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qisuwang.com--【苏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浮生花事绘从容 作者:明月别枝 【文案】 “安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唐僧。” “……因为他骑白马?” “不是。因为能玩就玩,不能玩可以把他吃掉,然后长生不老。” “好……变态的想法。” 这有什么变态的,安之想。就像这窗外暖暖的阳光,一定就和情人的手一样,能抚得人脸软酥酥的。这一些,都是正常思维正常联想而已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安之 ┃ 配角:苏美朵、虞玮韬、林岫 ┃ 其它:明月别枝、何须执手问年华、素色锦年不自知 【正文】 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   “安之,我们结婚吧。”林岫说。   安之一怔,继而大笑,疯了一般:“神经,你娶了我,刘婉怎么办?”   “分手。”   她霎时落泪,汹涌而下:“林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所以当年拒绝了她,现在回过头来又想收容她。      不止林岫,身边的每个人都觉得她宁安之很可怜吧?   婚礼变成了葬礼,一场车祸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她原本应该在车祸中与清扬一起离开,或者留下来的不是她,那该多好。   徐佳说:“安之,你是不是傻了?”说完红了眼眶,“再怎么样,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吧。”   她摇头,想笑,扯动嘴角,却更像是哭。   他们不明白,原本死的应该是她。   那辆大卡车迎面冲来,她坐在最危险的副驾驶座上,是清扬在危急关头,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一线生机。她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错过了他的最后一面,错过了他的丧葬,待她出院回到他们的蜗居,蜗居已有了新的主人。   是他的弟弟。在他年迈的父母面前,她只有满满的心痛与愧疚,无法去争她曾为这套蜗居付出了她所有的积蓄。      销假上班,属于她的办公桌前,一张年轻的面孔正在忙碌。   领导把她叫进办公室,问:“需不需要给自己放个长假放松一下?”   有些为难的口气,她听得懂。数月不来上班,她手上的工作不是找几个同事分担就能完成的,新人接手在所难免。   “我想辞职。”安之垂着眼说。   “哎,小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身体还没……”   “我想换个环境,顺便出去走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也不好强留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能帮我一定帮。”   她想说谢谢,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安之现在住的地方,是林岫刚交付不久的一套闲置公寓,名曰“贵夫人”。   林岫和清扬大学时一个寝室,与安之都是同学兼老乡,读书时三个人就一副“三人帮”的架式,毕业后这份感情也不曾淡。安之感激林岫,在她被人搀扶着站在明显换过锁的新房门前时,是他再次伸出了援手。   如果不是刘婉的介意,林岫的帮助她会受之坦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中总有份忐忑与内疚。只是面对一连串的意外与打击,在身上没钱的情况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初清扬的钱只够房款,她的钱就都花在了装修上,以至于后来住院还是林岫垫付的医药费。那些理赔的事,她无力去管,也不想去管。这本是她欠清扬的。      林岫拎了一大袋东西开门,乍看到安之,诧异:“今天这么早下班?”   刚出院时安之行动不便,很多东西都是林岫代为添置,这段时间下来他都习惯如此了。   “我辞职了。”   “正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多养一天是一天。”   安之笑笑,将手中的相框用衣袖细细擦了遍,转身放进一旁的大背包。相框里是她与清扬的照片,如今她身边唯一与清扬共有的东西。   “你这是?”   “我想出去散散心。”   不是搬走就好。林岫松口气,将袋子往桌上一搁,然后把自己扔进沙发。   “回来找到工作,我就找房子搬走。”   “什么!”好像沙发上突然生出许多钉子来,林岫霎时弹跳起身,“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我又不收你房租。”   安之直直看着他,直看得林岫心里一阵发毛:“你要搬哪去?外面的房子又贵又不好,我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大不了我把备用钥匙也交你,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林岫……”   “安之,你要是怕刘婉来闹,那你可以放心,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他打断她的话,明知改变不了她决定,还是很着急的解释,“你别把包袱往自己身上揽,我跟刘婉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随你的便。”安之将信封放至桌上,道,“钱先还你一半,我明天就走。”   公司还是厚道的,她虽然算是主动辞职,但还是多发了她两个月的工资。   “哎哎,不是说过不用还了嘛。”   他刚拿了信封想退回,就见安之转身进了房,只留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闭门羹。   他知道安之很坚强,在他以为她会痛苦萎靡很长一段时间时,她却很快站了起来。歇斯底里不顾一切从病床跳下想看清扬最后一面的疯狂;像个非生命体躺在病床上不言不语没有生机的苍白;有泪无声整个人抑制不住抽泣的悲痛……这一场车祸给予她的打击,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延续很久。   只是她再坚强,终归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即便她现在脸上恢复了笑容,也是极浅的;即便她现在开口说话,也是极为简洁的。   不像以前。      安之一走就是两个月。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背着个背包,每天徒步走很多路。累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走,在汽车与火车间辗转,有时甚至是拖拉机,竟也走过了好几个省市。   身心俱疲的回来,下了火车直奔公墓。事隔半年,她才有勇气来看清扬。   墓碑上的照片、墓碑上的名字,是她心底永久的印记。睁眼,这世界上再看不到那个叫李清扬的人;闭眼,又满世界都是他。   公墓的广播催促着祭拜者的脚步,墓园即将关门。安之坐在墓前,置若罔闻。   他们原本说好今天结婚的,可是……   “李清扬,你这个傻瓜!”安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这么傻?从前就是这样,明明喜欢她,却在一旁使劲帮她出主意追林岫,全然不顾自己心伤累累。   为什么这么傻?在她被林岫拒绝之后,始终如一的陪在她身边,将她的怒气、她的任性、她的种种不满当成是一种享受?   为什么这么傻?从来都是他爱她更多,不管她好或是不好,他对她都只有宽慰与包容。   为什么这么傻?原本迎面撞上的应该是她,可他急转方向盘,把自己看得如此轻。      “姑娘?”夜幕沉沉压下来,便有细细的雨丝跟着落下来,稍顷雨势加大,愈显秋夜的萧冷。不远处女人的哭泣转为低低的呜咽,虞玮韬犹豫了很久,才说服自己走近。   这一处伤心地,他原是不想理会任何人的悲欢离合的。   昏黄的路灯下,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个削瘦的身影跪在墓碑前,长发如瀑遮住她大半张脸,他只看到她莹白玲珑的下巴尖上悬着颗剔透的水珠,此刻正伴着她抽噎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给人一种楚惶的感觉。   面对这样一个侧影,他竟没办法不开口。   虞玮韬话音刚落,就见那跪着的身影蓦地直向他扑来,跟着哭喊一声“清扬”。视线相对、一惊而退,她踉跄的身形重新跌坐回地上,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中的光华渐渐黯淡,像将要燃尽的蜡烛,直至完全熄灭。   雨水混着泪水滑过眼前人的下巴,落下一颗,又重新凝结成一颗,衬着夜灯雨幕,显得她一身凄凉。他终是不忍,劝道:“很晚了,又下雨,伤心也要保重身体。”   她却没有任何回应,良久之后才转过身去,仿佛在替心爱的人穿衣一般,脱下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盖在墓碑上。他看着她纤长的手指细抚墓碑上的照片,一寸一寸,明明那样不舍,却又任由指尖一分一分抽离。   那告别的姿态让虞玮韬心中泛起层层酸意,未及开口,却见她已然起身,一拎背包,大步离去。      雨越下越大。   墓园大门虽关,一旁的小门向来只是虚掩。虞玮韬正要开口说明,却见那女子利落地把包往门外一扔,三两下爬上门,不过微晃了晃身子,然后纵身一跃、弯身落地,勾手把包往肩上一搭就走了。   不知怎么的,这潇洒利落的一幕落在他眼里,却让他心里也下起了雨一般,绵绵湿湿的难受。   “我送你一程吧。”公墓在半山腰,荒无人烟。这时候早没了公车,要走很远的一段路,才能搭车或打的。   她沉默,淋着雨自顾自走。   不过是个陌路人,他却破天荒的有些放不下,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   “至少撑把伞。”他忍不住下车。   她依旧不理,他微微动怒,执伞往前几步拦在她跟前。   “你……”他一边为自己莫明其妙的好心暗暗烦躁,一边开口。不料话还没完,她身子一软,竟是直向他怀里跌来。   她身上只着薄薄一件丝质衬衫,早被雨水打湿。虞玮韬伸手一扶,只觉湿衣之下透出一股热气来。   “姑娘?姑娘?”   “别……去医院……”她身上没钱了。费力吐出一句话,安之就晕了过去。      “我觉得让林岫喜欢你比让你喜欢我容易,自然就支持你追他了。”   “相爱是最好的,却不是理所当然的。安之,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爱上我,现在你只需享受被爱的幸福就好了。”   “如果你心里还是喜欢林岫更多,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支持你追他。”   “安之,是我不够好,让你还要为房子装修的事操心,不能舒舒服服的做个新娘。”   “安之,始终还是我欠你。”   ……   熟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安之慌地想挽留,可是一伸手却是诡异的虚无空寂。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眼前人,然后那人就像消散的烟雾一般,缓缓向四周晕染开来,直至淡薄成透明的空气。   “清扬!”一声惊叫,安之猛地坐起身。   触目皆是陌生。宽大的床,棉软的被子,干净又不菲的家具与装饰。不是她与清扬曾经的蜗居,也不是林岫的公寓。   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透进来,她直觉地伸手一挡,别开脸去,刚好看到床头柜上的那杯水。很剔透的一个玻璃杯,装着大半杯水,杯子旁放着一小瓶药,杯子上搁着枚温度计,杯子下压着张纸。   是张便笺,“药吃两颗,厨房有粥,记得测量体温。”字体隽逸,落款是串手机号。安之抚额,难道是昨晚公墓遇见的那男人?   夜幕雨中,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仅有的印象就是那副金框眼镜。这样的眼镜太挑人了,他戴着,却是说不出的斯文清俊。   斯文清俊,真是如此么?安之看一眼身上并不属于她的男士大T恤,烫着脸跳下床。      虞玮韬回来时,屋里早已空空。   原是不出他意料的。仅有极短的接触,甚至不曾有什么言语的交流,但他就是知道以她的性格,药与粥都不会动上一口。   客房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从不曾有人来过。没有只字片语,只有阳台上的黑丝衬衫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显然她走得匆忙,或许这匆忙中,还带着些羞愤,所以竟连衬衫都忘了收走。   不知姓甚名什,她昏倒之后,他曾试图联系她的家人,却发现她随身除了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既没通讯录,也没有手机。她在昏迷中还喃喃着不去医院,他只能把他带回家,并让相熟的女医生过来帮忙。   只是这一个细节,她一定不曾发现。看着被卷成一团扔进垃圾筒的他那无辜的T恤,虞玮韬不觉微笑,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却带着股倔强劲的女子,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素色》收集到的砖可以盖一个小区,这边从最喜欢看留言到害怕看留言,连带地打开文档数月写不出一个字(原本顺利的话这段时间可以写完一个文的说),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鼓起勇气挖了个新坑,容俺先迎风内牛满面滴望会天┭┮﹏┭┮ 那个啥,还是《沾灰惹尘》系列文,其实我真的不想写系列文了,但是……因为……那啥啥啥来着,所以此文应该会是《沾灰》系列的最后一个文,请容俺再次迎风内牛满面滴望会天吧┭┮﹏┭┮ 这个故事是关于国标学长虞哥哥的,每个文都会有不同的女主,所以此文里的安之和芒芒和晴陌都不一样(众:那谁,你好意思每个文的女主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文案,这是一个比较强大的女主,但看第一章,明显这个女主走到了时运的低谷,所以显得有些弱(?),但正所谓人生就是一条抛物线,没有永远的高(潮),也没有永远的低俗,所以相信女主很快会走回强大之路的,握拳! 即便开篇有些惨,有些黯淡,但故事会很快乐的啦,所以大家和我一起期待吧^^ 最后那啥,多点鲜花少点砖吧,人家已经有一个小区了,不想垄断房市,平地又多出一个小区来,容俺最后一次迎风内牛满面滴望会天┭┮﹏┭┮ 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定律,安之回来后找工作特别的顺利。她看到报纸上一整版恒隆集团公开招聘的广告,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前去应聘,没想到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竟然被录取了。   恒隆集团的待遇与福利在本市素有口碑,各方面的管理都很严谨规范,尤其下属公司与集团总部、营业部门与职能部门之间的划分尤为严格。安之应徵的是集团总财务部,办公室位于恒隆大厦十六楼。十五、十六两个楼层是恒隆大厦的分水岭,这两楼层以下是各分公司办公楼层,以上则是高层们的办公楼层,楼层越高代表职位越高。   当然,作为恒隆事业起源的工厂办公地不设在此。   等安之办完新员工登记报道各项手续,已是中午。她尾随新同事苏美朵到员工食堂,两个人刚坐下,苏美朵就鬼鬼祟祟地问:“宁安之,你大有来历吧?”   “叫我安之好了。”安之笑,“我是草根散户。“   “真的?”   “真的。”虽然大企业的人事关系最为复杂,尤其是集团总部这样的,但她确实没什么靠山。   美朵虽然不信,也没再追问。关系这种事,原本就鲜少有人亲口承认,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纵然当事人守口如瓶,时间久了,真相总还是会浮出水面的。   没有人可以例外。   没过一会儿,美朵又问:“对了,林总监有没有跟你交待什么?”   林总监是安之的新上司——恒隆集团总财务总监林蔚蓝。她平时习惯黑眼镜黑西装,走路时喜欢将一双高跟鞋踩得“PIAPIA”响,据美朵说是个超级难缠的人物,乃威震恒隆、令人闻名丧胆的“黑白双煞”之“黑煞”。   新来的安之傻傻的问:“她应该跟我交待什么?”   “比如让你在新员工培训考试中拿个名次什么的。”美朵不负林总监所托,对新同事非常的关心照顾。   恒隆集团要么不公开招聘,一公开招聘就会录用一定数量的新人。每一批新人进入恒隆,都会参加为期两周的新员工培训。在这两周里,新员工上午在岗位上适应工作,下午统一在培训室听讲。   培训课除了介绍企业的概况、发展史与企业文化之外,就是礼仪、职业道德等有的没的。新员工在培训结束后需参加统一的测试,测试不合格的补考,补考不合格的滚入下一期培训名单,再不合格,那就打包走人。   当然这只是开始,之后转正、升职都会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测试。   “不是每个人都有名次么?”对于大公司的这一套,安之早有耳闻,倒也不曾担心。横竖不过考试而已,学生时代不就是这么一路考过来的?   “安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又看一眼安之的轻松模样,美朵咽下一口饭,痛苦的皱眉,“难道是她死心了?”   “什么死心?”   美朵环视一圈,压低声音:“你想我们属于总部,理应事事做表率,可是每次新员工培训考试都是房产公司第一名,搞得我们很没面子。”   “好像不止没面子……”   “对啊,连里子也丢了。为了这事,我们林总监心里的那口气憋了这么多年都没咽下过。”美朵啧啧几声,摇着头犹不可置信,“真没想到她竟然放过你了。想以前我来的时候,哎……伤心的往事不提也罢。”   “不是没人考过第一名么?大家都一样,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安之的无心之言勾起了美朵的悲惨回忆,她瞬间一副泫然欲泣状:“可是就我一个人补考了嘛。”   这下安之惊住了:“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会这样?每次都有好几个人不及格的!”美朵用勺子扒了扒饭,有些烦躁,“反正你考了就知道了,出考题改考卷的就是那‘黑白双煞’之‘白煞’——人资主管白灵灵。”   安之被美朵的话逗乐,小声提醒:“轻点,到处都是人呢,被听到就不好了。”   “听到就听到,当年换谁改考卷我都能及格。最后一道自由发挥题十分,那种题目本来就是为拉分而设,结果白灵灵只给了我五分。我差一分就及格了,她居然下得了这狠手,现在想起来我还一肚子气呢。”   “过去的事就别给自己添堵了,快吃饭吧。”   “反正你要小心这个人,千万别惹到她,她又是小人又是女子,是个双倍难相处的笑面虎。”   安之忙点头。不知当年新来的美朵是怎么惹到了白灵灵,她之前面试时还觉得白灵灵挺亲切的,很难想象会是美朵口中的那种人。不过既然美朵提醒了,她留心些便是。      林总监这回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没给安之下达任务,安之却在新员工培训考试中拔得头筹。   放红榜的那天,新一期的恒隆月刊《恒之隆》恰逢发刊,安之的随笔被当作卷首语,华丽丽地登在月刊首页。   多年媳妇熬成婆,林总监顿觉自己腰板直了、走路有劲了,看着安之就觉得她是上天派来的福将,不管外在还是内在,方方面面都是那么的让人满意。   “公司一向赏罚分明。身为恒隆的员工、恒隆的一分子,除了要做好本职工作之外,还要积极参与公司的各项活动,争取为部门争光,你要继续保持。”林总监表扬安之时,虽是一贯的官腔,脸上却难得挂上笑容,声音也刻意放大了一倍。   整个办公室一片静默,除了敲键盘的声音,还是敲键盘的声音。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得不行。   安之忙点头称是,杵在领导办公桌前,名为接受表扬实则更像听训的熬到午饭时间,才汗涔涔地跟着美朵溜去吃饭。   最近她两人经常趁着吃饭,说一些办公室里没机会开口的体已话。美朵个性开朗、安之本性率真,虽然那一场车祸对她的打击很大,但事隔大半年,不管是安之内心所盼,还是新的工作环境与现实所迫,她都只能让生活慢慢回归正常,并试着接受一些新的朋友新的社会关系。   没有谁欠她什么,她不可能板着脸过一辈子。   “安之安之,你觉不觉得这两天林总监看你的眼神有些怪?”美朵总是特别的八卦。   安之装傻:“有么?”   “怎么没有?就跟婆婆看到中意的媳妇似的,别提有多露骨了。”   “不会吧,听说她儿子才上初中呢,这我下不了手的。”   “啊呸,你想哪去了?我是说你最近表现太好,林总监没办法不中意你啊。”   阴差阳错。受美朵“黑白双煞”事迹影响,安之为了不补考就稍稍用功了些,真没想过要为部门争光,开个先例做第一人的。至于那个卷首语,纯粹是新人在老人的压迫下,被主动投的稿啊。   “哎呀,好事啊,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还有,第一名奖金和稿费加起来好几百块钱呢,你记得请客。”   “我请,我请。”安之挖了口饭含在嘴里,心里却有些惆怅。   来恒隆时她就告诫过自己一定要低调,怎么无缘无故忽然折腾出这些事来,倒显得她太高调了,看来以后得注意些才好。      杨秘书将文件连同新一期《恒之隆》放在虞玮韬的办公桌上,退出办公室。   虞玮韬有看期刊的习惯,每期必看、一篇不落,不过这一期的期刊直到三天后他才抽空拿出来翻阅。   打开,就怔住。   “……生命如花,朝犹微笑,夕葬尘埃……”卷首语上,这一首《如歌的行板》,落款正是“集团总部:宁安之”。   宁安之,会是她么?应该就是她吧!只有历经生命洗礼的人,才能在落笔写下这样苍凉的语句时,还能隐隐给人一种坚定与从容的力量。就好象经冬的种子,虽然还是那样静静的埋在土壤里,却早已蓄满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   他转而打开通迅录,沿着集团总部的目录,几乎一眼看到了她名字。她的名字位于总财务部最下方,并不甚起眼,可不知怎么的,“宁安之”这三个字仿佛装有自动弹出功能似的,第一时间跃入了他眼帘。   他从不曾刻意的寻找谁,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想起那件被她卷成团扔进垃圾筒的T恤,虞玮韬忽然觉得,原来他不一定非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隔日临下班时,安之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财务工作的天性使然,她对数字有异于常人的记忆力,待得接起电话,听对方言简意骇的让她半小时后在离恒隆不远的某咖啡馆碰面,她才恍然想起这一串眼熟的号码,曾出现在那张被水杯压着的便笺上。   只是对方一提衬衫,安之就想到当时那件莫明穿在她身上的男式大T恤,几乎不曾犹豫的,她就决定不赴约。   是不赴约,而不是爽约。因为安之在电话里并没答应对方什么,更准确的说,对方没给她任何表态的机会就挂了电话。这种一厢情愿的邀请更像通知或命令,所以当安之近一小时后再次接到虞玮韬的电话时,心里并没有丁点内疚:“请问哪位?”   “是我。”   她“噢”了一声,很平静的道:“衬衫你扔掉吧,我不要了,谢谢。”然后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按理说,现在的安之应该已经知道了虞玮韬的身份。   新员工培训的最后一天,就以PPT的形式介绍了恒隆的高层。大家同在一栋办公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领导们被动的混个脸熟,不致他日被无知的新人华丽丽的无视。   不幸的是,在林总监的调解下,安之那天下午扑在昏天暗地的报表堆里,没去上培训课。她手中的资料又只有董事会成员资料,没有各分公司高层。她与虞玮韬虽有过见面通话,但这一切与恒隆并无牵连,再则恒隆身处闹市区,上次虞玮韬就近挑选的碰面地点在安之看来不过是个小有名气、方便寻找的咖啡馆而已,根本不可能因此将墓园里遇见的男人与恒隆联系在一起。   所以当安之第二天午休正与美朵一道在阅览室里翻看杂志、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袋子挡住光线时,她顺着袋子往上,再顺着那修长白净的手往上,再顺着那俊挺的身形往上,乍然看到虞玮韬的脸——更准确的说是他那副标致性的金框眼镜时,她手中的杂志应声落地。   “你落在我家的东西,我想即使你不想要了,也该由你亲自动手扔了才是。”如愿看到她双颊不争气的飞红,再看她那双本就清亮的眼眸因气愤而显得愈发明亮,这又羞又愤的模样着实让虞玮韬心里一乐。   更令他欣慰的是,他看到了她的改变。她今天身着一袭糖果渐变色背心昵裙,搭配黑毛衣小短靴,仿佛青春就以这样直接而具体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明媚得都有些晃眼。想起公墓园初见时她抓住他衣角,仿佛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救命稻草,那般凄苦无助,他知道就像那首《如歌的行板》,现在的她已是破茧之蝶,在伤痛中完成了她的蜕变。   比他预想中更快,也比他当年更勇敢。    光阴,它带走清扬的故事。   整个阅览室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安之身上,唯有美朵的“噪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虞……虞总?”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他对着美朵微笑点头,那斯文有礼的模样看得安之直想拿鞋底抽得他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这阴险的变态的□狂,就算她昨天放了他鸽子,也不至于这般整她吧?   帅哥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与之相对的,寂静无声的阅览室犹如蚂蚱进了蜂窝,开始还是小声的,后来越来越大,直至群起哗然。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美朵。本着强大的八卦之心,她迅速伸出一手抢过桌上的袋子。安之措手之下急欲抢回,争执之间,那可怜的弱不禁风的袋子就被人生生地扯成了两半。   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犹如风中秋叶飘落在地,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喧闹的阅览室又是死寂一片。   “安……安之……”美朵再迟钝也知道事情大条了,虽然她心里正熊熊好奇着。   落在虞总家里的东西?衬衫?这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纯洁的地方去了。难道安之与虞总竟是……可是虞总不是……Oh my god,谁来告诉她真相?   “书看完了?”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安之反倒镇定了,连脸上那抹飞红都神奇地消失不见。   “看……看完了……”   “那就走吧。” 众目睽睽之下,安之捡起衣服拉上美朵出了阅览室。      美朵前脚后脚的尾随安之来到大厦西面滨江绿化带。   没有风的冬日午后,江面静静的,浑浊的江水看起来异常的暖实,仿佛经过岁月的积淀,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厚重感。安之倚着栏杆怔怔望着江面发呆,没有太阳的冬天,来这里透气的同事并不多。   在她进入恒隆前,就已听说恒隆办公环境的优美了,来了之后,更是对这片临水绿化带一见钟情。听说恒隆大厦筹建之初选址时,曾特意请来台湾知名风水大师看风水。一座办公大楼有这样环水傍绿、闹中取静的环境,在本市可谓是独一无二。   “安之你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美朵狗腿的出去买了两杯咖啡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安之,小心赔不是。   安之回神接过:“不关你事。”   就算没暴露那件衬衫,单虞玮韬今天的举动与说词,也够她受的了。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她来时看她正出神,那低眉顺目的温婉之美,分明不是寻常的发呆。会是在想衬衫落在虞总家里那天发生的事么?美朵的思绪如脱缰野马,自由奔放的想开了。   安之对着杯子吹口气,看着轻白的烟雾徐徐消散在空气中,淡淡笑道:“没什么。”   工作之余想会清扬而已。   “没什么才怪,你看你,连笑容都分明藏着故事。”美朵故意往她身边挨了挨,暧昧地挑她一眼。   说实话,她真是极羡慕安之的。动时如雪中红梅、静时若水上素莲,安之的美落在每个人眼里,也难怪短短时间里就有不少人将她与“恒隆之花”祝双宜相提并论了。   “谁又没有点故事呢?”   “这倒是。”美朵跟着感叹。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一起看着风景喝着咖啡想着各自的心事。      良久良久之后,安之才飘过来一句:“对了,虞总是?”   美朵喷一口咖啡:“不会吧,安之你会不知道虞总就是我们房产公司的老总?”他们……不是应该有什么什么关系来着?   “原来是这样。”   “还不止呢。”她瞅一眼安之,试探的道,“虞总他……”   美朵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安之忍不住起了点好奇心:“他怎么了?”   “虞总他,不喜欢女人。”   “噗!”这下轮到安之喷一口咖啡,彻底震惊了。   难道虞玮韬就是那传说中的……玻璃?所以自作主张地替她换衣服,其实不是想占她便宜,而是他根本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Oh my ladygaga,这个消息太惊悚了!也不知他到底是攻是受,一想到她居然还穿过他衣服,安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看安之的反应,美朵肯定了两件事。其一,安之对这个消息是真不知情,而非装不知情;其二,就算她跟虞总有什么,也应该还没到最后一步,不然听说枕边人喜欢的是男人,还不把她笑死!美朵多少松了口气,语气尽转婉惜:“哎,不说了,一说这个我就心痛。”   安之抹干净嘴,拍拍她的肩,聊表安慰。原本这世上帅哥就少,偶尔碰到一个还不喜欢女人,美朵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怪不得这些天听她将恒隆上下30层、纵横十数年发生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巨细无遗的八卦个遍,独独没有提到虞总的大名,原来是有这么深层的内涵、这么深刻的伤痛在。   不过,安之还是想确定一下:“这个消息,可靠?”   “这已经是恒隆公开的秘密了,不过虞总人好,大家平时不拿这个说事而已。而且虞总虽然不喜欢女人,但我知道大楼的女同胞们心里都肖想着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毕竟娶妻生子是必然过程嘛,所以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呢。”   “那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我也是女人嘛。只是,”美朵将手中的咖啡杯捏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筒,拍拍手道,“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无数前辈已经死在了沙滩上,像我这样的小虾米还是在一旁偷偷抹把伤心泪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伤心的样子来。安之便跟着玩笑:“说不定你就是那个拯救堕落灵魂的圣母玛莉亚呢!”   “拉倒吧,连祝总监都拯救不了,我哪有戏?人家可是公认的恒隆之花,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还是蹲墙角继续种我的蘑菇吧。”   安之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学着她样子捏扁了扔进垃圾筒,开始洗脑:“你这个想法是绝对错误的,这天底下没有捡现成便宜的事。要吃西瓜你就得自己种,想着别人种大了养熟了你再去摘,那叫偷。”   “这跟种西瓜有什么关系?”   安之顿时蔫了:“确实没关系。”   “那你忽然提西瓜干嘛?”   “呃……可能是我忽然想吃西瓜了。”   “喝了咖啡还不够?走吧,快上班了。”   安之囧囧跟上。西瓜和男人真的没有共通点么?她的举例真的这么晦涩么?看来她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表达能力了。      一整个下午,恒隆都陷在爆炸性的桃色新闻中。临下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恒隆的钻石王老五——虞玮韬虞总经理与新来的宁安之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女主角不解释、男主角不澄清,小小的一件事,刮起的八卦之风却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各种猜测纷起。   安之倒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根本无从解释。她不愿为此主动找上虞玮韬顺了他心意,只能无聊的想着,要是下达与贯彻文件的效率也能有这口口相传的速度、深度与广度,那么恒隆至少能裁员三分之一以上。这样一来,她肯定进不了恒隆,进不了恒隆,也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莫明其妙的事了。   与此同时,程默程董事长淡定地坐在虞玮韬办公室的沙发上,又淡定地看一眼对面办公桌前埋首在案的虞玮韬,最后淡定地喝他的茶。   这样淡定地喝完一杯茶后,再看一眼淡定忙碌的虞玮韬,淡定的程董事长有些不淡定了。   “我说……你们有仇?”可千万别告诉他这是虞氏追人法!   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聪明漂亮有才气,不知多受男同事的欢迎,据说人气都快赶上“恒隆之花”祝双宜了。他这向来柳下惠的老光棍即便真动了凡心,也不至于下这般狠手吧。要知道他这轻轻一出手,瞬间就断了大楼所有未婚男同胞的希望,人小姑娘还没反抗就先脱了层清白的皮,只剩一条认命屈服的羊肠小道可走了。   虞玮韬“唰唰唰”地写着什么,眼也不抬:“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好一个物归原主!饶是程默向来腹黑,也不禁深深佩服起虞玮韬来:“我说你这一个物归原主,搭上的可是人家姑娘的清白啊。”   这么暧昧的衬衫、这样公开的场合,但凡有正常智商的人都能料到后面的风言风语,更何况虞玮韬从来都是个高智商。就算他程默回到三岁那年,也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   “看来你这是来替她打抱不平了?”他百忙之中抬头扫他一眼,神情莫测。   “我这是关心员工、爱护员工。”   “当年怎么不见你来关心我、爱护我了?”   程默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被吕洞宾附体了。当初虞玮韬被人疯传玻璃,他不是没想过站出来说话的,可不巧他就是那传闻的另一当事人。一来为了避免被人说“解释就是掩饰”,二来看虞玮韬当时分明很享受传闻带来的清静,他才决定牺牲自我名誉陪他演一出“沉默是金”的游戏,怎么现在听着反倒怪起他来了?   再说虞玮韬要真为那些传闻困扰,找个女朋友可比他站出来说话来得有用多了。等等……程董事长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说你该不会是……想利用她当挡箭牌吧?”   不会!纵使这宁安之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按虞玮韬的性格,也断断做不出这等卑劣的事来。可是若说只是因为他动了凡心,那这反应也委实太过强烈了些。   虞玮韬将笔一掷,身子往椅背一靠,懒懒道:“这么为她说话,我是不是该给嫂子提个醒,他老公的第二春可能近了?“   一句话惊得程默猛然起身。天可怜见的,他刚才的话虽有过分之处,但绝对是出于对他这位好朋友的关心,他怎么能这样反咬他一口——还是这么狠的一口呢?程默觉得自己再次被吕洞宾附体了:“别别别,其实我连宁安之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你别太紧张了。”   “是么?”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挺了挺眼镜,尽显尊贵优雅。   “是是是,绝对是。”程默冲他躬鞠认错、心里却禁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虞玮韬能找到自己的感情归宿;这么多年,又不管他如何替他安排介绍,他都回以波澜不惊。这个看起来再温柔不过的男人,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一副谦谦好脾气的模样,只有他知道,在他招牌式的微笑下,隐含着与所有人的疏离。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她身后,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她猛一转身,就见林岫坐在驾驶座里冲她咧嘴笑,还不嫌烦的按了两声喇叭。安之飞起一脚正中车头,林岫就配合的探出脑袋,很潇洒的吹了声口哨:“嗨,美女,赏脸约个会吧!”   “又空窗啦?”   “我这是日行一善,扶贫。”   “我看你是自扶拉我凑数吧,黑布林。”   “黑布林”是安之特意为林岫量身定制的专属绰号。大学新生报道的第一天,有人很大声的在她身后议论:“前面这人背影看起来真像我女朋友。”   她愤愤转过头,看到一黑一白两个人。   “转过来就一点也不像了。”说话的那个黝黑男生还一脸很失望的样子,正是同样来报道的林岫。   安之瞪他一眼,咬牙。林岫却浑然不觉,动动唇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一旁白白净净的李清扬拖走了。没过两天,林岫“黑布林”的绰号响彻全班。      “啧啧啧,出门不带良心的女人啊。”林岫绅士的替她打开后座门。   安之坐上车,笑:“瞎说,手机钱包钥匙良心,这四大件每天我检查齐了才出门的。”   “那你的良心半路被狗啃了?”   “良心不如狗粮贵,现在的狗哪里会啃。”   “那你摸着良心说,我现在哪里黑了?”   “确实白了许多呢。”安之作深思状,然后冲着他挤眉弄眼,“说吧,当年你到底用了什么秘方?”一天比一天白,不过半年,竟然和清扬差不多了。   “我说过多少回了,当时黑是因为高考后的一整个暑假我都在打篮球,是活生生被晒黑的。”   “切,清扬说他当年也打了一暑假的篮球。”   “他打的是室内篮球。”   “拉倒吧,难不成你还打沙滩篮球?”   “露天,露天篮球场你懂不?”   “不懂,反正你再白,也是黑布林。”   “宁安之!”   “呐,你到底开不开车,不开车我自己搭公车好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大人大量不计较。”林岫哼鼻子瞪眼睛的,心里却很欢喜。   安之之前一个人出门散心,连手机都不肯带,不过偶尔给他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他当时真是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她万一有个好歹或想不开。所幸两个月后她回来,不仅人平安无事,心也开始努力尝试着走出阴影,尤其是进入恒隆后,面对新的工作新的环境,这种改变尤为明显。   看着她渐渐恢复乐观开朗,还能时不时与他这般斗嘴,林岫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徐佳说:“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林岫么?”   “你也说是以前了。”   “我是想,反正你们现在都是单身,有没有可能在一起?毕竟大家知根知底的,他条件又好。”   “徐佳,清扬不是替代或过渡。”   徐佳鼻子一酸,突然难过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安之……”   “哎哎,别激动别激动,孕妇要时时保持愉快的心情。”安之连忙安慰。   徐佳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大学时一个寝室,对彼此的感情经历一清二楚。她不仅不会怪徐佳,相反还知道徐佳这样说是因为关心她,只是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再考虑感情的事。   清扬的意外,对她的打击很大。虽然生活总是不停向前,由不得她放纵沉溺在悲伤里太久,但至少对于感情,她选择了保留。其实有没有爱情又有什么关系,她有亲情、有友情,还有稳定的工作与收入,这一些于她已经足够,她对自己目前的现状很满意,并没什么好抱怨或奢望的。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令她不满意的,那也只是虞玮韬而已。她可以不理那些蜚短流长,也尽量避免与他再有任何交集,但总有一些场合,是与他不得不见面而她又没办法避开的。   比如一月一次的集团财务分析例会。      集团财务分析例会由集团总财务部主办,各高层与董事会成员参加,每月中旬召开。   当祝双宜与宁安之双双出现在会议室时,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在心里做了番比较。近期关于谁才是“恒隆之花”的八卦风行,加上衬衫事件一闹,安之的风头正劲,相形之下,暗恋虞玮韬数载未果的祝双宜倒失色了不少。   祝双宜与宁安之究竟谁更漂亮,虞玮韬并不感兴趣。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安之又年轻几岁,青春的优势显而易见,这样的比较只会让他觉得是将她们简单的物化了,反少了许多该有的尊重与肯定。   安之维持着适度的笑容,端茶递水、身姿轻灵。作为财务部的新员工,她虽然不是例会讲解的主角,也算是备受领导青睐了。   虞玮韬对于最后才被轮到端茶早有觉悟,反观祝双宜就显得很不乐意了。当安之端着最后两杯茶来到他们中间,将其中一杯菊花茶递至祝双宜跟前时,祝双宜身为坐上宾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替我换一杯吧。”   “好。”安之的声音与笑容恰到好处得就像是事先经过了复杂的程序编定设置,不多熟络一分,也不少礼貌一分。虞玮韬默默赞许了下,就见她扭过头来对他微笑道,“虞总,介不介意将这杯茶给您?”   她侧看着他,弯腰保持着端茶的动作,那优美的背弧与纤细的腰肢在她剪裁得体的小西装下显山露水,下摆处还微微露出一小截皙白的肌肤来。虞玮韬镜片后的双眸一沉,恨不能当即扯下窗帘将她随手一裹,然后直接扔出会议室。   可怜安之浑不觉他心思,只看他眼色微变,她脑中灵光一现,才猛然想起菊花茶与他玻璃男的身份似乎太过相配了。会议室的茶水为了方便,一贯都是男士统一龙井、女士统一菊花茶,如今被祝双宜打乱计划,她这一举动岂不正昭告了他的“与众不同”来?   安之为她的后知后觉略感心虚的撇开视线:“我……还是给您换一杯吧。”   这种做贼心虚的表情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落在虞玮韬眼里,让他瞬间明白了此刻安之的脑袋瓜里正想着一些让他想抓狂的东西。   而且一向智慧过人的虞总经理顺便认定这一切都是安之蓄意为之,为的正是报他阅览室还她衣服之仇。   这小心眼的丫头,这些天的沉默果然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扳回一城的机会!      其实安之真是无辜的。她巴不得从此与虞玮韬再无任何牵连,连衬衫的事都忍了,又哪里会头脑发热的再做出些事与他纠缠不清来。   无辜的安之阴差阳差之下背了个黑锅,很快招来了“报应”。   这天她到各分公司下发文件,到了房产公司,刚想把文件递给杨秘书,就听杨秘书一本正经地道:“虞总说让你送进去。”   好吧,端架子耍大牌随你尽兴,反正他不是大灰狼她也不是小红帽,送个文件他还能把她吃了不成?安之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的敲门进去,将文件递至虞玮韬跟前,指着其中一栏道:“虞总没有疑问的话,在这里签字确认就行。”   “长了尾巴?”他眼角余光扫过文件,将挑刺的话说得既温柔又亲切。   安之抽了抽眉毛,关了门回来就见虞玮韬竟然装模作样地看上了。说他装模作样,是因为这是一份分公司总经理级以上添置专用车辆的新标准,只有薄薄的两页纸,目的是通知而非商讨,签个字确认收到文件即可,可是虞总经理翻上又翻下、翻下又翻上,硬是把他手中的文件看成了二十张纸。   虽然他确实长得极好看,虽然他只是装腔作势地看文件,虽然他装腔作势的看文件依然给人一种强大的成熟睿智的气场,但安之还是不得不说,纵然这人外表再美好,也依旧改变不了他面目可憎的本质啊!      “怎么?”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推了推眼镜,非常好脾气的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么?”   话虽如此,他神情却是自信的。   安之在心里“呸”了一声,就算他的长相、他的气质在她单纯的社交圈里平生仅见,那也比不得清扬一根汗毛。若他以为她这般盯着他看是为他所迷,那么抱歉,她宁安之对男人只是个绝缘体而已。   “没有,我只是做好准备等虞总您对文件提出您的疑问而已。”   “这样,我还没看完,你再等会。对了,我让小杨给你倒杯茶吧。”   安之又想拿鞋底抽他个哭爹喊娘、满地找牙了,嘴上却是忍着:“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谢谢虞总。“   他倒没再客套,低头继续看那两张纸。又是一刻钟后,安之看着眼前坐得从容的男人,动了动自己微酸的脚,觉得她要是再这么和他穷耗下去那她就是傻子!   “虞总,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您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在网上或电话联系我。”她冲他弯了弯嘴角,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文件签完字交给杨秘书就行,我下班前会再下来取的。”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   安之赶紧追加一句解释以增加说服力:“因为四点前有份报表要上交,所以我得赶回去做报表。”   “那就这样吧。”他看她眉眼抑不住飞扬的样子,淡淡道,“我刚好看完,也没什么疑问,正准备签字。不过既然你着急,那就赶紧回去吧,我签了字后会交给小杨的。”      安之觉得自己退化了。   之前她虽然称不上御姐,但崩溃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而现在,她只有被崩溃的份。她原本想以沉默平息谣言,然而继阅览室事件后,送个文件就在人办公室呆了大半小时之事也被公开了。如此一来,谣言不减反增,她的低调路线被逆向行驶了。   美朵八卦之心熊熊,又不敢当面问安之,只好“网络传情”。   “安之,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安之回她:“什么传闻?”   “……我还是不问了吧……”   安之发了一串感叹号,回了四字:“明智之选。”   美朵就被这四个字捋了老虎毛:“去死,快说,你和我们虞总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真的把我们的虞总推倒了?”   “推倒?我还铲平呢!”   “啊,你把虞总的什么铲平了?”美朵发过来一长串的惊恐表情。   根!连根铲平!不过安之这一刻的猥琐心理不敢让美朵知晓,她发了个脸红的表情过去,认真的说了句:“我刚才说笑来着,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千万别乱想。”   这话怎么看怎么像描黑,于是美朵彻底乱想了。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想了下,觉得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大概连她自己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与虞玮韬有什么关系了。   她原以为这道貌岸然的玻璃男将她的清白踩在脚底下,只是为了报复她那天放他鸽子而已,如今一想,事情好象并没这么简单。   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该不会是想拿她当挡箭牌,洗白他的玻璃名声吧?   安之一边咬牙切齿的想着,一边又深刻的自我反省了下。诚实的说,她之前的行为确实有失当之处。怎么说他当时也算是一番好心“救“了她一回,虽然不经她允许替她换衣服的行为很是无耻,但这或许只是当时的形势所逼,她后来不应该这么失礼的放他鸽子。   如果她当时能撇开羞愤与尴尬,诚心诚意的感谢他,说不定后面就不会有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知道自己防备太深,又觉得在他面前成了透明人,都不敢想象见了面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哪里还能考虑到这些。再说她也没料到他一个大男人会这么的小心眼,他只当他好心救了条狗,那么就算被反咬一口也可以苦笑着释怀,为何会这般斤斤计较,她咬一口,他还非得咬两口回来?   不管怎么说,哪怕虞玮韬的行为已经够得上“其情可悯、其行可诛“的境界,她还是愿意先退一步。只求她退步之后,他们就两清了,从此别再有任何瓜葛才好。      安之想到就做,即刻给虞玮韬发了条短信:“下班后谈谈。”   十秒钟后,BQQ传来虞玮韬的回复:“现在是上班时间。”   安之那叫一个头晕目眩啊。资本家果然都是属蚂蝗的,难道八小时上班时间,不能划拨出来几分钟处理私事?眼睛又能看清屏幕后,安之的拗劲上来了:“六点,我在北面十字路口等你。”   “晚上还有会议。”   “那就开完会过来。”安之几乎是命令着说完,将自动回复设置成“那就开完会过来”,再不理他。      六点、七点、八点……   这一场例会因项目书的讨论而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虞玮韬答应安之时,并没想到会议会开这么久,然而真正讨论起工作,他又分不开心顾及私事了。   回到办公室已近九点。他穿上外套从落地窗往下眺。办公室朝南,安之约见的地点在北,他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却控制不住的有些期盼。他期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夜色的灯光下等他,娇小的、徘徊的,或呵着手、或跺着脚、或不耐烦的踢着路边的灯桩。   也许他真是寂寞得太久了,竟然会觉得怎么样都好,只要她还在等他。可是电话与手机俱是安安静静的,他忽然想,她是不是等得不耐,早走了;或者像上回那样,根本就没等过?   谁又能安安静静的等上三个小时呢?      车子经过路口时,虞玮韬还是停下了车,虽然这冰冷的夜幕、昏黄的路灯下,并没有什么人在默默等他。   她果然一声不响的走了。或许和上次一样,或许她也曾等他,却没等到。往前便是霓虹如昼的繁华都市,商场林立、人流如织;往左过桥,又是另一个世界,复古的建筑,暧昧的灯光,红男绿女穿梭其中,魅影重重,是谓外滩。唯有此处,繁华之中的冷落,喧闹之中的宁静,只因它在大厦背后,被层层高楼挡住了阳光。   有时候选择就是这么的容易。即使她真的等不住,他也不会因此不悦,毕竟他并没给她一个确切的时间。从始至终,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回应而已,不管是电话或是短信,只要让他知道她曾经等过。   他下车,迎着夜风松了颗钮扣,觉得就像掌心里忽然飘落一片柳絮,他刚想握紧,风一吹就又飞远了。或许他不该给她太多的思考时间,她既不愿回应,至少他可以要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来了。”   乍现的声音让虞玮韬有一刹那窒息的错觉,他拨电话的手停在那里,一时竟失去言语能力。   她渐渐出现在光影中。齐腰的长发、齐眉的刘海,眼睛晶亮得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他心里,还在一眨一眨。他确定不是他的幻觉,所以更觉诧异:“你……”   她不是应该一声不响地走了?   她好象看懂了他眼里的疑问,缩了缩肩,冲马路对面扬了扬下巴:“晚上风太大了,我就跑到对面快客等你。”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那里居然有家小小的便利店,挂着24小时营业的招牌。他此前都不曾注意过。   “要是我没下车呢?”她既没说冷,也没有丝毫不耐的迹象。但这么冷的冬夜,北面风又大,她身上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单薄,他前一秒还在狂喜的心,这一秒已冒出团火来正滋滋地烧着旺。   “我盯着看呢。”   “要是我不停车呢?”   她笑,只是浅浅的,却像是在她脸上漾开了一朵莲花:“这个路口的红灯时间长、绿灯时间短是有名的,每次通过都要等一会儿,我一直看着,不会错过的。”   九点了,就这么个支道,她以为会和上下班高峰期一样的塞车?又见她说完就打了个寒噤,他忍着想掐死她的欲望,替她挡住风、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我坐后面。”没想到她一溜弯,兔子似的开了后车门、爬了进去。   “你……”   “走吧,我请你吃饭。”      异常简陋的一家小饭馆里,安之正用纸巾擦着杯子。堂堂恒隆房产总经理,精英中的精英、帅哥中的帅哥,正坐在她对面看着油腻腻的菜单点菜。   饭馆真的很简陋,凳子是塑料的,桌子垫了一次性桌布还能透出底下的油污来,更不用说发黑的墙壁了。   “你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看他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   “你经常来?”   她用开水烫餐具的动作一停,思绪瞬间飘远,等到回神时,动作又恢复利落。“曾经是。”   不过清扬走后就再没来过,算起来也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没错过她神色中的异样,也听得出那短短三个字背后另有深意。但那背后隐含的深意是什么,他不知道。      安之娴熟地烫完两套餐具,虞玮韬的视线也终于从她身上移开,停留在一侧乌乌的墙上。   在墙上的营业执照与卫生执照中间,挂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虽然颜色已有些失真,边角的斑驳又昭告年代的久远,但外裱的相框却尽显主人的珍视。   “这是老板一家三口,他儿子现在国外读书。”   虞玮韬眼里的黯然稍纵即逝,隔着眼镜,并不容易让人察觉。若不是那年暑假父亲驻外工作,或许他现在依然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老板娘端着菜过来,染霜的双鬓已难觅照片中的年轻风采,可她脸上的笑容却好像从不曾改变,依旧是那样的爽朗:“都快一年没看到你来了,你男朋友呢?你们之前不是说要结婚,还说要给我送喜糖的呢。”   他听到安之说:“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声音里并无悲喜。   “不会也出国了吧?”   她摇头,搓着筷子,想若无其事的笑笑,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老板娘连往虞玮韬方向看了好几眼,忽然心领神会,讪讪笑道:“这样,那你们慢慢吃,我去催我老公烧快点。”   她没理解安之话里的意思,以为安之和时下青年男女一样,玩了把失恋与再恋。一想到刚才的失言,她赶紧溜之大吉。   “你跟老板很熟?”   “来得多了,自然会多聊上几句。”那时候她和清扬常来,林岫来得也不少。   他沉默,想着刚才她努力想笑而不得的样子,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却已经半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好象一个单纯的贪吃的孩子:“好香啊。晚饭成了宵夜,真是饿死我了。”   “他去了哪里?”   她执筷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短暂的失神之后,那黑亮的双眸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眼见着还能滴下水来,又都什么也没有落下。   他一下子后悔了,刚想说些什么跳过话题,却见她脸上缓缓凝起一抹笑容,坚定的、干净的,仿佛雨后碧竹般充满苍翠生机:“天堂。我想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走出饭馆,安之跟虞玮韬摊牌:“今天约你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该感激的我记在心里,该讨厌的我也记在心里,不管怎么样,希望今天之后我们还是陌路人。”   “难道不应该是同事么?”他敏锐的从“陌路人”三个字里,觉察到她细微的心理抗拒。   是因为前一段感情的意外,才让她这般避忌么?那一座墓碑、那一声“清扬”,她是想将她一生的爱情都埋葬起来了么?   安之默默地滴汗:“很高兴能达成共识。今天之后我们就只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同事。”   他不经意的看向她,没有任何危险指数,待得视线相对,又一下子强势得不容她有丝毫的退避:“不过宁安之,我们曾经不只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同事么?”   安之分不清是心头一跳,还是眼皮一跳,反应过来时已是转身走人。没两步,又被人拉住。她跳起身甩手:“又没喝酒,别耍流氓啊。”   就算他是玻璃,也不表示可以这样拉扯来拉扯去的好吧。   他倒是松手笑了:“难道你说的谈谈,这样几句话就算谈完了?”   “不然还有什么?”   “我以为你约我,是想解决那些流言。”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安之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   “我只是物归原主,没想到大家的联想力如此丰富。”   安之在心里问侯了虞玮韬十来遍之后,勉强按下抽飞他的冲动,咬牙道:“那你有解决那些流言的方法?”   “有。”   “不是冷处理?”   “不是冷处理。”   “肯定会有效果?”   “肯定会有效果。”   于是安之顿悟了、震惊了。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难道你……要公开你的男朋友了?”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觉得自己最近招小人。   她又不属蛔虫,就算那天晚上猜错了他提议,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他后来臭着脸闭不开口也就算了,她倒乐得清净,可还没清静两天,他就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还出现在员工食堂这种众目睽睽、令人发指的场合!   彼时她与美朵正准备打菜,程默与虞玮韬的意外出现,让原本好好的排队秩序整个的被打乱了。安之所排窗口的打菜阿姨远远看到大领导的身影,完全无视她的存在,挥舞着手中铲子就招摇地拍起了马屁:“这边这边,董事长请这边。”   于是程董事长虞总经理施施然朝这边过来了。安之锁眉忍着,跟着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打招呼:“程董好,虞总好。”   程默的资料安之看过,恒隆董事会最年轻成员、身兼集团执行董事一职,那叫一个成熟帅气、多金睿智,据说当年的人气也很不同凡响,按美朵的原话就是,两年前程董事长结婚的那个晚上,是恒隆上下所有未婚女同事的不眠伤心夜。   安之打完招呼,刚往美朵方向一挪,就被苏美朵大公无私的用力推回原位:“宁安之,你怎么可以插到我这一队来?”   安之倒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很有心情的往程默和虞玮韬身上连瞅了好几眼。苏美朵同志真不愧是一代枪王之王啊,明明是瞄准她才开的枪,可中枪的显然是这两位仗势插队的大领导嘛,这种曲折迂回的枪法让安之膜拜得五体投地。   安之显然低估了领导们的承受能力。身为领导,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别说区区一句话,就算想吃霸王餐,那也表现得既文艺又含蓄。   一个说:“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付钱吧。”   另一个说:“你是老板,我哪里能跟你抢钱付。”   一个又说:“既然是老板,身上又怎么会有员工卡?”   另一个又说:“也不是所有的员工身上都有员工卡的。”   安之听得寒毛倒竖,转念想起美朵曾说过虞玮韬的玻璃对象正是程董事长,她就觉得眼前这一对曾经的情侣,如今分明还藕断丝连着!   “那个……”窗口打菜的阿姨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程默赶在她前头赔笑:“抱歉,我们忘带卡了。”   那打菜阿姨老脸一红,手中的铲子挥得跟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澎湃了:“不用不用,不用付钱。菜不够的话再来打。”   安之囧了,这位打菜阿姨可是出了名的横眉冷对啊,今儿个的形象真是有够颠覆。不过更让她囧的是,一旁虞总经理又假惺惺上了:“这怎么可以?”说着转过身来看她,冲着她温柔笑道,“安之,借你的卡用一下吧。”      安之回去就被逼供了。   “还说没关系,他都叫你安之了,赶紧给我老实交待清楚!”   “……”安之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辜了,“我们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也不知道这人抽什么疯,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叫她“安之”,他是嫌关于他们的莫须有传闻还不够多么?   “那我在恒隆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他叫我一声美朵过。”她苏美朵可不是这么容易被忽悠被蒙混的。   “可能是因为你没替他付钱,他没吃过你软饭吧。”   美朵绝倒。      接下来的几天,安之去员工食堂就留了个心眼。她每天都跟做贼似的,非得打探一回确定安全后,才敢拉着美朵进食堂,然后躲到最角落的位置吃饭。   “你这是干嘛?”   “不想再撞上领导呗。”还好这几天都没再见到虞玮韬,不然她都要考虑换地方吃饭了。   美朵捧着肚子,笑得很夸张:“拜托,你想撞也没得撞好吧。”   “为啥?”   美朵抹了把泪:“大领导只是偶尔下来体验一下民间疾苦、监督员工食堂有没有虐待我们而已。他们平时都是小食堂或干脆叫餐上去,一个月能下来一次算不错了。”   安之提了几天的心陡地放下,长舒口气。虽然领导们勇气可嘉,也确实为员工的伙食质量做出了贡献,但她还是希望他们能将这一月一次的“微服私访”一并省下了。   “那……这一月一次有没有固定的时间?”   美朵朝天翻了个白眼,撇嘴:“你以为他们是女人呐,男人没有掐着算日子的习惯。”   “……女人有掐着算日子的习惯?”   “你不掐着算大姨妈的日子么?”   美朵说完舀了口蕃茄蛋花汤送进嘴里,安之彻底风中凌乱了。      周末终于迎来了搬家,安之激动之下,起了个大早开始收拾打包。   虽然林岫总说外面的房子又贵又不好,他的公寓空着也是空着,但她还是不再想住下去了。不过现在租房很贵倒是真的,所幸她要求不高,转正之后的收入也还不错,一个人租套小房子倒不成问题。所以前段时间她不管林岫如何反对,看到价位合适的房子后,就直接把合同签了。   木已成舟,安之态度又坚决,林岫最后只能妥协。      虞玮韬怎么都没想到会在本市红极一时的“贵夫人”公寓楼看到安之。   刚出电梯,程默还在笑着跟他诉苦:“公认的超白金二奶楼,你嫂子说她身兼妻子和情人,非要我买一套送她,不然……”话未完就顿在那。   虞玮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东向那户门前一个红色身影揪着另一黑衣女子的头发,正狠狠将她往墙上撞。他眉一紧,看着那黑衣女子的额头迎上又尖又硬的墙角,却是连哼也不哼一声。   “还真是……”程默的声音很快被红衣女子的尖锐嗓音淹灭:“宁安之,我不会让你们如愿,更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虞玮韬心中一凛,忙定睛看去。只见那黑衣女子背靠着墙,凌乱的长发几乎遮住她整张脸,竟真的是宁安之!他心中说不出的震惊,眼睁睁看她沿着墙壁缓缓滑坐至地上,又用手拨了下手发、抹了把额头,那触目的血色瞬间染满她手与额头,她却浑然不觉似的,有些不耐的口气:“刘婉,你闹够了没?”   她并没发现不远处有旁观者,好像说完才终于有了痛觉,但也只是虾子似的蜷了蜷身子,然后在满地狼籍中随手扯了件衣服盖住额头。   他一时不知该心痛,还是该觉得可笑,刚一抬脚准备过去,就被程默拉住。   “你一向最讨厌这种事的。”   一句话戳中他要害,让他再迈不了步。   家庭与经历的关系,他对这一些算得上是深恶痛绝。可是安之不一样,她是他喜欢的女子,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动的心,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从此她于他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意义,他真的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与这些事扯上关系。   那墓园初遇的悲切犹在眼前,那一句无喜无悲的“天堂”犹在耳边,是他了解得太少,还是她掩饰得太好?他一向自认识人很准,但此刻发生在眼前的大逆转,究竟是他误会了,还是他看错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第三者,凭什么说这种话?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红衣女子的高分贝再度袭来,程默一把将虞玮韬拉进屋,顺便将那复读机一般的咒骂关在了门外。      “你还好吧?”他将钥匙扔在桌上,看着脸色阴沉的虞玮韬,关切道。   虞玮韬沉默,半晌之后忽然摘下眼镜凝神打量房子。   整一面的落地玻璃窗,占据“半壁客厅”的豪华真皮沙发,将这座城市最奢侈的江景繁华尽收眼底。由客厅拾级而上,越过那片半镂空半剔透的玻璃墙,就是一个超大的浴缸。浴缸下铺满雕花地砖,那砖上的花纹就好像攀缠的蔓草,一直延伸至卧室的圆形大床。   这样独特的布局与精致的装修,加之奢侈的中心全江景地段,以及一度问鼎全市的超高房价,哪里是一个普通工薪阶层有能力购买或承租的?这样颇受争议的楼盘名,与以情调替代实用的风格,又有多少人会拿它当婚房的第一选择?   他甚少这样摘下眼镜仔细观察某样事物,虞玮韬的异常让程默有些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最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玮韬,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提过,宁安之当初是林局介绍过来的人。”   他原以为这并没什么,也就略过不提,现在看来,这里面或许并非什么也没有。   那年暑假之后父母之间发生的种种矛盾争执如潮水一般涌入他脑海,压抑得虞玮韬几乎喘不过气来。程默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个秤砣压在了他心上,沉得他当即起身,直想抓住她肩膀,当面问她一个清楚明白。   “如果她真是那样的人,就不值得你去问。”   程默的一句话又将他逼坐回原位。是啊,如果她真是那种将道德底线踩在脚底下的女子,就已是对他最好的讽刺,他又何苦亲口求证,徒然让自己自尊扫地?    作者有话要说:为玉树默哀并祈福,愿从此国泰民安,再无灾难!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林岫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才知刘婉又来闹过事了。看着安之额头上长长的伤口,他二话不说,旋风似的刮出公寓。   “林岫,林岫……”安之知他一定是去找刘婉算账,赶紧拦他。   又哪里拦得住?林岫的脚步极快,等她追出去,就只见电梯门上的红色数字正一个劲的往下跳,待她追到楼下,他早已连人带车都不见了影。   安之一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林岫按掉,打得多了,他索性连手机也关了。她又不知刘婉的住处,心里担心也只能等在公寓干着急。   其实安之倒是理解刘婉的,所以一直选择忍让,只是没想到她的一再忍让反让刘婉的报复愈加疯狂。或许刘婉太爱林岫,才会看不清她与林岫之间除了友情,再无其他。她从未有横刀夺爱之心,林岫对她也未有男女之爱,哪怕他当时说结婚,也不过是悲痛之下的怜悯而已,与爱情无关。   沧桑不过弹指间,能回首却再也回不了身。清扬走后,她与林岫的感情只会更单纯,如果刘婉能明白这一点,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至今天这般地步。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她,他们才走到分手这一步,所以她始终对林岫怀有一份深深的愧疚。   而至于刘婉,即使她再理解她,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林岫怒气冲冲的往大公寓赶。   他一直觉得刘婉人如其名,温婉贤淑,时间久了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小气、爱嫉妒、疑神疑鬼、无理取闹、尖酸刻薄、歇斯底里……是她最初掩饰得太好,还是如她所说,是因为太爱他才会这般患得患失?   矛盾、置疑、没完没了的争吵,所有一切在她冲到医院辱骂安之那一刻彻底爆发。林岫第一次发现眼前的女人是如此的陌生又可怕,不明白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女朋友?   然而也正因为刘婉的这一闹,得知清扬噩耗后就像个木偶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安之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快去……追回她……别再来……这里……看我了……”   他还是来看她,一天一探,风雨无阻。刘婉还是天天跟他吵架,见面吵,见不到面就在电话里吵,等他连电话也不肯接了,她就开始找安之的麻烦,到这一次,居然还对安之动起了手!看着那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的横在安之眉上,虽然擦了药,却还是会随着她一举一动时不时的溢出些血来,林岫心里对刘婉仅存的那最后一点犹豫、矛盾与愧疚也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了。      开门乍见到林岫,刘婉忙堆起笑容。   虽说已经分手,她还是住在林岫的大公寓里,怎么赶都不肯走,被逼急了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林岫实在没办法,只好搬出公寓眼不见为净,反倒成了有家归不得人。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她话音刚落,林岫便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你又去找安之的麻烦了?”   她脸上的笑霎时扭曲成了毒草:“她敢抢我男朋友,我当然不让她好过!”   “我们分手与她无关!”   “你敢说你心里没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当年追过你,现在好了,男朋友一死,就急着找你再续前缘……”   “刘婉!”她要是男人,他一定用武力解决。   他一吼,她就像孩子受到惊吓,短暂的震惊之后,大哭起来:“林岫,我才是你女朋友,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你把那个女人看得比我还重,现在为了她还要跟我分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他扒了下头发,深感无力:“我说过,与她无关,我们好聚好散。”   他实在受不了她的小心眼与无理取闹了。即便没有安之,她对他的干涉也已经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   “我不散,我不会让那个狐狸精如愿以偿的。你一天不回来我身边,我就一天不让她好过!”   “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她用力抹一把眼泪,咬牙切齿,“我就是要让她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第三者的真面目,我就是要让她不好过!”   “刘婉,我原本不想做得这么绝的。”他会选择冷处理,是想时间久了,她无趣了自然会离开,总不可能巴在他公寓一辈子。所以即使她之前几次找安之麻烦,他念在旧情份上,以这种和平的方式作最后一次的容忍,没想到她变本加厉,竟敢做出伤害安之的事来。   一想到安之额头上的伤口,林岫心里就涌起十二万分的愧疚。   青春正好、风华正茂的年龄,人生之舟刚扬帆起航,如锦的前程正在前方,生命却过早的消逝了。生死离别,在林岫过去的27年里,不是没体会过,然而人生的无常与多舛,他从未有过这般深刻又痛苦的认识。所谓命运,原来就是这般,前一秒还在相谈甚欢,下一秒已是天人永隔,再如何不敢置信,永远改变不了结局。   清扬的死,让他第一次觉得生命可贵起来。就像青春远走的人才会感叹年少时的无知放纵一般,原来都是一样,身在其中、满手挥霍、浑然不知,直到有天两手空空,才明白那些从手中溜走的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清扬走时是如何的不舍,所以用尽最后的力气,反反复复的将安之托付给他。从那之后,安之于他,再不仅仅只是同学、朋友、兄弟,或是责任。   这个叫宁安之的女子身上,从此连结着一个叫李清扬的生命。而他不仅没保护好她,还连累她被身边人一再欺凌伤害。      “月底之前搬出这里,下月我会将房子寄卖。”他一把推开刘婉扑上来的身子,冷冷道,“如果你敢再骚扰安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林岫,你不是人!”   刘婉扔出的烟灰缸重重砸在门上,摔落在地裂成数片。林岫又是风一般甩门走人,无视身后一地的破碎声。   犹记得那年岁末,也正是这般萧瑟的冬天,他第一次将刘婉介绍给安之和清扬认识时,安之就说刘婉长得像王殊华。安之没有说错,刘婉只是长得像王殊华而已。是他当时太想念王殊华,既放弃了那段感情又忘不了那段感情,才会被她的这份相像迷惑了心。      虽然安之逢人就解释她额头上的伤疤只是不小心摔倒,又不巧撞在门角上才划下这么一道口子,但连美朵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其他人就更是猜疑连连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焦点人物的烦恼吧,安之自我安慰了下,也只好由着他们议论去。反正她身上不会因此少块肉,等大家说腻了自然就太平了。   事有凑巧,这天安之下楼补份流程签字,刚到外贸公司就觉得肚子一阵抽疼。顾不得文件她直奔洗手间,竟然听到有人在洗手间里肆无忌惮的议论她!   这一楼层为恒隆外贸专属,与安之所在的部门隔了四层楼。大概议论她的两个人觉得距离够远了,所以八卦起来没有丝毫的克制收敛。安之仔细分辨,其中一人的声音全然陌生,另一人她越听越像是人资部的白灵灵。   “你说我们新来的小钱是钱副总的侄女?”   “是啊,钱副总原本还想安排她进总部的。”   “那怎么来我们外贸公司了?”   “被人挤下来的呗。”   “什么人能把钱副总的侄女挤下来啊?”   安之听到这里还津津有味的,左右说的不是她,她向来也没有将听来的再传开去的习惯,就当享受一下厕所文化好了。   “还不是那个宁安之。”冲水声响起,说话之人从安之位置前经过,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清晰,“说实话,当初面试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她这么有来历,到了后来终试,才知她原来一直深藏不露着。”   这真是插根发簪被雷劈,安之瞬间就焦了。好不容易扒拉住门才没摔进厕所,她从门缝往外一探,正好看到一双白靴子。这靴子她中午才在员工食堂见过,就在白灵灵的脚上。   紧跟着另一人也出来了,两个人在洗手台的位置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具体什么来历只有我们总监清楚,反正能让钱副总靠边站的,肯定不简单。”   “啧啧,看来同样有背景,也要看谁的背景更强大。”   “那是当然了,(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你以为集团总财务部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你说她背后的关系会不会就是虞总?毕竟他们两人……”议论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清。   安之保持这个扒门缝的姿势直到双脚发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帝啊,这也太意外了吧,难道她进恒隆是有“贵人”相助,可是为什么身为当事人的她竟然全不知情?她之前还以为自己够优秀够好运,原来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比钱副总更强大的“贵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帮她?安之一直以为自己只有背影,没想到忽然也有了背景,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安之对这一件事耿耿于怀。   她一介单亲家庭出来的平民小老百姓,亲朋之中既无权贵也不认识什么权贵,来恒隆应聘的事也没跟任何人提过——除了林岫——她没主动跟林岫提应聘的事,只次某次吃饭她接电话他旁听到了,随口问了她几句,并无异常。   而且林岫就算认识恒隆什么人,也不可能跟钱副总PK还完胜。难道是虞玮韬?那也不可能,一来他们不熟,二来他没出发点,三来按职位来说,虞玮韬还差了钱副总那么点——钱副总可是董事会成员之一啊。   思来想去安之都没找到重大嫌疑人,能找到的又都没什么嫌疑,在这没什么嫌疑的嫌疑人中,又以林岫与虞玮韬的“优势”稍明显了些。   心中有疑问的感觉就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她一日不将这根刺挑出来,就一日寝食难安。如此这般寝食难安了几天,实在无处可求真相的安之只能亲自做回“福尔摩斯”了。      把笔转了几十圈之后,安之掷笔,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我们算是朋友么?”   信息发送的对象是虞玮韬。要不是“背景问题”实在搅得她难受,打死她都不会主动招惹他。   “不是。”   安之整个人都兴奋了:“所以,如果我有什么困难你也不会帮我了?”   二十秒后,虞玮韬的头像动了下。安之点开,如愿看到“不会”两字后,心满意足的在他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现在好了,没再多欠他一份人情,嫌疑人就只剩林岫了。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解决了麻烦,却苦了虞玮韬。   他刚获悉那一套二奶房的户主正是市国土资源管理局林局长林文博,转眼就收到她发过来的信息,哪里还能保持平静?   他这一生,最忌讳的就是这一件事。纵然安之再好、纵然他再喜欢她,他都绝不会允许自己选择那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安之没再多纠缠,虞玮韬也从震惊与恼怒中渐渐冷静下来。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从不认为安之会是拜金女。所以即便她住在林文博的房子里;即便她是通过林文博进的恒隆;即便林文博身居高位,素来的风评与口碑却并不清誉,他依然不愿意相信事实就真如表面看来这般已成定局。   他回想着遇见她的种种,从公墓园的凄切悲恸,到“贵夫人”的额头带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需要他去进一步的查证。而他在还没完全弄明白事实真相前,竟然这么轻易又肯定的拒绝了她。   以她倔强的性格,需要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和鼓起多少勇气才肯开口向他求助,而他当时只顾着自己的感受,竟然以这种伤人的方式一口回绝了她。   虞玮韬怀着这样的疑问与愧疚惴惴到了下班时间。再看BQQ,好像为了证明他心中疑虑似的,安之的头像已经灰暗。   这么准时的下线是很少见的。总部员工下班至少会晚半小时以上,等楼下分公司员工的高人流过去了才走,这在恒隆早已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虞玮韬拨通内线,接电话的是苏美朵,只说安之有事刚走,大约还没到电梯口,好心问要不要她去追,还是留个口信什么的。他挂了电话转打安之手机,连拨两个都没有人接听,他心中隐隐不安,拿起钥匙就往外走。      手机放在包包里,安之并没听到。林总监不喜欢办公室里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所以大家都把铃声调得很低。大街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她赶着去逼问林岫“走后门”的事,不料等车时冤家路窄,居然碰到了刘婉!   “宁安之!”   若是刘婉一早知道她在恒隆想来闹事,肯定不会挑选公交车站这种地方。上帝啊,她也太歹运了,居然在这种公开场合遇上煞星!   “宁安之你站住!”   安之抬脚刚准备开溜,就被人用力拉住。      车子驶出公司大楼,虞玮韬就后悔了。恒隆大厦比邻世贸中心,平时上下班就拥堵,今天路上还围着群人,车子只能以蜗牛的速度往前一分分推进,直至最后不得不停下。   再打安之手机,还是无人接听。他心中焦急,又看前方拥挤的人群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不由伸手松了松领带、连按了几声喇叭。   人群稍微让开了些,他踩下油门正准备通过,刚好看到一抹纤瘦身影,晃眼间又被人遮住。   很奇怪的直觉,明明距离也不近,彼时安之戴着帽子围着围巾,不过一个转眼即逝的侧面,他仍一眼认出了她。他忙又按了几声喇叭,等到再看到安之时,就见她正与一人拉扯在一起。   是上次“贵夫人”事件的另一当事人,那样尖锐的高分贝他平生仅见,所以印象深刻。      “刘婉,我的忍耐是有底限的。”她的忍耐到她上次来公寓闹事已是极限,她当时就说过,没有下次了。她有她的底线,底线之上她可以容忍,底线之下她却宁愿玉石俱焚,所以不管刘婉今天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想故伎重演,就别怪她不厚道了。   “底限?你这种狐狸精有什么底限?”刘婉推她一把,转手想揪她头发,却被安之一个闪身避开了去。她抓了个空。   围观的人群一听有戏,又舍不得散去了。   安之心中嗤之,不退反进一步,忽作明媚而忧伤状:“刘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你……”   安之抢过她话头,又作西子捧心状:“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心么?”   于刘婉来说,安之一向都是沉默好欺负的,这会子突然转变至此,她哪里能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脸一下子刷白:“你……你……你瞎说什么!”   “刘婉,男人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我们才是彼此一生的依靠啊。”   安之每走近一步,刘婉就往后退一步,她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不止刘婉,四周围观的人也被安之恶心到了,全像木鸡似的呆在原地,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这么别有内涵。   “你温柔美丽善良大方,好比天上的明月,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虽然你也有变态暴力的时候,比如前几天才将我的额头划花,但我并不怪你,真的,只要你喜欢,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哦不,是享受。”安之的视线轻飘飘地扫向身边围观的人群,凄美哀怨地道,“你们还不走么?难道你们也想被我爱上?”   围观的人顷刻作鸟兽散,安之看一眼还在原地呆站的刘婉,忧伤地做最后总结:“离开那些臭男人吧,刘婉,他们不配拥有你。就让我们从今天开始,努力的赚钱攒钱,然后存够了钱移民去荷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里才是我们蕾丝的圣地。”      后面的车子连声催促,将虞玮韬从怔忡中拉回神来。   安之的声音不大,他并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她的表情充满忧伤,仿佛在向刘婉乞求着什么,而刚才还气势凌人的刘婉却是一脸的惊骇。这一幕与那年他出国前所见竟是惊人的相似,当时母亲就是这样惊骇地看着她婚姻生活的第三者——父亲的初恋情人,最后踉跄着逃回车里。   彼时他刚参加完高考不久,正紧锣密鼓的准备出国的相关事宜,有天母亲突然带他去往J市,直到他坐在车里、远远地从那平房大门窥见里面母亲与另一女人的争执,他才明白这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母亲不过是个怯场的战士,拉他过来只是为了壮胆,然而结果……   虞玮韬赶紧收回思绪,那满满的担心与懊悔在此刻悉数变成难言的苦涩,一想到也还是有一种可能,安之真是与林文博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就觉得自己这样急急赶下楼来的行为很傻很天真。   如果她下午说的“困难”就是指这个,那么他现在的回答,还是会和下午一样。   他按下关窗键,在车子缓缓滑行前,最后看一眼安之,殊不料竟意外看到刘婉猛地冲至安之后背,扯住安之脖子上的围巾就是使劲一拽。安之不备,趔趄之下被她直拖至地上。刘婉就这么扑将上来,双手雨点一般砸向安之,“宁安之,那场车祸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他以为安之会反抗,或躲开,就像刚才那样。没想到她一动不动,竟是痴了傻了一般任由刘婉扭打。   四周又慢慢围拢了一些人,直至将纠缠的两人完全淹灭。      “再这样,我就报警了。”虞玮韬还是下了车。   哪怕安之就是个人人可唾弃的第三者,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她在大厅广众之下任人至此。而围观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刘婉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手又被虞玮韬挡住,还是不甘心地踹了安之一脚,愤愤然:“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宁安之,是你害死李清扬,老天有眼应该下道雷把你劈死!”   “够了。”   听似温开水般的两个字,却没来由地让刘婉惊跳了下。她这才扭头看向来人,金框眼镜、斯文儒雅,甚至这一刻他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姿态,分明是再温润不过的雅君子,可是她看着,却只觉得胆寒。这个男人绝对不好惹!刘婉意识到此,恨恨看一眼安之,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虞玮韬看一眼安之,心里想起母亲,终是越过她走回车里。   也许他本就不应该下车,既然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哪一种都存在可能性,那么他至少应该有所保留,选择一种让自己不再沉沦的方式,在期待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同时,也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纵使他再理智,心里却总像有根无形的丝线将他紧紧缠着绕着、引着他再次向她看去。   她坐在地上,灯影下仿佛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布景,孤寂的、冷清的,来来往往的人经过她身边,或走得更快,或扭头看她几眼,和夜一样的萧瑟。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宁安之?”   她抬起头,隔着层水雾怔怔看他。刘婉的话好比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她心脏,她揪痛着心,看不清眼前这个背光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狼狈的掉了帽子、歪了围巾、乱了头发;看她衣领微敞、锁骨半露;看她额头的伤疤狞狰得让人心疼……就好象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他心口一下,虞玮韬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这一刻竟然很想将她用力拥进怀里。   “你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声音轻且飘忽。   “既然死的不是你,那就好好活下去。”   她笑,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看她这个样子,不知该痛还是该怒。   她却渐渐安静了下来,抱着膝盖低着头,身子微微起伏着,直至完全没有了声音。   “宁安之?”他恨死了自己没办法一走了之。   “我没事,你走吧,谢谢你。”   她的声音瓮瓮地,他原以为是因为她埋首在膝,走回车里才觉得更像是哽咽中带着鼻音。   难道她刚才的笑容只是为了掩饰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隆重感谢阿叶叶同学,安之的名字就是她提供的,个人灰常喜欢,MUA叶叶....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又被高调了一把,而且这一次的被高调特别的不靠谱。   大概那日她与刘婉的事被人撞见,而那撞见之人震惊之下,没能理解她话背后所包含的深层含义,她就这样莫明其妙的成了拉拉。   是拉拉,不是什么第三者狐狸精,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出两天,安之的拉拉之名传遍恒隆,很多人看到她开始绕道,连美朵看到她都是一脸的诡异表情,既像欲言又止,又像欲迎还拒。   “安之……这个……那个……”这天中午吃饭时,美朵又吞吞吐吐的别扭上了。   “干嘛一脸便秘相?”   “要死了,吃饭时间你居然说这种话!”美朵作干呕状。   好吧,这么快就忘了她上次吃饭时说大姨妈的事,安之无比佩服美朵的记忆力。“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再憋下去我怕你脸上会长出痘来。”   美朵赶紧扔下筷子,用手检查了一遍脸,确实没什么异状之后,才松了口气问:“你……真的是拉拉?”   安之从容喝口汤,卖关子卖到美朵的脸都快贴上她的了,才笑道:“当然不是了。”   “那你怎么不澄清?你看谣言都传成什么样子了。”美朵缩回脖子,往桌下踢她一脚。   “怎么澄清?脸上写个我不是拉拉,还是背块牌子写上我爱男人?”   “也是。”美朵整个人都忧郁了:“不过安之你不是拉拉真是太可惜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之彻底无语了。她要希望她是拉拉,刚才那副便秘相又是装给谁看的?   “你要是拉拉,我们大厦就圆满了嘛!”   “什么圆满?圆满什么?”   “虞总是玻璃,你是拉拉,BG、BL、GL都有了,这还不圆满?”   “那还缺个双性恋呢,要不你来凑数,这样更圆满!”   “安之……”   “安什么之,你怀着一颗硕大的□的心,以后就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誓死悍卫贞操的坚贞样子来。”这些天美朵看到她都会不自觉地紧紧衣服,一副守身如玉、宁死不屈的样子,她都快崩溃了。   “不是啦,你快看你快看,是小刘呢,难道他要坐到我们这桌来?”   安之转头,果见小刘端着餐盘朝她们这边走来。   虽然以前想和她们同桌吃饭的人不少,但“衬衫事件”、“拉拉传闻”相继爆出后,她与美朵方圆几桌都没有了人烟。小刘此前曾与她们同过几次桌,后来阅览室的事一闹,他就销声匿迹了。这会子她拉拉的传闻正盛,一般人看到她避而远之还来不及,他却在这节骨眼上忽然出现,真真稀奇。   “天呐天呐,他真要坐过来了!”   美朵话音刚落,小刘已一个健步来到她们跟前:“好久不见,不介意我坐这吧。”      就为这事,美朵在安之面前不知说了小刘多少好话,那□裸的搓合之意简直可以媲美古代媒婆。   美朵的话虽然夸张了些,有一点还是比较客观的——小刘确实是个有为青年。虽然他家庭条件一般,但他读书时成绩优异,进入恒隆房产后又备受领导器重,做事细心稳妥、为人诚恳可靠,这些年下来俨然已是虞玮韬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前途很是光明。   “既然小刘这么好,你怎么不收?”安之听得耳朵生茧,终于反抗了一回。   “喂,他喜欢的人是你,你别这么没人性啊。”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你?”拜托她们一桌吃饭的好吧,她倒是哪只眼睛看见小刘是冲着她来的?   “哎,说了不怕你笑话,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以前没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在我周围三米之内就没出现过男人的脸。”   安之乐了:“敢情你活在女儿国呢。”   相比那些之前言行暧昧、如今看到她就像看到老鼠的男同事,小刘的这种逆境之中不退反进的楞头青精神的确很值得肯定。不过就算如此,安之最多也只是把他当可以相交的朋友而已。      安之周五请了半天假,与清扬的弟弟清逸一起去保险公司。   前几天清逸翻书时无意中看到一份保单,是早前清扬买理财产品时附赠的意外身险,受益人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这份保单不仅他家人不知,安之身为当事人也全不知情,险些就这么沉埋下去了。   办完所有申请理赔手续,已近傍晚。两人分道扬镳,安之嘱咐一句:“保险的事,跟你爸妈知会一声。”刚说着,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林岫,(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安之边接电话边跟清逸挥手告别,并没有注意到清逸微闪的眼神。   “大姐你什么时候到家啊,我都等你半小时了。”   林岫的话吓了安之好大一跳。她一边上公车刷卡,一边奇道:“你想干嘛?”   那天两人约好一起吃饭,结果意外碰到刘婉,她就很无良地放了林岫鸽子。隔天又逢他出差,“福尔摩斯”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吃饭啊。你上次放我鸽子,难道不该小小的补偿一下?”   “你出差回来了?”   “不然你以为呢?”   “噢,我半小时后到,你就再等半小时吧。”   这几天被“拉拉门”强势压下的“关系门”再次在安之心里滚滚浮动了。只不知是因为历经了“拉拉门”的风波,还是有了时间的缓冲,她似乎对真相不再那么迫不及待了。      林岫的车停在楼下,人却不见。安之在楼道里仰着头喊:“林岫,你在上面?”   “废话,你还不上来?”   “不是去吃饭么,爬上爬下的你一个人疯不够,还让我陪你疯?”她新租的房子可是在六楼耶。   “上来你就知道了。”   安之上楼就傻眼了。她门前一叠的大小箱子,箱子旁还躺着几个袋子,略一打量就发现是电炒锅、电饭煲、电水壶、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之类,真可谓是应有尽有。安之赶紧用看火星来客的眼神看向林岫:“你这是干嘛?”   “做饭啊。”   “做饭?”她的声音蓦地提高八度,“林岫你疯啦?”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绝对不适合他们两个人。林岫就是一公子哥儿,父亲是局级干部,母亲是处级干部,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仅有的一次下厨经历险些酿成火灾。事后他还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怎么知道油会烧起来?”   王殊华、清扬和她三人当场就目瞪口呆了。清扬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岫你以后别进厨房了。”说完转头看她,加一句:“安之你以后也别进厨房了。”她瞬间就伤心了。看到起火想到浇水那是条件反射,谁知道反而助长了火势,锅盖和二氧化碳什么的她情急之下哪能想起来。   之后她和林岫真的再没进过厨房。清扬真是什么都好,人好、脾气好、学习好、厨艺也好,根本无需她费那份力;而不管是王殊华,还是后来的刘婉,都精通厨道,林岫自然乐得享受。   “你看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外面的东西又没营养,以后别光顾着三餐在外,有空回家做些好的有营养的补补。”   “一个人要这么折腾做什么?再说我又不会这些。”   “不会可以学。”   “我不要。”安之挡着门,不让他将东西搬进来。她真是不明白,有必要为了一顿饭从买到洗折腾个几小时么?何况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又没冰箱存放。   “为什么不要?现在这社会男人都会下厨了,你身为女人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没点危机意识,真不知以前清扬怎么忍受的。”快口说完才觉不妥,林岫猛地顿住身,有些无措地喊了声,“安之……”   他们之间向来无忌,但清扬走后他就刻意的不提往事,只因不想勾起她的伤心回忆。   安之一怔,手中的包一滑,又险险被手指勾住,只差一点就掉在地上。   林岫愈发自责:“对不起,安之。”   可是,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若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了他,尤其是他与刘婉分手的事。然而现在仅仅因为提到清扬,他竟然开口向她道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   “我……”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不是,安之……”他急得不知如何解释,她却定定看着他,幽幽道:“林岫,你托关系帮我搞定工作,这是好事,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啊,你知道了?”正一团乱的林岫哪里能提防,说完才知上了当。明明在说他刚才失言之事,怎么扯到工作问题上了?   “真……真的是你?”这下轮到安之乍舌了。她试探的时候并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林岫知道她和清扬一样不喜欢托关系走人际,不喜欢借用他人权势。      “安之……安之你听我说……”   “你因为刘婉丢了工作,起因是我,责任也在我,所以我有这个义务……”   “我不跟你说,就是怕你不接受。你的脾气你自己清楚,倔起来就不顾一切的,谁都拦不住。”   “再说恒隆不错,反正只是举手之劳……”   林岫急得在安之身边直打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安之用眼风扫他一眼,这举手之劳举到钱副总都靠边站了,他举的是谁的手?   “呐,宁安之,你别说你不想接受要跑去辞职啊。”一看安之的眼神,林岫更急了,“到底哪个多嘴的告诉你这事的,我找他去!”   “烦死了烦死了,我去吃饭,你爱来不来。”安之受不了林岫的聒噪,撇下他下楼。   其实她早就告诉自己要释怀了。不是所有爱情都能至死不渝,不是所有友情都能历久弥坚,既然爱情未负她、友情未弃她,她又为什么要把此生最美的回忆当成忌避?   时间真是最好的良药。说起来她还要感激刘婉,当初若不是她怒气冲冲地冲进病房,她大概还沉浸在悲痛里不可自拔。   “你是不是故意这样要死不活的,好让林岫放不下你,每天来看你来陪你?宁安之,你们只是老同学而已!”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听了刘婉这番话后才恍然明白,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放纵沉溺悲伤的权利。   不止在亲人面前,也是在朋友面前。   从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她宁安之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幸福的活下去,背负清扬未完的人生,像所有人一样,工作、结婚、生子,直至老死。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证实自己是“关系户”后,安之消极殆工了几天。   要不要辞职,她也曾犹豫过。若是以往,她肯定二话不说递上辞呈,但现在的她比谁都懂得安稳生活的重要,比谁都懂得珍惜眼前的每一天。所以,就这样吧,一如那些殆工几天后堆积如山的工作,不管她辞不辞职,都还是会轮到她去完成一样,生活总是这样马不停蹄地往前,没有留给她走回头路的机会与时间。   恢复斗志的安之再次投入到忘我工作状态,待一气忙完已是七点多。安之松了松肩,看办公室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美朵也已下班,她一边收拾桌上文件,一边去关电脑。   整个下午都在忙着手工复核一堆数据,电脑早已自动屏保,此时一动鼠标,就看到右下方BQQ有头像跳动。安之点开,竟然是虞玮韬。   “下班前回复我。”   安之脑子一热,手指格外敏捷:“为什么要回复你?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占用私人时间也是不好的。”   凭什么员工不能占用资本家的工作时间,资本家就可以占用员工的下班时间?   “下班了?你在停车场出口等我,我十分钟后到。”安之的表现落在虞玮韬眼里,无疑成了她十分介意他上次的拒绝。也不等她回复,他说完直接下了线。   其实安之上回旁敲侧击地求证下“走后门”的问题,并没将虞玮韬的拒绝放在心上,她这会子只是想起她第一次用BQQ联系他时,他摆了一脸的官腔给她看,现如今好不容易轮到他主动找她,这种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她自然不想错过。可是安之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反击原原本本又被这人用官腔给弹了回来,而且态度比上次还过分!   见鬼的!她又不是他秘书,下班呼喝还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真真是欺人太甚。她宁安之要是会乖乖听话顺了他意,从此就改叫之安宁!      可怜的虞总经理就这么生生被同一个人华丽丽地放了两回鸽子。   “宁安之!”他一定要掐死她。   “请问虞总您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以后请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们不熟,就这样吧。”   她说完真的挂了电话,虞玮韬看着手机,恨不能即刻将她抓过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她居然说他们不熟!她以为是个人他都愿意带回家的?她以为是个人他都乐见自己与对方纠缠不清的?她以为是个人他都愿意这样什么也不计较的帮她助她,只因心里放不下她?   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人,牵扯进这种三角或更不道德的感情关系里,他只会不屑一顾。独独她也不知对他下了什么迷药,明知不应该,他还是一头栽了进去。什么保持距离、什么潇洒离去,更是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没想到他愿意放下心结听她解释,愿意她不管给他什么样的答案都尽力帮助她,她却压根不领情,还说出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我第一年走可爱路线,没成功;第二年走淑女路线,还是没成功。我原打算第三年走性感路线的,结果祝总监来了,据说还是奔着虞总来的恒隆,我偷偷比了下,就觉得自己没有扮性感的必要了……”美朵感伤地说着,眉目流转之间瞥见安之又在神游太虚,气得推她一把,“喂,宁安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在听在听。”安之冲她傻笑,“可爱、淑女、性感三条路都走不通了,那你现在准备走什么路线?”   “还能走什么路线?为了你,我的暗恋路线只能改走绝望路线了。”   “我跟他没关系啦。”安之摆手表态。   “没事没事。”美朵也赶紧摆手表态,“你们有关系吧,我不介意的。就算你们现在没关系,接下来也请一定要向有关系这个方向努力发展,千万别便宜了那个祝双宜。”   “你这是什么心态?”   “肥水不流外人田心态啊。”   “那你就应该化悲愤为行动,让肥水流进你的田里。我对他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美朵看安之说得坚定,眼里即刻燃起熊熊八卦之火:“难道你喜欢那天来接你的帅哥?”   自从衬衫事件之后,苏美朵的八卦重心就从发散性的海天海地海侃慢慢向针对性非常明显的安之个人情感问题过渡。这种迹象一开始并不明显,安之也不甚在意,但千里之堤决了个小口子,紧接下来的汹涌就让安之有些不能招架了。   “他是我同学。”有时候安之真怀疑美朵在她身上装了跟踪器。   “同学什么的最暧昧了。”   “你要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我给你拉红线,让你们也暧昧一下。”   “你才王八,你们全家都王八!”美朵起身捶她一把,端着餐盘扭着屁股率先离席。   安之笑呵呵跟上,追问一句:“真的不要我介绍?真的不要我介绍?”      安之很狗腿的给林岫打电话说要帮他介绍女朋友,林岫回了两字:“鸡婆。”   “我属狗,谢谢。”   “你要面对现实,别把身份证不当回事,宁小米同学。”   “不许叫我这个名字!”   “小米,属鸡的小米,属鸡的宁小米,真有意思的名字……”   “林岫!”   “可惜啊,现在户籍管理严格了,这么好的名字改不回去喽。”   安之冲着手机大吼:“姓林名岫的,你再拿我小名说事,我就跟你绝交。”   当年因为她是女儿,爷爷奶奶对母亲很不满,连带地也不怎么喜欢她,报户口时随手用小名就报上了。后来父母离婚,母亲扔下她一走了之,她跟着父亲生活,忙时鲜有人照顾,就被提早送进了学校。那时候农村的户籍制度没那么严格,小孩子没什么档案,父亲托人改她的出生年份时,顺便把她的名字也改了。   “不说就不说。”林岫嘿嘿一笑,过半晌冒出一句,“不过我还是觉得小米这名字比安之来得好听多了。”   “死文盲!”   安之冲着手机吼完,才发现前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斜倚着栏杆侧对着她,欣长的身形姿态舒展,挺直的鼻梁上,那副招牌的金框眼镜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子一般的光芒。      这一处清幽之地位于恒隆大厦的东北角,大多数人喜欢西面那片临水绿化带,平时鲜少有人弯到此处来。   所以安之打电话才敢这么不顾形象的吼来吼去。   “虞总好,我该去上班了,再见。”一想到前不久刚又放了他一回鸽子,再想到他向来“睚眦必报”的个性,安之赶紧赔笑打了个招呼,迅速往外挪步。   他的身形不动:“晚上一起吃饭吧。”   “没空。”安之的拒绝和她往外挪的步子一样坚定。   “这样……”他波澜不惊的把玩着手中的那张纸,待安之经过他跟前时,突然将纸递了过去。   “干什么?”   “发票。”   安之拍开他手中发票,气道:“要报销找你公司的财务去。”   “是么?可是她们又没扔我的衣服。”看她一脸莫明,他好心提醒,“就是去年被你扔进垃圾筒的那件T恤,全新没穿过的,这是当时的购物发票。”   安之耳根一烫,劈手夺过发票,一看上面的数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就那么件破T恤要八千块?就算有钱,也不至于奢侈成这样吧!衣服嘛,浮云嘛,随便三五百块的就很高档了,看他明明不蠢的样子,难道也愿意花这些冤枉钱被人当猪宰?   “抢银行是犯法的,照价索赔是正当的。”他冲她微笑,风轻云淡地,“一切按照财务制度来好了,我将发票给你,你审核确定无误后,再折现给我。”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讹我?”   “我总不至于会讹你那点钱。”他还算有良心,看她犹不肯置信的模样,很好心的提点,“发票上有商品名和款识编号,还有商家联系电话,你可以上网查也可以电话查,我想你一定还记得那件衣服的颜色款式,所以不必担心我会拿莫须有的东西忽悠你。”   “你说记得就记得,你说全新就全新的么?再说我当时扔进垃圾筒,你要不乐意,完全可以再捡回来,事隔这么久,你现在突然提起来,还把所有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怎么可以这样!”安之真是又羞又愤,觉得身上层层冬衣都挡不住他如X光般能透视的双眼。一想到她曾身无寸缕的出现在他眼前,而他的手在替她换衣服过程中还会不可避免的碰到她身体,她就想趁着神不知鬼不觉的,下黑手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推到江里去。   “本想既然是朋友,那么即便你将我衣柜里的衣服统统扔了,我也不好意思计较。后来幸得你提醒,我才想起原来我们一直不熟,既然不熟,有些事自然另当别论了。”   安之这一辈子真没见过这么爱计较的男人,愤怒之下哪里还想得起是他先说他们不是朋友的,再则她心里一直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也从未将他当朋友看待,所以一时之间连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又一想到她极有可能真要赔他八千块钱,安之就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以她现在的负债身,连欠林岫的住院费都还没还清呢,让她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八千块去?安之欲哭无泪,觉得安逸日子过久了,连骨气也少了:“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没事,你有置疑有抵触情绪是正常反应,我并没往心里去。等发票确认无误了,你在这个月底之前把钱还清就好,我也不是太着急。”   她难得服软,他却摆明了有意为难,安之气不过就吼了起来:“你要我赔这个,那我找谁赔去?你白看了我身子,又拿我的清白给你自己洗白,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同意?”   她说着说着竟觉得委屈起来,这一些她都忍了,他却为了一件衣服逼她要八千块钱。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有钱么?   “洗白?”她就是这样看他的?   安之将发票一下子甩到他脸上:“钱我月底之前还你就是了,以后我们再不相欠。”说着就跑了出去。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月底恰是年底。这一年的冬天没下过一场雪,却赶着在春节前连下了好几天的雪。   一开始雪还只是小小的,停多下少,后来越下越大,下多停少,整座城市很快隐没在了厚厚的积雪中,银装素裹的一片纯净世界。到得大年二十九那天,上班时还能勉强通车的路况,等安之加班后回家,大半的公交都已停开——不过安之并不知道。   安之到得楼下,就见虞玮韬的车停在下面。她合着工资和年终奖,又在信用卡里透支了部分,才凑足八千块钱。结果下午问他要银行卡号,他死活都不肯说,倒愿意这样等在楼下,也不嫌她加班晚。   安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把钱直接往他身上一扔,转身就走。   是的,就是扔。不薄的一叠钱连着信封摔进厚厚的雪里,他却好象并无所谓,反先一把拉住她,几乎是有些野蛮地将她塞进副驾驶座。   最近传闻恒隆最好脾气、最受员工爱戴的虞总经理提早迈入了更年期,天天扳着张脸不说,还动不动发火,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让下面的员工叫苦不迭。据说这种现象已经维持了近半月,整个房产公司都是低气压,所有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过安之哪里会关心这些,她不备之下被塞进副驾驶座,惊觉时就是一声尖叫:“放开我!”   她奋力拉开门,又被他蛮横塞回去。那车祸一幕瞬间在她脑海重演,之前努力忘记的伤痛与恐惧灭顶而来,安之不顾一切的扑向虞玮韬,所有种种汇集在一起,只剩唯一一个念头:她要下车!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很快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像锋利的刀片划过他手背,让他终于忍不住吼道:“公交不通,你想走回去么!”   他以为她还住在“贵夫人”,那一带的公交已经全部停开。   安之置若未闻,近乎疯狂的挣扎。她唇色比脸色还要苍白,一连在车门附近重重磕碰了好几下都像没有感觉似的,视线惊慌到几乎失去焦距。虞玮韬这才发觉她这种失控状态,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或其他任何与他有关的原因。   他一松手,她就跌跌撞撞爬下车来,临门又重重摔在地上,沾了一身的雪。她哪里还能够拍干净衣服,起身时整个人就跟风中秋叶似的,虽还悬悬地挂在枝头,却瑟瑟的抖个不停。   “安之……”   “走回去也不关你事。”她颤抖着唇,倔强的话语因为声音的破碎,听起来就像一面有了裂痕的镜子,随时都有轰然崩塌的可能。      安之连连在雪地里跌了好几跤。   这座城市向来喜欢以路面高低来划分人行道与车行道,积雪深厚的情况下,她又刚经历那些,整个人失了魂似的,哪里还分辨得清路面?   身后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有意落后两三米远,好让车前灯将她脚下的路照得更清。可安之哪里看得清顾得上,她心里又惊又痛又气又急,每跌一跤就更痛一点,每痛一点视线就更模糊一层,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反而因此好受了些。   而且摔得越重,她心里就越觉得好受。   眼看着就要到车站了,安之脚下一空,再一次跌坐在雪地上。脚踝处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她却想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再次爬起身。身形刚动,又重重跌回地上,右脚脚踝硌在原来刚好一脚的靴子里,又胀又痛,稍一动就能让她倒抽口气。   没有人过来相扶,身后的人也没有下车。大雪中的城市仿佛静谧成一片虚幻的空间,只有她一个人,与世隔绝、生死由已。   安之忍着剧痛,几乎半爬着到了车站,又在大雪之中足足等了大半小时,都没看到有公交车经过。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公交停开的消息,所以都早早下班赶回家去,这么长的时间,整个车站就只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等着,甚至连辆路过的出租车都没有。安之又饿又痛又冷,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上车吧。”一直停在几米远的车子缓缓在她跟前停下。   她倔强的不抬头。   “不会再有公交车或出租车经过,难道你想留在这里过夜?”   她知道他所说不假,可她就是不愿意向他妥协。或许她不是不愿意向他妥协,而是不愿意向现实妥协。这一个大雪覆盖的城市,她想起那些已经失去的温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掉落下来。   她知道她的眼泪不是因为脚痛,也不是因为刚才的恐惧,或是眼前这个讨厌的人。她的眼泪只因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再一次接受那些已经发生的事——那些远去的岁月和远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即使他们曾经那样美好,也永远只能留存在她记忆中,可以温暖她的心,却注定温暖不了她此刻冰冷的手。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么?她明明早已经明了,早已经接受,为何今天又会这样的不甘心不甘愿?   他静静站在她跟前,看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几乎落成一条直线,最后统统消埋在大雪之中。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一直等她哭得没了力气,才像抱着迷路回不了家的孩子一般,将她抱至车后座。   她几乎无意识的在他怀里缩了缩,放纵自己贪恋着这短暂而久违的温暖,就好像某些逝去的岁月重又历历。那来不及压下的抽泣再一次转为细细小小的呜咽,让她整个人像经雨的百合,不停轻颤。      “先去医院吧。”几乎每回意外遇见她,都可以用这句话作开场白。   安之缩在后座,挨过冻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黑亮得就好像能透过人身体,望进人心里一样。她抽噎了下,声音瓮瓮的:“不用,回家就好。”然后报了个地址,别开脸去。   这不是“贵夫人”的地址,虞玮韬从后视镜瞥她一眼。她怔怔望着窗外,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长而翘的睫毛。她五官本就精致,侧面的轮廓几乎无可挑剔,那几小缕发丝不听话的粘在她泪迹未干的脸上,她不觉,他却觉得手痒,直想将它们捋到她耳后去。      车子缓缓行驶在大雪之间,车窗外唯有朦朦胧胧的片白片白流水般划过。只是隔着小小的一扇窗,窗里窗外已是两个世界。   原来身处温暖之地,再看窗外的冰冷,依然会有风景如画的感觉。佛家所谓的“临来时是苦,回想是乐”,是不是因为回想时我们已不在其中,而躲到了其后?   那么清扬,有一天她想起他时,心中的悲痛会不会化成淡淡的喜悦与深深的感动,然后会心一笑,就像只是回忆一位故友,缅怀一段纯真的感情?   其实她早已经释怀。生活并不会优待弱者,怨天尤人也换不回时光倒流。清扬给了她一生的爱,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能遇到这样的男子,是她一生的幸运才是。可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完全释怀,为什么那些阴影还会萦绕在她心头?她可以在关心她的人面前表现得坚强从容,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她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开朗乐观,就像从不曾有过什么不平经历,但她却没办法在某些时候不流泪。   就像刚才,就像午夜梦回。      下车时,安之恢复了最初的疏离:“我可以自己上去,谢谢你。”   他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好像谁都与她无关的模样,这种标准的没心没肺模样让他一下子想起她“待审”的身份,心里就本能的横生出一股闷气来,让素来注重修养的他忍不住就想讽刺:“用爬的?”   她猫着腰、摇头,声音像三月里的柳絮:“走上去。”   才说完就咝了口气。下个车都痛成这样,看来上六楼真得用爬才行。可是即便用爬的,她也不愿与他有再多的纠缠。   没挪几步,乍觉身后一暖。安之一声惊呼,人已被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   “几幢几号?”   “我自己能上去。”话音刚落,安之身子一沉,又是一声尖叫。   他居然真的松手,一句提醒都没有。受伤的脚先着地,浑身重量往上一压,痛得她生生掉了几滴泪,直摔在地。   小区门卫的保安透过窗户往他们这边瞅了眼,并没有走出小小保安室的打算。   “几幢几号?”果然对于这种不到绝境不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光心软是没用的。他不断找机会印证着这点,愈发肯定心里的推测不会错。   一个不到绝境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去做见不得光的“情人”?   安之噙着泪、不敢置信地仰起脸看他。隔着薄薄一层水雾,他就仿佛陷在某种光影之中,模糊得就像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走来,刹那间给她一种熟悉的错觉。   “6幢16号。”安之抹干净泪,老实交待。   她已经没办法凭一已之力站起身了。      安之最终还是撒了个小小的谎,虞玮韬搀扶着她到三楼时,她半靠在楼梯上喘着气道:“到了,就是这里,谢谢你。”   他点头,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很尴尬。她掏钥匙不是、不掏钥匙也不是;请人不是、赶人也不是。   “你……”   他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看你进去,我再走。“   “我自己能进去,你先回去。“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一声不响,转身下楼。   安之靠着楼梯长舒口气,右脚这样悬着还是觉得疼,看来这次扭得真是不轻。她小歇了口气,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在扶手上,转过身单脚一跳。   单脚上楼本就不是件容易事,何况安之脚上还是有跟的靴子,过程中右脚又时不时碰到台阶,她呲牙咧齿半天,不过上了半层楼,就折腾出一身汗来。   “这样一不小心会滚下楼,还是爬上去安全些。”   一道天外来音把安之震昏在当场,良久之后她才机械般回头。虞玮韬站在刚才离开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挺了挺眼镜,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的,居高临下,虽然借着台阶的优势,她在上,他在下,可气势却全在他那里。安之看着他就觉得自己是风中的尘埃,飘啊飘的飘到了地上,再看他时只能仰望了。   “你……怎么回来了?”   他信步拾阶而上,停在她身边,冲她微微一笑:“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住三楼的么?”   她顿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手紧紧攥住楼梯扶手,一边脚痛得抽冷气,一边脸烫得像烙铁,似乎还能听到“滋滋”的冒油声。   “你该不会是连自己住几楼都忘了吧?”他故意凑近她,温热的气息直扑她耳畔。   她赶紧侧头一避,紧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嘴唇已现青白,额头上却晶晶亮一片,他看着她这样,终是没办法再狠下心来,叹口气,伸手道:“走吧。”   她恍恍惚惚看着眼前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好像电视里钢琴家的手,能奏出世间最动听的乐章。可是她没有勇气将她的手放于他手心,哪怕她已经没办法在他眼皮底下保有尊严的走上楼。   他好像有些不耐,索性抓过她手,扶住她往上走。   她的手很冰,他的掌心却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温暖而干燥。她不自觉瑟缩了下,终是没有收回手。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虞玮韬确实想看看安之住的房子。   这么破旧的小区,楼道的照明还是后来加上去的,电线铺在外面,弯弯扭扭的用些胶带固定在墙上,再吊一个灯泡。大门是最老的那种暗朱铁门,布满斑驳铁锈。这个地方与她之前所住的“贵夫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是她真实的生活环境,还是情势所逼之下的过渡期?又或者眼前这些只是表象,里面其实别有洞天?   安之抓着钥匙在门口踌躇。她有请他进屋的理由,也有不请他进屋的理由,不管请还是不请,他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么就请吧。T恤的事她确实有错在先,怎么说现在能顺利到家,都是托他帮忙。安之开门,攥着门把手道:“比较简陋,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会吧。”   他越过她打量门后的情景。灰白的墙壁已有剥落痕迹,客厅里的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塑料质地。卧室与厨房掩着门,窗户明明严严实实地关着,但风好像还是能透进来似的嗖嗖作响,竟让人觉得屋里比楼道还要冷上三分。哪来的什么别有洞天,他眼中所见唯有四字可以形容:家徒四壁。   “你坐会,我去烧壶水。”她跷着脚引他进来。   他原本想如果里面是另一番景致,他便借机告辞,现在反倒不好说出口了。他不想她误会他嫌弃她住处寒酸。   “还是我来吧。”   安之赶紧拉他:“不用不用,我来。”只是安之一介伤残人士,去拉人反把自己拉得七歪八扭。   “顾好你的脚吧,我去拿冰块。”   “冰……冰块……”哪里会有冰块?   安之结结巴巴之际,虞玮韬已经进了厨房。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这么简陋的住处,怎么会有冰箱。厨房里除了两个热水瓶,一个电水壶,就只有一箱方便面了。林岫之前送过来的那一堆东西,除了电水壶被拿了出来,其余都被安之扔进了床底。   看着眼前那一箱只剩两包的方便面,虞玮韬心里泛起层层酸意。是因为他逼得太急,才让她这般刻薄对待自己么?她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又面对着什么样的困境,才让前后遭遇落差成这般巨大?      “药箱在哪?”   一看安之的表情,虞玮韬就知道没戏。别说药箱了,估计连颗药都没有,不管是什么药。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接下来的我可以自己处理。”   他无视她赶客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她几乎惊跳一般拒绝,过后又觉得反应过于强烈,解释一句,“我的脚没事。”她哪里还有钱去医院这种奢侈的地方?她只想用冷水敷一敷脚、睡一觉就算了事的。   虞玮韬觉得眼前的安之就像个气球,谎言是她的空气,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拿根针戳一下,看她还怎么圆起来。   他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脱鞋。”   “不要。”   “脱鞋!”   “不……啊……”安之一声惨叫。他竟是不顾她意愿,强行扒下她靴子,动作又快又狠,她脚肿成那样,哪里经得住。   “你准备让它自生自灭?”   安之眨掉眼中的泪意,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怒容的男人,雪地里的那种委屈又冒了上来,逼得她只能大声吼回去,以掩饰即将而来的泪意:“是又怎么样,这是我的事!”   他被激得抓狂,恨不得伸手掐死眼前的人。然而最后能做的却是用力开门、直冲下楼。   薄薄的铁门重重撞在墙上,有低沉的“咣当”声回响。安之紧紧闭着眼,努力不回头看,努力让自己忍住泪水。      手机乍然响起,安之却不想理。   这一刻谁的电话她都不想接。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不想有人打扰。   手机响了很久,归于平静。她脑中反反复复那几句,“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许是唐僧;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许是鸟人。说我爱你有点太老套,只有真心才能走到老……”这是林岫给她设的铃声,铃声本身她说不上喜欢,但她很喜欢这几句歌词,可以轻易勾起她最美好的回忆。   那还是她刚进大学不久的事。周末的早上,寝室里的人都赖在床上海天海地的海侃着,侃着侃着就把话题侃到了“梦中情人”上。记不清是谁问她:“宁安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当时想也没想就回道:“唐僧。”   “……因为他骑白马?”   “不是。因为能玩就玩,不能玩可以把他吃掉,然后长生不老。”   “好变态的想法。”徐佳从上铺砸下一个枕头,正中安之脑门。   安之拉下枕头抱在怀里,心想,这有什么变态的?就像这窗外暖暖的阳光,一定就和情人的手一样,能抚得人脸软酥酥的,这些难道不是正常思维正常联想么?   这世界上当然没有唐僧了,可她能找到清扬,又是何等的幸运?      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似乎卯足了劲,反反复复地响个不停,逼得安之没办法只能去接。   刚转身想拿手机,就见门口站着个人,不是虞玮韬还有谁!安之不确定的闭眼又睁眼,不是错觉,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已这样看了她多久。   手机没完没了的响着,提醒着两人不能将它无视。安之接起,才知是林岫,他刚参加完公司的年夜饭,问她到家了没,又问她过年什么时候放假,要不要他送她回家?   安之一一回答,挂了电话看到桌上多了两个袋子一个信封。   “没地方找冰块,将就着用雪敷吧。”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他回来时只来得及捕捉到她脸上最后一抹光华,那转瞬即逝的眉眼流转却着实让他惊艳。她是因为想起了谁才有那样灵动的眼神、那样温柔的微笑?   “等等……”安之抓起信封,急跳几步。   他一顿,停住身形。   “这些钱你拿回去。”回忆使她的心柔软,“还有,我把药钱也给你,今天谢谢你了。”   他似乎在迟疑着什么,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转过身直至她跟前,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揽过她腰,倾身狠狠地吻了下去。   没有任何柔情蜜意与深情缠绵,他像是报复,又像是泄愤,只在她唇上重重辗转了几下,便蓦地放开了她。   刚才下楼的那一刹,在看到自己的车子与那家便民药店的招牌同时,他竟没办法走向车子。买药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不管她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去、还维持着什么样的生活,又不管他如何的讳莫如深与抗拒,这一个叫宁安之的女子,其实就是上天派来告诉他,他虞玮韬不仅能动心,动心之后还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甘愿为了爱情做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安之抚着唇犹在怔怔,他已然大步离开。这一次,连门也顺手关上了。    如果,你是我的大麦哥哥。   时间总是比流水逝去得更快,一眨眼的功夫,春节也快过去了。   这一年的元宵正是情人节,巧的还是周末,真真让情侣们忙翻了天。林岫百忙之中抽空给安之打了个电话,各种祝福挨个送上之后,就忙着他的HAPPY大业去了。   安之想了下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买了束花转去墓园看清扬。      回来已是傍晚,安之打包了快餐回住处,刚坐下没吃几口,就听有人敲门。   开门,竟是虞玮韬!她赶紧关门,不料他抢先一步推门,就这么强行进屋了。想起他上次就在这里强吻了她,安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不平静起来,带着小小的气急败坏与紧张:“不请自入是为贼,你想干嘛?”   桌上三个快餐盒:一盒饭、一盒韭菜炒蛋、一盒茄子。他瞥一眼,皱眉:“以后别吃韭菜了。”   安之的眉比他皱得还夸张:“我吃韭菜关你什么事?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可他偏偏不回,她又不好意思当着他面继续吃她的盒饭,两个人僵持半晌,最终以安之的妥协告终:“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完快走,要是后悔将那八千块还我,我明天再取了来给你。”   他没理她,左右看不惯那几盒快餐,索性将它们一锅端地扔进垃圾筒。   “喂,你干嘛!”安之没拦住,气得推他一把。   他便拉过她手,另一手抓过她扔在椅子上的包,直接将她拖出了门。      安之被拽着坐上车时还在拳打脚踢的:“虞玮韬你发什么疯!”   “我很正常。”   “那你是强盗啊!”她抓过后座上的纸巾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他砸了过去。   他一手轻巧接过,先是上了车锁,再用钥匙开的驾驶座门,让安之没办法下车。   自大年二十九后,算上春节放假,这臭丫头已经躲了他足足半个月了。明明同在一座办公大楼,可她就是有办法让他找不着她人。他总不能直接冲到她办公室去吧!   安之觉得她当时哪怕冻死在街头也不应该让他送她回家。这个看似斯文实则将冷、热暴力玩得风生水起的男人太可怕,他当时一眼看穿她谎言,如今被他知道住处,只怕以后他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哪里肯顾及她意愿。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人已经被逼上了贼车,安之觉得自己别提有多悲剧了。   “吃饭。”   “你吃饭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我还找得到第二个陪我来这里吃饭的人么?”直到在之前安之请他吃过一次饭的那家小餐馆落坐,虞玮韬才施施然开口。   小餐馆的环境虽然不好,但家常炒菜却很有母亲的味道,让他怀念。他已经许多年没吃过母亲做的饭菜了,以后也再不可能吃到。   “难道你觉得这里的饭菜好吃,以后想吃就得拉上我?”   “值得考虑。”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安之腾地起身:“我没空陪你无聊,那八千块钱连着上次药费明天我会一并还给你,从此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工作以外的接触。”   “其实那件T恤扔了就扔了。”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吧?“她气得直往外走。   她知道有钱人不在乎这点钱,可是那八千块钱对她来说却不是一笔小数目。年前天冷事忙,她连早餐都舍不得吃,把晚饭全换成了泡面,还要向银行透支一部分才好不容易凑够钱。他说要的时候追着她赔偿,说不要的时候就说扔了就扔了,敢情他觉得这样耍她很有趣?   “安之……“他拦住她去路。   她直接拿包砸他:“让开!”   “你别激动,其实我今天请你吃饭,就是想给你赔个不是。”   他的表情别提有多真诚了,安之一时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拉回了座位。   “希望之前的事,你不要介意,尤其是那天的冒犯之举,我当时真是无心的。”他说得诚恳,那谦谦温雅的模样,让安之一时之间有气无处发。   安之哪里知道他心中算盘,看他唱作俱佳的致歉,眼神也是坦坦荡荡,她最后也只能悻悻然道:“算了,就当我被狗咬了。”   她当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一来玻璃男的吻技实在太差,非此形容不足以表达其形象;二来她又不可能咬回去,非此形容不足以表达其贴切,最最重要的是,虽然她有“事后不后悔、隔夜不计仇”的美好品质,但像这么恶劣的轻薄行径,非此安慰不足以平复她愤怒的心情。   虞玮韬觉得自己的修养实在是修炼到了姥姥家,才能听她如此形容之后,还能保持他优雅从容的气质:“你能这样想最好了,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不然你知道我不会……”   他适当的欲言又止,心里却想着要不是她刚才啃过韭菜,他一定要将她就地正法,然后再问问她,还是不是“咬”了?   听他这样一说,安之就释怀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又不喜欢女孩子,所以当时一定不是出自你本意。”   真不能怪安之迟钝。但凡她对感情稍微开点窍,当初李清扬也不致暗恋她这么多年而她却浑然不觉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喜欢女孩子。”他的眼神转为失落,略略感伤的说着。   “呃……”安之汗涔涔地鸡血了,“难道你想从良了?”   她得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美朵去!千盼万盼,恒隆的未婚女同胞终于要盼来了她们的春天了么?   从良?虞玮韬觉得他一定已经修炼到了羽化成仙的境界,才能在她这一连串让人喷饭的说词中,装出一副幽幽的样子,将戏继续演下去:“你说呢?”   安之完全忘了上次那杯菊花茶的惨痛教训,只想起他之前的“斑斑劣迹”,赶紧撇清关系:“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从你的良,别来找我赎身就行。”      安之忧郁了。   她一向觉得自己还算善良,但不算太善良;还算体贴,但不算太体贴。所以这样的她应该不至于圣母到看到虞玮韬神色间的落寞而起什么化学反应才是。既不是她逼他走上玻璃之路,也不是她让他有了从良之心,这横竖打不到一块的事怎么忽然让她摊上了,还显得与她有关似的?   最重要的是,对面的男人居然开始借酒浇愁了。   他居然会借洒浇愁!   “你等下还要开车,不能喝酒的吧。”   “既然开瓶了,不喝岂不浪费?”他很快喝完两瓶,顺手开了第三瓶。   那好吧,反正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他自己负责就行,她已经尽到劝说的责任,苦口婆心什么的她做不来。   不过他喝酒的样子真的很赏心悦目,那幽深的眸子隐在镜片后,不显山不露水,衬着他消沉中带点落拓的神情,配上那破落的背景,还真别有一股遗世孤立的味道。安之看着看着就顿悟了美朵的忧伤情怀,这样的男人要是真的肯喜欢女人,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帮他“赎身”。   不过纵然有再多的人愿意,至少她宁安之是绝不愿意的!      酒过半巡,虞玮韬的脸已有了微红。他又替自己斟满一杯,将剩下的半瓶啤酒放回桌上。   才两瓶半啤酒,自然不足以使他醉,不过看着对面的安之,他竟然有了点点心猿意马的感觉。他想起她柔软温腻的双唇,就好象两片最娇艳的花瓣,带着清香芳甜,让人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只想要索取得更多。   其实他当时吻她,是带着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想法,心里也说不清究竟是担心更多还是期待更多。他只知他已经不想再等调查结果,他只想用最直接的方法告诉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要么沉沦,从此不管不顾的再不放手;要么恶心或反感,从此断了所有退路与念想。   最直接最明确的答案就是沉沦。当几天前终于有了调查结果时,他觉得之前耿耿于怀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安之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那个,如果你想不醉不归,我不负责送人回家的。”   虽然他帮过她不止一次两次,道义上来说她不可能撇下他一走了之,但她做不出昧良心的事,不代表主观上就是乐意的,这一个态度她一定要表明。   他冲着她笑,带着微醺的味道:“你放心,我会安全把你先送回家的。”   “你这样还准备开车?”安之的声音不自觉走高。   “你觉得我喝醉了?”   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狠狠一痛,将桌面上的菜统统拢到自己跟前后,埋头苦吃起来:“害人害已的家伙,给你吃才是浪费呢。”      “宁安之?”   她不说话,继续往嘴巴里塞东西,连姜片蒜末都不放过。他看她明明已经到了皱眉头苦咽的地步,却还是不停口,这种倔强的劲头莫名刺痛了他:“你这是跟谁过不去?”   她能跟谁过不去?那种该死的酒后驾车的浑蛋,即便她去杀了他,能换回清扬的命么?安之使劲眨了眨眼睛,含糊不清:“你喝你的、我吃我的,谁也别管谁。”   “那我不喝了,你是不是也能不吃了?”   “你不喝就我来喝。”她死命地将嘴里的菜咽下,筷子一扔,双手捧过啤酒瓶,仰着头对着嘴就猛喝起来。   “宁安之!”   她哪有时间理他,一气将剩下的半瓶啤酒悉数灌进肚子后,捂嘴起身直往洗手间冲。   他伸手想扶,却被她一把推开。她纤细的身体里好像蕴藏了无数未知的力量,一推之下几乎让他趔趄。待他追上,就只看到洗手间的门在他眼前“砰”一声关上。   小小的饭馆只有一个男女共用的小洗手间,他站在洗手间外,听门内呕吐声、冲水声此起彼伏。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才故意让自己这般难受。就像那个大雪天的夜晚。      安之趴在水槽边,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身子一阵阵发怵。有人敲门,是虞玮韬,问她是否还好。她想回答,开口就是一个激灵,竟没办法发出声音。   “需要我进来,就拍下门或墙?”   她倔强地不动,腹部的抽痛一浪浪袭来,她却好像终于找到了流泪的借口,弓着身伏在水槽边拼命地哭。   “宁安之?”他拍门,“数到三我就进来了。”   她想自己出去的,擦干眼泪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是平时很容易做到的事这一刻却异常艰难,她站不直身子,也止不住泪。   “怎么了?”他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数到三就踢开了门。她哪里有掩饰的时间,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只能蜷着身子将头埋进膝盖,一抽一答:“肚子好疼。”   他霎时一惊,记忆中似乎有相似的画面划过脑海,来不及与眼前所见交集重合,就被他生生压了回去。他顾不得多想,抱起她直往外冲。      托虞玮韬的福,安之被送进医院后,不用排队等侯就直接进了病房挂点滴。   一旁漂亮的女医生叮嘱虞玮韬:“不用担心,挂完点滴就没事了,回去喝点清淡的粥,别吃太多东西。”   “今天值班?”   “是啊。”   “辛苦了。”   她笑:“要慰问就来点实际的。”   他跟着笑:“蓝医生,我记得你这个职业是不能收红包的。”   “你用绿的不就行了?”蓝敏说完,又检查了下点滴瓶,道,“我去那边忙,有事再叫我。”   转身拍了拍安之:“当然,最好是别来叫我了。”   虽然安之不认识她,但她认识安之。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她被虞玮韬叫去救人加伺侯人的事主不正是眼前这个病怏怏躺在床上吊点滴的人么?想起刚才虞玮韬眼里的关切,这个永远以礼待人又永远与人保持距离的男人终于动心了?      虞玮韬伸手抚上安之额头,她头一偏,他的手滑至她发际,触感丝滑。   “还有哪里不舒服?”   安之挪开身子,彻底避开他的手,心里的那句话就像秋天的枯叶,悬在枝头摇晃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落下来。   即便是刚才那样的情况,痛楚并昏沉着,可当他抱着她,出于习惯地想将她安放在副驾驶座时,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疯了似的抓扯捶打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切。   她眼前,只有他而已。所以那些反抗的承受者也只是他而已。她死命揪着他领子,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拉着扯着,等他安抚着将她抱至后车座,她却像被毒蝎蛰了一口,睁大着眼睛,惊得不敢置信。   他委身时,半敞的衣领下,靠近左肩骨的位置上,一道极浅极浅的疤痕毫无预警的暴露在她眼前。   她紧了紧手,掌心那枚被她扯落的钮扣就像嵌进了她心里,硌得她心有些疼有些慌有些乱。   半个杯口的弧度,左肩骨的位置。这世界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么?    如果,你是我的大麦哥哥。   “以后不许一个人到河边玩。”   “呜呜呜……”   “快别哭了,洗完澡换好衣服,被你奶奶知道就惨了。”   “呜呜呜……”   “好了好了,等下我陪你玩,这总行了吧。”男孩替她拿出一套干净衣服,叹口气、屈服了。这个暑假他原是跟着外出工作的父亲来享受亲情的,结果却变成侍候眼前这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小祖宗。   小女孩一抽一答的止了哭,用红肿的眼看他:“不能骗我。”   “嗯,不骗你。”   “那我们等下去抓蜻蜓好不好?”   “蜻蜓是益虫,不能抓。”   “那我们抓青虫吧。”   一想到她抓来青虫就会用一根细细的牙签按住,然后来回的搓,那墨绿的液体溅得她满手都是,她咯咯咯笑着,捏着那根瘪瘪的青虫尸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很好玩耶,大麦哥哥你要不要玩?”   每每这种时候,(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他就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很像天使的女孩是个十足十的恶魔,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老师辛苦教导的良知抛到九霄云外:“那还是抓蜻蜓吧。”   至少她抓来蜻蜓只是将它倒竖着放进玻璃瓶,活活闷死而已。      安之的拇指沿着钮扣的轮廓一遍遍地抚摸。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多少年,很多记忆早已随风消散,但后来怎么样了,她还记得。她记得她换好衣服就被赶出了浴室,抱着杯汽水乖乖等在外面,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推门就进去了。   铺天盖地的一阵混乱,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就见男孩胸前血红一片,半个杯子陷进他左肩里,还在不停往外流血。她“哇”地大哭出声,比刚才失足落水还害怕。   后来的记忆也还清晰,夏天未完之前,男孩就被他母亲接回了家。她跑去问父亲大麦哥哥什么时候会再来,父亲一言不发。她又跑去问母亲,母亲正忙着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放到箱子里,她问她大麦哥哥什么时候会再来,她却忽然抱住她不停地哭。   她当时真是太小了,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抱着她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已经记不起男孩的面容,甚至记不起他有没有戴眼镜。可即便当时她还这么小,也没办法将那年夏天发生的事当作随风飘飞的柳絮,轻意地丢弃与遗忘。   那年夏天过去之前,母亲拎着她收拾好的大箱子走了。她被父亲送去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没几天又被爷爷奶奶送回来。自此之后,她再没见过母亲,也再没见过大麦哥哥。   她记得住在爷爷奶奶家时,有一天吃饭她问奶奶大麦哥哥什么时候会再来,奶奶没说什么,只是端过她手中吃了一半的饭,进了厨房。后来她又问奶奶妈妈去了哪里,那天的晚饭她也没有吃上。   据说那天的晚饭奶奶也没吃。爷爷告诉她,以后不准再提这两个人,提一次没饭吃一次。她不想饿肚子,就乖乖照做了,真的再没提过。那两个人也就这样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再没见过。   二十年后的重逢,没有久别的惊喜,没有童年的影子,只剩陌生。大麦哥哥是,母亲也会是么?      “我……可以帮你。”   虞玮韬一直以为安之的沉默是因为身体不适、精神不济,难道她刚才皱着眉头是在苦思这个问题?好吧,他愿意迁就她的思维与逻辑:“你不会是病糊涂了吧?”   “不愿意就拉倒。”   他笑,意味深长地:“我是怕你一时兴起,然后半途而废。”   “我没这种坏习惯。还有,你一定是有了想追求的目标,才想要从良的吧?所以你要预先把那个女孩子的大致情况告诉我,我才好因材施教。”她想了下,觉得形容得不对味,“不是,应该是对症下药。”   “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比如追蓝医生和追祝总监,方法肯定不一样。你不告诉我对方具体情况,我怎么帮你出主意?瞎出主意失败了怎么办?”   “告诉你情况,就一定能成功么?”   “呃……”虽然他这问题实在是没心没肺,但不可否认,她下不了保证。   “而且我不是很了解她,也不是很肯定自己的心意,所以觉得还是慎重些好。太冒冒然,只怕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他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很认真地道,“既然你愿意帮我,不如就先我们相处试试?”   “什么!”欺负她是病人也不至于欺负到这地步吧?他这不是把她当试验田了嘛!   太无耻太可恶太过分太猥琐太……□了!就是他是她的大麦哥哥,也是不可原谅的!   “因为我听说你不喜欢男人。”他很婉转的表达了安之是拉拉的意思,继续昧着良心忽悠,“所以我想,至少在这过程中你不会爱上我。等我调整好了心态,学会了怎么与女孩子相处,你的忙就算帮好了,到时候我也可以去追求我的幸福。”   “安之,你是真的不喜欢男人吧?还是公司里的人都误会了你?”   他不放心的再次确认,那认真而纯良的眼神终于让安之不顾病猫的身体发了回老虎的威:“是,我不喜欢男人,尤其不喜欢你这类型的。不过丑话说在前,你要想清楚了,要是在这过程中你爱上了我,那你就一个人躲墙角哭去吧,我是不负责善后的。”      安之一直是这样自信的。她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她,也都应该喜欢她,奶奶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以前奶奶有多不喜欢她,后来又有多喜欢她,临终之前还将所有积蓄都交给她,让亲戚们看红了眼。   虽然也有意外,比如林岫。   从她第一次对林岫表白,一直到临近毕业,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明白那句老话——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是谁说出“女追男、隔层纱”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的?真真害人不浅。她就是被这句话误导,才会因为徐佳的笑闹与激将,执着的倒追了林岫这么长时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喜欢上了林岫,还是只因为自己不服输的个性。   毕业之后,王殊华跟着林岫回家,安之才不得不放弃倒追的行为。那一段日子其实也挺难过的,改变一种习惯并不容易,有一天晚上她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趴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吐得半死,却倔强的不去医院不求救,直到第二天一早清扬跑来找她。   是清扬抱着半死不活的她赶往医院,那温暖的胸膛一如之前她每次向林岫表白失败后给予她的安慰,不管是发泄还是依靠,从不曾有一句抱怨。她忽然觉得安下心来,眯着眼看他一脸的心疼与自责,听他嗔她:“怎么喝酒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你知道自己没酒量的,喝醉了没人照顾怎么办?”   这个始终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的男子,她努力弯起嘴角想冲他笑,最后却是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后来她就和清扬走到了一起,而与林岫继续保持着熟得发烂的同学兼死党关系。王殊华是他们的校友,虽然同届不同专业,又是W市人,但她肯跟着林岫过来,对这一份感情也是态度鲜明。安之曾以为他们四个人能这样相亲相爱相伴的走完一生,没想到不出一年林岫就和王殊华分了手。再后来,连清扬也离开了她,永远离开了她。      虞玮韬会不会爱上她,安之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决定帮助他,是因为在她心里,已经将他与大麦哥哥联系在了一起——哪怕她还没向他确认身份。   世事总是如此难料,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就像那场车祸,就像她突然找到了童年时的大麦哥哥。   如果虞玮韬只是虞玮韬,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做这种决定。可是他还是她的大麦哥哥,于她来说像是亲人一样存在的大麦哥哥,好几次将她从河里救上来的大麦哥哥,她怎么可能将他当成寻常人般抱着谨慎、戒备的心,与他矜持着保持正当社交距离?   “又发什么呆?”林岫从后视镜瞄一眼安之,叹口气。她的眼神温柔而悠远,一定又是想起了清扬。   她回神看他,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有些事,毕竟只是她个人的决定,她只需对自己负责,有时候告诉朋友反会增添朋友麻烦。   “对了,你知不知道清逸拿那些保险金干什么去了?”   “不管他拿去干什么,那是他的自由。”   “安之,你真是看得开。”   安之有些自嘲地笑笑:“就算这笔钱给我,你觉得我能安心花么?”那是清扬用命换来的钱,他们不愿给,她也不想要。   林岫沉默。现在这个社会,有多少人为了金钱出卖灵魂,可是安之为了清扬,却宁愿自己一无所有、从头开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勇气,也不是每个人都甘愿这般付出的,然而关于钱财的一切,安之始终选择放手。   房子是、赔偿是、保险金也是。撇开后两者,安之曾在那套房子中付出多少,他比谁都明白。相比之前还闹着要他经济补偿的刘婉,安之真是让他既钦佩又心疼。既然她这一次还是选择放弃,那么清逸拿这些钱去还赌债的事他不提也罢。      美朵的脸色有些臭。   安之宽慰:“算了,随她们说去,我又不少块肉。”   她们刚才去员工活动室,听到几个人正议论她,说她宁安之是如何如何勾引虞玮韬的,包括主动投怀送抱、宽衣解带,最后又被虞玮韬毫不留情的拒绝。似乎这些都是她们亲眼所见,又或者这样的事情曾经上演,所以臆想起来连细节都很具体形象,无中生有的过了火。   “自己得不到,就见不得别人好。她们就是妒忌,越妒忌越说得不堪,恒隆怎么会有这么多心理阴暗的人!”安之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过程细节一五一十地照搬了当年发生在施静身上的经历,后来施静迫于流言压力不得不辞职,又误会是她泄露的秘密,好好的朋友变成了仇人,所以美朵今天才会这么激动。   “谁都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不然就成圣母了。我们去阅览室吧,随她们爱说说去,其实她们会这样说,至少表明不相信我是拉拉,也算替我正名了。”   美朵被安之的话逗乐,“噗嗤”笑出声:“你还想又当拉拉,又勾引男人,男女通吃啊。给别人留条活路吧,新一届‘恒隆之花’宁安之同学。”   “去,你才恒隆之花,你们全家都是恒隆之花!”安之伸手去掐美朵,美朵四处乱躲,两个人在走廊上笑闹成一团,直到电梯口。   电梯口正站着恒隆大厦最帅最有型最受欢迎的两个男人:程董事长和房产公司虞总经理。安之与美朵赶紧收敛笑闹神色,一本正经的向领导问好。   “七点,别忘了。”虞玮韬对着安之微笑地说完,与程默一道进了电梯。   安之赶紧拉住美朵往前迈的步子,直到电梯门在她眼前合上,才道:“我们换一辆乘啦。”   “说,你们七点要去干嘛?”美朵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没干嘛。”   “赶紧老实交待,别逼我动用私刑。”   “真的没什么。”   “宁安之!”美朵说着扑将过来,在安之胳肢窝和腰肢到处挠痒痒。安之平生最怕痒,哪里经得住,没一会儿就举双手投降了。    如果,你是我的大麦哥哥。   俗话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可是安之和虞玮韬从一开始就不合拍。   七点半,安之孤伶伶等在停车场出口处,连根毛都没看到,更别说人了。领导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他们自己往往不等人,却非常喜欢让别人等他们。比如虞玮韬虞总经理,就算她以前放过他鸽子,他也不至于跟她约会两次,就迟到一双吧?   等等,他……应该不会耍她的吧?这个念头刚浮现,手机就响了起来。   “还没下来?”   “是你还没下来吧!”贼喊捉贼的无耻之徒,安之怒。   “你在哪?”   “当然是停车场出口了!”太可恶了,不是他说让她七点钟在停车场出口等的么。   电话那端的人静默片刻,才恍然道:“你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安之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了虞玮韬十来遍后,终于看到虞玮韬的车子缓缓停在了她跟前。   她几乎是斜着眼睛坐上后座,阴阳怪气的赞叹:“领导来得真早啊。”   “彼此彼此。”   “客气客气。”安之的眼睛抽筋了。怎么说来着?见过脸皮厚的,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虚活二十多载,难得寸进尺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一定得往死里鄙视。   不过安之的鄙视犹如滴水入大海,不仅没有引起丝毫波澜,被鄙视的人反倒愈见温雅,连说话的语气都特别的友好:“对了,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想说就说。”   “说了可能会打击到你的自尊心,听说女孩子的自尊心都特别的脆弱。”   “那就别说了。”   “可是不说的话。”他微微沉吟了下,“我怕有些误会会一直继续。你知道,误会这东西搁在心里不及时消除,时间久了容易长成刺。”   安之顾不得他这番经验之谈,只好奇什么样的误会能打击到她的自尊,还会一直重复上演?不过前面坐着的可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就迟到的人啊,所以就算她再好奇也要保持高姿态。安之改鄙视为俯视,一副施恩的模样:“那就说吧,寡人赦你无罪。”   如果他是想替迟到找个借口,那么就等死吧。   虞玮韬装腔作势轻咳两声,又看一眼后视镜中的安之,镜片后的黑眸满含笑意,语气却平静得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是这样的,刚才你等的地方是……入口。停车场的出口在另一边。”   安之在俯视中直接悲壮了。      美朵不死心的一再追问:“昨晚的烛光晚餐到底怎么样了?快说快说。”   得知安之与虞玮韬有约后,昨天一下午美朵都在怂恿安之下班后先回趟家,让她换身小礼服什么的再去赴约。像虞总这么有品位的人,请人吃饭,还是请他的“绯闻女友”吃饭,那一定挑的是最顶级最奢侈最浪漫的烛光晚餐。   那“三最”晚餐所在地就是安之与虞玮韬一起去过两次的小餐馆。安之想,她要是听美朵的建议穿个小礼服去,虞玮韬大概会笑掉大牙。   当然,如果他真的会笑掉几颗大牙,她还是很愿意自我牺牲,穿一次小礼服的。   “哪有什么烛光晚餐,就是寻常的吃饭而已。”   “切!寻常的吃饭?怎么不见虞总请别人出寻常的吃一次饭啊?安之你摸着良心说,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没有,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那他请你吃饭干嘛?”   “呃……”安之答不上来了。总不能告诉美朵说,她正在帮虞玮韬“从良”吧?   原本告诉美朵也没什么关系,可自从知道虞玮韬就是大麦哥哥后,她私心里就不希望他的隐私被人过多的非议了。此前“玻璃”传闻已是人尽皆知,她不想他“从良”之事也闹得满城风雨。   安之越不肯说,美朵就越好奇;美朵越好奇,就越要追问个明白。就像身体里忽然长了只小猫,天天用猫爪狂挠她的心肝脾肺肾,挠得美朵都没办法安心上班了。   更没办法安心上班的是安之,因为美朵的追问是全方位立体式的。上班下班吃饭午休,每一个时间段都不放过;手机电话短信BQQ,每一种方式都要尝试。如此这般几天,命中注定做不了革命烈士的安之屈服了,BALABALA招供了大半。   美朵听完捶她:“要死啦,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饿了三百年了,至于吃饭吃撑到被送进医院么。你这样,虞总居然没被你吓跑,真是奇迹!”   “那啥,你不知道蹭饭的口号么?”   “什么口号?”   “以锅为碗、以碗为勺。我还算含蓄的,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含蓄个鬼。要不含蓄,你还想直接吃到挺尸不成?”   “值得考虑。”   “哎呀,我真被你气死了。要淑女,淑女你懂不?”   “懂,这条路你不是走得惨败了嘛,放心吧,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这回轮到苏美朵悲壮了。      林岫第三天才知道安之还他的钱中,算上了利息。   “宁安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之边吃饭边回电话:“你不收利息总得接受我请次客吧。”   “请客就请客,你给钱干嘛?”   “谁让你那天晚上抢着买单。”   “宁安之!”   “哎呀,不说了,我饭才吃一半呢,挂了。”虽然林岫总是一副欠钱不用还的架式,但她心里时时记挂着,前几天发了工资终于将余下那一半医药费凑齐了还他。   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真好啊。安之刚将手机放进口袋,就见斜对面的小刘目瞪口呆:“虞……虞总……”   安之扭头。确实是恒隆的钻石王老五、最受群众欢迎的好领导虞玮韬同志。今天不仅就他一人下来“微服私访”,而且独自“微服私访”的虞总经理端着餐盘竟然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上。   “虞……虞总……”坐在小刘边上的美朵表情与小刘如出一辙。两人并排坐着,嘴里都含着口饭,很和谐的一副景象。   诚如程默所言,安之进入公司后备受男同胞的关注,小刘就是其中之一。尤其拉拉事件之后,大多数人退而观望,唯小刘不退反进,这一段时间下来,倒是与安之、美朵混得不差。   安之虽然不接受小刘,但小刘开朗健谈、进退分寸掌握得好,也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是张着嘴巴吃饭的么?”虞玮韬飘一眼小刘,话口虽然瞄准小刘,但坐在隔壁的美朵也不幸中枪了。   两人赶紧扶一把下巴,开始吞饭。   虞玮韬又飘一眼安之,闲话家常一般的从容淡定:“不是告诉过你别吃韭菜了。”   对面两个吞饭的人再次目瞪口呆。安之慢条斯理的将嘴里的韭菜作一番细嚼慢咽之后,带着扑鼻的韭菜味,转头对虞玮韬道:“韭菜很好吃啊,听说还能壮阳,虞总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小刘和美朵同时石化。   虞玮韬忍住将安之打昏拖走的冲动,冲对面之人挑了下眉:“吃不下了就早点回办公室吧,事情一堆等着做呢。”   石化中的小刘好半天才明白他崇拜的领导是对他说出的这番话,可怜他才吃了一半,也只能端起餐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小刘一走,美朵顿觉失了依靠,支支吾吾一句:“我……我也吃饱了。”急忙跟着开溜。   唯有安之从始至终淡定地嚼着她的韭菜,不忘给他打分:“还是零分。”   是的,零分。上次约会她就给他打了零分,没想到这次也不例外。   “就算有惊无喜,也该有点分数吧?”怎么说这共进午餐也是他的“神来之笔”,她多少也该给点肯定或鼓励才是。   安之慎重地摇了摇头:“无惊无喜。”然后夹一筷韭菜至他跟前,眯着眼对着他笑,“如果你把它吃了,说不定我会有那么点惊喜哦。”      中午这一餐饭,又在恒隆火了一把。安之不得不感叹:“生活就像超级女声,能笑到最后的都是纯爷们!”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吃韭菜?”   安之摊手以示无奈。美朵却一下子搂住她腰,一脸谄媚:“老实交待,你跟虞总是不是已经全垒打了?”   “我们压根还没开场。”   “那他怎么不允许你吃韭菜?”   安之从她魔爪脱身,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问题你应该问他。如果你非要问我,我只能说,大概他不喜欢韭菜的气味吧。”   “呐呐呐呐,那他怎么不跟我说不许我吃韭菜?”   “因为你中午没点韭菜啊。”   美朵西子捧心状的呕血了。   “你就别装了,来来来,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我,不许私藏哈。”关于虞玮韬的种种传闻,在这座大楼里还有谁能比苏美朵更了解呢?这可是交易啊,她老实回答美朵的问题,美朵就跟她坦白所知道的关于虞玮韬的一切。   只有更全面地了解虞玮韬,她才能更好的对症下药。      虞玮韬刚准备下班,就见程默推门而入。   “虽然你是老板,但进来之前至少也敲个门吧。”   “怎么,会不小心撞见什么么?”   “我没你这种恶趣味。”   程默堂皇在沙发上坐下,酸他:“都到了大厅广众之下不许她吃韭菜的地步了,应该是我没你这种恶趣味才是。”   “你这是在吃醋?”   “呃……”程董事长被反酸了。   “你都已经结婚两年了,有些事我想我们都应该放下了才是。”他起身,深深看一眼程默,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淡定说道,“我先走了,你要想缅怀什么,就多坐会,记得走时别忘了关门。”   一向腹黑强势的程董事长终于华丽丽的被人涮了一回。    如果,你是我的大麦哥哥。   安之总觉得最近的午餐气氛格外的安静。   美朵深有同感,却颇有些咬牙切齿:“虞总真狠啊。你看那天之后,小刘都不敢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美朵不知道的是,虞玮韬更狠。小刘不是不敢和她们一起吃饭,而是没时间和她们一起吃饭。每天临中午时,他敬爱的领导都会有紧急任务给他,等过了正常的就餐时间,他又会接到领导春风过境般的温暖体恤:“你先去吃饭吧,吃完再赶工不急。”   可怜的小刘抱着听筒泪流满面。说急的是他,说不急的也是他,身为领导怎么可以这样出尔反尔呢?   不过安之也顾不上小刘了,她有她的困扰。   自从答应虞玮韬言传身教后,虽然她言有传、身有教,但总觉得没找到那个关键点,所以进展缓慢、效果微薄,让她很是头疼。偏偏这种时候二叔又来电话,说是趁着开春要盖新房,想向她借五万块钱。   前年奶奶病逝时,把所有积蓄留给了她,一共五万块钱。当初因为这笔钱,几位叔伯闹了好一阵子,清扬几次劝她放弃继承,最后她还是接受了。一方面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一方面也是因为奶奶的遗愿。   奶奶临终前说,这是她对她仅有的补偿了,让她一定要收下。   安之拒绝了二叔。不是她不肯借,而是她没钱借。那笔钱连同她工作几年的积蓄一起用来装修她与清扬的新房,她怎么可能向清扬家人计较收回?   不一会儿,安之又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说二叔盖新房是准备给儿子娶媳妇,正经用途,让她能帮就帮。安之敷衍着说再考虑一下,挂了电话出神良久。   从小到大,因为爷爷奶奶偏心孙子的关系,她与叔伯几家亲戚都不怎么亲。母亲离婚出走的事,也是她被排挤的原因之一。这种状况直到她上高三才有所改观。高三那年之后,叔伯因为奶奶突然对她的疼爱,态度也有善起来,直到奶奶走后,因为五万元遗产的缘故,大家的关系又回到原点。      转眼就是清扬的忌日。(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安之与林岫趁着周末一道去看清扬。   安之送上玫瑰,用衣袖仔细抹墓碑上的照片。林岫则拎了瓶酒,自带了两个酒杯,坐在墓前喝一杯、洒一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回忆属于他们的那段美好岁月。良久之后,安之才道:“给我一杯。”   “清扬不许你喝酒的。”   安之笑:“他只是不允许我在别人面前喝酒而已。”   林岫冲着清扬的照片一竖拇指,彻底拜服了。让外号三杯醉的人只在他跟前喝酒,李清扬这不是扮猪吃老虎,想趁着酒醉好那啥嘛。   “再来一杯。”   “喂喂喂……”   安之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撒娇:“清扬说我可以再喝一杯。”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   “宁安之,你就瞎掰吧你。”林岫觉得耳边有无数个声音都在冲他唆使着一句话,那就是“掐死她、掐死她”。   “呐,他又说了,如果你再对我的话存疑,就分两杯给我。”   “我信你才怪!”   “三杯了,三杯了。”   林岫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墓碑上。扒了下头发,他狠狠夺过她手中酒杯满上一杯:“最后一杯,我不想背你下山。”   安之也不争辩,抱着酒杯傻笑了会才仰头一饮而尽。   借钱的话,她终是没向林岫开口;难得来看清扬,她也不应该尽说些让清扬担心的事才是。      安之最后从信用卡里透支了一万元交给父亲,再由父亲转交给二叔。   她跟父亲说不借钱给二叔时,父亲只回她一声沉沉的叹息。这一声叹息让她的心霎时揪痛起来,说不出的愧疚。或许不管如何,她都得想办法拿出点钱来,哪怕不为了二叔,而是为了父亲。   这一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她怕跟那些可以商量的人说了,他们都会急着将钱拿给她,让她又欠一份人情。   父亲接过钱时没多说什么,就说了一句:“你二叔家的事,我们能帮就帮吧。”   父亲就是这样,叔伯家里的事总是尽心尽力的帮忙,但若反过来,则不尽然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只是不愿意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为难,才一直能依则依。      虞玮韬明显感觉到安之的心不在焉。   送花、吃饭、电影,一切都是根据她“烈女怕缠夫”的最高指示而制订的“追人”计划,刚一开始她也是很配合的,接了个电话后却不一样了。   “晚饭不合口味?”   安之摇头。   “要不换场电影?”   她还是摇头,然后深呼一口气,故作轻松道:“不用。我们进去吧,该开场了。”   钱真是一个让人爱不起来的东西。父亲刚才打电话来问她能否再帮二叔一点,她知道肯定是父亲拿钱给二叔时,二叔嫌少了。可是她已经尽力了。每个月房租三餐之类开销不少,之前透支的一万块钱,本金加利息,她都不知道半年内能不能还清,更何况她的信用卡透支额度只有一万块。      其实虞玮韬猜到了几分。安之接电话时虽然刻意压低声音、言辞简洁,但他是何等心思,只字片语就能拼凑出个大概。   看完电影已过十点,夜静静的,尚有些清冷。安之落后一米远,跟着虞玮韬往停车场走。   “宁安之。”他忽然停下,转过身看她。路灯从他身后投射过来,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有一半就落在了她身上。   她微扬起脸,“嗯”了一声。   “你看,每次出来都要这么晚才能回去,你一定很辛苦吧。”   安之赶紧摇头。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或许会一年两年,安之,我不习惯欠人情。”他言笑清宁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很温暖。   不过安之这会没空欣赏。不想欠人情他当时点名拉她干嘛?再说一年两年,他的玻璃症状有这么根深蒂固?安之忧郁了下,还是很好脾气的开导:“你不要这样想。我答应帮你,不是为了让你欠我一份人情。更何况大概十个人里面会有十个人觉得我才是占便宜的那一个。”   “难道你也这样认为?”   她耸耸肩:“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前也帮过我,就当是我还你人情好了,你不必因此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别让我赔那件T恤就万事OK了。”   如果没有他,她说不定早二十年前已淹死在河里了。所以帮他达成“从良”的心愿,是她义不容辞的事,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只不过一年两年的说法太囧,让她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裸的歧视了。   “我那些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她笑,忽然心情大好的样子,快步越过他,回身示意他跟上:“走吧,别想这么多了,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大不了到时候我功成身退、你出师大捷,给我包个媒人红包好了。”   虞玮韬话里的意思她明白,虽然她现在很需要实际点的感激,但人穷志不短,他又是她的大麦哥哥,这种无耻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蹭吃蹭喝于她来说已是极限。      安之在第一阶段的约会里,深刻分析了女性的优势与独特魅力,以及男女在一起会有的化学反应,并向虞玮韬输灌了一堆恋爱经验与男女相处之道,让约会的气氛看起来分外像学术研讨会。   虽然这样的约会很无聊,但必要的铺垫还是要有的。而且在安之看来,虞玮韬听着虽说不上兴致勃勃,但也无不良反应,她觉得第一阶段的任务基本完成,是时候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计划了。   在进行下一阶段的计划之前,安之用心良苦的作了阶段性总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言传方面到此结束,以后最多也只是提醒与重申了。至于身教嘛,这一阶段的约会除了上次,你都是零分,虽然造成这种结果的大部分原因在于你的表现,但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我想告诉你一个道理——那就是大多数女孩都是感性的,如果不是一见钟情或互相倾心,一般你在追人之初得到的反应都比较打击自信。因为女孩子不喜欢你的话,你请她吃饭打她电话什么的,有时候她不但不会心动,还会觉得你很烦。”   “所以追人的至高宗旨就是‘烈女怕缠夫’?”为什么她就不能用文雅一点的说法呢?比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明明都是一个道理。   “BINGO!回答正确,一百分!”苍天啊,她这些天的苦口婆心没有白费,她的大麦哥哥果然是个开窍之人。   “那么接下来又该如何?”   接下来是先苦还是先甜呢?安之锁眉想了三秒,顿时有了主意:“接下来,让你尝点甜头。”   按虞玮韬的条件,应该没有女孩子会拒绝他。就算拒绝,也不可能跟仇人似的,只要打着朋友的旗号很容易接近并改变现状,所以她的零分工作完全可以在这里告个段落。   下一阶段,就是最甜蜜最美妙最让人心动的半推半就时期了。如果这个阶段顺利,就进入正式热恋期,这个阶段不顺利,那就只能SAY GOODBYE了。      五一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天气晴朗。   虞玮韬刚下车,就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引。正是蔷薇花开时节,小区西面的围墙上粉的花绿的叶瀑布一般爬满整片。安之就站在花瀑之间,微仰着脸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轻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纯白的长裙跟着飞舞起来,夕阳下的美景如诗如画。   良久之后,她才若有所觉地转过身来。视线相对,他还来不及收回恋恋的眼神,就见她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末了还在他跟前轻灵地转了个圈。   长长的裙摆划出一个美丽的圆圈,她周身仿佛笼罩在光华之中,脸上的笑容明媚如怒放蔷薇:“漂亮吧?”   他不自觉地跟着她笑:“很漂亮。”   “真的?”   “真的。”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时,她三两下爬门的爽利样子,今天这样长裙曳地的婉媚模样是他此前不敢想象的。   看着虞玮韬愉悦的样子,安之顿觉下午埋首衣柜淘了半天衣服的功夫没有白费。女孩子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你说男人他能穿条裙子跑你跟前来卖娇么?一想到此,安之颇有些洋洋得意,她拍拍虞玮韬的肩,语重心长的肯定他赞美的行为:“孺子可教,记得保持啊。”   虞玮韬只觉得一副美丽的诗画被人生生撕碎在眼前,他想悲剧的感觉大约就是如此吧。   一旁安之还在念叨:“女为悦已者容。看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对你有好感,就看她约会时有没有精心打扮一番。如果她有费心打扮,又微笑接受你的赞美,那么这事八九不离十了。怎么样,女孩子是不是很可爱?你刚刚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甜?”   在她拍他的肩之前,他心里确实抹了蜜似的,可是她拍肩的动作将他拉回了现实。原来她的精心打扮与巧笑嫣然不过为了上课所需,一想到此,虞玮韬莫明感觉一股失落:“看来你的打扮还不够用心。”   “什么?”安之怒了,“这可是我仅有的一条长裙了,压箱底级别的,你居然没感觉也不感动?”   个死玻璃男,刚才明明笑得跟什么似的,难道都是伪装出来的?   “这么容易有感觉,也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好吧,说得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安之爬进车,一骨脑儿将气撒在副驾驶座的玫瑰花上:“不是说过别买花了嘛。我们只是试验而已,这花拿回去又不能吃,浪费这些钱干嘛。”   年纪大的人记性就是不好。   转眼又见他杵在车外不动,她从窗口探出头喊:“再发呆也没有让你有感觉的美人,快上车吧。”   真是的,她已经尽力了,他居然还是没感觉。她又没多余的闲钱添置更漂亮的衣服,难道要换一个策略?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本市最负盛名的旋转餐厅,不仅有最典雅的装修、最精致的美食,还有两小时俯瞰全城全夜景的地段与高度。原本这样的环境可以让这对伪情侣拥有一个浪漫的晚餐,可惜安之的觉悟太低,所以非常破坏美感。   自从看过菜单之后,她就深深地忧郁了。菜单上的数字如此惊人,她吃一口青菜就觉得少了几个钢蹦,啃一口龙虾,就觉得无数个钢蹦离她远去。这对一个负债者来说,是一种多么忧伤的感觉啊。   “不好吃?”   “你看,这里青山绿水、流水潺潺,如此修身养性之所,我们却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真是罪过啊。”   虞玮韬与安之所坐的位子,单独位于一处山水小景之间,靠着窗,内外皆是美景,说不出的惬意与享受。安之的心思明明白白挂在脸上,虞玮韬哪里能不清楚:“浪费就更罪过了。”   “呃……”安之用筷子划了下小碗里盛的菌菇汤,开始纠结,“你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然后不等虞玮韬再劝,当机立断,“这样好了,吃一半,打包一半当明天的晚饭,一餐分成两餐吃,平均下来罪过就少了一半。“   虞玮韬第一次有种想晕倒的感觉。      以往只能在电视中看到的车水马龙,此刻就呈现在安之眼前,加之华灯霓虹,真有不夜城的感觉。   从52楼往下看,才明白这座城市原来已经这般繁华了。安之不由得轻叹口气,转回头就见虞玮韬也正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微扬的下巴弧线完美,侧面的轮廓流畅得好似雕琢出来一般,找不出任何瑕疵。安之看着看着就有些失神,心里忽然很想试探地叫一声“大麦哥哥”。   是惊喜,是茫然?他还记得那个叫小米的小女孩么?   “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虞玮韬果然不凡,被安之盯了这么久,依然可以不受影响的保持他的斯文优雅。   安之收回视线,故作自如的夹一块龙虾:“想着要不要再吃一块龙虾。”不过夹得太快太急,龙虾没送进嘴就掉到了菜碟上,又骨碌碌滚至菜碟旁。   安之咬着筷子,眉头打成了结。捡,还是不捡?请相信此刻在安之的脑海里,这不是一块龙虾,而是一大串钢蹦,所以她一番权衡之后,最终还是将这一大串钢蹦送进了嘴巴。   这下轮到虞玮韬皱眉了。   “干嘛,菜碟是干净的,龙虾是很贵的,浪费是可耻的。”安之完全是“恶人先告状”。   “喜欢可以再点一份。”   “视人民币为粪土,咱们穷人可做不到。再说这要是搁小时候,掉地上的都能捡起来,拍拍灰尘塞回嘴巴里呢。”安之找到了说教的机会,又开始长篇大论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很不习惯?其实人与人相处就是这样啦,有时候不是你好我好就大家都好了,真在一起,大概生活的细节平时的习惯会是最大的磨擦点。”   “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   安之已经完全进入了自说自话状态:“所以两个人在一起,千万不能用显微镜看对方。优点用放大镜,缺点用缩小镜,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开开心心的。”   “你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失笑。   “那是,来,把手伸过来。”   虞玮韬依言,心里倒是好奇她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其实他们是有过比较亲密的身体接触的。她昏倒被换衣服那次不算,后面也还有被拦腰抱、被搀扶、被亲吻,更早之前他还帮她洗过澡,她也闯进浴室无意识地强看他洗澡过。但当安之伸出食指轻轻在他掌心来回划了几下,问他:“你有什么感觉?”时,却觉得那一刻好像有不知名的东西同时划过她心头,让她的心也有些痒嗖嗖的。   这……简直是□裸的挑逗。虞玮韬勉强保持淡定地缩回手,才不至于在她的指尖抽离他掌心时反握住她的手,声音中有抹不易察觉的艰涩:“什么意思?”   那种痒嗖嗖的感觉消失了,于是安之舒坦了:“没什么啦,看看你是觉得反感或勉强接受。”   “不清楚。”   “不清楚?怎么会不清楚?你是失感的人么?”这人的玻璃症状也太强大了吧。   “不是。”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将手复伸至她跟前,道,“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时间太短,接触面太窄的关系。”   安之飞了飞眉毛,索性伸出两手一上一下合抱住他的手,尽情揩油个够。让你时间短、让你接触面窄,这回满意了吧,想从良的玻璃男?      虞玮韬被揩油后的回答是这样的:“好像勉强可以接受,不反感。”看到安之饱含热泪的收回手,他又含蓄地追加一句,“感觉比上次似乎好了那么点。”   安之怒:“哦?听起来上次很委屈?“   “哎,助人为乐这是没办法的事。”   “助人为乐到咬人境界,该说你伟大么?”   “咬?”这真是一个值得反复推敲与验证的字眼。   安之“哈哈哈”干笑三声:“不是咬,难道还是亲吻么?”   一句话就在虞玮韬心里生生戳了个洞,血淋淋的,虞玮韬重伤了。      安之五一回了趟家,又赶去W市看望新妈妈徐佳。   病床上的徐佳看起来精神不错,小宝宝躺在婴儿床上,红红的皱皱的,并不是安之想象中的白白胖胖可爱相。她傻看着宝宝好一会儿,伸手想碰又不敢碰,一旁的徐佳则一个劲地催促:“想好了没?想好了没?”   “哪有你这样的,忽然让我想名字,我一时三刻哪来的灵感,至少得深思熟虑几小时,才对得起我干儿子嘛。”安之直起身乜了她一眼,“还有,你当亲妈的为什么不想?”   “我想了一堆的闺女名,谁知道最后会是个小子啊。”   “乐坏了吧?”安之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的。   “乐什么乐?生个儿子负债百万,我叫苦还来不及呢。”   “得了吧,多少人想叫苦还叫不上呢,你的嘴巴还能咧得更大么?”   徐佳禁不住笑,随手抓个枕头软绵绵地扔向安之:“你也快生一个吧,生男结义,生女联姻。”   “敢情你还想演射雕英雄传?”   “反正你回去之前要把名字搞定,这是你当干妈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是,月子娘大人。”      动车通了之后,从W市到N市只需一个多小时,比之前快捷一倍有余。   安之坐在动车上闭目听MP4打发时间。身旁有不小的响动,似乎有人换了位置,她觉察到动静,却懒得睁眼。没过一会儿,突觉肩上一沉,她诧异地睁眼看去,就见王殊华正冲着她笑。   “听得这么专心?”   “好久不见,这么巧。”   安之与王殊华不算不熟。大学时王殊华是系花,安之作为系花的有力竞争者,一度备受王殊华关注。后来因为林岫的事,安之也对王殊华关注回来了。再后来王殊华跟着林岫来N市,两人见面的次数更是多了起来,但说起来两个人私交不笃。   “是啊,来W市玩?”   “来看同学,她刚生了孩子,现在回去。你呢,出差?”   “嗯。”   一时沉默。本就算不上交心的朋友,又是几年不联系,生疏自是在所难免。安之将MP4放回包里,忽然想起以前王殊华和林岫分手的那段日子。王殊华是林岫第一个恋爱时间超过三个月的女朋友,后来因为她父母坚持让她回W市,而林岫又没办法跟着她去W市发展,两个人才分的手。   谁都有些割舍不下的东西,谁都有些放弃不了的坚持。那年的夏天又热又旱,一连几月都没下雨,路边的香樟树就跟蔫掉了似的,叶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比香樟树更蔫更灰的是林岫,他每天浸泡在酒精里,喝醉了就打她的电话叫着王殊华的名字。后来他跟与王殊华颇有几分相像的刘婉在一起,再后来又跟刘婉分手,有时候安之真想问问林岫,要是时间能倒回,他有重新选择的机会,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就像当初清扬问她:“如果你心里还是喜欢林岫更多,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支持你追他。”   想到这,她不自觉笑了。或许当时的清扬就和之前的刘婉一样,清扬误会她对林岫的关心是还放不下他,刘婉就误会林岫对她的关心是想再续前缘,但清扬选择的是坦白与包容,而刘婉却选择了让所有人都难堪。   其实她和林岫一样,都没有走回头路、吃回头草的习惯。      “对了,安之你应该结婚了吧?”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安之好像一时没听明白王殊华说的什么,怔忡了半晌才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王殊华并不知道李清扬的事,可还是从安之的笑容中悟出了一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的苦涩与无奈。或许谁都有一些感情的过往,或深刻或浅薄。她回以一笑,又问:“那林岫呢?”   “也还没有。”   “女朋友总有的吧?”   “好像也还没。”   她忽然不说话了,敛了笑,学着安之刚才的样子,沉浸在某段回忆里,明明体味着失落的幸福,却又本能的泛起心酸。   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又开口:“安之,说来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觉得挺后悔的,当年毕竟幼稚,才会因那些现在看起来都有些可笑的原因主动放弃一段感情。”   她说:“这些年,我再没碰到过像他这么好的人了。要是林岫还肯喜欢我,换我追他我都愿意。”      下车的时候,王殊华拒绝了安之请客的好意,只互留了彼此手机,外加要了林岫的新号码。   安之送她上了出租车,然后给林岫打电话,BALABALA刚把事情说了个起头,就被林岫直接打断:“我就在附近,你给我站着别动,我现在来接你。”   安之背着个背包傻等了会,又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就见林岫的车停到了她身边。   五月的天只要一晴就很热,安之跳上车把冷气开到最大,喝了口水抹了把脸,将刚才没说完的话一气说完,最后发表总结词:“林岫,你们还有可能么?”   “你说我们有可能么?”   “只要你想,不是不可能啊。”   “这样,那我明天开始追你。鲜花礼物巧克力,一样不少。”   “要死啦,关我什么事?”安之拿空矿泉水瓶砸他。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想,我们不是不可能。”   “我是说你跟王殊华啦。”   “我说的是我跟你。”   “那你死心吧。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两项都占了,一丝拉希望都没有。”   林岫倒不生气,嘿嘿笑几声,道:“你又不是兔子,也不是马。”   “是啊,所以我更不能做出兔马不如的事。”   “正所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宁安之,你还是想想是装个空调好呢,还是换套房子好。天已经热了,你住的房子顶楼还没空调,怎么过?”   两样都不好,她现在是负债人士,哪有这种闲钱改善良生活条件?不过这种话不能跟林岫说,一说他肯定又要跳着脚替她安排了。      放假回来之后,虞玮韬的约会突然频繁起来。到后来几乎已是每天一起吃晚饭了。   大概因为上次虞玮韬“纡尊降贵”来员工食堂与安之一起吃午饭的关系,流言开始五花八门地向崩溃边缘发展。玻璃花和拉拉花到底是什么关系?旧爱还是新欢?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谁主动?有JQ了没有?玻璃花为什么会喜欢拉拉花?拉拉花又怎么勾搭上玻璃花的?假玻璃?假拉拉?还是假玻璃并假拉拉?围绕这些问题而衍生出的种种猜测连美朵也直呼晕了晕了。   有天安之无意中在厕所听到一不知名人士对另一不知名人士道:“也不是没可能啊,她比施静漂亮多了,再说程董结婚两年,孩子都有了,虞总还能咋办?”   程董与虞玮韬的那点事安之是知道的,此前美朵已经巨细无遗的交待个清楚明白。可是,施静是谁?   安之将这问题扔给美朵时,美朵支吾了好一阵,借口这借口的或开溜或扯开话题,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不过安之也不是吃素的,她现学现卖的将美朵上一回全方位立体式的追问领悟了个十成十,同样做不了革命烈士的苏美朵自然只有招供这一条路可走。   “施静就是程董与虞总玻璃之恋的炮灰女。”   安之囧囧有神。美朵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她说的一传十、十传百,她保证再三、指天立誓,美朵才一五一十的坦白交待。   原来那些细节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将之前发生在施静身上的事,硬搬到了她身上。当年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施静主动上门宽衣解带,结果还没扑倒虞玮韬,就见程董事长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   “这样就说人家是玻璃啦?”安之乍舌。   “当然不止这样了,虞总当时有坦白承认呐。”   听得安之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什么人啊,胆儿肥、勇气佳、心儿白。   “可是……那个叫施静的,怎么好意思把这种事说出来?”   “有次喝醉酒才说出来的,被人传开之后她就辞职了,就是那个白灵灵干的。”施静当时还一直觉得是她说漏的嘴,两个人因此心生间隙,美朵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过。   安之哪里知道个中细节,听了之后只觉得囧囧然,再没办法有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米有人玩围脖?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安之摆了张天然呆的表情问虞玮韬:“你和程董事长认识很多年了?”   虞玮韬倒是知无不言。原来他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就已认识程默。两人一起在国外近十年,又一道回国来这座城市发展,真真是学业上、工作上、生活上有爱的互帮互助了十多年。这样的经历,又是这样优秀的两个男人,安之忽然就理解了虞玮韬的玻璃心。   不过,这样说来程董事长是个薄情郎啊,安之心中愤愤,瞥一眼低头喝茶的虞玮韬,顿觉他楚楚可怜起来。   不行,她要加快进度。为了加快进度,她要先逆向行驶一会,然后再走回正途。正所谓有比较才有高低,有高低才有选择,有选择才有进步,有进步才有提高,有提高才有收获。只有磨练与摧残并重,再晓以恩利,才能将大麦哥哥这颗受伤的玻璃心顺利解救到正常的BG大道上来。   于是悲剧的虞玮韬还没好好地享受甜蜜的约会感觉,就被迫接受了忍耐力的磨练,还是魔鬼式的。      十点钟。虞玮韬刚洗完澡,就接到安之的电话。   安之的口气是命令式的:“刚加完班,我饿了,出来陪我吃宵夜。”   等虞玮韬微笑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就开始找碴:“不想吃西餐。”   “不想喝粥。”   “不想吃火锅。”   “不想吃烧烤。”   “也不想吃大排档。”   这过程中,安之一直很仔细地观察虞玮韬的神情,然后得出结论:这人要么天生没脾气,要么可以去奥斯卡捧小金人。她挑战他底线不止一天两天了,有时候“公私并济”、顺便将上班受的气一并撒到他身上,可是眼前的男人就跟团棉花似的,任她使再大的力也会被软绵绵地化有为无!   更夸张的是,就算笑容不要钱,他一个受气包也不至于天天冲着打气筒贴笑脸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心想“从良”的玻璃男太与众不同了,她除了膜拜,就只能期望早日迎来他崩溃的那一天。   只要他一崩溃,她就改变策略,走回甜蜜之路。这样一来,他之前觉得稀松平常的东西都会变得难能可贵起来,懂得知足与珍惜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幸福。      接下来的几天,安之变本加厉。睡一觉醒来不管是半夜还是凌晨,她都给虞玮韬打电话,一会儿说做了噩梦,一会儿说肚子饿了,反正总有理由。   如果他因此憋不住生气了,也就意味着转折点来了。她可以好好给他上一课,抓住契机争取有质的飞跃。可是虞玮韬就是不给她机会,当她抱着手机半夜三更嚷嚷着“我好饿,可是家里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他虽然刚从睡梦中醒来,却无比清晰的道:“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来。”   这下安之为难了。肚子确实是饿的,他的话听起来也是真心实意的,若说她心里没有丁点感动那也是虚伪的。可是半夜主动让他上门,这孤男寡女的,也好像有些不妥。   “算……了吧,我忍忍就过去了。”   “忘了上回医生的交待了?你先喝点热开水,我很快就到。”他说完挂了电话,安之冲着手机“喂”了半天,人都“喂”得清醒了,也没喂出个所以来。      02:12,AM。   安之开门迎来了她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当然还有小馄饨的赠品虞玮韬。   赠品将另一大袋附加赠品放至桌上,叮嘱:“这是干粮,以后饿了可以吃。”   安之觉得她的良心肯定忘在了床上,所以才能说出下面这番话来:“你是想以后不用这样深更半夜的来送宵夜了吧。”   你说一腔热血二话不说三更半夜开着四个轮子来送宵夜,谁听到这话都能起肖,连傻子也不能幸免,更何况是正常人。安之觉得她憋了这么久的大道理终于到了现世的那一刻,颇有些心潮澎湃。   可是虞玮韬竟然不怒反笑,还一脸的春风得意:“只要你愿意,天天来送我都乐意。”   看起来真是一丝一毫作假的迹象都没有,安之简直要当场五体投地了:“呃……我说我这样,你不生气?”   “我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   “可爱?”安之的声音高了八度,迅速伸出一手摸向虞玮韬的左胸。   “宁安之!”这下轮到虞玮韬的声音走高了。   “嗯,心跳这么快,果然在说谎。”诡诈之人伪装得再好,最本质最深层的东西还是掩盖不了的。   虞玮韬彻底无语,他不会真以为他是玻璃男,任是她这样摸来摸去都没个反应吧?   安之缩回手,穿着卡通大睡衣,抱着馄饨碗,开始了长篇大论:“女孩子难免娇贵些任性些,所以与女孩子相处,你要懂得疼爱与包容。只要你懂得爱她疼她宠她,她一定会三倍五倍十倍的对你好。其实你做的挺好的,很有风度,虽然你心里是有想法的,但忍功绝对是一流的,不过这终究不是长此之计,所以你要学会……”      怎么爬上床的,安之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她一觉醒来,睁眼就是一张放大的男人脸,吓得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昨晚小馄饨的赠品赫然躺在她床上,阖着眼,眉目清俊、神态微酣,睡得倒是香。   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被美色迷惑绝不是安之的作风。所以惊骇之后,她迅速抬起一脚往赠品身上踹去:“你在我床上干嘛?”   这么小的床,虞玮韬险险挨着床缘而眠,睡梦之中又无防备,就这么被直直踹下了床。   安之刚一踹完就后悔了。条件反射真要命,你说他一把年纪,要是摔出个四五六来,她是负责还是不负责?转眼看到床头柜上的眼镜,她一手抓过跳至他跟前,伸手讨好地想替他戴上。   这项工作安之是陌生的。她不戴眼镜,父亲、清扬,甚至林岫都不戴眼镜。虞玮韬没料到她还有连环招,刚想起身,就被安之手中的眼镜戳中了眼睛。新手上路的安之吓得赶紧甩手。   “宁安之!”险险接住眼镜的虞玮韬终于忍不住想发飙了。   “你……你没事吧?”   “你说呢?”   她赶紧将他扶坐至床上,紧张地问:“眼睛还好吧?”   他左眼红红的,微眯着不说话,眼镜搁在手中,并没有戴上的打算。安之心里别提有多虚了。踹他下床他顶多折个骨扭个腰,但眼睛是最柔弱的地方,要真被她戳出个洞来,那她不是要自投黄河祭天去了?   虞玮韬还是不说话,安之急得整个人都凑了上去,伸手就去检查。      虞玮韬的脸被揩油个干净之后,安之终于舍得收手了。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她拍拍胸口压惊,后知后觉地想起正事,“哎呀糟了,再晚就要迟到了。”说完将虞玮韬晾一边,随手拿了换洗衣服,冲进卫生间洗漱。   昨晚怎么睡上床的事,她已经顾不上了,至少这一回身上的睡衣是她自己换上的。日子嘛,有时候还是过得糊涂些好,要是事事追根究底,到时候别扭的还是自己。所谓的庸人自扰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事有凑巧。急急赶去上班的安之刚到办公室,就见林总监前脚踩后脚地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苏呢?”   美朵位置空空,看办公桌上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来。一时没人回答,安之只能硬着头皮兜着:“大概塞车晚了吧,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给她打电话,还要几分钟。”   安之汗涔涔地拨通美朵手机,然后向领导汇报:“她说再过十分钟就到。”   “那就你和我去趟事业一部吧。”   事业部是恒隆集团内部对恒隆事业起源的工厂特有的称呼。按发展顺序,以一部二部三部这样的顺序排列,所谓的事业一部,就是恒隆的原型恒隆塑机厂。   为了达到监督与内审的目的,集团总财务部每月都会在月中的某几天抽查分公司的财务状况,抽查人员一般由林总监指派,有时候她也会亲自参与监查工作。以往这样的机会,都是美朵陪同,今天这一趟原本说好同去的也是美朵。   “林总监……”   “你先下去等车,我马上就来。”      在安之的印象里,副驾驶座一向是领导的专座。因为相比后座,前座有更宽广的视线,所以更有一种统揽全局的感觉。可是刚才司机却建议她坐前面,说林总监每回坐车时间一长就会打瞌睡,事业一部在郊区,路不近,她坐前面,林总监才有更大的瞌睡空间。   安之知道司机是好意,最后还是在他异样的注视下,坐进了后车座。原因无他,她还是没有勇气坐回那个位置。   人总是这样,即便伤好了也还是会留疤,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初重新坐车亦是鼓足了一番勇气,她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公车族,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坐回那个位置,重新经历一回当时的噩梦。      林总监乍见后车座的安之略有意外表情,但这意外表情转瞬即逝,她最后什么也没说,示意司机开车。   安之心里明白,装傻也就一次,她没有第二次的好运气。   抽查结束已近下班,安之惴惴了一天,还是支吾着开口:“林总监,我有个同学就在附近,她约我一起吃饭,所以我想吃完饭自己回去,该处理的工作我晚上会处理好的。”   林总监转头看她一眼,无喜无怒的点点头:“留有分寸就好。”      安之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个好决定。   下班高峰期的拥挤她总算是见识了,等她花了双倍时间赶回办公室,刚好与美朵擦身而过。   “美……”一阵风过,美朵已经转过弯、看不见身影了。   白天这趟事业一部之行纯属意料之外,安之因此积下了不少工作,很多还是急需处理的。她也顾不上这些,等昏天暗地地忙完已过十点,回到家摊床上还想着休息下再去洗澡,结果一觉醒来又是天亮。   这段时间一边忙工作,一边还要折腾虞玮韬,真是把她累坏了。      自从半夜送小馄饨后,虞玮韬就有了与林岫相同的困扰。   眼看着盛夏就要到了,他深刻感受到安之租住的小房子不宜居。另一方面,安之的安全防范意识极其薄弱,她竟然在极度困乏的情况下,直接跟他说了句“好困,我去睡了”,然后转身扑到床上,就这么睡觉了。   好吧,完全将他当成无害的,他不知自己该觉得庆幸,还是不幸?重点是他故意留下来,也没引起她多少警觉与反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所幸前一个困扰成为林岫的难题,对虞玮韬来说却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对付安之这样的,虞总经理有的是迅速又有效的方法。      安之一提那天审查的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美朵打断:“我还不知道林总监的脾气么?我都明白的啦,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我还能误会你抢工作不成。”   安之松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天加班到十点,差点没累死我。”   “等下请你喝奶茶,辛苦你替我走这一趟了。”   “不用不用,我吃完饭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怎么了?”   “不知道,房东忽然说她的房子卖掉了,让我月底前搬出,我得赶紧找中介看房,不然就要睡马路去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边信用卡的透支到了还款时间,房东还来这一出,她真是欲哭无泪。   “怎么能这样?合同没到期你可以不搬啊,至少也要提早一个月通知才行。”   “她说就当她违反合同,该退的该赔的她会照价赔偿。”   美朵哑然:“好神奇的房东,她嫌钱多么?”   “大概是房子卖得价格好,所以不在乎那点小钱吧。”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我下班后再去看房,中午就是去登个记,了解一下行情。”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了解了行情只是让安之更觉烦躁。   现在的租房价格真不是一般的高,有点装修的都上千。她不喜欢与陌生人拼租,周围又没合适的合租人,还是负债身,真真愁死了人。   虞玮韬不知打哪知道她要搬家的消息,又当司机、又陪看房,倒是殷勤得紧。安之本不想拉上他的,可他说什么既是试验也是实践,绝不能敷衍,所以当为之事他必须得为。安之拦不住他,又被他选脑多看多等、尽量找到合适的房源,这一等一看,就又耽阁了一个礼拜。   转眼就是月末。是多花点钱,还是改变习惯与人合租,就在安之犹豫不决时,忽然来了套特别合适的房子。小小的一套单身公寓,样样俱备,重点是价格居然和她之前住的房子差不多。唯一的不足是,这套单身公寓要到下月底才能搬进去。   安之别提有多纠结了。错过了可惜,选择了那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又该住哪里去?   “要不还是这套吧,时间差的问题想想办法就解决了。”   “那大半个月我要露宿街头么?”   “别把我说得好像见死不救全无人性似的。”虞玮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是玩笑的,眼神却很认真。   安之心中“咯噔”了下,瞬间想到了林岫这个倒霉娃。      林岫是非常支持安之搬家的。不过按照惯例,他又会唠叨一遍什么住他那里多好,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要不索性买套房子诸如此类。   这一次他唠叨完后,安之非常配合:“那我过几天先搬去你那住一段时间吧。”   林岫被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真……真的?”   “嗯,随便一个闲置的小房子就行。”   “那……那就上回的好了……”   说实话,安之是不想住回“二奶房”的。无奈林岫搬进了新公寓,她毕竟是麻烦人的,总不好让他挪地方,或者干脆跑去跟他“同居”吧?      虞玮韬并没想到安之说的“暂时住到朋友那里”,就是住回那套挂名林局的“二奶房”。   他已经知道林文博的儿子林岫与安之是大学同学,自然不会再将安之与林文博联系在一起,但与林岫联系在一起,也让他非常郁闷。她一方面毫不犹豫的拒绝他好意,另一方面又理所当然的找林岫解决问题,他知道她有非常单纯的生活和非常单纯的交际圈,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还是从她平时的电话与闲聊里,感觉到林岫于她有与众不同的意义,明显超过目前的他。   “那里治安良好,离公司也不远,是朋友闲置的房子,里面什么都有,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安之只当虞玮韬问得如此详尽是担心她被骗,不免觉得好笑,“还有,你明天忙你的吧,我东西不多,朋友也会过来帮忙,最多开两趟车就能搬完,你不用担心的。”   他这一个金主,莫说不是她男朋友,就算是她男朋友,她也不好意思抓他壮丁、让他当苦力替她搬家啊。他向来一身清爽,她实在不能想象他大汗淋漓扛东西的模样。   他也有不少与“贵夫人”同等条件的闲置房,可安之想都不想就全拒绝了,他苦口婆心半天,很难没有点带醋的情绪:“你的朋友真不错。”   “那是当然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六七年的朋友了。以前读书时,我、林岫,还有清扬是班里有名的‘三人帮’。”她忽然停了口。   一直以来她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或抵触之心,只是倔强的性格让她不习惯求助人或接受别人的帮助,所以最初对虞玮韬才会这般排斥。但即使她与人为善,像这样放开心怀、主动说起与清扬有关的往事,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却还是第一次。   或许从她知道他是大麦哥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心里将他当成了亲人,所以才会答应帮他,才会在不知不觉卸下所有心防。   “不过现在只剩下我和林岫两个人了。”她垂下眼,依然有抹挥之不去的悲伤。   他静静看她,知她此刻并不需要任何人的言语安慰。心里亦是明白,她会这样提起往事、不掩伤痛,至少是把他当成了朋友。      顶楼的房子又闷又热,没风的时候,太阳一烈,就跟桑拿房似的,哄哄响。   所幸安之住的时间短、东西少,但即便如此,收拾下来也有好几大件。   林岫一大早就来帮忙了,两趟六楼爬下来,累得他直喘气:“我说宁安之,住的时候感觉你这里一点家当也没有,怎么搬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安之也是满头大汗,忙得都没时间抹把脸:“还说我,你没事拿来的那一堆碗碗瓢盆,压不得摔不得,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没用的东西统统扔掉好了,脸盆毛巾什么的到时候买新的就行。”   安之白他一眼,打包鞋子。   “这么便宜的东西,我爬上爬下一趟就不止这价值了,你好歹尊重一下我这劳动者嘛。”   “尊重尊重,中午我请你吃饭。”   “就这样?”   “晚饭一并请了。”   “体力劳动伤身啊,光吃补不回来的。”   一句话惹笑了安之,她摇摇头,看他脸上的汗珠子都快滴到了下巴上,前胸后背湿一大片,想也没想就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冲他扔去:“快抹把脸吧,下午等我整理好东西请你去按摩,这样满意了吧?”   “手,手没空……”林岫两只手拎得满满的,只能仰起脸托住毛巾,努力不让它往下掉。   安之没法,放下手中的打包工作,走过去本只是想替他拿下毛巾,临了又良心发现的顺势替他抹汗。      安之抹桌子似的抹林岫的脸,林岫边吐槽边闪躲。他越是想逃,安之就越不甘心,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虞玮韬上楼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昨晚安之拒绝了他的好意,一再表示搬家的事不用他操心。他上午确实有事脱不了身,但一处理完公事急忙赶来,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虽然安之也曾对着他笑,经常的,就像对着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从未笑得如此开怀过,即便去年大雪天他送药时意外撞见的那个笑容,柔婉有余,终不如今天这般如皓月般明亮。   安之压根没注意到多了位旁观者,还在嚷嚷:“你是小孩子么,洗脸还要躲的,邋遢鬼。”   林岫的声音从毛巾下闷闷传来:“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我还有两趟要跑呢,跑完了你再给我诚心实意的洗个脸成不?”   在安之转身之前,虞玮韬先一步退身。安之拿下毛巾还有些悻悻地:“过了这村,没了那店,等下你还是自己洗吧。”说完扭头朝大门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感觉刚才门口有人?      虞玮韬坐在车里看着前方两人将一件件打包好的行李放进车里。   烈日下,安之的后背汗湿一大片,长发已被她悉数挽起,露出雪白修长的颈。他就这么看着她,看她明明应该很累,却始终与身边的林岫说笑着什么。   不得不承认,那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阳光、帅气、气质不俗、家世背景也不差,重要的是,他看似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就像只是把安之当成哥们,但却揽过了一切体力活,那细节处的包容与体贴,分明是把安之当心爱的女人疼着。   而且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昵与熟黏,这是他与安之相处时不曾感觉到的。      后车箱被塞得满满的,后车座亦不能幸免。一切安放妥当,安之才想起唯一的空位就只剩副驾驶座了。   与林总监同坐一车之后,她就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克服这份恐惧。后来房子的问题突如其来,她忙着奔波租房的事,这一个问题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再无暇顾及。   安之的踌蹰同时落在林岫和虞玮韬的眼里。   “拿一些放前面,换个位置好了。”林岫说着去开后车门,却听另外一道声音响起:“放不下的东西就放我车里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就是个东西似的,安之愤愤扭头,就见虞玮韬长腿一迈,从容下得车来。   “你怎么在这?”安之吃惊。昨晚不是说过不用他帮忙了嘛,再说她记得他上午有事来着。   “安之?”林岫话虽对安之说,眼神却落在虞玮韬身上。他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三个人就这么打了个照面。可惜安之并没有替他们互相介绍的打算,她只是抹一把汗,对着林岫当机立断:“要不你先过去,我等下就来。”   她想把虞玮韬打发走了再打的过去,这样也就不存在坐哪个位置的问题了。   林岫连看了虞玮韬好几眼,略略点头,算是打招呼顺带说再见了。      安之将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夹至耳后,天热出汗,她脸红得跟苹果似的:“要是来帮忙那就晚了,我已经搬好啦,然后要一起吃饭什么的我今天没时间,所以……”   “上车吧。”他替她打开车门——副驾驶座的门。   “我自己打的过去就好。”   “不敢坐这个位子?”   一年多的时间,从没有人像此刻这般直接的揭穿安之过。就像林岫明明知道,却因心疼她而从不强迫。   “安之,你是在害怕么?”   他不知不觉已是转换了称呼,她却分不出心思细究,甚至不曾发觉,只轻轻“嗯”了一声。这淡淡的一个字却让虞玮韬的心像是被人硬拽了下,生生的疼。他一直觉得安之是个倔强的人,倔强的人一般都不服输,他不想这份恐惧伴着她一生,原以为她会在倔强劲头的支持下尝试改变。然而他料错了,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她。   “噩梦一次就够了。”   是不敢回忆,还是害怕若是历史重演,另一个人会作出不同的选择,虞玮韬不得而知。他只知此时此刻,他分外想她坐他身边的位置,似乎这样一来,就能证明他与林岫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难道这一辈子,你都不准备坐那个位置了?”   “如果能换回他的生命,这一辈子就坐这个位置又有何妨?”   那种生疼的感觉又来了。即便不知那场车祸深藏的细节,他还是能感受到它给安之带来的沉痛打击。不是因为害怕才不敢尝试,不是因为怕输而不愿去赌这一局,而是明知结果只有一个,永远不会改变,所以根本没有去赌的必要。   是因为爱,才会有痛,有多爱就有多痛。安之的爱与痛,他都无法去计较。      虞玮韬伸手关车门。一个人需要多久、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将那些伤痛掩饰得这么好,他不应该逼她。然而再次让他意外的是,门在合上前一刹,却被一双手挡了下来。   柔软的,却又坚定的。   “你真的要我坐这个位置?”   他定定看着她,好奇这纤细的身子里,究竟藏了多少让人难解的谜?   “你得想清楚,这对你并没好处,而且你最好先买份保险什么的。”   “我有保险。”   “那么你有被保险的觉悟了?”   他没有回答,再次拉开车门。   其实安之的勇气也只有那么一刹。但她心里亦明白,这勇气即便有九成九是冲动之气,至少也还存有百分之一的私心。那些倒退的景象、过往的回忆,她真的有办法能拒绝逃避一辈子么?下一次又与林总监同车了怎么办?清扬一定不愿意看到她因为这一个位置,而丢弃一份工作,或错失更多机会。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安之低着头,仿佛蹒跚学步之人,犹豫再三还是慎重地迈出了第一步。   虞玮韬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她刚一落坐,他就迅速上了保险。安之本能地惊跳了下,又勉强按下,身体绷得跟拉直的弹簧似的。   “安之……”   她压根没听到他唤她,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他叹口气,转而安抚地拍拍她手背,发动车子。   出小区就是环城线,来往车道没有护栏格开,不少的货车。从坐上副驾驶座开始,安之的心就像跌落无底深渊,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夺门而逃。她必须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压下这个念头,尤其是在车子与货车交汇时,那万般惊恐悉数堆上她眉间,让她的脸色变得跟纸一样的苍白。   “要不停一会儿?”他说着放缓车速,缓缓像路边靠去。这小小的体贴之举却让紧绷如弦上之箭的安之势如离弦之箭直扑向方向盘。虞玮韬惊觉不对时,急转方向。   尖锐的刹车声过后,车子冲上一旁人行道,静止不动。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   安之死死咬着嘴唇,身子筛糠似的,簌簌抖个不停。虞玮韬胸口翻腾的无名之火在看到她的瞬间化为乌有,徒留一声叹息:“安之。”   她抖抖索索地去开门,好像一个苍苍老太,刚在生死玄关徘徊了一回,最后命是捡回来了,魂却丢在了忘川河畔。他提着心紧跟着下车,看她紧紧挨着车子,身子却像失重一般,直直地沿着车身往下滑。   这一刻除了心疼,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一刻除了拥她入怀,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近午的太阳正烈,他的胸膛就像太阳一般炙热。安之被他紧紧拥着,却是遍体生凉。   “没事了,没事了。”   她后背的衣服汗湿一大片,密密贴着她肌肤,触之温软。可是不管是他轻柔的话语,还是细心抚背的动作,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平静下来的力量,他依然能感觉到她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我……没事……”良久之后,她费力地从他怀抱抽离,靠回车身上,哆嗦着唇,说出的话支离破碎。   他看着她的脸在阳光下惨白一片,愈发显得眼睛黑亮。明明害怕着,打从心底的害怕,可她还是倔强的迎视着他,眼眶里没有丁点泪意。   他不是她的路人甲,他以为从她答应帮他的那一刻起,他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他以为她肯坐上副驾驶座,就是默许了他与她一起分担她心里的恐惧;然而看着她此刻犹在伪装坚强,他却忽然分不清心里究竟是心疼更多、还是挫败更多。   打开她的心门并不容易,或许她可以和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称朋道友,但感情的事,她定不能回到从前了——不管是接受还是付出。      自从安之搬回“二奶房”后,最最郁闷的就属虞玮韬了。每天他送她回去的感觉就像是将她推进那谁谁的怀抱似的,心里可不只是普通的郁闷,那是相当的郁闷。   周五晚上,虞玮韬惯例送安之回家,刚一开门就见林岫大咧咧坐在客厅里,使劲按着遥控器挑频道。   安之的钥匙还在手里,那么也就是说,林岫也有房门钥匙了。   之前安之出院借住在这里休养时,林岫经常如此,所以她早已习惯,浑不觉异常。林岫的神经比安之还粗,抬头看到门口两人,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我冰了西瓜,正好一起吃。”   说着屁颠颠起身去拿西瓜。   虞玮韬哪里吃得下。就为这事,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虞总经理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别扭具体化了。安之当场反抗:“我跟林岫又没什么,再说我也不是你男朋友,呃不对,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哪有搬去你那里的道理。”   “既然跟他没什么,那你就更应该住到我那里去。”   安之汗涔涔地:“难道我们有什么?”   她跟他也没什么的好吧,她住过去,岂不成同居了?   他轻轻转着茶杯,看着里面的清绿嫩芽仿佛通灵一般,在水中缓缓游移,他很优雅的给安之挖了个坑:“你不觉得这样更利于你的教学?”   “我还不傻。”小红帽也不是见坑就跳、见狼外婆就跟着跑的。   他抬眼笑看她,双眸意味深长:“理论实践、甜的苦的,这段时间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差模拟相处,过了这一关,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什……什么时候我说过摸拟相处这种话了?”   “这是我这段时间的体悟心得,加之自我检查、自我反省之后得出的结论。”他端起茶杯浅品一口,不知不觉就给蹲在坑前的安之来了一闷棍,“安之你是不想这么快结束教学,还是怕自己到时候会把持不住?”   安之喷一口茶,赶紧抽了张纸巾抹干净嘴,斜他一眼:“三十多岁的大叔,你就算脱光了躺平再冲我抛媚眼,我也对你没兴趣。”   最讨厌被人当成花痴了!   “确定?”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安之,你真不愧是一个合格的拉拉,以后如果你有需要,我非常乐意像你今天帮我这般帮助你。”   “喂,我又没答应你。“   “如果你没那份自信,当然也可以反悔。“   安之怒了,果断的勇敢的跳进了大坑:“到时候你别后悔就行了!“   死玻璃男!      虞玮韬脱光衣服躺床上会不会让她流鼻血,安之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穿着睡衣、擦着头发,那刚出浴的样子就快让她流鼻血了。   不过面对美色,安之一向都很淡定:“你还真的挺好看的。”   相信有眼睛的都不会否定这个事实,但在虞玮韬面前这样直接说出口的,她宁安之还是第一个。一般女人看到他都是尽量表现出自身美好的一面,特别注重谈吐修养内涵,哪会像她这样悠哉哉斜躺在藤椅上,由下往上打量他一番,再不咸不淡的得出一句总结。   你还真的挺好看的。今天的青菜还挺新鲜的。虞玮韬觉得自己就像菜场里等着被人挑走的青菜萝卜,心里哗啦啦淌起了血:“反正脱光了你都不稀罕,这样应该也造不成你的困扰才是。”   “欲遮还羞更撩人,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她晃着腿、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没有丝毫被撩拨的迹象,反倒是他被她这无所顾及的恣意模样吸引,局促了下。他建议她搬过来时,并没想过要因此发生些什么暧昧的事,但此刻心里却违背了初衷。   要是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将她拥入怀里。   “来来来,过来。”安之猛地从躺椅上翻滚起身,反倒主动冲着他招手。   她本不想过来的。虽然他房子够大、房间够多,但总是于礼不合。不管是赌气、被激,还是不服输,安之心里始终有个底线,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底线被他轻轻一踩,她就应声破功了。所以明明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激将法,还是逼得她明知是坑,也义无反顾的跳了下来。   虞玮韬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只见她兔子似的跳下躺椅,他心惊地刚想伸手去扶,反被她就势抢去手中的毛巾。她学着电视里店小二的样子用力甩了甩毛巾,然后将他按坐在躺椅上,将毛巾朝他劈头盖下。   “我替你擦头发。”她说着,就自顾自擦上了。   这种亲昵的事,印象中唯有幼时母亲做过。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理能力;再后来,父亲与母亲不睦,尽管他们掩饰得很好,从不在他面前争执,但母亲却因此变得孤僻敏感又易怒,再没有那种细腻而平静的心境了。      安之擦头发的手法完全迥异于记忆中幼时母亲的温柔,她边擦边哼着歌,动作节奏感十足,离温婉娴贤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你是要顺便帮我把脸也擦了?”   闷闷的声音传来,安之低头,“哎呀”了一声。她原是想让他感受到女性的温柔与美好,怎么抹着抹着就抹到下面去了,难道是她太投入了?好在应该没有女人帮他擦过头发才是,没有同类比较的前提下,她的表现应该不逊于男人吧。   “失误失误,抱歉抱歉哈,马上就好了。”安之拍了拍他的头,算是安慰并给个交待,不料话音刚落,手腕被人一拉,恍惚间她已跌坐进一人怀里。   虞玮韬住处的所在小区是有名的贵族楼盘,一层楼面两户人家,他的房子位于东向,东南北三面阳台,其中东向阳台是露天结构。虞玮韬科班出身,留过洋、镀过金,又有多年实际经验,对建筑及装修方面的品味非同一般,在他亲自设计把关之下,不大的东阳台就变成了美丽的私家空中小花园。   此刻有夜风轻拂而来,吹得一侧的纱幔渐次扬起又渐次落下,那此起彼伏的美妙映在巴厘岛特有的乌木地灯的昏暧光线下,像极了连绵不绝的海浪。安之就坐在虞玮韬怀里,背后是满满一片奇花异草,身前是个极品帅哥,耳畔是乌布竹风铃叮叮咚咚的声间,清脆更比溪水入泉,饶是她再迟钝,也感觉到四周的空气瞬间变了味。   虞玮韬温香软玉在怀,一时已分不清扑鼻而来的是花香,还是怀中人的体香。心思浮动、视线交缠的刹那,他只觉眼前的那双明眸忽生华彩、犹如宝石般流光溢彩起来:“有感觉了?有感觉了?你是不是对女人也开始有感觉了?”   她眼里的光彩七月流火似的蔓延至脸上,让她整个人焕发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光彩。只可惜再美的风景再美的气氛在安之的话语前都成了镜花水月,虞玮韬被迫从浮想心驰中回归现实:“没有。”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懊恼,可是安之看起来比他还懊恼。她耷拉着肩,撅着嘴困惑不已:“怎么会?刚才明明有迹象了,难道是我穿得太淑女了?”   是不是剪个短发、穿身男装,刚才那种气氛之下,他才会兽性大发?   “应该是你穿得还不够性感吧。”他赶鸭子似的把她赶下怀,真是没见过这么能破坏气氛、摧残理智的人。   “是么?”安之低头自我巡视了一遍。T恤牛仔裤,说帅气够不上,说妩媚也沾不上边,难道她还要为他的从良大业添置几身衣服?      安之唯一的那条裙子,已经在虞玮韬跟前显摆过了,然后她悲哀的发现她夏天的上衣除了T恤还是T恤。想着信用卡上那一串负蛋蛋,添置衣物对她来说真是一件太奢侈的事了。   不过为了她的大麦哥哥,她就花血本买一件——挂脖小吊带算了。地摊货,三十块钱,她还是很有牺牲与奉献精神的。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这天晚上恰逢虞玮韬有应酬,安之洗完澡换上那件新买的挂脖低胸小粉吊带,配上那条独一无二的白裙,一边擦头发一边在网上和徐佳聊天。   洗澡之前徐佳说完了老公与儿子的事,洗澡之后安之就发现她不知何时发了一堆网址来,说是经典广告,值得一看。徐佳的老公和人合伙开了个小小的广告公司,不知不觉间徐佳就被潜移默化掉了。   徐佳推荐的大多都是国外的广告,安之一个一个播放,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笑,好不投入。      虞玮韬与程默刚一进门,就看到客厅大背投上小粉红杜和小粉蓝杜正和谐的演绎着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打架”场面。客厅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而不长的广告播完之后,大背投上的鼠标自觉地在“重播”上点了下。   于是小粉红杜和小粉蓝杜又忙活开了。   程默倒还镇定,他原是过来拿份文件,没想到从来独居的虞总经理不仅“金屋藏娇”,还藏了这么个H娇。这大晚上的看这些,也不怕血液走得大快?   反观虞玮韬,则接近抓狂了。他黑着脸遍寻不着遥控器,只得几步至大背投前一键关机。   “咳咳,不介绍一下?”   “在我从书房出来前,赶紧从这里消失。”他没好气的撂下话,疾步往书房走。   程默摸摸鼻子,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坐下。他可是来拿文件的,正经事,文件没到手他怎么能走呢?      安之并没听见推门声,她正捂着嘴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看,而屏幕里播放的正是刚才的广告——杜蕾斯的最新广告——是的,就是杜蕾斯!   虽然偌大的房子只她一人,但安之本能的有种做贼的心虚感。然而做贼心虚的她已经完全忘了客厅的大背投是与电脑相联的——她到家打开电脑时顺手开了链接,还边吃盒饭边窝在客厅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了一集美剧,后来徐佳上线Q她,她回电脑前与她聊天,哪里能想起关链接。再后来又是洗澡,更是没空想了。   所以她浑然不知此刻她全屏播放的广告,也反映在大背投上,又这么好巧不巧的落在两个不该看到的人眼里。   广告有五十秒,安之连看三遍才看懂其中的玄妙,刚想热血沸腾的跟徐佳讨论一下她的神奇发现,就见眼前横过一只手,野蛮地替她关了电脑屏幕。   安之吓得从座位上弹跳起身,一句惊呼:“你回来了。”生怕不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又一屁股坐上桌子上挡住电脑屏幕,赔了一脸的傻笑,“虞总你是不是练了轻功?怎么来无声去无踪的……”   说话的时候,安之的心就跟揣了兔子似的乱蹦乱跳着。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如果没看到,为什么要关她电脑?如果看到了,又看到哪个镜头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他只看到最后两小杜汗流满面的“纯洁”镜头。   虞玮韬看也懒得看她,从书桌上抽出一份文件,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安之悔就悔在跟了出去。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她看了这种广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他为什么要摆这种臭脸色给她看?这让她太困惑太郁闷了,难道寄人篱下就得受这种莫须有的气?      程董事长看到跟在虞玮韬屁股后头的宁安之,倒不能说太惊讶。   好像这事虽然是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能在虞玮韬不在的时候窝在他家里上网看电视的女人,几乎没有,但他一早知道对虞玮韬来说,宁安之是个意外,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意外这么快就成了例外。   他早应该想到的,对虞玮韬来说,从来都只有认真。之前他独自一人跑去员工食堂陪安之吃饭,不正是对所有人的一种宣告么?但他真没想到,这两个人的发展速度会这么迅猛。   程董事长心里翻江倒海的,面上毕竟平静。反观安之就不同了,她原本跟在虞玮韬屁股后头还在念叨:“深更半夜拿文件干嘛?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办公么?”转眼看到客厅里的程默,安之一声尖叫,抱头鼠窜回书房,“砰”一声关上门,还“咯啦”一声上了保险。   “满意了?”虞玮韬将文件扔给程默。这么多年的兄弟,今天这样的情景程默哪里肯错过,他早有觉悟。   程默捡起文件,起身拍拍他的肩。满不满意,他真的很难说清。      “就算你晚上睡书房,也得先把遥控器找出来!”   是虞玮韬在吼话。安之拍拍胸口,隔着门小声关心另一件事:“程董走了没?”   “你很希望他留下?”   安之猛地拉开门,毫无惧色的迎视虞玮韬,非常彪悍的回击:“你想再续前缘,也请等我搬走之后。如果真等不及的话,记得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暂住到林岫那去。”   气得虞玮韬简直想伸手捞过她,然后按在腿上好好揍她一顿屁股。   “快把遥控器找出来。”   他说完扭头就走。安之摸摸鼻子,觉得今晚的虞玮韬真是怎么看怎么怪,难道真的是他想与程董再续前缘,结果被她坏了好事,所以内分泌失调到跑脸上去了?   “遥控器不是在客厅么?”她咕哝一句,翻着白眼跑去客厅。   虞玮韬握拳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回头拖住她一顿好打。自从她搬来之后,他家里的遥控器基本没在客厅安生呆过。      安之在客厅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遥控器。她飘一眼吧台,虞玮韬正悠哉哉泡着茶,显然没有帮她一起找的打算。   怪了,莫不是他有心藏起来了?不应该啊,她记得她晚上回来有看过电视的,等等……安之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冲进厨房。   遥控器就这么横躺在厨台上,之前的过程悉数回到脑海,安之抓起遥控器冲回客厅。   “电……电视……谁……谁关的?”她清楚记起吃完盒饭到厨房扔垃圾时,没关大背投的,然后她从厨房出来就直转书房了。   也就是说,大背投是一直开着,并与电脑链接着的。更要命的是,推算下他们回来的时间,大背投播放的好像就是那个小杜的广告。   “我。”   “那程……程董……也看到了?”   “你说呢?”   安之又是一声尖叫,甩手扔了遥控器,掩面迅速逃回客房。要死了要死了,她要去跳楼!给玻璃男看到也就算了,怎么连程董也看到了?啊啊啊啊啊,上帝啊,为什么要让玻璃男带着他前情人一同回来,还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刚好撞见她在看小杜的广告?   天要灭她啊!      一连几天,安之都做贼似的躲着虞玮韬,顺便也躲着程默。   她一面躲着,一面安慰自己:都是成年人嘛,必要的知识与常识还是要有的,再说人家那广告是在国外公然播放的,她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做贼心理?   美朵的手在安之眼前摇了半天都不见她回神,恨得捶她一下:“喂!”   安之很配合的惊跳了下,拍着胸口压惊“干嘛。”   “发什么呆?”   “没什么没什么,想点事情而已。”   美朵睨了她一眼,忽地凑近她:“在想虞总和祝总监一起出差的事?”   “什么?”   “你不知道么?虞总和祝总监这周末一道去外地考察,只有他们两个人哦。”美朵左右看安之的表情都觉得诡异。这明明不是个好消息,怎么安之听着倒很兴奋似的,一点也不像寻常情侣该有的反应,有鬼!   “真的?消息可靠?出差多少天?”   “一个礼拜吧。怎么,虞总没跟你说?”   一听到“一个礼拜”四个字,安之的嘴就咧开了,美朵后来说的什么她都没细听,她只顾感谢上帝:“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宁安之,你是不是傻了?”美朵实在看不下去,掐她。   “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傻子么?”   美朵干呕:“那你穷开心什么?难不成是怒极反笑?祝总监可是你的情敌耶,她对虞总的狼子野心由来已久、路人皆知。”   “那就请她趁此机会尽情地狼吧野吧。”把虞玮韬生吞活吃了才好,这样他的从良大业完成,她也就解放啦。   这下美朵笑不出来了,她一手抚上安之的额头,一脸的忧郁:“惨了,这孩子真傻了。“      安之一直等着虞玮韬开口跟她汇报这个大好消息,为此她都不计前“嫌”、厚着脸皮在他眼前晃荡再晃荡了,可是直到周五晚上,他都没有开口,也没有打包行李的迹象,安之不禁深深困惑:难不成美朵的消息失真了?   又在小花园里徘徊踱步了大半小时,安之终于按耐不住了。不管如何,她得想办法向他确认这事才行。   要是他明天真的和祝双宜勾搭着出差去,而按照约定,下周她就可以搬进新租的小公寓,那么这样一来,等他出差回来,他们已是回到“分居”的美好状态了。   光想想,都令人觉得兴奋啊。      “虞总,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些不一样?”   虞玮韬正在吧台泡茶,听到安之的话,险些连茶杯都砸了过去。   她居然叫他“虞总”?她居然叫他“虞总”!   “有什么不一样?”他连眼都懒得抬。   于是安之抱着她的大抱枕原地转了个圈。这是她精心准备的也是她仅有的一套性感衣服了,上次她穿了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结果发生“广告门”惨剧,她就被惊喜了,连着这身衣服也没被正眼瞧过一眼。今天她又将它们穿上,希望悲剧不会重演。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转完圈,抱着抱枕爬上吧台的凳子,点单:“嗯,给我来一杯咖啡。”   吧台位于客厅一隅,有满橱的藏酒,和各式精致的酒杯,还有她最爱的咖啡,所以安之很喜欢这里。   他终于舍得抬眼看她,施恩似的,只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抱着这个不热?”   安之晃着腿,歪着头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忙活,受他的气场影响,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想知道热还是不热,你也抱一个试试不就知了。”   “这个回答倒是不错。”他说完不等她反应,迅速抽走她怀里的抱枕,出手那叫一个快、狠、准。   咖啡的浓香渐渐弥漫开来,很快盈满一室。安之双手紧紧环住双臂,双颊有少许飘红:“喂!”   说实话,虽然已是第二次穿,但她觉得这次穿着的感觉比第一次还别扭。上次穿的时候发生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小小的衣服就被她忽略了;这次因为没突发事件转移视线,她总觉得上面凉嗖嗖的,这才想到抱个抱枕遮掩一下。   他视线故意在她胸前停留,仿佛能透过她交握的手臂,看到她的SIZE一般,慢条斯理地作出总结:“以后别勉强自己穿不合适的衣服。”   安之一下子从高脚凳上跳下,这死玻璃男,她虽然不是波霸,但还是很有料的,也绝对不是男人可以比的。安之放下手臂,不服气地冲他挺了挺胸:“哪里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大叔你需要重新配副眼镜了!”   紧身的上衣本就裹得她曲线玲珑,一抬头一挺胸,愈显得她胸前浑圆、腰身柔软纤细了。虞玮韬赶紧移开视线,喝了一大口茶。他一向自律甚佳,比安之性感的女子也见过不少,只不知为何此刻居然会有口干舌躁心狂跳的感觉。   美色当前,是正常男人就应该两眼放光才是。上回说她穿得不够性感,这回她真是花血本把能露的都露了,他居然瞥一眼就波澜不惊的喝回他的茶,别说神魂颠倒了,真是一丝拉的热度都没有,玻璃男真是……太打击人又太好玩了!   安之趁着他倒咖啡给她的时间,泥鳅似地滑进吧台,保持前进一步就粘他身上的距离,挤兑他:“喂,你到底还要不要从良啊?”   不给他看的时候他出阴招想看,给他看了他又不敢看,真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虞玮韬手中的咖啡杯险些摔在地上。   安之一个人还在那边摇头叹息:“要是明天出差祝总监穿更性感的衣服来敲你的门,你会怎样?”   “你说我该如何?”   “迎进门来,开瓶红酒。”   “然后呢?”   “然后?”安之瞬间熊熊了,“当然是结束你的玻璃生涯了。”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虞玮韬会不会结束玻璃生涯安之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被揩油了。这人居然二话不说将她抱到一旁凳子上,与他比邻而坐。   虽说她有配合他的义务,但不至于要配合到身体接触的地步吧。安之正待义正词严的表明态度,却见他已然转身,至身后酒柜取了瓶酒来:“红酒在这,要不我们演习一次?”   他的神情别提有多光明磊落了,一下子就显得她想象力过于丰富、又阴暗又狭隘了。   “有了实际经验,我想到时才能有更大的成功把握。”   “呃……”   “这不是你的建议么?”   好吧,确实是她的建议没错。安之看着红宝石般的浓醇液体缓缓添满酒杯,闻着淡淡而来的果香味,忽然觉得有丝迷惑。   怎么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半杯红酒下肚,安之已经有些坐不直了。她转而趴在吧台上,头托着腮,侧着脸问虞玮韬:“虞总,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么?”   他会不会是被女人伤透了,才改喜欢男人的?   “你呢?”   “我当然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不过只是友情的喜欢啦,我可不是拉拉。”   他失笑,只得说得更明白:“我是说,你有喜欢的男孩子么?”   “有啊。”她不紧不慢地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放慢的动作愈发显得她醉态的诱人。她红着脸蛋,伸出手开始数手指头,“一个,两个……还有一个,所有一共有三个。”她说完忽地从吧台上直起身,很认真的回答,“不过爱的只有一个。”   有一刹那,他很想问问这三个人到底是谁,虽然明知那个叫清扬的肯定是其中之一。可是,林岫会不会是其中之一呢?还有另一个人又会是谁?然而这一些只是瞬间产生的直觉反应,他执起酒杯,轻碰了碰吧台上她的酒杯:“那就为那唯一爱过的人干杯吧。”   “你也曾那样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么?”她拿起酒杯,困惑地看他。   “称不上爱吧。”只是特别喜欢而已,所以抛弃一惯与人疏远的原则,却对那个小小的孩子有求必应,包容一切他之前觉得难以容忍的东西。这个像恶魔又像天使的小女孩是他青春岁月的一段意外,她毫无预兆地走进他的生活,以一种直接到不容他拒绝的方式,又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一年暑假他随着父亲来到父亲所在的水文地质大队的新勘考地,母亲因工作留在家里。盛夏很热,父亲工作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呆在宿舍大院里看书。有天下午雷雨过后,他刚开窗想透口气,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团子似的滚上他家窗口,小身子肥嘟嘟的,爬窗的动作却十分利落,横在窗台时,裙子下的粉红花内裤就这么露了出来。   “你……”   “借我躲躲,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没见过我。”她左右检查了下环境,最后圆滚滚的爬进他书桌下。   “你回去。”   她在他书桌下盘着腿,并不觉得空间的狭小,冲他摇了摇头:“我不要。等奶奶吃完晚饭回去了我再回家。”   “你要自己不出去,我就通知你家人领你回去。”   “那你记得要叫我奶奶过来,别人来了我都不会回去的。”   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却是一板一眼。他换种方式:“那有人来找,我就说你躲在这里。”   “随你好了。”   她不再理他,从裙子兜兜里掏出两颗萄萄,将葡萄核咬得咯嘣响。他拿她没法,自认做不出对一个孩子动粗的事,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虞玮韬永远忘不了那天的一切。   后来他无奈之下只能坐回窗口看书,手中的书还剩小半本时,一阵异响惊动了他。他循声看去,就见那个软绵绵的孩子坐在一旁桌子上,费力抱着玻璃凉水瓶,悬悬地往杯子里倒水。   “你干什么?”   她乍闻他声音,手中的水瓶一滑,“咚”一声掉回桌上。幸好水瓶够厚底够大,才不至于摔碎或滚滑。   “哥哥,我口渴。”   他想说谁是你哥哥,又忍下,放下书至她跟前倒了杯凉水给她,忽略了她小小皱起的眉头和嘴角的小屑片。   她捧起水杯咕噜噜一气喝干,粉粉的舌头顺着唇线舔了一圈,伸手:“还要。”   一连喝了两大杯,她才摸着肚子打一个嗝,放下杯子。   “你该回去了。”   她摇头,抱着肚子弓起身拼命摇头。他以为这是小孩子在耍赖,并没放在心上,她却好像越来越严重,最后索性在桌子上打起滚来。   他真是对这种孩子没耐性,也没辙:“罢了罢了,随你吧。”说完就坐回去看书。   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很响的一声破裂声,他惊看过去,只见玻璃水瓶碎成几片躺在地上,周边一摊水渍。而桌上的人犹在滚来滚去,丝毫没有危机意识的正往桌子边缘移去。   他扔下书冲过去,伸手刚一碰到小女孩,就被她挣脱。幸得他出手迅疾,抱住她下坠的身体,才不至于让她摔在地上的碎玻璃上。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气,想冲她怒吼,想直接将她扔出屋外,却赫然发现她的异常。   她双唇紧闭、脸色惨白、眉头紧锁,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好像忍受着剧痛,又倔强的不哼一声。他后来才知道被他理所当然以为是吃了兜里自带零食的她嘴边的小屑片其实是压缩饼干的渣末。   他书桌底下放着整整一箱压缩饼干,是父亲单位发下来的干粮,她蹲在他书桌下时不知怎么的看到了,竟然偷偷啃了两块,而他浑然不觉。      “别不承认了,看你的眼神,分明是依旧爱并痛着。”她撞一下他酒杯,清碎的碰撞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她贼贼地看着他,半醉的缘故,反添一股媚态,“那人是女的吧?”   只是个小女孩而已,男与女又有何异,他又不是恋童癖,怎会对一个孩子动心?可是他确实爱并痛着,在短短的一个暑假里,他深深喜爱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女孩,又在母亲连夜赶来与父亲大吵一架,第二天天未亮带着他回家后,决定放弃这一段记忆。   他犹记得那天他将小女孩送至村卫生所后,不多时一个女子焦急地奔进来,一叠声叫着“小米,小米”,然后紧紧把还在床上吊点滴的小女孩搂在怀里。   父亲听闻消息,很快也赶了过来,了解大概情况后,冲背对着他们的女子道歉。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父亲看到那女子转身时的神情,是惊,更是喜,让父亲禁不住往前迈步握住那女子的手:“书衍,是你!”   他那时年少,不明白素来沉稳的父亲为何看到那女子后会有这般失态的反应,更不明白这个反应背后的故事与心境。他只知道原来那小女孩是父亲故人之女,父亲严厉地训了他一顿话后,要求他以后好好照顾她,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他自小独立,素来不爱与陌生人亲近,一开始迫于父亲的命令推脱不得,后来却很快喜欢上这个叫小米的孩子。虽然她比男孩子都野、比男孩子都蛮,甚至有时候让人觉得可怕,爱缠着他,又会吃又会闹,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喜欢她,还越来越喜欢。他没有妹妹,却觉得即使他有妹妹,待她也不过如此了。   “忘不了没有什么可耻的。就像我,我不是爱过一个人,我是爱着一个人,哪怕他已经不在了,我还是爱他,他对于我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意义,就是相爱一生的意义。”她又撞了下他酒杯,这半杯酒他们已经碰了三次,却谁都还没有喝,“干了这杯吧,然后我跟你说再见,你可以跟祝总监说晚安。”   她仰起头一饮而尽,虽没有酒量,却有最爽快的酒品。他跟着喝干,她鼓了鼓掌,身体有些不协调的滑下凳子,歪歪扭扭的扒拉着吧台边走。   “还好吧?”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胸膛。安之摇了摇头,伸手想推开挡住她去路的人,“我没事,这点酒喝不醉我,大麦哥哥你就放心地找祝总监去吧。”   明明刚刚还温暖起伏的胸膛忽然变得山一样的静与沉,安之连推了几下都没把他推开,反让自己往一侧斜斜摔去。      安之周六一大早是被电话吵醒的。她浑浑噩噩地接起电话,就被清逸的一句话给炸得完全清醒了。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上回才刚将清扬理财附赠的保险金给他,这才多少时间,他居然跑来借钱,还一开口就是七万,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姐姐你救救我吧,你不救我就没人可以救我了。”   安之忍着听完他的理由,只觉得眼冒金星:“李清逸,你才刚毕业,学人家做什么生意,这么多钱你说被骗走就被骗走了,你是不是想把你爸妈活活气死啊?”   上次车祸肇事方的赔偿金,以及单位的抚恤金,连同清扬理财附赠的保险金他一骨脑的被人卷走不够,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这回两老赶着去交一次性农保买断,来跟儿子要钱,于是当儿子的借故推脱了下,来找她求救了。   安之气得掉了几颗泪,不知要是清扬还在,会不会也跟她现在这般气得想哭。可是她能怎么办?撇开那房子是她与清扬共同的回忆、共同的心血,现在清扬的父母也搬进了房子里,她实在不愿两老以后生活没了着落,还要沦落到被人赶出家门的地步。   那种一无所有的滋味她尝过一次,不想清扬的父母这把年纪也尝一次。   “你先瞒着你父母,去报案了没?”她抹干眼泪,清扬却开始在电话那头哭,许是真的有些怕了,声音都打着哆嗦:“报了,可是警察说这种案子破案率不高。”   “那他们最迟缴纳农保买断是什么时候?”   “这月月底之前。”   “你先找人来评估房子吧。”   “姐姐……”   她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我又不是开银行的,哪来这么多钱?你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要不想被你爸妈知道,就先把房子抵押出去吧。”   至于抵押之后怎么还债,那是接下来要考虑的事。      这一个电话之后,安之哪还有心思计较昨晚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也无暇顾及虞玮韬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临中午中介突然打来电话,说是小公寓的业主同意她提前搬入。原本还想着虞玮韬出差,她趁机可以得闲一个礼拜,结果他倒真的没打来电话,甚至连只字片语的短信也没有,她却为了搬家的事、清逸的事和信用卡还款的事烦躁忙乱了整一个礼拜。   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起虞玮韬。不知他和祝双宜怎么样了,事成了,还是依旧失败,为什么连通电话都没有?她当然可以选择主动联系他,可是好几次拿起手机按了短信,最后都没有发送。   周五是虞玮韬回来的日子,美朵下班前还跟她挤眉弄眼的说:“小别胜新婚啊,安之你晚上可得悠着点。”   她倒是不想悠着点也不行啊。下班后她忍不住给虞玮韬打了个电话,可是他关机着,直到现在已过七点半,他都没有回电。   安之百无聊赖的玩了会手机,又将电视频道挨个看,就听有人敲门。   是林岫。他拎着一大袋东西挤进她的小公寓,吆喝着她一道进厨房帮忙:“怎么样,本帅哥特地做饭给你吃,感动吧。”   林岫知道安之这段时间有心事,可是问她她又不肯说,请她吃饭也推说加班没时间,他想让她放松下都没机会。所以趁着周末,他只有主动上门来了。   “你不会是想烧了我厨房吧?天可怜见,我租套房子不容易的,林大侠你放我一马吧,想当新好男人什么的,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安之将门开得大大的,有些紧张道。她以为他是说笑来着,回来的时候在小区楼下已经吃了东西,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废话少说,赶紧关了门到厨房来。”林岫挥舞着手中的萝卜,冲着安之喊。   “我一向最爱用肺说话,再说开着门方便逃生啊。”   “宁安之!”林岫激动得转而提刀跑至她跟前。   安之赶紧后跳一步:“淡定淡定,不要让你手中的东西成为凶器。”   “关门!”   “真的要关?”   “废话!”   安之三两下将他推回厨房,“砰“一声关上厨房门,笑道:“如你所愿,门关好了,你慢慢在里面忙活吧,我吃过饭了,所以不急的。”   “死丫头我是来教你做的。”林岫在厨房里气得哇哇叫。亏他还从网上找了一堆的菜谱,又买齐了材料,准备和她一起研究来着。他总觉得她比以前瘦多了,以前虽然也是小脸蛋尖下巴,但现在她下巴都尖得可以扎人了,他又找不出其他原因,只能归咎她三餐在外太没有营养。   安之新租的小公寓什么都有,就算没时间做饭,晚上回来熬点汤补补身子也好。      虞玮韬回到家,径直在沙发上坐下,连灯也不想开。   满室的黑暗与寂静,他知道安之已经搬走了。这明明是他所希望的,可是看着偌大的房子空无一人,他却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被搬走了,徒留空空一个心壳。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而她闯入的时间那么短。不过每天下班一起吃饭回家;不过有时候他加班晚了,远远地可以看到家里窗口亮着的灯;不过推门可以感觉到那一室的温暖;不过身边多了个人,在他触目所及的地方不停出现,霸占他花园的藤椅、到处乱扔他客厅的遥控器、将吧台里所有的咖啡统统拆封……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空落许久的心一点一点被填满。   或许所谓失去,只是因为曾经拥有。虞玮韬看着手机显示的未接来电,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那一句“大麦哥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与那个叫小米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的。   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年龄,甚至不一样的家庭住址,早在公墓园初遇她时,他就看过她的身份证,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就变成了同一个?世事真是巧合得让他不知该喜还是该痛,而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他就是大麦哥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建了个贴吧,有空可以来玩,戳这里^^ 若是我不在,若是你离开。   安之不得不佩服林岫,厨房里的焦味过了一晚上还未散尽,而当事人吃了自己做的菜后,当场就拉肚子了。最后还是她支援了两颗药,再顺手煮了碗泡面给他填肚子才算完事。   周六她起早收拾完小窝,又洗了一堆衣服,风风火火地赶往虞玮韬公寓。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这没良心的玻璃男竟然连电话都不回一个,过河拆桥也没见拆得这么快的,她不上门踢回馆子她就不叫宁安之!   安之开门,一个礼拜没来,眼前所见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好像自她离开后,再没有人来过。她心中疑惑,皱眉来到主卧,直接推门进去。   窗帘拉得严实,卧室里很暗,但仍一眼就能看到正中大床上躺着个人。安之光着脚丫小心走近,瞅一眼虞玮韬。她习惯赤脚在屋里走动,他显然没有被她吵醒,金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神色宁静地闭着眼,身上的超薄蚕丝被下有轻微的起伏。   安之仔细看了眼,又在他脸上方摆了摆手,想确定他是否真睡着,结果手刚缩回,就见他蓦地睁开眼来,吓得她拍了拍胸口,才有些讪讪地解释:“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他听了,心里不是不内疚的。借故起身,他看似很随意的道:“出差忙,昨晚又回来得晚了,所以……”   他这样说,她就“嘿嘿”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其实我是来还钥匙的,顺便上次搬家忘把牙刷毛巾带过去了,所以过来一趟。”   她光着脚往外走,关门时回头冲他一笑:“一直没接到电话,我想你和祝总监发展得一定很顺利吧。恭喜了,以后要有什么问题,信得过我的话随时可以找我,你再睡会,我先走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很不自然,说话也泛着股淡淡的酸味。她想他大概也感觉到了吧。   虞玮韬换完衣服出来,安之已经离开了。公寓的钥匙静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属于她的东西,一件都没有留下。      安之想,虞玮韬与祝总监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不然为何出差回来之后,他对她会变得这么疏淡有礼?   大概是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了吧。这是安之唯一能找到的解释。   后来安之主动联系过虞玮韬几次,问些有的没的,他态度不冷不热,会接她电话会回她短信,却从不主动联系她,渐渐地,安之也甚少主动联系了。两人身份有异,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想巴着他与他套近乎,哪怕他是她的大麦哥哥,幼时他们曾相伴一个暑假。   比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更不好的是,自从虞玮韬对她疏远之后,安之心里就好像弥漫了一层低气压,闷闷沉沉的感觉久久不散,任她怎么想轻快都轻快不起来。察觉自己的异常时,安之有些惶恐。生活于她已是回到正常状态,想起清扬时,她也努力微笑着。她告诉自己清扬不是她快乐的阻力,也知道有一天会有另一个男人走进她心里,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   原来在她还没反应之前,那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挤进她心里,与清扬共享那一片不大的天地了。      虞玮韬坐在办公室里,微微出神。   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就像要下雨,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安之刚才问他,她的任务算不算是圆满完成了,他一时竟没办法回答。   其实他根本没有所谓的“从良”问题,也不需要她的帮助,他只是用这种有趣的方式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与祝双宜都是谨守同事本分、从不曾逾越半分,然而他知道他这段时间的态度,让她以为他趁着出差,与祝双宜有了实质性的超越同事关系的进展。   让她有这样的误会是他的本意,可是这个本意却将他的本心扭曲了。以那种悲伤的姿态闯入他视线、又以那种血淋淋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安之,他根本放不下她,却又强迫自己离开她,这种种情绪堆在他深锁的眉间,而他浑然不觉。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程默的手指在他办公桌上轻叩了两声。虞玮韬的警觉性向来高,这次却连他进来都不曾察觉,真是太过异常了。   虞玮韬闻声回过神来,近乎本能地收敛心思,却依然遗漏了一些在脸上:“又不敲门。”   “我以为你知道我要下来,特意开门欢迎我来着。”   “奉承拍马的事我做不来,只差一步,我就下班了。”   “正好,一道去喝杯酒吧。”   他确实需要一杯酒,虞玮韬想,再没有比酒更适合他现在的心情了。      清逸说,房子估完价,银行只提供相当于六折房款的抵押贷款。大概算了下,替父母交完一次性农保买断后,也就刚好还还欠债。   安之没有多说什么。她卡里的欠债前几天银行才来催讨过,她还了两千进去,手头也很紧张,帮不上忙。让她向别人借钱去补他这个漏洞,她还没善良到这地步。不过清逸现在没工作,她犹豫再三,还是给林岫打了电话,让他帮忙务色一下。   大概人都是这样,所谓的转变很多时候只是被生活所迫而已。   林岫倒是爽快,没两天就给了回复,说是一切安排妥当,让清逸礼拜一去恒隆房产报道。安之当场喷了口茶,虽觉不妥,但托人办事又不好挑剔,只得应了下来。      周末原本说好安之、林岫和清逸三人一起吃饭的,结果恰逢任易海来出差,便成了四人聚餐。   任易海大学时与清扬、林岫同寝室,有一年暑假曾随清扬和林岫来N市玩了一个月,与安之也很熟。不过毕业这么些年一直没怎么联系,任易海又发福许多,乍见之下安之还真有些认不出来了。   “大嫂,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任易海甫打完招呼,就被林岫捂住嘴拖出包厢海K了一顿。再进来时,他就老实改口了,“安之,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清扬当时是寝室四人中最为年长的,所以他们一向称安之为“大嫂”。除了林岫。   “你是越来越有福相了。”   他“嘿嘿”一笑:“没办法,我老婆的厨艺太好了。”   任易海此次过来就是趁出差之便,亲手奉上喜帖,婚期定在十月。   “老四你这样说,是存心打击我们孤家寡人了。到时候我要不把你灌趴下,我就不是你三哥。”林岫接过请贴,笑道。   “你这么好的酒量,伴郎非你莫属,小心到时候别被人灌趴下才好。”没想到林岫一口拒绝,这下任易海不满了,“喂,咱们以前说好的。”   “我当伴郎,安之怎么办?剩她一人坐酒席,又没什么认识的人。”林岫说得理所当然。任易海大学时就只和同寝室的人走得近,毕业后大家离得远,同学之间自然更疏于联系了。这回任易海结婚,大学同学里就只请了他和安之,以前有清扬在他当然不担心,可是现在安之只有他了。   读书时任易海就对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知道得不少,如今听林岫这么一说,就连之前不甚清楚的清逸都觉察到了什么,转而将视线移向安之。任易海更是不得不作多想;“嘿嘿,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考虑不周,老三你说得对。”   唯有安之一人浑然不觉,只觉得林岫的考量真是无比的正确。她千里迢迢的去喝喜酒,结果整个酒席唯一认识的两人,一个是新郎,一个是伴郎,那入席不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吃饭K歌,近半夜才散场。林岫将任易海送回酒店,又将清逸送回家,问歪在后座的安之:“累了?”   安之抚了抚额,此前刘婉造成的伤疤早褪得大半,但好像自那之后额头总是会隐隐作痛:“没事。”转而又想起清逸的事,“清逸的事,谢谢你帮忙了。”   “什么话,清扬也是我的好兄弟。”   “总之,谢谢你。”   “突然这么客套,我好胆寒啊。安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去,对你好点你就浑身难受,你是M体质么?”   “M不M体质无所谓,我有一个S的心就好了。”   “说反了吧你。”安之笑着与他斗嘴,好像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脑袋也没那么胀痛了。      虞玮韬熄火,松了松领口钮扣。   不知不觉,他居然把车开到了这里,安之住的小公寓楼下。夜已深沉,他抬头,整栋楼唯有三两盏灯亮着,属于安之的那间窗户漆黑一片。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下了吧。   其实他只是忍不住过来看看而已。心中的思念浸泡了酒精之后,突然炽烈得像是要把心都燃烧起来,可是到了她家楼下,他又冷静下来了。   痛并冷静着。      安之下车的时候还在和林岫客套:“好了啦,快回去吧,这里治安挺好,你爬上爬下的不嫌累?”   她根本没有留意到虞玮韬的车,只顾着拦住林岫。林岫不仅要陪她下车,还非要送她上楼:“那我不下来好了。”   一句玩笑换来安之的一记无敌飞腿,然后林岫就被三震出局了。安之推着他往回走时,他还不忘垂死挣扎一番:“真的不要我送?”   “再见,好走,不送。”安之用力推他一把,刚要溜之大吉,蓦地被他反抱住。她犹在惊诧,只觉额头上一暖。   “林岫!”等她反应过来,林岫早兔子一般溜回车里了。听到安之发飙,他还不怕死的摇下车窗回她一句:“进屋记得给我发个短信,明天见。”      上楼时,安之还在咬牙切齿。   该死的黑布林,胆子肥成这样,居然敢揩她的油,真是活腻了!又用袖子抹一把额头,安之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她现在所住的小区虽都是小高层,但她住五楼,鉴于平时几乎不做运动,所以她一直选择弃电梯而爬楼梯上楼。楼道的照明是感应式的,爬一楼亮一楼,安之一开始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并不甚在意,转到二楼时,灯还没亮,一楼的楼梯灯却将一个黑黑长长的影子重重投在楼道墙上,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一惊之后,安之就留心了。越留心她越觉诡异。不管她快或慢,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紧随在她身后。她刻意放缓速度,让出大半楼梯,可对方显然没有越过她的打算,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电视里无数黑暗镜头闪过,安之紧紧攥着包,心揣鹿似的乱跳着,一时竟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   是该飞速冲上楼,还是该大声喊救命?她还以为这么高档的小区,治安也应该同步跟上才是,早知如此,她就让林岫陪她上楼了,真真悔之晚矣!安之思绪百转千回,脚下并不停歇,转眼便到了五楼。      刚一拐出楼梯间,安之挺胸收腹,整个人紧紧贴着墙壁,待脚步声越靠越近,她抓住时机,迅速将包砸向来人,然后不分青戏皂白就是好一顿拳打脚踢。   手机在包里,钥匙也在包里,与其让人在她找手机钥匙的空档偷袭她,不如反被动为主动,在对方毫无防备时给予罪恶者迎头痛击!   然而安之千算万算,算不到对方是个练家子。她一向自认身手不错,可对方脚步一移,轻松避开她的缠打。安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这回是山寨碰到行货、业余碰到专家了。果然不出三秒钟,她甚至连来人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人已被反制在对方怀里了。   这下安之慌了,一边思索着读书时修习的防身术里那一招“过肩摔”的可能性,一边就想大声喊“救命”。刚张嘴喊了个“救”字,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安之再也顾不得其他,后退一步狠踩身后人的脚,然后两手狠狠攥住对方胳膊,弯腰就想将他摔出去。   身后的人终于无奈地开口了:“还没玩够?”   乍闻这熟悉的声音,安之几乎瘫坐到地上。大惊之后的虚软,她反而不知哪来的蛮力,趁着他手微松之际,回身就去捶打眼前人:“你要死啦,虞玮韬,半夜三更你不把我吓死不干休是吧!”   从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安之夺过他手中的包,犹不解气地朝他身上狠砸了几下,继续开骂:“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之前还这么用心的帮你,你过河拆桥也就算了,还这么来吓我,是不是想我死了你就满意了?”   说着说着,她居然觉得委屈起来,又不愿让他发现,忙扭过头掏钥匙开门,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她的手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余悸未了,钥匙插了几次都没□孔。安之气得抬脚就往门上踹去。说来也怪,这门好像犯贱似的,一脚之后,她就顺利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抽风,想看看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于是弄了个投票贴,不用注册就能投的,啦啦啦,希望大家都能支持一下吧^^ 若是我不在,若是你离开。   虞玮韬一挤,比安之还早一步进屋。   “你……”   哪里容得了她说更多,拉人、关门、拥抱、推至门后,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黑暗中安之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等她喘着气找回自己的思绪,已不知过了多久。   “怎么这么晚?”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有种别样的妩媚,虞玮韬不自觉改口。原本他想说“以后不许那个叫林岫的碰你,连额头也不行”的。   暗寂中,她的手抵着他的胸口,隔着薄薄一件衬衣,手心下传来他暖实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的节奏好像是从她心里蹦出来似的,空气中浮动着诱惑人的绻绮味道。安之还有些懵懵的,但也不甘示弱:“关你什么事!”   他不是尽量疏远她、避开她,明确告诉她不必再帮他了么?喝了酒,带着满嘴的酒味又来找她做什么?借着酒劲就可以亲她吻她了?谁允许的!   他闻言猛地松手,她失了支力“砰”一声靠回门后,又很快借力站直身:“发情的时候爱找谁找谁去,别来招惹我,我跟你不熟,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宁安之……”   “出去!”她用力推他一把,将门开得大大的,直接下逐客令。   他知道她正处在盛怒之中,当视线适应了黑暗,他几乎都能看到她脸颊正滚烫的绯红着,眼睛因为生气而格外黑亮坚定,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有多倔强,就有多打动人心。他忽然明白自己这奇怪的举动一半是因为酒精让心里的思念无所可遁,另一半却是因为林岫的那一个GOODBYE KISS。   是的,他在吃醋,哪怕只是一个纯洁的晚安吻,却因为对方是林岫,因为他们下车时那旁若无人的说笑打趣,因为她眼里只有林岫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而变得不可容忍。   即便安之就是小米(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即便很久以前他就决定忘了那年暑假忘记那段回忆;即便他同样决定放弃这份难得动心的感情,可当他看到她跟另一个男人嬉笑玩闹、怡然轻松的样子,那心里涌起的强烈嫉妒让他不想承认都难。   他近乎本能地吃醋,理智却又告诉他不应该吃醋,他被这种矛盾激得抓狂,不顾一切地想做那些心底深处渴盼已久的事。   比如紧紧地拥她入怀,比如亲她吻她,想从此拥有她。      就在虞玮韬的理智一点一点恢复,就在他如她所要求转身想离开这里时,安之却又有了惊人之举。   她一下子跳身至他跟前,狠推他一把:“想来就走、想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安之……”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一听他叫她名字,她心里的怒火更盛,直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翻江倒海的汹涌翻腾着,气得她扑上去就是一阵捶打。   他默默承受着她的怒气,心里并不比她好过。她没一会儿就打累了,转而趴他胸口莫明掉泪。夏天的衣服本就轻薄,她的泪很快渗透衣服,热热的湿湿的粘上他胸膛,他的心仿佛一下子被炙烫了一般,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起她下巴就吻了下去。   她踮着脚尖回应着他,不知是难过,还是绝望,眼泪像忘了关的水龙头,愈发落的凶。   “别哭,安之……”他的舌尖带着醉人的酒香,在她唇舌之间缠绵流连,想用这种肢体的温暖慰籍她心里的伤痛。   是的,伤痛。她比他更怕动情、比他更怕动心,他明明一直知道她心里最恐惧最抗拒的是什么,却直到此刻才感同身受。   她也渐渐热烈了起来,相比最初那个莫明其妙的吻,这一次彼此都只觉得仿佛冥冥中自有宿命的定数,才让这一刻的唇舌纠缠有那般致命的诱惑力,逼得他们最后只能轻颤着身体互拥在一起。   “别开灯……“她双手环住他腰,将脸紧紧埋在他怀里,害怕在他脸上看到此刻同样出现在她脸上的意乱情迷。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至完全平静下来。      “什么,你怀疑虞总劈腿?”美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颇有些愤慨,“虞总这么好的男人你居然不相信他?宁安之你没救了。”   安之佩服美朵的想象力。她不过是问她最近有没有关于虞玮韬与祝双宜的传闻,毕竟他们一起出差一周,祝双宜对虞玮韬的感情又是有目共睹的,加之之前虞玮韬对她的冷淡,她想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而已。   安之并不知道她那天酒后失言说出大麦哥哥的事,她只知道昨晚上她一宿没睡,矛盾犹豫害怕思虑再三,才好不容易下了个决定:她不要再一次错过她的大麦哥哥!   她知道虞玮韬喜欢她,不然哪怕给他灌□,大概他也不会这般失态的待她。她还知道他心里一定介意着什么东西,才让他忽冷忽热、转变至此。是因为他的玻璃情结,还是因为祝双宜,又或者其它她不知道的原因?她只知道要是上次出差虞玮韬真与祝双宜发生了些什么,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清扬走了一年多,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她有过自责、有过内疚、有过彷徨,最终却选择了勇敢面对。   何况那一个人还是她的大麦哥哥,青梅竹马的故事虽然久远、短暂又老套,但她心里始终有一种固执的认识:大麦哥哥是她的大麦哥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再遇见大麦哥哥,也从来没想过真有那么一天,大麦哥哥是否已经是别人的依靠、而不再属于他。      “是你说的,如果我是拉拉,如果我有需要你帮忙的一天,你会非常乐意像我之前帮你那般帮助我。说过的话要负责,你身为男人,一个有地位有影响力又有钱的男人,不可以耍赖的。” 看着财务分析会议上忙着端茶递水的安之,虞玮韬的思绪不禁飘回早上。   她一大清早给他打了个电话,将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末了还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咬定她就是拉拉,十足的无赖相。可是明知她耍无赖,他却不能反驳。   这话的的确确是他说的,就在不久前他忽悠她暂住他家时。她可以耍赖说自己是拉拉,他却不能耍赖当没说过这句话。   安之奉完茶,走回座位后挑眉往虞玮韬方向看一眼。他刚好看过来,眼神相撞,他迅速移开视线,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喝口茶,不料手才端起茶杯,便闻极轻极轻一声“叮”。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聚焦到了他跟前,十数双眼睛看着那颗钮扣滚了几圈后终于躺平。   浅米色几呈透明的扭扣在深红的会议桌上尤其抢眼,边缘一排字母,Armani,是安之上次吃撑被送往医院时,从他身上用蛮力扯下来的。众人还想看得更清,却见虞玮韬先一步合指拈起。   他当时以为混乱之中她早不知将它丢弃在哪里,在车里寻了一遍未果也就不在意了,原来竟一直在她手里。虞玮韬把玩了下钮扣,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收进口袋。只是这一颗钮扣似乎比那一件衬衫更暧昧,尤其在祝双宜看来,这两人一来一往毫无顾忌的调情兼宣告之举好比是往她脸上狠抽了个嘴巴子,让她在所有人跟前颜面尽失。   这次出差她用尽手段碰了一鼻子灰不够,如今安之还要演这一出戏来讥讽她,祝双宜觉得前所未有的羞愤。      会议结束之后,虞玮韬故意落后一步。安之按例留在最后整理PPT器材与会议室,当他是透明人。   “安之……”终是他忍不住先开口。   她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倒是老实,冲他耸耸肩,眼睛睁得大大的,别提有多无辜了:“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至于大家的想象力会不会过于丰富,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她不想去解释,也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原来她只想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以她的身手,钮扣放在他杯子底下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等会议开始他拿起杯子,也不会有人留意到压在杯底的钮扣——至少不会有人比他先留意到。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杯子遇热之后,杯底会粘住钮扣,还要死不活的粘了一秒钟就掉了下来。   这一幕情景、这一场对白如此相似,虞玮韬哭笑不得之余,颇有一种无力感。   “对了,考虑清楚了答复我,我先走了,虞总再见。”她冲他甜甜一笑,抱着资料率先出了会议室。   先是沿用他之前的招数,再将他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的扔还给他,让他又一次无法反驳。就凭她这一点任性,以及一再将他逼至无力境地的能力,他不必费心去核实她身份就坚定地相信,她就是小米——那个才五岁就已将他吃得死死的小女孩。   所以,他更明白不食言的结果会是什么。   他不能让这种结果发生,那是他对已故母亲的承诺。      虞玮韬在BQQ里给安之发了个信息:“下班后谈谈。”   “现在是上班时间。”   虞玮韬看到回复,颇有种命中克星的感觉。她就像长在他心里的狗尾巴草,还是棵小心眼的狗尾巴草,高兴了就往他心尖尖上挠一挠,让他安生不得。   “你可以下班后答复我。”   “晚上加班,到时再说吧。”安之加了个打酱油的表情发送过去,忽然心情大好。   不过安之一语成谶,原本加班只是推脱之辞,结果临下班时林总监忽然布置了几项工作给她,让她赶在明天上班前备妥,苦命的她就只能留下来加班了。   其实这些工作并不属于安之的职责范围,只是林总监扬眉吐气后,凡事就特别倚重她。习惯这东西非常可怕,渐渐地林总监一有事,脱口而出的肯定是一声“小宁”,安之又不好明言推辞,于是工作只能变得越来越忙碌又越来越琐碎。   林总监也留下来算是陪安之加了会班,趁着整个办公室只剩她和安之后,语重心长:“小宁啊,虽然公司不反对办公室恋情,但人言可畏是非多,有时候还是得注意一下。”   安之知道她说的是下午开会的事,她很诚恳的向领导认了个错,并表示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便一心扑到工作上去了。      一个人忙完已过九点,偌大的一个办公室只剩她一人。   安之锁门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楼层就只剩她一人了。楼道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她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叩叩”声,不轻不重,却很有规律。   莫明就感到一股疲倦袭卷而来。安之深吸一口气,又将这口气用力呼出,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得划出多少去还信用卡债。清逸刚工作不久,没什么钱,房子低押给了银行,下个月开始也要支付银行贷款利息了,她又该拿出多少去帮他。   或许从法律上来说,她根本没有帮清逸的义务,但她只要一想到她的命是用清扬的命换来的,她就觉得替清扬守护他的家人是她义不容辞的事。她相信如果清扬还在,一定可以做得比她更好。   下楼却见虞玮韬的车停在公司门口,安之虽不知他等了多久,却知他是在等她。不管是本意还是天意,这一段经历真的太过相似了,她没说什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径直坐了进去。      上一次鼓足勇气尝试坐回副驾驶座,结果并不成功。她勇敢地迈出了一步,最终却还是没能战胜心里的恐惧。   虞玮韬对安之的这一举动也颇感意外。刚想开口,她已然快了一步:“忽然觉得好累。”   她的嘴角好像挂了秤砣,笑起来有些沉重,眼神幽幽地,看向他时却掺杂了一丝不甚起眼的期待:“能让我靠靠么?一下下就好。”   她嘴角的秤砣一下子跑到了他心里,让他的心也变得沉甸甸起来,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须臾便觉她轻轻靠过来,半个头枕着他肩膀,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的样子,只有极细微极细微的呼吸在他肩膀起伏。压在他心里的秤砣好像突然变成了透红烙铁,让他的心霎时滚烫起来,有什么东西沸腾了似的在里面喧嚣个不停。   “安之……”下班前想好的台词悉数被辗成碎末,他知道他不可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是让她依靠,还是所谓的帮助她跳出拉拉大坑。    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大麦哥哥,疼……”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搭上男孩胸口,用力在他包扎的伤口处揉了揉。   男孩咝口气、浑身一颤,咬牙切齿地拉下小女孩的手,努力和颜悦色:“小米乖,哥哥不疼。”   “囡囡疼。”于是小女孩子转过身冲他撅起屁股。   那条粉红花内裤又露了出来,然而暴露在内裤外的皮肤却比内裤上的花纹更花更红。他知道她一定是挨了打,跑来找他要安慰了。   从小到大,父母从未体罚过他,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长辈教育晚辈还有这样一种野蛮的方式。那次她爬进他家误食过多的压缩饼干被送进医院,听父亲说出院回家后,就被她奶奶狠狠吊打了一顿。他当时极为震惊,在他看来这是他的过失,父亲虽然言辞严厉的训了他,却再无其他,没想到她刚惊魂一定,就又迎来责打。   “囡囡疼。”小女孩不耐烦的扭扭屁股。   他叹口气,认命地伸手替她揉屁股。大概这世上真有前世因、后世果的事,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宠她?服侍她不够,还抛头颅洒热血的,随便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似的。   他揉得手酸,她终于觉得够了,转回身冲他晃了晃手:“给。”   她左手从进门就紧紧握着,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藏了什么。他依言伸手过去,她暖暖肉肉的小手贴上他掌心,慢慢松开手指。有冰冰湿湿的东西滑落在他掌心,待她抽手离开,他才看清原来是条尾巴状物什,细细黑黑长长,也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看得他寒毛都竖了起来。   而罪魁祸首像条毛毛虫似的,一边屁颠颠往他大腿上爬,一边“咯咯咯”笑得开心:“大麦哥哥,这是壁虎尾巴哦,我昨晚上抓到的。”   他整个人抽搐了下,用力一甩手,人就跟着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   只是梦境与回忆完全重合,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曾改变,真实得就像刚经历一般,掌心处还留有那种粘湿恶心的感觉。   虞玮韬盯着摊开的手,渐渐适应黑暗之后,点了根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准确的说,他只有过一段不长的烟史。父母意外过世的那年,他正在国外求学,急急赶回去时,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后来心境慢慢平复,才没有了这种依赖。   多年后的这个晚上,仅仅因为一个梦所勾起的回忆,仅仅因为答应她做不食言的君子,他再一次有了抽烟的欲望。      美朵特别佩服安之,安之的魅力所向披靡,连新来的男同事都不放过。   这个“新来的男同事”就是李清逸,这两天中午和小刘一起出现在她们饭桌上的人。美朵在得知他部门后,大大地发了句感叹:“安之,你是想把房产公司整个地纳入后宫么?”   安之啐她一口:“那是我同学的弟弟。”   这下美朵更受打击了,她托着腮,语气里尽是羡慕:“虞总对你可真好啊。”   恒隆年后并没有公开的招聘,在美朵看来,清逸能进到公司来,肯定是安之从中搭的桥。这么些年,她看到的听到的,虞总从没利用职权安排什么人进公司过,安之却一直是个例外。   安之沉默。即使听出美朵话里的深义,她也没办法反驳。解释起来越描越黑的事,还是不解释为妥。不过出乎安之意料的是,这一件事很快流传开来,大公司人多口杂,她原本也不甚在意,所以从未刻意隐瞒她与清逸的关系,但流言传来传去,倒让虞玮韬蒙受了不白之冤。   安之心有愧疚,周五约虞玮韬一起吃晚饭,理由虽是帮她“从良”,心里确是想借此机会向他道个歉。      七月的天,正是台风开始肆虐的时候。阴霾了一天的天在下班前暴发,倾盆大雨劈头泼下来,任是打伞也无济于事。   小小的一段路,安之牛仔裤的膝盖以下已全湿透,一半肩头也难幸免。她收伞挤进副驾驶座,头发上垂了几颗小小的水珠,不自觉抖了抖身子,冲着虞玮韬笑:“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吧。”   她穿着短T,还真的感觉有点冷。   他不说话,将车内的温度调得高些,告诉自己切不可动感情,不可太关心她。      火锅店的生意虽不如冬天火爆,但因为周末,还是坐满了大半,嘈杂不改。   隔着火锅上袅袅的蒸气,虞玮韬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对面的安之吃得尽兴,太极形鸳鸯锅底,属于她的那一半浮着赤红一片辣油,她给自己倒了一小碗醋,手法纯熟地涮着羊肉吃。   “呃……你怎么不吃?”将近半份涮羊肉喂下肚后,安之才想起对面只是看着她吃的虞玮韬,不免心中疑惑,“你不会不吃羊肉吧?”   他沉默。他一向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也不喜欢这样的口味,只是因为她很开心的建议,他就没办法拒绝。   安之吐了吐舌头,双颊在氤氲雾气中绯若晚霞,眼眸被水蒸过似的,异常清亮。她轻轻抿了下嘴,双唇即刻就像那臻艳的樱桃,裹着层红嫩嫩的薄皮,好像轻轻一咬就能滴出甜美的汁来:“其实我也不吃羊肉,因为羊肉太骚了。”   他没办法不皱眉。吃羊肉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他不明白她这样的谎言有什么意义。   “可是涮羊肉不一样,这个……”她说着说着,夹起一片生羊肉卷,很认真的打量起来,“这个只能算是不是羊肉的羊肉,因为一点羊骚味也没有了。”   她将羊肉卷扔进属于他的那半片清汤里,对着他露齿一笑,“不信你试试,不行的话再沾点调味,保证吃不出羊骚味来。”   他的眉整个地拧成了一条线,沉默地看她用勺子将刚才的羊肉捞起来,然后很期待的递至他跟前:“试试吧,我不会骗你的。”   他伸手,没有接过,而是摘下眼镜细细擦干净上面的水蒸汽后,看着她正色问:“你有什么样的心结,才会排斥男人?”   长勺连着勺里的羊肉“当”一声摔在桌子上,“哗啦啦”的摇了会才停下。   果然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她当时答应帮他,可没问过这种直接而本质的问题。安之重重地呼了口气,弥漫在两人中间的腾腾热气悉数往他方向而去,他刚擦干净的眼镜又蒙上薄薄一层雾气,让他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我不是排斥男人,只是经历那一场车祸,失去了再爱的勇气。”   他心里一阵钝痛,急忙撇过头看向窗外。外面依旧狂风暴雨,黄豆般的雨点“噼啪”打在玻璃窗上,夹着若隐若现的闷雷声,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傍晚。      二十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这样一个台风过境的大雨天,他被那个小丫头片子拉去玩水。她很喜欢玩水,哪怕有数次被淹的经历,也一点都不知道后怕,一玩就是半天。等到天渐渐阴沉下来,他抱着浑身湿透的她回家,却发现她家里正一团乱。   她的奶奶拿着个鸡毛掸子追打她母亲,而他的父亲不仅意外出现在她家里,还极力护她母亲周全。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长者身体硬朗、行动敏捷,说话的气势一看就知是做惯一家之主的人。鸡毛掸子落下,没打到她儿媳,却实实在在抽在他父亲身上,她更加怒不可遏,索性直接拿掸子赶他父亲,“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快给我出去!”   他当时别提有多震惊了。父亲光着上身,样子十足的狼狈,而她母亲衣衫不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骇然之下,唯一想到的就是在怀里的小女孩闻声扭头看过去之前,抱着她急急逃离。      “你有没有试过一转身,最喜欢的人就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的感觉?”   他良久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她。镜片上的薄雾早已褪散,他镜片后的双眸明明如此清晰,她却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安之不觉讪笑,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出差回来后,这个男人的眼神她就再没看懂过。   “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或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她低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划着碟子里的醋,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世界真是很小又很大,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注定再也没有抓住的可能,为什么有些人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却也一直寻不见遇不着呢?”   “安之……”他的声音有些重,很想说些什么。   她打断他的话:“我不是拉拉,如果你觉得这样没有帮我的必要,你可以拒绝。”      从火锅店出来,雨已经停了。安之坚持自己回去,不让虞玮韬送。   被雨水冲刷过的大街湿漉漉地,看起来格外清爽。她与虞玮韬道别,转身没入城市的夜色之中。   有细而冷的风迎面而来,带着沁脾的清新气味,她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偷偷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条路,再熟悉不过,曾经她与清扬一次次相携走过。记得有次她和清扬吃完饭后,一道散步回家,她闲来无聊,随口一问,“清扬,你明明早就喜欢我了,读书时为什么还要帮我出主意追林岫?”   这个问题很不合逻辑,至少远远超出了她理解与接受的底限。安之觉得但凡是个正常人,不作为已是极限,哪有把自己喜欢的人死活往别人身上推的理?可是清扬却说是对她一见钟情,让她困惑得不行。   她记得当时清扬沉默了很久,她数过七盏路灯还不见他回答,就恼了:“喂,李清扬你不会只是说着好听的吧?”一想到这,她就凶神恶煞般跳到他跟前,只差揪他衣领子了,“说,你是不是忽悠我来着?你当年其实不喜欢我的是吧?”   他就在路灯下冲着她笑,温柔地、认真地:“我觉得让林岫喜欢你比让你喜欢我容易,自然就支持你追他了。”   电瓶车的刹车声在她身后尖锐响起,然后绕过她扬长而去。大约雨过天晴带来好心情,所以连咒骂也省下了。安之就这么站在叉路口,望着马路两侧的路灯连绵不绝直伸向远方,就好像一条昏黄的飘带,满载着回忆,直伸向她记忆最深处。   不停的有车子经过她身边、又勿勿离去,仿佛那些任她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日子。唯有她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往向、还是往后。      “还没做好决定?”程默递过去一杯酒,“这可不像你啊。”   他这会儿倒是支持安之的。没办法,既然安之不是所谓的二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又懂得情调——嗯,反复看那种广告的,应该很懂得情调才是,不像他家芒芒,所以再适合眼前这个伪斯文真闷骚男不过。   虞玮韬沉默。那些陈年往事、上一代的纠葛,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程默摇头叹气,碰一下他酒杯,笑:“再干两杯,你就有勇气做决定了。”   “你倒是对我的酒量很有把握。”   “没办法,知道你再喝一瓶也醉不了,我也只能放弃醉酒误事的主意了。”   这下轮到虞玮韬笑了。他唯有的一次醉酒,倒确实误过程默的一回好事,没想到他记恨至此。程默哪里不知道他心思,只得讨饶:“罢了罢了,喝完这杯我们就回去吧。”      两个人才喝了一瓶红酒,对虞玮韬来说真是三分醉意都够不上。可是乍看到他家门前靠着墙低头玩手机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安之,虞玮韬怀疑他是喝醉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安之?”他还是有些不确定。   她连头也没抬,依旧沉迷在掌上游戏中:“你回来了?”   他没再理她,越过她去开门。她就拿着手机,一边紧张地按着键,一边跟在他屁股后头。他进门,她也进门;他脱鞋,她也脱鞋;他往客厅走,她也往客厅走;他停下,她没停下,就这么迎头撞在他背上。   “啊,死了。”她大叹一声,悻悻地收起手机,敲门似的敲他的背,“喂,三天了,国际惯例,快给答案。”   这是哪门子的国际惯例,虞玮韬不理她,径直走向吧台。她亦步亦趋跟着,爬上吧台前的高脚凳,理直气壮:“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你个男人就不能爽快些?”   “喝什么?”   “咖啡,谢谢。”她不让他逃避,赶紧拉回话题,“我上门来求答案以示诚意,又在门外等了三个小时,你今天不给答案别想把我打发走。”   “你想要什么答案?”   “不管什么答案我都接受。”无非他肯帮她,她用一种迂回的方式让他爱上她;他拒绝帮她,她就直接倒追他而已。于她来说,并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安之……”   她伸出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他的话:“不过虞总,负责是做人之本,何况你还是男人,就算我不是拉拉,你说的话可以做废,但你对我做过的事,总不能当没发生过吧。”   他哑然,暗暗佩服她的大言不惭。   “不然你对我做的,我连本带利收回来好了。”   “宁安之!”他真是要晕倒了。半夜三更跑到单身男人的家里,她确定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咦,虞总,你好象脸红了耶,难道是在害羞?”她整个人趴到吧台上,朝他挤眉弄眼。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神经如此脆弱过,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扔了颗手榴弹,无关酒精,他在最后一刻非常确定自己是被眼前这个人逼疯的。   “啊!”安之一声惊呼,有双手穿过她腋下,就这么将她横抱过吧台,牢牢锁在怀里。她惊魂甫定,正准备狠瞪他一眼,就见那张俊美的脸在眼前瞬间放大。下一秒,她未出口的质问悉数消失在他口中。   良久良久之后,虞玮韬才稍稍松开她。炙热的气息拂过她唇畔,犹能带来阵阵令人心醉的□:“连本带利,收够了没有?”   安之往后微倾,与他保持寸长距离,黑亮的双眸仿佛暗夜中那满天的星辰,要把人吸了进去。她一字一字,说得坦然:“是你主动的,所以你欠我更多了。”      虞玮韬想,那就这样吧。   现实的温暖如此美好。他喜欢她、爱她、舍不得放开她,当作她那一声“大麦哥哥”只是梦呓,或者根本没有发生过,她还是宁安之,他还是虞玮韬,不过红尘中两个孤独的灵魂,因缘际会之下擦出爱的火花,又何必执着彼此的前尘往事?   只要她不再提起那些过往就好。   她也没有提起的打算,除了那天酒后似是而非的一声唤,再无攀谈或坦白甚至是试探的倾向。    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大概两情相悦都是这般美好,所以才会让那么多人孜孜不倦的寻觅、追求、珍惜,又害怕错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虞玮韬始觉原来生活可以这般丰富多彩。从小到大,他都中规中矩,不曾让父母担过一丝的心,除了那年暑假……他赶紧掐断自己的思绪,看向前方采花大盗。   真真是名符其实的采花大盗,不过路遇一片荷花池,她便嚷嚷着下车要去采荷花。他哪里拗得过,只能由着她性子闹去,并做好随时会被抓住罚款的准备。   安之慢悠悠地沿着荷花池走。荷香时节,这十里荷田映着明月清辉,夜色中别有一番“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诗意典韵。   不过套用埃尔斯?特里马特的话,“草地上开满了鲜花,可牛群来到这里,所发现的只是饲料。”安之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这满幕诗情画意落在她眼里,都只是“猎物”而已。有趣的是,池里的荷花倒像是有灵性似的,好像早料到会有过路采花贼一般,一朵朵都使劲地往里长。安之倾着身奋力扒拉了半天,都没扒拉成功。   “我帮你吧。”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将正全神贯注伸长手扒荷花的安之吓得一个不稳,直摔下池塘去。幸好池塘水浅淤泥深,安之一向行动敏捷,身上又是牛仔短裤,她堪堪避过屁股入水的悲惨命运,凉鞋却注定悲剧了。   “要死啦,虞玮韬你这只猪!”   他心甘情愿地挨骂,想笑又不敢笑:“没事吧?”   安之随手扯下根荷花,直接朝他抽了过去:“半夜三更吓人好玩么?你怎么不自己下来看看有没有事!”   他生生挨着,不退反进,伸手至她眼前,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本来是想帮你的。”   “帮你个头!”荷棒直接砸在他手心上,虽是荷苞也难免落下几片叶子来,成了半秃的花苞。安之犹不解气地连抽了好几下,似怒还嗔:“不许笑!你这么好心帮我,我也好心帮你好了!”   她说着拉住他的手,刚想用力,却被他抢得先机,先一步将她半抱着拉上了岸。安之别提有多懊恼了,暗骂虞玮韬是只成精的老狐狸,不然哪里能这么及时地发现她那点坏心思,害她报不了仇。   真是越想越生气,安之拖着两腿的泥,索性一屁股坐地上不依不饶起来:“赔我鞋子,赔我鞋子!”   真真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孩子气地耍着无赖,他非但不嫌,心里反而柔软到了极致:“好,赔你十双如何?”   安之完全进入了无赖状态,闹着别扭:“还要把我的脚洗干净。”   他用行动回答,直接弯腰来了个公主抱。安之在他怀里还小心眼地晃了晃腿,故意在他干净体面的衣服上蹭了些泥上去。他也不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池塘旁边有条不起眼的水渠,作为平日灌水之用。安之坐在水渠一侧窄窄的水泥边上,一开始还悠哉哉哼着歌,并时不时地用眼白瞅低头替她洗脚的人,渐渐地歌就走调了。   虽然今晚的月亮不算太圆,虽然是用眼白瞅人,虽然她宁安之一早知道虞玮韬是个帅哥,但在这月夜荒无人的郊外,在她5.3的绝佳视力下,安之猛然发觉帅哥似乎更帅了。他五官英挺俊朗,因着戴了眼镜,又平添一股斯文儒雅,这一刻在月色下看来,竟是别有一股清俊出尘的味道,仿佛甫从书中而来,安之花痴之下,直觉得眼前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怎么不唱了?”   他回眸看她,视线相撞,那满幕的星辰仿佛都倒映进了他眼眸里,流光溢彩。安之慌忙将视线移往别处,心却禁不住怦怦狂跳起来。   “没……没什么。”她一时无措,慌慌地扔掉手里的残荷柄,努力想找回平静的心绪,“只是想起家门前的那个小荷花池了。我家门前也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其实它一开始是条小河,后来大部分河水干涸,形成了个小小的池塘,再后来村里搞公益卫生等基建工程,就顺便将池塘作了修整,又种上荷花,这才……”她突然“啊”了一声,叫道,“疼。”   他赶紧松手,惊觉自己刚才竟不知不觉用了力,颇有些心疼:“没事吧?”说着便替她揉了起来。   这实在是一种危险的举动。他落手正是安之的大腿,淤泥没过膝盖,往上也溅到了一些,他一开始心无旁骛未觉不妥,洗完下面接着往上洗,如今这暧昧的动作一作,一直流连在他指尖的细腻温润触感顿时烧得他整个人都烫了起来,那不经意展露的莹白性感,竟是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他动作一停,安之便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大腿处他手传来的炙热感觉让她刚平复的心又滚烫起来,她低下身想将“罪魁祸手”拉开,他却刚好起身收手,急欲离开她以拉回如脱缰野马急驰而远的理智。错身之间,她的唇以微妙得几近于无的距离划过他脸颊,若即若离、蜻蜓点水、一带而过。   像突然有只蝴蝶落在他心尖尖上翩然起舞,他不想管她是谁,是宁小米,或是宁安之,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经意间就能撩拨得他方寸大乱、理智全无。   “你……”安之哪还有提出疑问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倾身而来,任由他紧拥她入怀。      因为鞋子还陷在荷花池的淤泥堆里,安之光着脚丫被抱回车里后,就肆无忌惮地将脚高高搁在车前档上。   她的脸还是一片绯红,心依旧跳得飞快。想起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旁边那人扑倒在荒郊野外,吃干抹净了。   幸好没有。   她偷偷瞄了眼用心开车的某人。男人果然都是狡狐,捉弄她之后非但没得到惩罚,还占了她一身便宜。现在更好,他脸上已看不出丁点偷腥的迹象,而她却很没用的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中,一想到此,安之就不甘心的踢了下车前档。   “怎么了?”他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安之撇开头,“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他笑着打开车载音乐,任那优美流畅的旋律将两人紧紧环绕。      虞玮韬言则有信,一气送来了十双鞋子,有凉鞋有凉拖,各色各式,一看就知不是便宜货。   安之一双双试过来,发现每双都很合脚,每双都很符合她的审美观。她心中顿时丝丝润甜,抱怨的话听起来都像抹了蜜似的:“你怎么还真买了十双?”   她以为不过一句玩笑,甚至没当回事,连鞋码都没告诉过他。   “你不是说,守信是为人之本么。”   安之抱着电话抓了抓头发,真是的,受之她有愧,折现她又没钱,颇有些拿不定主意:“太多了,留下一双,其余的退回商场吧。”   “就算利息吧。”   “我又不是高利贷。”安之不满地嚷了一声。她是说过连本带利之类的话,可从没行过连本带利这回事好吧。再说就算是高利贷,才几天时间,本利也没倒置成这种程度的。   “收着吧,我想看你穿上它们的样子。”   安之难得的羞郝了下,只觉得脸阵阵发烫,可惜电话那端的人看不到。      美朵得知此事后,“嗷嗷”干嚎了半天,捶胸自悔:“我当年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呢?我当年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呢?”   以拉拉之名、瓦解玻璃男的戒备,再在不知不觉间牢牢抓住帅哥的玻璃心。这出奇一招,显然比她高明得太多太多。美朵一想到此,又干嚎了一声,转过身对安之道:“宁安之,现正式任命你为我方军师,以后出谋划策赴汤蹈火,万不能推辞。”   下午林总监不在,整个办公室气氛异常轻松,所以美朵才敢这般无忌。   一旁周晨嗤笑:“你暗恋虞总这么多年,怎么不早请安之帮忙?”   这话简直是□裸的挑衅,气得美朵变了颜色:“谁说我暗恋虞总了?”   “你没暗恋虞总,当初跟施静闹什么。”   “周晨!”都是一群不知真相就胡乱嚼舌根的人,美朵怒。   “算了,反正施静也不在了,不说了。”周晨说着继续伏案忙活,徒留美朵一人恨恨的,却终是什么也没再说。      施静与美朵的过往,安之并不想知道。她有她的烦恼。   工资发下来例行还了两千进信用卡后,安之想了想,还是给清逸打了个电话。房子抵押的事,他父母尚不知情,但欠银行的贷钱终究要还,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有一个缓冲的时间来寻找更好更妥贴的办法,以期最大程度周全他父母的感觉。   清逸支支吾吾的推搡了下,老实交待利息的钱还差了点。安之看他这段时间还算老实,听小刘说上班也比较勤恳,转眼想到清扬,难免心软,最后还是从自己不多的钱里拨了一千给他,以解他当月还利息之急。   等清逸顺利转正,恒隆就会缴纳一定数额的住房公积金,有了这个保障,加上工作带来的稳定收入,到时候可以有很多方法解决目前的困境。比如卖掉原房,按揭换购一套新的房子;或者将房子倒卖一个来回,损失两笔税费。这两个都是不错的选择,只是前者需要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以免引起他父母的怀疑;后者却需要找人帮忙套下房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思来想去,所谋一切不过为了不想清扬父母知情而已。两位老人家勤俭甚至算是苛扣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两个儿子成才立家,然而遭遇清扬的意外打击之后,安之深怕他们已经禁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虞玮韬虽不知安之所忧为何,却将她的愁色看在眼里。周末他特意驱车来到近海一处船上私房菜馆,希望安之在美景佳肴中能舒下心来。   安之已经能坦然落座副驾驶座了。有时候恐惧是一条线,它横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觉得它是一条跨不过的河,然而有天你迈步,才明白线终究只是线,再如何都不会成为河。安之便是如此,一脚迈出虽有磕绊,却是再不致被沉溺淹没。   她原本以为这个过程必会是反复且纠结的,所以心里亦很感激虞玮韬。然而她对虞玮韬的满腔感激之情,在看到帐单后,瞬间烟消云散:“为……为什么是我请客?”   有没有搞错啊?就这么坐船上看看海景点几个小菜,都快顶上她一个季度的房租了,安之看着那一串数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以前你帮我的时候,也都是我买的单。”   言外之意,现在他帮她,所以该轮到她来买单了?安之霎时泪奔:“可是今天的地点是你挑的啊。”   既然她请客,合该由她挑地点才是。   “我问你的时候,你说随便的。”他好像没看到她垮着的脸,好心解释。   这人真是太随便了!事关人民币大事,他怎么能这么随便的替她下决定、挑了这么个烧金窟?安之默默无语了良久,紧紧捂着钱包,作最后一次挣扎:“真……真的要我买单?   不是她宁安之小气,寻常的请客吃饭她也不是不舍得,可是这么烧钱的,哪里是她这种小工薪阶层能承受的?何况她还是债务缠身的工薪阶层。这人要么不下手,一下就是黑手。   虞玮韬很郑重地点头,一点余地也没给她留:“难得你今天请客,我当然不跟你抢了。”   安之觉得自己开始晕船了。      安之最后心淌血、手发抖的买了单。刷卡、接单、签名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楚楚地看向虞玮韬,而他似浑然不觉,还颇有闲情的拿过她的卡细细打量了番,赞了声漂亮,差点没把安之气得吐血。落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安之看向虞玮韬的眼神就只剩怨恨了。   不就一艘破船嘛,价格比江边公园那一溜酷似豪华公厕的燕鲍翅馆还贵,真真没天理!   “安之?”   回来的路上,安之横竖不肯理虞玮韬。一餐饭将她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吃个精光,他也忒狠了些。   “安之?”   “别烦我。”安之回头瞪他一眼,迎着窗外继续吹她的风。   他笑:“下次你可以吃回来的,算上利息。”   “我不要。”   “为什么?”   “几个月的饭钱一餐就花完了,我能吃得回来么?”吃什么可以解决几个月的温饱问题?她可不敢再跟他出门了,保不准哪天吃完了他上下两片嘴唇几个开合,她的银子又不翼而飞了。   “不急,慢慢来,你可以连吃几个月。”   安之直想把那张签单砸到他脸上去。    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接下来的几天,安之别说主动联系虞玮韬了,就连虞玮韬打来电话,也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更别说一起吃饭什么的。   这天虞玮韬实在忍不住,看着BQQ上安之的头像,发过去一句:“还没下班?”   头像久久静止不动。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转着,时间就好像被无限放大与延长一般,让人分秒难熬。   原来,这就是等待的心情么?   “就下。”   头像再次跳动的刹那,他不自觉松一口气。不过看到安之这么简洁的回复,他刚松的气就又憋了回去。   总不至于那一餐饭生气到现在吧,难道她今天就没什么想问他的?莫非……虞玮韬赶紧打消自己莫明的担心,安之每天正常上下班,不应该有什么事才对。      老天好像看到了虞玮韬心里的郁闷,车子开出公司,刚在前面的红绿灯停下,他就感觉有人接近他车。最近有不少新闻是说抢匪趁着车主红绿灯停车时,突然冲到副驾驶座,拎了包就跑,虞玮韬警觉地想上车锁,一声轻轻的“咔”,一旁车门已被打开。他镇定地望过去,竟然看到安之摸索着坐进来。   她是越来越习惯坐这个位置了。想起她第一次坐时那惊惧颤抖的模样,后来一次比一次好,直至现在几乎很难在她脸上看出什么,她的勇气让他欣赏。   “送我去火车站吧。”   “宁安之。”他真想把她拖过来打一顿屁股。   “越快越好,谢谢。”   吃了瘪的虞玮韬总算明白了,这可恶的女人最善长的就是这样挠一下、退一步、装一回,让人恨得牙咬咬的。所以跟她相处,那就是一场定力比赛,他要是这样就动气就抓狂,只能表明他的惨败。      安之急急赶到火车站,买了最快到J市的火车票。一路而来她显得犹为沉默,不像往日那般嘻嘻哈哈的爱说笑。   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她紧紧攥着火车票,神情凝重。虞玮韬陪她等车,看她身上除了平时上下班背的单肩包,并没有一件多余的行李,不免诧异:“去玩?”   安之摇头。   “有事?”   她没有回答,只怔怔看着侯车室里熙熙攘攘的人流,或匆忙、或期盼、或兴奋、或疲惫,出神了良久才忽然道;“我第一次到火车站乘车,是爸爸陪我去学校报道,后来大学四年直至毕业,都没有再坐过火车。”   那时候每次放假回家,林岫的父母都会派车来接林岫,而林岫就会很热情地邀请她和清扬搭车。她起先是不愿意的,虽然同学兼老乡,理应彼此照顾,但她与林岫是从开学第一天就结下梁子的,她拉不下脸咽不下这口气,清扬知道后,只说了一句就让她转过弯来了。   “这是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机会,风度全在你这里,还能省钱包。”   她顿时了悟,想着平时垂涎又舍不得添的东西,立刻改变了立场。再说林岫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每次邀请时都好像他们之间不曾有过节似的,弄得她拒绝就显得自己格外小心眼。   手上乍觉一暖,她从过往回忆中转过头来,就这么直直望进他眼里。他在担心她!这样的认知让她近来甚是不宁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他,认真问他:“虞总,你觉得幸福么?”      虞总,你觉得幸福么?   那年暑假之前,他自然是幸福的;那年暑假之后,他还算幸福么?   那个台风过境的大雨天,母亲连夜赶来。这么大的雨,夹着打雷闪电,他坐在客厅的窗边,听房间里父母的争执,一开始只是母亲有些歇斯底里的哭骂,后来显然父亲也上了火。   五岁大的孩子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害怕打雷闪电,在他脚边滚来滚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天未亮,他就随着母亲回家。父亲因为手头的工作一时没办法抽身,拖延了不少时间才回来。自此,父母开始了漫漫冷战路,直到他高考结束。   “这种演戏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我们离婚!”   他结束所有的考试,站在家门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母亲要离婚。尽管之前他们掩饰得很好,尤其是在他备战高考的那段日子,冷战多年的父母突然和睦起来,俨然一副父严母慈的样子,但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自从那年暑假之后,父母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这一切,只因那年暑假在那个农村的小卫生所里,父亲与他的初恋情人——那个叫小米的小女孩的母亲再次相遇。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小时候父母离婚,很多邻居的孩子嘲笑我没有妈妈,奶奶经常打我,爸爸喝了酒会说安之你要是男孩该多好,可我依然过得开心,因为我觉得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但是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有很多的疑问想找到属于它们的答案。”   “我想问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我想问奶奶,孙子是她的亲人,孙女就不是她的亲人了么;我想问爸爸,是不是还在遗憾我是个女儿;我还想问清扬,为什么总是这么傻……”好几次就要落下泪来,她都忍住,拼了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火车票,声音里听不清任何情绪,“可是你知道么?二十年,在我心里藏了二十年的问题,今天终于可以有答案了。”   “安之。”他有些骇然地叫她。   “你猜她会说什么?太忙了没时间来看我,有了新的家庭不方便来看我,还是,她根本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活在这世界上。”   他一下子握住她的手,将那张车票一并握在手里,只犹豫了一秒:“我陪你去。”   她摇头,冲着他笑,落在他眼里,更像是哭:“为什么?怕我承受不了么?最多不过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女儿,我也不是去认亲的。”      虞玮韬却很坚持。他拉着她买票未果,便索性将她的车票扔进垃圾筒,不顾她的反抗拉她出侯车室。   “虞玮韬!”她想挣挣不脱,不得不承认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距。   “我们开车去。”   “不要!”她难得的服了下软,“路太远了,再说你有你的事要忙。”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用行动回答,根本不容她反对。      三个半小时后,车子下高速,进入J市。车内的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   几乎不曾犹豫地坚持陪她一起过来,虞玮韬不是没猜到这一趟会遇到什么人。他的记性极佳,安之报了个地址,他不用导航就驱车直达目的地。安之此刻满腹心事,只当他熟悉J市,并不作他想。   车子在近郊一处平房前停下。J市不比N市,近十点光景,又是近郊,除了几盏路灯,大片民宅十之八九已是漆黑一片。   安之跟前的平房亦是一片漆黑。   一得知地址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心想知道藏在心底二十年的问题答案,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蹰躇间,只觉一人来到她身旁。   “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过来吧。”   “不要。”她挣开他的手,笑道,“你这是让我过家门而不入么。”   他的心微微一沉,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曾来过这里,最后一次是因为父亲的遗愿,他虽不情愿还是依约前来告知噩耗。而这屋里住着的,正是父母感情破裂的元凶——方书衍——也就是安之的母亲。虽说他没有资格去批判谁,但身为人子,终究做不到平常心以待,所以将父亲临终交待叔父、再由叔父转交给他的物事交给屋主人之后,他一秒钟也不愿多呆,转身便离开。   当年若不是父亲在这里留了太久,母亲又忍不住找上门来,说不定根本不会有后面的那场车祸。没有那场车祸,父母也不会意外身亡。天灾人祸,他却始终无法对这件事释怀,所以才在得知安之就是小米时,有那般犹豫与推拒。然而他从没想过,安之对这房屋的主人,原来与他怀有同样复杂难解的心结。   可是,她们终归是母女。      “我在车上等你。”他握了握她的手,最后选择守在外面。   或许还是不想与屋里的人有正面的接触——至少不是今晚这样的场合。   安之轻“嗯”了声,转身大步往前。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坚决,可是当她立于门前伸手敲门时,她双肩微动,很明显地深吸了口气。   “叩叩叩”,越是得不到回应,安之越是敲得急。心里忽生疾风暴雨似的,完全不能平静,手指敲疼了她就换手拍,直到虞玮韬从身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安之,够了。”   “她为什么不开门?她为什么不开门?”她挣扎着还要去拍门,却被他拥入怀里。   他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整个手都在发烫,心里说不出的疼:“屋子里没人。”   她一下子软下身,好像气球突然泄了气,几不成语:“她还是在躲我么?”   “她知道你要过来?”   她摇头。   “那就不是了。我们明天再过来。”不容她说更多,他直接抱起她走向车子。      车子驶回J市中心,在一处酒店前停下。安之没留意太多,回房将包往床上一扔,只拿了手机和钱包,就直奔酒店四楼的小酒吧。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想喝酒,分外的想。   这时间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安之坐吧台边点了瓶科罗纳,一个人对着瓶子猛喝起来。她的酒量实在不佳,她明知这样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放纵自己,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好好喝一场、痛快醉一宿。   周围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有点软糯的口声,大概是J市的方言。她不自觉地凑近些,仿佛听见记忆深处母亲的浅吟低唱。   母亲并不是J市人,安之从旁人不多的议论闲聊里只知母亲从H大毕业后,正好赶上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所以才来到父亲所在的小山村,有了后来这段缘。离开家之后,母亲没有回老家,也没有回曾经生活过求学过的H市,而是来了看起来毫无相干的J市。想起幼时母亲哄她入睡的吟唱,虽然模糊却也依稀,她真的很想知道母亲与J市的联系点在哪里。   半瓶啤酒下肚,身边就多了个人。安之低头笑笑,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经常有同学嘲笑我没有妈妈,有些更过分的还扮着鬼脸说我妈妈偷男人、不要脸。”她停在这里,好像忽然回到了那段岁月,握啤酒瓶的手紧了紧,才继续道,“当年她走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她也没告诉说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说我有多想她,我只是心里盼着她回来……”   她浑身战粟了下,满满喝一口酒,忽然又笑了:“我真是傻,以为留在原地终会等到想等的人,一直到高考那年。那年我连着高烧不退,神智昏迷或稍有清醒都会哭着喊着要妈妈,爸爸实在没法,托奶奶照顾我后就去找她,三天后他一个人回来,一脸的愧疚。我那时反复高烧,刚压下睡一觉又复发,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正好看到爸爸坐在床前抹眼泪。从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就算有一天她回来了,我也不会原谅她。”   轻快明丽的音乐在酒吧里流淌,虞玮韬却只觉得周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当我一得知她的消息,还是迫不及待的赶来了,甚至来不及收拾什么,也不知面对她之后该说些什么,我只知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   “安之……”他握住她手,温柔而坚定。   她微微瑟缩着,有些颤抖地反握住他的手:“其实我有一个小名,叫小米。”    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她直直望进他眼里,那里碧波一潭,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是所有你在乎的东西,都会得到对方同等的珍视。那些烙印在脑海里的记忆,记忆中的另一当事人却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原来一切不过她一厢情愿而已。   “很可爱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安之。”   她松开他的手,心中不免失落,一气将剩下的啤酒喝完,才摇摇晃晃道:“好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一瓶科罗纳下肚,安之尚余三四分清醒,下班急急而来,两人至今没吃过晚饭,她不说,他也该早饿了。   “想吃什么?”   “砂锅好不好?你一定没吃过吧。”她拽着他的胳膊,咯咯咯笑出声,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拉着他去这去那,从来都是她说了算,“我刚才在路上有看到砂锅摊哦,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去吃。”   明明很开心的笑声,他却听到了她心里深处的哭泣。他的心揪紧着矛盾着,像是要被人生生扯成两半,几乎说不出话来。   “走吧走吧,不远的,不用开车,我们走过去就好。”   他任由她拉着,勉强控制住自己,才不致于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里,唤她一声:“小米,是我,我就是你的大麦哥哥。”      露天砂锅摊上,安之将啤酒瓶“砰”一声置于虞玮韬跟前,豪情万丈:“一人一瓶。”   他笑,心里有些苦:“你会喝醉的。”   “醉了更好。”   “那我是该觉得感动,还是该觉得受伤?”   她咬唇想了会,灯光下一颦眉一展颜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半晌才咯咯咯地笑道:“你应该觉得幸运。”   他确实应该觉得幸运。这小昵子没喝一杯,就醉熏熏地赖在他身上不肯走,他没法,只得将她抱回去。   不短的一段路,待得他好不容易将她抱回酒店,才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她的房门卡。   “安之,安之,门卡呢?”他轻拍她的脸颊,低声问。   她在醺醉中锁了下眉,稍倾才半睁开眼,歪着脑袋软在他怀里,斜斜上挑往他方向飘一眼。这不经意的一眼真真担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让他本就喘喘的呼吸短时一窒之后,愈加喘喘。   “门卡放在哪?”他深呼吸,努力平复躁动的心,声音却泄露了所有秘密,变得暗沉微哑。   “别吵!”她很娇气的“嗯嘤”了声,不耐地挥了挥手,然后舔舔发干的嘴唇。那鲜嫩的蜜桃红从她柔软灵巧的舌尖弥漫至她双唇,娇艳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所有的感观都聚焦在这小小的两片樱唇上,忆起她们的滋味,那般甜蜜美妙,再也忍不住,俯身便覆上那小小一方心弛神往所在。      安之就像菟丝花似的攀上虞玮韬,酒精作用之下,主动得让他措手不及。   “安之……安之……”他只得先将她抱至他房里,勉力将她放至床上,正想抽身,却不料她伸手一勾,他跌回床上,几乎把持不住。   “安之,你清醒些。”他半撑起身,强迫自己去拍她的脸。   “我没醉。”她蹙眉一把拍掉他的手,很用力。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她半眯起眼,将他的手放至自己胸口,喃喃道,“你是我爱的人。”   像是被人生生勒住了脖子,虞玮韬顿觉呼吸重重一窒,心不受他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的手与他的理智展开一场拉锯赛,完全想背道而驰。   安之见他没反应,不甘心的甩了甩头。她拼命抓住仅存的神智,想摆脱那种越来越沉重的昏沉感觉,最后冲他扁了扁嘴,神色微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一直不肯说那句话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的眼睛看着他,视线却穿过他,停留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顿觉晴天一场冰雨,将他心头的火热悉数烧熄,他一下子从当事人成了旁听者,不知该愤怒还是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清扬,我爱你。”她终于将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好像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又非常重大的事,随之精神一松,浓浓醉意席卷而来,她侧身抱住他一个胳膊,像落水之人紧紧抱着救命稻草,抱得牢牢的就睡去了。   有那么一刹,他很想不顾一切的将她拎起,然后直接扔出门外,再不管她死活。可是手刚一碰到她就有了自我意识,他的右手不仅没有救出同伴,反而很自觉地将她拥入怀里,双双沦陷失守。      安之隐隐觉得胸前有些酥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怔怔望着正前方的沙发和小茶几良久,又看一眼地上浅褐与深褚相织成纹的地毯,才想起她昨天赶来J市,现在应该是在酒店。   天还有些灰灰的,胸前那种酥麻感愈发强烈,分明是有双不老实的手在不安分的撩拨她。她心中诧异,连忙掀开被子往下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弹簧似的从床上跳坐起身,裹紧被子就想落荒而逃。   身形一动,手中被子便被人用往后力一扯,踉跄间她跌落进一个暖实的胸膛,触目正是那个半杯口形的伤疤。她“呀”一声叫,紧紧捂住眼睛,耳边一道声音应景响起:“怎么,把人吃干抹净了就想事了拂衣去?”   安之“嗯嗯啊啊”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恨不得生生咬下自己的舌头。昨晚的记忆实在混乱,她只记得模模糊糊中好像有看到清扬,如今想来应该是错觉。   正沉思间,一双手环住她腰,陡地将她翻转过来。   “喂!”安之赶紧抵住他,落手在他胸膛,却刚好是最不该落手的地方。指腹下那微微的凸起让她被蛰一般,急忙缩回手来。肌肤与肌肤就这么紧紧贴在一起,她的脸顿时浇成晚霞,身体内像有人擂鼓似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沸腾。   “想赖帐?”不知是平日那幅眼镜掩盖了他太多东西,还是他难得有这种玩笑不正经的时候,反正此刻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竟是在斯文中透出些雅痞的气质来,平添几分邪魅。   安之的心狂跳着、麻乱着,想起昨晚上好像有主动搂着清扬,难道真是她搂错了人?可是就算她主动了、搂错了,那也是他欺负她喝醉了酒。一想到此,她气得脸更红了:“无凭无据的,怎么不知是你赖我?”   他手一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顿时去了大半,露出彼此光(裸)的上半身。安之一声惊呼,想抓回被子,刚一伸手就被他握住。他不让她有闪躲的机会,直视着她,有股不容人反抗的强势,脸上却带着笑,话也是轻柔的:“你知道的,我对女人一向没什么兴趣,喝醉酒的女人就更提不起兴趣来了。”   难道真是她借酒疯了一回?如果这样,那她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菩萨下凡了,不仅帮他脱离玻璃苦海,还亲身帮他脱离玻璃苦海,上帝啊!安之犹在神游,怔忡间只觉身体一旋,回神时他已翻身在她上方。   “你……你别冲动……”她的手被他抓着,一挣扎就像根麻花似的在他身下扭来扭去。他本意只是薄惩,一来气她昨晚对着他向别的男人表白,二来气她胡乱喝酒完全没有防范意识,三来气她在这种坦裎相对的场合还能神游太虚,完全无视他为透明体,可是被她这般无心一撩拨,他却真的想好好惩罚她了。   “松手,放……”他直接以口封住她的话,心里强烈想要她的(欲)望和身体剧烈的反应逼得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薄惩什么的只是借口,他根本就是想拥有她。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为了警告她才脱下来的,而是他昨晚上怕她睡得不舒坦,“好心”帮她松开内衣,结果“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后,“兽性大发”的结果。   安之呜咽着用力想逃,可是手被他抓着、身子被他压着,渐渐地便失去了抵抗能力。感觉到她不再挣扎,舌头也变得愈加柔软芬芳,他才舍得稍稍松开她,声音微哑地问:“安之,你说我是谁?”   她喘息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虞……”   “名字。”他环着她腰的手一紧,鼻息拂过她发际,他的唇贴着她额头、滑过他鼻类,最后落在她唇上,像蝴蝶一般轻灵,又极尽桃(逗)诱(惑)。   她努力撇开头,想摆脱那种教人坠落的心颤与神迷。   “名字。”他在她唇上顺势一点,来到她下巴尖上轻轻啃咬,有些命令的口气。   安之勉强按下一声呻吟,莫明觉得有些心慌。今天的虞玮韬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好像只要她不照办,他的唇就不知会落在什么要命的地方,逼得她只得配合:“玮韬。”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轻呼。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胸前,用力在她胸前的敏感点上咬了一口。她毫无防备,直觉地弓起身,反让他含得更深。   “虞玮韬……”她唤他、推他,想让自己从这种密密的缠绵之网中脱得身来,想拉回自己正逐渐迷失的理智。他却好像存心跟她做对似的,倾身而上,身子一沉,偏偏让她动弹不得。   他的手代替他的唇,抚弄她娇艳的双唇,稍得间隙,唇又换下手,直吻得她呼吸急促、双眸迷离。   安之已经完全深陷其中,恍惚间只觉得他手探至她裤底。可是裤子为什么还在她身上,不是应该昨晚就被扔在某个地方了么?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来不及细究,就被汹涌而来的情(潮)淹灭。    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房间里依旧半明不亮。安之背对着虞玮韬,努力平复呼吸,心却依旧擂鼓似的狂跳着。   若问她有没有后悔,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做任何事,她都不会后悔,因为后悔无济于事。她只是没想到会和虞玮韬这么快发展到这一步。她不是保守的人,平时行为也多有跳脱之处,早在他还她衬衫时,大概所有人都已认定她与他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唯有她自己清楚,她其实是个传统的人。   孩童时,因为母亲她经常被人嗤笑鄙弃,奶奶、父辈亲戚,以及那些光着屁股什么也不懂的同龄玩伴。她记得有一次奶奶喝多了酒又打她出气,满嘴骂的都是“贱”、“不要脸”,还说什么母女一个德性,她长大后也会跑去偷人丢全家人的脸。她当时已是小学五年级,听得大半懂,气得反扑上去咬了奶奶一口。奶奶比她还气,揪住她头发,顺手抄起一旁的剪刀,就把她头发绞得七零八落。   后来父亲看到她的头发,跑去跟奶奶理论。这是她印象中,父亲唯一一次对奶奶说不。父亲说:“不许再打我女儿,我也不会再娶。你要还是这样,我就带着安之离开这里。”      “安之?”他从背后紧紧拥着她,敏感地觉察出她细微的异常。   她忽地翻过身来,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天还没亮么?我们现在出发好不好?”   他还没回答,就听手机响了起来。是安之的手机,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找到手机,一看才知是林岫。   “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你不呆在家里,又跑哪去了?”   林岫劈头盖面的一句话,惊得安之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反复看着手机,才发现竟然真的已经中午了。再看所处房间,许是因为窗帘遮得密实,才看起来像是天蒙蒙亮。   “喂喂喂,宁安之,你到底有听没听啊?把我当透明的不成?”   “那……那啥,我等下再打给你。”安之说完挂了手机,正准备去踢虞玮韬,就见有条未读短信。   是昨天下午四点发来的信息,她那时候刚得知母亲的下落,根本没心情顾看手机。后来手机一直没响,她也就没拿出来看过一眼。   安之打开短信,又是一惊。短信是银行发来的,惯例记录她信用卡的动态,此次是通知她的信用卡在昨天下午四时存入一万元整。这真是……有人给她存的,还是有人存错了?安之第一时间回拨林岫,开门见山:“死黑布林,你昨天是不是往我账户打钱了?”      虞玮韬气得将安之拖回怀里,不待她惊呼出声,便将她的嘴严严封住。   这该死的臭丫头,有了一个李清扬不够,如今有事也是第一时间想到林岫,而不是他。   手机失手滑落在床,林岫的“喂喂”声一下子变得遥远而微弱。安之凭着残存的理智到处摸索,气得虞玮韬索性将她手机一键关机。   “你!”她气得踢他,反被他抓住脚踝,她一下子恼了,连刚才的份一并算上,“走开走开,你这个骗子,都中午了也不叫我起床!”   她刚才问他,他根本没回答的时间,若说更早之前,难道在她眼里,他那一番“用功”只是须臾片刻么?虞玮韬顿觉自己被狠狠打击了,念及她心里确实记挂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才恨恨地只是吻她就算了事。      再次来到目的地,屋子的大门依旧紧闭。   安之敲了半晌,便有邻里过来相告:“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方老师早就走了,每年暑假她都不在这里,一直要到八月底九月初才会回来。”   “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来人摇摇头,又走了。安之打听到母亲所在的学校,辗转找到其他几位老师,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一时不知是失落,还是大松口气。   虞玮韬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静静握着她手,默默陪在她身旁。      连夜赶回家,安之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懒懒起床。她没有跟父亲说起母亲的事,只是隔着窗户看着父亲在二叔新家地基外围砌围墙的沉默身影,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傍晚吃完晚饭赶回租住的小公寓,安之忽然想去看清扬,便又折道去往墓园。   偌大的墓园,空无一人。安之从小门进入,在清扬墓前坐下。夜色一点点压下来,便有几盏路灯凄凄地亮起来,即便是夏夜,看起来也有几分萧瑟。   她有很多话想跟清扬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清扬会怪她么?会觉得她忘得太快、开始得太快么?母亲的事又该如何,她真的好想听听他的建议,一如她以前遇事想不明白时,他在一旁轻轻的那一下点拨。还有清逸的事、房子的事,到底怎么解决才是最好?   她忽然又有点想喝酒了。清扬以前就经常说,喝酒可以,可是得有他陪着,不然她喝醉了没人照顾怎么办?你看,她有过一次偷偷躲房里喝酒的经历,结果一个人趴在马桶上吐得半死;后来又在虞玮韬跟前喝过三次酒,一次直接被送进医院,一次莫明躺上自己的床,最后一次莫明躺上他的床,还被他顺手吃干抹净。想来她真应该好好听清扬的话,既然他再不能陪着她喝酒,她就应该就此不沾酒才是。   清扬的死她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样的境况,能让她一再借酒浇愁呢?      七月的天,即使是晚上,风吹过来还是带着股燥热。安之揉了把脸,把头发拨到耳后,靠着墓碑静坐了很久,心情浮了静、静了浮,终是一个想要的答案也没有找到。   接受吧,清扬已经永远离开了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给她建议,让她依赖。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将他安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终生缅怀。   出了墓园,却见有辆车停在正门口,突兀得让她不得不细看过去。明黄的车顶灯下,车里的人也正望着她,几乎在她看过来的同时打开车门。   车内的音乐仿佛跟着他的脚步一并下得车来,细腻却是热切地迎向她,将她紧紧包围。   “你……”她说不出话来,觉得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失去存在的价值。   虞玮韬笑看着她,淡淡道:“累了吧?我来接你回家。”   他在她公寓楼下遇到同样找不到她的林岫,几乎不假思索地直奔墓园而来。果然在这里,远远地看到她背影的刹那,他心中只有这一个感觉。他没有走近,而是选择回到车里,静静地听着音乐等她。      安之侧头看虞玮韬一眼,有些脸红心跳。   刚才他那微微一笑,清风朗月一般落入她心里,激起她心底阵阵涟漪。他说回家,她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昨天早上的事,愈发觉得脸烫起来。   “热的话,我关窗开空调吧。”他原本想夜深了,这样子兜风更舒适。   “不要。”她回答得很急,又生怕他看出她心事,急急转过头去。   车子开得很慢,音乐放得很轻。他侧目看她,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一阵清爽,也带来路边不远田间的阵阵蛙叫。他的心柔软又觉得幸福,她是他的,真真正正完完整整地属于他。   “停车停车,快停车!”心思浮动间,她忽然急急道。他不明所以,依言停下就见她兔子似的溜下车,连车门都忘了关,直往回跑。他以为是有什么事,熄了火关了车门紧跟着追过去,却见前方不远她背对着身蹲在路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肚子疼么?”   他刚想抱起她,她却蓦地转过身来,直直撞进他怀里,显摆似的冲他晃了晃手。   她双手合在一起,从细小的指缝中透出一丝光来,忽明忽暗,说不出的奇妙。   “这是……”   她献宝似的摊开双手:“你看。”   她掌心正中有一个小小的亮点忽闪忽闪,开始还是静止不动,慢慢地却越升越高。她从平视到仰视,目送着小小的亮点向远处飞去,姣美的脸庞神采飞扬,直教人移不开视线:“是萤火虫哦,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看到它了。”   他根本没办法反应,陷在她周身散发的魔力之中,不可自拔、不想自拔。她双眸含笑,眼睛晶亮灵动得仿佛能说话一般,在他更加沉迷之际,却倏地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尖倾身吻上他。   轻轻浅浅的一个吻,他刚反应过来想要得更多,她却适时一退,将脸埋进他胸膛,深深地、紧紧地贴着他左侧规律的起伏,轻声道:“虞玮韬,我们谈恋爱吧,认认真真、正正式式的谈一场恋爱。”   脸颊下规律的心跳似乎有一刹那的停顿,之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激烈。她仰起脸来看他,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不眨:“你的答案呢?今天我要当场回答,不想理那什么见鬼的三天国际惯例。”      虞玮韬觉得自己最近一直处在失控状态。   自从那天晚上她说“虞玮韬,我们谈恋爱吧,认认真真、正正式式的谈一场恋爱”后,他就没正常过。   或许在别人眼里,安之只是漂亮而已,但在他眼里,她却一直是最最与众不同最最特别的存在。不管是二十年前爬进他家窗口的宁小米,还是二十年后在墓园偶遇的宁安之,他根本没办法逃,也根本逃不过。   他一向自认自控能力与掌控能力俱佳,可是安之却总有惊人之举,让他始料不及。每次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了,事实又证明他还是不够了解她。他以为她倔强的时候,她却服了软;他以为她会知难而退的时候,她却迎难而上;他以为她心里已经有他的时候,她却抱着他向另一个男人表白;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认定彼此的地步,她却忽然跟他说,我们恋爱吧。   敢情她以为他们之前真的只是在单纯的你帮我、我帮你?一想到这,他就很自觉地拨通了她电话。   别以为他拨通电话是去兴师问罪,其实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那天晚上她这样问他,他自然当场言行一致地给了她肯定答案,自此之后,他就有了这么个毛病——一想起来就给她打电话。   这种楞头青的行为在他年少时都不曾有过,可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按键的手。晚上吃完饭送她回公寓后,他甚至还能跟她煲上电话粥,也不是非得聊些什么,有时候就是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转眼便过了几个小时。他想程默要是知道他如此,大概会笑抽过去。   “喂?”安之的声音轻轻脆脆的。   他最后的那一点懊恼也烟消云散,心情大好:“是我。”   然后安之还没开口,他就听到美朵不满的声音从一旁跑出来:“又来了又来了,这一天要打多少个电话,腻也腻死了。这么有心咋不见送几束花表示表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虞玮韬虽然觉得两个人之间彼此的心意最重要,送花多少有些矫情,但他还是矫情地开始了漫漫的一天一束花之旅。      每天一束玫瑰,或是罕见的绿□人,或是珍稀的蓝色妖姬,羡煞了同办公室的所有人。   安之再一次被高调了一把,光芒完全掩盖了“恒隆之花”祝双宜。一个礼拜之后,她从甜蜜中清醒过来,开始抗议:“别再送我花了,心意到了就好。”   多费钱呐,这都是人民币啊,还都是不菲的人民币,她一介小工薪族每天看着那些花慢慢枯萎,就觉得那是一张张的人民币狠心离她而去。   “我可没忘记你当时的教诲,你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这一些都是必须的。”   以为这样就能打发她了?那也太小看她了!安之嘿嘿一笑,老神在在:“随你好了。反正从今天开始,收一束花,吃一盘韭菜,哪天没花收了,我就不吃韭菜了。”   虞玮韬拼命咳嗽,一时竟拿她没辙。   她可得意了,后跳三步远,冲他吐舌头:“虞玮韬,有本事你倒是再送啊。”   她摆明了吃他死死的,这欠□的丫头从来都不把他当回事,想开涮就开涮。悲剧的是,他就吃她这一套。    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向所有可疑的人确认、又向银行确认那一万块钱确实是存入她账户之后,安之终于舍得把目光移到虞玮韬身上了。   “不会是你吧?”她不能想像他站在ATM机前无折存款的样子,再说他怎么知道她信用卡号的?   “不是。”   安之长舒口气:“幸好不是。”不然她在他面前平白无故矮了一截,如何堪受?   他却不是这样想,他以为安之宁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愿接受他的,心里就颇有些不是滋味;“为什么?”   她向上翻了翻眼,百无聊赖的道:“不告诉你。”   虞玮韬觉得自己被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消遣了。   “哎呀,别臭着一张脸啦,你真的想知道原因?”看他默认,安之凑上前,一脸的小人奸诈相,再次好心确认,“你真的想知道,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他明知她这般肯定没好话,还是忍不住点了下头。   “如果是你,我只能说你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她悠哉哉停在那,满眼的笑意。他示意她继续往下,她憋了好一会,才强忍着笑道,“虞总,你这是预见自己会失身,提早倒贴嫖资么?”她说完再也忍不住,直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嫖资!饶是虞玮韬向来淡定,也没办法再继续淡定下去。他起身,走至对面安之的沙发上,顾不得这是在咖啡馆,一把将打滚的安之拖过来,横按在腿上。   屁股生生挨了一下后,安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她赶紧改口求饶:“学费学费,说错了,应该是学费啦。“   安之亡羊补牢的识时务注定做不了俊杰,她很凄凉地被虞玮韬打了顿屁股,然后被直接扛出了咖啡馆。      安之虽然从小被打习惯了,但她现在都工作几年了,他竟然对她动手——而且还是在大厅广众之下,这也实在太过分太过分了!   “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最没品、最没下限、最不是男人!”安之抓过他手,朝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小时候不管她怎么闹,他可从来没舍得动下手过。   他默默忍着,心里却无声笑着。他刚才根本没用力,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她表现得好像受了酷刑一般,不仅在咖啡馆哇哇叫得惹来所有人侧目,现在还不肯就坐,而是扶着椅背跪趴在副驾驶座上,好像屁股已经血肉模糊一片了。   安之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车子在她公寓停下,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以后不许这样自贬。”要是再让他听到“嫖资”两字,他可不敢保证会像今天这么简单地就放过她。   “什么自贬!”安之跳脚,“你就算受不了我贬你,也已经下过黑手了,至于现在还要反咬一口么!”她才不管呢,既然他当初敢阴她,她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很没用的被阴了,所以一切都是她趁着酒醉将他扑倒在先,死不松口。   真是傻丫头,虞玮韬心里略略得意,面上却忍着笑:“还疼么?”   她“哼”一声,扭过头不看他。   他往后移了下座位,将她横抱至身前,赔笑脸:“别生气了。”   安之还是“哼”一声,不过这一声“哼”气势上明显不如刚才。   那种抛头颅洒热血的感觉又来了,他很无奈的认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安之大人不计小人过,算是原谅了虞玮韬这一回。不过那莫明多出来的一万元钱真真是让她困惑得夜不能寐。当然人总是需要睡眠的,所以夜不能寐几个晚上之后,安之实在撑不住,只能回到夜寐状态了。这一个疑问就好比卡在喉咙的鱼刺,时间一到,不用喝醋咽饭也自动被咽了下去,虽然还存在心里,渐渐地也不影响正常生活了。   准确的说,不仅没影响,还改善了不少。这一万元钱暂解了安之的燃眉之急,她再不用天天看着信用卡账单、算计着早一天还款是一天的问题了。   心情不错的安之本着恋爱时期互相坦白的原则,难免多说些自己的故事。大多数时候虞玮韬都是微笑着倾听着,有时候也会适时提问,然后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却甚少说起自己的事。   玫瑰花持续送着,安之不嫌唠叨的提醒了几次未果之后,觉得某人分明是将她当成了纸老虎,她若不动回真格,只怕这一辈子都得做纸老虎了。   接下来的日子,每和虞玮韬吃饭,安之必会点一盘韭菜炒蛋。没和虞玮韬有约会时,她也给自己点一盘韭菜炒蛋,因为她要时时防着虞玮韬,这人指不定外面应酬回来了,就先到她公寓楼下折腾一趟才肯回家。   如此这般一个礼拜后,安之只要一想到韭菜炒蛋这四个字,都有种想吐的感觉。而虞玮韬依旧一天一束玫瑰花,很淡定很无辜的跟她耗下去。   这天两人一起吃饭,安之刚打开菜单,虞玮韬就很自觉地对服务员道:“韭菜炒蛋。”   安之心里呕了下,忍着掀桌的冲动,最后硬将那一盘韭菜炒蛋里的韭菜统统塞进嘴里。   “喜欢吃的话,再点一份好了。”他温柔地看着她,别提有多体贴了。   安之的腮梆子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做出一个贤淑的表情:“不用了。吃完了的话,我们就去看电影吧。”      正是《赤壁》上映时,场次多又离首映有了些时间,买了票后几乎不用等。安之进场后熟门熟路地找到票上提示的情侣座,拉着虞玮韬坐下。   放映厅里已经开始播放正片之前的广告片花了,她回头瞅了眼虞玮韬,缭乱的光线投映在他脸上,他丝毫不觉异常,微笑着将爆米花和水递给她。   情侣座位于放映厅最后一排,半包厢结构,最适合情侣们在伸手难见五指的环境里做些什么苟且的事。安之就是抱着这种鸡血又猥琐的心思超然地看起电影来。超豪华的明星阵容,却将三国最经典的赤壁一役演绎得雷声轰隆,当影片中的名模小乔与影帝周瑜开始欲遮还羞的床戏时,安之忽然就抓住了虞玮韬的手。   一般这种时候,女孩子都会低头作不胜娇羞状,所以安之的这一抓,真是吓了虞玮韬一跳。他转过脸来看她,她却突然欺身凑近他耳根,用直接得能让最坚定的修行者方寸大乱的声音道:“我们亲亲吧。”   如果刚才虞玮韬只是吓一小跳,那现在就是吓一大跳了。他明明不喜欢女孩子这么主动的,可是昏暗的放映厅里,当所有人都专注于正前方大银屏里的(激)情戏、而与他相依而坐的小妮子却咬着他耳根,讨论天气一般将诱惑人的话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时,虞玮韬悲哀的发现自己近乎本能地被勾引被撩拨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电影院是这么个有“情调”的地方。   “我们亲亲好不好?”没等到他的回应,她不甘心的在他耳边撒娇。   他哪里还能想起她才刚吃了整整一盘韭菜,仿佛一刹那成了她的傀儡,她开口说什么,他就全不能自己的按她说的去做什么。      银屏上的激情戏已经结束,安之哪还会有心思看电影,一径斜靠在虞玮韬怀里笑个不停。   他最最讨厌的韭菜味啊,之前她每天吃每天吃,他都能忍着与她保持距离,绝不零距离亲密接触,害她微微有种挫败感,觉得她对他的吸引力远远不如韭菜对他的影响力。这下她可算满意了,刚才亲亲的时候,他没有推开她,只是亲完之后,他一口气喝完了一瓶水。   “安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他真真是拿她没辙,低头看似警告,却也是泄露了心底最真实的心思。   “不危险不危险。”安之继续窝在他怀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喘气。   吃过一次“亏”还不学乖,她真是对男人没丝毫戒备之心。虞玮韬告诉自己看完电影后一定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过了今晚她还是不学乖,他很乐意继续给她“上课”,直到她学乖为止。   岂料安之不仅没有丝毫防范之心,在他送她回家并一直送她到家门口后,居然还很热情的邀请他:“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茶什么的?”   她不邀请他自然也是要进去的,可是她一邀请他心里就莫明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奇怪在哪里?虞玮韬一时说不清,等他进屋几乎有些迫切的拥吻她之后,他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彼时意乱情迷的两个人双双跌落在床上,他一路在只属于他的领土上流连缠绵,以慰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夜思念,可是到最后一道防线时,她却拉住了他的手:“客人在。”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听她脸红气喘的追加解释一句:“我有亲戚在。”   他一下子理解成屋里还有第三者,忙撑起身想去关门,结果身形刚动,却见她骨碌一翻身,先一步滚出他的身下。她半坐起身,一边烫着脸整理半敞的衣襟,一边踢着腿大笑出声:“我今天大姨妈在啦。”   “宁安之!”恒隆有口皆碑的好脾气好修养好气度的钻石王老五虞总经理虞玮韬先生平生第一次怒吼了一声。   这该死的臭丫头,怪不得这么肯定的说不危险,怪不得这么热情的邀请她进来坐坐,怪不得这么热烈的回应他,原来一早就在等这一刻!   “意外,纯属意外。虞总你一定要冷静啊,你知道做女人很惨的,这种事又不好自己控制时间。”她敏捷地跳下床,退至窗口处,觉得足够安全了才不怕死的道。   “是么?”下一秒,眼前一暗,安之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被虞玮韬锁在怀里。她拼命往后靠,直至贴上窗户,才好歹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你想干嘛?”都说男人是禽兽,可是禽兽也不至于在母体不方便的时候要强的吧?难道眼前这男人连禽兽都不如了?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半眯起眼轻道:“你说呢?”   (欲)火(焚)身的滋味,他怎好意思一人独享?      安之最近看到虞玮韬都有些腿软,以至于不过寻常会议捧个茶,做了数月的事,今天他一声轻咳,她惊得手一抖,茶就这么洒出来些许。   那天晚上她竟然到了求饶的地步,真真是奇耻大辱一桩。安之思绪一浮,烫着脸赶紧抽了纸巾将水渍擦干,端起茶杯道:“我去换一杯。”   “无妨,就这杯吧。”他伸指在桌上点了两下。   她依言放下,退身时乍觉手上一暖,她脚步一滞,顿时血气上涌。大色狼,与她相近的右手故意放桌面上吸引他人视线,左手却在桌下横过身握住了她的手。   就是那么短短一刹,他随即放开她的手。所有人都没察觉这小小一个暧昧细节,安之却是红着脸,几乎狼狈地逃回座位。   心神不宁的等到会议结束,安之一看动作缓慢、有意拖延时间的虞玮韬,更是加快了手中的收拾动作。可是任是她动作再快,他就是淡定地喝着茶不肯走,她又没办法将他视有为无、直接关门走人,只得开口:“虞总……”   他笑着将茶杯递给她,问:“今天还有客人么?”   “□狂、□君!”安之忍不住啐他,只差把茶水往他脸上泼去。   他蓦地起身,修长的身形一下子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安之不觉倒退一步,他也不恼,反而笑得愉悦:“安之,你想多了吧?”   “是你想得太多才是!” 上班时间公然想那些事,他真是那个彬彬有礼雅君子虞玮韬么?还是这才是他表相下的本质?   “这几天你天天有客来访,不是同事,就是同学朋友,我只不过想问你今天是否得闲有时间陪陪我这个被冷落多日的男朋友。”他故意擦身而过,是真真正正的擦了她一身而过,贴着她问,“安之,你刚才想到哪去了?”    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安之,你刚才想到哪去了?   安之在心里干嚎了半晌,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虞玮韬办公室张口狠咬他一口,最好能血淋淋的撕下一块肉来,看他还敢这般捉弄她不!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特别注重礼尚往来的宁安之防狼还是很有自己的一套的。她也没防错,虞玮韬确实有狼的一面。   安之因为留有后招,所以对虞玮韬的邀请大方得很。到了他住处,他在吧台煮咖啡,她便斜躺在沙发上,脚搭着沙发椅背翘得老高,挑频道看电视。她今天穿的是牛仔短裤,修长玉白的腿横挂在那,有一晃没一晃的,全不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样的行为分分明明是在引人犯罪。   到他煮完咖啡、招呼她喝,她还在那边悠哉哉晃着腿,头也不抬道:“麻烦帮我拿一下,谢啦。”   咖啡很快端了过来,不过安之还没喝上一口,人就被扛走了。安之被放倒在大床上时,很好心的提醒虞玮韬:“那个……大姨妈还在啦。”   “是么?”他取下眼镜放至床头柜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怎么地,每当他取下眼镜用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她,安之的心都会控制不住的狂跳起来。明明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般清雅温和,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少了副眼镜,就让他双眸蓦然变得深邃,整个人都与平日不同起来,没来由的让她感觉惊心动魄之余,又觉自己突然平白无故矮了一截,无端显得弱势起来。   安之摇头摆脱这种奇怪的想法,红着脸强辩:“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可以……摸一下。”   好吧,她承认她无耻,下班时她真的没事找抽用了片卫生巾。   可是虞玮韬完全不按她的逻辑走,他倾身吻住她,却是趁着她意乱情迷之时,直接将她的裤子脱了下来。安之惊醒过来连忙去捂他的眼睛,尖叫:“不许看!”   他就不怕长针眼么?哪有人这么变态的,要是她没骗他,他看到那血污污的就不恶心?就算今天这样是干净的,他好意思看她还不好意思被看呢。   他就势压住她,强迫她的腿环住他腰,拉下她的手:“以后还敢乱骗么?”她真当他是傻瓜,且不说推算日子,距离那天都好几天了,要是她真是例假期,敢这么将脚搁沙发背上,倒挂这么长时间的腿?   “我……我没骗你……”捂眼失败,安之全没了气势,又怕他真去检查她的裤子,伸手使劲一挥,她本只想把裤子挥得远些,结果用力过甚,裤子直接掉下了床。   于是安之彻底没了气势。   “是么?”他不打算理她的裤子,埋藏多日的欲望如千里之堤决了个口子,一下子汹涌勃发,再不想过多言语。   不得不说,虞玮韬的调情手段委实高明,安之全无反抗之力,昏昏沉沉之际只忽然想,他不是精于男男之道么,为什么对男女之事亦能这般熟黏精妙,让她忍不住再一次求饶。前一次她求饶是求他停手放过她,这一次她求饶却是一迭声承认自己刚才骗他,希望他不要停手。可怜的她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亏到崩盘了。      程董事长看着眼角眉梢满含笑意的虞玮韬,不无酸意道:“看你这段时间春风得意的样子,我真不好意思让你负责这事,免得白遭一个棒打鸳鸯的骂名。”   “既然如此,那你就另派贤明负责此事吧。”虞玮韬顺水推舟。   说实话他心里真是不愿与安之分开,他甚至有些不能想像一天看不到她的样子,更不用说是好几天了。可是前不久那场惊天大地震如此惨烈,好不容易等到董事会顺利通过援建爱心学校的决议,又联络受灾地方政府取得初步意向,他还是想亲自负责这一件事。   “哎!”程董事长长长地叹口气,心里失落落的,“以前没人能让你耽误工作的时候我真盼着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现在这个人出现了,我又希望你别太沉迷了。”   “你这话听起来真酸,也难怪一直有人误会。”   “啧啧啧,现在还会有人误会么?一天一束绿□人或蓝色妖姬,虞总经理你的痴情已是名动整座恒隆大厦了。”   他作认真思索状:“我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   “我说从送还衬衫开始,你什么时候低调过了?”程默终于坐不住受不了了,“赶紧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吧,要你实在耐不住两地分离,我可以破例暂时将她调至你手下,与你一同负责这个CASE。”   “那敢情好,多谢领导体恤。”   程默鸡皮疙瘩掉一地,觉得他要是再在这办公室里呆下去,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来。为了彼此这么多年的友情,他还是早点溜之大吉为妙。      安之对虞玮韬的出差行为非常支持,这让虞玮韬觉得很受伤。就好像她正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脸上连一丁点的热恋男女应有的不舍之情也没有。   虞玮韬当即决定这次出差与当地政府协商议定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移交由小刘负责落实。小刘素来稳重可靠,这样他就不用频繁出差了。   浑不觉他心思的安之已转而关心另一件事:“对了,清逸的工作表现怎么样?”   “托你的福,小刘对他很照顾。”   “咦……”她作四处闻嗅状,很诧异地问,“好酸啊,厨房的醋瓶子打翻了么?”   他一把将她拎至身前,哭笑不得:“你还真有自信。”   “难道不是么?”她对手指,故作无辜状。   他一下子心软了:“是是是。”   这一心软,即刻得到回报,安之不无关切的叮嘱:“听说那里还有余震,你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再忙也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一句话说得虞玮韬心花怒放,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事后虞玮韬深刻的反省了下,觉得自己再不能有这种宠物心态了,他好歹是个男人,以后还是一家之主,万不能有这种给根骨头——也就是安之稍作关怀就屁颠颠的心情。   然而一到外地,一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又忍不住有这种哈巴的精神了。      原本定下四天的出差行程,最后却因为市政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的开标失败而提早赶了回来。   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出于市政规划考虑,实行的是不公开竞拍,而是招标的形式。根据市政规划限制,这一个地段最适合开发的就是高档别墅区了,加之招标文件要求的资质条件,参与招标的企业并不多。   此前虞玮韬与祝双宜为了这个项目花费了不少心思,外出考察、各方圆融关系、多次修改标底,恒隆对这一块地可谓是志在必得。虞玮韬一切安排妥当,又反复提醒注意事项,留祝双宜负责跟进,这才安心出差去了。祝双宜的工作能力他一向认可,加之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开标当天带着标书提早出门、不迟到即可,万没料到开标现场变外生变,他们的标书竟然成了废标。   虞玮韬匆匆赶回N市,已近八点。他第一时间赶到公司,听了祝双宜的过程解释,再看那份废标书,双眉直打成结。   祝双宜说,前一天她得到确切消息,命小刘连夜将标书作了修改,第二天上午就拿着修改后的标书直接去了开标现场。没想到打开密封的标书袋,里面的标书封面居然没有加盖法人章。她承认她有工作失误,当时只随身携带了公章,让人送章过来已是因为路远赶不及时间了。   小刘说,他确定再三检查标书无误,才放进柜子锁起来的,柜子的钥匙只有他有,他清晰记得是盖了章的。   等祝双宜和小刘离开后,程默才说,大楼监控录像显示昨晚上小刘和李清逸一起走后,没过多久李清逸回来过一趟,过了十多分钟才又离开公司。小刘也确认,当时跟清逸一起走时,是他锁的门,后来他刚到家清逸就打电话来说他钥匙落在办公室,现在连家门也进不了了,于是向他借了钥匙回公司拿,他的柜子钥匙就在这一大串钥匙里,当时并没特意解下来。   办公室里并没安装摄像头,李清逸在这十多分钟里究竟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有相同的想法,只不过缺少实际证据而已。      又与程默商讨了良久,待虞玮韬离开公司时已过十点,几乎不曾考虑的,他就直接去往安之的公寓。   门铃没人应答、敲门也没反应,虞玮韬一看手表,22:30,显然他不在的日子这小丫头的节目非常丰富。   稍等片刻,远远便见一辆车驶来。银灰色的奥迪,他此前见过,是林岫的车。果然不一会儿便见安之从车上下来,林岫紧跟着下车,打开后座抱了箱东西也来。安之替他关上车门,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没几步,只见那林岫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安之回身跑回车里就是一番折腾,好半晌才探出脑袋喊:“我找不到,你放哪了?”   “骗你的,在我口袋里呢。”   “林岫,你找死啊!”她跳下车,甩上车门跑过去追。   林岫大笑,无奈抱着重重的箱子跑不快,顷刻间就被安之追上。安之可不含糊,直接摸他口袋掏出手机,不顾他嗷嗷乱叫,跑前头看他手机:“叫你骗我,看我不把你手机做翻清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冷冷注视着她,让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她连忙顺着感觉扭头看去,只见过道一侧墙上有个人影斜斜倚着,嘴角叼着根未点燃的烟,双手插在裤袋里,也正向她看来。   是虞玮韬!他朝她微微一笑,可不知怎么的,明明很温柔很从容的笑容,却看得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不是后天才回来么?”打发走林岫,安之抱着箱子杵在那讪讪打招呼。她本来很光明磊落的,可是被虞玮韬这样看着,莫明就有了做贼的心虚感。   “庆祝得这么晚?”   “呃……你知道了?”她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进入恒隆大半年,她比预期更快转正,又在转正半年后迎来第一次涨工资,说不开心那就虚伪了。   偏偏虞玮韬不知此事,以为她这样说,是承认了大晚上替林岫庆祝成功夺标市政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的事实,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冲他铺天盖地袭来。   虽说林岫是她朋友,庆祝也在情理之中,但她居然对他连句宽慰的话也没有,只有这样一个略略不好意思的表情,让他觉得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根本还比不得林岫。   “要不要上去坐坐?”安之看他沉默,想他这一趟出差肯定累坏了,不免有些心疼。加之手上的箱子着实沉实,她保持这个姿势坚持不了多少时间,虽然夜已静深,但想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请他上楼并不为过。   虞玮韬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安之说不清心里是意外还是失落,见他起身抱她——隔着她怀里的箱子,只能拼命踮起脚尖,堪堪在他下巴上轻轻一点:“小心开车。”   这轻轻一点好像瞬间融化了他的心,他不自觉用力,想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像以往那样,感受她密密贴着他的美妙感觉。可是隔着那么大一个箱子,他虽拥个满怀,却只觉整个人都空落落的。他只能伸手摸摸她的脸,眼神终是泄露了心事,眷眷地舍不得移开:“快上去吧。”   安之“噢”了一声,乖乖地抱着箱子上楼。他看着属于她的那间公寓亮了灯,才点了根烟,看着它慢慢燃尽,驱车离开。    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哈******************* 前段时间修文,终于到了修成出关之日(我都修得吐了,内牛满面)....然后今天覆盖的时候,发现前面加了近一万字,所以不知不觉多出来两个章节.....如果大家有兴致,可以从头看(求表扬,捂脸)....如果米时间,不看也无妨,虽然我个人觉得修过之后满意了许多,虞哥哥更萌了,情节也更合理流畅了,但基本上虞哥哥和安之的故事还是这么个大框架,所以继续这样看下去也无妨啦...... 重点来了.....选择继续看下去的朋友,这两章节可以跳过不看啦....... 重点来了.....选择继续看下去的朋友,这两章节可以跳过不看啦....... 重点来了.....选择继续看下去的朋友,这两章节可以跳过不看啦.......   一连几天虞玮韬都忙得不见影,花倒是一天不落的继续送着,安之啃了韭菜之后,发现总是找不到那个可摧残的人,不可谓不郁闷。   周末回家。二叔新居入住、摆了酒席,安之将那天林岫陪她挑的一套餐具交给父亲,算是送给二叔的贺礼,聊表作晚辈的心意。二叔二婶显然对她不愿意借钱的事还耿耿于怀,所幸安之早已习惯他们的冷脸冷语,并不在意。   二叔有个儿子,比安之尚年长两岁,从小不喜读书,勉强进入高中后一直处于满江红状态,后来没考上大学也就工作了。如今他谈婚论嫁,二叔二婶自然欢喜,所以不惜花大血本动土重建房子,准备年底就让儿子完婚。   父亲在席上多喝了几杯,他酒量向来不好,却真心实意地替二叔开心,离席的时候已是满脸通红,连路都走不太直了。安之扶着父亲回家,不过短短一段路,晌午的天仍是热得两人出了一身的汗。   安之扶着父亲坐下,打了盆水让父亲洗脸。父亲接过毛巾的时候,叹了口气:“要是清扬还在,说不定今天我都可以抱外孙了。”   一滴泪,猝不及防的掉落下来,安之赶紧拿手背一抹,却带出更多的眼泪。   整整一年半了,父亲从知道车祸噩耗那刻起,除了比过去更沉默之外,再没有过其他。他的爱深深埋在心底,既不会说宽慰的话,知道她将房子及一切都留给了清扬父母,也从未说过一句反对的话。要不是今天多喝了酒,她都不知道这一声叹息埋在他心底已经这么久了。   “爸……”   “爸喝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别哭。”他抖了抖手,想替她擦眼泪,只是动作太过笨拙,毛巾重重抹到女儿眼睛上,反让她的眼泪落得更凶。他一下子缩回手,一脸农村人的老实木讷,“别哭,从小到大那样被打你也从来不哭的。”   从小到大,奶奶不知打过她多少回,她都没有哭过。可是当那些小P孩将她围起来、指着她骂她母亲是个偷男人的不要脸的,她当时虽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气得逮着一个缠打一个,回家后挨奶奶的打也是一声不吭,但晚上一个人躲被窝时却也有偷偷流泪的时候。只是这一些父亲并不知道而已。   安之用手背抹干眼泪,想起母亲便又难受。这段时间总是惴惴着等着八月底快快来临,又有些害怕那一天的到来,这样的矛盾让她此刻终于忍不住问:“爸,你们当年为什么要离婚?”   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她比谁都明白,不然父亲也不会一再拒绝奶奶给他介绍新伴,始终一个人了。   这么多年,父女俩绝口不提母亲的事已是一种默契。此刻安之的问题来得又突然又直接,作父亲的措手不及之下,陡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他浑浊的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快得安之还来不及抓住,他就微佝着身进了房间,留给安之一个沉默的背影。   农村的人家没有秘密,父亲虽从来不说,但茶余饭后邻里的说道安之听过不少,拼拼凑凑也有个大概过程。难道真的是母亲不安分“偷人”时被奶奶撞见,才羞愤离婚的么?      星期天没吃晚饭就回了市区租住的小公寓。安之先是给母亲的邻里打了个电话,问方老师是否回来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给虞玮韬打电话。   “晚上我请你吃饭。”她还是肯定句,喜洋洋地,“我们去吃龙虾。”   她前两天才知道房产公司准备良久的大项目流产了,这才发觉那天晚上虞玮韬的异常并不是因为出差太累,至少不全是因为如此。她那天听美朵大大的感叹:“虞总负责的项目,可从来没出过问题啊,怎么一和祝总监搭档,就出了大漏子。”才知道恒隆房产项目的失败,得利的正是林岫所在的金汇房产。   她不恼他这些天没来看她,也不给他拒绝这次约会的余地,直接道:“你到我楼下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   她说完挂了电话,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      忽然间觉得可供选择的衣服好少,好像穿来穿去就是那么几件,还不如鞋子来得多。一想到那满柜的鞋子,安之又不自觉地笑开了,心里甜甜的,正花痴着,就听门铃乍响。   这也来得太快了吧?安之以为是虞玮韬,赶紧套了件衣服,边穿牛仔裤边去开门。   门一开,就怔住,居然是林岫!   “你怎么来了?”安之赶紧拉上拉链扣妥钮扣。   林岫将手中的箱子搁地上,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吞了一盘苍蝇,一片阴霾。他努力不去看安之:“衣服没穿好就来开门,你有没有脑子啊?”   要是来个不认识的,兽性大发了怎么办?   “我这里能有谁来啊,还不就是你们几个。”安之不以为然,拍拍身上的牛仔裤,“再说我哪里没穿好衣服了。”   刚才只不过差了那么一步而已,一秒钟就搞定啦。   林岫真想一把掐死安之,也好落得清静。她都没发现她没穿内衣么?夏天的衣服又薄又贴身,她不知道她胸前很明显?   安之却浑然不觉,将视线移向地上的箱子,只待看清,两眼就像财迷看到银子一般放出光来:“哇,是水蜜桃啊!”她一把冲过去将那箱桃子拎至茶几上,又冲过来拍拍林他肩膀,“够哥们,够义气!”   她最喜欢吃水蜜桃了,记得以前王殊华也很爱吃,那时在林岫的安排下,他们四人还一起去摘过桃子,结果回来她痒了一天,再后来就只吃不摘了。   “我刚把殊华送上车。”   “啊?”安之拆箱子的手连忙改扶下巴,问,“你们复合了?”   “没有,她说她很想念这边的桃子,想过来摘桃子路不熟人也不熟,便找我帮忙。”   林岫的语气里有抹不易察觉的无奈,安之拭探:“其实你懂她的心思的吧?”   “我本来想叫上你的,可是你又容易过敏,想了下还是算了。”   “别!”安之手抓桃子赶紧后跳一步,“不待这样的,事先申明,你可别把你的问题推我身上啊。”   谁这么大热天,真为了几只桃子千里迢迢的过来啊?至少王殊华绝对不是这种人,林岫明知她心意,这是想拿她当挡箭牌!   “这问题是你替我惹来的。”他似乎也有些烦躁,从冰箱拿了罐雪碧,一屁股坐沙发上猛喝起来。   “哇,林岫你说话要凭良心啊。我那天在车上碰到她,她问起你来,我总不能说啥也不知道吧。”安之“嗤”了一声,抬头挺胸扭着屁股到厨房洗桃子。   “你当时说我有女朋友了不就好了。”   “可是你那时真的没有女朋友嘛。”再说她也没料到王殊华听说他单身之后,紧跟着会冒出那句话来。“这些年,我再没碰到过像他这么好的人了。要是林岫还肯喜欢我,换我追他我都愿意。”她真是没想到王殊华怀着这种心思,真的开始倒追林岫了。   “那你就不会变通一下,非得这么实事求是?”   “那我本来就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嘛,你怎么能教唆我说谎?”   “被你气死了,反正她要是再打电话来,你该知道怎么说了吧?”   喵了个咪的,安之一下子激动了,使劲一关水龙头,结果搞错方向,水霎时冲在桃子上四下里剧烈散开,瞬间溅得她满身都是。她也顾不得这么多,关了水龙水,拿着水淋淋的桃子从厨房冲出来急道:“不会吧,你拿这箱桃子过来,不会就是来阴我的吧?”   “阴你个头!”林岫一眼看到她被溅湿的前襟,白色的T恤露出半片盈白的肉色,上面的粉红若隐若现,他仓促间抓了个抱枕扔向她,本欲让她遮掩着些,结果扔得太急,抱枕低低飞过茶几时,一不小心就带翻了茶几上的雪碧。   安之赶紧放下桃子,一边用纸巾擦茶几,一边推林岫:“让开让开。”   林岫讪笑着去捡抱枕,一听门铃响,又转道去开门。      “谁啊?”安之背对着身抹干净茶几,又抹干净地板,这才起身看向门外。   被林岫一搞脑子,她都忘了还约了人,乍一眼看到虞玮韬,才猛地想起来。她“哎呀”了一声,赶紧扔了手中纸巾,抓了抓头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正是傍晚吃饭的时候,难为林岫特意送了箱桃子来,她总不能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吧?   要不趁此机会一起吃饭好了,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最亲密的恋人,刚好正式介绍认识。安之一打定主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虞玮韬的眼里喷出两团烈火直朝她烧来。她到口的话被这种气势生生压下,摸摸鼻子正待细问,就见他疾步至她跟前,将她往肩上一扛,便往房间走去。   “要死啦,快放我下来!”安之惊呼尖叫,张牙舞爪的挣扎。真是要晕倒了,这人就算发春发情,也得考虑还有第三人在场吧。   虞玮韬直接将她往床上一扔,甩门出去。   安之晕晕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门犹觉莫明其妙:“虞玮韬你抽什么风啊?”   绝对不止林岫有掐死安之的想法,虞玮韬此刻就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将她掐死了事,只是仅存的理智让他最后还是忍住,他转身对林岫神色莫测地道:“抱歉,看来今天有些不方便,改天大家再一起吃饭吧。”   “喂,虞玮韬你……”安之真真被他气晕了。这人怎么可以这样直接地赶走她客人,还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样子?她冲出来想拦住林岫,结果行至半途又被虞玮韬扛了回去。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安之再次从床上爬起,肺都快气炸了,直接叉腰怒指。   他顺势握住她手,用力一拉。她从床上直直跌进他怀里,他反手一覆,落手就是她湿漉漉的胸前春光。安之触电一般拍开他的手,惊觉自己异常的敏感,慌忙低头一看。   这一看不打紧,安之真是连抹脖子的心都有了。她一声尖叫,赶紧推开他,一边胡乱抓了毯子往身上裹,一边用脚踹他:“出去出去,快给我滚出去。”   她真是怎么“危险”怎么来,让他又想借机拉过她脚,好好“教训”她一番了。只是刚才虽有关门声响,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为了安全起见,他得先出去确认一下。   见虞玮韬再次关门出去,安之才猛地松了口气。真真晕死,她竟然会忘了穿内衣,死林岫白看了半天饱了眼福,也不吱个声提醒一下,真是太无耻太猥琐了。   安之赶紧脱了衣服找内衣穿上,不料后背的搭扣还没来得及扣上,就闻身后轻轻一声开门声响。她惊扭过头,就见虞玮韬缓步进来。   要是可以,安之真想将内衣砸到他脸上,然后绑住他脖子,勒他个半死,再拖至地上狠踹几脚。这阴险小人,关门不上锁,进出她房间跟进出公共厕所似的,也不打声招呼敲个门,委实过分。她用力扣上背扣,救火似的刚抄起一件T恤,便觉身后一暖。某人从身后拥住她,手如蛇一般滑进她内衣,完整覆住她胸前的柔软。原本合身的内衣因为突然加进来一双手,立刻让她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挣扎了下、反抗了下,最后索性主动解开背扣,由着他闹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哈******************* 前段时间修文,终于到了修成出关之日(我都修得吐了,内牛满面)....然后今天覆盖的时候,发现前面加了近一万字,所以不知不觉多出来两个章节.....如果大家有兴致,可以从头看(求表扬,捂脸)....如果米时间,不看也无妨,虽然我个人觉得修过之后满意了许多,虞哥哥更萌了,情节也更合理流畅了,但基本上虞哥哥和安之的故事还是这么个大框架,所以继续这样看下去也无妨啦...... 重点来了.....选择继续看下去的朋友,这两章节可以跳过不看啦....... 重点来了.....选择继续看下去的朋友,这两章节可以跳过不看啦....... 重点来了.....选择继续看下去的朋友,这两章节可以跳过不看啦....... 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缠绵之后,更添一份亲昵与温柔。坐公车、吃龙虾,虞玮韬欣然接受安之的“平民体验之旅”建议,还分外细心地替她剥龙虾。安之享受着超白金五星的服务,在四周羡慕的视线包围下,吃得热血沸腾大汗淋漓。   手机却不识趣的响起,安之手里抓着龙虾,用下巴示意虞玮韬:“帮我拿一下,按免提好了。”   他摘了手套,依言将她手机接通并按免提键,便闻王殊华温婉的声音响起:“安之,是我,殊华。”   安之惊得一口龙虾直直吞下咽喉,呛了几声忙道:“你好你好,到家了么?”   “早到了,刚吃完饭,你呢?”   “我也差不多了。”她就着虞玮韬的手喝了口水,这才舒坦些。   “安之,我是特意来跟你说抱歉的。我一早就应该想到你和林岫现在的关系,所以你今天……不会生我的气吧?”她停顿了下,有些犹豫的口气,“或者你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可笑。”   “没有没有。”安之甩下手套,赶紧夺过手机否认。该死的黑布林,真拿她当挡箭牌了!她急急想澄清她跟林岫什么关系也没有,耳边又忽然回响起傍晚林岫说过的话。   “被你气死了,反正她要是再打电话来,你该知道怎么说了吧?”她很少看到林岫这么苦恼的样子,心中不知怎么的始终对他怀有一份不能释然的欠疚,所以此刻理智虽不想陪林岫演这场戏,说出来的话却自动变得模棱两可:“其实我和林岫,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啦。”   “你不必否认,他今天都跟我坦白了,他说他现在心里只有你。”   “砰”一声响,安之猛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就见虞玮韬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她头皮一阵发麻,想起手机虽然抢回来了,免提却还开着,什么话都落到了他耳朵里,看来他又在吃醋了。   安之赶紧安慰了几句,将王殊华打发走后,对着虞玮韬一脸的谄媚:“要不要吃龙虾?我替你剥几个。”   “免了。”她看不出他是来陪她吃的么?若不是她坚持,这些东西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动一口。   安之才不管他,也从来没有将他的脸色当一回事的觉悟。她屁颠颠剥了个龙虾,沾了汤汁,狗腿的直往他嘴巴里送。   他撇开头,抓住她手叹气:“你吃吧。”   安之嘴一撅、眼神一扫,又开始耍赖了:“再吃这一个就好。我刚才喂你的时候,你明明有说挺好吃的。”   他抚额,认命的张嘴,刚才那满满的不满顿时化成了丝丝甜蜜。快餐、羊肉、砂锅、小龙虾,过去三十多年从未不沾的东西,一再地为她破例。只要她一缠他就没辙,连平生最最讨厌的韭菜味都渐渐地能容忍了。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未遇安之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更欣赏独立、理性、聪慧、贤淑的女子,所以另一半大抵也就是这般样子,可是遇到安之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更愿意她耍赖、撒娇、无理取闹,最好她每天都能打滚缠着他不放,一会儿傻傻的闹腾着,一会儿坏坏的主动着,一会儿又丢东拉西、将他向来干净整洁的家弄得乱七八糟一团乱,他不仅不生气,反而深陷其中、为之着迷。   “好了,我也吃饱了,我们买单走人吧。”安之一把拦下虞玮韬的手,掏出钱包示意服务员买单,非常的坚持,“说好今天我请你吃饭的,你不能跟我抢。”   “下次你来好了。”   “别!”安之左眼皮狠狠跳了下,犹记得上次游船上的那个私房菜,她可不想再被痛宰一顿。   她犹自懊悔与心痛的别扭表情逗笑了虞玮韬,大厅广众之下,他还是忍不住拥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我们现在的关系与上次大不相同了。”   上次名义上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互助阶段,现在是真正只属于彼此的亲密恋人。   一旁服务员脸红心跳的一连往虞玮韬身上飘了好几眼,安之的脸更得烫得不行,她手弯背后,又是推他又是拧他,最后还是争不过他,由着他付钱。      两个人一路慢悠悠晃荡荡散步回家。   八月的天,即便过了九点,还是闷热。安之拉着虞玮韬的手,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一摇一摆:“今天你不是什么房产公司的老总,就只是我宁安之的男朋友,所以工作的事情扔到一边,我们今天就只好好的约会,过一个甜甜的周末之夜。“   她知道这些天他的压力一定很大,各方面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她虽然担心他,却也一直忍着没去打扰他。但今天是周末,这短短的一个周末夜晚,她只想他放下一切,好好的放松一下、轻松一下,没有什么失不失利,没有什么责不责任。   交握的手,更紧了些。因为在同一家公司的缘故,彼此之间私下相处都会刻意的避免聊起各自的工作,可是安之的这一句话,却让虞玮韬不禁动容。有时候不问,不代表不关心;有时候不说,不代表不想被关心,而他所需要的,正是这种婉转又迂回的体贴与安慰。   她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拉着他疾走了四五百米,才蓦地停下。然而没等她喘着气抚上他脸,他的手已先一步探至她额头,蹙眉:“走这么急做什么?这么闷的天,小心别中暑了。”   安之由着他掏出纸巾替她抹汗,固执的伸手至他额头,顺势摸下来,如愿在他鼻翼两端感觉到了微粘的湿意。   “你干什么?”   她仰起脸来看他,非常开心又满足的样子:“还以为你不会出汗呢。”平时的他衣冠楚楚一身清爽,再热的天也没见他出过汗,她还以为他已到了传说中“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境界了。   他一怔,不由失笑,凑近她耳畔轻声低语:“没记错的话,傍晚时你才刚见过我出汗的样子才是。”   安之的手使劲在他脸上拉扯了下,骂一句“色狼”,转身就跑。没两步又被他揪回,她背靠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哎呀,刚才不小心手滑了,你不会这么斤斤计较的吧?”   “那刚才的电话,你说我该计较么?”   她回身环住他腰,才不管他:“刚才的电话是女的打来的,你不会连这个也要吃醋吧?”   “我是说林岫。”他说完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很介意这个人。   “你这是没自信么?”   与自信无关,他心里明白。即便现在三个人都从零开始,公平竞争,他相信他也绝不会输于林岫,只是……他心里的担心没办法跟安之说,也不能跟安之说。   “不会真的没自信吧?”她真真假假的问,却很认真的道,“放心吧,就算你没自信,我也会给你信心的。”   他反拥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微微用力。相拥良久,久得仿佛这天地间只剩彼此,久得安之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融化在他怀里,她才悠悠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安之,我们结婚吧。”      虞总经理的求婚被□裸白条条的拒绝了。   不得不说,安之真是他命中的克星!虽然没有玫瑰、没有戒指、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没有单膝跪地,但他当时的求婚发自肺腑,她听了之后不仅没有丝毫的欣喜感动,居然一摸他额头,惊叫:“哎呀糟糕,你发烧了。”   承蒙她的乌鸦嘴,他真的发了烧、中了暑。大概心里憋着一口气,连汗都发不出来,开车的时候还只觉得有些头疼脑热,注意力不能很集中,回到家后却是浑身发烫、头晕目眩。他吃了药,躺床上还是不舒服,想给安之打个电话,几次拨了手机又放弃。   她才刚拒绝他的求婚,他心里的那口气继续憋着,破天荒地闹起了别扭。   想到自己居然也会闹别扭,虞玮韬不禁苦笑。正头晕晕地想着,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安之,还算有点良心,他不打给她,她就主动打来,问他有没有到家了。   “到家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不会是刚才生气了吧?”   “安之,我总是尊重你的决定的。”他失笑,略略有些惆怅的样子,因为身体不适的关系,落在安之耳里就显得有些沉重。   安之的心本能地跟着沉重起来,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其实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快了,而且……我心里有些害怕。”   这样的心迹坦白,大概也只有在电话里才办得到。他却久久没有回应,让安之突感一阵不安:“虞玮韬?虞玮韬?”   她叫得急了,他才猛地惊醒,恍然间才发觉有那么一刹他竟然睡了过去。他顿时满心愧疚:“我在,刚才有点事,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他挂了电话就撑不住睡去。感觉才刚睡下不久,门铃就响了起来,他本想无视,可是门铃一声连着一声响,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他只能强撑起身去开门。    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安之?”   安之迎上扶住他,转身关了门,一脸关切:“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拉肚子还是中暑了?”   她说着探上他额头,这一个晚上她重复这个动作数次,这一次总算被烫了下。她又拉下他脖子,踮起脚尖额头贴上他的,确认这下他是真的发烧了。   “吃药了没?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没事,只是中暑了,吃了药睡一觉就好。”   “那刮痧了没?”   虞玮韬摇完头才想起不应该摇头。果然安之忽然就兴奋了,她将他随手扔一边,屁颠颠冲进厨房拿了个调羹拿了碗水才跑回来又扶住他。   “不用……了吧。”尽管明白抗争没什么效果,虞玮韬还是努力抗争了下。   “别怕,不会很疼的,刮了痧就好,保管比什么药都有效。”她示意他趴在床上,将他的衣服一把捋到颈下,左右又觉得麻烦,索性将他扒了个干净。   “安之……”   “别动,小心别把碗碰翻了。”她将碗放床上,起手甩了几滴水在他背后,试了试手法,觉得还是爬到他身上比较顺手。她也没想太多,替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一边刮一边道,“我以前经常替爸爸刮,他说我的刮痧最有效了,一刮就好。不过爸爸不会刮痧,我中暑的时候他都让奶奶过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蓦地停下手上动作,稍顷才又拘了点水在他背上,继续一边刮一边道,“奶奶不肯替我刮痧,她都用拧的那种,拧完鼻梁拧脖子,每次拧完我眉心和脖子都是黑紫紫乌青青一大片,夏天的衣服又遮不住,邻居家的孩子就都围过来笑我。”   “奶奶拧的时候真的好疼,就像皮肉要被生生拧下来一样,我虽然都忍着不吭声,但却因此害怕中暑,比打针吃药什么的害怕得多了。”   “安之……”   “没什么啦,我小时候中暑也不多,身体好得很呐。”   根本不是身体好不好的问题,即便她不中暑,也经常会被她奶奶打骂。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暑假相处,这一点他却很清楚。   “不过我小时候也很坏的,经常故意气奶奶。有次把她准备下种的豆子全炒来当零食吃了,把她气个半死。”她说完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他想笑,心里又有些酸酸的,不自觉想象着当时会有的情形,思绪就这么跌回从前:“那一定又遭打了吧。”   她经常被打,被打之后就跑到他跟前来装可怜,但装可怜博同情往往只是铺垫,她来找他的重点都在后面。那些重点有时候是那条壁虎尾巴,有时候是让他陪她抓苍蝇。   她小时候对抓苍蝇有种执着的乐趣,那么恶心的东西,一苍蝇拍拍死也就算了,她偏偏喜欢活捉。有时候粘蝇纸粘不到活苍蝇,她就弄点腥的东西做诱饵,死缠烂打指使着他去捉,捉来之后她会很利落的扯掉苍蝇的所有腿,然后再放回去。   他那时候很是惊奇,问她这是做什么。她浑不觉有何不妥,明明笑得天使似的,却让他背后莫明一寒:“没腿了它就只能一直飞啊一直飞,这么讨厌的家伙,我要让它活活飞死。”   “或许飞累了就直接躺下,也可以不用腿的。”   他随口一句,她听了居然觉得很在理,到下一次就改折翅膀了:“没了翅膀,它就飞不了了,只能在地上走,肯定很快会被踩死踏扁的。”   他无视阵阵涌起的反胃感,继续开导:“在地上爬走的事物有很多,你看你每天能踩死什么?是不是连蚂蚁都踩不死?”   他的本意是让她从此放弃这种奇怪的念头变态的爱好,可最后导致的结果却是下一次抓来苍蝇后,她就把它的腿和翅膀都去了,然后扔进瓶子活活闷死。      安之用调羹柄戳戳虞玮韬:“你为什么说‘又’?”   他从回忆中惊醒。原来从来都是这样,越是想忘越不能忘,必然是因为太过深刻,才会一再告诫自己必须遗忘必须放弃,不然时间是最好的过滤器,又何须这般强迫自己?   “上次在火车站,你不是说奶奶经常打你么?”心思流转间,他掩饰得再完美不过。   安安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找不到关键点。手中的调羹一滑而上,落在他左肩,她弯下身,另一手轻轻覆上他左肩的疤痕,轻声问:“那这里呢?是不是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浑身轻颤了下,但却没得到任何回答。紧张伴着期待过后,就像有人往她心口直直捅了一刀,那血漫漫地顺着刀柄渗下来,滴得她全身发痛。   她当时年幼,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他比她年长八岁,应该记得更清楚才是。那一段人生初始的记忆,也是她仅有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她那时肯定很幸福吧,有父母在身边,有喜欢的大麦哥哥陪她,虽然那么短暂,所有的面面与感觉也早已淡化稀薄成烟,但她相信她当时一定很幸福。   而此刻,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从她遥远记忆深处走来、又成了她最亲密爱人的人能拥着她,娓娓道出那段尘封的往事。她多么希望他能告诉她那时她是怎样的一种幸福状态,母亲长得是何模样,她跟母亲长得是否相像?她多么希望他能填补她这段记忆的空白,将她拼命想记住想珍藏却因年幼记不住藏不了的回忆,像生命的二次旅程一般,再次赋予它生动的面面鲜活的色彩。      有一滴东西落在他左肩胛,刚要滑过那道疤痕,又迅速被她的手抹去。   那一滴,不是冰冷的水,而是滚烫的泪,烙得他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声一声唤她“小米”。   她却拍了下他肩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淋了几滴水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重新刮了起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悲伤或压抑的情绪:“谁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别放心上,只当我刚才什么也没问吧。”   “安之……”   她不再说话,忽然用力刮了起来,从他的肩胛直至腰际,一下左一下右,他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像被两道火同时炙烤着似的。良久之后,身上蓦地一轻,他感觉背上被人覆了层极轻极柔的东西。他侧过头,看她很细心的用纸巾吸干他背后残留的那一点点水,末了冲他回眸一笑:“好了,是不是觉得没那么闷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别穿浅色的衣服。”   她端着碗滑下床,正待出去,却被他紧紧握住手。他半撑起身夺过她手中的碗置于床头柜上,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她没有挣扎,乖巧得让他心疼的贴着他胸膛,轻轻道:“我们结婚吧,虞玮韬。虽然清扬的事对我的打击很大,刚才你求婚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害怕是慌张是落荒而逃,可是一没看到你,我就后悔了。”   他胸口剧烈一震,就好像那心律跳动的每一下都狠狠拍在他胸前的表皮之下,所以每一下都这么激荡有力。他有种很强烈的晕眩感,完全别于刚才药效发作,而是人好象突然飘浮在半空,整个人轻飘飘的,神智却异常清晰。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哑声道:“好。”      “什么,你要结婚了?”   同一句话在两个地方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蹦出来,一个是程默程董事长,另一个是林岫林大少爷。   程董事长本来只是下来做做运动,顺便关心一下“员工”的,不料迎面撞上红色炸弹,顷刻间将他炸得血肉模糊。   话说他当初用虞玮韬最最鄙视的将人扑倒然后拐带回家的策略把夏芒拐回家,虽说也算快了,但过程也用了一年多,这其中他还托了儿子的福,不然说不定现在还在长征路上呢。眼前这人怎么可以当年鄙视他,现在又这么无耻的不到一年就要把人拐带回家了?   程默生生受了回打击,难道多戴副眼镜伪装斯文,就能如此的……事半功倍?   “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虞玮韬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剜了他一眼。   “只是觉得太突然了。”程默在沙发上正了正身子,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难道你们也……”   话未完,就见一支笔直直朝他飞来,他侧身一避,就听虞玮韬道:“别把你这套搁我身上。”   大概只有跟兔子一样单纯的夏芒才会相信在程默身上,会有不小心让人怀孕这种意外发生。不过虞玮韬深刻反省了下,觉得长久与程默相处,他至少已被程默污染了五成以上,所幸安之在某方面也很单纯,在最需要短路的时候也能恰到好处的短路,而且贵在事后不计较不细究。   看着虞玮韬一身掩不住的喜悦,程默这才认真道:“定下日子了没?”   “什么都还没,只是先跟你知会一声,到时候我会正式向你递长假条的。”   他哈哈一笑,满心都是祝福唯一的好朋友:“我等这张假条等很久了。”然后才是敛了笑,略略沉吟,“那件事还是由我来说好了,反正算起来他是我安排进来的人。”   “公事上的事,我一向不习惯循私,你就别担心了,招标的事很快就会有新结果出来。”      林岫却完全不是这样。他抿了抿唇,觉得嘴巴有些干:“和谁结婚?”问了之后又觉得问得很白痴,除了那天把安之扛进房间的男人,还会有谁?   他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安之搬家那天,距离现在不过两三个月,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走到结婚这一步了。他当时问安之时,她明明还说不算正式恋人的,以安之不扭捏的性格,不可能骗他,而以他们的关系,安之居然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都没正式向他介绍过男朋友,也太出乎他意料了。   更别说安之以前还轻度排斥office 恋情的。   “其实什么都还没定下,只是我昨天答应他求婚了。”只要做了决定,她就不会再去后悔,所以昨晚乍闻他说要结婚时的恐惧害怕,一一被她压回了心底。她现在只想将这个好消息跟最好的朋友分享。   “那家庭人品什么的你都了解清楚了么?你们才认识多少时间啊!”林岫觉得自己比嫁女儿还紧张,不由自主的担心着、焦灼着、烦躁着,完全没有丝毫的喜悦。   安之笑着摇头:“安啦,周末大家一起吃饭,到时候你替我好好考察一番好了。”   “切,你都决定了,我考察得不好又能如何。”他拍掉她过来勾肩搭背的手,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她涎着脸坚定地拍了他肩一下,开玩笑:“那到时候卷铺盖逃婚好了。”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结果还没等到周五,清逸的事就掀起了一阵巨浪。   清逸找到安之哭诉时,安之才知道恒隆房产项目失利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在。她乍闻之后只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清逸一脸的委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好歹也是恒隆的一分子,再说招投标这些事我又不懂。”   这种硬伤废标失误,如果是有心设计,明显是对此精通之人才想得出来。清逸学的是企业管理专业,对这一些大概都不怎么了解,更别说精通了。   “你说你回去拿钥匙,拿钥匙要十几分钟么?”   “我就是用公司电话打了个长途聊了会天而已,谁知道会搞成这样,公司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电信部门查,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将我开除,我看分明是有人想公报私仇!”   “什么公报私仇,又是谁想公报私仇?”   “还会有谁,我是你前男友的弟弟,有人心里介意着呢!”   “李清逸!”安之虽然当场喝住清逸,可是当她几天后终于有机会问起虞玮韬这件事时,她虽然知道不能只听清逸一面之词,言辞之间却免不得有些替清逸抱屈。   “是他自己辞职的。”   虞玮韬的解释听起来没多少诚意,想起那天晚上他也曾似真还假的介意过林岫,难道清逸说的是真的?安之不知该喜该怒,喜则他吃醋表示他在乎她,怒则这样对清逸也太不公平了:“这么热的天,你忽然把他从办公室调去工地,摆明了怀疑他,只不过没有实际证据,他不辞职还能干嘛?”   他勉强按下的怒气被她一撩拨,气得直想抓狂。虽说一早对程默承诺会秉公处理,但他一想到安之,一想到李清逸就是李清扬的弟弟,还是循了私。他将确切的罪犯当作嫌疑人,将这些天费心费神的调查结果隐瞒下来,为此将小刘也“下放”到了工地,谁知那李清逸吃不得一点苦,得知消息当场就辞职了。   “你觉得是我冤枉了他?”   “我相信清逸不会做这种事。”   他冷冷看她毫不犹豫的坚持,微微眯起眼睛:“就因为他是清扬的弟弟?”   安之心中一个咯噔,既反驳不了,又觉得原来真如清逸所言,他真的介意这一层关系,气得她涨红着脸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尽管清逸各方面皆不如清扬,但本质并不坏,虽然刚一毕业有些眼高手低,但也正因为过于单纯,才会被人骗走那么多钱,所以清逸绝对不至于存心使坏到这地步。再说他也是恒隆房产的员工,这样费尽心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安之的沉默落在虞玮韬眼里,就有了默认的意味。爱果然可以让一个人失去最基本的辨别能力,清扬在她心里的位置,比他想象中更深刻。她甚至宁愿相信清扬的弟弟,也不愿相信他。他可以不去与逝去的人一争高下,却不能接受自己连那个人的弟弟也比不上。   他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将一个档案袋交到她手里,转身出了门。      安之将那个档案袋重重甩在林岫跟前,颤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清逸不仅去了金汇房产上班,林岫还往他户头转了数十万元,她忍不住就想把这些与废标的事联系在一起。   林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他诧异地打开档案袋,不禁神色一凛:“你怎么会有这些?”   安之不相信他,她派人调查他!这个认知让林岫不能接受。   那天清逸找他喝酒,把工作的事、房子抵押的事一骨脑地抖了出来,他一会儿哭着说自己冤枉,一会儿又说他对不起哥哥和安之姐。林岫本不想帮他,可是一想到安之,他就心软了。他知道他不帮清逸,清逸的问题只会成为安之的负担,他不忍心安之再被清逸所累,才安排清逸进了金汇,并答应帮他解决那些债务。   他始终没办法告诉安之清逸赌博的真相,只因不想她伤心难过。他以这次帮忙为条件,让清逸答应他再不去麻烦安之,这样关于清逸的种种,安之永远都不会知道。以后她可以过上平静舒坦的日子,再不用背负这么多的责任与道义。   只是有时候林岫自己也分不清的是,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信守清扬临终前的托付更多,还是他也心甘情愿为安之这般付出更多。      安之听了林岫的解释,气得大骂:“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与你无关的事,你非掺合进来做什么?”   “清扬也是我的朋友。”   “清扬已经不在了,你也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   “那么你呢?”   安之一怔,半晌才垂下眼,淡淡道:“我和你不一样。”   她背负着清扬的生命,至少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背负他未完的责任。   “安之,你也做得够多了,即便是清扬,也只有瞻仰父母的义务,清逸他已经成年了。“林岫用力抓住她的手,几乎要把她的手生生折断。安之吃痛,猛地抬眼看他,却被他难得的怒气惊到:“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安之,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帮他,以后的路不管好的坏的,都要靠他自己走。”   她知道林岫说得对,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心里对清扬的那份愧疚自责一天得不到释怀,她就一天没办法对清逸的求助视而不见。   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她是既欠了情、也欠了恩啊。      安之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冷战。   自从那天她向虞玮韬解释林岫帮清逸、汇钱给清逸的原因以证明清逸的清白,虞玮韬却是沉默着明显不置信后,直到这个礼拜结束她都没再见过他。每次通话也变得很简短,原本约好的周末一起吃饭,也因为他临时有事延期了。   之前还沉浸在要结婚的巨大喜悦里,一下子又跌落不知几许深的低谷深渊,好几次午夜梦回睡不着觉时,安之都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像当初答应帮他“从良”时那般,不顾时间地点的拨通他手机,将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呼呵一番,以慰心中相思。   然而,最后也只是想想而已。总觉得真正在一起后,好像突然多出了些顾忌,阻着她步子;又少了些勇气,让她躇蹰着不敢往前。她心中越是思念虞玮韬,便越是明白原来对他的感情已经这般深刻;越是明白,她又越是害怕一个不小心会将这份感情搞砸,惶惶得都有些不像她自己。   待到新的一周开始,已是八月底。      这一周刚一开始,安之就听闻一个大好消息,说是有人检举市政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的投标得主金汇房产在投标过程中涉嫌巨额行贿,政府方面正拟订将此项目重新招标,之前的开标结果将被作废。   还没来得及替虞玮韬高兴,安之紧跟着又听闻一个爆炸性新闻:市国土资源管理局的林文博林局长被双规了。   林文博就是林岫的父亲。安之虽然过得是平民小老百姓的生活,双规还是听说过的,也知道一般到了双规这地步,就表明纪委基本掌握了有力证据,没有多少人被双规后还能全身而退。   安之担心林岫,一连拨打林岫的手机、办公室电话、家里电话、公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她又打清逸电话,清逸说林岫今天没来上班,末了他还多嘴的说了句,这件事一看就是阴谋,肯定是有人对投标失败心存不满,才故意陷害金汇和林局的。安之哪有空理他的牢骚,急忙向林总监请了个假,匆匆赶往林岫的公寓。   在林岫公寓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答,安之又赶往林岫家。一路上她心乱如麻,既不愿相信清逸的话,又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妙,让她害怕联想,又不得不作一些可能的猜测。   林岫家依然没人应门,问了几个朋友也都不知林岫下落,安之茫茫然毫无目的,不知不觉来到虞玮韬公寓。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她心里乱糟糟一团,一时全没了主意,只能背靠门,一遍遍看着手机发呆。      虞玮韬近十点才回来,一眼看到席地坐在他家门口的安之,不由一阵心疼。他什么也没说,合身抱起她,之前心里的那些小疙瘩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早悉数化为虚无。   她一向精力充沛,一定是等了太久,才禁不住坐下来的。   她受了动静,从膝盖中抬起头来,有些惺忪的样子:“你回来了?”   “吃饭了没有?怎么一个人等在这也不给我打电话?”   她摇摇头,一脸的疲色:“林岫爸爸出事了,我找了林岫一下午都找不到他,电话也联系不上,担心他出事。”   他没时间与她计较,替她脱了鞋子抱至沙发,转身进了厨房,稍顷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   “先填点肚子,还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买。”   “有面就够了。”她摇头,捧着面碗一气先喝了半碗汤,这才抹了把嘴,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面。   “慢点吃。”他将她最爱吃的牛肉罐打开,那是她以前暂居在他这里时,他知道她爱吃,特意买了一堆放在冰箱里的,结果等她走了都没吃完。   他句句温柔又句句关切,让安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蓦地放松下来。想起林岫,想起这一段时间两人之间不知算不算的“冷战”,这久违的温暖让她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我……”   从小她就是软硬不吃的,长大后,却好像变得能吃软了。是不是因为失去得太多得到得太少,才使她这般容易被感动?这样的想法让虞玮韬的心里狠狠一痛,忍不住伸手轻拥住她:“别担心,很多人突逢变故的时候,都会直觉地选择逃避。林岫可能一时还有些不能接受,等他能面对了,就会回来的,不会有事的。”   “你也知道林叔叔被双规的事么?”她反手环住他,将脸埋进他胸膛,身体却不禁有些颤抖,“林岫是我最好的朋友。当时那一场车祸让我几乎一无所有,我又不想父亲担心,是他始终陪在我身边,我才能渡过那段最困难最无助的日子。他不仅请人照顾我,还每天来看我,替我付了住院费,出院后又把我接到他公寓,为了我还闹得和女朋友分手……”   “安之……”他扶她坐正,捧起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心里说不清是酸还是涩,“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这样忽然说起与林岫的往事,他又怎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她垂下眼,不敢看他。   “把你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吧。”他松手,忽然也有些害怕她会直直看着他,将那些伤人的话轻易说出口。   安之低下头,嘴唇不争气的哆嗦,有些央求的道:“我……我想拜托你帮帮林岫,你会答应么?”   “安之,你是在怀疑我么?”   他只是商场的人,哪里能干涉官场的事。若不是她心存怀疑,怀疑这一系列的事与他有关,又怎会在求助之中带着这么明显的犹豫与试探?   也许她只是因为担心才乱了方寸,但遇事总能让彼此看得更清。哪怕她已答应他的求婚,但比起那些与她相交多年的故人,比如清扬、比如林岫,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并不足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他无法否认这一刻的难过,只因为她这一刻的不信任。   越是在乎越是介意,原来他也只是动了心的凡人而已。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安之,你是在怀疑我么?”   安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都是虞玮韬的这句话。她知道这一段时间他都在为市政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的事奔波,而再次投标的机会,正是建立在前次开标结果作废的基础上。很多人私底下流传说那个检举的人正是恒隆安排的人,她也忍不住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难道真是她多疑了么?   天微亮安之才昏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又惊醒,惊叫着直坐起身。有人应声推门进来,是虞玮韬,她这才头痛痛地想起这是他的公寓,她昨晚借宿在此,睡在这间从她第一次来这间公寓就睡过、后来因为搬家又借住过两个星期的客房。   “怎么了?”他刚起床,就听到她惊呼“林岫”,肯定是做了什么噩梦。   安之抹了把汗,微喘地道:“没事,几点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才睡梦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林岫向她大声表白“安之,我喜欢你!”,一会儿他又拉着她笑嘻嘻地说“我们结婚吧”,才说完就见四下里冲出好多警察,二话不说给林岫铐了手铐、押着他上警车。她骇然之下,就这么醒了过来。   “才六点,你再睡会吧。”   “睡不着。”安之摇头,索性跳下床拉开窗帘。已是夏末,六点的天还是透亮了大半,她拿起手机翻看是否有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失望之余又拨打林岫手机。等她再次失望地放下手机,才发现虞玮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依然没有林岫的消息。晚上虞玮韬打来电话,安之都不敢说太多话。她担心林岫随时会打来电话,不敢像以往那样与他煲电话粥。   躺上床又是惴惴难眠,夜半惊醒时四周黑漆漆一片,安之赤着脚跑到客厅,等眼睛能适应黑暗之后,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才发现原来已经半夜两点了。她蜷着腿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忽然想起上次虞玮韬深更半夜“奉命”送来的那碗小馄饨。   “只要你愿意,天天来送我都乐意。”她记得他当时说得分外真诚,戏演得一丝一毫作假的迹象都没有,她很想揭穿他,于是便问他:“我说我这样,你不生气?”他那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我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一想到他当时的回答,安之心里就暖暖甜甜的。为什么两个人真在一起了,反而不能像以前那般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了?是什么影响了她,是什么改变了她,真的如他所言,是因为她已经不相信他了么?   她心里的那一点怀疑让她变得小心翼翼,犹如时时护着一件易碎的心爱之物,再没有了那种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勇气。她知道她在害怕,心里的疑虑让她害怕那些唾手可得的幸福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再一次离她远去。她以为从她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刻起,早已将害怕恐惧一一压回了心底,原来那些害怕恐惧一直在她心里,从未真正离她而去。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凌晨两点半,虞玮韬乍接到安之的电话,凛然一惊。   “没有。”   他松了口气,声音有些涩:“那是怎么了?”   “我……我突然很想很想吃小馄饨。”想他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想起有回半夜送小馄饨的经历,忍不住轻笑出声,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轻松:“你等着,我马上给你送来。”      安之听到门铃响,开心的连拖鞋都来不及穿,直接赤脚冲去开门。   “饿成这样?”他失笑,心情很轻易的受她主宰,从刚才接到她电话起一路高涨。   她不说话,接过馄饨随手往玄关台上一搁,几乎是跳着挂上他的身。   “安之……”不冷不热了一段时间,她突来的热情让他一时怔在那里,顿时失了反应。   好吧,其实他来的路上也曾小小地肖想过这热情的一幕,不过想象中原是他主动的。   她见他没反应,嘟着嘴往他唇上压了一下,还是没反应,气得捶他:“不喜欢就算了,快放开我。”   他不放,忍着声低低问:“你不是想吃小馄饨么?”   “我想先吃小馄饨的赠品不可以啊?”她用力去掰他的手。都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了兽性,就说明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吸引力,真是要活活死气人了。   “小馄饨的赠品?”原来她都是这样评价他的。   她看着他难得的郁闷表情,“噗嗤”笑出声:“嗯,不过比起小馄饨,这个赠品巨大得有点过分了。”说完就是一声惨叫,“哎呀,你属狗的么,怎么可以咬人啦!”   “哎哎哎,我饿了,我要吃小馄饨啦……”   “我要吃小馄饨……”   “我……”   可怜的小馄饨被人搁在玄关口,没人理没人爱的,从热气腾腾等到冰凉,也没等到哪个欣赏它的人把它吃干抹净。      有个人相陪,无形之中给了安之一种依靠。她虽然还是担心,但已不想连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相信了。   “怎么还不睡?”看她明明已经很困,可是眼睛眨巴眨巴,就是不肯乖乖合上。   “我睡不着,你说林叔叔会有事么?林阿姨和林岫会不会跟着有事?”她仰起脸看他,眼神是清澈的。   他不免有些动容,心中溢满难以言喻的感动,安慰道:“他们不会有事的,你再担心,不睡觉总是不行的。”   林岫父亲被双规的事,他不仅比安之了解得多,甚至可能比林岫也了解得多。林父为官的口碑并不好,尤其是在他们这个行业,看得多听得也多,既贪且色,会被检举和调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太过巧合,在恒隆项目失利、在他拜访了一些政要之后,林父就被检举双规,只怕大多数人都会作此联想。   可是安之不一样,她不是大多数人,他固然能理解她对朋友的关心,却不能容忍她在关心朋友的同时,对他存疑。她是他的安之,是他想相守一生的人,他需要她的信任,她也必须信任他,完全地、本能的、直觉地,毫不犹豫的。   道理安之不是不懂,可是她真的有些放不下。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别先把自己弄生病了。”   她攥着毯子小小一角,有些紧张,又有些犹豫地看他:“会不会有人也举报你什么的?”   他笑,拍拍她背,安慰:“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快睡吧。”   他与程默的作风并不相同,他不喜那一套官僚作风,恒隆这些年的发展也全凭实力。之前的几个项目,他与林局也有过不少接触,在其他企业总是用尽各种手段“孝敬”这位局长大人时,唯有恒隆例外。偏偏例外的恒隆又每每中标,此次市政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项目招标,恒隆难得的失误让这位局长大人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如此不可通融的将恒隆的标书定为废标,罔顾他与程默所谓的多年交情,大概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教”他如何处事做人吧。   其实程默也早已厌倦了这样的交情,这种平时贪心不够、还要时不时将人扔过来让你解决就业问题的官员,大概没有商人会真正的喜欢。不过因你尚在其位,不能驳了面子,所以才逢场作戏,而如今,这一场戏终于演到头了。   “嗯。”她多少舒了些心,困极倦极,又在贴心的怀抱里,不久便沉沉睡去。   他将两个人的手机设成静音,拥着她一同入睡。      三天后,安之收到林岫的短信,说他在省城一切安好,让安之勿念。林岫没说更多,等安之打电话过去时,手机又关了机。   虽然安之有很多疑问还是没得到答案,但提着心多少放下了些。   周末虞玮韬有事出差,约了安之周日晚上七点准时在月湖盛园清源茶馆见。安之没什么事,索性趁着周末回了趟家。   周日傍晚刚从家里出门,安之就意外接到林岫的电话,约她见面。她一看时间还早,便急急先去了林岫公寓。   一个礼拜没见,林岫看起来憔悴许多。安之将西瓜放进冰箱,问他:“吃过饭了没?为什么有事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是觉得跟我说了没用,反正我也帮不上忙,还是觉得我们连朋友也不是了。”   “安之……”他走近,伸手拥住她,“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安之没有挣扎,由着他拥着她,半晌才道:“阿姨还好吧?”   “她身体不是很好,先回乡下静养一段时间。”   “叔叔呢?”   他没说话,只是拥着她更紧些,良久才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安之,这几天我是看够了,也是尝够了。”   “林岫……”她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来。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太少雪中送炭。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短短八个字,却是道尽了他这一个礼拜的奔波艰辛。      虞玮韬久等不到安之,打她电话才知原来林岫回来了,两个人正一起吃饭。安之问他要不要过来,反正之前说好三个人要一起吃顿饭的,此前有事耽搁了,刚好趁这机会好好介绍他们给彼此认识。   “我在这里等你,再晚也要过来。”虞玮韬却很坚持的拒绝了。   安之不疑有他,答应了便挂了电话。林岫说了些他在省城遭遇的事,与父亲相交多年的好友不愿施手相救也就算了,就连族亲看到他也是唯恐避之不及,让他无比寒心。安之知他心情不好,所以对他吃完饭去喝酒的提议也不好推托,两个人就近去了饭馆附近的一家酒吧。   安之甚少去酒吧,因为没有酒量,看着林岫一杯杯的猛灌自己,她几次劝都劝不住。   “来来来,安之,我们干杯!”   安之推托,林岫喝了酒起了酒兴壮了酒胆,哪里肯依:“喂喂喂宁安之,你真不够意思,这么一口都不肯喝,是怕我在酒里下毒不成?”   安之迫不得已小喝一口,看着他一饮而尽,回头又将手中的酒杯添满,忙拦道:“林岫,你会喝醉的。”   虽然他酒量一向傲人,但这种喝法,又喝得闷酒,哪能不醉?   恰好清逸打来电话,林岫朝他抱怨找了个不会喝酒的女人陪他喝酒是最大的错误,吆喝着清逸快点过来陪他,就挂了电话。他一个人喝得快闷死了,安之不仅不陪他喝,还要拦着他喝,这样他哪能尽兴,不尽兴他哪能痛快醉一场?      清逸来得很快,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明知道林岫哥心情不好,怎么还拉他来酒吧?”   等他喝完一杯酒,早忘了方才说的话,拉着安之非得三个人干上几杯。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劝酒的台词一套一套的,还搬出一些前尘往事,加上林岫跟着起哄,安之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喝了两杯。   伏特加兑橙汁,喝起来爽甜,后劲却不小,尤其第二杯,清逸那胡小子几乎没怎么往她酒杯掺橙汁,安之喝完不久就开始头晕目眩。   她模模糊糊看着林岫与清逸又干了好几杯,直至头一沉,磕倒在桌子上完全没了清醒意识,连碰翻了杯子都不觉。      月湖盛园的清源茶馆是一座二层楼高的江南古典原木建筑,庭院式结构,院子里不仅种满各式鲜花,还置放了几张秋千式藤椅。   虞玮韬今天将这里包下,又命人精心布置了一番,准备正式向安之求次婚。可是等到十点还是不见她身影,他只得再次拨通电话。一次无人应答、两次无人应答,第三次还是如此,正当他疑惑并担心着准备挂断电话时,手机却接通了。   好像是无意中按到一样,虞玮韬连叫了两声“安之”都没有反应,却是依稀传来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声。声音隔得有些远,他虽模糊听见,却无法仔细辩别。但这是安之的手机,虞玮韬心中一凛,正待挂了电话再打过去,耳边却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吼一声“安之”,仿佛自喉间压抑而出、满含□,紧接着便是女人极致的一声呻吟。   虞玮韬顿觉四周白茫成了一片,眼前的繁花似锦苍白得犹如失血唇色,他不知道是他暂时的失了聪,还是电话那边已经安静下来。他按断电话,踩过遍地鲜花,踩过那颗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拼成的心,打开那个装满萤火虫的黑色玻璃缸。   漫天的萤火四下飞散,在夜色中交织一幅魅丽画卷,他却头也不回地走出茶馆。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作者有话要说:就没有人从头看一遍,然后给我表扬的?抹泪....   虞玮韬后悔赶去林岫公寓。或许只要没亲眼看到,他还可以自欺欺人。这样电话意外接通着,这样门户虚掩着,分明疑点重重,可是推门进去,一眼看到床上□相拥的两个人,他没办法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安之头痛欲裂的醒来,推搡着眼前光裸的胸膛,道一声:“渴。”   没有任何回应。虞玮韬的睡眠很轻,向来都比她早醒,就算他还睡着,她这样推他,他肯定也就一下子醒了,然后将水递给她。安之挣扎着爬起身,想看看他是否真睡得这么熟,却惊见侧躺在她身边的人竟然是林岫!   安之大骇之下往后一退,直跌下床。她挣扎着坐起,将凌乱散了一地的衣服统统围拢在自己跟前,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她脑中空白一片,只知不能惊动了林岫,待得稍稍穿戴整齐,逃命一般离开林岫公寓。   安之心神不宁的回到公寓,全没了主意。洗澡时又在镜子里看到脖子上有两处类似吻痕的红印,更是方寸大乱。她反复冲刷着身体,强迫自己冷静,才稍稍有勇气回想昨晚的一切。   昨晚她原是答应虞玮韬七点在月湖盛园清源茶馆见面的,因为失踪足有一个礼拜的林岫出现,她便先去找了林岫。后来她与林岫一起吃饭、喝酒,再后来清逸也来了,三个人干了两杯酒,接下来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答应过虞玮韬再晚也会过去的,结果爽约,也不知他在茶馆等到几点。安之想起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才发现手机不在包里,不知是丢了,还是落在林岫公寓里。   她用固话拨打虞玮韬手机,他关机着。他从来不关机的,一大早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听,不知是有事,还是生气了?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昨晚上她跟林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印象全无?一早醒来她和林岫又怎么同睡在一张床上,还彼此□相对?   安之的手抚上脖子,难道她真的与林岫在酒后做了不该做的事?究竟是谁送她去林岫公寓的,如果是林岫,他肯定会先送她回她公寓才是。      时间还早,安之套了件无袖高领,急急赶往虞玮韬公寓。上次她等在他家门口等得睡着之后,他就把钥匙再次给了她。   按门铃无人应答,安之开门进去,偌大的公寓空无一人。再看时间,临近上班,安之再次拨打虞玮韬手机未果之后,只能匆匆赶去公司。   意外的是,虞玮韬一整个上午都没来公司,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安之心乱如麻,愧疚夹着疑惑夹着惶恐,哪有胃口吃饭。美朵见她一上午心神不宁、脸色不佳,饭也几乎没动一口,故意一脸神秘的道:“你知道我昨天看到了什么?”   “什么?”她拨着饭粒,其实并不好奇。   “我昨天和朋友逛街的时候,经过月湖盛园那个清源茶馆,看到那里围了好多人,你猜是怎么着?”   “怎么着?”   美朵故意卖了个关子,却看安之意兴阑珊的模样,也只好悻悻道:“昨天有人包了整个茶馆,茶馆的院子、围墙上铺满了鲜花,院子中间有好大一颗用玫瑰花堆起来的心、是立体式的呢,听说还装来了一箱萤火虫,都是用来求婚的。”美朵说着说着又鸡血了,两眼里都是兴奋的光芒,她捧着脸颊,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幸运的女人,“真是好浪漫好浪漫啊,我要是那个被求婚的女人,大概当场会幸福得死掉。”   安之有听没听,起先并不觉得什么。半顷之后,脑中忽然一个激灵,顿觉心像被一把沾了蜜的利刃生生切成了两半,说不清究竟是甜,还是痛。她扔了筷子抓住美朵的手,急问:“你确定是月湖盛园那个清源茶馆?”   “是啊。”   安之扔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美朵,直奔办公室。   “昨天我们只有一位客人,确实姓虞。”   清源服务员的回答让安之手一抖,话筒“啪一声”摔在桌上。她一下子瘫坐在位置上,手心里全都是汗,只觉得胸腔内有什么东西空荡荡的跳着、带着巨大的回响,脑中一片空白。   美朵气喘吁吁的跟来,就看到安之一脸煞白的坐在椅子上。她一边替她将电话放回,一边关切地问:“安之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她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高领,莫不是感冒了吧?   安之木然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安之一下午魂不守舍。她问了杨秘书,甚至联系了小刘,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没有人知道虞玮韬这一天是做什么去了,她甚至都找不到他。   下班后她直奔虞玮韬公寓,先是在客厅等了会,心烦意乱又心浮气躁之下,索性来到东阳台小花园吹风。   乌木竹风铃在风中轻轻晃动,发生“叮叮咚咚”泉水一般的清澈声音,落在安之耳里,却听得她一阵阵烦躁出汗。她将自己陷进那张她曾最喜欢的躺椅里,一手抓紧衣领子,想起刚才下班时美朵的话。   “安之,三伏天穿高领,是不是昨晚七夕,我们的虞总太过用功了?”美朵观察了一下午,发觉安之并没有感冒的迹象,那这么热的天还穿高领,肯定是有更深层次的暧昧原因在了。临下班时她一下子挨近安之,伸出一手搂住她腰,安之当时只顾着低头拍掉她不老实的手,岂料她另一手却是瞄准她衣领下手。她虽第一时间跳身挣脱,但挣扎间,美朵肯定看到了她衣领下那两个浅红吻印了。   “各种羡慕嫉妒恨啊。你们也太刺激人了,一个伤号、一个索性请假,怪不得你今天一整天都精神不济,原来是昨晚太过操劳了。”她看安之脸色更白,忙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反正到时候虞总跟你求婚,浪漫程度要是没有昨晚清源茶馆那规格,你就千万别答应哈。”   她早已答应他求婚,虽然没有玫瑰、没有戒指、没有单膝跪地,但她心中是再慎重不过。她把一切都交给虞玮韬,以为下一步会是拜见双方家长,真的没想到他煞费苦心,会先补她一个这么浪漫的求婚仪式。   她竟然把这么浪漫这么美好的求婚仪式错过了、搞砸了!      虞玮韬开门看到玄关处的女式凉鞋,心里抽痛了下。   那是他精心替一个人逃选的凉鞋,这一辈子,他只替这个人挑过鞋子,可是这个人……脚下迟疑,他在玄关一番犹豫,最后换了鞋子进门。   没在客厅看到安之,他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她一定又是去了小花园,这么热的天,连空调也不开,忍不住的就让他有些担心。   她果然窝在那张最爱的躺椅上,半侧半蜷着身子,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还是因为天热,她锁着眉睡着,鼻尖额头密密一层细汗。他就这么看着她,明知应该叫醒她,又不想叫醒她。   昨晚的一切,那样不堪。即便理智告诉他,安之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又让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不可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做不到!      “清扬!”安之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蓦地撞上一双凛然的眼。她浑身一寒,想起刚才梦中清扬浑身是血的跟她告别,她虽然没来得及见清扬最后一面,可就是清楚的知道那一定是他当时出车祸时的模样。她心里隐隐预感着,好像生命中某个重要的人又要离她远去,让她害怕极了。   “你回来了?”她被那眼神冻了一下,慌忙跳下椅子,背着手,有些局促的站在那。   他“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高高的衣领上,好像又变回那个斯文温和的虞玮韬,而刚才的凛然只是她的错觉。   安之低着头看不到他眼睛,只是像个做错事罚站在老师跟前的孩子,略略不安地解释:“昨晚上我不小心喝醉了,所以……”   “所以忘了我们的约会,哪怕在喝醉前,也没想过要给我打个电话是不是?安之,我在你心里的位置,究竟在哪里?”他一下子打断她的话,落在她衣领的视线却渐渐炙烫起来。清扬、林岫,哪一个在她心里都比他重要的多。如果她将他放在第一位,或许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哪怕她先打个电话说过不来了,那么即便事情还是这样发生了,至少他不会知道。   自欺欺人也好、不知不觉也罢,虽然这一切都不符合他的性格,但此时此刻他真觉得那样好过他现在这般痛苦着抓狂着崩溃着。   “我……”这一回,她哑口无言。   如果没有美朵的那番话,她或许还可以无理取闹的怨他怪他昨晚上不肯过来,如果他过来了,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知道他那样执着的不肯过来,那样坚持再晚也要让她过去的真相,她根本无话可说。   她低着头沉默的样子将他所有的伪装撕个粉碎。原来她竟是连解释、敷衍、欺骗都不愿意了,从昨晚开始弥漫在他心里的翻腾情绪瞬间爆发,狂风暴雨一般袭向安之。他毫无温柔可言,一把将她推回躺椅,安之踉跄着扶住扶手想爬起身,他却早已欺身来到她跟前,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一左一右拉着高举过他双肩。   “不要!”安之尖叫。他直奔主题,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直接掀起她衣服就想脱下。她一下子想到脖子上的那两个吻印,吓得七魂少了三魄,死死攥住衣摆不放手。   安之越是推阻,虞玮韬越是坚持。他双腿抵着她,半压住她身子不让她躲避,一手抓住她两手手腕,另一手便趁机将她衣服一脱而就。这么热的天,她还穿着高领,他不是猜不到个中原由,可是他非得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一定要亲眼验证,等真看到了,又觉得连指尖都泛着生生的疼痛。   巨大的恐惧与绝望让安之突生一股蛮力,她使劲推他,他整个人犹沉浸在遍体的疼痛中,趔趄之下险险被她推倒在地。待他稳住身形,就见安之抱着衣服、跳下椅子直朝客厅仓惶而逃。她眼里的晶莹湿意霎时浇熄了他的失智,等他幡然急追过去,安之却已早一步套了衣服甩门跑了出去,连扔在沙发上的包包都顾不及拿。      话说安之哭着打的回公寓,到家才发现钱包钥匙连着包都落在虞玮韬公寓里,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所幸司机看她红肿着眼不知所措的说没钱的样子着实可怜,叹了口气也就免了她单。   明知没有钥匙,上去了也是关在门外,安之还是拖着步子爬楼梯。灯乍明又乍暗,放大的身影投射在楼道墙上,不禁让她想起上次他喝了酒后跟在她身后的惊险一幕。那时候他刚与祝双宜双双出差回来,开始对她不冷不热起来,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么搞的,喝了酒居然跑到她家来,还这么阴暗的跟在她身后,吓得她半死,她当时还以为夜遇匪类了。   安之靠着扶手停下身,片刻之后又缓缓蹲下身坐在台阶上,将脸埋在膝盖里。他今天这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或者已经知道了什么?男人最忌讳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么接下来她又会面临什么,安之害怕得不敢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就没有人从头看一遍,然后给我表扬的?抹泪....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安之转进五楼时,依稀听到有争执声。她本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但想反正也进不了家门,所以由得自己循声看去。不看还好,一看,竟然有两个人在她公寓门前大打出手,不是虞玮韬和林岫还有谁!   话说一般人看到这般情景,肯定会冲上去拦架,就算身形不足,至少也会在一旁大喊“住手,不要再打了”诸如此类。可是安之从来不是一般人,再则她今天情绪异常,本就担心昨晚的事曝光,又害怕眼前两个男人意外遇见,可是真当一切来临时,她竟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靠着墙看着他们真人CS,巴不得他们打得更狠些,直接往对方脸面上招呼,不打得鼻青脸肿见不得人别收手才好。   不知是谁先看到的安之,反正架打了一半,就因为她的出现而被生生掐断了。两个男人同时喊,一个是来送手机的,一个是来送包的:“安之……”   “打完了?打完了就请回吧,别挡着我家的门。”安之看也不看他们,拿了手机和包,直接甩门。      安之关了手机、拔了电话,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打开手机,一连串的短信声。   都是林岫发来的,从一开始问“安之,昨晚上谁把你送回家的?”到“安之,为什么你的手机会跑我公寓来,难道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再到“安之,难道我们昨晚?”最后是“安之,你别怕,有什么事都还有我担着!”短信一条紧接着一条,间隔不超过三分钟,足见林岫当时心绪纷乱。   林岫确实心绪纷乱。他原先以为是清逸那小子把他送回来的,还好事的把他扒干净了扔床上,险些让他以为自己人财两失,后来看到安之的手机也并未作他想。可是他只是来还手机的嘛,等在安之公寓门口大半天也就算了,大晚上的上来一个虞玮韬,话没说两句,迎头就给了他一拳。   这算什么事?要挥拳也该是他挥拳吧!林岫晚上躺床上左摸右摸,确定身上有哪些地方不明不白被虞玮韬的拳头亲密“问候”时,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安之翻找了两遍,都没看到有虞玮韬的短信,也没有他的未接来电。与林岫的十数条短信比,他的反应冷漠得好像陌生人一样。他们之前还谈婚论嫁的啊!安之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伤心,一气之下拨通虞玮韬电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吼一句:“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们分手好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直到上班都没接到虞玮韬的电话或短信,好像她说分手,他正巴不得似的,安之又看一眼手机,拼命眨回眼泪索性一键关机。   一个上午心神不宁,重要的是,安之说完分手的话就后悔了。他越是不理她,她就越后悔,带着千百种的不甘,又找不到台阶收回那句话。中午哪里还有心思呆在公司,索性约了林岫在恒隆附近的咖啡馆见面,想要问清一些事。   说她变态也好、神经也罢,反正就算要分手她也要分得明明白白的。她不管虞玮韬是不相信她,还是后悔了什么想顺水推舟借机与她分手,反正她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能这么白污了名声,便宜了那些小人!      再次看到安之,林岫的心情就复杂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复杂的心情之中,有明显的喜悦成分。他此前从未将自己与安之联系在一起过,可是昨晚想了一夜,他忽然觉得要是他能和安之在一起,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安之……”林岫刚开口,来不及表明态度,就被安之打断:“别废话,我今天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的。”   “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我不是来让你负责,我是来听你说那天晚上的过程的。”   “过……过程!”林岫结巴了。原来安之想知道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细节么?可是他也记不起来了怎么办?真真急死人了。   “林岫!”安之一看就知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好东西,只差把杯子扔过去了,“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回头冷静一想,她当时虽然醉了,但不至于醉到真被人XXOO了,醒来也浑然不觉。就说上次在J市被虞玮韬忽悠,那也是因为时间、地点和虞玮韬的话根本不给她冷静思考的机会,待到真被他吃干抹净,她也明白自己上了老狐狸的当,只是事情既然发生,她不愿再去计较或后悔而已。   “安之,你不要不承认,也不要担心我会不负责任……”林岫的话被一记响亮的碎裂声震断,他低头怔怔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杯,又抬头怔怔看着站在他跟前一脸怒容的安之,忽然觉得自己失声了。   安之当众摔杯子的举动,引来周围无数侧目,轻歌慢乐安静清宁的咖啡馆霎时议论纷纷。安之才不理旁人的目光,指着林岫简直横眉冷眼:“你知道是谁送我回家的么?”   林岫已经被安之的气势完全震住了,慌地摇头。   “那你记得谁送你回家的么?”   林岫还是摇头。   “就你这样子,醉得被人填海了都不知道,还有那个本事去糟蹋人么?”   安之刚说完,连人带包就被人风一般的卷走了。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安之踢腿,可是来人根本不理会,直把她拎出咖啡馆,看样子是准备搭电梯,结果却拐进电梯一侧的洗手间,直接上了锁。   “虞玮韬你是不是疯啦!”安之拿包砸他。   拉她来男厕所也就算了,还锁门。幸好厕所里没人,不然不是她尖叫,而是那些可怜的男人要尖叫了。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疯。”这样对她一大早说分手、大中午又大厅广众之下和人讨论糟蹋与被糟蹋的行为,或许他就能淡定许多,而不至像现在这样崩溃了。   他一上午都黑着张脸,被程默拉出来吃饭,根本没想过会碰到安之。若不是她那万众瞩目的咖啡馆摔杯子行为,他也根本没发现原本她和林岫也在这里,还坐在他们不远处。他想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继续静静坐下去的,可是安之那几句彪悍的提问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哪里有女人会在公开场合以这种音量这种语气求证“失身”问题的,他只觉得阵阵热血往脑门冲,加上程默投过来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我管你疯不疯,快放开我,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呢。”   “宁安之!”   “吼什么吼,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吼!”安之不服气的推他一把,心里一下子委屈极了,又不甘心在他面前掉泪服软,只能更大声的吼回去,“虞玮韬我告诉你,你对我没信心,我对自己有的是信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要是我真做了那狗血劈腿的事,不用你说我自动离开,要是被我查出有人害我,我一定不让他好过。”她说到这里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加一句,“还有你,我也一定会让你后悔不相信我。”   她说完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他吃痛地弯下腰,她便趁机溜去开门。站在门外正准备进厕所的年轻男人乍看到安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眼睛来回在安之脸上与厕所门上的标识间游移,张着嘴“啊啊啊”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安之继续发飙:“啊什么啊,没看过女人上男厕所啊!”   年轻男人赶紧捂住嘴,慌慌地避身让出一条道,安之又风一般冲回咖啡馆。   是哪个没品的人说的,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她宁安之还真不信她和林岫都是这么没下限的人,几杯酒下肚,就能让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躺床上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   她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个清楚明白!      虞玮韬看着安之风风火火的背影,在门口那年轻男人无比鄙视的目光注下下,勉强站直身走出洗手间。   他昨晚一宿未眠,扪心自问,为什么他会这样怀疑安之?是因为每一次她从噩梦中惊醒,喊的不是“清扬”就是“林岫”,从来都不是他的名字么?他承认他对此很介意又很嫉妒,所以明明感觉那天晚上的事有玄机有猫腻,却在面对处理时,轻易地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与理智。   他曾无数次希望再有任何噩梦或困境,安之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自己。她若喊着他的名字惊醒,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守护在她身边。可事实呢?他想她全然地信任他,却不愿给她相等的信任。   安之说得对,他真的应该后悔。后悔他当时没答应她与林岫一道吃饭,这样有些事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悔他没在第一时间将犹在昏睡中的她抱离林岫的公寓,这样即使有些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可是只要是在他怀里醒来,她就不会知道这一些事,不必去面对那样的尴尬与恐惧,更不必去面对一些可能的阴谋,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人心的险恶。   调查或什么的,这一些原本应该是他来完成的。   “你的眼光真的很独特。”程默在门口迎上他,拍拍他的肩,笑。   虞玮韬挥开他的手,冷冷道:“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这个八卦的男人,每次白看好戏也就算了,看完非得发几句感叹,他还嫌自己不够讨人厌么?   程默摸摸鼻子,觉得他前世一定是吕洞宾。想他堂堂恒隆集团董事长,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连偷听人打电话这种事都做出来了,结果没捞到一句好话,还被默默的咬了一口,真衰!      林岫只差将心肝脾肺肾都掏给安之,才让安之相信他真的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也难怪安之不相信他,因为林岫所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一问三不知。除了摇头,他就不知能说什么了,安之真是没见过活得这么糊涂的人,押着他去通讯公司拉了话费清单后,才放了他自由。   她反复研究了林岫的通话清单,又比照了她自己的通话清单,发现林岫的没什么异常,倒是她的手机明显被人动了手脚,有条最重要的那天晚上与虞玮韬的通话记录被删,推算下通话时间,那时她已经喝醉,而林岫对谁接她电话却没印象,想来他那时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林岫指天立誓,确定他喝醉之前,只有他、安之、清逸三个人,再没第四人了。安之压下心中种种猜测,只先将下一步的行动确定。   下一步,她该怎么才能拿到清逸的通话清单呢?      周末虞玮韬再一次上得门来。   “我想我不方便开门啦,我现在是劈腿嫌疑犯,还是暂时隔离为好,等有了结果我会给虞总您一个明确答案的,您先请回吧。”安之背靠着门,依旧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闭门羹。   自从那天咖啡馆被骂被踹之后,虞玮韬的待遇一落千丈,别说约会了,就是他这样巴巴的几次找上门来,她都没“接见”他一回过。   她说如果她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要让他后悔他对她的不信任,可是不用她证明,不用她费事去调查,他已选择了相信她,选择了将所有一切都揽过来。然而他这样表明,她却依旧我行我素,足足一个星期都拒绝见他。有时候他都在她家楼下了,她也不下来;等他上去,她又不开门,被他逼得急了,她就隔着门对他吼一句:“我就是要较真我就是要认真,怎么着,我就是又难养又小人的女人,你看不惯就离我远点,别来烦我!”   安之知道自己就是憋屈着一股气,也不是存心想折腾谁。她就是不甘心,虞玮韬说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以后大家谁也不要再提,她就觉得他心里明明还介意着,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不想失去她,或害怕事实太过难堪,诸如此类,所以逃避着忌讳着,并不是真正的相信她。   门里门外两个人各怀心事。安之这肆无忌惮的样子虽然让虞玮韬恨得牙痒痒的,但他今天有撒手锏,倒不担心她不开门。   “你找的人,回来了。”他不紧不慢地在门外道。   眼前紧闭了几天的门终于被人用力往后打开,随即是一声不敢置信的“真的?”,最后才是头裹着毛巾的安之。她才刚洗完头发,露在毛巾外的发尖犹滴着水,脸上是清洗过后独有的水润洁净,扑鼻一股清香。   他点点头。她一下子扯下毛巾,一边用手顺了顺头发,一边抓过茶几上的包,汲着拖鞋一迭声催促:“那我们出发,现在马上。”      傍晚时分赶到J市,两人直往目的地。   一路上安之都沉默着。前段时间她还在分分秒秒惦记着母亲的事,后来不知怎么的一连串发生了好多事,她自顾不暇,竟然连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情。大概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先顾及眼前,才能想到其他。   车子驶进村口,寥寥还能见几户人家炊烟袅袅的景象。挨家挨户的大多门都开着,虽然天热,小孩子和狗却依旧跑来窜去的笑着叫着热闹得欢。虞玮韬放缓车速,轻声问她:“要我陪你一起进去么?”   安之摇头,没有说话。   车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停下,虞玮韬目送安之下车,忆起第一次来这里时,他也曾这样目送一个人下车。   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彼时他高考结束,原本想在国内就读大学,却因为父母闹离婚的事,决定出国。因为父亲的仕途不能被离婚所影响,而母亲的家庭也不允许出现一个离婚的女儿,所以他们就这样痛苦着僵持着,整整闹了一个暑假也没离成功婚。之前勉强维持的和睦假象,也因为离婚而变得无法掩饰,他那时候面对父母日复一日的重复争执,只想快快离开这个烽火地。   出国的事办得异常顺利,赶在他出国前,有天母亲突然带他来到这里。他起先并不知道,后来留坐在车里远远望见门内母亲与另一女人的争执,他惊见那女人的模样,才明白母亲拉他过来的目的。忆起母亲当时惨白着脸踉跄着从那门里出来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安之一定不会和母亲一般结局。      就和这村里的家家户户一样,傍晚时分,小平房的门大咧咧敞着,安之迈步进去,就见院子右侧水槽边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忙着淘米。安之的脚步停在那里,才想先这样静静在一旁打量一番,淘米的人却蓦地关了水笼头,抖着米筛转过身来。   二十多年没见,母亲于安之就是一个影子,只有那么一个身形感觉,早已模糊了五官,再如何回想都只是一张空白的脸。二十多年后,当两个人这么面对面重逢,安之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欣喜。   眼前的人比她更高些、瘦些,五官与她却是出奇的相似,安之在心里自嘲,怪不得奶奶这么厌恶她,她与她真的长得太过相像了,奶奶看到她肯定就想起眼前的人,又如何会欢喜得起来?   虽然二十多年未见,但在对视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已明白彼此的身份。方书衍手中的米筛摔落在地,许是因为太过意外,所以她脸色看起来竟比刚才还要苍白,胸前起伏明显,连呼吸都开始带着点喘气。她看着安之,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是……小米?”   从知道女儿要过来找她的那一分钟起,她就一直激动着期盼着,她以为过了这些天,她可以稍微平静些了,没想到在看到的那一霎,还是泄露了所有心思。   “我姓宁,叫安之。”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千呼万唤终于上市了,各种打滚,嗷嗷嗷......   安之只待了大半小时就告辞了。方书衍送她出门,看着她坐上车,与车内的虞玮韬遥遥颔首后,直到车子开出老远,她才依依挥了挥手。   从始至终安之都没有唤她一声“妈妈”,诚如虞玮韬所言,安之此行只是为了求证心中的疑问。可是她明知如此,还是本能的在心里抱了些小小的奢望。   这一生,若说有亏欠,那么她唯一亏欠的就是女儿了。她从没想过女儿会原谅她,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面对安之那一句句的质问,她还是会觉得那些话像利刃一样,在她心头挥酒自如、削铁如泥,痛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留下来吃饭?”   她仔细看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细细打量他眉眼五官。   “怎么了?”   她忽然笑了下,笑意未及眼底,又隐没在她嘴角:“没什么。”   刚才她问母亲为什么从来不去看她,也从来没有只字片语寄给她时,母亲用沉默代替回答,眼睛却下意识地瞥向那个竹藤箱子。她跟着看过去,一开始只是觉得那箱子比印象中小了许多、陈旧许多,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母亲沉默了许久,她便四处打量一番。平房不大,也很简单,几乎没怎么装修,但被打理得很干净。她左右看了个来回,再次将视线移到那个竹藤箱子时,才发现箱子左侧破损的一角底下,露出一小片相框来。她几乎条件反射地起身走近,一时摒息忐忑,就这么一两步的时间里,她不是没想过或许会看到自己年幼时的照片。然而一切不过她自作多情,那一小片相框里出现的,却是一张男人的脸。   照片很老旧,照片里的年轻男人也不是她的父亲,安之明明不认识照片中人,却总觉得他很眼熟。等她从母亲家里出来,一眼看到车子里的虞玮韬,才猛然想起照片中的男人和虞玮韬长得实在太过相像,尤其是那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安之当时虽然年幼,记不清太多事,后来零星听到的关于母亲的种种流言也并不完整,但她在拼凑真相的过程中,确实从未将母亲的“偷人”对象和大麦哥哥的父亲联系在一起过!   或者说,她从未去细究过那个让母亲离婚并扔下她不管不顾二十多年的男人究竟是谁。她知道有这样一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是谁于她并无关系。在她固有的认知里,这件事的关键始终是她的母亲,至于是这个男人、或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此刻当她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时,之前困惑在她心里的种种疑问与不解豁然开朗。   虞玮韬的忽冷忽热,他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大麦哥哥,假装生命中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小米的女孩子,包括他甚少讲自己的事,也不太喜欢听她说太多小时候的事,一切的一切,她早已感觉到他心里有个隐而不露的心结。她曾经以为那个心结是他的玻璃情结,后来感觉不是后,又找不到解疑点,就一直搁在心里悬而未决。原来他深埋于心的那解不开的结,竟是他父亲与她母亲的这段过往么?      车子转出村口,直向闹市区驶去。安之伸手打开车载音乐,直到混乱的思绪、紧绷的情绪在轻柔的音乐声中渐渐放松下来,她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半像倾诉半像闲聊,其实更多的却是麻探:“我今天看到那个竹藤箱子了。小时候我觉得那个箱子好大,今天一看,忽然觉得怎么变这么小了?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你说是不是?”   她停在那,指尖跟着音乐在腿上轻轻压着节拍,闭目抬颌,作微熏陶醉状。一曲结束,她又不紧不慢的飘过来一句:“这么多年,我对这个箱子印象的深刻竟远远超过母亲,你说奇怪不奇怪?”   “安之……”   “我刚才问她,在与父亲还维持着婚姻的状态时,她是不是就已经有了别的男人,你猜她怎么回答?”她手托着脸颊、胳膊支着窗,歪着脑袋看前方,眼角余光却紧锁住他的一举一动:“她说没有,你说我应不应该相信?”   他握方向盘的手一紧,缄默。她继续自言自语,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要是上次过来没有错过,她又给我这样一个答案,我想我肯定选择不相信。”   就是这么两个月的时间,却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就像五岁那年的夏天,不过短短一个暑假,足够让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今天聊通宵好不好?”吃完饭,安之就缠着虞玮韬聊天。什么证明自己清白、什么分手、什么让他好看,统统见鬼去吧,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通宵?虞玮韬欣喜于安之突来的热络,头却隐隐犯疼:“熬夜对身体不好。”   “不管不管,我们今天从最基本的聊起,你先还是我先?”她体贴的倒了两杯水,一人一杯分好。   “最基本的?”   “嗯,就比如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梦中情人又是什么样的?”   他失笑,略略沉吟一句:“小时候的梦想?”然后仿佛有一刹那陷入回忆之中,回过神来他才笑道,“小时候梦想有天能住进自己亲手设计建造的房子。”   如今他已经完成了儿时的梦想。   “那么梦中情人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问得很急,又兴奋又期待的样子,看得他一阵囧过一阵。他就她这么一个女朋友,她居然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快说快说,我保证不吃醋好了。”   他便故意照着她的样子往反方向说:“温柔温婉、贤淑娴雅,兼有一手好厨艺。”   安之听了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怪不得你会喜欢我。”   他短时不能反应,随即败下阵来,配合得反问她:“那么你呢?”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男科学家。”   “什么叫男科学家?”虞玮韬彻底认输了。   “先变成男人,再做科学家,于是就成了男科学家。”   他不觉替她心疼,一会儿觉得她就在他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一会儿又迫切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犹豫间,她已先一步开了口:“从小到大,你有没有特别难忘的人或事?家人亲戚什么的不算。”   他镜片后的双眸蓦地变深,虽然方书衍答应过他绝口不提上一辈的纠葛,可他几乎可以肯定安之在刚才与她不长的见面谈话时间里,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才会从坐上车的那一刻起,一再对他进行试探。   “难道……一个也没有么?”她按下无数到口的疑问,迎着他莫测的深邃眼神,不甘心的问。   “这些以后有空再说,不早了,快点去洗澡吧。”    作者有话要说:《浮生花事绘从容》终于上市啦!!!!!!(麦问我为毛现在才更新,原本书是九月上市的,结果拖了一个月,所以我的更新也跟着落后了一个月,内牛满面啊TAT) 除了各地新华书店、民营书店可以购买外,还可以点击文案上的晋江购买链接直接购买,或者至当当和卓越上购买,谢谢大家的支持^^ 当当不买也可以留评支持啦,希望大家不吝笔墨,纯洁而楚楚动人滴望,地址如下: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两个人的对视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各为坚持、互不相让。   良久之后,安之才缓缓起身。虞玮韬暗松口气,跟着起身准备去替她放水。若是安之再这样看着他、拭探他,甚至逼问他,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全盘招供。不料他刚起身,安之就直冲至他跟前,用力狠推了他一把。他全无防备,后跌至床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已先一步扑了上来,一边胡乱吻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解他的皮带。   “安之……安之……”她突来的热情让他倍感莫明又难以招架。   “嗯……”她随口应着,生气他的皮带太过难解,索性转换目标,三两下除了他上衣。他抓住她不老实的手,不让她继续下去,身体却经不住她半点挑(逗),很没用的有了反应。   她一下子坐起身,位置巧妙得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她却犹觉不够,就势手一收,舌头灵巧的划过他手背,含住他一根手指。   “安之……“她难得的主动(勾)引让他的身体有了剧烈反应,他几乎在那一刹那猛地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双手转而锁住她肩,不让她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安之的手软绵绵地落在他胸上,微支着身,眨着眼无辜的问:“你不是相信我么?难道嫌弃我不干净了?”她比谁都明白,至少有一个时间,虞玮韬心理的那道防线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数倍。   “不是。”他手一松,赶紧否认。   “那是……”她半俯下身,手指一圈圈围着他左肩上的疤打转,轻呵着气对着他吐气如兰,那明眸半眯眉眼、含情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妩媚迫人:“不让我碰那道疤么?”   他喉间一窒,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她却蓦地凑近他,几乎咬着他耳垂低低道:“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碰那道疤,大麦哥哥你说是不是?”   “安之!”他的心倏地漏跳了好几拍,还没来得及从她的话中反应过来,便听她的软语轻喃又在他耳边响起:“叫我小米,大麦哥哥,我想听你叫我小米。”   她说着一口咬在他左肩的疤痕上,惹得他身体重重一颤。她转而改为碎碎(啃)咬,沿着那半个杯口的弧度,细细啃了个来回。   虞玮韬觉得他的身体从没像今天这么(敏)感过,那道疤痕仿佛是一个隐藏的电源,而她的唇舌就是那个插头,一落在那个点上,瞬间就像通电了似的,酥(麻)的感觉传递至他四肢百骸。他的心跟着他的身体不停颤抖,明明想推开她,用力地坚定地,却发现双手好像突然失力了一般,竟是没办法推拒。   她完全俯下身来,胸前的微硬似有若无的擦过他滚烫的胸膛,明明是微凉的触感,却让他的身体更加炙热。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着、喧嚣着、奔跑着,最后汇集在一点,急欲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安之……”他的声音早不复往日平静,伸手抓住她腰,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她的腰如蛇一般灵活的扭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蹭过他的火热,几欲让他呻(吟)出声。她却好像浑不觉他的欲(望),舌尖轻舔他左肩的伤疤,坚持着,魅惑着:“叫我小米,大麦哥哥,我想听你叫我小米。”   他知道喊出那一声“小米”意味着什么,可是当她的舌尖滑过那道疤痕,他仅存的最后一抹理智犹如秋日枯叶离开枝头,在风中飘飞散落,不知最后落在什么地方。他几乎是被迷惑着唤道:“小米。”      那个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一经出口,如潮的回忆顷刻朝他汹涌而来,他压抑的情感如决堤之水瞬间将他淹灭。他翻身反压住她,一声一声完全不能自己:“小米,小米,小米……”   她却忽然哭了起来,开始只是漱漱落泪,后来嘤嘤哭出声,最后索性推他捶他哭闹起来:“你不是一直不肯承认你就是大麦哥哥么?现在为什么又要承认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直不肯承认,是因为介意她是他父亲外遇者的女儿,所以索性连儿时的那段记忆也不要了,任她怎么探怎么诱,连她对他坦白她有个小名叫小米,他也能这般坦然镇定的装不认识么?   怪不得他虽然陪她过来找母亲,却从不随她进去。既然他心中这般介意,又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既来招惹她,为什么又要瞒着她,难道他想将这些事瞒她一辈子,他觉得这些事能瞒得住她一辈子么?   看她这样,虞玮韬又是心疼又是内疚。他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异常至此。一边是(欲)望,一边是理智,他在痛苦中渐渐放缓速度,极力想要安抚她:“安之,安之,别哭……”   他待要强忍着停下,她却又忽然环住他腰,双手紧紧攀住他背,狠狠一口咬在他左肩的伤疤上:“不要停、不许停。”   只有这样彼此筋骨交错的纠缠着,她才觉得他们是彻彻底底只属于彼此的,没有什么恩怨,没有什么矛盾,没有什么心结,只有这一刻,彼此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没有任何掺杂。   他来不及压下的(欲)望再一次高涨,那身体的剧烈冲撞一次次将两人推至顶峰。当一切结束,彼此交织着呼吸、互拥着汗湿的对方入眠,她犹在无意识地喃喃:“大麦哥哥,大麦哥哥……”   她的声音极轻,也不知是倦了还是睡了,他看着她沉静的颜,听着她均匀细致的呼吸,搂着她的手一紧再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安之睡得香甜,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揉着小腰醒来。睁眼一看,床上就剩她一人,虞玮韬不知去了哪蹦哒,寻遍整个套房都不见影。安之心惊了下,抓过手机就打他电话,他那头倒是安静的,像是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只说出来替她买正宗的五芳斋粽子,很快就回来了,并没有狗血的趁她熟睡开溜逃避。   安之松了口气,挂了电话趴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虞玮韬回来了才起床。      隔了一日,安之收到一封很奇怪的信,搁在她信箱里头,信封上既没有收信人姓名,也没有寄信人信息,她心存疑惑地打开,赫然发现里面竟是清逸的通话清单。   安之找到清单上那天晚上的时间段,一个熟悉的手机号跃入眼帘,不仔细看,几乎要被她误当成是林岫的而一扫而过。   两个号码前面一般无二致,只是林岫手机末四位是“2233”,而这一个是“3322”。那是刘婉的号码!当初她和林岫在一起后,林岫在不改变自己手机号的前提下,出高价才买到的“情侣号”。   刘婉的手机号码就出现在林岫的下方,那天晚上清逸打电话给林岫之后,没过两分钟就拨打了这个电话。回头再往前搜索,安之没想到清逸不仅与刘婉有联系,而且一直都有联系。这份联系虽说不上频繁,却也绝对不能算生疏。   说不上为什么,安之直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会像表面,或像她现在所能猜测的那么简单。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安之暂且按兵不动,将主要精力放在虞玮韬的心结上。   这几日她缠着虞玮韬说过去的事,连他当年撞见他父亲她母亲以及她奶奶三人PK的场景也不放过。有时候他不愿多说,她就打滚耍赖软硬兼施,什么招都往他身上使,他最后也只能弃械投降了。   安之此前心里确实憋了不少的气。清逸的事、林叔叔的事、林岫的事接连着发生,直到那天又意外发现她母亲与虞玮韬父亲之间的纠葛、明白虞玮韬始终不肯承认大麦哥哥身份的原因,她心里长久以来憋着忍着的种种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她不知道她爆发的时机与地点算是太好,还是太糟,明明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开,不过逼他承认了身份,她发泄一通,又那般缠绵一番,她就再扳不下脸来跟他怄气了。   周末回家,安之又一次向父亲问起母亲的事。   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对母亲的事讳莫如深,全家人更是绝口不敢提。父亲与她因着各自的心结也刻意不提那些陈年往事,上回她忍不住问,换回父亲一个沉默的背影,她原是不该再问的。可是见了母亲之后,又知虞玮韬心里这般介意,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与疙瘩做一个了结。   “爸,你当年就是听了奶奶的话,才跟妈离婚的么?”安之并没有告诉父亲她去找过母亲的事,她只是问父亲,当年是不是因为奶奶抓了母亲的“奸”,才忍受不了选择了离婚。   父亲席地坐在屋檐下纳凉。天气已开始转凉,但父亲为了省电,晚饭后还是会在屋外坐一会,等热气散了天凉透了才去洗澡睡觉。他乍闻安之的问题,指间的香烟抖了抖,几乎就要掉落下来,又紧紧夹住,递至嘴边深吸一口。   “爸……”安之不想父亲用沉默来回答,又没办法说“我有权利知道”这种任性的话,只能略略有些催促的又喊了声。   “是你妈提出的离婚。”   “可是你也相信奶奶的话,觉得她做了不该的事,所以才答应离婚的不是么?”   父亲一口接一口的抽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追着赶着,那零星的红点明一下暗一下迅速向他指间靠拢。抽得急了反被呛着,他弓起背剧烈地咳嗽起来。安之慌忙替他拍背顺气,又端了杯水过来,看他喝了水、踩灭烟,才哑着声道:“爸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面对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她没办法像面对母亲时那样,虽然难过更多却是痛恨的将那些刺耳的问题一个一个问个不停。   “答应离婚,是想你妈过得更好。”父亲微佝着腰,平静之后声音愈显沧桑。   “因为那个男人有钱有势么?”安之不能接受这种答案。   “安之,你妈她在这里过得太辛苦了。自从……自从生下你后,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父亲的声音低低沉沉,头微微撇向另一边,夜色中安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就是知道此刻父亲的眼里一定浑浊中含着满满的愧疚与艰涩。   她的声音跟着发酸,好像含了一嘴的青杨梅:“因为我是女儿么?若说奶奶重男轻女不该,她又好到哪里去?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来看过我一次,不是么?”   “不许这样说你的母亲!”父亲却好像激动起来,他苍老疲惫的双眼盯着安之良久,说不清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最后又撇开头,摸索着点燃一根烟,一口一口沉默着抽完。   “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他一连抽完了三根烟,才终于打开话匣子,将藏在心里的那许多事许多话,趁着这个夜晚,在女儿面前倾诉了一回。      当年母亲随着上山下乡知青大流来到父亲村子所在的农场时,在村子里造成不小的轰动。母亲高挑白净、容貌姣美、说话斯文有礼,又有有知识有文化,与当地农村的姑娘们站在一起,她就好像是天上的月亮。   但母亲也是清高的,她就像那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又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也正因此,一年一年,很多同来的知青都凭着这样那样的名额离开了小农场,母亲却一直没有机会。   渐渐地,母亲也急了,与领导争取了几次未果之后,有天突然消失不见,只在宿舍桌上留了张未经批准的请假条。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天骤然下起大雨,足足一个小时都没见停的迹象,父亲担心田里淹水,大半夜的爬起来赶去开渠放水,意外在路边看到了昏倒在地的母亲,急忙将她“捡”回了家。   父亲说,那一段时间母亲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大病一场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虽然还是一样的不爱说话,但那股清高不见了,而且也不再追问上调的事,每天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只是经常失了魂似的出神发呆。   因为父亲救过母亲一次,奶奶又在母亲病中照顾过她,不知不觉之间母亲与父亲一家就多了些往来。这样又过几年,连二叔都有了儿子,做为长子的父亲却一直不曾结婚,坊间开始有各式流言流传。等那年三叔也娶了媳妇,奶奶终于再也坐不住,她有天找母亲长谈了一夜,父亲与母亲的婚事就这样被敲定了下来。   再后来便是安之时有耳闻的,因为母亲生了个女儿又不愿再生,奶奶便对母亲诸多不满,婆媳关系进入一个恶性循环。奶奶说话又常常不堪入耳,最后竟然怂恿父亲离婚再娶,然后添个儿子。父亲不愿,这样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年,直到母亲“偷人”被奶奶抓个现行,又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素来心气高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提出了离婚,一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男人是谁?”   父亲好像并不习惯说这么多话,停了很久,在安之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才道:“他是你母亲的初恋情人。”      虞玮韬伸手,缓缓推开门。   记不清有多久没来这里了,眼前的一切不曾和记忆中有分毫差别。客厅正面墙上挂着的那一张全家福,是他参加全国奥数竞赛得大奖回来时,父母拿着奖牌一起合的影。一家人笑得如此开心,他犹能忆起当时的快乐感觉。一眨眼,早已是物是人非许多年。   他终于还是承认了身份。这些天独处时听她叫大麦哥哥,原以为他心里会有个梗,结果却不是。那一声声娇软的“大麦哥哥“,仿佛穿越记忆,从那遥远年代向他徐徐走来,他不仅没有任何抵触,反而有种迷途之人终于找到方向,回归正途的感觉。   人,终究是无法抗拒心底最本真的意愿的。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当理智与感情有了冲突时,并不一定就是一扬痛苦的拉锯战。就像他,碰到她从来都是很快投降屈服的。他渴望这种温暖的感觉太久了,此前他并不是没努力寻找过,直到碰到她之后,才发现其实他在等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即便那个人长大了、改变了、连名字与年龄都不一样了,他一眼也根本认不出她来,但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数,他还是很快的沦陷——比他自己所能想象的都快。   就像现在,再次回到这里,不过是想和她一起寻找答案。也许安之才是对的,他心里始终有些介意,却不想追究答案。在他固有的认识里,所谓的真相一定与他所见、与母亲所言并无二致。所以他才会赶在安之之前,先行见了方书衍。他希望方书衍能答应他,不让安之知道太多上一辈纠缠不清的往事,他只想安之快快乐乐简简单单的生活。方书衍几乎不曾犹豫地答应了他,爽快得让他意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始终避不了。他当时趁着安之熟睡再次赶去方书衍那里,果然证实了心中猜疑。安之不仅看到了想到了猜到了,还选择了勇敢的面对,甚至不惜以那种方式逼他承认身份、逼他面对心中的结,不让他有躲避反悔的机会。   或者,这就是天意注定吧。他自然是喜欢那种方式的,既然她想,那么避之不如处之,他愿意和她一起去解开心里的结,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或是坏。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安之回到公寓,发现信箱里又有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她好奇的打开,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她第一时间赶到清逸家,偏巧清逸不在,打了电话才知原来他正和林岫一起吃饭。安之赶到,二话不说拿起包劈头盖面的朝清逸砸去。   “姐……姐……”   “安之……安之……”   清逸抱着头到处躲,林岫起身去拦安之,反被安之一脚踹回座位。安之一边拿包砸清逸,一边气不住吼他:“什么不好学,学人家赌博,居然还骗我说做生意被人骗了,这么多的钱,你非得气死你爸妈是不是?”   “姐,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清逸一径求饶,只差指天发誓。   林岫拦不住安之,索性一把抱住她腰不放手。清逸好歹从她手底下逃出升天,连忙躲到林岫身后。   “你知不知道那些钱是用你哥哥的命换来的,是你父母的养老钱!”他竟然统统输在了赌桌上,安之气得几乎落下泪来,一挥手将桌上的菜盘全扫到了地上,从包里拿出纸笔甩在清逸跟前,“借林岫的四十万,把借条写了,现在马上!”   清逸的眼神有一刹那很是剧烈复杂,最后却是可怜兮兮地道:“姐……”   “马上给我写借条!”安之顾不上那些细枝末节,她狠狠一拍桌子,吓得对面的林岫清逸双双惊跳了下。   林岫赶紧打圆场:“算了,安之。”   显然安之是了解他的,他虽没跟她细说,她却知道他不习惯让人写借条,甚至在帮清逸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让他还钱。他并不在乎这些钱,哪怕现在家里正面临大变故,安之突来的坚决让他不能理解。   “算了?”安之的声音拔高,一手撑桌,越过桌子一把揪住清逸的耳朵。清逸痛得大叫,被生生拽着坐下写借条,安之这才松手冲着林岫气道,“你也一早知道了吧,你们串通好了故意不告诉我是不是?”   看林岫这么平静的反应,肯定一早就知道清逸赌博的真相,却一直瞒着她。   “安之,你说我解释……”   林岫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安之打断:“我不需要解释!李清逸,快点写借条,不然我马上把你赌博的事告诉你父母。“   清逸抖着手,战战兢兢地写完借条,像小学生交作业一般递给安之。安之看过无误,才收妥放进包里,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杯水,迎面泼向李清逸。   “安之!”当事人与旁观者双双骇然。   “那天晚上的事,你倒是准备怎么给我解释?”   清逸已经吓呆了,都忘了擦脸:“什……什么事?”   安之嗤笑,伸手进包,先将MP4的录音功能打开,然后才掏出通话清单,打开了递至清逸跟前:“看清了没,这是你的通话清单,红线区都是你与刘婉的通话,绿线区是那天晚上的通话时间段,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她说完收回手,将通话清单放回包里,很纯良的说道,“清逸,我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想这件事也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老实交待,我可以不计较,那张借条我也可以不要。”她转而看向林岫,“你一定不会反对我的是吧,林岫?”   林岫连忙点头。且不管安之要做什么,他总是支持她的。   安之看回犹豫的清逸,慢条斯理:“怎么样,考虑清楚了没?我没有多少耐心的,你不要这个机会,我可以把机会留给刘婉。”   “我……我说了,你……你真的不用我还那笔钱?”   安之毫不犹豫的点头。清逸看看安之,又看看林岫,抹把脸,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支支吾吾的交待那天晚上的事。   林岫听着,几次都要冲上前去打清逸,被安之一一拦住。他手指着清逸,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安之这般待他,他竟然忘恩负义到联合刘婉来设计安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他故去的哥哥?      清逸结结巴巴的说完,向安之讨借条。   安之倒是不急,心里虽是痛着,脸上反倒笑着:“李清逸,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婉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OK,你不想说无所谓,我去问刘婉。你只要告诉我,废标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没有。”他低着头,倒是回答得肯定。   “那好,从今往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两不相干!欠林岫的钱限你在年底前还上,不然我们就在法庭上见!”   “你骗我!”一听说要还钱,李清逸猛抬起头跳脚。安之这是摆明了忽悠他。   “我没骗你,借条我可以不要,但这借条是林岫的,他不能不要。你欠我的钱确实可以不用还,但你欠林岫的钱不能不还。或者你觉得我这样太仁慈了,那我可以将之前的房款、赔偿,以及保险金一并与你好好清算。”   李清逸顿时脸色煞白,安之再不看他,转身拉了林岫走人。      安之将借条交给林岫,叹道:“你明知他是去还赌债,为什么还要借他钱?”   “我……其实也才知道不久。”他撒了个谎,不好意思说是为了她,以这次帮忙为条件,让清逸答应从此再不麻烦她。   “算了,这些不提也罢,反正这些钱你记得让他还上,像他这样的人,不配你这样帮他。”   “对不起。”虽然安之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而且是很不好受。   安之笑,心不知是痛得麻木了,还是这就是所谓的沧桑的感觉:“林岫你真是个傻子,你说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你一早就让我别管太多,是我自己太傻。”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们等待,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们付出。”前者是母亲,后者是清扬的家人。所幸,有些道理她虽然明白得晚,至少还是磕磕碰碰的明白了。安之看向林岫,心里涌起感激与感动,认真道,“林岫,刘婉的事就交给我吧。大学里能认识你跟清扬,真是我一生的幸运。”   “怎么忽然说这种煽情的话?”他听着别扭,连忙扯开话题,“你准备怎么对刘婉?”   “念着你的面子,我顶多找她出口心中恶气而已。”   “我已经跟她没关系了!”他心一急,不知怎么的咬到了舌头,疼得哇哇乱叫,原地跳了一圈后,才含着舌头口齿不清道,“不过你别把她整得太惨。”   “安啦安啦,不会卖她充妓或将她打残的,你放心吧。”   林岫是一点也不放心的。安之眼里那□裸的只有在捉弄人时才有的炽热光芒让他不由替刘婉捏了把汗。可是他又素知刘婉的脾气,要把她逼急了,她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他最担心的还是安之一个激动玩过了火,反招惹到麻烦那就不妙了。      安之把录音放给虞玮韬听,并做进度报告:“当然这只是一面之词,等我找上刘婉,对比两个人的说辞,凭你的智商应该不难判断事情的经过。”   没想到话音刚落,虞玮韬就把MP4关了。   安之蓦地起身,气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相信我,怀疑这录音是我串通清逸做的,那你可以亲自调查证实。”   “我相信你。” 他叹气。   他了解安之的脾气,绝不是那种做作虚假之人,所以当她冲着他将心里的委屈与不满统统吼出来时,他心里已经相信她了。可是尽管他愿意相信她,却不表示他愿意再回想当时看到的那一幕。   “哼,是么?”安之斜他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之前为什么怀疑我?清逸说那天晚上你打来电话,接电话的是刘婉,原来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清逸哪敢说得太详细,只说是刘婉接的电话,说了些让虞玮韬误会的事,也就略了过去。安之回头细想,才觉得有些可疑。就说那个电话吧,不管是谁替她接的,为什么虞玮韬会没听出接电话的不是她呢?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接了电话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不亲眼所见,难道他光凭阿狗阿猫在电话里说几句话就判定她劈腿了?这种种疑问,她又不愿再回头找清逸问清楚,但想如果误会澄清,找虞玮韬问也是一样。   可是虞玮韬却无法回答。让他如何跟她形容他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些缠绵声音,又让他如何跟她形容他看到她跟林岫同被而眠,沿着光裸的肩膀往上,她那白皙的脖子一侧有明显的吻痕?   一看虞玮韬的表情,安之心里就是一阵难过。她觉得他虽然嘴巴说相信,心里却分明还介意着怀疑着,并没完全相信她是清白的,所以只要她一提起此事,他就这种不愿深谈的架式,让她朐口闷得慌,连带地觉得刚吃下不久的晚饭搁在胃口,都有些反胃想吐。安之的心情本就不好,如此一想,连说话的口气都跟着不善:“不说就不说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先走了。”   “安之……”他起身,她却冲他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用送了,我还有事找林岫,自己回去就好。”   既然他什么也不肯说,那么她心中未解的疑团,就想方设法在刘婉身上寻找答案吧。然而这话落在虞玮韬耳里,又是另一番感想。   “安之,你最近脸色怎么这么差?”美朵看着胃口一天比一天差的安之,关切道,“要不要我陪你去检查身体?”   “啊?”安之从游思中回过神来,一头雾水,“好好的干嘛要去检查身体?”   美朵凑近身,捂着嘴道:“你的样子,好像害喜啊。”   想起上次安之那暧昧的高领,加之现在一副蔫蔫没食欲的表情,美朵的直觉反应就是安之中奖了。   安之忍不住唾她,心却不由得跟着慌了一下:“瞎说什么!”   “啧啧啧,你就别装了,上次大热天穿高领时我都看到了。”   “那才几天啊。”   “切,我才不信那是你们的第一次呢。”美朵说着就去呵她的痒痒,安之最怕这个,没一会儿就举手讨饶,两个人笑闹了会,也就作罢。   然而安之心里因此落下了个事,她回头细算,发现例假都快推迟一个月了。   以前夏天她也经常如此,还曾有三月只来一次的情况,但没做亏心事的时候自然是不担心的,如今被美朵乍一提醒,她便有些坐立难安了。偏偏虞玮韬自从上次求婚夭折后再没了后续,既没再说起结婚的事,也没再求婚,更没提过互拜家长这一类的婚前流程,加之她一直觉得他心里还有点怀疑介意她与林岫的那一桩被陷阴谋,让她禁不住就有些胡思乱想。      安之下班后偷偷买了验孕棒,红着脸研究了半天,又折腾了好半晌,好歹对比了结果,却汗涔涔地发现自己真的意外中奖了。   恰虞玮韬赶着出了趟差,将援建希望小学的事正式全权交由小刘,回来又亲自把关标书,待得恒隆顺利夺标、成功赢得市政环湖风景区壹号地块这个项目,已是一周又过。   这一周别说约会了,连电话都没什么时间打,不过每天例行公事的作简短通话。安之几次在电话里欲言又止,虞玮韬虽有所觉,只以为她还在为那件事别扭,便想着电话里也说不清,待得忙完这阵再好好与她解释弥补。如此一来,更是验证了安之心中所忧。   这天虞玮韬看应酬完时间尚早,想着足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安之,便驱车直往她公寓。   他喝了不少的酒,虽说面上看不太出来,但安之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酒味。她这段时间心绪已是多虑,一下子想到怀孕的事,转念又想起清扬,心头莫明生了一团火:“喝了酒就别开车。”   “我有分寸的。”多日来的奔波忙碌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虞玮韬心中对安之的思念在酒精作用之下数倍放大,他拥住她,说着就俯身下来,双唇划过她耳垂,在她颈间游移。   安之心乱如麻的推他,生气他将她的劝说不当回事,心里又免不得有些难过:“那你就继续有分寸吧,看哪天出事了你再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他知道她是关心他,但这种破坏气氛的话还是让他有些不高兴。连日来的思念,此番真真实实的拥着她,他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想她念她。他转过她身,不愿再多说什么,牢牢封住她的嘴,只想要她。   然而安之却是坚定的推拒,任他再如何想诱她忘我投入,都是徒劳。   “安之?”他不满。   “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抵着他胸,有些生硬的口气。   他一下子松了手,满腔的热情一消散,疲惫感铺天盖地袭来,让他觉得比刚才还累:“安之,我真的相信你和林岫没什么,如果你还是坚持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不用你说,我自己会去问刘婉。”   他真觉得头愈发疼了,满是一种无力感,“其他的事都交给我,你还是安心听我说吧。”   他原以为她既知自己的清白,又看清了清逸的为人,那么应该将这件事放下了。虽然清逸的真面目如此不堪,但想她难过一阵子后反能将自己保护得更好,所以他才以这种匿名隐秘的方式将他调查出来的结果寄一小部分于她。他真的没想到她对这事件的真相,会执着到这种地步,连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愿放过。   这一点也不像她此前过往不咎的性格。只是既然她这般坚持,那么他愿意妥协。刘婉与清逸之间没那么单纯,与其让她去找刘婉,冒着可能会发现更多恩怨从此愈多纠葛的风险,他宁愿向她坦白,将本不愿说的都说与她听。      安之听了之后,脸都气白了。   清逸招供时,只说了来龙去脉,并没说得太详细。他有提到那个电话是刘婉接的,接了之后又将通话记录删除。他说若是虞玮韬不打过来,他们当时也会打过去,显然说词什么的,一早就已拟好了。安之虽说从那两个吻痕里推测那个电话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但真当她忍着听完虞玮韬的讲述,已是颤抖着唇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念着林岫想着清扬,她原本还想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顶多再给刘婉打个电话给个警告,反正知道了她与清扬的狼狈面目,以后互不相干了就好。可是她真的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无耻龌龊到这种下三流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根本就是想拆散她和虞玮韬,一点的机会都不想给她留。   虞玮韬说这事他会处理,可安之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她始终与林岫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如今都有了新的男朋友,没想到刘婉还是不肯放过她。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而刘婉却一再挑起事端,既如此,那么这一场女人之间的争斗,她也不想假借他人之手来给予反击。      安之做足了功夫,亲自上门拜访刘婉。   林岫将她送到刘婉住处楼下,他一边做着帮凶的活,一边又劝安之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激动。安之下车前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吧,我不会忘了你那份的。”   林岫明知她故意说反话气他,还是被气得跳了脚,一再叮咛她别玩得太过火。   安之拒绝了他陪同的好意,一个人上了楼,敲响刘婉住处的公寓门。   来开门的是个男人,安之正诧异间,就见刘婉拢着衣襟,出现在男人身后不远,一看到她脸就拉了下来,没好气的道:“你来干嘛?”   安之对着男人点头示意:“我找刘婉有点事,麻烦你能暂避么?不会太久的。”   “我跟你无语可说!”刘婉抢先,说着越过男人就要关门。   安之猛一脚踢向门,震得刘婉后退一步,她堂皇进门,笑道:“那天晚上的事你都忘了?你,我,清逸,还有你前男友林岫。”   安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暧昧了,说完瞄一眼门口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惊又无辜:“哎呀抱歉,可能已经是前前男友或前前前男友了。”   气得刘婉急忙赶了男人出去,重重甩上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安之不慌不忙的拿出MP4,按下播放键。清逸的声音一出来,刘婉就白了脸色。安之适时暂停,靠着一旁的玄关道:“你再装啊?”   “你想做什么?”   “你跟清逸说了什么,让他这样帮你。”   刘婉听了这话,蓦地大笑起来。她看着安之,目光满含同情:“根本用不着我说,他不知道有多恨你,巴不得看你落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害死了他哥哥啊。”   当安之看到清逸的通话清单,发现清逸与刘婉有比较频繁的联系时,她就隐隐觉得清逸与刘婉之间不简单。但她思来想去,不过是觉得清逸欠了那么一大笔债,财迷心窍之下,才会被刘婉收买利用,与她合伙干下陷害她与林岫的事。她真的真的……从未从未……将事情往这方面想过。   一想到清逸那张与清扬五分相似的清秀面庞满是年少单纯,一声声倍感信赖的唤她“姐姐“,安之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一边刘婉嗤笑着,还嫌不够落井下石:“你以为李清逸真把你当姐姐当亲人?他恨你害死他哥哥还来不及,只不过是看你可怜好欺负罢了。不过宁安之你也真够傻的,为了这个不相干的弟弟,钱不要了,工作也帮他安排了,还心心念念帮他瞒着家人还赌债……”   “够了!”安之喝断她,声音之厉,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深呼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焦躁的情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让刘婉白看了笑话,才冷冷道,“刘婉,你真当我是傻子么?这些话如果不是你告诉他,他又怎么会知道?”   清扬用他的命换来她的生机,这一件事,只有她知道。她当时不顾浑身是伤、手挂点滴急着想去看清扬最后一面,却被林岫拦住,她情绪失控才将这一件事喊了出来,不料门外正站着来找林岫的刘婉。   除了她、林岫、刘婉,再没有人知道这一件事了。清逸会知道,除了刘婉还会是谁告诉他的?   刘婉却无丝毫愧色,笑道:“是我说的又如何?这本就是事实,当初是你亲口说的,又不是我编出来骗他的。”   安之摇头,忽然觉得眼前的刘婉真是可悲到了极致:“那么你这么用心的把精力放我身上,图的什么?你这般设计我和林岫,哪怕拆散了我和虞玮韬,难道不知道林岫肯定会负责的么?你是觉得我和林岫在一起不会幸福,还是你就这么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刘婉一下子白了脸。   安之看她一眼,平静地打开包,取出一个全黑的袋子,然后撕开袋口扔到她身上:“这些我既带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理。都是我从网上特意买来感激你的,你一定别嫌弃。”   前几天她正愁想不出怎么“感激”刘婉时,刚好在网上看到有人叫卖蚊子标本。她不过无聊问对方是否能提供别的活的虫类,没想到竟然得到肯定的回答。   刘婉尖叫一声跳开,看着一群蟑螂从袋子里慢慢爬了出来,她又急又气,拼命拿脚去踹。   “咦,你不是最怕蟑螂的么?”安之傻眼。刘婉虽然精于厨道,却最怕蟑螂,以前在厨房里忙着忙着就尖叫着跑出来扑到林岫怀里这种事可没少做,一个二十多年的近乎本能的习惯应该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没想到刘婉听了却很得意:“那只是装的而已。”   “噢,这样。”安之淡定的看着她转着圈用脚踩蟑螂,又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刷一下扯破,只见袋子里黑压压飞出一群苍蝇。   “宁安之!”刘婉哪还顾得上蟑螂,气得就要扑过身来。岂料安之手里还有个袋子,见刘婉身动,她伸手将袋子挡在身前,很平静地道:“这个袋子里装的是小老鼠,你敢过来我就打开。”   “你!”刘婉忙停住身影,破口大骂,“你是不是神精病啊,拿这么变态恶心的东西。”   “有么?哪里变态恶心了?”安之很无辜的眨着眼,“我觉得它们很可爱啊,至少比你可爱多了。”   “你!”没等刘婉说更多,安之就当着她的面,慢慢地、慢慢地撕开了袋子:“忘了跟你说,你不过来我也是要打开的。”   刘婉一声尖叫,再顾不上其他,抱着头就往里躲。她虽然不怕蟑螂,却最怕老鼠,是真真正正的害怕老鼠。   安之的意外发生在离开刘婉公寓之后。   眼见着就到楼下了,还剩那半层楼梯,安之转过弯,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消化着刘婉刚才那番话,乍见眼前横过一手,她惊地抬头看去,就见刚才刘婉房里那男人正拦住她去路。   “你干嘛?”   她想绕过他,移步向左,然而对面的男人跟着往右,再次挡住了她去路:“认识一下,做个朋友吧。”   安之本就心情不好,平生又不喜欢这种搭讪的男人,直接推一把轻喝道:“让开。”   她推得有些急,却不料对方身手敏捷,大约也是本能地一避,安之伸出去的手没了着力点,一下子失去平衡,直跌下楼去。   林岫看着临时病床上的安之,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焦距却不知落在哪里,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没有生机。   “安之?”他一时有些不敢走近,仿佛回到了去年初那场车祸时。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就身上多了几个瘀青,你说这运气是不是好得让人讨厌?”她的声音仿佛从深幽地底传来,轻飘飘的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极慢,眼神依旧是失神状态。   他一下子疾步走近,坐她床畔握住她手,说不出的心痛愧疚:“安之,安之,我打电话让他过来。”   他恨死了自己的浑帐,怎么就没有拦住她。就算拦不住,也应该陪她一道上楼才是啊。但凡他细心点,不是那样坐在车里傻傻的等她,她都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不要!”她一下子惊跳起来,甩开他的手环住自己,带着深深的恐惧像个孩子般乞求地看他。   “安之……”他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将她拥入怀里,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僵着身,就好像个不能动的木偶,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他怀里抖索成一团,最后哭成一个泪人,泣不成声:“林岫……你说……孩子……会不会……是清扬的转世……我是不是……又把清扬弄丢了……”   “不是不是,是他还没准备好,所以先回去一趟。”   “可是……可是他还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孩子就没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与虞玮韬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一摔摔没了,而虞玮韬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过。她之前生气不想告诉他,现在却是不敢告诉他,他要是知道她这般无用,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照顾不了保护不好,之前还瞒着他不说,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要听了他的话不去找刘婉,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这个孩子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短暂,来时她完全没有准备,走时她更是措手不及。他存在她身体里的时间这么短,短得她还没来得及适应母亲的身份,也不曾感觉到他在她体内的脉动,就已经离开了。她后悔、她难过、她伤心、她痛恨自己,她对孩子与孩子的父亲怀有千百万分的愧疚,她多么希望这一刻是虞玮韬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哀悼他们早夭的孩子,可她却连打他电话的勇气也没有。   安之竭力想瞒下此事,不顾林岫反对,第二天一身黑衣照常上班。   美朵看着她发怵:“安之你怎么了?看着怎么让人怕怕的。”前几天只是精神不好胃口不济,今天却是一身黑衣脸色煞白,眼睛大得跟两个窟隆似的,眼神冷得吓人。   “没事,我中午有事,今天你一个人吃饭吧。”   “有事也可以吃了饭再说的嘛,人总不能不吃饭的。”   “我真的不去了。”安之借口去洗手间,一个人关在洗手间里很久,直到估摸着美朵熬不住先去了食堂,她才出来。   她根本没有一点胃口,什么都吃不下,若不是怕虞玮韬发现异常,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来上班。倒是林岫左右放心不下,约安之中午出来吃饭未果,便让人送了外卖鸡汤过来。不料安之躲着美朵,刻意不留在办公室,美朵吃完饭回办公室代签了鸡汤,左右又找不到安之,心里愈发觉得奇怪。   如此这般两天,美朵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怎么追问安之安之都说没事,可是联想前段时间安之的反应与这两天的种种,别说她是专业八卦出身,就算是一般熟识的朋友稍作常识推测,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   美朵是个好事的,在安之这边打不开缺口,她就壮着胆找上虞玮韬。她倒也不是很直接,只在BQQ里试探的婉转的说道:“虞总,安之看起来很不好,这两天中午都不肯吃饭,鸡汤是你订的么,她也一口都没喝呢。”   安之辛苦瞒下的这一件事,就被美朵的一句话给捅破了。安之知道之后慌忙请了半天假,赶在虞玮韬找来之前,逃似的奔出了恒隆大厦。   安之有些彷徨,又有些仓惶,她害怕虞玮韬随时会找来,觉得躲哪里都不安全,一个人在街道游晃了一圈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去J市。   一个人去了J市,才发现虞玮韬隐瞒了她许多。   她晌午出发,下了火车问了几个人、转了几趟车才远远看到那个村庄,而虞玮韬当时只听她说了遍地址,大晚上的连个岔路都没开错就直达目的地了。   他之前肯定来过,而且说不定不止一次。绝不止当年意外撞见她奶奶她母亲他父亲那一幕那么简单。   九月底的天,依然善变。安之出门时还艳阳高照,下车时已是天色阴沉,不出几分钟,滂沱大雨倾天而下。她没有带伞,从车站下来很长一段路都是光伶伶的,两旁除了农田,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等她浑身湿漉漉白惨惨的出现在方书衍跟前时,方书衍几乎是扑过身来搂住她:“怎么不打电话来让我去接你,快先进去洗个热水澡。”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中药味,安之僵着身挣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夭折的孩子。转眼又看到方书衍一脸关切,她心中凄凄,百般滋味都往上冒,却是强辩一句:“我不碍事。”   生活从来没教过她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娇弱的人,生疏了二十多年的母女关系,不过就是她淋了场雨,没必要热络成这样。   方书衍哪里能放下心来,安之的脸白得像纸、唇色青灰,就好像随时会晕倒似的。她不顾安之反抗,直把她堆进浴室,一边放了水,一边取了新毛巾道:“你先洗澡,我去找套干净衣服给你换上。”   若是以往,安之肯定不会这般由人任她,但那个夭折的孩子却让她忽然能体会一个母亲的种种心情。虽然她是这样的不称职,但那种失去的痛苦,却依然给予了她沉痛打击。那还是个未出世的孩子啊!母亲当年抛弃她时,难道不曾有过她现在这般心境么?安之心头万般思绪,这一刻恨不能放声大哭。   “快把湿衣服脱下,这样你会感冒的,你小时候一感冒就容易高烧不退。”   “你还提小时候的事做什么?”安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一挥手就将她递过来的毛巾拍落在地,几乎落下泪来。   “小米……”   “我不是小米!宁小米已经死在了过去,死在了高三那年的冬天!”那年冬天她高烧不退,病中就只想见她,父亲为此离家来寻,三天后却是顶着一身风雪独自一人回来。她永远不会忘记夜半醒来看到的那一幕,父亲坐在她床头暗自抹泪,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叫她小米,就眼前这个人没有资格。   “安之……”方书衍弯身想去拾捡毛巾,刚一弯腰,心口就是一阵巨痛。她一时僵在那动弹不得,蹲不下身、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安之冲出浴室。   那年冬天的事她又如何能忘?她当时听着门外安之父亲的讲述,心都跟着飞了过去,可是她不能答应。那时她的病已经很严重,频繁心悸加咳血,几乎下不了床,只要她一开门,他就会知道一切,到时候女儿还没看到,反会添累了他们。   他在门外足足守了一天一夜,那么大的雪,她听着脚步声“吱嘎吱嘎”渐渐远去,真以为自己撑不过这一关了。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安之蹲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就遗弃了她。她恨她怨,却不是恨母亲当年离开,而是怨她即便与父亲离婚,这么多年却从不曾来看过她,就好像她生命中从不曾有她这个女儿。即便她当年真是被奶奶陷害,即便她当年真与虞玮韬的父亲清清白白,她受了委屈就连看她这个女儿都不要了么?   安之觉得自己真是又可怜又可笑,身为孩子,她被母亲遗忘这么多年,身为母亲,她却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埋葬,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因果轮回?   有人紧紧拥住她,固执地替她挡住雨水,手一遍遍擦拭她满脸的雨水泪水,一声声唤:“小米,小米……”   安之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什么都不愿去听,什么都不愿去想,只希望这漫天的大雨浇下来,能将她生生淹灭、没了呼吸才好。   虞玮韬遍寻不着安之。打她手机又关机,去了公寓,到了墓园,甚至还去了她郊外的家,都没找到她。   他又回到自己的公寓,公寓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他心底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终于拨通林岫的电话。   林岫果然知道得比他多得多,虞玮韬这会也没心思计较,问了安之有否联系过他,得到否定答案后,才猛地想起安之可能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等他急急赶到J市,方书衍却说他晚来一步,安之刚走不久。安之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轻轻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似的,脸色与精神状态都很不好,却又坚持一定要回去,她拗不过她,大晚上的只能找了有车的邻居帮忙送她到火车站,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车站。   “她身体这么虚,又淋了雨,你怎么由着她性子乱来?”虞玮韬以为方书衍已经知道安之小产的事,又听说安之淋了场大雨,担心之下,语气不免着急。   方书衍本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不过安之刚好淋雨,才不察觉以为她只是受了寒,如今一听虞玮韬话中有话,追问之下才知安之刚少产不久。她脸色本就不好,乍闻之后竟是身子一软,急急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强撑住,说话时的喘气更是明显。   “你还好吧?”她的脸色不是寻常的惨白,而是蜡白。虞玮韬看她一眼,心里说不上是担心,还是疑惑。   她这样子,倒是有些像早些年手术后的模样,当年父亲就是放不下她,为她生病的事忙前忙后,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都在这里,才有了后来母亲追着过来最后两人回家时遭遇车祸的意外发生。他当时犹豫了很久,虽然还是决定遵照父亲的遗愿,将一笔不小的钱交到她手里以便让她术后的长期康复无后顾之忧,但至此之后,他就再没关心过她。若不是因为安之,只怕这一个人他永远也不想再见。   方书衍慌忙摇头:“我没事,可能刚才淋了些雨,没大碍的。”她说着掏手机拨电话,声音微抖地问送安之去火车站的邻里如何,未及挂电话又急急转告虞玮韬,“他在回来的路上,安之应该已经坐上了火车。”   虞玮韬心心念念都是安之,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往外走。方书衍紧追一步:“等等。“犹豫了一秒才又开口,带着满满愧疚:“我把……你父母意外的事,告诉了小米。”   尽管她之前答应过他什么也不说的。可是从她自以为已将这屋子里种种不该有的迹象抹去,却没想到百密一疏,最终还是遗漏了那个破损很久又一直舍不得扔的竹藤箱子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切瞒不了安之多久。她唯一祈求的,除了她身体的情况能很好的隐瞒下来外,就只希望安之能和虞玮韬在一起了。   她知道虞玮韬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不想安之牵扯到上一代的恩怨中去,也是缘于对安之的感情与保护。而她,却是不想拖累任何人,更不想拖累亏欠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哪怕让安之继续这样怨着恨着排斥着,也好过她知道真相,再次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   身为母亲,二十二年前选择离开是忍无可忍,而这二十二年来,她不是没想过去看女儿,再将她抱在怀里,听她一声一声喊“妈妈”。然而有时候宿命就是这么一个摆脱不了、抗拒不了的东西,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就像现在,宿命再一次摆在眼前,她不是不想解除安之心中的种种疑问,不是不想与她相认。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能有女儿陪在身边,以慰她二十多年来的相思。可是她不能。她的生命太有限,多年前的那场重症,她以为治好了就再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省下了长期抗免的药物,依旧在每年的暑寒假远赴山区支教,又在临近开学时回来。可是近两年她已经隐隐有所感觉,尤其是今年开春以来,她一度以为暑假的支教会因身体的恶化而成不了行,让那些山区的孩子失望,没想到她终是撑了过来。只是还能撑多久,她自己也没把握,她不想安之还没来得及好好的享受亲情,又被亲情折磨所累。   所以当虞玮韬要她答应从此以后只带给安之快乐,而不是其他时,她又怎会不答应?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母亲,他们当时达成的约定,其实是殊途同归。可是看着安之今天的模样,有些事她没办法再隐瞒下去。   原谅她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吧,放弃答应他的诺言,她只是想解开他们心中的结,然后幸福的过下去。   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幸幸福福的过完一辈子,不要像她。   冷暖苦匆匆,浮生绘从容。   虞玮韬在安之公寓门外犹豫了很久,伸手按门铃。   他知道她在里面,凌晨两点的光景,算下时间她也才刚回来不久,应该还没那么快睡下。可她关手机拔电话,任门铃响了又响就是没个回应。虞玮韬担心她有事,顾不得这许多,直接回去拿了钥匙开门。   安之果然很不好,他开门进去,灯开着,却没见到人,寻到她房里,才看到她粽子似的裹着被子,脸却潮红,闭着眼皱着眉似很痛苦的挣扎着。   “安之!”他的心一下子揪疼起来,从前一天下午开始提着的心不敢有丝毫放下,又是探额又是摸脸。   她昏睡着,浑身发烫,他一碰到她额头,就被这温度吓得缩回手。她自然不曾察觉,仿佛陷在可怕的梦魇里,想动动不得,想喊喊不了,只是喉间偶尔溢出一两声破碎的声音。   看到她这样,他宁愿她像往常那般惊叫出声,不管是清扬还是林岫,或其他谁的名字,也好过她这般痛苦挣扎又压抑的模样。也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心里的那点妒忌是多么的荒唐与可笑。   当年是他选择了将她遗忘,像遗弃一个曾经最最心爱的玩具一般,将她遗弃在他生活之外。二十年后的重逢,他居然异想天开的希望她心心念念里全都是他!那一段逝去的再也无法改变的童年、少年、青春岁月,他并没有守护过她一分一秒,又哪里有资格去要求她将心里的名字与印迹一一抹去?   挂了点滴吃了药,安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醒转过来。房间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流淌着淡淡鸡粥香。她诧异的起身,腿还有些虚软,一时搀扶着墙才走到外间,便见一个人背对着身正在厨房里忙活。   是虞玮韬。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好象有人抱着她来到医院,然后有白色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几晃,之后就没了印象,原来是他送她去医院的么?   虞玮韬转身就看到安之手扶着墙,站在厨房外。视线相对,千百种思绪浮过,两个人一时都有相对无语凝噎的感觉。   短短的时间,似乎发生了太多的事,眼前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又已是沧海桑田。   “饿了?粥马上就好了。”   “你怎么进来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稍顷安之才道:“你怎么会有公寓的钥匙?难道这公寓……是你的?”   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浮上心头。他一直陪她看房,又一直没看到合适的,那么巧就来了这么套又好又便宜的公寓,甚至在更早之前,房东突然说卖了房让她赶在月底搬出去,宁愿赔偿她不算少的违约金……她不敢想象。   他沉默,算是默认。   她突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扶着墙缓缓转过身往房间走。   “安之!”他顾不得还在煮的鸡粥,疾走几步赶上她。她被挡住去路,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的噩梦,惊跳着用力推他。她又哪来的力气,被他顺势一拉,就跌落他怀抱。   “放开我,虞玮韬你这个大浑蛋!”她捶他打他,他又不敢用力,只想着她不要因此伤害到自己。争执间,她的手就这么拂过他脸,将他的眼镜挥落在地。   一刹那的怔怔之后,虞玮韬刚想弯身去捡,安之却先一步跳到眼镜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猝不及防的一脚踩在眼镜上,紧跟着又连踩了几脚,直将他的眼镜踩得稀巴烂。   “宁安之!”他第一次这样轻喝,一想到孩子的事,平静的表象下满是暗涌的怒气。   她被这种幽深的目光所惊,心里顿时觉得委屈极了,将地上的碎镜片踢得乱七八糟之后,她像个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哭闹起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讨厌我什么?”   “讨厌你每天这么忙都不关心我,讨厌你不相信我,讨厌你不告诉我公寓是你的,讨厌你不肯承认自己是大麦哥哥,讨厌你说了结婚又没了后话,讨厌你在心里觉得我是害死你父母凶手的女儿……”她一气说完,抽噎着身体,缩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就好像带雨的梨花,楚楚得可怜。   “安之……”他心里一痛,紧紧拥住她。   她反手抱住他腰,大哭:“孩子……孩子没有了……”   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乍闻这个消息的惊与痛,确实满含了对她的不理解。安之瞒着他不说也罢,明明知道有孕在身,还不听他劝非要去找刘婉,他不能说心中全无想法。他以为他心里的这份痛一定比她更甚,可是此刻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愈显羸弱纤细,他才明白她比他更痛。她是孩子的母亲,他们曾这样血脉息息相联,失去时只有她才是身与心俱创,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幡然醒悟。   “没事了,孩子还会有的,别怕,安之,孩子我们可以再生,以后你想生几个我们就生几个。”   她从他怀里仰起脸来,泪眼婆娑的看他,隔着浓浓一层水雾,只觉得眼前的人都变得模糊起来:“可是……你还会要我生你的孩子么?”   知道他父母的事后,她心里真的害怕极了,不管哪里一刻都不愿意多呆,只想回到自己的公寓,一个人窝在里面再也不要出门、再出不要面对谁、再也不要想那些让人难过的问题。如果她与他之间是这样一个死结,教她如何解得开?   “要。”他捧着她脸,看着她满脸湿意,只觉得心里也下了场雨,潮湿得难受,“从我知道你是小米,还是决定和你在一起后,你就不仅仅是我一辈子的爱人,也是我一辈子不会放手的亲人。”他不管她是谁,究竟是宁小米还是宁安之,他只认她这个人,不想管她有什么样的父母与什么样的家庭,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安之怔在当场,(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没想到会在这一刻听到他这番意外的表白,眼泪一下子落得更凶。   他再顾不得湿的干的,低头就吻了下去。   咸咸涩涩的味道,带着唇舌的微妙软甜,那是这一刻彼此的心情写照。安之还有些抽答,一开始只是怯怯地承受着,渐渐地却激烈起来,仿佛想借由这样亲密的纠缠慰藉这段时间的种种伤心悔恨与不甘,更想借此肯定他的心意他的感情,抚慰她的害怕她的恐惧,愈发想索取得更多。   “以后再不许这样一个人什么也不说,知道了么?”他终于舍得放开她,低低警告。   “我不敢说。”她的泪又落了下来,觉得在他面前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脆弱得前所未有,又哪有平时的坚强与豁达。她知道肯定是她陷得太深,才会这般患得患失、忽喜忽悲。一开始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他不是出差就是忙忙忙,她气他看不出她心事,故意不想告诉她,可是后来出了事,却是害怕告诉他。   不敢,这两个字听得他又惊又痛又内疚,他捧起她脸,看着她眼眸盈满了泪水,只觉得他眼前也泛起了薄薄一层迷雾:“安之,你忘了你也是小米了么?”   “我没忘,可是你从来都没说过爱小米,也没说过爱宁安之。”   怎么会不爱?他原本想正正式式求婚时才将那三个字慎重说出口的,可是买了戒指、包了茶馆,将一切准备得再妥贴不过,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后来一连串发生这么多事,他又想给她最好的,才需要更多的时间准备第二次的求婚。   她见他沉默,猝不及防的松手后退一步,脸色顿时白了三分:“你……不爱我么?”   他伸手,又将她拖回怀里,好一阵缠绵后,才哑着声道:“当然爱。”   这个傻丫头,就算他从未将爱说出口,又哪里会不爱她?   “那你是爱宁安之,还是爱宁小米?”明明以前觉得很傻的问题,此刻她也学来追问。   “你说我是虞玮韬还是大麦哥哥?”   “都是。”   “虞玮韬爱宁安之,大麦哥哥爱小米。所以不管是安之还是小米,我都爱。”   冷暖苦匆匆,浮生绘从容。   安之喝了鸡粥又小睡了会。她还沉浸在甜蜜的告白之中,一旁又有虞玮韬相陪,这一觉睡得沉实得多。   醒来就见虞玮韬坐在她房间里用她的电脑处理公事,她躺在床上看着他认真工作的侧面,不期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我这一辈子,或许对不起的人很多,却独独没有对不起你父亲与他父亲。”   母亲说,父亲是个孝子,可是他的孝道却建立在她的幸福与自尊之上;而虞玮韬的父亲,先是违背誓言负了她,又在她婚后突然出现,葬送了她本就堪危的婚姻。   母亲说,最初她没有对不起他们,最后他们也没有对不起她。所谓的恩怨,大概从来就是没有绝对的谁亏欠谁、谁对不起谁。   不管母亲的话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安之曾想上一代的恩怨都与他们下一代无关,她不会因为内疚、也不希望虞玮韬因为内疚才使得两个人在一起。可她现在看着他轮廓分明、线条完美的侧面,却觉得心里百味杂陈,这百味中自然也有愧疚。   怪不得他一直不愿多说家里的事,甚至都不愿提及他的父母,原来他心里一直都很介意,是这样的么?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与她在一起,就像那心里介意的一切统统与她无关,陪着她笑、包容她哭,即使是这一刻,还是这样陪在她身旁。   “醒了?”他似有所察觉,扭头看到她正睁大着眼看他,笑着起身到她跟前,探了探她的额头。   “公司有事的话,你就去忙吧。”她虽才说过讨厌他忙顾不上陪她的话,但冷静下来,还是很成熟理智的。   “我就在这陪你,顺便替你请好了假。”   她心里其实是欢喜加甜蜜的,只有那么一会会的犹豫,就决定安心享受这久违的清静温情。   虞玮韬花工夫调理得很用心,安之开始几天白白糟蹋的身体,慢慢地就被调理得脸色红润起来。大半个月后,人都比之前圆润了。   虞玮韬还是喂猪似的坚持他的喂养政策,逼得安之不得不讨饶:“我去食堂吃吧,就不过来了。”   她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一个礼拜之后上班,她的午餐地点就从员工食堂被迫挪到了虞玮韬的办公室,让美朵好一番“羡慕嫉妒恨”。   “嗯,那我过来吧。”   “……”安之觉得自己悲剧了,很没用的投降,“别,你别过来,还是我过来好了。”   她怎么能让他端着锅鸡汤加一堆的菜来员工食堂招摇过市呢?   安之原想这一次耍赖撒娇不管如何死活不喝那鸡汤与大枣汤的,所以虞玮韬一把鸡汤递过来,她就扯开话题:“大麦哥哥,我小时候是不是又聪明又可爱又漂亮,你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对吧?”   “你想太多了。”她那时才五岁,她这是想说他是恋童癖么?又见她不接鸡汤,他也不恼,将盛好的小碗鸡汤直接放在她跟前。   “可你那时十多岁啦,却还趁我年幼无知,忽悠我洗澡什么的,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不该摸的也都摸了,你现在回过头来好意思说你当年是纯洁无瑕的?”她边说边将鸡汤推得远了再远。   “宁安之!”他当年难道还对一个P大的孩子起色心不成?   安之后跳起身,不怕死的冲他吐舌头:“哎呀,别恼羞成怒嘛,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对了,我吃完了,就先回去了,再见不必相送。“   安之说完就往门口冲。每天吃完饭就逼她喝鸡汤,喝完还让她把大枣汤打包回办公室下午喝,她现在只要看到这两样都想吐了,哪里喝得下。   安之攥着门把手使劲一拉,今天的门好象特别松,她承认她多用了点力,可这门也太轻了点,打开的速度竟是平时成倍的向她迎来。与门一道迎向她的还有一个男人,正是恒隆董事长程默同志。他不请自入推门进来,不料门后突生一股力,他一个不备,险险止住身影才没将安之扑倒在地。   安之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齿,抬头又看是程默,生生咽回到口的话。   在程默伸手前,已有人先一步将安之合身抱了起来。安之什么话也没有,被抱回沙发,也不好意思揉屁股,噙着泪乖乖喝完鸡汤,拎了大枣汤逃一般出了他办公室。   程默说:“有结果了,就看你想怎么做。“   “以后进来敲个门。“他明明重申很多次了。   程默即刻摆正态度,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想笑:“这次确实是我的错,心疼了吧?”   “如果我说我有点点感激你,会不会很过分?”他也小小的玩笑了下,然后才收了笑,脸上虽是一惯的温和,眼神却陡地冷下来,“为我的孩子讨个公道,应该怎么样都不过分吧。”   林岫父亲被立案调查后,各方作用之下,最终判了六年,充缴的财产里就包括安之住过的那套“二奶房”。   总体来说,这个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尘埃落定之后,不仅林岫接受了现实,林母静养完也回到了工作岗位。生活终是不停向前,那天安之陪林岫探视了林父后,两个人都是不胜唏嘘。   “真是怀念读书时候。”   安之笑他:“终于老了,懂得怀旧了。”   “安之,最近我有时候会想,当年我怎么就没接受你呢?”   “大概是因为你喜欢自己追来的吧。”   “那你当年为什么追我?”   安之佯装蹙眉想了会,直等得林岫不耐地连“喂”了几声,她才作严肃状:“因为你太讨厌了。”   “你这什么逻辑?”这答案显然与林岫预想的南辕北辙,林岫提高音量以示不满。   “正常人的逻辑,古语有云,婉祸他人啊。”   气得林岫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寻他不自在,他便也不让她开心:“那你来嫁祸啊,反正我们都同床共枕过了。”   安之拿包砸他:“别跟我提这事,再提我跟你翻脸。”   “哎哎哎,别生气别生气。”他赶紧讨饶,一等安之脸色稍缓,走过去勾肩搭背的又不怕死的继续道,“不过安之,那天晚上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么?”   安之一脚踹得他弯腰抱膝、大呼小叫的喊疼。她叉腰看他演戏,觉得欣赏够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才回道:“你要有这个能力,我从此对你刮目相看。”   “宁安之!”林岫怒吼。他男性的自尊被她□裸践踏在脚底,要是可以,他一定会把她拖过来掐死了事。   “别急别急,推荐你一天一份烤韭菜,又安全又绿色的食补,相信不用多久,你就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再去喝次酒就好了。”   “我又不傻。”   “难道你忍心我一个人借酒浇愁?”林岫开始装可怜。   “滚。”   “安之,你真的忍心真的忍心?”   “要不忍心是吧?”安之停下,眨眼看他猛点头,才耸肩道,“那好啊,我把他一道叫来,你们也该好好认识一下了,上次没打完的架说不定今天可以继续。”   “饶了我吧,姑奶奶。”   “来不及了,反正你们总是要认识一下的,躲也没用。”   林岫顿时成了苦瓜脸。   冷暖苦匆匆,浮生绘从容。   虽然安之相信了虞玮韬,但林岫却不尽然。   男人与女人毕竟不同,大多女人偏于感性,男人却通常更为理性。更何况安之对虞玮韬的感情,又与林岫不同。   虞玮韬自然有求必应、欣然答应。自从最近连连发生了这么多本不应该发生的事后,他对安之的外出行为恨不能时时陪同,不怕她找他,就怕她不找他。   安之在电话里再三提醒他不能与林岫发生冲突,得到他的再三保证后,才松了口气。不过三个人在一起的气场还是说不出的诡异,安之互为对方作介绍:“这是林岫,我最好的朋友;这是虞玮韬,呃……我的男朋友。”   这一声“呃”,让诡异的气场顿时又诡异了三分。   两个男人假惺惺的互问了声好,然后很有默契的指使着安之去点菜。安之当然不依了:“看着菜单点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到楼下去点?”   一向都是这样的,为什么今天非得让她到一楼点菜台点菜?   “看看海鲜新不新鲜,新鲜的话就多点些。”   “那为什么是我去?”两男一女,他们居然好意思一鼻孔出去,让她跑腿!难道……他们想趁她不在,将上次未打完的架打打完?   “你平日挑嘴些。”林岫这样回答。   “今天你作东。”虞玮韬这样回答。   于是安之就这么捂着钱包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服务员下楼去了。   毕竟是林岫道行浅,先开的口:“听说恒隆顺利得标,恭喜了。”   说是恭喜,却没有丝毫喜色,虞玮韬知他心里想的什么,也不计较:“客气了,等下就你买单吧,这一餐饭算是你请我们的。”   一句话说得林岫险些背过气去。   虞玮韬也不急,看着他又能正常喘气了,才闲闲道:“单是媒体这一面也费了我一些心思,怎么说你请餐饭都是应该的。”   再一句话,又把林岫说呆了。   上回安之试探的请他帮忙,说了一堆与林岫的事,虞玮韬当时虽然恼她不相信他,却也感激林岫曾帮过安之这许多。更何况举报的事,确非他所为,他原还能清者自清,有了安之这一层关系,就无论如何也不愿背这莫明其妙的黑锅了。   林岫是个聪明人,慢慢从这两句话中回味过来,再看虞玮韬时,眼神就不同了。他既不确定,也不敢置信,但他知道虞玮韬说的很关键。如果父亲的事经过媒体渲染,结果肯定又与现在不同,而且他心里很明白的是,要是纪委这次借着检举彻查父亲,那么等着父亲的,更是远远不止这些了。   有时候男人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等安之掐算着人民币点完菜回来,就见两个男人正恶趣味的背后说人坏话,那不幸躺着中枪的人就是苦命的她。   “千万别让她进厨房,吃坏肚子是小事,烧了厨房那就得不偿失了。”   “言之有理,呆在客厅顶多丢个遥控器什么的,毕竟成不了火侯。” 虞玮韬深有感触的点头,然后道,“不过她进厨房可以让小强绝迹,比喷那些杀虫剂来得经济环保多了。”   安之一听这话,几乎是冲到虞玮韬跟前吼道:“你才经济环保,你们全家都经济环保。”   “点好菜了?”虞玮韬淡定如常,倒是林岫做贼心虚:“安……安之……”   “你也不是什么善类,给我闭嘴。”安之一一吼完,气鼓鼓的坐回位置。   真是的,这两个人之前不是还打架来着么,今天怎么莫明其妙的王八看对眼绿豆,就这么狼狈为奸勾搭上了?   幸幸福福甜甜蜜蜜过了近月,安之终于可以摆脱鸡汤与大枣汤的生涯了。   那天三人一道吃完饭回来,她就缠着问虞玮韬怎么忽然和林岫对盘了,虞玮韬一开始只忽悠说什么误会解开了便和好了,后来经不住她问,才说在林父之事上,他多少帮了些忙。   安之对此别提有多感动了,嚷嚷着要亲自下厨做顿好吃的感谢他,吓得虞玮韬几番拦腰将她扛出厨房。安之混吃骗喝的还很不乐意:“干嘛干嘛,又不会真烧了你厨房!”然后开始无耻的耍赖,“不让我进厨房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虞玮韬问的时候,已经隐隐感觉到她的回答了。   “跟我做个约定。“   “约定什么?”   她的手,蛇似的爬上他的胸口,贴着他心脏的位置,认真道:“约定上一代的恩怨都不能影响我们的感情与决定,好不好?“   “安之……”他撇开视线,心里难免还是微沉。   明知车祸是意外,他却始终对父母的那场车祸怀有不能释然的心结,忍不住的就想,要是当年父亲不去看她,母亲便也不会找去那里,最后两个人也不会在回来时遭遇车祸。   “如果你不愿意,那些事我就不追查下去了,有也好,没有也罢,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不管他们谁亏欠了谁,谁对不起谁,只要你选择将心里的结永久深埋,那么我也愿意放弃追究真相,和你的心结一起,将我的疑问埋藏一生。”   他心里一阵感动,抓过她的手,轻轻拥住她。他犹记得当时她在火车站里那一声声的质问,她心里的疑问就和他心里的结一样亘古悠长,如蒲草藤蔓一般将各自的心缠绕包围。二十年后的久别重逢,他被她吸引,不自觉陷入时才知原来安之就是小米,既便名字变了、身份证上的年龄与地址也都变了,可她真的就是小米。他犹豫过、矛盾过、拒绝过,最后还是决定跟她在一起,从那一刻起,他就告诉自己要将心里的这个结永久埋藏,再不提起分毫,甚至面对她对他身份的试探,他一次次选择了拒绝承认。然而事有变数,最后他承认了身份,她也几乎知道了所有。   安之埋首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腰,认认真真道:“活着,就应该学会宽容、原谅与释怀,这是我在奶奶临终时才悟到的道理。我以为我懂了,就能做到了,可是时隔二十多年当我再次站在她面前时,心里依然有怨有恨,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心里有个结,这个结一天没解开,我就一天做不到原谅与释怀。大麦哥哥,我并不是想逼你,我庆幸我二十年后又遇见了你,而你现在还在我身边,我只是想我们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我不想你看到我时,有我看到她时的那种复杂难受心情,哪怕这种心情只是偶尔出现,我也不愿意。“   他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她的母亲,原来他与她,真是何其的相似。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感叹,又或者还带着点酸涩难过,只能更用力的抱紧她,好半晌才道:“那就这样约定好了。”   这一辈子他都注定不会放开她的手,他原不想她知道得太多,有什么他都能承受,只要她简单单单快快乐乐的在他身边就好。后来阴差阳错,他也想过帮她寻找心中的答案,同时心里又有丝矛盾犹豫,怕她知道了会生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与感觉来。今天听她这般坦白,他心里的那点顾虑倒显得太过患得患失了。既然她愿意,那么他也努力打开自己的心结吧。 冷暖苦匆匆,浮生绘从容。   “那么现在,这些东西就由你来决定吧。”她转身从包里翻出一叠信,整整齐齐码在虞玮韬跟前。   “这是?”   “我准公公写给你准丈母娘的信。”   “宁安之……”   “噢噢噢,你父亲写给我母亲的信。”   他哭笑不得,冲她摇头。这么私人的信件,他没有窥视的习惯。   “是她寄过来的,说都是些不再需要的旧事物。如果你决定不想知道真相,我们就把这些信烧了,不然我们就打开来看。”说是不再需要的旧事物,其实她心里还是明白母亲这样做的良苦用心。   放下长辈的尊严与一切,将自己的情感历程以这种直接与□裸的方式剖析在他们面前,她知道她是想帮他们解开心中的结。   “你看了?”   “没有。”   虞玮韬佩服安之的坦白与好打算。敢情她自个儿拿不准主意,索性就把烫手山芋丢给他了。他几乎不假思索的道:“那就烧了吧。”说着把信一收,起身向厨房。   “喂喂喂……”安之急了,跳起身去拦他。   “你不是让我做决定么?”   安之站在他跟前,先是低头绞着手,像个在老师面前认错的学生,然后改绞他的衣服,直将他衬衫下摆绞得皱成一团,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明知她这样代表什么意思,他就是要故意装傻。从她手中救下衣摆,他抬脚又要迈步。   “别烧!”安之一把抢过他手中信件,逃回沙发藏回包里,挠着头道,“烧了万一你以后想看就没得看了,不如我先放着,哪天你想看了,我们再一起找出来看好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看,只是……”他站在原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安之,说得很是从容。   安之浑然不觉地主动上钩:“只是什么?”   “只是少了那么点信心。”   “什么信心?”看他那从容神色,哪里有半点没信心的样子?可是小红帽就是小红帽,明知是陷阱还是勇敢地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他十足优雅的摘下眼镜,视线划过她胸前,最后停留在她脸上:“安之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安之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只觉有把火随着他视线,直从胸口烧到她脸上来。她的思想剧烈的斗争了下,挣扎数秒之后就决定为了大家以后的幸福和谐,献身什么的她就闭着眼主动献一回吧。   这是自她小产后,两人第一次亲近。虞玮韬心中愧疚,自然慎重许多,之前他虽也有防护措施,但有几次在她公寓实在是准备不足,他当时尽量小心,但安之会怀孕,料想定是他当时做得不够好。有过那一番风波,他哪里还能有半点饶幸心理,自然不允许再有欲望主宰理智的事发生。   安之的心思却全在另一个地方,她趁着他忙着做防护措施的光景,取过一旁的眼镜直接帮他戴上。   “你这是干嘛?”他哭笑不得。他记得他有跟她提过他的视力并不需要戴眼镜的,就在她那天使着性子踩烂他眼镜的时候,她当时还骂他装斯文来着。他并没有骗她,所以她不必担心他摘下眼镜,会看不清她的人。   “我想看你戴眼镜的样子。”她勾住他脖子撒娇,不让他取下眼镜。每次他摘下眼镜就好像变了个人,完全没有平时那般斯文儒雅。她知道他戴眼镜是想掩饰某些气质,不想太过招眼,可她今天真的很想他能在床上斯文内敛一回,让她好歹别觉得自己这么弱这么受了。   她一撒娇他就投降,哪里能拗得过她,只能乖乖依言照做。可是眼镜真的是个麻烦的事物,尤其是在运动的时候,怎么累赘怎么来,等到两个人你侬我侬得忘我,哪里还顾得上它。可怜那价值不菲的新眼镜,不过短短近月寿命,就被主人无意识状态下生生残害,又壮烈牺牲了一副。   虞玮韬坐在书房里,将父亲寄给方书衍的信一封一封翻阅。   安之睡得很沉,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做这件事。他并没有偷看别人信件的嗜好,认定了安之心中也已经无所谓真相,只是他知道安之心里还放不下,他又担心信中真相并不一定美好,与其让她面对可能有的不好结果,或突生一些其他什么意外来,他宁愿由他来把这一道关。这样好,或者不好,他可以有不同的处理方法。而她只需那样无牵无挂的安心睡着,不要再有担心或伤心。   父亲的信虽然不多,每一封却都很长,字里行间都是真情流露,没有半分虚假。等他看完全部,天已露出鱼肚白。他将信放回她包里,回到房间与她同寝,然后在她起床出门上班时道:“信留下,免得你偷看,就锁在柜子里好了,你拿钥匙我负责密码,哪天我想看的时候会叫上你的。”   安之顿觉他小心眼,白了他好几眼后也懒得与他计较,就依了他。隔一天父亲忽然来了电话,说刚有个小伙子上门来找他,问了他很多的事。   小伙子?安之第一反应就是父亲碰到骗子了,连忙问:“那你说了没有?爸,现在骗子很多,你看到不认识的人,除了问路的其他都不要搭理。“   “他说他姓虞。“   安之傻在了当场。难道是虞玮韬?可是虞玮韬能叫小伙子么?他都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虽然长得白净少不得装嫩几岁,但怎么说也不至于到“小伙子”那年轻态吧?父亲这是什么形容词啊!   “他……问了你什么?”   老实木讷的父亲第一次不答反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爸……”安之一时难以启齿。总还是有影响的,要是父亲知道虞玮韬就是母亲初恋情人——他们当年离婚“罪魁祸首”的儿子,不知会不会不接受。   “他今天把聘礼也下了,安之,你要跟这个人结婚了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什么?!”安之回了句“我回家再跟你细说”,挂了电话转打虞玮韬手机。   虞玮韬开着车,正在回来的路上。做了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他反倒有些沾沾自喜,面对安之的质问,只说了四个字:“刚好顺便。”   “什么叫刚好顺便?”安之觉得她的肺只差那么一点就要在她体内自爆了。   “就是刚好路过你家,顺便过去看看。”   “那聘礼的事怎么说?”   “跟你父亲聊了会,顺便提了一句。”   安之气得口吐白沫,只差两眼一翻晕厥过去。她生生失语了半分钟,吼他一句:“我才不嫁给你呢!”然后挂了电话一个人生闷气。   太过分了,他都没再正式求婚过,更别提什么结婚戒指了,光每天送束花就想将她打发了么? 太过分了,他都没再正式求婚过,更别提什么结婚戒指了,光每天送束花就想将她打发了么? 安之手拿着个小鞭子,将新买的搓衣板往花园一扔,很女王的坐在虞玮韬公寓的沙发上等那个欠调教的人。 虞玮韬今天有事加班,她也不急,吃了饭,又喝了咖啡暖了胃,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次拿起小鞭子试了试手感,就听到门铃响了。 果然不调教不成活啊,自己有钥匙还要使唤她开门,也亏了她料准了蹲点在她家。 安之挥舞着小鞭子跑去开门,结果哪里是虞玮韬啊,却是喝的醉醺醺的祝双宜。 “你……” “怎么是你?”祝双宜比她还意外,带着扑鼻的酒气,虽没了优雅气质,但微醺的模样愈发性感迷人,“虞总呢?” “他还没回来。” 祝双宜推她一把,趔趄的走进门,连鞋都没脱,“那你怎么在这儿?” “哎哎哎,你还没脱下鞋子啊!”安之急了,这么尖的高跟鞋,划花了地板可都是人民币啊。又见祝双宜脚步不稳,她赶紧上前,想要扶住她。 不料手还没碰到祝双宜,就反被她甩开,喝了酒的女人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安之吃痛,手一松,鞭子就这么掉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这小小的动作不知怎么的一下将祝双宜心中种种不满厌恶嫉妒统统跳了出来。她借着酒胆全没了顾忌,猛的把安之推倒在地。 安之还没反应过来,祝双宜就已经骂了起来:“你就是这么仗着自己有点姿色,不要脸的天天上门来勾引虞总的吗?” 安之不服气的回道,“感情你今天还是受邀来访的啊?” 一针见血,气的祝双宜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直接缠打上来。安之从小就是打架的高手,有些亏可以吃,有些亏却是断断不可以吃的,哪里能忍,两个女人就这么扭打起来。一个技术好,一个酒胆壮,安之刚想留一手,结果被逼得全力以赴,场面一度胜负难分。 虞玮韬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疯狂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他赶紧拉开两人,大概猜出前因后果,口气不自觉有点冷。 安之撩了撩头发,整了整衣服,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肚子的气都撒在他身上:“还问我怎么回事?什么不好招惹,招惹泼妇,你一个人慢慢享受吧!” 安之捡起鞭子,风一般刮过客厅,拿了包又风一般刮过玄关,正巧看到虞玮韬伸手搀扶还赖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祝双宜。她狠狠的看了他一下,风一般刮出了他的公寓。 “安之……” “安你妹!”这是安之进入电梯后给他的最后回应。 等虞玮韬处理完祝双宜的事赶来,安之已经佯装睡着了。她既不开门也不接电话,还把大门上 了保险,让虞玮韬有钥匙也没辙。 第二天安之神清气爽的上班,就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什么?祝双宜辞职了?”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不过美朵的消息也不太灵了吧,她总觉得她在美朵面前完全是一种不知不觉的状态。 “是啊!听说现在正在办公室打包整理呢。” “呃……”不会真是因为昨晚的事吧,或者因为虞玮韬吧? “哎,其实我也蛮同情她的,安之你是不知道你有多幸福有多羡慕人,祝总监当年可是因为我们虞总才煞费苦心地进恒隆来的啊。” 一个人的工作原来可以与爱情这般共存亡的么?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第三者,安之囧囧的,心里愈发好奇,待得下班拿着她的小鞭子再次直奔虞玮韬的公寓。 虞玮韬开门就见玄关那双深紫平跟单皮鞋,他忙抬头,只见安之一手叉腰,一手执鞭,正指着他,“进来。” 他去她公寓发现没人,原来竟是上门等他么?虞玮韬看她那驾势,顿时不知该喜该忧,只得先依言进去。 “到花园来。”她冲他甩了甩手中的鞭子,手势那是要有多女王就有多女王。 他跟着过去,就见她往藤椅上一坐,然后挑眉斜眼睨他一眼,手中的鞭子指指她身前:“跪那。” 跪……那?虞玮韬满脸黑线地看过去,俨然看到一块搓衣板极稳稳地躺在她跟前的地上,还泛着油亮的光,敢情还是全新的。 “安……之……” “跪下!”她拿起鞭子连抽了几下搓衣板,“啪啪”作响。 他真真哭笑不得,走近却是直接从椅子上捞起她,然后抱了她坐下。安之胡乱扭着挣扎着,趁机在他身上连抽了几下,有两下疼得他咬牙暗抽了口气,不得不先夺了她手中的凶器再说。 “还我还我还我。” 他抓住她的手,头疼,“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说,快说,今天你不把祝双宜的问题说个清楚,那就家法伺候。” “哪里来的家法?”他滴汗。 “我宁氏家法,你昨儿个既上门去求了亲,以后就得遵守我宁家家规,若有违及,家法伺候。让你随便不提亲,让你随意招惹女人,以后跪搓衣板跪得双腿残废看你还敢不敢! 虞玮韬本是不愿多提祝双宜的事的,不过看安之那阵仗,他要是不说个清楚明白万万是过不了眼前这一关的。 安之也是听了他说,才知道这里里外外的居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原来当初废标之事,祝双宜才是主谋,不过她半明半暗的隐藏得深,程默与虞玮韬又找不到实际证据,也拿她没辙。后来发生林岫父亲的事,虞玮韬因不想安之误会莫名背黑锅,调查之下才发现事情真是另有蹊跷。而且空穴不来风,这一件事竟真与恒隆有关,只不过这个有关的人是祝双宜罢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有些沉默。当时他得知真相,再反过来回想废标的事,更觉心中推测无误。祝双宜的算盘打得很好,不过与其说她想陷害他,不如说是想拉他一同下水。只可惜她低估了他对安之的感情。 “难道就因为吃醋,见不得我和你好?” 他拥紧她,多少有些叹息,“也不全是。” “那是因为什么?说嘛说嘛!”安之像老鸨一样推搡。 “有次应酬,林局趁着酒兴……”他话到这里一顿,才接着道,“那次我不在,祝双宜喝得有些多。” “你……她……”安之结巴了。虞玮韬说得隐晦,可她还是听明白了大概,原来祝双宜的目标其实是林叔叔,那么作谓废标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及至后来的匿名检举,与其说是她陷害恒隆,不如说她希望恒隆能因废标之事,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不过她害她也就算了,怎么竟是连清逸也一并算计上了?安之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清逸……” 清逸不太可能与祝双宜有交集才是。 “祝双宜和刘婉,是旧识。”老乡兼校友,听说仔细算起来还带着点远亲的关系,两个人虽然差了几年,感情倒一直不错。 她在他怀里坐直,沉着脸问:“那么……其实那件事,清逸也是有份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于公,如果祝双宜不是连公司项目都能牺牲;于私,如果不是祝双宜联合刘婉设计安之,那么他原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拉着她躺下,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肩窝。彼此气息交融,“这些就交给我吧,你就别担心了。” “那你老实交代,昨天去我家到底问了些什么?” “这个我们明天再说。” “不行,今天晚上就说清楚。” “明天。” “今天晚上。” “明天。”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今天……唔……唔……”可怜被封口的某的再也“今”不出个所以然了。 安之忘了问的是,祝双宜大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主动上门来为的是什么,虞玮韬也没细说。其实祝双宜所图,不过是想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虞玮韬放过刘婉。毕竟同事一场,他对她留了情面,却对刘婉毫不手软。祝双宜与刘婉颇有一段渊源,毕竟不能坐视,只是事与愿违,她上门来偏巧遇上安之,这一闹之下,更是没了求情的余地。 不过祝双宜的辞职倒真不是因为与安之的这一闹,既知了她的手段,程默与虞玮韬自然不可能再留她。彼此虽不点破,但都是明白人,祝双宜的辞呈此前已提了上去,不过时间上赶得巧了点。 没过几日,安之忽然接到清逸的电话,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通,大有忏悔之意。她本想挂了电话,忍着听完了才知道清逸那一堆赌债全拜刘婉所赐,他原也不是好赌之人,不过之前因为哥哥的意外心里苦闷,又被刘婉拉去听了所谓的‘真相’,喝了点酒没解上愁,竟被刘婉拉去了地下赌场,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今那个地下赌场被揭发,刘婉也没脱得干系,清逸听说了才知自己上了大当。无奈他赌债还得倒清,独独欠下林岫几十万元,这一番痛哭流涕,为的也正是那一笔借款,安之听了之后只撇过去‘爱莫能助’四个字,便挂了电话。 恰好虞玮韬就在旁边,见她挂了电话,微微一笑。安之回他一个笑容,这一刻竟是不用只字片语,两个人心中都是清明一片。他知她已经放手,她亦在这一刻明白早在那一张电话清单之前,他就在暗处为她做了许多事,彼此自然再无须多余言语累述。 安之与虞玮韬的感情日趋稳定,这一路走来两人虽有波折也还算顺利,但虞总经理的求婚却一直都很不顺利。 好不容易再次安排妥了求婚事宜,虞玮韬亲自将九十九朵玫瑰交至安之手上。彼时偌大一个餐厅只有他们一对客人,他这一次送的也不是绿色情人或蓝色妖姬,而是中规中矩的火红玫瑰。安之顺手抱过,还没来得及细看,接了个电话就失了魂般,怀里的玫瑰掉落在地,回过神时她便发疯似的往外跑。 “宁安之!”虞玮韬一声怒吼,这该死的臭丫头!知道他在这束玫瑰里花了多少心思么?她没看到玫瑰花里夹着他的求婚戒指么?不仅把他的玫瑰扔在地上,奔出去的时候还顺便踩了一脚,他明知这一个电话肯定有事,但连着两次求婚都被搞砸,他也实在快崩溃了。 等虞玮韬捡回戒指,拿了她的包再追出去,哪里还有安之的影子。再打安之的手机,竟是怎么都没人接,寻去公寓也没人,虞玮韬这才担心起来。 待得安之打来电话,已是一个小时之后。虞玮韬正急得抓狂,看是个陌生的手机,正没好气,接起一听是安之的声音,更没好气了:“你在哪儿?” “车上。” “什么车?” “那车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宁安之!” 安之的声音本来呆呆的,听他一吼一下子哽咽起来:“就知道在高速上,也不知到哪了,我身上没带钱。” 她上车这么久才想起钱包连着包还扔在餐厅里,手机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这才跟出租车司机借了手机,向虞玮韬求助。 等虞玮韬急急地赶到J市第一人民医院,安之已经被出租车司机滞押了一个小时。等他将车钱并这一个小时的等钱递给了司机,安之已跳下车直往医院里冲去。 隔着重症病房那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安之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怨她恨她,心里又对她怀有一份无法割舍的爱。那是缘于血缘的天性,还是因为她已没了印象的母女情分,安之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此刻竟是连抬脚的勇气都没有。 既没推门进去的勇气,也没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医生说只要情况稳定,过了四十八小时就渡过了危险期。”他将送方书衍过来的邻里送走,并将他们垫付的医药费归还,然后问了医生情况,过来就看到安之这样站着,背影看起来僵硬地像是一尊石像。 “如果是你,你是希望她醒过来,还是希望她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她的口气很淡,声音很轻,他听了却是一骇:“安之……” 她一下子蹲下身,紧紧环着自己,将脸埋进膝盖。她不是怀疑他,而是面对这样的情景,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放下过。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明明已经与他预定好的事,可是此情此景,她却不愿心中的疑问在还未弄明白之前就将永远埋葬。 他什么也没说,蹲在她身边环抱住她。 在虞玮韬的安排下,安之的父亲也在第二天中午赶到了J市。乍一眼看到父亲,安之的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这里有我,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爸……”饶是这般伤心与情绪不稳,安之也没有扑进父亲的怀里尽情痛哭一场。父亲是个标准的农村老实木讷汉子,不会说什么宽慰的话,仅有的关心也多流于衣食住行,感表方面向来内敛。安之一看到父亲,就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这二十多年,所有的种种在父亲沉默而坚毅的身影面前脆弱得像是融河上那一层薄薄的冰面,轻轻一碰,四分五裂。 安之抹了把眼泪,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任虞玮韬牵着她的手走出医院。 其实她并没什么胃口,眼睛还是红红的,神情也依旧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饭,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着。 “多少吃点。” 她闻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神有那么一刹就好像他们是个陌生人,然后才垂下眼,了无生机地道:“不想吃。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和爸留在这里。” 他陡地站起身,心里翻江倒海地怒与痛全化为行动,用力拉起她就往外走。 安之手上一吃痛,本能地甩手,又哪里甩得脱,虞玮韬几乎是将她生生攥也餐馆。他们挑的这一处餐馆就在医院后面,一排的门面,隔着马路便是医院高高的围墙。此时路上人来人往,不免多有侧目,安之苦挣未遂,气得张口就朝他咬去。 他反手一推,反将她锁在他与墙壁之间,等她踉跄着站直身,身后已无路可退。安之被他强大的怒气吓到,不自觉地软了口气:“大麦哥哥……” 其实她只是想到他对她目前怀有不能释怀的心结,不想让他难过而已。 “宁安之,你倒是想和我撇清关系试试?”他怒气腾腾地说完,顾不得这是在外面,双手制住她的双肩,低头就吻了下去。 他的吻有别于以往的温柔,夹带着狂风暴雨的怒气,霸道地掠夺她的甜蜜,不容她有丝毫反抗。安之想退想避,身后又是严严实实的墙壁,哪里容得她退避半分,她推他捶他几下,渐渐地在他怀里柔软下来。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安之?”他松开她的第一句话,少了怒气,多了叹息。 安之一直觉得自己挺坚强的,再有什么也习惯往肚子里吞咽,可是一面对他,她就变得又任性又情绪化,还动不动觉得委屈,活脱脱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似的:“我们都这样了,你说我把你当成什么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上次轻易说分手,这回又一副想撇开他的架势?他心里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兹兹冒了上来,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也不问她的意愿,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直接套进她的左手无名指。 去他的见鬼的求婚仪式,将她套住了赶紧娶回家才是正理,也免得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想一出是一出。 安之看着无名指上多出来的那个环,傻傻地问:“为什么没有盒子?” 不是应该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然后单膝跪地深情地问:“宁安之,你愿意嫁给我么?”怎么突然这么光零零地拿出一个戒指,什么都没说就给她戴上了? 虞玮韬真是服了她:“重点不是戒指么?” “噢,谢谢你的戒指。”真的很漂亮,上面的钻石不是一味地追求最大化,而是精致中尽显奢华。重点是,它很合手,又很衬手。 “这就只是枚戒指?”他的声音都变了,眼神跟着一凛。 “那还有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不服气地回瞪他,看他镜片的双眸越来越莫测,觉得就快到那个警戒了,才蓦地笑出声,拉住他的手道,“走吧,白白让你看了这么久的戏。” 他才知道自己险些被耍了,又好气又好笑。 方书衍度过危险期后,由宁父留下来看顾。安之只是远远地往病房看了一眼,就拉着虞玮韬离开了。 回到N市就是忙碌的工作,连着加了几天的班才稍得空闲。稍一得闲,安之就发现她亲爱的小鞭子和搓衣板不见了,她不信邪地又买了套新的,结果没熬到二十四小时又消失不见,再买一次,过了一晚上又找不着了。 明明他一晚上都睡在她身边,这是什么时候下的黑手?安之不服气地拿支笔戳还在睡觉的虞玮韬:“喂喂喂,我的家法道具呢?” 他“嗯”了一声,就算把她打发了。 她索性摘了笔帽,趴在床上恐吓:“你再不起来跟我老实交代,我就在你脸上画个乌龟。” 他闭着眼却很精准地抓住她的手,一下子把她拉进怀里,她“哎呀”一声,手一滑,反在自己手腕上划下好长一道。 “讨厌!”她捶他一下,扔了笔用大拇指使劲擦手腕,黑黑的线没擦掉,手腕倒是红了一大片。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来,笑着抓着她的手,叹气一般:“安之,你一定想不起我小时候教你写字的事来了吧。” 安之本来还是挣扎的,闻声一下子抬起头来。他眼睛微合,看起来就像是在睡觉,她差点以为刚才听到的只是错觉:“呃……”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以前的事吧。 他闭着眼再一次精准地按下她的头,让她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胸口,沉思片刻,才继续道:“那时候我教你写你的名字,你一下子就学会了。”虽然她写的“小”字就是三竖,“米”字就是两个叉交叠在一起,但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那当然了,我就说我从小就聪明可爱善良大方……啊……”脑袋上被人敲了个栗子,她一边揉着一边报复性的朝他胸口狠咬一口。 他闷笑了下,不知是因为她的话她的举动,还是因为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有一天你拉着我献宝似的说,你可以让蚂蚁也写出你的名字哦。” “这么神奇?”她小时候肯定是个天才,还是通灵性的天才。 “嗯,确实很……神奇。”他犹豫了下措辞,然后停在那里不再往下说。 安之急了,推他:“快说快说,我后来真的做到了么?” 虽然那个方法真的很变态,但严格来说,她还真地做到了。虞玮韬想起当时的情景,犹觉得不可思议。她当时用蜜糖兑了水,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下“小米”两个字——当然这两个字只有他认得出来,稍顷他便见有蚂蚁慢慢地围拢过来,但蜜水又扛不回蚁窝,它们闻了吃了,怎么也该离去了,可那些蚂蚁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趴在那一笔一划的蜜水两旁居然一动不动。 安之听了之后,完全膜拜自己到了花痴的境界:“我前世一定是蚂蚁精,不然就是蚂蚁国蚁后。” “你是白雪公主里那个皇后,在蜜糖里兑了农药。”他受不了她这花痴模样,没好气地推她起身。安之还沉浸在对自己的偶像崇拜情结里,哪里能料到他突然起身,一个不备就扭了小腰,五官全拧在一起,夸张的大叫:“哎哟哎哟,我的老腰啊,该不是折了吧。” “密码是你的生日。”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地飞过来一句。 “啊?密码?你要把工资卡交我了呀?”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工资全交,剩饭钱包……呸呸呸,第二条划掉划掉。说话,他卡不交过来,光有密码,有用? “保险柜密码。” “啊?你在银行还有保险柜?”安之星星眼了,真切傍到了大款啊。 他真是被她气到无语了:“不想看那些信就算了。”说着便去洗漱,不再理她。 他知道她是顾及他的感受,才对母亲做出那番冷淡的样子,知道母亲没了性命危险,便装作漠不关心。可能自J市回来后,有时候她一个人坐着坐着就会发呆,而且看不得电视里那些浓浓亲情戏,每每出现就会急忙按遥控换频道。 他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狭隘,要不然她母亲病危,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替她将一切安排妥贴。她曾说,活着,就应该学会宽容,原谅与释怀。而他想说的是,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活下去。 活下去,比什么都好。当他看着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的方书衍,听她问,“如果是你,你是希望她醒过来,还是希望她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他当时心中就只有这一个感觉。究竟是他真的释怀了,还是因为安之的缘故,他不想计较,他只知道看着那一刻安之蹲着身,紧紧环住自己的背影,他只想她幸福,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没有什么未解的疑问,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着。 安之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出来。 虞玮韬敲了半天的门喊她出来吃饭,她都没个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重操旧业——拿钥匙开门。 刚推开门,就见一样东西黑乎乎地夹带着凌厉风势直向他飞来。虞玮韬侧身一避,那东西重重摔出门,躺地上,他才看清原来是本书,还不薄。 “以后你要是敢学你老爸当年攀富贵玩抛弃,姑奶奶就把你阉了拖去喂狗!”而且玩抛弃吧,多年后再见,还非得圣父状要把母亲救出这水深火热的大坑,结果害得母亲更加水深火热。负心汗,大沙猪! 虞玮韬看她披头散发,席地坐在一堆拆得乱七八糟的信件当中,有几张信纸还被她揉成了团,略略安了点心。他虽决定解开她心里的疑问,却又免不得担心她知悉一切后,会因为上一代的事而与他心生隔阂。弄出点间隙来,如今看她这般撂狠话,他知道那要比沉默好过太多了。 “有什么事,我们吃完饭再说,先吃饭吧。” “我有说不吃饭么?还不赶紧扶我起来!”她只是腿麻了而已。又因气愤懒得动,可没说要绝食抗议他父亲当年的卑劣行径。 其实他对她的好,她比谁都明了。他既可以因为对她的感情,放弃心中所有的恩怨,她又为何不能为他,将父辈们的前尘往事统统不作计较? 能得知真相,(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她已经心怀感激并知足了。 真想自然不能只凭单方来信里的只定片语,也不是那几封信所能洞悉全部的。但至少能窥见一二,已是很大收获。 可惜虞父并没有留下任何方书衍的书信。虞玮韬曾很用心地回旧处翻找,都没发现。发不知是父亲怕母亲发现,没有留下,还是被母亲发现了付之一炬,又或者,其实所谓的书信来往,本就只是父亲单方面的。 虞玮韬说了些家中之事,大多是那年暑假之后至他出国之前发生的事。出国之后他也了解甚少,只知父母虽死守着一段婚姻,彼此的关系并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虞玮韬知道J市是父亲当年插过队的地方,至于方书衍为何选择留在J市,倒是不得而知了。安之听他说父亲求证过,似乎母亲在下乡前几年都利用探视假去过J市,想来记忆中母亲软甜的睡前吟唱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当时的母亲与虞父的感情,应该也很甜蜜很美好的吧。无奈再美的爱情也抵不过现实与距离。安之讪笑:“你也相信我母亲当年和你父亲是清白的么?” “安之……”有一些事,他真的难以启齿。他看了父亲给方书衍的信后,也曾努力调查地一番。但作为最重要的三方,她奶奶与他父亲已经亡故,她母亲说没有,他当时又只看到表象,真的没有证据证明那时闹得沸沸扬扬、迫使母亲大半夜从家里赶来的‘偷人’事件是真有其事,还是一桩莫须有的罪名。 但他多方查证,又在安之父亲的默认下,能肯定的是安之的奶奶之所以从安之父母大婚后就对方书衍心生不满,是因为按当时农村的习俗,方书衍并没有在新婚之夜落红。及至方书衍离婚后来到J市,父亲通过种种手段得知她的下落,在越来越频繁的上门拜访与关心中,父亲从当天来回,到后来变成几天行程,不是没在方书衍住处留宿过。所以这其中种种因果细节,除了当事人,谁都无法说个清楚明白。 安之听完虞玮韬所说的一切,久久沉默。或许当年那一场“偷人”事件是莫须有,但后来……又有谁知道,又有谁说得清是与非,错与对呢?大概这之中唯一无辜的,就是虞玮韬的母亲了。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看你……” “肯定是有苦衷的是吧。”她很仓促地打断他的话,发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心却像被只无形的手胡乱扯着似的生生作疼,“比如一定是为了我好,又或者是因为奶奶在,还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是吧?” “安之……”她说对了大半。她奶奶真的很强势,方书衍选择离婚后,她奶奶就撂下了狠话,说要是方书衍再踏进这个村子,就别想安之会有好日子过。她不会让安之去上学,还要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的种种不堪,方书衍知道安之的父亲只是个不会反抗母亲的孝子,留着那一分心气就真的没再踏进村子过。再后来,她身体越见不好,至安之高三那年宁父去找她,而她因为身体原因拒不相见之后,心中再没了奢望。 她冲他摇头,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她什么也不想听。然后才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轻轻地道:“我想去看看清扬。” “我陪你去。” 她只犹豫了一秒,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安子也无所谓原不原谅母亲,知悉一切后,她心里平静了许多。 没过几天父亲回来,安之领着虞玮韬回家。她不知上回虞玮韬上门‘顺便求亲’时是如何介绍他自己的,也不确定父亲会不会介意他是当年害他与妻子离婚的‘罪魁祸首’的儿子,心中倒难得的有些忐忑,待到了家门口就迟迟不肯下车来。 “怎么了?” “那个……要不你改天再来吧?”等她先探了父亲的口风再说。 虞玮韬的脸整个地黑了下来,“宁安之!” 她笑得跟个没心没肺的傻瓜似的:“淡定淡定,虞总你一定要淡定的啊!” 他下车,一把将她从副驾驶座上拽下来:“想被扔进荷花池就直说。” “别,别啊。”已是十一月天,荷尽已无擎雨盖,她家门前的荷花池早已萧瑟一片。 宁父听闻汽车声响出得门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一声咳嗽,把安之吓得松了手,安之当场屁股着地,摔得那叫一个悲惨,她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抓着头发红着脸叫一声“爸”,觉得走路时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往外撇,活像个‘外八字’。 “伯父。”虞玮韬跟着问好,从后备箱拎出满满的两手礼物,扔下安之率先进了家门。 吃过午饭,虞玮韬没有离开的意思。吃过晚饭,他屁股也还是粘在她家的凳子上,对着隔壁三姑六婆看动物园大猩猩般的围观举动,戴着他那副伪斯文的金框眼镜,一一报以温和的微笑,他本身气质就极其清俊儒雅,长得又好,态度又亲切,门前停着的车子又价值不菲,直看得三姑六婆个个赞不绝口。最后连二叔二婶都刻意过来套近乎,虞玮韬还特别细心大方地准备了他们的见面礼,这下更是被众人捧上了天。 眼见着天愈来愈黑,时间越来越晚,安之连连用眼神催促虞玮韬。直催得她眼睛都快抽筋了,他才施施然起身,略略有些遗憾地:“哎,不知不觉天都这么晚了。”说罢他笑看向她,安之忍着回他一笑,但想到终于可以送走这尊大神,和父亲好好聊天了,结果虞玮韬接下来的话生生让她吐了口血,“看来是叨扰一晚了,伯父肯定不会介意的吧?” 安之翻着白眼险些背过气去,再不管他,直接进房甩门。门外那不要脸的斯文败类还在言辞恭顺地与父亲客套:“不用另外麻烦收拾客房了,我与安之一间就好。” 可怜父亲一介老实地农村汉子,哪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安之将脸埋在枕头里,恨不能挖个地洞把门外那个男人活活掩埋了。 稍顷听得开门声响,然后脚步声近。安之继续趴在床上不动,当他是透明的。 “咦,你晚上要趴着睡觉么?” 安之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是啊是啊,屁股摔烂了,您老自便吧。” “自便?那敢情好。” 安之原以为这样将他后路堵了,他就能安分些,岂料没过一会儿,身上竟是一沉,某人好好的半张床不躺,直接跑她身上睡觉来了。她勉强想撑起身,无奈身高体重差距过大,又哪里动弹得了,气得她大骂:“浑蛋快起来,你想压死我啊!” 她好歹是个伤患,这个实在太恶劣太没人性了。 话音刚落,便觉耳垂一暖。他密密实实地贴着她的后背,几乎咬着她的耳垂轻道:“我有分寸,懂得轻重的。”说着含住她的耳垂,一只手也不知怎么的就伸到了她的胸前。 安之身子一软,强撑起的半个脑袋跌回枕头,一声闷哼没入枕中,好半晌才挣扎道:“隔音不好,爸会听到的。” 他的手已经来到她身下,熟练轻巧地将她的衣衫褪得大半。第一次尝试这种姿势,他似乎有些兴奋,全不像平时那般谨慎:“嗯,那安之你要控制下音量。” 安之反抗不了,脱身不得,又禁不住被他诱得意乱情迷,一边在心里暗骂他禽兽,一边又为他这种‘禽兽’行为脸红心跳。她不知怎么地想起上次看的小粉红杜与小粉蓝杜的广告,那里面似乎就有这个姿势来着。她当时做贼心虚地看明白后着实惊奇,今天当真亲身体验,明知应该要控制,可是巨大的感观刺激之下,他进入时她还是本能地叫了一声。 “停停停!”安之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在他或她的公寓里也就算了,今天在她家里,隔音不好,父亲又在外间,他是故意这样来报复她上午临阵脱逃想将他打发回去的仇吧! “为什么?”他一口咬在她背上,身下动作没有丝毫放缓的迹象。 安之几乎要哭了,难得可怜兮兮地喘气央求:“我受不了,会叫出来的。” 他很满意她的回答,语气不稳地好心建议:“跪着会比这样趴着好些。” “真的么?”安之拼命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喊出声。也不知因为这姿势,还是因为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整个人特别敏感,又不愿他真的就此停止。 他“嗯”了声,帮助她改趴为跪。结果安之只觉得比刚才更刺激,她甩手将枕头置于床头,拼命咬着才不致喊出声来,一声声呻吟都压在喉间,破碎又性感。 这人真是太过份了,居然骗她,这样跪着只是让他更方便,却让她更难以承受。安之惊觉上当时,悔之晚矣。 安之累得小睡了一觉才起床去洗漱,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大门好像开着一条缝。她以为是父亲没关紧,踩着拖鞋去关时,才看到门外槛上坐着个人,背对着身抽烟,不是父亲还有谁? “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安之啊,坐。”父亲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安之依言在门槛上坐下,摸了摸父亲的手,和记忆中一样的粗糙温暖,还好不冰。 “安之,你现在是大人了,爸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安之耳朵一烫,幸好是晚上,父亲看不到她的尴尬。虽说她与虞玮韬已是谈婚论嫁,纵然做一些亲密的事也不过份,但在父亲面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一想到刚才房里发生的事,她就觉得似做了坏事被抓个现行,只想把头低到地底下去。 良久之后,安之开口:“爸,他是……”终究还是有些犹豫,没敢一句话说清。 “爸什么都知道。”那么相似的两张脸,又同是姓虞,从虞玮韬上次来拜访时他就已经猜到了。 “那你……心里会介意么?”父亲今天的态度不算热络,虽然他从来也没对谁热络过。 父亲重重吸了一口烟,停了好一会儿,才将口里含着的烟雾缓缓吐尽:“安之,其实一直是爸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 “爸……”安之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 “原谅你妈妈吧,她受了很多苦,如今身体也不好,要不是爸太没用,你们母女也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即使奶奶已经过世,父亲也不愿意说一句奶奶不是的话。他宁愿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愿苛刻自己的母亲。安之心里一痛,泪就漱漱地落了下来,“不是的,爸,你一个人把我养大,供我读书供我上大学,怎么会没用!” “如果你还听爸的话,有空就多去看看你妈,多陪陪她。”父亲说完踩灭了烟,转身进了屋。 安之一个人在门槛上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阵阵冷风把她整个人都吹得凉透了,她才起身。转身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这样陪了多久。他没有戴眼镜,看到她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去。 安之心里一动,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他紧了紧她,轻抚她后背:“冷了吗?我们回屋去。” 她由着他抱回房间床上,依儇在他的怀里久久都不舍得动。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这样互相依偎着到老。或许父亲还爱着母亲,但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曾经沧海难于水,哪怕他们现在都是孤身一人,可寒冷的时候他们宁愿环抱自己,也不愿再将自己交付给另外一个人了。 安之一个人去了趟J市,回来时给林岫打了电话。 林岫在电话那端阴阳怪气:“哟,大姐你还记得有我这位故人啊。” 安之笑骂他:“赶明儿你再整得帅些英俊些,保管我这一世都把你供着不忘。” “呸呸呸呸呸。” “别呸了,我请你吃饭,乖。” 林岫虽然在电话那头跳脚,待见到安之,就又心疼了:“怎么又瘦了?怎么又瘦了?那谁谁谁,不懂照顾人还不懂养猪么?” “你才是猪呢。”安之唾他。 林岫摸摸头,嘿嘿一笑:“今天这么主动地请我吃饭,不会是来发红色炸弹的吧?” “不是不是,来跟你说一件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林岫的眼睛都亮了。 安之BALABALA说完一大通,林岫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上,一个劲地起哄:“好啊好啊,我支持你,举双手双脚。” 明知那谁谁谁正在安排结婚的具体事宜,安之却盘算着要去支教了,这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啊哈哈哈,林岫阴暗的心里乐开了花。 “你千万别跟他说啊。” “当然当然。”他忙不迭地点头。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去破坏这么好玩的‘好事’呢? 一边虞玮韬忙着准备婚事,一边宁安之忙着准备支教的事,两个人各自忙得不亦乐乎。 支教是安之答应母亲的未完心愿,需要半年时间。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去边区支教,她又答应了那帮孩子,心里总是放不下,想着只要这帮她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的孩子里,能有那么几个顺利读到初中,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说不上怨,谈不上恨,再看到母亲,她比之前更孱弱苍白,安之心里软了下,就答应了下来。 安之一开始是怕虞玮韬不支持她,后来看他一个人忙活婚事,也没与她打个商量,就又故意赌气不说。 支教的事自然比结婚的事方便许多,恰逢此前跟进援建的爱心小学即将落成,公司各方考虑之下,鼓励员工参加‘一年支教计划’,安之暗地里与美朵阴谋商议,只等美朵报名审核通过,再作交换,她就顶着美朵的名额前去。 美朵一开始抵死不从,安之拿出她上次想虞玮韬通风报信以致虞玮韬发现她小产之事,威胁要把她化为敌方阵营,美朵才犹犹豫豫地答应‘狼狈为奸,助纣为虐’。 美朵不知安之的目的在其它,倒是林岫知道之后,很不放心:“那两个地方远不远?你这样会不会很辛苦?” “我看了下,不是很远。我跟两边学校都联系好了,这边的课都安排在上午,那边的课都安排在下午,应该没什么问题。” “安之,你这又是何苦?” “因为我想保住这份工作啊。”只有这样,她一年半载后回来还是名正言顺地恒隆职员,而不是通过虞玮韬的关系,让这份工作变成铁饭碗。 “要不我陪你去吧?我替你在那什么爱心学校支教,你在另外一个学校支教,我们每周末鹊桥仙会一次。” “好啊好啊,不过那里没有网络,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吃的大概就是麦饼番薯,一到晚上触目都是黑漆漆一片……” “安之,人民需要你,祖国的教育事业需要你,我还是在后方支援你吧。定期给你寄些虾仁鱼片什么的。” “言而无信!” “话不是这样说啦,要是我们从此就在那定居,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我耕田来你织布,那我是眉毛也不会皱一下的。” 安之噗的笑出声来,“原来你这么想当牛郎啊,了解了,顿悟了。” “喂,宁安之,你听话不听重点,都是这么断章取义的么?” “噢,那你的重点是什么?难道是跟我表白?” “有点吧,我发现你以前追我我不乐意,你现在要跟别人跑了我又不乐意了。” “你这叫变态。人在身边不珍惜,归别人了就心痛,看着别人的好,还不吃回头草。” “哈哈哈。”林岫干笑几声,拍拍她的肩膀,“所以我说,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宁安之了。” 她说得真没错,等他知道了她的好,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可是即使这样心里会难受,他还是不愿吃回头草,所以心里明明觉得若是能和她在一起是一件很美很好的事,他还是犹豫着不肯往前迈一步。 他若愿意吃回头草,也不会将王殊华拒于千里之外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眼见着行程摆在了眼前,安之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虞玮韬会生气是肯定的,但会气到什么程度,她真的不敢想象。一连愁眉苦脸了几天,这边虞玮韬倒主动安慰了:“怎么了?是不是苏美朵要走,舍不得?” 他知道她在公司,最交好的就是苏美朵了。 “不……不是”安之结巴了下,一下子呼吸急促心狂跳,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觉得支教怎么样?” “这是一件好事,你也别太担心,过去之后的一切公司都会安排妥贴,你应该支持苏美朵的。” 安之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说得也是啊,那要是我去,你会不会支持?” 虞玮韬一下子警觉起来。他一向敏锐,又了解安之,寻常聊天她嬉笑玩闹。哪里会是这般紧张模样。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为什么没加’如果’?” 她一下被吓得惊跳起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壮着胆重复:“那……那如果我去,你会不会支持?” “不会。”他回答得干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这是好事么?” “你不适合做好事。” 安之豁出去了:“那我做坏事好了,我明天就代替美朵去支教。” “宁安之!”他吼她,愤而起身。身高的优势,加之他浑身上下燃烧的怒火,逼得安之一阵腿软。她一下子服软了,改变策略,扑倒他的怀里撒娇,“就一年就一年,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你别生气,等我好不好?” 不过这回虞玮韬是真生气了,他一下子把她拎起扔沙发上,继续抓狂:“你不知道我已经在准备婚礼了么?” 虽然他没说,但有找她父亲商量,她肯定知道。 “你又没告诉我,我不知道。”她耍赖不承认父亲找过她挑过黄道吉日。 “宁安之!”他气得又把她拎起,然后将她按在他腿上,只想好好打她一顿屁股。 “打吧打吧,你要是不生气,这次就让你打个够好了。” 听她这一说,他又下不了手了,可是心里真是抓狂加抓狂啊!偏偏她又来装可怜,说了一堆上次去见母亲的事,总结如下:“她当时是这样说,我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我想虽然我已经不怪她不怨她,也大半原谅她了。但心里一时还没办法与她亲近,答应她替她完成未完的心愿,大概也只是不想自己日后后悔或遗憾吧。”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趴在他腿上,弹了两下腿,扭过头惨兮兮地道:“我怕你不答应。” “所以就自作主张了?既然如此,你现在也不必知会我,想做什么自己拿主意就好。” 听他这样说,安之一下子慌了,三两下从他腿上爬起身,慌乱间手撑着他的腿还打滑了下,险下跌下沙发去。虞玮韬拼命忍着才没伸手拉她,她踉跄稳住身形,爬上他的腿改坐在上面,扯他衣角:“我下次不敢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神情严肃,不说话。 安之更慌了,带着哭腔:“大麦哥哥,你就依我这次,等我一年吧。”见他还是板着脸不说话,她索性大哭起来,“那我不去好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这么没用了,好像在他面前就特别任性脆弱,只要一想到他会抛弃她,她就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的流浪猫,哪还管其他什么自尊骄傲。再说这一件事确实是她不地道在先。 “你还是去吧。”他虽然口气还是僵硬,终究是递了张纸巾给她。 安之胡乱抹一把脸,眨着眼问:“那你能等我一年么?” “你说呢?” 她赶紧伸出左手献宝似的:“你连戒指都送了,总不能半路爬墙劈腿吧!” “你不是说这只是个戒指么?” “那我们明天一早去把证领了好了,这样你就不能后悔耍赖了。” 他心里忍着笑,一脸慎重地沉吟着:“明天一早么?” “就明天一早,你带上身份证,我带上身份证,我们去把证领了。” “你确定?”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那就说定了。”他一下拉近她,低头吻她。这一刻心里万分感谢方书衍之前的那个‘通风报信’的电话,虽然演戏辛苦,但收获丰硕啊! 尾声 支教的生活很辛苦,各方面的条件也很艰苦。所幸安之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又在虞玮韬的安排下,占了公司支教的名额,最终却不用去恒隆爱心学校,只需安安心心地呆在母亲支教过的山区小学就好。 自然也有感动与幸福的时候。孩子的天真、家长的感恩,安之收获亦是不少。偶尔小刘也会过来看她,他全权负责恒隆爱心学校的相关事宜,得知安之就在不远,虽然交通诸多不便,还是坚持每个周末都来看望她一回,好将她的情况第一时间跟他敬爱的领导汇报。 到了年底,小刘因为顺利结束爱心小学的事,赶回N市过新年。安之嫌来回路远,春运人多,孩子们的课又要抓紧补习,便留了下来。 大年三十这天,安之刚给虞玮韬打完电话,关上校长办公室的门,远远就见有个人站在她的寝室门外。 因为学校没有手机信号,所以她每次接打电话都要跑到校长办公室去。她搓着手急忙赶回寝室,就见张校长推着她的那辆大自行车等在她寝室门外。 张校长年近半百,是个淳朴憨厚的农村妇女。说是校长,其实整个学校就她和安之两个老师,因为过年停课,学校只留安之一人,她不放心安之,几次拉着安之去她家过年未遂,便只得每天过来送几壶热水,并一些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饭食,探望安之一回。 “张校长你怎么来了?”山区比城市冷得多,这会子又是大雪覆山,安之身穿长羽绒服,还是觉得手脚冰冷。 张校长憨憨一笑,皮肤因为长期在太阳下暴晒显得黝黑,牙齿却是雪白雪白的:“过来看看你,这天冷的,你晚上睡得还好吧?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家吧,家里人多,还生了炕,好歹暖和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自行车后座卸热水瓶。安之赶紧推辞,开门示意她进来坐坐,她将热水瓶与几个饼,一大块腊肉搬进屋,见说不动安之,也就急着告辞。安之想着这时候她有一堆的事正忙不完,她家离学校又不近,也不好挽留,刚想送她也去,又被她按下:“别送别送,我这熟门熟路的,天又冷,你赶紧生个火暖暖。” “那你路上小心,雪大,山路不好走千万别骑了。” 张校长应着,看安之又进屋去,才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话说张校长推着车到得半山腰,就见转弯处有个人踩着雪往这边而来。学校在山顶,她家在山脚,方圆一带鲜有她不认识的人,这时候又是年关,来她们山区的陌生人更少。想着小宁老师一人住学校,张校长多少防备着些,等那个渐渐走近,忍不住先问一声:“请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路过,随便看看。” 张校长狐疑地连瞅了虞玮韬好几眼,但看他一身黑长大衣尽显气度不凡,神情坦荡,言笑清宁,好像也不该将他和匪类联系在一起,不免放下些心来:“这边上去也没什么风景和人家,就只有所小学校,简陋得很,没什么好看的。” 虞玮韬笑道:“没关系,简陋有简陋的好,到时候要是看到缺了什么,说不定我正好可以帮忙添点。” 张校长一下子热血了,推着自行车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一边是要赶去家里忙做年夜饭,一边是改善这个几乎算不上是学校的学校的条件的希望,让她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你有事去忙吧,我想一个人走走看看,到时候会再联系学校的。” “好好好。”张校长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末了还热情地回过身远远朝山上一指,“学校就在那儿,有一位小宁老师留在学校里,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帮忙,她就住在最靠右边那排房子的左首那间,门关着,她在里头呢,有事你只管找她。” 虞玮韬微笑感谢,目送这位可爱的校长离开,继续往前。 安之正用小刀与那一大块腊肉奋战,听得敲门声响,还以为是张校长去而复返。她一边扔了刀子擦手,一边应门:“来了来了,张校长你别不放心,我一个人待在这没事。”开门,却是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人。安之张嘴傻在那儿,待得反应过来,一下子尖叫着抱住他,“你怎么来了?” 他刚才电话里可是什么也没说啊,之前也只不过问她过年何时回家,得知她不打算回来后也没什么表示,没想到他竟然赶在大年三十这么不声不响地跑来了。 “不欢迎?”他反拥住她,深深地汲取她身上的味道。 “怎么会,哪有老婆不欢迎老公的道理!” “你说什么?”他陡地抓住她的肩,带着满满的惊喜与不确定。虽然赶在她过来之前他们就领了证,但领证后她急急出发,之后的电话联系因为她接打电话的不方便,只能控制在一天一通的频率里。 安之的脸微微泛红,扭捏了一下,鼓着腮帮子问:“难道我不能叫你老公么?” “不是不能叫,而是我想多听听。” 她喜笑颜开,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灵动得仿佛会说话一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听够了没?” 他一下子封住她的嘴,天知道这近两个月来他有多想她。无奈年关事忙,他实在抽不出身,终于挨到忙完放假,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的跑来了,再大的风雪都阻挡不了他。 “嗯嗯……”她抓住他不老实的手,喘着气辩了一句,“水噗出来了。” 她正准备下面条呢,一下子太过惊喜没顾上,都听到水沸腾溢出锅的兹兹声了。 “别管它。”他不乐意。 她努力抓住他的手,脸上一片绯红,双唇像鲜嫩的水蜜桃,娇艳欲滴:“你也饿了吧,我先下碗面给你吃。” “我想先吃你。”他难得的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怄气。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先吃面,然后什么都听你的。”说罢扔下他转身去下面了。 大雪覆路,山路又崎岖狭窄,虞玮韬的车停在半山腰上,后面的一段路是步行过来的。两个人吃了一锅的面,感觉身上既有了热量又有了能量,虞玮韬才拉着安之下山。 “你刚才怎么不把东西提上来?”天渐渐暗下来,安之找到手电筒,又是帽子又是手套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跟着他出门。 “这样一起饭后散步不好?” 她挽着他的胳膊,咯咯一笑:“当然好了,这种大雪天漫步,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他取过她手中的手电筒,彼此相扶着往山下走。 雪落无声,踩雪却有声。安之像个孩子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与他嬉戏着,偶尔抓个雪球砸他一身,他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团,两个笑闹成一团。 “去年这个时候,雪也很大呢。” “你还记得?” 安之扯他的手,笑道,“当然了,你不知道那时你有多阴阳怪气。” 他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话说你当时为什么阴阳怪气的?”她忽然好奇了,几步跑到他面前,正对着他倒着走。 他赶紧将她扶正,淡淡地道:“没什么。” 他总不能跟她说,他当时以为她是二奶吧。 “小气。”她朝他撇嘴,刚想冲他吐舌头,又被空气里的冰冷冻得缩回,咝了口气,“你把车子停在山脚下么?” “就快到了。” “是不是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 “你说呢?” “嗷嗷嗷,党和人民感激你。”一想到鱼片虾仁,她都快馋死了。 虞玮韬打开后备箱的时候,安之一边故意使劲踹了踹路边的树,树枝树叶上的雪花簌簌地落下来,像被风吹落的洁白梨花,洒脱在他的肩头背上。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拿手电筒照她,她一下子双手捂住眼,嚷嚷:“别照别照,睁不开眼来了。” 他摇头收回手电筒,觉得这一段时间的分离,不仅让彼此的相处亲昵甜蜜许多,而且她也似乎有了细微的改变,好像添了分温婉,连调皮嬉笑都愈发的娇俏婉媚。 “还不帮忙来搬?” 她放下手,探脑袋凑近:“有这么多?”待得看清,一声惊呼,“啊,是烟花!” “想不想放烟花?” 她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得自己动手。” 安之狼嚎了声,整个人趴进后备箱,贪心地一气抱了两箱最大的出来:“这两个这两个,我要这两个。”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看她不满的皱皱鼻子,笑着替她把帽子拉得低些。 安之是很喜欢放烟花的,但父亲向来节俭,家里条件也不宽裕,所以逢年过节能省就省。小时候邻里的小伙伴哥哥口袋里揣满鞭炮,她却只有羡慕的份儿,长大了懂事了,便连羡慕也一并省下了。不过这么大的烟花,她倒是第一次看到,但想到肯定不便宜,大概一箱就可以供一个孩子读好几年的书了。想着那些连几十块学费都凑不齐的家庭,安之拿着打火机的手迟疑了。 “怎么了?” “我们点一个,剩下的拿到学校给孩子们放好不好?” “把这两个都点了,车里的给他们留着。” 安之赶紧点头,远远地引燃导火线,忙不迭地跑回来躲到他身后。 这一处烟花放置地正是山路上的一个转角,路面延伸得特别往外,倒像是他精心挑选的一个观景台。烟火冲向高空,瞬间绽放万千光华,照亮整一片山头。那五光十色的绚烂映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让那些树影雪枝都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烟火一发一发的腾空,绽放,安之站在光幕下,看得痴了一般,一直到那一箱烟花放空,雪夜又归于寂静黑白,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叹:“好美啊。” “还有一个。” 她用力吸一口空气中的火药味,心里满满的感动,“这个你点,我们一人一个。” 他依言将另一箱烟花搬过去,点燃,回头就见她竟已躺到雪地上,那水红的羽绒服映着身下的无暇雪白,触目惊心的美。 身后烟火声乍响,那斑斓光彩倒映在她眼里,仿佛满天星辰都落进了她的眼眸里。 “安之……”那惊心动魄的美,让他觉得言语再多都是苍白的。 “天地自然间的梦幻神奇,真的好美好美,倒不像人间该有的美景。” 他在她身边坐下,俯下身吻她。这一刻的她,真的好美好美,美得让他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张校长因为初一要赶着去各处拜年,一大早就推着她的自行车来给安之送热水。 安之披衣开门,慌忙接过她手里的热水瓶,感动得无以言表,“大初一的,张校长你就忙你的去,怎么一大早还来做这些。你稍等下,我这边零食不少,你拿些去给你家的大小孩子。” 她转身进屋放热水瓶,那张校长就站在屋外随意往里一探。这一探竟然看到安之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看床头那副眼镜,不正是昨天半山腰上遇到说随便看看的那个男人么? 安之住处简陋,哪里有条件分客厅卧室,全在一个房间里起居。她一时也没觉不妥,拿了昨晚用空的热水瓶,并一大袋零食出来,这才发现张校长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视线的落点正是她屋里床头的位置,都没反应过来接东西。 安之一下子明白过来,正要解释几句,憨直的张校长忽然回过神来,慌不迭地接过安之手里的东西,结结巴巴一句:“你……你再睡会儿……”也不等安之回答,转手替安之关了门,逃命似的推着自行车走了。 安之气得推床上的人:“都怪你。” 虞玮韬半睁开眼,又迅速合上,懒懒的语调掩不住的倦意:“怎么了?”这床又硬又小,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好不容易撑不住睡了会儿,大清早的就又被人吵醒了。 她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想起刚才张校长那惊惶的表情又觉得好笑:“也没什么。”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做的又不是什么非法勾当,就算被人撞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到时候跟张校长说明一下就好了。 “那再睡会吧。”他一掀被窝,将她拖进怀里,然后再用被子裹了个严实。 “我还穿着外套呢。” “那我帮你脱了好了。”他手一下子滑进她的衣服里,却是滑进她睡衣下。她拍他的手,嗔他:“还来!” 这一晚上的,他不嫌累,她还嫌累呢。 他一下子翻身压住她,口气很是无辜,“没办法,床太小了,想来想去只有这样睡得最舒服。” “喂喂喂……” 他已经不想再听她废话了,说完一句,“安之,你要记得早点回家。”再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其实安之不是没想过早点回去,尤其是刚来的时候,没有他在身边,她就特别特别地想他。但最早,也要到六月份了吧。等六年级的孩子顺利考完毕业考,她才算不枉此行。 这边孩子的求学条件令人不能想角的艰苦。虽说这里也算所小学,但学校的简陋不说,各项设施匮乏,她若不过来,就只有张校长一位老师。一个老师哪里能教得了这么多年级的学生,课排不过来,孩子们就只能上一天课休息两天,说是六年级了,又哪里能跟一般学校的同年级学生比?而这些孩子毕业后要想再继续读书,就只能在毕业考中出类拔萃,考上乡里镇里的初中,然后跋山涉水地去上学。 六年级班的学生不多,有几个却特别的勤奋好学。安之只觉得身上责任不轻,现在的教材又与她们当时不同,所以她几乎是一边学一边教。过年留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安排年后早点开学,争取多补点课多教点学,让孩子们能跟上一般学校的进度,顺利升入初中。 只是这样一来,她必会忙得脱不开身,而且在六月毕业考前,她是断断不可能提早走人的。 接下来几天,张校长都是默默地将热水瓶放在安之屋外,再没敲过门。有次她大清早地还听到屋里传来床板的吱嘎声,老脸一烫更是悲喜莫名。待得临近学校开学,安之终于将虞玮韬送走,张校长几乎是饱含热泪地握住安之的手:“小宁老师啊,你对学校和孩子们作出的贡献与牺牲,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 “没……没什么……”安之汗涔涔地收回手。虞玮韬临走前以个人名义给学校捐了不小的一笔钱,那都是他的功德,她这个嫁了人依旧一穷二白的可怜人,对这等发自肺腑噙着老泪的感激受之有愧啊。 张校长抓回她的手,又抹了把泪,感慨万千:“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害你受这般苦,早知……”她哽咽了下,才继续道:“放心吧,小宁老师,这一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尤其是刘小伙子。” 刘小伙子就是小刘,单纯的张校长一直以为之前每周来探望安之一次的小刘才是安之的男朋友。 安之的汗愈发的多了:“张校长,你想多了,其实他是我丈夫,小刘与我只是朋友。” “啊?”张校长毕竟是一校之长,虽然一时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们这么快就私定终身了?不过也是应该的,小宁老师你这么漂亮,心地又好,我当时一眼看他也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没想到他会对你做出这种事,不过他肯负责,那就是好事一桩。” 张校长对虞玮韬当初路人态度印象太过深刻,始终转不过弯来。 安之默默无语了良久,才艰难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他确实是个极其负责的人。” 这话倒也不假,但凡虞玮韬有点坏脾气缺点责任心,大概他们现在会不会在一起都不好说。 张校长见安之终于承认,最后抹了把老泪,从此更是待安之比亲闺女还亲。 安之将这件事当作笑话说给虞玮韬听,他听完后,闷闷地说:“敢情在张校长眼里,我就是那昏头奸商。” 安之大笑:“是呢是呢,这不我把你侍候好了,你才舍下这笔钱来。算一算,我也还算值钱。” “宁安之!”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虞总你别生气,等爷有钱了,恩准你侍候回来。” 安之踩着七月的钟声回到N市,回来后就被逼婚了,赶鸭子似的要赶在一个礼拜内完婚。 林岫隔天替安之接风洗尘,满嘴都是抱怨:“他就这么等不及了?谁这么三伏天结婚的,也不怕你中暑?” “就是啊!”安之附和。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准备得够?连婚纱照都赶不及拍吧。” “他昨天说婚纱照明天拍,肯定想婚礼前赶出来。” “昨天38度,他……”正抱怨着,突闻远远一声“林岫”,声音嘹亮高亢,吓得林岫摔了杯子变了颜色,顾不得买单,拉着安之就跑。 “哎哎哎,你这是干嘛?”安之没头没脑地被他拉到停车场,又看他一脸气急败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疯婆子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他急急发动车子,满满的懊恼。 “什么疯婆子?”车子刚开出停车场,就见前方有一个女孩子拦路,林岫猛打方向盘来了个急转弯,堪堪避过那女孩子,急驰而去。安之张嘴惊悚了一下后,突然鸡血了,“是她,你说的疯婆子就是她,对不?”一定就是那个嘹亮女声的主人! 林岫反复看后视镜确定安全了,才悻悻道:“不是她还有谁!” “哇,你怎么惹上人家的?难不成占了她便宜又抵死不负责?”远远一看,那女孩子很是青春年少,颇有她当年张狂无畏的风采。 “谁占她便宜了?是她缠着我让我亲她一口,亲完了又说我占了她的初吻,要我对她负责。” 安之不厚道地笑出声,白他一眼,“她让你亲你就亲,也是活该!”聪明的孩子,她当年就没想到这一招。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真亲了,大概酒喝多了。可是酒吧这种地方,大家都是玩玩的嘛,谁晓得她当了真。”何况还是她说从没被人亲吻过,主动拉着求他做回好事来着,他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才真下了手。 “认真一下也无妨啦,我看她长得也挺不错的,可能是真喜欢你才追着你不放呢。” “我的姑奶奶,她还是高中生,十八岁未满,你是想让我犯罪?” 这下安之震惊了:“哇,林岫啊林岫,你居然摧残祖国花朵,民族幼苗,你居然对未成年少女下手。” “其实也不算未成年了,我看过她的身份证,再过两天她就满十八周岁了。”林岫挠了挠头,还有些烦躁。 “啧啧啧,禽兽不如啊林岫你,真看不出你居然这么闷骚,连未成年人也不放过。”安之鄙视 林岫忍不住反击:“再禽兽也禽兽不过你家那位,再闷骚也闷骚不过你家那位,我好歹只是亲了个过几天就十八岁的女生,他是连五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喂,我们当年可是纯洁无暇的。” “切,他都说了,当年你们就亲过了。” 啥?安之脑中一热:“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傻呗,他还说什么一道疤换一个吻,挺值的。”林岫说完抖了抖身,一副受不了肉麻戏的模样。 安之努力回想再回想,她只记得当时她冲进浴室之后就是一片混乱,难道虞玮韬趁着混乱对她下了黑手?天呐,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吧,不然这个也太邪恶了!不过连这种事也跟林岫讲,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是你去支教的这半年时间啊,他没事就拉我出来喝酒,喝多了自然就说多了。” “喝酒?”安之的声调不自觉上扬。 “也不是啦,就是偶尔一起吃饭什么的,顺便问我一些你以前的事。”自己想老婆,非得拉着他陪着,你真是没见过这么变态又闷骚的男人,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给当事人打电话不就好了,既能知道真相,又能解慰相思之苦,岂不两全其美? “说,他都问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一些关于你的事,读书的时候,毕业之后。” “你都说了?”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叛徒,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我只是秉持我一向实话实说的伟大情操而已。” “我说,你该不会将我当年追你的事也一并说出来了吧?”肯定说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着急结婚,她问他的时候,他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林岫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是该考虑了,他们身为朋友,应该在周围帮他多多留意多多物色,争取尽快给他介绍个好女朋友之类的莫明其妙的话。 他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林岫,你死定了!”他不是答应虞玮韬做伴郎么?那她就争取找刚才那花骨朵未成年MM来做伴娘好了。 林岫看着安之森森的笑容,只觉得后背发冷,“安之,安之,你别是又想到什么整人的法子了吧?我跟你说,要整你也整你家那位去,都是他逼我说的,真的,我特无辜特善良。” 安之朝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说好说,其实我也特无辜特善良,真的。” 可怜的林岫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悲剧了,而且还是下场特凄惨的那种。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qisuwang.com--【苏飞】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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