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盛年不再来 作者:北途川 【文案】 宋子言永远记得唐瑶浑身是血被送到他手术室的画面。 他的手颤抖了好久,最终告诉身边人,“这手术我做不了。” 医者不自医,无论过去多久,唐瑶都是他胸怀里的那根软肋,动一动,就锥心刺骨的疼。 =================   第1章 楔子      最美不过年少时,红尘走马,步步相随。   可一路走来,却又不知道,是谁丢了谁。   唐瑶记得最后一次见宋子言,是在高考之后的狂欢里,那夜谁都没有过早回家,一群人聚在KTV的包房里唱歌唱到撕心裂肺,五颜六色的旋转射灯从头顶照射下来,迷幻地让人心醉。   大家笑啊,闹啊,扯着嗓子喊叫着,仿佛要把这一年的压抑都甩到外太空去,可唐瑶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宋子言安静的侧影,觉得嗓子眼发堵,他已经好久都不理她了,他竟然真的不理她了。   聚会不老的游戏,永远是真心话大冒险,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胆子似乎都更大了一些,问的问题越来越劲爆。   “三围是多少?”   “初吻还在吗?”   “初恋是谁?是我们认识的吗?”   “开过房吗?”   玩了几圈,也轮到了唐瑶。   有人抢着问:“唐瑶,我一直想问你,一模之后,你为什么打了林嘉怡一巴掌?”   唐瑶的表情怔了怔,然后下意识的用余光去看宋子言,他果然已经皱起了眉。   她端了一杯酒灌下去,很豪气的说:“我选大冒险!”   “那好吧!你去亲宋子言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宋子言是青梅竹马,从小厮混到大的,只当是便宜了她。   可唐瑶却觉得有些苦涩,如果是以前,她一定直接扑上去,可是自从那一次以后,他说不理她就真的不理她了,所有的过往都成了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个人那点可怜的情分,她再没勇气去挥霍了。   于是她又自罚了三杯,“男未婚女未嫁,玩亲亲多不好啊!换个纯洁点的呗!”她的唇角挂着笑,可只有自己知道,那笑有多苦涩。   对面的宋子言,脸色似乎更加不好了。   她想,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冷冷的,酷酷的,不理人的时候,永远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还有勇气死乞白赖地逗他,如今,她已经不敢了。   众人大呼没劲,“唐瑶是害羞了吧!想当年阑尾炎的时候,宋子言每天背着你去食堂去厕所的,那时候还是全校围观呢,也没见你脸皮薄成这样。”   那时候多自信啊,现在不行了,在他面前,她越来越小心翼翼了。   她不说话,闷声又喝了一杯啤酒。   “那你跟班长来个情侣对唱吧!”   唐瑶大大方方的去了,班长扶了扶眼睛,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颇有种被拉下水的感觉。   两个人合唱了一首老掉牙的《今天你要嫁给我》,唱完之后,有人调侃她,“唱的很坦荡嘛!就是对着宋子言的时候你才害羞吧!”   唐瑶板了脸,说:“别胡说!”   以前也是这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群人调侃,还好他们不知道两个人闹矛盾,不然她都没勇气坐在这里了。   后来又轮到了宋子言,有人问了他最好奇的问题,“初吻给谁了?”因为很久之前的一次聚会,也是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问他,“初吻在吗?”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一中的高冷男神啊,还是尖子生,竟然还有八卦,一群人差点沸腾,追问他是谁,他却笑了笑,说:“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了。”   然后众人扼腕,一直想着找机会扒出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谁知他却笑了笑,喝了一杯啤酒,说:“我选大冒险!”   唐瑶的脸慢慢的红了,他的初吻,是被她霸王硬上弓给夺了,她哪会接吻啊,只是嘴唇贴着嘴唇的亲着他,后来他反客为主,言传身教的告诉他什么叫接吻,他的舌头滑进她的嘴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掉了,反应过来后就死命的拍打他,骂他趁机占便宜,他摊手笑,你先亲我的,礼尚往来。   看他也选大冒险,有人开口说:“靠,你和唐瑶今天玩什么呢!一个个的。”   “那你亲唐瑶一下吧!她脸皮薄,总不至于你也脸皮薄吧!”   “就是,你小时候还给她洗过澡呢!”   说到这里,一群人大笑了起来,那是高一的时候,班主任提前打预防针,让大家做好三年长跑的准备,尤其强调,不能谈恋爱,那时候,唐瑶跟宋子言整天腻在一起,她指使他惯了,每天都是他帮她打水带饭,替她打扫卫生擦黑板,后来有什么活,都不叫她了,直接吩咐给宋子言。   后来不知道是老班怎么诊断的,愣说两人有□□,非要两个人请家长,她难得仗义了一回,跟老师说,他父母是政府官员,忙的要命,只叫她妈妈来得了。   好说歹说,老班终于大发慈悲同意了她,她妈来了,班主任添油加醋的说他俩不干好事,不好好学习,谁知她妈哈哈笑了起来,说:“他俩从小就这样啊,都七八岁了,子言还给瑶瑶洗澡呢!我当多大点事。”   那天是月考完领卷子的时候,学习委员们领着人在办公室里找自己班的卷子,唐瑶妈爽朗的笑声和话语简直是重磅炸弹啊,炸的她们热血沸腾,没过一个中午,整个年级都知道了,那时候宋子言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有些冷酷,有些傲气,偏偏做什么都优秀,很多人都知道他,这下好了,连带着唐瑶都火了。   高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宋子言和唐瑶是官配。   以至于到了高二的时候,还有小学妹过来瞻仰她,搞得她哭笑不得。   宋子言沉默了片刻,然后倾身,手撑在玻璃长桌上,冰凉带着酒气的唇瓣就贴在了唐瑶的额头上。   那一瞬间,唐瑶是有些错愕的,她以为,宋子言永远会记恨她了呢!   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切了一声,那声音离唐瑶都很远了,她只是在想,宋子言是不是原谅她了呢?   “宋子言耍赖,亲额头多没劲,最好来个法式热吻。”   他只是随意的坐回去,唇角掀起细微的弧度,说:“你们又没说清楚。”   唐瑶偷偷去看他,他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回家的时候,唐瑶喝了酒,走路已经摇摇晃晃的了,宋子言最终还是蹲在她的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背说:“上来!”   唐瑶忽然就觉得眼热的想流泪,仿佛又回到了年少青梅竹马的时候,她那时候正长身体,腿经常疼的要命,缠着他非要他背,他虽然不耐烦的嘟囔着她麻烦,却没一次拒绝她。   他那个时候还没现在这么高大,身高只比唐瑶多了几公分,背不了多久就累趴下了,然后随意的把她扔在地上,让她自己走。她死活不走路,他也不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路边,每次都是他败下阵来,气急败坏的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恶狠狠的说:“上来!”   她每次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搂着他的脖子说:“你怎么这么笨啊!”   她那时候是真的恶劣啊!每天霸占他的单车后座,因为小时候被车条拧过,还非要搂着他的脖子站在后座上,为了保持平衡,他总是被她搞的满头大汗。   早上不好好吃饭,专门抢他的早餐,然后课间操去超市买蛋挞和爽歪歪给他,每次他看见爽歪歪的表情,都逗的她捧腹大笑。   她还不爱写作业,基本是no做no带,等到要交的时候,就把他的作业本名字改成自己的交上去,害他没交作业被老师罚站过,后来他都习惯了,经常作业写两份,有一次老师还夸她,唐瑶最近的字竟然写的好看了。   她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下课揪着他的脖子开始晃,都怪你啊都怪你,字写那么好看干什么,不知道我字丑啊?   他优雅的拍掉她的手,有你这样倒打一耙的吗?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买了字帖陪她练字。   那时候他对她总是很无语,经常翻她白眼,骂她幼稚、无聊,却总是一声不吭的帮她收拾烂摊子。   过去了那么久,那些记忆早已变成夜深人静中叹息的怅惘,变成埋在心底的那根柔软的刺,变成梗在喉间的软骨,变成两个人仅剩的那点联系。   时隔多年,唐瑶再一次趴上他的背,他早已长成身姿挺拔的翩翩少年,肩宽体阔,可以让人放心的依靠,她却再也没有了和他嬉笑怒骂的资本。   他的背宽厚有力,这一次,他一直把她背到家门口,也没有气喘吁吁,小区门口的路灯昏黄的照下来,映的两个人的影子看起来分外寂寥,唐瑶抬头看他,认认真真的说:“谢谢!”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开口,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融入到夜色当中,消失在唐瑶深沉的凝望里。   已经有多久,他没有送她到家里,窝在她家的沙发里,颐指气使的指使着她端茶倒水了呢?大概,已经很久了吧!久的她都记不清了。   六月二十五日,唐瑶查了成绩,不上不下,她打电话问宋子言,问他准备报考哪里,他含糊的回答说:“北京吧!”   唐瑶只好“噢”了一声,再没有继续谈话的勇气。   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他被抽去参加高三的模拟考,题很难,他还是考了五百多分,在高三生中都排的很靠前,她又高兴又郁闷,撑着脑袋坐在他的课桌面前,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的端详,说:“你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呀?”   他照常翻了她一个白眼,不理会她,继续低下头做题,她有些受伤,闷闷的说:“我恐怕不能跟你考一个大学了,怎么办?”   他的笔在卷子上停顿下来,洇出好大一片墨迹,上课的时候,他传纸条给她,“不一定非要一个大学,选你喜欢的,到时候我有空就会去看你。”   她不乐意,非要和他考一个大学,他被缠的没办法,就说:“我帮你补习吧!”   于是他牺牲了周末和假期,每天和她耗在一起,但她实在是笨的可以,尽管努力过一阵子,成绩有了一点起色,可跟他的差距,还是难逾越的鸿沟,后来她自暴自弃,说反正就这样了。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脸色又冷又沉,眉毛狠狠的拧着,最终只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也!”   她跟他赌气,有两个月都没有理他,他也没有主动找她。   再后来就是高三了,重新按等级分班,她的成绩,跟宋子言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于是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三楼,连见一面都很难了。   开学不到一个月,就有人过来问她,“整天跟宋子言一起的是他的女朋友啊?”   她语气散漫的问:“谁啊?怎么可能……”   宋子言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会谈恋爱就奇怪了,她才不相信。   或许是跟她说的人多了,她也下意识去留意了。   后来听说,那个女生叫林嘉怡,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还抢过宋子言的风头,考过年级第一。   唐瑶忽然就觉得恐慌,一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去问他,那时候是晚自习,他和林嘉怡趴在三楼的栏杆上讨论一模奇葩的数学卷子,两个人又说又笑,她忽然就觉得没勇气上前了。   可最后她还是去了,拉着他走到楼梯拐角处,仰着脸问他,声音又尖又厉:“你是不是喜欢林嘉怡?是不是?那我呢?你说过你高中不会谈恋爱的,你说过的。”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他依旧拧着眉,“唐瑶,你整天都在想什么,都一模了,能不能想想你的成绩?”   她想起他说的那句,“孺子不可教也!”又想起林嘉怡的年级第一,只觉得难堪,说话更是尖酸刻薄,她说:“是,我是没林嘉怡成绩好,我也没她性格好,又任性,脾气又坏,所以活该你讨厌我,活该你看不起我,但我把话撂这儿,你敢跟林嘉怡在一起,我不会放过她的,咱俩谁也别好过。”   她还刻意仰了仰头,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后来她一直后悔,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样的自己讨厌。   宋子言很生气,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他深吸气了好几次才压下怒火,咬着牙说:“唐瑶,你动她一下试试,你动她一下咱俩彻底玩儿完!”   她难过的想哭,还装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说:“好啊!试试就试试!”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所以又怨的了谁呢?   后来唐瑶报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很南很南的地方,她想,她终于如他所愿,离他有多远就多远的了。   九月的南方,又潮又热,她在一个阴雨的星期天早晨边吃早餐边刷朋友圈,所有人都在晒新学校,宋子言也在晒,他如愿去了北京城。照片上,他在灿烂的阳光里笑的明媚又温暖,还有另外一张,他蹲在地上给一个女孩子系鞋带,表情专注又认真,女孩有些局促有些害羞的站在那里,模样真是可爱。唐瑶忽然就觉得眼眶发热,这个女孩,可不就是林嘉怡吗?她还扇过人家一个巴掌呢!那时候年少气盛,为了跟宋子言赌气,无耻又卑鄙的冲着一个无辜的女孩儿下手,毁了自己的良心,也毁了她和宋子言的情谊。   她还记得当时宋子言愤怒的吼声,他说:“唐瑶,你TM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她毫不留情的回击他,说:“你为了她吼我?好啊,我滚,最好咱俩老死不相往来,谁也别后悔!”   后来,除了高考完的那一次,两个人就真的再也没了来往。   唐瑶出了餐厅,呆呆傻傻地走进了雨中,任雨水把自己淋湿,过了许久,她才痛哭出声,她想起七月份的时候,林嘉怡加她的微信,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诶呀,唐瑶,你的联系方式还真不好找。”   她一直觉得歉疚,就连忙道了好几个歉。   林嘉怡发了一个笑脸的表情过来,说:“当时是很生气啦,无缘无故被人打耳光,真的很屈辱,可后来我就想通了,都是女生,我理解的。不过你是真的误会了,那时候我跟宋子言经常在一起,只是单纯的讨论问题,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呢,他说他辅导过你一阵,可我总觉得方法不对,一直勾不起你的兴趣,向我请教我的学习方法,说女生的可能更适合女生。”   “后来你打我耳光,我本来不想跟你解释的,可过去这么久,我不想你误会宋子言,我也喜欢他,所以不想他被误会,你懂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话说开了,你要不要挽回是你的事,但我已经告诉你了,如果今后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也不会觉得歉疚了。”   她顿时觉得荒唐,拿着手机,几次想打一个电话,可都没有勇气,最后只是发了一个短信,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对不起,他回过来,也是简单的没关系,她搜肠刮肚也没能再想一个话题,于是两个人就只说了那六个字。   后来听说,林嘉怡报了跟宋子言一样的大学,她想,算了吧!还可以挽回吗?隔阂已深,即使道歉了,又怎样?青春的狭隘和愚昧终究使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曾纵容她,也曾把她捧在手上,是她亲手毁了两个人的美好,泼了好大一块墨渍在上面,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了。   她就那样站在雨里,像小时候一样哇哇大哭。   她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再也找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很久之前写的短篇,仙女们想看,所以打算写完整了,给唐瑶和宋子言一个结局~   半校园,回忆很多,不能算甜文,我只能说结局HE,大家谨慎前行哈~么么开坑发红包,记得多多留言哦,笔芯~      第2章 应城      我终于又回到应城,那些记忆中兵荒马乱的日子隔着回忆的滚滚烟尘扑面而来,呛得我一脸泪,你那么讨厌,我竟然还是怀念。   ——2016.5.11,唐瑶   1.   “一定要离开吗?北京这边待遇挺好的。”临走之前,实习医院的师姐挽留唐瑶。   她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北京阴霾的天空,说:“不了,这里的天,没有家里的蓝!”   师姐笑话她,“你不会真想献身基层医疗事业吧?理想这么崇高?”   她笑了笑,没回答,想起自己历年作为优秀生代表演讲时,她讲述自己从医的志愿和崇高理想,投身基层,扎根民间,为医疗资源平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她平静地背着稿子,台下的人笑成一片,这论调,像八大纪律三项注意一样,带着一股莫名的时代脱节感。有时候连老师都笑,说唐瑶啊,你这搞的也太浮夸了。   往后去大家老是笑话她。   现在,站在应城火车站的出口,看着茫茫的人海,嗅着陌生又熟悉的空气,她想,她也不算是撒谎,她终究还是回了这里,回到一个破败的小城,为了一点可怜的情怀和无法与人说的秘密。   是郑晴来接她,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比起上学那会儿,会打扮了不少,可还是素的很,连妆画的都很淡,帮她提着行李,边走边数落她,“在哪儿工作不是工作,应城条件哪比得上北京,你怎么就这么傻,非回来干嘛!等有几年工作经验再回来也不迟啊!你学的又是中医,不是西医,你知道医院有多难进吗?”   “是啊,在哪儿工作不是工作,家里也挺好啊!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用养家,要那么好条件干嘛!再说,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就觉得在应城这地儿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唐瑶觉得好笑。   而且……   她别过头去看车站汹涌的人群,人来人往,会不会一转身就遇见她想见的那个人?   复读一年,奋力考到北京去,却发现,她想见的那个人,已经申请做交流生去了国外,一个人在北京上了七年的大学,最绝望的是,她站在在北京人来人往的汹涌人潮中,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而现在,他们终于在一个城市了。   年少的时候以为相守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长大了才知道,这世界这么大,一不小心就各奔东西了。   她在郑晴再次数落她之前扯了扯对方的袖子,然后撒娇似的跟郑晴说,“我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   旅途劳顿,没买到卧铺,十几个小时,硬生生坐回来的,这会儿整条腿都快废了,唐瑶觉得。   她忽然想起自己复读一年后考上北京S大医学院的那个开学季,一个人坐火车,从应城到北京,十多个小时,也是这样,坐着去的,下车的时候,腿部水肿,整整粗了一圈,陌生的环境,孤独一个人,矫情得眼泪都出来了。   惨兮兮的,因为晚上的火车,所以错过了末班公交车,想着自己终于有借口给宋子言打电话了。   响了几秒钟,开口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宋子言?他去德国做交流生了,手机号不用了,送给我了。你是哪位?找他有急事吗?要不要我把他的新号码给你?”那是他的舍友。唐瑶连连摇头,一颗心狠狠地往下坠,“没,我和他不熟,不在就算了。”   唐瑶一瞬间觉得老天好像在捉弄她,一个人蹲在火车站的外面嚎啕大哭。   委屈,难过,孤独,害怕,说不上哪个更强烈一点,就是一瞬间,觉得天塌了。   那些复读时黑暗的看不见光的岁月里,只有一个信念在苦苦支撑她:考上S大!然后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你看,我跑得慢一点,但还是可以追上你的。”   可是一瞬间,梦碎了,她忘了,每个人都在前进着,不会有一个人无怨无悔,风雨无阻的等待她了下雨了,应城总是这样,前一刻还是艳阳天,下一刻就大雨倾盆。   “天,没带伞!”郑晴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   唐瑶耸肩,带伞这事儿,郑晴万年都记不住,上学的时候就习惯了,“没事,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行了。”   “可别,你刚回来就把你整病了,我就罪过大了。”郑晴摸出手机,“我给老路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老路?你那个男朋友?”电话里,郑晴跟她讲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应城这样的小城,还没嫁出去,父母都该愁大发了,唐瑶听她讲过,熟人介绍认识的,两个人还算投脾气,就试着交往了,到现在,大概也有小半年了吧!   “嗯呐,快定下了,不出意外年后就该举办婚礼了。”郑晴应着,然后终于打通了,“下雨了,我没带伞,你来接我们吧,火车站这边……”   挂了电话,拉着唐瑶坐下,“他家一直催结婚,没办法,办就办吧!”那语气,全然没有结婚的愉悦,反而带着点不耐。   唐瑶挑眉,“不想结?”   “不是,就是麻烦,烦,你是不知道他妈身上那股市井气,生怕我多占他家便宜似的,一个劲儿的磕碜我,不知道是不觉得我是软柿子好捏,还是觉得她家儿子优秀到我离开他就不能活了。我也没那么多要求,礼金多少,都是心意,可他妈把事儿闹得太难看,我就觉得窝火,老路跟他妈吵起来了快,我就不明白了,所有办婚礼的钱,都是老路出,没问家里要一分钱,他妈怎么就那样,我怕老路心里不舒服,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但这事儿吧,搁心里真心烦。”郑晴麻利地点了两份面,唐瑶那份不要香菜不要辣,她还记得清楚。   “其实我现在已经能吃点辣了。”唐瑶看着郑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区,但生活不会总是让我们如愿,所以麻烦事烦心事随时而至,想开了就好,别那么硬,不然撞的头破血流,痛的还是自己。”   “好久没听你咬文嚼字了,还是老样子,没变。”郑晴笑了笑,忽然就想起了高三复读那会儿,唐瑶整个人都神神叨叨的,极尽装逼之能事,动不动就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抑或是扒着栏杆看外面绿得发青的香樟树在风中摇啊摇。郑晴一度觉得她是少年情怀总是诗,闲的蛋疼,后来才知道,她是真的愁,遇上她家那样的事,郑晴自认自己抗打击能力强悍,也不见得能受得住。   她不想让自己陷入沉痛的回忆中去,捡了轻松点儿的话说,“说得跟你不硬似的,你要是不硬就不会大学上到一半又跑回去复读了,从第一次月考的堪堪四百分,到最后高考六百多分,鬼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郑晴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复读班已经开学两个月,普通高三班也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班上突然来了个插班生,瘦高瘦高的女孩子,穿着应城一高的校服,站在讲台上鞠躬说:“大家好,我是唐瑶,请多关照!”的时候,脸上仿佛带着某种决绝的坚韧。   像火山爆发前压抑的沉静,怀中积蓄的力量,让人害怕。   后来事实证明,郑晴没看错,这个女孩儿像疯了一样的啃书本,复习,所有做不到像她那样的人,都在等着她热情消退后对命运的妥协,然后大家一起沉沦,可是唐瑶没有,她的疯狂持续到高考。   从四百分都勉强,到最后可以在保证高分的情况下四十分钟完成生物和化学卷子,物理稍微差一点,但不会拖后腿,数学前期一直不能及格,老师多次找她谈话,到最后,后面几道大题都能够拿住分,数学在后半学期的时候,一直能保证在一百三十分以上。   她是逆袭的典范,整个校园都知道她,崇拜她,效仿她,可是没有人可以做到她那样。   像个永不疲倦的机器,心怀希望的坚持着。   只有郑晴知道,唐瑶究竟怀着多大的信仰和坚持,她目标坚定,从未动瑶,她记得第一次问她想考什么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唐瑶最近一次的考试成绩是,总分473,二本都勉强。   可她说,“我想考S大,医学院。”简直天方夜谭。   可是郑晴点点头,“我相信你。”   后来填报志愿,六个平行志愿,唐瑶只填了一个,S大,七年中医和临床医学专业。   那时候郑晴跟她说,“保险起见,你还是多选几个吧,都选北京的也行啊!”   唐瑶摇摇头,“我能的。”   最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唐瑶很平静,倒是郑晴先哭了。   太不容易了,郑晴亲眼看过唐瑶收拾东西,满满一麻袋,全是做过的卷子和习题,红蓝黑三色的笔密密麻麻在上面做着标记。   学校两周过一个周末,可唐瑶从来没有周末,她的周末都用来刷题了。   这需要多大的自制力,郑晴想象不到。   回过神来,郑晴突然问了句,“话说,当初在大学待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突然回来复习?要我我是不回来,万一砸了,比第一次更差,岂不丢脸?你没担心过?”   唐瑶看着外面的柏油马路,两侧梧桐高高的杵着,被雨水洗的发亮,她缓缓笑了,怎么不担心?刚回去的时候,成绩一直没起色,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着急上火,嘴唇不断起泡,可是没办法,她向来是个固执的人,选择了,就一条道走到黑。   而且,所有的苦都不会白吃,她说,“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对命运作出反抗。”   “太抽象了,你具体点儿呗!”   “不想浑浑噩噩的。家庭不好,命运不好,先天硬件不行,后天再不努力,怎么行?”唐瑶现在已经能释怀的笑了,可当时真的是,痛苦万分,谁也没有主动吃苦的大无畏精神,只不过是不想到最后,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有……宋子言的原因?”郑晴斟酌着,终于还是说出这个名字,林嘉怡的事,她在隔壁的学校都听说过。   唐瑶没说话,就是默认了,郑晴半晌才叹了口气,“你说你傻不傻啊!”   “傻,可是没办法!”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面上来了,各自吃着,心里都有点儿不是滋味。   这么多年,宋子言一直是唐瑶的肉中刺,搁在里面痛,拔-出来更痛。   推门声响了,混着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声,“里面请,几位啊?”   “找人!”那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每一个转弯处都带着撩人心魄的力量。   关键是,那声音……   唐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门口那个男人,隔着记忆的长河,隔着岁月的洪流,隔着下午三点钟的太阳,和迷蒙的泪眼,看着他。   然后呢喃了句,“宋子言……”      第3章 应城      人生能有多少巧合?唐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时刻,看着宋子言走上楼去,然后又带着一个女孩子走下楼来,这样的场景,像是命定的折磨。   是林嘉怡,隔着长长久久的时光,她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个人,依稀还是当年那个站在S大校门口,低着头看着宋子言给她系鞋带,笑得一脸明媚和张扬的女孩子。   是那个跟她说“我不想你误会宋子言,我也喜欢他,所以不想他被误会,你懂吗?”的洒脱女子。   是那个为了宋子言考去S大,又一路追到德国的女子。   那个为了爱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人,唐瑶再努力也终究只能慢她一步。   明明很努力了啊,可为什么,总是慢一步呢!   唐瑶从来都知道,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绝大多数的东西靠努力都能得到,可是对于宋子言,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怎么就还是……挽回不了!   林嘉怡还是老样子,自信,洒脱,每个动作和神情都透着她独有的傲气,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只是更成熟了,更美了。   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吧,唐瑶想,然后慢慢垂下头来,用长长的头发,遮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师兄,这次是你求我回来哦,这么一点小事你都不答应我,这样不地道……”林嘉怡跟在宋子言的身后下楼梯,小小地撒着娇。   宋子言提着林嘉怡糖果色的行李箱,大步走在前面,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了面馆。   老板娘冲着他们的背影,遥遥地吆喝,“欢迎下次再来啊!”   林嘉怡回过头来,长长的头发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弯唇笑了笑,欠身说了声,“谢谢!”   回眸的一瞬间,隔着玻璃窗,忽然看见角落一抹熟悉的身影,然后怔怔地看着。   “唐瑶?”她小声咕哝了句,不大确定地拉了一下宋子言,“哎,那个是唐瑶吗?”   宋子言终于看向唐瑶的方向,隔着一个玻璃窗,隔着时光划开的洪流,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跨过千山万水,抵达唐瑶的身边,只是一眼,然后转身,说了句,“走吧!”   林嘉怡跟上,不大确定地问了句,“不去打个招呼?”   宋子言回答了什么,唐瑶已经听不清了,她收回目光,埋头吃面。   “那不是宋子言吗?”郑晴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唐瑶“嗯”了一声。   “边上那人是林嘉怡?”   唐瑶还是“嗯”。   “他们真在一起了?”   这次唐瑶没吭声,郑晴“靠”了声,这样都能碰上,这世界也真是小,“真特么什么缘分!宋子言什么意思?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吗,连个招呼都不打。”   唐瑶不吭声,埋着头,一下一下地吃着面,饿极了似的狼吞虎咽着。   郑晴终于觉得不大对劲了,拨拉开她的头发看她,早已泪流满面,眼泪顺着脸颊落进碗里,不知道有没有尝到咸涩的味道。   -   老路终于来了,收了伞跑进店里,三两步走过来坐下,抱歉地说,“雨下大了,二环堵车,来晚了。你好啊,唐瑶,常听晴晴聊你,说你们上学的时候很要好。”老路的声音很亮,带着与生俱来的热情。   郑晴暗骂这个没眼力见的,一边想着该怎么化解这尴尬的局面,可是刚刚还满面泪水,眼神绝望的泛着浓重灰色的人,此刻已经扬起了笑脸。   “是吗?她上学的时候可嫌弃我了,说我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   “哈哈哈,她这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   ……   郑晴看着面前的人,心口忽然溢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她想起很久之前唐瑶跟她说的话,“难过的时候就笑一笑,不管怎么样,不还是要活着!”   那时候唐瑶的母亲住院三个月无果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请假很久,扶灵送丧,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一样。   她说,“小时候我爸嗜赌成性,家里钱都输光了,放高利贷的,天天来我家砸东西,我妈带着我来回跑,亲戚家,朋友家,我都住过,每天像是丧家犬似的被人追着,可我从来没觉得委屈,因为我有我妈,我依靠着她,就像藤蔓依靠大树,那是一种绝对的安全感,可是现在,我的大树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友情,爱情,亲情,在那短短的一年里,全都崩塌了,整个世界是一片看不到头的荒原,唐瑶总是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栏杆前,仰着头看教学楼隔出的狭窄天空,她说这样,就可以让眼泪不流下来。   “今年我十八岁,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可是还有一点点光亮,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曾经拥有过,却丢失了,我要把它找回来。”唐瑶写过的纸条,小心地夹在书页里,郑晴偶然翻出来看过。   可是这么多年,那一点点的光亮,最终也要消失了吗?   没有,光亮没有消失,只要相信,一切都会存在。   在心上,谁也偷不走,谁也夺不掉,只要自己不先放弃,唐瑶这样想。   两个人坐在车后,郑晴低声跟她说,“瑶瑶,别再傻了,好好待在北京,何苦回来找不自在呢?”   唐瑶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下雨了,路上卖水果的小摊贩支着帐篷还在卖东西,碰见路过的人,就吆喝一声,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希冀,可是大多数人连个眼神也不会给他。   她曾以为这是应城最寒酸的一面,到处充斥着挣扎求生的市井普罗大众,其实那些年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缩影,她痛恨自己,痛恨应城,痛恨一切寒酸腐败的东西,因为那就是自己,她痛恨自己。   而现在,她已经能试着与自己和解,所以应城在她眼中,也有那么点儿不同了。   “晴晴,你明白的,对我来说,在应城和在北京,已经没多大区别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她甚至没有了对物质和金钱的欲望,一切的前途都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那宋子言呢?你敢说你回来没有半点儿是因为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唐瑶,放过自己吧,你刚刚那反应,傻子都能看出来你还喜欢着他,可他出国这么多年,我记得刚回来没多久,这么快就把林嘉怡领回来了,什么意思太浅显了,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唐瑶别过头,两侧街道的景象往后闪,一个不见了,另一个马上出来,然后很快又消失不见,花花绿绿的商标和牌子从眼前掠过,晃的人眼睛疼。   这世界变化太快,应城也变化太快,想当年那个破的找不到半点光彩,到处灰溜溜的城市,也有了那么一点纷繁的印记,有些东西在变,可有些东西,是扎在心上,刻在骨头缝里的,穷其一生也抹杀不掉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唐瑶有些颓败的说,越努力忘记,记忆就越清晰。   “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郑晴也只能叹口气。   -   唐瑶在应城已经没有家了,那些亲戚,母亲的朋友,早就随着强大的时间,消磨得一点都不剩了。   早些年父亲因赌欠下的债,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地借着还的,家里的亲戚避他们像避洪水猛兽,后来母亲没了,唐瑶去上了大学,亲戚什么的,谁还记得她,谁还愿意记得她,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靠奖学金和绿色贷款。   现在回来,她自然也没地儿可住了,她也不愿意去麻烦那些亲情早就磨没了的亲人,郑晴本来打算把她领回家,可是唐瑶不愿意去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暂时住进了酒店。   老路是个好人,住酒店多贵啊,一晚两晚还行,住久了太不划算,于是过意不去,找了朋友,立马找了几间要租的房子,让唐瑶去看。   她第二天就去了,相中了一家小公寓楼的三层,介绍人跟她说,“你说过几天要去医院上班,我就想起了这里,这儿挺不错的,附近医院的医生,也有不少住在这里,挺方便。”   她嗯了声,当场付了半年的租金。   她没多少东西,就一个行李,老路和郑晴直接给她送来了。   收拾完,都中午了,郑晴请她去吃饭,然后又带着她买了两大袋的日用品和吃的,才放她回去。   唐瑶自己提着东西上楼的,太累,老式公寓楼,又没有电梯,她住三层,爬到二层的时候,她就爬不动了,坐在台阶上休息。   直到听见脚步声从下面传来,她才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重又提起袋子。   要走的时候,侧头看见从下面上来的那个人,然后脚步蓦地顿住了。   宋子言抬头的时候,正好也看见她。   四目相对,有什么在激烈的燃烧着。   唐瑶觉得胸口发滞,她深深地望着他,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他像她这些年做过的梦一样,突然就又消失了。   她想,宋子言,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第4章 应城      “唐小姐,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医院?您这条件,去大多数医院都应该都没问题吧!唐小姐……你在听吗?”年轻的院长皱起了眉,一个医生,人品和修养比什么都重要,一个不尊重谈话对方的人,他看不出她的修养在哪里,他翻着她的简历,真是漂亮,大部分还都那种是做不得假的,但他……或许真是高看了她的简历。   他抬起头,目光逐渐冷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尚且年轻,却参加过许多国际医疗救助和许多慈善项目的小姑娘。他当初从上百份简历中一眼相中她,最初相中的,不是她的简历,而是她的样貌,并不是因为有多漂亮,而是面目平和,目光宁静如湖泊,那种气质,不是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会有的。   像是历经千帆,终于被岁月磨砺出来的那种波澜不惊。   他始终相信,相由心生。   后来看简历,竟然更让他惊讶,然后有种恍悟的感觉,那么丰富的经历,也难怪有着超乎常人的平静。   唐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神感到万分抱歉,好在她的耳朵还没有完全因为出神而失聪,“抱歉,刚刚在贵院看见了一个熟人,是对我来说很特别的人,突然见他我乱了分寸,虽然努力克制,但还是有点受影响,我为我的不礼貌道歉。”唐瑶诚恳地说出了原委,面上除了歉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年轻院长深看了一眼,“如果现在面对的是你的病人,你乱了分寸,我怎么能相信你能百分之百保持正确的判断?”   “我不能保证我百分之百不受影响,但有一点我绝对可以做到——在头脑不清晰的时候,不做出任何决定。”   不惊不惧,没有推脱责任,也没有强词夺理,虽然被他质疑,但没有急躁和慌乱,保持了正确的逻辑能力,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可以回答刚刚的问题了,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嗯,您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贵院。”唐瑶抬头看了一眼,“如果我说眼缘呢?您会不会觉得荒唐?”她笑了笑,“应城是我家乡,我想回来工作,翻了应城所有医院的资料,作为私人医院,程氏是少见非盈利性质的医院。而且各方面制度都很合我心意。”   年轻院长终于舒心一笑,冲她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我是程江非,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唐瑶握上他的手,说了声,“谢谢!”松手的时候,她又问了句,“抱歉问个私人问题,刚刚从您办公室出去的男人,您和他是朋友,还是说……他也是这里的医生?”   程江非挑眉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刚刚是因为他分心?”   唐瑶眉头轻轻地皱着,却不说话,程江非也不会不识趣地逼问,回答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是我特聘过来参加07号研究项目的,在骨科病房坐诊。”   “嗯,谢谢!我知道了。”   兜兜转转,竟然又碰到了一起,真是巧合,也真缘分,不知道宋子言会不会以为是她静心策划的,可是她真的没有。   唐瑶走出顶层的院长办公室,她需要去人事处报道,然后选择上班时间。   此时她站在走廊,在蓝色的排座休息椅上坐下来,闭上眼,头往后仰,靠在墙上。   脑海里是昨天下午公寓走廊里的画面,她和宋子言四目相对,双双愣在那里,她提着两大袋东西,他也提着一个很大的超市袋子,里面是零食,还有日用品,唐瑶透过那层薄薄的透明袋子,看见了女士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然后像是触了电似的别过了眼。   他走上来,很快就和她站在了同一层台阶上,然后唐瑶觉得手里一轻,两个袋子被他提了过去。   唐瑶惊讶地抬头去看他,他的侧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喉结的弧度是她曾认为最性感的线条,她开口,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宋子言,好久不见了。”   他只是轻声“嗯”了声,然后低低地“呵”了声,别过脸去,“的确是好久不见了,你回来做什么?北京不好吗?还是说应城给你的回忆还不够惨烈?”   他的语气太冷漠,那隐隐含着的刺,让唐瑶觉得难过。她复读,考去S大,他紧接着就去了德国,她没能力负担做国外交流生的金钱,自然无法跟去,毕业之后,他呆在德国很长时间,然后忽然回国,她知道的时候,他在应城已经一个多月了,然后她紧跟着就回来,是不是他觉得,她煞费苦心地想要追着他?所以觉得厌烦?   唐瑶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么个理由,于是低下头来,声音低低地回答他,“应城在我脑海里很糟糕,可我想尽我一点点能力,让它不要那么糟糕。”这是真的,不是说辞。   两个人的脚步一起迈着,像很多年前,她扯着他,非要和他保持相同的走路频率,脚步出的顺序也要一致,那些回忆,模糊又清晰,可是那时欢快的笑声,现在再也发不出来了。   一层楼,两段台阶,从二层到三层的距离太短太短,想和他走到天荒,走到地老,走到白发苍苍,走到步履蹒跚,只能相互搀扶,可是终究,她和他一同的路,只有这么短。   他把袋子递到她手里,“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我无权干涉,抱歉,刚刚语气不大好。”   唐瑶宁愿他不道歉的,她怔怔地接过东西,点头,说谢谢!   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去,然后背抵着门,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宋子言,你的客气和疏离,让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遥远,我伸出手,能抓住的,只有一片虚无。   门的隔音并不是太好,她能听见他的敲门声,然后一个女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哈,我要的都买了?谢谢师兄,我真是爱死你了。”   门关了,声音消失了,唐瑶恍惚地抬起头,又垂下来,眼泪砸在地板上,啪嗒一声响。   她没什么知觉地伸手抹了一把,她以前不这样的,她以前很爱笑的,她以前对得不到的东西,都是很果断舍弃的,可是现在,她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告诉自己,不去想他了呀,怎么还是这么难过?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一遍一遍提醒她,宋子言和林嘉怡住在一起了,住在一起了,然后每说一遍,心口就疼一遍。   有些事情,就算早就知道,可不亲眼看见,就是不愿意相信。   这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她大一刚开学那会儿,系里有一个才子佳人的传说,男神学霸×女神学霸的故事,男神学霸申请了去德国做交流生,女神学霸和他不同系,不同专业,她的系里没有去德国交流的机会,就果断转了专业,医学专业,转专业,无论成绩多好都要从大一开始。   那个女神学霸就是林嘉怡,她和唐瑶成了同届的学生,唐瑶是个默默无闻的书呆子,但是林嘉怡因为成绩不错,就在兼顾学业的同时担任学生会主席和外联部部长,她能力出众,大家都崇拜她,她生日的时候,她带的小百号人,跑到她楼下喊楼祝福,给她放许愿灯,唐瑶站在阳台上看隔壁楼,孔明灯在黑夜中美得像是一幅画。   据说那天林嘉怡收到了宋子言的越洋礼物,一个很大的抱抱熊,和一个珍珠项链,唐瑶没见过那条项链,但是她看见了那个抱抱熊,邮寄过来之后,很多人起哄要看,林嘉怡抱着去了楼下,两米高,很可爱的熊,隔得老远,唐瑶都能听见人群的骚动,“哇,宋师兄也太会哄女孩子开心了,如此萌物,是我我就嫁了。”   大家嘻嘻嘻,哈哈哈,一块哄闹,林嘉怡被闹的脸红,最后唱歌给他们听,大家才罢休。   唐瑶那时候只是看着,默默地看着,想起宋子言从小到大送给她的礼物,有很贵的钢笔,有玉杆的毛笔,还有很多,除了贵,一点都不可爱。   她总是数落他。   “我字这么丑,你还买钢笔给我,成心笑话我嘛!”   “太贵啦,真是的,哄女孩子很容易的,一个小布偶,一个可爱的耳钉都能行,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   还有一次,他送她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气的一巴掌糊在他脑后勺,“宋子言,你成心气我呀!”   他一遍一遍哄她,“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你前几天不说要买,我就买来送给你啊!你别别生气了,行不行?”   她问他,“你错在哪了?”   他一脸懵,摇头说,“不知道!”   她一口气差点没捯饬上来,不忍心再数落他,跟他说,“下次我生气给我买抱抱熊吧,很大很大的那种,晓得了吗?”   他点头,“嗯,行,买最大的!”   可是后来,再没有机会了。   唐瑶回过神来,用指尖揉着眉心,忽然笑了起来,带着些微的苦涩。   宋子言,你欠我的抱抱熊,我是不是永远收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大家   谢谢我南南投的雷   谢谢饭团宝宝的营养液   谢谢评论撒花的小天使   一路追过来的小可爱们,你们都是真爱,么么哒      第5章 应城      “今儿遇见一个有意思的姑娘,学中医的,真是不错,医院又多了一把好手。”吃完晚饭的时候,程江非对宋子言说。   对于两个工作狂,在医院食堂里吃简直是家常便饭,又近又方便,可是对医院其他人来说,这两个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连打嗝放屁都不需要的人,所以每次吃饭,都能引起一大群人围观。   这么年轻有为的院长,两个还都是德国回来的高材生,长相都不差,在应城这小地儿,这种生物,简直稀奇。   此时站在食堂门口,没了被窥视的感觉,程江非才瞥了眼宋子言,看着他不甚明亮的面目,想着找个话题缓解一下。   可他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她太年轻,缺少经验,你别对她抱太大希望。”宋子言说着,掐灭一支烟,旋即又续了一支,吐出的烟圈笼在他的面颊。   透过那层薄薄的烟雾,程江非看到他隆起的眉峰,忍不住夺了他的烟,“怎么了是?连抽了半包烟了,疯了不成,你自己也是个医生,就不能注意点儿。”   宋子言用指腹蹭了下唇角,看着程江非,想说什么,终究忍下了,默不作声又点了一支烟,打火机蓝色的火苗舔着烟卷,灰色的烟雾慢腾腾地升起来,散发着浓烈的尼.古丁的味道。   慢慢地渗进肺泡里,渗进每根神经里,获得短暂的麻醉。   可麻痹终究只是短暂的,等痛感卷土而来的时候,会变本加厉。   “喝酒,去吗?”宋子言开口。   “得,行,你说什么都成。”   程江非开车带他去自己家,路上又忍不住问他,“你跟那个叫唐瑶的姑娘认识是吧?她今儿问我是不是和你认识,问完那表情,跟你现在差不多。”   半晌没人吭声,程江非透过后视镜看他,他刚刚说累,坐在了后面,这会儿闭着眼仰头倒在椅背上,脸上的那股神情,叫人捉摸不透。   过了很久,程江非都以为他睡着了没听见,他才开口,“我宁愿我从没认识过她。”没认识过,就没那么痛苦,越痛苦,越无法自拔,唐瑶这两个字像是刻在了骨血里,再也抹除不掉。   夜晚的应城显得有些光怪陆离,比起白日里多了那么几分光彩,可永远也比不上北京城,事实上比不上很多很多城市,它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十八线小城,没有飞机场,火车站又小又破,火车在站里不会停止超过二十分钟。   所以唐瑶,你回来干嘛?   十几年前更差,治安糟糕,到处充斥着地下赌场,还有分片收保护费的地痞。   唐瑶的爸爸就是误入地下赌场沦陷的,那是个巨大的无底洞,输赢的运气全靠人工背后操纵,一旦尝到了甜头,赢过钱,输掉之后,很多人都做不到及时割断,会拼命地想要找最初的那种感觉,然后越输越惨,家破人亡。   宋子言记得唐瑶第一次去他家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大概只有七八岁,被她母亲牵着,有些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很瘦,显得眼睛格外大。   他母亲跟他说,“你唐阿姨家里遇了点事,到我们家我住几天,你好好照顾瑶瑶,过两天她转去你们学校上学。”   他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也看着他,最后伸出手,递给他一块大白兔奶糖,“我叫唐瑶。”她那时候声音软软的,像闯到陌生领地的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眼神里都是不确定的惶然。   作为一个懂得礼尚往来的人,他愣了一会儿也没想起自己有什么可以送给她的,最后从脖子里摘了自己的玉坠给她,“初次见面,一个小礼物,希望你在我们家玩的开心。”他像家里的小主人似的招呼她。   虽然后来被母亲骂,说玉不能乱送人,他也没在意。   后来回想,怎么都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意味。   醒过神来,宋子言揉着眉心,兀自苦笑,他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唐阿姨和唐瑶被赌场放高利贷的人盯上了,他们只能四处躲着。唐瑶的性格,其实一直都有点儿怯懦,大概就是从小的环境造成的,外表多自尊,内心就有多自卑,所有人都说他惯着她,什么都给她,要星星要月亮他都愿意给她摘,他只是想多爱她一点,把那些她从小缺失的,都给她。   只是一不小心,就入了心,然后再也忘不掉。   这些年他总会想,是不是那时候太美好了,太美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像插在花瓶的玫瑰,养的再精心,很快也会凋零,留不住。   到了,下车,宋子言又不自觉地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程江非拍了他一巴掌,“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他从他裤袋里摸出烟盒,看了眼,只剩下两根了,忍不住骂了句,“疯了吧你!”   宋子言想,大概是疯了,从站在面馆外,回头看见唐瑶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疯了。   她坐在那里,目光遥遥地看过来,就那么看着他,然后所有回忆翻卷着袭上来,记忆像是潮水,一个浪头打过来,瞬间把他淹没,那些努力想要忘记的东西,就在那一刻又涌上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没办法,面对她,他从来都没办法。   那时候林嘉怡正在请求拿他当挡箭牌,应付父母的逼婚,“师兄,这次是你求我回来的哦,这么一点小忙都不帮,不地道……”   他正色,“这不是小事,原则问题!”   然后她就看到了唐瑶,扯着他问,“不去打个招呼?”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没必要!”   坐上了车,林嘉怡自言自语似的吐槽他,“又放不下她,又不靠近她,你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他记得自己跪在母亲面前发过的誓,从今后和唐瑶再无半分关系,他记得,不敢忘。   他深抽了一口烟,经过肺泡,从鼻腔里喷洒出来,映着他满是颓唐的脸。   这一刻,一向自信沉稳的宋子言,像是个落魄的流浪人,他丢了他的港湾,从此只能四处漂泊。   “她回来了!”宋子言没头没脑地说。   程江非愣了好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谁。   那是个太久远的记忆,他们在德国相识,华人圈大多互相认识,他和他天南海北的聊,他说想开一家非盈利性质的私人医院,不为钱,就给医学一块绿地,毕业回国就干,他问宋子言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对方很干脆地拒绝了,“我暂时不想回国。”   “为什么?”他不解,“学成归国,为国家的医疗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不是你的理想吗?”   宋子言默然很久,最终说,他害怕。   程江非那时候是惊讶的,宋子言那样的人,自信,沉稳,是天生拿手术刀的,那么强大的心性,他有什么是会害怕的?   “年少时爱过一个人,爱到愿意把自己所有都给她,可是我爱不起,我每爱她一分,罪恶感就多一分,一半在天堂沐浴,一半在地狱挣扎,有时候我想,彻底沉沦吧,哪怕一辈子躲在深不见底的地狱,可是我做不到。至今我都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她到现在都觉得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我不要她了,我该怎么面对她?我只能离她远一点。”他说了这么一段云里雾里的话,他听不大明白,但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有多爱,程江非不知道,爱这种东西,说重很重,说轻也很轻,对他来说,爱是一种可以选择的情感,这个人爱不了,大不了换一个爱,可是对于宋子言来说,似乎爱是一种本能,是命中注定,是无法抉择,是一旦陷入就脱不了身的魔咒。   他没再逼他,毕业后自己回了国,办了这家私人医院,三年了,前几个月才听说宋子言有回来的意思,就又联系了他。   他记得回来的那一天,他怕他不习惯火车,开着车去省城接他,几年没见,这个男人似乎更成熟了,也更深沉了。冷静,克制,还有内里隐藏的那股悲天悯人情怀,他几乎兼具了一个优秀医生的所有优良品德。   程江非一直以为时间是最强大的东西,再深刻的东西,被岁月的风一刮,就会慢慢磨平。他那时候想,宋子言已经活过来了。   可是现在,看着宋子言这幅样子,他才终于明白,那个女孩子对宋子言来说是附骨的毒,无药可医。   程江非叹了口气,想起今天那个坐在他办公室的女孩子,很瘦,个子不算矮,印象最深的是眼睛,很大,很有灵气,像是会说话。   应该是她吧?   他想起她出神的时候,眼神微微歪向一侧,盯着某个点,又像是没有焦距,里面那股哀愁,像丝线,一缕一缕的渗出来,缠绕得人心口发紧。   她是不是也想起了宋子言,想起了什么?   那些个回忆,还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宋子言说,她和他,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程江非忽然觉得惆怅,推着宋子言,将他推到酒柜旁的桌前,拿了酒,推到他面前,叹了口气,“活得真累,爱她能死啊,让你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宋子言灌了一杯酒,一口吞下,他说,“比死更难受。”   他有想过,让一切见鬼去吧,抓着她,一起沉沦,可到底是做不到,太难了,难的只要想想,就觉得是无法可解的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双鱼宝宝的雷~   小双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03 17:03:46      第6章 应城(修)      林嘉怡一向是个外向的人,热情大方,漂亮又有能力,走到哪都有一大票朋友,刚回应城没多久,就有人为她组饭局。   唐瑶接到邀请的时候,其实真的很想拒绝的,可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几个高三时候的班干部轮番电话轰炸她,最后急了,扬着声音跟她说,“给个面子唐瑶,这么多年没见你了,好不容易凑一凑,图个热闹,你如今出息了,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是不是?”   哪算什么出息,比起宋子言和林嘉怡,她真挫到锅底去了。她只是害怕看见宋子言,更害怕看见他和林嘉怡相携的画面,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劝自己接受这个结局。   可听见这话,瞬间就觉得愧疚,她那点小情绪,显得太过矫情了,“哪能啊,老班你可别寒酸我了,我听着难受,我去,我去还不成?”   那边笑起来,“这还差不多,周末,小南方,你可别忘记了。”   据说年纪越大越会开始念旧,他们这群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已经开始隐隐觉察到这股情绪了,曾经最寻常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即便以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过去这么久了,名字和样貌却都还记得清楚,提起来的时候,莫名有一种亲切。   再见面,亦是比旁人都亲厚,唐瑶赶到的时候,几个人在小南方门口迎着,老班长,纪律委员,学习委员什么的,那几个原本站在讲台上拿书本拍着讲课桌说,“能不能安静一会儿”的人,一个个都变了样。   原本揪女孩子辫子,上课偷偷躲在课桌底下看漫画的幼稚少年,如今都成了孩子的爸爸,或者别人的丈夫,再不然,是个老板,厨师……总之大家都千姿百态地生活着,像曾经我们眼中的大人那样,肩上压着重重的胆子,笑容变得模糊,不再直来直去,圆滑了,世故了,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是大家都变了。   老班是个小胖子,一张肉脸像喜剧演员一样,自带三分笑意七分喜感,是个老好人,虽然只当了她半年的班长——高三那会儿班级一个学期重新排一次,按成绩排,最好的在一班,或许是和宋子言决裂之后激发了自己的好胜心,不甘心死的太惨烈,上半学期的分班期末考,考的格外尽力,然后吊车尾被分到了高三(一)班,她还记得第一天去一班报道的时候,站在一班的后墙宣传栏前,看着上面贴的成绩单,她的名字和宋子言的名字,一个在最前面,一个在最后面,隔着仿佛天与地的距离,而林嘉怡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紧紧地挨着,年纪名次也是第一和第二,靠的那样近。   那时候只觉得,那么无力。   她当然没有化身励志少女,发愤图强从吊车尾爬到前几,因为对她来说,太难了,她的名次忽上忽下,一度掉出线,每每老师分析成绩的时候都会说,“你和宋子言不是发小吗?怎么就差那么多?”   那时候她和他的联系,也就在那样的时刻才能被扯在一起,莫名显得悲怆。   怎么就差那么多呢?有时候她也问自己,可是天分这种东西,她实在没有,努力又谈不上,这成绩自然就那样了。   以前还有宋子言帮她,可是两个人闹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搭理过她了,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宋子言闹别扭,大家提起她不再挂着宋子言的名字,别人不会再肆意开她和宋子言的玩笑,偶尔遇见需要他俩一起完成的事,也都特意把两个人分开,显得体贴又通达。   你看,要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清扫障碍。   现在老班大概已经忘了那时候的事,毕竟太过久远,后来她和他的关系有缓和过,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老班大概也没想过,她和宋子言,会这么干脆的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再无联系,至今都在彼此心里埋着刺。   “来了啊唐瑶,小五,你快带着进去。”老班笑的一脸和蔼,依稀还是当年那副样子。   小五很瘦,个头却很高,松松散散站着的时候,像个鹭鸶,长手长脚的,带着股懒散的气息,现在也没长多少肉,笑起来还跟当年一个样儿,带着痞性。   是个很自来熟的人,同班的时候就爱闹,那时候坐在唐瑶屁股后头,说起来高三(一)班的人,都是好学生,可成绩好的学生也不见得个个乖巧。比如小五,像个混混,总是跟一群社会青年混一起,打游戏,玩老虎机,唐瑶无数次看见他在课间的时候躲到厕所里抽烟,那时候烟是绝对违禁品,老师会组队去厕所和操场抓人,抓到就请家长。   可不会请小五的家长,因为他爸爸是校长,校长每次见到老师们都会说,“我整日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你们多担待,替我盯着他,不听话就打,别下不去手。”   可校长的儿子,谁敢打啊,嘴上应着,背后只能劝,劝他,“齐堃,你少让你爸替你操点心,成不成?”   他也嘴上应着,转头照旧我行我素,老师们没办法,校长话都说到那份儿上,又不好意思真请校长过来,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后来,就让齐堃当了纪律委员,企图让他担点儿责任,约束一下他。   可老师们显然思想太单纯,他自己连自己都管不住,哪能管的住别人。   于是自习课像菜市场,大家讨论题的讨论题,吵架的吵架,争辩的争辩,交流感情的交流感情,彻底放飞,好不热闹。   那时候齐堃就搬个凳子坐在教室门口,椅背朝着教室门,脚踩在门边儿,拿一个硬皮本写写画画,碰见教导主任或者老师在走廊里晃,他就懒洋洋地用指节敲着门,说一句,“老师来了啊!”   然后大家短暂的安静,老师走过去,看着他那副一只脚踩在门边儿的样子,总是要呵斥一句,“成什么样子!”   他会懒洋洋地把腿收起来,坐直了些,眯着眼笑,冲着老师说,“老师您教训的是。”   那副二皮脸的样子,总是搞得老师哭笑不得,也懒得再说他。   唐瑶对旁人是不大关注的,可是对齐堃印象深刻的缘故,是因为他闹腾,又追过唐瑶,他追人的方式倒是特别,用硬皮本画她的漫画,那时候唐瑶是语文课代表,收发作业,有时候还帮着老师改小测卷子。   优等生的通病,看不起语文,一个个都不愿意写语文卷子,语文作业总是放在最后,每次唐瑶收作业都恨不得一手揪一个人的耳朵。   逃语文作业的方法千千万,唐瑶哪那么多心眼,总是中招,一边儿语文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一班的学习积极性不够啊,你身为语文课代表要上点儿心,一边是班上的优等生跟她玩躲猫猫,数学卷子没做完,语文作业不交了,今儿心情不好,语文作业不交了……   唐瑶好几次都被气哭,齐堃就坐她后边儿,戳她后背,她扭过去就听见他笑话她,“你说你较什么真儿啊?爱交交,不爱交不交呗,他们自己都不担心语文考砸,你瞎担心什么劲儿?”   她才不担心呢,她只是每次看着语文老师那个老太太每次扶着眼睛佝偻着腰给他们批改作业的时候就觉得心疼,那个老太太是已经退休后又返聘回来的,教了好多年的高三语文,很有经验,但再有经验的老师,别人不信她,谁也没办法。   她喜欢那个语文老师,选语文课代表的时候,半天都没人举手,老师表情都尴尬了,她不忍心,高高地举着手,她坐在倒数第二排,全班人都回头看她,她仰着脸,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种莫名的骄傲。   齐堃把她当语文课代表遇到的窘事都画下来,满满一个硬皮本,当时全班传着看,算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上自习课的时候大家都凑在一起看着硬皮本笑,笑完就把本子传给下一个人,唐瑶认出是齐堃的,扭过头去问他,“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他只是笑,眯起眼睛,痞痞的,带着他一贯的无谓表情,“你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于他的卖关子,唐瑶撇撇嘴,表示不屑,扭过头自顾自地写自己的题。   最后本子才传到唐瑶这边儿,她翻起来看,看着满本子自己炸毛时的搞笑卡通样子,气的扭过去拿书拍他。   他一边儿躲一边儿笑,“多形象啊,是不是?”   翻到最后的时候,她看见一行小字儿,“不要欺负善良的小红帽了,她委屈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躲着哭,怪可怜的。”   然后她就由生气变成了不好意思,别扭的跟他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没什么,也就画了一星期,浪费了一个十二块钱的本子,断了一根派克笔而已。”他歪着脑袋,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   唐瑶更不好意思了,跟他说,“我买本子送你吧!”   他嘁了声,“亏你是语文课代表,不解风情!”他竖放着硬皮本,是那种页面很厚的本子,看起来厚厚的,其实也没几页,那时候大家都用一块钱两块钱一个的软皮胶面本,没人这么奢侈,买这么好的本子,他用手快速的翻页,能看见每页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大意就是,“唐瑶,我喜欢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刚刚看的时候还好奇每页的第一个对话为什么在固定的地方,第一个字还方大,顶着页边写,原来是个藏头句,用的是文言文的遣词造句,晦涩难读,但是唐瑶文言文功底好,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她看着齐堃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心慌,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什么啊!”   他笑了笑,知道她装傻呢,收了本子,对着她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的雷和营养液~   谭阿珂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04 23:33:12   读者“没什么任性如你”,灌溉营养液 10 2016-12-04 22:20:51      第7章 应城(修)      别人管齐堃叫小五,因为他有个很长很长的外号,叫做“逞凶斗狠不要命的二百五”,这是初中就有的外号,一直沿用到了高中,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小五。   当然,这是听说的,反正唐瑶是没见过他打架的样子,他总是懒洋洋的,眯着眼笑的时候颇有一种纯良无害的样子。   唯一一次让她觉得害怕的时候是四模之后,他们学校的模拟考有六次,前三次在上半学期,后三次在下半学期,第四次模考,有谣言说这次的考试水平大概就是高考的水平了,当然大家都不信,可有时候,还是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至少是个信念,所以大家都格外卖力,复习的氛围很浓厚,所以那次模考唐瑶记得很清楚,那次齐堃有一周没来上课,齐堃是存在感很强的人,就算站在角落里,旁人也不会忽略他。   所以他不在的一周,大家都在讨论他,女生们爱凑一起讲八卦,有人说他因为隔壁学校的女孩子跟人打架了,有人说他跟家里闹翻了,反正唐瑶听着都挺不靠谱的,齐堃虽然吊儿郎当了些,可其实也没那么坏。   往常上课,齐堃小动作特别多,时不时戳一下唐瑶,问她个无聊的问题,或者借个东西,一节课唐瑶能扭过头好几次,有时候不耐烦了就瞪他一眼,“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他脸皮子厚,被瞪了也不害臊,反而笑,混着窗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有一种光风霁月般的俊朗。   唐瑶同桌是个颜控,每天在唐瑶耳朵边儿上念叨,齐堃好帅,好帅啊!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就觉得这男生跟个多动症似的,动作特别多,事儿事儿的。   但那一周太安静了,反而又让她觉得不适应。   齐堃没来上课的第六天,唐瑶终于忍不住,去小卖部的公共电话厅拨电话给他。   唐瑶之所以有齐堃电话的事儿是巧合,那时候还没智能机遍地,手机大多是非智能的,连半智能都显得高级得不得了,学生若是揣个翻盖机,都烧包的很,那时候唐瑶妈妈在跟人合伙做生意,整天忙的不着家,有时候周末了唐瑶都不见得能看见她,为了方便联系,唐瑶妈妈就给她配了一部手机,灰蓝色的摩托罗拉,直板,屏幕特别小,搁现在估计就是老年机的款,只能用来收发短信,接打电话。   但还是不得了,唐瑶总是要藏起来,因为学校是严禁带电子产品的,有次躲在厕所里给妈妈打电话,回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桌洞,后面的齐堃,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戳着她的背跟她说,“手机借我使使呗!”   唐瑶扯着他的胳膊让他小声点儿,他却越发来劲,声音琅琅,“怕什么啊?没收了我让我爸替你要去,老谢不敢扣着。”老谢是他们的班主任,是个谢顶的大叔,说话唾沫横飞,激动的时候还手舞足蹈,整个人充满了超凡的战斗力和热情,对待学生如严冬般苛刻,誓要把他们这些祖国花朵磨砺成沙漠的仙人掌。   老谢最头疼的就是齐堃这个老大难,快别给老谢添乱了,唐瑶只得急急地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去,“行行,我给你了,你快别说了。”   他咧着嘴笑,仿佛做坏事得逞的孩子,唐瑶骂他幼稚,他没所谓地挑挑眉,揣着手机去了走廊,靠在二楼到三楼的拐角窗户边儿上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唐瑶手机上就多了一个备注“小五哥”的电话号码。   “哥的电话,给你存着了,你这么好欺负,遇上人欺负你了,报我名号,以后哥罩着你。”他声音像被阳光晒过一样,透着股懒散劲儿,像是开玩笑,但又有点儿认真。   唐瑶没细究,只看着小五哥三个字,对着他做了个作呕的表情,“你恶心不恶心啊!”然后顺手改成了他的名字。   也忘了思考自己为什么要留他电话号,那个号码,也就留在了她的通讯录里。   那段时间查手机查的严,唐瑶就把他的电话号从手机通讯录上抄下来,揣在上衣口袋里,省了吃饭时间去电话厅给他打电话,她跟店老板要了个最里面的位置给他打电话,响了足足十几秒,他才接,声音有点儿沉,少了平时那股不正经的气息,他问她有事吗,语气显得冷淡。   唐瑶一瞬间觉得自找没趣,声音也冷下来,硬邦邦地跟他说,“你上周说让我帮你瞒着老师你没交作文的事,你说你这周就补给我,可我现在连你人都找不见了,眼看老师要改作业了,你让我怎么跟老师交代?”   他忽然就笑了,带声的那种笑,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你给我打电话就为这?”   她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然呢?”   他哈哈大笑,跟她说,“行吧,那我明儿去把作业给你交了。”   他没说他没来学校是为什么,但唐瑶知道了他第二天要来,顿时就轻松多了。   可能是乐极生悲,挂了电话就看见宋子言,隔着两个电话位的距离,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单手拿着电话,别人都是坐着打电话,他偏站着,他这人就这样,说话做事,总是带着自己的个性和脾气。   他的目光落在唐瑶身上,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很快挂了电话,依旧看着唐瑶,手指握在电话的塑料柄上,一下一下敲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唐瑶的心也随着他的指尖,起起伏伏,上上下下颠着。   她莫名觉得心虚,害怕被误会自己和齐堃有什么,年少的时候总是喜欢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事,觉得那些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他的确是误会了,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开了口,只一句,“离齐堃远点儿,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语气冷漠的很,又夹着不由分说的武断,唐瑶头脑那根叛逆的神经一绷,就堵了回去,“齐堃也没那么坏,你是对他有偏见。”   宋子言是那种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三观正的不行,不喜欢齐堃一点儿也不奇怪。   后来唐瑶一直一直后悔,为什么要顶那么一句嘴。   宋子言目光沉下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唐瑶太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是真的生气了。   他冷冷地说句,“你随便,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然后就付了账离开,他总是走的很快,个子高,腿长,步子迈的很大,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她的视线,她颓丧地站在小卖部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只觉得难过的很,低声骂着齐堃,骂他好好的,干嘛不来上课,他来上课她就不用给他打电话了,不给他打电话她就不会惹宋子言生气了。   那个时候逻辑真是奇怪啊,怎么就怪到齐堃头上去了。   反正到第二天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埋怨齐堃。   齐堃是课间操的时候来的,在操场上做完广播体操和眼保健操,回来的时候,齐堃就在她的位子上了。   坐在她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她做的生物笔记,看见她喘着气进来,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本子,“你字真不是一般的丑,都说人如其人,多漂亮一小姑娘,怎么就能写出来这么丑的字。”   以前宋子言也总说她字丑,指着她的书,“你瞧瞧你自己的杰作,这是鬼画符吧?我看你考不上大学,去画符估计能忽悠不少人。”   一想起宋子言就觉得难过,看见齐堃就更来气,一句话也不说,脸色沉沉地叫他,“下来!”   许是看她脸色是真的差,齐堃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伤了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挠挠头,不大好意思地说了句对不起,“你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你字最好看,比我字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这笨蛋,完全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只一味道着歉,然后讨好似的把作文给她,“你瞧瞧你多厉害啊,老谢给我打了十几通的电话我都没理他,你一个电话我就立马来了……”   唐瑶不看他作文还好,一看更是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那次是写一个材料作文,材料是一句烂大街名言,“如果你无法改变世界,就改变自己。如果你无法改变自己,那就改变世界。”   这种辩论性的题目,从任何一方面写都行,是要有理有据,都不算错,唐瑶收作文的时候大概翻了下,有人写适应规则,有人写坚持自己,还有其他一些角度,特别离题的几乎没有。   可是齐堃给他的作文,题目是,“小丑”!   洋洋洒洒四张作文纸,真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你是打算气死我啊,还是打算气死老师啊?”唐瑶指着他的作文题目,“老师说过的话你怎么就不听呢?题目要亮明观点,你都忘啦?”   他把作文本子合上,“诶,谁也没规定,非得写议论文不行啊,我写杂文不成?”   “老师这几天都生病了,你快别气她了。”唐瑶皱着眉,把本子塞到他怀里,“重写!”   他这哄了她半天,却没想到她更来劲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一然后只手搁在她的肩膀,仗着身高优势俯视她,“唐瑶,我太给你脸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雷和营养液~   1946037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05 22:55:09   读者“”,灌溉营养液 2 2016-12-05 22:54:36      第8章 应城(修)      齐堃再混蛋,也不至于打女生,只说了那么一句,就松了手,一脚踹在桌子腿儿上,很大的一声响,原本热热闹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子言从外面回来,进了后门,正好路过右后排靠窗的唐瑶和齐堃的位置。   如果说齐堃是二百五,那估计宋子言比他更二百五,脾气上来,能把天给捅个窟窿。   所以这俩人如果发生化学反应,效果堪比□□爆炸。   那个时候是三月,料峭春寒,十点钟的太阳从东方斜斜的投过来,在走廊上拉出一道明黄的影子,宋子言敲了一下齐堃的桌子,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要发疯出去发去!”   齐堃要会怂会吃瘪大概别人也不会叫他小五了,他拍桌子站起来,细长如鹭鸶的腿使了下力,凳子往后擦出去老远,他这样子痞帅痞帅的,唐瑶的同桌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要在她耳朵边儿上念叨一番,可唐瑶一点儿也不觉得,只觉得齐堃跟宋子言一样,发狠的时候像个疯子。   “你特么再说一遍!”他站起身,眼神微微眯着,牙齿咬着一侧的下唇,露出尖利的虎牙,像个嗜血的吸血鬼,眼神泛着凶光,也泛着血光,他离宋子言只有半步的距离。   两个人身高其实差不多的,但是宋子言大概从小爱运动的缘故,显得比他要高大许多,但齐堃动起手的时候,根本不带半点犹豫的。   男生之间解决问题往往很简单,很粗暴!   在唐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俩人已经火速地抡起了拳头,周围的桌子凳子一瞬间被撞的东倒西歪,书和卷子飞的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周围女生们的尖叫,让人觉得像是到了凶案现场。   唐瑶大概吓傻了,看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愣了足足十几秒才想起去拉架。   手忙脚乱,又心慌意乱,看见齐堃抄了个凳子,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喉咙眼儿了,只扑在宋子言身上,声音尖利地吼了声,“别打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齐堃看着唐瑶扑在了宋子言身上,手上的动作也收不及了,那一凳子结结实实地被唐瑶用胳膊给挡了一下,疼的唐瑶鼻涕眼泪一起飙了出来。   真特么疼啊,后来每每想起来唐瑶就觉得不可思议,她那么怕疼,又胆小又怂的,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替宋子言挨了那么一凳子的。   倒也不算白挨,俩疯豹似的男生总算消停了,一个个惊慌地看着唐瑶,看着这个娇弱的像朵花儿的姑娘疼的龇牙咧嘴,涕泗横流。   齐堃也有点儿傻,他没少打架,发狠的时候甭管砖头还是铁棍,照抡,可打架归打架,他从来不打女生,哪怕是一巴掌都觉得是很掉份儿的事,尤其还是漂亮女生。   他几乎是立马伸手去拉唐瑶,想着带她去医务室看看,她那样子,真能用狰狞来形容了,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撒,牙关紧紧咬着,齐堃都怕她把牙给咬出来个豁子来,因为瘦,脖子上的青筋高高地耸着,看着吓人。   可宋子言手比他手快,因为唐瑶在他身上趴着,他就势揽着她的腰,撇着齐堃的手撇到了边儿上去,他那样子也挺吓人的,浑身带着浓烈的戾气,样子甚至比刚刚和齐堃动手的时候更可怖,宋子言绷着声音问她,“怎么样?动动胳膊看还能动吗?”   唐瑶动了动,疼,刺激着泪腺,眼泪不住往外冒。   她那次是丢脸透了,又哭又抹鼻涕的,“不行不行,动不了。”   宋子言脸色更阴沉了,指着齐堃说,“咱俩没完!”   然后拉着唐瑶去医务室,急急忙忙地,比唐瑶还急,后来似乎是嫌她慢,直接抱着她走,那时候课间操刚刚结束,校园里晃荡的都是人,洗脸的洗脸,遛弯的遛弯,买东西回来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在教室到医务室的方向,于是目睹了宋子言打横抱着唐瑶急匆匆往医务室跑的画面,大概小时候做这事儿太习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但唐瑶那一刻只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恩赐,因为他们已经太久没说话了,那时候唐瑶想,就算刚刚砍下来的是把刀,也值了。   那时候真傻啊,傻的冒气,但对唐瑶来说,那时候,真是最好的时候。   校医检查了下,说骨头大概断了,去请个假,赶紧去医院吧,跟着过来的齐堃骂了句“sh-it!”,抓着头发,眉头深深地锁着,直接拿着医务室的电话给他爸拨了过去,“爸,你今儿不是在学校吗?你过来医务室一趟。”   那边说了什么,唐瑶听不见,就听见齐堃的声音,“你快过来吧……我求你了行不行……是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认错,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快来吧!……你快点儿爸,真的,我求你了。”   唐瑶还是第一次见齐堃认错服软,校长没多久就来了,就知道儿子没干好事,但看见唐瑶眼睛哭得发肿端着胳膊动都不敢动的样子,还是气的给了齐堃一巴掌。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唐瑶都替齐堃觉得难堪,可齐堃只是低声说了句,“我错了,你快送她去医院。”   大概连校长都没想到,齐堃会道歉,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只说了句,“回家再收拾你!”   校长开车送了唐瑶去医院,宋子言和齐堃陪着,拍了片子,尺骨和桡骨都断了,上了石膏,带了药,出去的时候,校长替齐堃道歉,说请他们去吃饭。   席间宋子言和齐堃一齐出去了会儿,没多久,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回来的时候,俩人脸上都挂着彩,显然又打架,唐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盯着宋子言脸上很长的一道血印子,想起别人提起齐堃时说的话,只觉得害怕。   那时候齐堃脸上也好不到哪去,眼眶发紫,脸颊蹭破了好大一块儿皮,血珠一滴滴地往外渗,他拿手去抹,抹得半张脸都是血迹,但唐瑶没心思去管他怎样,她只是看着宋子言,觉得心疼。   校长倒是没说什么,大概是觉得男孩子之间的恩怨有时候的确需要用拳头来解决,像是没看见似的招呼唐瑶吃饭,最后送唐瑶回学校的时候才碰了下齐堃的眼角,看着齐堃疼的嘶气,绷着脸说了句,“今儿是你该!”   唐瑶的目光掠过,就看见校长眼里含着泪,再理智的人,看着儿子被打也会心疼的吧!   那天回教室的时候是下午第一节课之前,屋里闹哄哄的,宋子言从前门进,一屋子人安静下来,对他行注目礼,他锁着眉头,脸色实在差的可以,于是大家谁也不说话,吵吵闹闹的场面像是被人下了咒,瞬间安静下来。   唐瑶是走后门进的,她打着石膏,纱布条绕在脖子里把手固定在胸前,因为穿的外套太紧,脱的时候疼得受不了,打石膏的时候只能剪掉一根袖子,看起来实在狼狈的可以。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往自己座位溜。   哪料大家眼尖着呢,一个个扭过来,她只恨没个地缝儿让自己钻。   齐堃一直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恨不得像个鸵鸟一样把头扎进自己身体里的样子,抬眼扫了下,“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写你们作业去。”   齐堃作为纪律委员,虽然平日里不大管纪律,但他绷着脸的时候,谁也不敢惹他。   于是大家都转了头,不再盯着唐瑶看,他走过去,站在她的位子上,伸手替她整理书桌,他自己的桌子都乱得跟垃圾回收站似的,给她收拾起来,倒是有条有理,最后敲了下唐瑶同桌的桌子,“你去替她拿件外套过来。”   她同桌顿时像是得到了最高指示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撒丫子往宿舍跑去了。   唐瑶还是第一次觉得齐堃挺靠谱的。   虽然大家都在安慰她,看她手不方便,主动去帮她做事。   可唐瑶最怕麻烦人了,想着干脆请假回家得了,可都快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又被齐堃给拉了回来,“请什么假,快高考了你不知道?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克服不了我帮你克服。”   她被他扯着,冒火气,随口反驳他,你替我买饭替我洗碗啊,早上头发你帮我扎?还有上厕所洗衣服……什么什么的,都不方便!   他挑着眉看她,“你要是愿意,我没意见!”   她哼了声,倒真没请假回家的意愿了,她成绩本来在一班就垫底儿,老谢视请假如猛虎,大概也不会批假!   只是办事困难点儿,六班的一个女孩子摔断了腿每天还杵着拐杖上课呢!   这样想着,她最终就没去请假了。   她也没想让齐堃帮她,可后来他还真就替她买饭洗碗,打扫卫生了,他那样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办一件事。   其实齐堃对唐瑶真的很好很好的,可年少的时候,有多单纯,就有多狠心,爱就是爱,不爱就不爱,没有介于这两个之间的感情。   于是她选择了执着于宋子言,就必然不会和齐堃有什么牵扯。   唐瑶至今都记得后来的场面,宋子言和齐堃打架,两个人都要记大过,记大过是要被记在档案里的,唐瑶不愿意宋子言有一丁点的污点,跑去跟校长求情,说这事儿罪魁祸首都是她,被砸断胳膊也是她自己不小心,她去求齐堃给她做假证。   彼时他在操场上和人打球,她去找他,他擦着汗走过来,一如既往的痞笑,“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   她把话给他说了之后,他脸上的那点儿笑意顷刻间冷下来,“唐瑶,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她没出息,从来就没有,苦笑了片刻,只问他,“你帮不帮我?”   有人拿球砸他,“嘿,小五,聊的很开心啊,还来不来了?不来哥儿几个自己玩了。”   他接了球,夹在腋下,然后看了唐瑶好一会儿,最终也没能再说什么,只把球狠狠地掼出去,骂了声,“艹!”   球被扔出去老远,在地上弹了三四下,砸到了操场后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在操场上滚来滚去,几个男生过去捡了起来,遥遥冲他喊,“怎么了是,发这么大火!”   唐瑶只看着他,却没道歉,也没收回话,只倔强地看着他,眼神固执又残忍。   她知道,她和齐堃的关系到头儿了,有点儿难过,但是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每位留言的小天使,你们坠美丽~   也谢谢阿珂的雷~   谭阿珂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06 19:16:39      第9章 应城(修)      隔着太过久远的时光,唐瑶如今看着齐堃,都觉得那时候像是一场幻梦,梦醒了无痕。   齐堃走在她前头,领着她上楼,穿过二楼狭窄的廊道,往最里面的包厢走去,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声响,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说话,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那两个赌气的高中生。   唐瑶一边走一边回忆,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当然没有像是言情小说写的那样,齐堃为了她揽下所有的责任,保宋子言的一世英名,他才不会那么傻呢!他说,唐瑶,我特么真是太给你脸了。   她也觉得自己无耻,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后来宋子言先听说她去求了校长,把她堵在了校门口。   那时候是周末,校门口私家车里三层外三层地堵在一起,喇叭声喊叫声,混着边儿上摆摊卖小吃的吆喝声,热热闹闹,是最俗世的烟火气息。   宋子言拽着一侧的书包带子挎在肩上,冷冷的三四月份,春风泛着寒意,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外套搭在肩上,有着少年人的恣意,和一点儿不染烟火的俊朗。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像是沾染了阳光的温暖和明亮,唐瑶最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仿佛世界都是光亮,可那次他没有笑,脸色沉沉的,或许因为是单眼皮,他绷着脸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分外冷漠的感觉。   他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盯着唐瑶,“我的事不用别人来瞎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你记清楚了,唐瑶!”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俗世的烟火还在耳朵边儿上嘭嘭地炸裂,似乎有同学拍着她的肩膀跟她说再见,她都听不到了,只觉得大脑嗡嗡地响,嗡嗡地响,似乎自从二模之后,她就一直一直做错事,她只是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只是想挽回点什么,可似乎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他不再惯着她了。以前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大半夜砸他窗户,他撑着眼皮子也陪她。闯祸了,捣乱了,他替她背锅,多大的锅都背。   可突然,一切都变了。   她看着宋子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着一双眼看她,眼睛都不敢眨,怕眨一眨泪珠子就要蹦出来了。   他说完就走了,背影挺拔,步伐矫健,还是那个杵在人群里一眼能让她认出来的人,却不是她的宋子言了。   他爸派司机来接他,一辆很低调的黑色大众,她认得,以前她经常坐,有时候歪着脑袋睡着了,醒来总是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腿上,他总是骂她是猪,在哪都能睡着,她还嫌弃他肉太硬,硌得她脖子疼,吵吵闹闹,总也消停不了。   后来司机偷偷告诉她,每次睡着都是他把她捞在腿上让她枕着睡的,大概是怕她睡得东倒西歪不安稳。   她又多了个嘲笑他的把柄,也多了一分赖着他的底气。   可是,一切消失的太快,快的让她反应不过来。   那天她母亲很忙,没空去接她,打了电话让她跟着宋子言一起回家,可怎么跟?她看着他的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突然像是隔了一条洪流,惊涛骇浪,仿佛穷尽一生也也难再泅渡到对岸了。   她蹲在校门口嚎啕大哭,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哭到校门口的车都没了,人都走了,连门卫叔叔都要下班了。可再哭,也没人会哄她了。   门卫推着电动车冲她吆喝,“哭什么?这么大的闺女了哭成这样像什么话,没人来接你啦?走,叔送你回去,甭哭了。”   这世界那么大,纷纷扰扰,再多的悲伤和难过也显得渺小地不堪一提,眼泪都是自己的,也只是自己的。   她对着门卫叔叔说谢谢,回头却看见齐堃大大咧咧地坐在一边儿的花坛的水泥沿上抽烟,烟雾缭绕,他的目光隔着灰白色的烟雾看过来,带着清冷的寒意,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起了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冲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唐瑶抹了眼泪,语气硬邦邦地说,“谢谢,不用!”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唐瑶,最后一次,我特么要是再犯贱,算我没种。”   她没说话,一个人往家走,世锦苑不远,离应城一中只有三条街的距离,抄近路三十分钟就能走回家。   以前她从来不走近路,宋子言不允许,因为要穿过城中村,那边聚集了很多外乡租住客,据说很乱。   那时候就是憋着一股气,想着,出事了才好呢!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赌气,还是跟宋子言赌气。   可显然,什么都没发生,一路上思想活动倒是丰富激烈,揣了一根路边儿捡来的树棍,想着,遇上流氓或者坏蛋,就一棍子抡上去,朝着后脑勺。   只是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齐堃,他扔了烟,用脚踩灭了,然后把手插在口袋里,步调散漫地往回走。   心口莫名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她扬着声音喊了句,“齐堃!”   他顿住脚,没回头,唐瑶其实就想着说一句谢谢,可觉得别扭的很,怎么都说不出来,隔了好几秒才憋出一句,“以后别抽烟了,对身体很不好!”   他重新抬了脚,迈出去,走了四五步,才回了句,“就你好管闲事!”   唐瑶想,她其实一直欠齐堃一句谢谢,也欠他一句对不起,只是有些话,错过了时候,就没了说出口的意义。   终于到了包厢,齐堃推开门,冲她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那一扇门打开,仿佛是旋开了时光机,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庞,和熟悉的吵闹声音。   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大家挤在火柴盒一样的教室里,睁眼闭眼,身边总是那些人,互相依靠,互相厌烦,互相较劲,又互相鼓励,一起努力,一起欢笑,一起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听着老师的喋喋不休,互相交头接耳着,说时间过得真慢啊,可一眨眼就各奔东西了。   真熟悉啊,唐瑶忍不住掐了下自己,像梦一样。   有人给唐瑶打招呼,她一一应着。   边儿上人递了烟,齐堃接过去,夹在耳朵上,那人又递了火,他摆摆手,说了句,“别,戒了!”   “不是吧?这话从你嘴里听见,可真稀奇!”   齐堃笑说回,“戒了很多年了!”   唐瑶扭过头去看他,他也看着唐瑶,最后只说了句,“过去坐着吧!人还没到齐,我出去接一下。”   看着他转身,唐瑶忽然叫了他一声,“齐堃!”   他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怎么?”   “你哮喘好点儿了吗?”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问了这么一句,可就是想说点儿什么。   他忽然就笑了,“嗬”了声,“放心,死不了!”   一个粉团子忽然从旁边钻了出来,抱着齐堃的腿,“爸爸爸爸,快呸!你说死了,快呸!”   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扎俩辫子,穿一身粉嫩嫩毛茸茸的衣服,看起来柔软又可爱。   齐堃蹲下身,单手把她抱起来,听话的“呸”了声,问她,“跑哪儿去了?”   “林姐姐带我去抓娃娃了!”粉团子开心地把战利品给齐堃看,“漂不漂亮?”   齐堃那样的糙汉子,大概也看不出一个布偶娃娃有什么漂亮的,敷衍地“嗯”了声,粉团子却笑得开心,指着走在后面的林嘉怡和林嘉怡身后的宋子言,“是那个叔叔厉害,他一下子就抓了一个最大的。”   唐瑶愣在原地,她没想到齐堃会有这么大一个闺女,更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宋子言林嘉怡面对面。   宋子言走过来,揉了揉粉团子的脑袋,问齐堃,“你女儿?”   齐堃揉着粉团子的手,“嗯”了声。   宋子言又说,“挺好的!”,林嘉怡看着唐瑶,打了招呼,“唐瑶,好久不见了!”   唐瑶也回,“好久不见!”然后用余光去看宋子言,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外套搭在臂弯,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也内敛了不少,似乎也冷漠了不少。   他没看唐瑶,直接掠过她,往里面走,林嘉怡抱歉地看了一眼唐瑶,跟着进去了。   门口处又只剩了齐堃抱着粉团子和唐瑶面对面站着。   齐堃看了唐瑶一眼,想说什么,最终没吭声,戳了戳粉团子的脸,“怎么没跟阿姨打个招呼!”   “姐姐好!”粉团子叫完姐姐,侧头冲齐堃扮鬼脸,“姨姥姥说看见漂亮姑娘要叫姐姐,不然你就找不到女朋友了。”   唐瑶莞尔,逼自己不去想宋子言,冲着粉团子说,“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   “盛夏,小名叫果果。”齐堃替粉团子回答,又对唐瑶说,“去坐着吧,我出去看看!”   走的远了,唐瑶还能听见齐堃的声音,“刚刚是不是偷吃糖了,我怎么闻到了橘子糖的味道?”   果果揪他耳朵,“那你是不是抽烟了?我闻到了烟味儿,唔,好臭!”   “扯淡!”他的声音含着笑,“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烟,别岔话题!”   ……   不隔音,屋里的人都能听到,有人笑,“小五这闺女鬼机灵着呢!”   “哈哈哈,是啊,也不知道随了谁,伶牙俐齿的。”有人接话。   大家讨论完了,又围着林嘉怡和宋子言问东问西,热热闹闹,一点儿也没冷场。   唐瑶只觉得大脑发涨,恍惚觉得前尘往事都是错觉一样,那些记忆中和宋子言在一起的画面,大概都是她一个人臆想出来的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干脆彻底地忘了她?或者是装作忘了她?   唐瑶觉得嘴里泛着苦,苦意顺着喉咙爬到食管,连带着胃也像是塞了石头。   大家吃的尽兴,只有她食不知味,觉得整个世界嗡嗡乱叫,像是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里,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甜,大家不喜欢不要勉强哈~   要是喜欢的话记得常来按爪留言呐,群么      第10章 应城(修)      “这件裙子怎么样?”郑晴拿着在唐瑶身上比了比,亚麻长裙,腰间一条藤编细带,坠着几根波西米亚风格的羽毛。   复古田园风,很小清新,唐瑶个子高,撑衣服,不至于穿成乡村非主流,前几年的流行款式了,可是对于小城市来说,潮流似乎总是慢一步。   似乎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个节奏,非主流流行那会儿,大城市早就玩过去了,他们还玩的不亦乐乎,隔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的回应,郑晴抬眼去看她,果然又在出神。   “哎,亲爱的,咱能专心点儿不,给你买衣服呢,上点心呐宝贝儿!”   “抱歉!”唐瑶回过神来,一脸歉意地瞅着她,又瞅了瞅裙子,“太长了,行动不方便,而且上班的时候,工作服都遮不住它,露出来太难看,会给病人很差的印象。”   “还没开始工作呢,你就秀你的敬业度了!”   “这是基本职业素养!”唐瑶拿过衣服,挂在架子上,扯着郑晴出去,“不用买了,我衣服够穿,你要买什么我陪你逛。”   这世界竟然还有不热衷买衣服的女人,郑晴像看史前怪兽似的看着她,“你生活的乐趣是什么?”不妆点自己的女人通常也不喜欢交际,没有交际就没有人脉,没有人脉就更没有交际,如此循环。   “背方歌算吗?或者研究本草纲目?”唐瑶笑道,大抵是性格问题,独处对她来说更舒适一些,一个人研究药理,比一群人待着更能让她觉得舒心,她认真思考了下,“我比较喜欢研究食疗,对吃的比较讲究,至于衣服,首要是整洁,其次是舒适,其他的都算次要吧!”   郑晴撇撇嘴,懒得跟她争论漂亮衣服对女人的重要性。   领着一个对逛街毫无热情的女人,郑晴也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挑了一管口红就终止了行程,带着她去吃饭。   点了两份七分熟的牛排,虽然店面装修挺不错,价格可观,可是牛肉肉质并不是太好,配的酒更是劣质,喝一口,喉头刺激的难受,唐瑶实在食欲缺缺,只一小块一小块地把牛排切割下来,码好放着,并不吃。   郑晴边吃边聊,吃的差不多了,才发现唐瑶一直在玩,一整块牛排只吃了大概两口,其他切割成大小相等的方块,整齐地码在一起。她啧了声,“这刀功,我都怀疑你是外科医生了。”   “我辅修临床医学,但心理素质不好,没资格上手术台,其实医生是不分科的,它不像别的行业,可以专攻一面,医学是相通的,学医不易,需要博学后才能专攻。”医学之路坎坷而荆棘,有老师说过,只有最优秀的人才学得了医,所以第一次高考,明知道宋子言考了医学专业,她也不敢报,她没那个自信。   可是后来为什么又去复读了呢?天知道!   所以痛苦是自寻的,抱着回忆活在灰暗之中,也是她自找的。   怪不得旁人!   她垂下眼睑,或许一开始就错了,她好好待在祖国之南,学着最初报考的会计学,毕业后进一家公司,或者事务所,然后可能,一辈子和宋子言都没交集了,那样她会难过,会伤心,会不甘,可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S大是他的母校,哪怕他申请的是余下课程均在德国完成,可是他的母校毕竟是S大,他又那么优秀,学校会有很多他的消息,他在德国的照片,他做过的那些研究,还有视频资料。   她记得第一次坐在学校大礼堂里看见他的视频的时候,恍惚地觉得自己堕入了梦里,视频里他穿着白大褂,娴熟地拿着手术刀,完成肿瘤组织的切除,画面最后定格在他的手上,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排浅浅的疤痕,看不大分明,但唐瑶知道,那是一排牙印。   是她咬上去的,是初二?或者初三?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个夜晚,她拉着他看鬼片,名字她至今还记得,叫“门后有鬼”,他不大喜欢看这种无聊的东西,一边写数学题,一边陪着她,昏暗的画面,配乐又阴森又恐怖,唐瑶所有的神经都绷着,一扭头,却发现宋子言不见了,恰巧影片里一声尖叫,唐瑶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他跑进来,问她怎么了,她拿他的枕头扔他,“你别乱跑行不行,我拉你给我壮胆的,不是让你吓我的。”   他有些无奈地摊手,“我只是上个厕所。”   “上厕所也不行!”   “那我就地解决?”说着就要拉裤链,唐瑶扔了另一个枕头过去,“变态!”   他咧开嘴笑,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揽着她的肩,“电影而已,至于吗?”   胆子小,但好奇心重,她有什么办法,哼了声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拿着手电筒放在下巴壳子上吓她,她神经正脆弱,差点崩溃,追着他满屋子打他,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他一看她掉眼泪,立马就慌了,不停跟她道歉,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跟她保证说再也不会了。   她惩罚他,抓着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失了分寸,血都咬出来了。   然后换她慌了,着急忙慌地拿了酒精给他消毒,他还跟她开玩笑,“怎么,怕我得狂犬病?”   她拿着棉签戳他,“你才是狗!”   后来那排牙印,就那样长在了他手上似的,怎么都消不掉。   唐瑶记得那天在礼堂,老师在上面作着总结,她却失了神,眼睛盯着屏幕上他的手,直到眼眶发热。   那些回忆,如珠似玉,任凭时光的灰尘盖了一层又一层,风一吹,立马就又浮现了。   忘不了,也不能忘,怎么能忘呢?这短暂的生命里,他大概是她唯一的光了。   宋子言,我该怎么忘记你?   郑晴举着手在她眼前晃,“怎么又发呆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能再想了。   “要不我带你去吃点别的?”知道唐瑶嘴挑,所以带她来了应城最好的牛排店,可结果似乎并不怎么样,郑晴笑道,“我们上学那会儿应城连个肯德基店都罕见,吃一次汉堡就跟吃了满汉全席一样牛逼,牛排店也是这几年才有的,齁贵,至今也没几家,来这儿的都是装个逼,谁能吃出来什么,像你这样的,少见!”   唐瑶看着桌面,“我只是不太喜欢吃肉,而且也不怎么饿,下次我做菜给你吃,不要总在外面吃了。”   郑晴说好啊,下次尝尝你手艺。然后忽然又想起来,“我记得你最爱喝牛奶,待会儿带你去买,我让老路给你送家去。”   唐瑶垂下头来,拿着叉子戳盘子里的水果,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是喜欢喝,只是习惯喝,宋子言家里就他一个,爸妈宝贝的不行,初中那时候流行订牛奶,他们那时候寄宿,她妈就定了一份,每天给他送学校去。   他讨厌牛奶的味道,每天穿越两个班的距离,送到她桌子上,盯着她让她把牛奶喝了,美其名曰,给她补充营养。   那时候唐瑶就瘦,瘦的像是营养不良似的,他总是捏着她的脸,啧啧感叹,“你饭都吃哪去了?”然后领她去他家吃饭的时候,总会多夹一根鸡腿给她。   牛奶喝了有三年吧,高中的时候,因为人家不送牛奶了,于是就没再订,但他还是会买盒装的给她。   所以后来唐瑶的身高在同龄人中间脱颖而出的时候,他总是得意地跟人说,我家瑶皮肤白个子高,全是我一杯一杯牛奶给喂出来的。   郑晴带着唐瑶去超市买牛奶,她站在一排排货架前,恍惚又想起那些年他带她去买牛奶的画面,“这个牌子的太甜……这个比较腻……喝这个吧!”他轻车熟路地带她在货架里穿梭,然后选了一种,拿去付账,她一路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媳妇儿。   曾经幸福那么近,一伸手就抓得到。   宋子言,哪哪都是关于你的回忆,我怎么才能忘得了你?   郑晴一回过头,就看见唐瑶满眼是泪的站在那里,她连忙上前两步,拿手背替她擦眼泪,“怎么回事儿啊是,哭什么?”   唐瑶抱住郑晴,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无力地闭上眼,“昨天同学聚会,林嘉怡和宋子言都去了,我坐在那里,看着大家笑,看着大家闹,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这么多年了,每一天都像是噩梦,我总是想,这梦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   林嘉怡跟她说,“唐瑶,好久不见!”的时候,她依旧觉得这就是场梦,梦醒了,她就还是那个跟在宋子言身后的小尾巴,她从来没打过林嘉怡那一巴掌,宋子言和她,也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这场噩梦,注定不会醒过来了。      第11章 应城      同学聚会到最后,大家喝的都有点儿多,一个个的,情绪高涨,唐瑶去卫生间,出来就碰见站在公共洗手台前的宋子言,大概是医生的职业病,他洗手洗的很仔细,洗手液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打出泡沫,薄薄的一层,再冲洗掉,像是要进手术室了一样,每一步都做的仔仔细细,可天知道宋子言在想什么,他一点也不比她平静,那颗心像是在翻着巨浪,他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拼命抑制着,可其实最复杂的外科手术,他也从没抖过手。   又或许,是那颗心在颤抖。   唐瑶隔着洗手台的镜子看他,想要递出一个微笑,可是发现做不到。   于是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那里,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愣愣地呆在原地。   空气中有很浓烈的酒味,还有很淡的僵持的焦灼味。   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像是楚汉河界,隔开曾经最熟悉的人,时间真是奇妙,原本无话不谈,到最后无话可说,竟如此容易。   唐瑶复读的时候,一个人刷题的夜晚,累的时候总喜欢出去走走,那时候住在世锦苑,很老的小区,设施和条件都不是很好,但住的都是官贵,宋子言的爸妈都是政务人员,他爸爸是水利局的局长,母亲是警局的副局长,唐瑶的母亲和他爸妈是同学,无处可走的时候,求助夫妻两个,然后唐瑶和妈妈就住进了世锦苑,放高利贷的再猖狂,也不敢来这边闹。   后来宋子言的爸爸从同事那里得了一间闲置的房子,也在世锦苑,就低价转让给了唐瑶妈妈住。   两家离的很近,两栋隔壁的楼,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七楼。   复读的时候,她上封闭式高中,两个星期过一次周末,那两天,总是分外难熬,她总是一个人从七楼走下来,绕到对面楼下,站在路灯下,仰着脸看着二楼亮着的窗户,仿佛透过那一窗的光亮,就能看到希望似的。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抱着膝盖坐在六楼到七楼的台阶上,望着空茫茫的水泥台阶,一遍遍幻想宋子言会从那团浓重的灰暗中走上来,蹲下身,拉住她的手,带她走出困顿,走出迷惘,像以前很多很多时候那样。   那时候她母亲已经死亡,父亲因为涉嫌非法聚众赌博,第十几次被看守所拘留,看不下去的亲戚拿了微薄的钱财给她,却没一个人愿意接她去家里住。   也是,那个时候已经十八岁成年的她,也没资格去责怪任何人。   她一个人住在世锦苑B栋七楼那间房子,面对失去母亲的痛苦和难以消化的恐惧,那时候最害怕的不是五加三,也不是各种数不清的卷子,最害怕的是周末,一个人被填在房间里,绝望像是蚕吐的丝线,把她包裹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无助,除了拼命啃书本,她又能干什么?只要一闲下来,就是胡思乱想,她那时候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自杀的场面,跳楼,割腕,或者一瓶安眠药吞下去,一了百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支撑她的信念,大概就只有宋子言了,那个她短暂的时光里,阳光一样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黑暗,也只有阳光能驱散了。   此时像是梦境复现,那种真实和虚幻碰撞在一起的感觉,让人觉得恍惚。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曾经朝思暮念的人,如今就站在眼前,她却没勇气扑过去,说一声,“我好想你!”   唐瑶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只能一只手按着洗手台,这样才能继续若无其事地站着。   宋子言终于扭过头,正视着她,目光沉沉,看了有很久,然后冲着唐瑶说了句,“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话跟你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唐瑶莫名就觉得恐慌,慌得浑身颤抖,膝盖发软。   林嘉怡出来寻宋子言,刚刚他坐在她身边,一直喝酒,仿佛灌下去的是水一样,其实他不常喝酒的,他从来就克制,做事向来有分寸,她头一次看他这么失态,虽然面上表现的风轻云淡,可林嘉怡知道,他一点儿也不平静,所以看他出来这么久,总害怕他出什么事,不顾旁人的调笑,出来找他。   却没想到宋子言和唐瑶会在卫生间门口僵持着,林嘉怡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宋子言和唐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却像是说了千言万语,刚刚有人跟林嘉怡说,真没想到,宋子言和唐瑶两个人关系真的慢慢淡了,她笑笑没说话,是变淡了吗?有时候她也这样觉得,可那些表象,骗过了所有人,骗不过她。   林嘉怡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又有点心酸,有个词叫先入为主,放在感情上就是,最先爱的那个人,在心底扎了根,长成了树,后来者,想要拔除那棵树,在那颗心上获得一席之地,就会难上加难。   唐瑶就是宋子言心上的那棵树,无论她林嘉怡多优秀,都拔不掉的那棵树。   她努力过,奋斗过,追着他的脚步从应城到北京再到德国,最终发现,爱情,争不来的。   她看了眼唐瑶,这么多年,变化太大,让她几乎都不敢认,想当年多恣意啊,笑起来会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神又明媚又张扬,顶着宋子言的名头,走到哪儿都是被关注的对象,总是一副眉目飞扬的姿态,她会很多东西,学习不怎么样,但在某些方面,却让人瞩目,那时候是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吧,学校大小的宣传项目,都是她策划,浑身似乎都写满了文艺细胞。   而现在,一双眼睛平静得像是湖泊,看人的时候带着点与世无争的漠然,整个人内敛得叫人几乎看不出半分当年的影子。   林嘉怡看着唐瑶投过来的目光,轻轻地扯了了个笑,“你们聊,我只是出来看看。”   然后转身回了包厢,坐下来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唐瑶和宋子言那个世界,她从来没挤进去过,或许也没人能挤进去。   那个世界只有两个人,互相依靠,又互相执刀相向。   有人调侃她,“这么快就回来啦?我们还想着你俩撇下我们过二人世界去了。”   她绷了脸,“别乱说话!”   ……   走廊里只剩下唐瑶和宋子言两个人,明明只有两个人,唐瑶却觉得逼仄地让人喘不过来气。   两个人下楼,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的身侧,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成了个内敛沉稳的男人,她以前经常想,想宋子言长大了是什么样子,现在看着,仿佛就是她脑海里无数次幻想过得那样。   唐瑶看着他,像看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两个人走出饭店,走到外面的大马路上,两侧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应城哪哪都是梧桐树,笔直笔直的,又高又大,叶子浓密的时候,能遮住大片的阳光。   这时候是晚上,路灯掩映在浓密的梧桐叶子里,澄黄的灯光泼撒在地面上,像是碎了一地的金子。   “小南方”是家粤菜馆,应城西北角,在居民区,很偏僻的地方,要不是老同学开的,他们也不会选这么个地方,晚上路上都没什么车,连人也罕见,只有附近的老人们出来遛弯的身影。   他和她坐在路边的木质长椅上,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两个人明明离的那么近,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怎么也触不到对方。   “宋子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唐瑶斟酌了很久,最终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无数句曾经想着见面一定要说的话,可如今见着了,脑海里翻江倒海,能说出口的,也只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以前看电视剧,碰见这样的情节,她总会吐槽一句,“真烂俗!”   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也不能免俗。   没等他说话,她又开口,“这些年我总在想,年轻的时候太过冲动和偏激,我总是想给你当面道个歉,却没想到,再见遥遥无期,这么多年,竟没再见过。”   宋子言从口袋里摸出烟,问她,“介意我抽支烟吗?”   她摇了摇头,他才点着,吸了一口,才回答她,“没什么好与不好的,看得开了,什么都好。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应城了吗?如今这里没了值得你去留恋的亲人,终于没了羁绊,还回来做什么?”   “这些年也各处走来走去,发现无处可走,只能回来。”这世界那么大,年少的时候总以为长大了就是天高海阔,可以到处去飞,可其实,真的可以到处飞的时候,却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心境,自由有时候带来的,是无所适从。   他忽然嗤笑了声,低声说了句,“算了,你因为什么回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她“哦”了声,感受着胸口那股闷疼,嘴里一阵一阵地泛苦。   他接着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无论你学医的初衷是什么,但既然学了这么多年,就该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努力,对得起你的从医誓言,唐瑶,你最好不是因为我回来的,我给不了你什么,这么多年,你早该想明白了。”   唐瑶垂着头,声音很轻,“你想说什么?”   “回北京去吧,那里比这里更适合你发展。”他开口,语气淡的没有半分温度。   “你那么优秀,不也在这里吗?”   “那不一样!”   “可我觉得一样!”   他不再说话,两个人长久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为什么……非闹这样僵呢?我承认年少的时候,是我偏激,可我道歉了,也忏悔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原谅我吗?”她的声音很轻,混着梧桐叶子沙沙的声响,落在他的耳畔。   明明准备好把事实讲给她听,明明准备了最冷硬的态度,明明打算用刀口面对她,让一切都彻底终结,在死局还未开始的时候。   可是这个时候,看着她低垂的双眸,和单薄的身影,他就什么话也不想讲了。   算了,留着吧,带进坟墓去,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仿佛刚刚的对话只是一个深夜里的噩梦。   过了很久,他才站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他似乎是烦的很,重又点了一支烟,灰色的烟雾被风吹的四散,她嗅着偶尔飘过来的烟味儿,仿佛闻到了他心中的燥乱。   他们两个一起上了楼,然后再没说一句话。   吃完饭回去,已经是十点钟了,这里太过偏远,打车很难打,不少人都喝了酒,只能相互送着。   唐瑶被分派去送林嘉怡,林嘉怡没车,自然是开宋子言的,于是她就顺带送宋子言回去。   林嘉怡本来想说,先送宋子言去梦湖山的,他把房子让给了林嘉怡,如今住在朋友那里,可宋子言直接说了句,回公寓。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气氛沉重又尴尬。   到了,唐瑶驾照考了没多久,还不大敢往车库里开,尤其宋子言还在场,她怕她手抖,更开不进去,于是只能交给林嘉怡。   林嘉怡去停车,唐瑶和宋子言在一旁等着,她看着昏暗的路灯下他英挺的面目,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终于鼓足勇气跟他说,“宋子言,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如果你担心我纠缠你,那大可不必,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话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憋了一晚上,终于能吐出来一口气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了句,“那最好!”   这一句,真真是冷漠啊!像把冰刃,一下子戳到唐瑶的心口去,又冷又疼。   唐瑶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林嘉怡和宋子言进了对面三楼她家对面的时候,她整颗心狠狠往下坠。   她狠狠地掐自己,还是那个噩梦吗?怎么还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嗯,修文耽搁这么久,真是抱歉,从今儿起恢复日更~   不能保证每天都是十二点更新,大家看见更新提示了再点进来吧,或者攒攒文再看~   这个月事情多,不能及时回复留言请见谅,可以去微博找我耍撒,那个有提示,我闲下来就可以看到留言或者私信的,么么哒~   谢谢小天使们投的雷,笔芯   谭阿珂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06 19:16:39   蜜雨恬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12 20:49:17   绿油油的大白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12 22:30:28      第12章 应城      人来人往的超市,热热闹闹的,有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拖着爸妈要买零食,也有老夫妻挽着手在逛,有人笑,有人吵,各有各的欢乐,各有各的烦恼。   郑晴拍着唐瑶的肩,“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可是你说的,这世界,得不到的总比得到的多,所以珍惜有的,不要去想没有的,唐瑶,忘了宋子言吧,有点儿骨气,别让我看不起你。”   郑晴其实也知道,不用安慰她,她向来清醒,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她怕她傻,因为面对宋子言,她所有的理智都打了折扣。   复读那年,唐瑶很内敛,几个一起复读的同届生,原来跟唐瑶是一个班的,说从来没见过唐瑶这么阴沉过,整个人好像被蒙了一层灰色的阴影,那些个明媚和光彩,统统都没了颜色,只剩下一片灰。   唐瑶很少冲动,也几乎没有不理智的时候,可是那年有人不小心扔了她的笔记本,她扒遍垃圾桶也没找到,一个人扯着头发,蹲在走廊外崩溃大哭,那个样子,吓得老师都手足无措了,其实不过因为那个笔记本里夹着以前宋子言给她写过的所有纸条。   很琐碎的话,没什么新奇的,郑晴看过。   ——下课跟我一起去吃饭!   ——把你外套穿上,再感冒我可不管你了。   ——这次成绩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这道题你都不会解?笨死你算了,拉一条辅助线……还不会的话,下课过来我给你讲一遍,你别钻牛角尖,换个思路。   ——怎么看起来蔫蔫的,生病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我错了,我道歉,你别哭了,行不行?你哭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要不你打我吧,怎么打都成。   ……   都是些日常对话,上学的时候,仿佛总有等不到下课再说的急事儿,上课纸条乱飞,其实说的,也都是些琐碎的日常。   唐瑶跟她说,宋子言最烦递纸条了,他这个人跟疯子似的,谁也不敢惹他,传纸条总是隔着他传,有时候有事找他,传纸条过去,他正在写题就随手往哪一塞,想起来就看一眼,想不起来就算了,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有事下课找,上课找他基本是找虐,下课的时候他脾气倒是挺好的。   可那时候唐瑶急性子,想起什么,立马就要说,传纸条过去他不看,她能一整天都不搭理他,后来他就养成了习惯,她传过去的纸条立马看,只看她一个人的。   不过是一堆纸条,谁都觉得唐瑶小题大做,可郑晴知道,对唐瑶来说,那是她全部美好的回忆,那些琐碎的幸福,对唐瑶来说,可能是冰冷现实里唯一一点儿安慰了。   郑晴那时候就想,真傻啊,这丫头!   可没想到,这一傻,还傻了这么多年!   唐瑶也想起那些回忆,想起那些他宠着她惯着她的画面,可除了忘记,她还能怎么办?选择权从来不在她的手上。她对着郑晴点点头,恍惚就觉得,这辈子都过到头了似的。她有点儿恨,恨他的无情,可她也知道,无爱何由恨!   两个人抱着,抱得太久了,边儿上路过的人都好奇的打量着。   郑晴推开她,“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难过什么?妥妥渣到家了,是我一拖鞋扔他脸上,哪远给老娘滚哪去,谁稀罕!”   唐瑶看着郑晴,想反驳,可竟找不出一句话,只问她,“你有过最绝望的时候吗?世界黑暗一片,没有出路,没有方向,恐惧像是毒瘾,发作起来的时候痛苦地想要了结自己。那个时候看到的光亮,是能记一辈子的。”   她曾处在黑暗里,也曾自卑不知所措,是宋子言带她走到阳光底下,看这世界的光彩和明亮,是她给了她自信,给了她一整片蓝天,她一辈子感恩他,就像小草感恩阳光。   她也一辈子爱他,如果他变了,那就爱着回忆中的他,这辈子,只是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郑晴没说话,大概也知道唐瑶在说什么,可爱情里,最怕不对等的爱,唐瑶把宋子言看得太重了。   “唐瑶,拿得起,也得放得下,宋子言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了,你……”   “晴晴,别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唐瑶不想去想了,一想起来脑袋就疼的要命,仿佛被人拿钝刀子在割。   她拉着郑晴接着逛货架,换了个话题聊,“我昨天见着齐堃了,没想到她女儿都这么大了。”她冲郑晴比了比大腿的位置,跟她说,“长得很可爱。”   郑晴点点头,“我知道!校长他儿子,不过这辈子算是毁了,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家破人亡了。”   唐瑶没听懂,“嗯?”了声。   “你不知道,前几年齐校长跟她太太两个人因为严重贪污,被关了,这几年抓贪力度多大啊,据说被整的很惨,到现在都没出来,齐堃的妹妹,你知道吧?就是零八年汶川地震校长领养回来那个孤儿,据说齐堃和妹妹关系一直不好,因为妹妹的缘故,没少跟他爸怼,他妹妹那时候因为成绩不好,高中辍学,结婚很早,怀孕的时候才二十岁,据说丈夫有暴力倾向,原本校长夫妻俩没被关的时候没表现,被关之后简直肆无忌惮,因为齐堃不待见她,她不敢跟他说。唯一一次,被打的惨,给齐堃打电话求救,可齐堃却没接,然后他妹妹发狠拿剪刀捅人,惹恼了她丈夫,给打死了。死的很惨,她丈夫怕人知道,在她身上浇了硫酸,扔在了荒郊野岭,隔了两三天才被人发现,最后还是警犬嗅着味儿找到他家去,才知道死的是齐堃的妹妹的。”   郑晴一口气说完了,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齐堃那时候差点疯掉,砸了那男人的家,一脚把那男的腿都踹成了粉碎性骨折,后来要不是被人拉住,估计能一刀把人捅了,差点也进局子,他闺女就是他妹妹的闺女,那时候还小的很,几个月的小娃娃,齐堃也是不容易,一个糙老爷们儿,硬是给拉扯大了,真的,以前挺不待见他的,现在就服气他,真汉子!”   唐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以为,齐堃终究还是收了心,成了家,看着昨天他对待果果的画面,她还想着,他终于有点儿正经样子了,可没想到,却是这样。   齐堃的妹妹,她当然是知道的,四模的时候,齐堃有一周没来,是唐瑶把他叫来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齐堃妹妹刚刚被带回来,齐堃跟家里闹矛盾,说这么多年连他没管过,现在又拉回来一个,有意思吗?爸妈怼了他一顿,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了,住在朋友家,他爸妈几次让他回学校,都拿他没办法,最后要不是唐瑶给他打电话,估计他都没打算回学校了。   唐瑶只见过他妹妹一次,隔着很远的距离,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低头看书,乖巧地跟个小白兔似的。   哪怕齐堃再不待见她,相处久了,也不可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吧!   齐堃这人看起来混蛋了点儿,可其实很重情,她几乎能想象到齐堃砸别人家的画面,他发起疯来,向来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唐瑶和郑晴唏嘘了片刻,只能说,世事无常!   -   买了牛奶,老路却有事没能来,两个人打车回去。不是多大的事,郑晴却生气得不行,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就一直在打电话,全程都在骂老路。   骂遇到事儿的时候,老是找不见他。   从老路他妈推说家里没钱,省了五金只买三金,到俩人的婚房取消婚,婚后要住在老路父母那边,再到前几天老路给了郑晴姥姥一千块钱,然后被老路妈妈各种暗怼,一路骂下来,唐瑶也差不多知道,郑晴只是借题发挥发泄不满了。   大概实在憋太久了,郑晴一直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心思其实很细。   挂了电话,郑晴拿手摩挲着手机,笑得有些牵强,“我也不想发脾气的,可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让你看笑话了。”   唐瑶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谈不上笑话不笑话,“老路人挺不错的,你们好好谈,别生气。”   郑晴轻轻地“嗯”了声,打开车窗,风呼啦啦灌进来,带着五月份的潮热,唐瑶似乎看见她眼角的泪,被风吹得模糊。   过了一会儿,郑晴说:“上学那会儿就想着快点儿毕业,谈恋爱啊,结婚啊,赚钱啊,多自由,多美好,可真走到了这一步,又觉得,真特么难啊!这事儿怎么就那么难呢?以前总听人说人心隔肚皮,不能理解,现在是真特么体会了,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不累吗?”   以前总想,长大了一切就好了,可事实上,压力随着年龄与日俱增,爱不再变得崇高,结婚成了两大家子的利益纠缠,有些年少时以为无坚不摧的东西,发现脆弱的像纸一样。   这世界,和小时候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有人说这样意味着长大了,可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成长。   郑晴拢了拢头发,看着后视镜里自己黯淡的眼神,嘟囔了句,“还是上学那时候好。”   可是如果时光再倒回个七八年,回到高中那时候,大家还是会骂学校五点起十点睡的变态规定,还是会拿着厚厚的习题集,一边骂骂咧咧的刷,一边祈祷这该死的日子早点结束。   还是会在期中期末考的时候,盯着成绩表上自己的名次,嘴上说着无所谓啊,暗地里偷偷计较。   十几岁的心境,和二十几岁的心境,毕竟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还在,笔芯   谢谢阿珂的雷~   谭阿珂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13 17:09:18      第13章 应城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主路上堵成一片,好久都不能动一下,司机们烦躁地按着喇叭,可除了让自己更烦躁外,没别的用处。   这个时候,车还不如腿好用。   郑晴和唐瑶干脆下来,一人抱着一箱牛奶,走回去,并没有太远,但走到的时候还是满头大汗,进了公寓大门才长长地舒口气,下午三点钟的阳光还是显得有点刺眼,前几天下过雨,空气中湿漉漉的,两侧园圃里种着四季青和不知名的树,大概疏于管理,长得杂乱。   公寓楼很旧,灰色的墙面,水泥地面裂的到处是缝隙,小草一丛丛地从缝隙里伸展出来,衬得整个小区荒蛮的很,铁质阳台生着斑斑的锈迹,爬藤野蛮的生长着,都窜到二楼的窗台上去了。   七八年前,唐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那时候躺在操场上,看着大片大片的蓝天和浮动的云朵,总觉得自己长大的时候就跟那天那云似的,辽阔而悠远,自由而奔放。   其实不过是年少的错觉,和对未来过分美好的想象。   那时候唐瑶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放不下应城,应城多破啊,公交车咣咚咣咚地驶在大街上,外皮上的广告纸碎成一块块的,显得既破又凄凉,街上永远是嘈杂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的声音像是吵架一样,到处充斥着寒酸的市井气,没有诗,没有远方,就连最庸俗的繁华都没有,这样的一个小城市,土了吧唧的,一点也不美好。   可是现在,看着也没那么讨厌了。   爱一人,恋一城,大概是这种心境吧!   唐瑶忽然觉得没那么难过了,就像年少时喜欢的那颗钻石,放在金丝绒的盒子里,隔着商店的玻璃橱窗,唐瑶都能感受到它的璀璨,每次透过玻璃瞧见价格上的标签,她都会下意识的别过眼,太贵了,离她也太遥远,可是依旧不妨碍她喜欢它啊,喜欢到朝思暮念,梦里都是它的影子。   不是因为得不到才美丽,是因为太美好才遗憾得不到。   对于宋子言,就是这样的感觉,太美好了,她要不起,所以连喜欢也只能偷偷放心里。   她从来不是个懦弱的人,可面对宋子言,她从来就没办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林嘉怡从车库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唐瑶和郑晴两个,于是就一起走,气氛显得有些静默。   林嘉怡帮郑晴抱着牛奶,低头看着,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宋师兄也喜欢喝这个牌子,澳洲进口的,喝了有好多年了,没换过。”   唐瑶没说话,静静地盯着脚下的台阶,宋子言这三个字,听起来遥远又模糊。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坚持着一些奇怪的习惯。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没说话,目光显得平和而无波澜,郑晴瞧着唐瑶,忽然就明白唐瑶这喝牛奶的习惯从哪儿来的了。   真是傻!她的傻唐瑶!   到了三楼,林嘉怡却没开自己的房门,站在唐瑶门口,“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唐瑶愣了下,然后“嗯”了一声。   郑晴打量着林嘉怡,身形高挑,肤白貌美,放在人群里,属于很打眼的那类女生。   郑晴上学那会儿也听说她,理科班战斗力惊人的学神,能从宋子言那里抢名次简直不要太牛掰,她高三的时候在隔壁学校,复读的时候才转去了一中,高三的时候就听说过林嘉怡,有一次两个学校举报联合诗朗诵,她还特地溜去他们学校看过,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见一个头发很短的女生,脸小小的,戴一副大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那时候她想,啊,原来学神长这样,有点失望。   如今再看,竟然觉得,当初眼真瞎,林嘉怡的底子是真好,那时候大概只是不善于打扮,也是,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哪顾得上打扮。   唐瑶房间里的家具还都是房东的,她的东西很少,这几天陆续买了点儿东西放进去,布置的还算整洁清新,林嘉怡四处张望了眼,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的照片,宋子言戴着学士帽拍的照片,几年前毕业的时候,回母校拍的,背景是S大那栋大的过分的图书馆大楼。   角度很偏,隔的有些远,画面里是他的侧脸,但是林嘉怡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一天是她陪宋子言回母校的,那时候因为转专业,她比宋子言晚一年毕业,那几天是请假回去的。   上飞机的时候,宋子言还跟她说,“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回去。”   她撒泼耍赖,“师兄你不厚道,我那么想念母校,你都不带我回去看看!”   那个时候,她明着暗着追了宋子言有几年了?她都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每次都拒绝的干脆,并且明确告诉她,两个人不会有结局,她怎么甘心?只能充当朋友,陪在他身边,就想着哪天万一他心血来潮呢,说不定就跟她在一起了。   可也是那一趟旅程,她终于明白,哪怕唐瑶脱离了宋子言的生命,林嘉怡还是没有可能走进宋子言的心。   唐瑶顺着林嘉怡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相框,立马走了过去,然后翻扣在桌面上,这张照片她走到哪带到哪,因为他的照片,她只有这一张,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出神,恍惚就觉得他在身边,那种虚幻的幸福,让人上瘾,可是现在,被林嘉怡看到,竟觉得有些难堪。   那是毕业季的时候,宋子言受邀参加毕业典礼,唐瑶老早就听说了,很早就惶惶地等待着,终于到了那一天,她混在一群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学长学姐中,寻找着他的影子,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正在跟人合影,眉目疏朗,唇角含笑,林嘉怡远远地站着,帮他拿着东西。   然后唐瑶就没勇气上前了,她抱着记者团借来的相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站在人群之外,隔着人山人海的距离,觉得自己和他,隔着远远山,远远海,也隔着一整个世界。   后来他走了,她都没勇气上前打个招呼,或者问声好,岁月磨平了一切,也包括开口说话的勇气。   唐瑶回过神来,问林嘉怡,“要喝点什么吗?”   “白开水,谢谢!”林嘉怡收了目光,胸口有什么在慢慢发酵,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眸,觉得这些年自己的不甘心,突然就释然了,如果要说不甘心,唐瑶才是真的不甘心吧!可她从来就表示过,一个人默默地复读,默默地去S大学习,默默地又回了应城,从来没对宋子言有过任何的打扰,可林嘉怡知道,唐瑶是真的爱,所以才能如此克制吧。   唐瑶说,“抱歉,没有现成的,我去烧,一小会儿就好。”说完就去了厨房,水壶里灌满水,插上电,听着里面呜呜的响声,然后出神。   脑海里各种画面一直在闪啊闪,闪的脑仁疼。   外面郑晴招呼着林嘉怡,说了声,“请坐!”   “我以前在二中上学,复读的时候去了一中,那时候你已经走了,但是学校还是很多关于你的传说,老师也喜欢拿你举例子,你很厉害!”郑晴看着林嘉怡,真诚地说。   林嘉怡坐在沙发上,老式红木沙发,垫子有点硬,习惯了欧式软沙发的她,一时觉得不大自在,应城还是这样,到处都是上世纪的东西,哪怕互联网时代让潮流不再是大城市的专权,它还是我行我素地土着。   “会念点儿死书罢了,高中那会儿除了念书什么也不会了,上了大学才知道,自己有多差劲。”林嘉怡浅浅的笑着,笑容温婉又得体。   “后来也很优秀啊,做了交流生,听说又念了硕士?”   “是,硕士还没毕业!”   “冒昧问一下,为什么会回来?听说你一直在德国,父母也搬去了那边住……”郑晴真的想知道。   林嘉怡哈哈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挺傻的?哈,要不是某人求我,我才不回来呢!”   “宋子言?”郑晴挑了挑眉,“你们关系真好!”   “也没有啊,他平日里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讲,要不是有求于我,我来应城他估计见都不会见我。我男朋友和他关系挺好的,但是只限于专业交流。”林嘉怡撇着嘴,“亏我一直拿他当偶像,真差劲。”   “你有男朋友了?”郑晴瞪大眼,有点儿不可思议。   “是啊,德国人,将来我估计能生个漂亮的混血宝宝!”林嘉怡开心地笑着,那笑一直氤氲到眼角眉梢去。   唐瑶出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手里端着的杯子轻轻地晃了一下,热水溅在手背,她却像是没知觉似的。   “你男朋友……没陪你回来啊?”唐瑶开口问了句,声音涩涩的,像是不大确定自己刚刚听到是不是真实的。   “没有呢,他很忙的,再说我也待不了几天,回来做个课题,顺便帮一下朋友而已。”   唐瑶知道,那个朋友是宋子言。   她忽然觉得讽刺又荒唐,她一直以为的,只是自以为是吗?宋子言没有和林嘉怡在一起,林嘉怡甚至已经有了男友,那一直横亘在她和宋子言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只觉得难过又无力。   林嘉怡坐了有一会儿,然后终于表达了她的目的,“唐瑶,宋子言生病了,胃出血加上心肌炎,很严重,我今儿去看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快要挂掉了似的。”   唐瑶的心猛地揪了下,然后又黯淡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跟我说,我也去看不了他。”唐瑶捧着杯子,热水氤氲着升腾,模糊了视线。   “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做噩梦,喊了好几遍你的名字。”林嘉怡看着唐瑶,她也想不通,明明相爱着,却为什么要互相折磨,早上去医院,程江非跟她说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仿佛早就知晓了似的。   唐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里终于染了点别的情绪,像是平静的湖中被石子砸出的一圈涟漪。   “不会的,他现在很讨厌我。”唐瑶又垂下头来,脑海里都是他昨夜说过的话,他冷漠的表情。   怎么会呢!她还在幻想什么。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跟你说一声,你要不要去看他是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有一个了结。”   林嘉怡站起身,走到刚刚那个桌子前,把那个翻扣在桌面上的相框给翻过来,给唐瑶看,“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放弃宋子言的吗?就是这个时候,我死缠烂打陪他回去,以一个小师妹的身份,想着多跟他待在一起,总会有机会的,可是那天,我彻底放弃了,我记得是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候,大家去图书馆和一些学校标志物前拍照,你这张照片应该就是拍的那时候,拍完照我就找不到他了,满校园找他,后来在杨平路看见了他,他站在宣传栏前,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个宣传栏上贴的,都是你的照片,好像是某个奖项的宣传栏,我记不大清了,走过去的时候,他满眼都是泪,你见过他哭吗?我见过,三次,都是因为你。”   那天她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厚的背,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放弃了。   他显得那么难过,林嘉怡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唐瑶还是不大敢相信,怔怔地盯着那张照片。   宋子言,我都打算开始忘记你了,怎么会这样呢?   唐瑶觉得整颗心都放在了绞肉机里,翻转着疼痛,她不敢去猜,却又忍不住猜,脑海里翻滚无数遍,直到太阳穴胀痛,还是想不出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林嘉怡完成了使命,告辞回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跟她说,“我今天还知道了一件事,三楼这两间房子,是宋子言三个月前一起买下来了,如果他没有转卖的话,现在户主还是他。这公寓楼隔音不好,他睡眠浅,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唐瑶,我如果说是他担心你的安全,特意把房子租给你的,你会信吗?”   唐瑶更愣了,所有的一切颠覆的太快,她来不及消化。   林嘉怡终于关上门走了,回去,躺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想,唐瑶,祝你幸福,你幸福了,宋子言大概也会幸福了。   这么多年的执着,到最后放弃,林嘉怡一直知道,宋子言的心里,住着一个叫唐瑶的执念,谁也消灭不掉,哪怕是无所不能的时间。   所以唐瑶,我放弃了,我拯救不了宋子言,只能还给你了!   我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旧章,只改了点儿细节,看过的亲可以直接跳过了哦~   晚上再更一章~么么哒      第14章 应城      早晨六点钟,医院里寂静的可怕,偶尔传来咳嗽声,小声说话声,走路不便的病人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踏踏踏,显得压抑又可怖。   她以前特别讨厌医院,总觉得这里藏着最真实的人性,最惨烈的生死,最是让人无能无力。   母亲死前的几个月,她一直陪着,看着病床上母亲越来越消瘦的脸,越来越黯淡的眼神,总是会忍不住掉眼泪,偷偷的,扭过头用手背擦,不敢让妈妈看见,所有的颤抖都克制着,克制的浑身僵硬,咬着牙,硬逼着眼泪往回咽,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借口上厕所,一个人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哭到痛快,然后擦干眼泪,缓过来了,再挂上微笑,回去。   那时候她经常听到有人哭,好像哭泣是很正常的事,有时半夜猛地被哭声惊醒,她缓过来,就会觉得悲伤,又一个人去了天堂,然后就会下意识地去摸母亲的手,感受到温暖的时候,才松一口气,然后好久好久都睡不着,那段时间经常失眠,吞了安眠片也不能睡的安稳。   她知道母亲很快也会死去了,所以每一天都像是跟上帝抢来的,她那时候特别多话,说到口干舌燥,也不停,总怕突然有一刻,母亲再也听不见了。   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仿佛被人拿了小刀,一刀刀地割在身上,没有休止,绝望让人窒息。   可无论多不想,那天终于还是要到来的。   那天母亲的气色比往常都好,睁开眼的时候,看着外面冬日的暖阳,跟她说,“瑶,帮妈妈把窗帘打开!”   那时候是早晨,也是六七点钟的样子,那天阳光很好,唐瑶走过去开了窗子,冬季略显寒冷的风混着晨光一起扑进屋子里,唐瑶趴在窗台上看了会儿,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人,想着待会儿推妈妈下去晒晒太阳,过了一会儿,她扭过头问母亲,“妈,会冷吗?”   阳光下母亲的脸被笼了一层薄薄的光,她闭着眼,嘴唇没有半分血色,瘦到脱形的脸显得苍白,像是睡着了似的。   唐瑶的声音很轻很轻的,又重复了句,“妈,冷吗?”   没有人回应她,护士来扎针,进门就看见唐瑶趴在母亲的身上,静静地,像是孩子在撒娇,可是走过去就看见,她泪流满面,失声哭泣。   医生过来宣布死亡时间,唐瑶死死抓着母亲,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哭到断气,可还是不能阻止母亲被盖上白布。   她知道,她和母亲,从此就阴阳两隔,再无相见的可能了,那种悲痛,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那种痛。   所以她害怕早晨的医院,像是一场残忍的梦魇。   她一整宿都没睡,可是这会儿却清醒的很,站在走廊上,长久长久地伫立着。   护士还没上班,病人还没起床,一切显得安静。   理智告诉他,不该来看宋子言,不该给他徒增烦扰,可是她忍不住,就想着,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没能进去,扒着门上那块儿小小的玻璃往里看。   他躺在病床上,高大挺拔的人,此时虚弱的地躺在那里,像只生病的大猫,脸色显得很差,没有血色。   唐瑶只觉得心口被人攥住了一样,他以前身体多好啊,热爱运动,又不乱吃东西,一年四季都没见过生什么病。   倒是唐瑶,药罐子,平均一个月一次小病,一年一次大病,进医院是常事。   “子言啊,你多带瑶瑶出去运动运动啊,多运动身体好!”唐瑶妈妈每次看见宋子言的时候都会说。   他妈妈也会说,“子言,以后早上跑步带带瑶瑶,你俩一起。”   她多懒啊,跑步又累又出汗,总是老大不乐意地跟着他,他有时候跑一会儿,回头看见她远远地在后面蜗牛爬,就无奈地过来揪她的领子,有时候看她实在累,他也会偶尔大发慈悲一次,背她回去,她趴在他的背上,玩他硬硬的发茬,阳光从背后撒过来,把影子拖的老长老长,那时候她以为,就可以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了。   不情不愿,可还是跟着他,从十岁跑到十六岁,上了高中,进了封闭中学,然后就不能和他一起跑了,但那时候,唐瑶的身体已经很好了,个子也高了,已经不怎么生病了,大概都是他的功劳吧。   那时候喜欢看他打球,他有两件球服,黄色八号,红色六号,每次远远地,站在教学楼的窗子往操场上看,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影。   他个子很高,浑身那股少年特有的气质,唐瑶只要望一眼,隔着再远的距离也能一眼认出来。   她现在还能回想起那时候的画面,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赢了的时候,会和队员一起抱着欢呼,阳光给他渡了一层金色,他会撩起自己的上衣擦额头上的汗,浑身散发的荷尔蒙,总是让边儿围观的女生尖叫。   受台言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女生们会成群结伴地看男生打篮球,递水递毛巾。   宋子言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下场的时候,女生们起哄着往他身边儿凑,问他累吗,热吗,还有女生拿着花里胡哨的折扇给他扇风。   可是他照常不会接受,礼貌地拒绝,自己带毛巾,自己带水,这是他打球一贯的准则,有时候还会跟唐瑶吐槽,“你们女生是不是都这么无聊啊?还是有钱没地儿花?”   唐瑶撇撇嘴,对他那句“你们女生”极其不满,跟他抬杠,“我们女生怎么了?浪漫情怀你懂吗?”   他认真地思考了会儿,摇头说,“不懂!”   看着他那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唐瑶却笑得欢畅。   有时候唐瑶会去篮球场看她打球,然后学着那些女生们,给她递水递毛巾,叉着腰问他,“我给的,你要不要?”   他看着她,然后缓缓的笑,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映着他额头晶莹的汗珠,他接过去,“那能不要吗?”   那时候,虚荣心真是膨胀的快要溢出来了。   他拒绝全世界,唯独给她青眼,这殊荣,让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和别人是不同的。   宋子言躺在病床上,翻了下身,吓得唐瑶往后缩了下,心口砰砰砰地跳着,再也不敢把目光投过去。   她在走廊里坐下,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她深吸了口气,觉得整个肺腔都是难受的,宋子言,你是个医生啊,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宋子言睡着,并不安稳,被梦惊醒,翻了个身,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好久都缓不过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一个医生变成一个病人,他身体一向好,小病都很少,更别说住院,长这么大,连吊瓶都没吊过。   每次进医院,大概都是为了某个让人不省心的丫头。   他刚刚做梦了,梦里也是医院,躺在床上的却是唐瑶,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检测仪慢慢变平发出长长的滴声的时候,他心口钝疼了一下,然后猛地就惊醒了,他知道只是个梦,可还是不能平静。   于是就那么盯着天花板,盯得眼睛酸涩,也不敢眨一下眼,害怕一闭上眼,又是那样的噩梦。   哪怕是在梦里,他也希望她笑得明媚一些。   她以前挺爱笑的,每天都在他耳边,嘻嘻嘻,哈哈哈,有时候会搅的他头疼,呵斥她,让她安静会儿,她倒是听话,转头去找别人,照旧嘻嘻哈哈地笑闹,然后他又觉得不乐意,揪她回来,任她搅得他耳朵疼,脑仁疼,心甘情愿。   后来慢慢就适应了,失去她之后,反而觉得不习惯,很多时候一个人待着,恍惚就听见她在他耳边笑,“宋子言宋子言宋子言……”   她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叫的清脆又轻盈。   程江非一大早上来看宋子言的时候,就看见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的唐瑶,她眼角还带着泪,大概是哭过。   程江非挑着眉看着,摇了摇头,没有过去打扰她,推了门走进去,就看见宋子言瞪着眼看着天花板,“怎么了是,生病把魂儿都生没了?”   宋子言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程江非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旋开,饭菜都拿出来,让他吃饭。   程江非坐在边儿上看着,看着宋子言虚弱地折起身,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啧啧感叹,“你也有今天!”   宋子言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闭嘴吧!”   程江非耸耸肩,撇撇嘴,忽然又用脑袋点了点门外的方向,“你把人赶出去的?”   宋子言没明白,“嗯?”了声。   “没事!”程江非看着他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嘟囔了句,“想着你也没那么变态!”   唐瑶并没有睡很深,很快就醒过来了。   走廊里开始变得热闹,打碎了那份沉寂,唐瑶觉得自己该走了。她像个黑夜里的小鬼,这世界的明亮和温暖都和她无关,天亮了,她就该退场了。   想当年丢钱难过,半夜砸宋子言的窗户,站在楼下的草地上,理直气壮地叫他下来陪她说话的勇气,再也没有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他的困扰,是他琅琅大道上的一颗碍眼石头。   曾以为爱不需要说出口,彼此明白就够了,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两个人还没能对彼此说一句,“我爱你!”所以连“你还爱我吗”也无法问出口。   林嘉怡说,他放不下她,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知道真相,可有些事,知道了又怎样,他若不想要她,她知道又怎样。   唐瑶一路往电梯的方向走,与宋子言的妈妈擦肩的时候,并没有认出她来。   直到声音从后面传来,“唐瑶?”   唐瑶扭过头,看见费姨的脸,大概有八年没见了,美人迟暮,眼角眉梢都是岁月的痕迹,不仔细看,她几乎认不出来。   她正了正身子,叫了声,“费姨!”   她内心是愧疚的,承蒙宋叔叔和费姨的照顾,她和母亲才能安然的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很多次遇到困难,都是宋家帮她们。   只是后来费姨和宋叔离婚,闹的互不往来,唐瑶就和费姨没什么联系了,毕竟母亲和宋叔的关系更好些。   费敏打量了唐瑶一眼,许多年没见了,长得越来越像她母亲了,越发显得温良无害,她就是被唐锦慧那股子温良无害的样子骗了的。   “来看子言?”费敏挂着笑,那笑却没什么温度,暗藏的疏离让唐瑶觉得心里凉嗖嗖的。   她放在心口的人不多,可是一个个的,似乎都离她很远了。   泪意渐渐涌上来,眼眶发热,她摇了摇头,“没,我只是正好路过。”她从来都是个过客。   费敏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轻轻笑了,“跟我进来吧!去看看子言,他生病了。”   她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和当年一模一样,唐瑶却觉得有些不同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程江非还没走,看见宋母的时候,起身叫了声,“阿姨您来了!”然后就看见跟在后头的唐瑶,愣了下,“唐瑶也来了?”   宋子言原本闭着眼,困乏极了,听到母亲来了也没睁开眼,这下却突然睁开了,目光直挺挺地射过去,脑海里绕过刚刚程江非的话,“你把人赶出去的?”然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放在被子里的手掌渐渐收紧,攥着被单,牙关紧紧的咬着,快要咬碎了。   笨蛋!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笨!   “你认识唐瑶?”费敏问程江非。   他回答说,“我医院的医生,前几天刚招来的。”   “这样。”费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刚好碰见唐瑶,带她来看看你,你看你搞成什么样子,一点也不让妈省心!”费敏看着病床上自己的儿子,心疼得不行,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儿子,却为了个野孩子搞成这样,她怎么可能放手不管。   费敏走了过去,唐瑶还僵立在原地,目光和宋子言撞在一起,她看清楚了那里面的冷漠,却没看清楚暗藏的汹涌,于是只觉得心痛。   “妈,生病又不是光荣的事,干嘛带旁人过来,诚心笑话我吗?”宋子言收回目光,皱着眉对费敏说,他看着母亲的眼睛,恐惧一点点漫上心头,他还记得昨天母亲打电话过来时的歇斯底里,“她一回来你魂儿就丢了是不是?妈养你这么大,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信不信我让她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子言,你答应过妈什么,别忘了!”   他那个时候疼到浑身冒冷汗,可他没觉得有多受不了,可是母亲那一句话,却让他浑身发凉。   他几乎是用吼的,“你别动她,我自己处理!我说过的话,不会忘!”   他害怕母亲的手段,害怕一个不留神母亲就把刀子捅在唐瑶身上。   无论发生过什么,她都是无辜的。   昏迷的时候,他脑海里有很多片段在闪来闪去,关于唐瑶的,关于父母的,最后像是做了梦,梦里唐瑶被母亲羞辱,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他只觉得心口揪疼,隔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她听不到,她只是哭,像以前一样,受委屈的时候从来不会大哭,什么表情都没有,眼泪只成串的掉,那样子,却更让人觉得心疼。   天知道,他多害怕这场面发生。   他只能把她推远一点,再远一点,离他越远越好。   唐瑶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尴尬,像是自取其辱的人事后的羞愤。   “给你,我熬的粥,多注意休息,我不打扰了。”唐瑶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发出啪嗒一声响,在此刻的寂静里,像是敲在心口的锤子,啪嗒一声,什么都碎了。   “江非,帮我去送送!”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唐瑶听着身后他的声音,遥远地像是天边传过来的。 ☆、第15章 应城   人走了,世界安静了!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每一声都落在心尖,鼓动着耳膜,世界安静的只剩下这些,费敏看着儿子,宋子言看着自己的母亲,两个人僵持着,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宋子言垂下目光,像很多年前那样,绝望地低下头,只能认输。   “您满意了吗?”他开口,声音很轻,近似梦呓。他亲手把唐瑶推开,看着她眼神里的光幻灭殆尽,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意渐涌,看着她脚步沉沉地离开,他知道她难过,可是他比她更难过。   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让他告诉她,“你母亲和我父亲搞出来了一个生命,我母亲逼着你母亲堕了胎。”要让他说出这个事实吗?他说不出口,这样的事实,又该让她怎么接受?   记忆恍惚回到高三那年,似乎也是这样的僵持,那时的母亲歇斯底里,掐着父亲的肩膀,像是恨极了似的,咬着牙,“没错,是我逼她堕的胎,她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身边儿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全是拜我所赐,你有本事杀了我啊?杀了我大家都清净!”   他坐在一旁,盯着时钟的秒针一圈一圈的转动,不说一句话,还有什么话可说?他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以一种决绝的形式,哪怕他再不想,哪怕他再不愿,一切也都没了可挽回的余地。   这世界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可他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朝着最让人绝望的方向?   那天父亲和母亲第一次打架,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涯,吵过,闹过,冷战的时候,能几天谁也不搭理谁,可从来没动过手,父亲受过高等教育,自诩是个文化人,秉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信条,哪怕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有些小脾气,父亲都是忍耐,忍耐女人这种生物与生俱来的蛮横不讲理。   可那天大概是气极了,又或者对母亲的行为过于失望,总之他搬起餐桌前的实木凳子砸在母亲背上的时候,连眼都没眨一下,眼神冰冷地像是真的要杀了眼前这个为他孕育了一个儿子,并且辛辛苦苦维持一个家的女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结般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两个中年人,像幼稚的小学生一样扭打在一起,父亲的一凳子终结了这场战斗,母亲凄厉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疯了似的又哭又叫,“宋钟国,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合着还是我对不起你了?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我们离婚,离婚!这日子我不过了!”   父亲深呼吸了好几次,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在压抑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压抑住,他随手抓过桌子上摆放的水晶花瓶,狠狠地掷了出去,砸在推拉门的玻璃上,双双碎裂,屋子里到处是飞溅的玻璃渣,“好啊,离,明天就离,这破日子还过什么过!”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擦着宋子言的脸飞了过去,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用手抹了下,一手背的血,又抹了下,血还在往外冒,看着猩红的鲜血,他忽然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力和愤怒。   他大吼了一声,“够了!有完没完?”   然后抓起手边的桌面陶瓷摆件,以一种对抗式的方式,更狠厉地砸下去,看着地面上崩裂的陶瓷碎片,仿佛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快感,毁了吧!都毁了吧!   他砸了一个格子架上的东西,古玩,摆件,相框,通通砸个干净,听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感受着碎片割破皮肤的痛感,竟有一种悲哀的快乐。   “够了吗?不够接着砸啊!别停,接着砸,日子别过了,煤气罐开开,关上窗户,一块儿死吧!”他的声音带着愤怒,远处墙面上的镜子能倒映出他的脸,怒目而视,眼底猩红一片。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或许已经疯了。   母亲似乎被她吓到了,脸色苍白地愣在原地,后来抱住他,开始放声哭泣,“子言,对不起,妈不是故意的。”   那天父亲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回这个家,屋子里狼藉一片,到处是残渣碎片,放眼望去,像是灾祸现场。   原本温馨的家,变成了修罗场,是谁的错?他想来想去,只觉得头痛欲裂。   母亲还在哭,他蹲在地上,捡着刚刚摔碎的相框里夹着的照片,他和父母的合照,还有他和唐瑶的合照,他左手拿着一家三口的合照,右手拿着和唐瑶的合影,觉得世界在这一天分崩离析,像这一屋子的碎片一样,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母亲突然发疯,从他右手里夺过照片,撕成碎片,放在脚底下踩,“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   他没有吭声,他知道母亲在发泄不满,她在迁怒,作为一个骨子里传统又保守的女人,她的反抗显得悲哀又可怜。   宋子言觉得难受,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痛一波一波地袭来,像浪潮一样翻滚着把他淹没,他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母亲哭累了,趴在沙发上,他坐在一边儿,仰着脸靠坐在那里,他在想什么?什么也没想,大脑奇怪地一片空白,心口也空的像是被人剜走了心脏。   过了很久很久,他说,“妈,求你别把这事儿告诉唐瑶,如果唐姨不说,我希望不是你告诉她。”   母亲直起了身,因为背部的疼痛而弓着腰,眼神狠厉地盯着他,咬着牙,“你跟你爸一个德行!”   母亲看着他,像看一个混蛋,一个白眼狼,他或许应该安慰母亲,可他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一片虚无的空气,又重复了一句,“妈,我求你!”   那天他跪在地板上对着母亲发誓,从今往后,和唐瑶不再有半点儿联系!以母亲的缄默为交换。   其实完全不必,他的理智在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他和唐瑶,彻底完了!   往事一幕幕,像是梦境的残片,已经拼凑不起来了。   第二天父亲派秘书过来,请母亲去民政局,那天早上下着雨夹雪,天灰蒙蒙的,母亲穿了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因为彻夜未眠,眼眶泛着浓重的黑,整个人憔悴的像是赶着去赴丧。   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往下看,秘书替母亲撑着伞,她面无表情,昨夜的歇斯底里的女人仿佛在这个清早死去,只剩下一具坚硬的躯壳,从此无坚不摧。   宋子言只冷漠地看着,没有下去拦,像是看一出事不关己的闹剧,仿佛赶着去离婚的不是他的父母一样。   这一幕仿佛已经在潜意识里发生了很多遍了,父母的结合是联姻的结果,结婚之前甚至只见过一次面,在一场宴会上,隔着很大很大的圆桌,两个人坐对面,有长辈向母亲介绍,“那是宋司长的儿子!”母亲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根本没想到那是一场相亲宴。   一场婚事就那么草率的定下了。   据说那时候父亲是不同意的,跟家里闹,最终不知道因为什么,终于妥协,然后结婚,就那么过了二十多年,不咸不淡。   母亲是个个性很强的女人,受不了父亲的敷衍和不在乎,经常和父亲吵架,两个人见面就吵,都是因为很琐碎的事,只有两个人一致面对外人的时候才会有那么点恩爱的迹象,所以离婚似乎是一件终究会发生的事。   那一刻,宋子言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天他接到母亲的电话,要去民政局接她,她倔强地不愿意再坐父亲的车,因为背部疼痛,她早上没能开车出去,宋子言拿着车钥匙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的唐瑶,那时候唐瑶的母亲五个月的身孕被硬逼着打了下来,大出血,虚弱地躺在医院里,而唐瑶还单纯地以为母亲只是忙着做生意,没空回来照顾她,她很听话地自己住,自己出去买吃的。   她从小就听话,乖巧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他清晰地记得有次骑自行车摔了腿,铁刺扎进大腿有两厘米深,别的孩子铁定是要哭着回去向母亲撒娇讨要关爱了,可她只是拿布条缠了缠,自己去医院清洗了下,回到家只字不提。   她说母亲为了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屈辱,她不想再给母亲添一丁点乱了。   可是哪怕她再坚强懂事,他都无法把实情说给她听,太过残忍。   他们是在楼下车库门口迎面碰见的,唐瑶没撑伞,鼻尖和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发上都是细细的雨和雪,他很想过去抱抱她,给她一点温暖,可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了。   于是只把手里的伞递给她,就一言不发地别过了眼,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痛苦。对,痛苦,以前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是值得人痛苦的,可那时候能用来形容自己心情的,也只有痛苦这两个字了。   “宋子言!”她声音很轻的喊他,他听见了她怯生生地说,“谢谢你!”就像第一次去他家时那样,带着试探和不确定,他曾经花很长时间才让她消除那种对陌生的恐惧和不自信,可是似乎忽然之间,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他没吭声,怕忍不住会情绪崩溃,挺直了背往车库走,开车,打方向,再倒车,熟练地往前开。   他开着车,走出去很远了,倒车镜里还能看见她小小的影子,撑着伞站在原地,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愣愣地站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变得孤零零了。   他踩了一下油门,车子疾驰而去,她的影子终于消失看不见了,他才抹了一把脸,脸上都是泪。   那时候考驾照还不是那么严,他从小就喜欢摸车,家里也有,很早就会开了,爸爸掏钱帮他拿到了驾照,他记得自己带唐瑶出去玩过一次,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揪着安全带,不时看他一眼,“你行不行啊?”   他冲她笑,故意吓她,“没开过,不大熟练。”   她“啊?”了声,一脸惊吓地看着他,“你别吓我,赶紧停下来啊,出事了怎么办!”   他们走在郊区的宽广大马路上,前后一辆车也没有,他故意晃了一下方向盘,吓得她尖叫了声,一下子扑到他胳膊上,紧紧地抱着。   然后他就笑了,把车子停在路边,捏着她脸跟她说,“不会开车我敢带你出来吗?笨蛋!”她又生气他骗他,赌气地别过脸,趴在车窗上,脸朝着外面。   那天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吻在唇角,很轻,怕吓着她,可她还是愣了,脸越来越红,最后连脖子都是红的,阳光下皮肤泛着米分,柳絮轻盈地飞舞着,有大翅膀的花蝴蝶从前挡风玻璃前飞过,空气中有甜腻腻的花香,淡淡的青草味道,还有她经常涂脸用的青蛙王子的味道。   后来他一直会想起那些味道,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开着车,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忆,然后悲痛欲绝。   赶到民政局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一个人蜷缩在大厅的休息椅上,像是哭过了,整个人状态很差。   母亲背上的伤很严重,他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就看见沙发上的血迹,很大一片,他带她去医院,医生委婉地表示,如果是家暴的话可以帮他们开医学证明。   母亲什么也没说,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然后抱着宋子言的肩膀,绝望地说,“结婚这么多年,你爸第一次打我!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下这么狠的手。如果我不躲那么一下,他是不是真要打死我?”   她失望透顶,又绝望透顶,仿佛这么多年的婚姻,脆弱地像张纸,宋子言没法回答母亲,他想安慰说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错,是他有眼无珠不珍惜你,可他也知道,这一场恩怨,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过错。   追究起来的话,谁也逃不了干系。   回过神来,宋子言看着母亲,又重复了一句,“妈,你真的满意吗?”这么多年,心里依旧是恨和埋怨,究竟是不能原谅别人,还是不愿放过自己?   费敏看着儿子,“子言,你不用这么跟妈说话,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妈妈!”   -   程江非一路送唐瑶到楼下,阳光刺眼,映着她单薄的身影。   “你来医院面试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我陪他的,后来我实在没力气喝,去睡了,但不放心他,过一会儿出去看,杂七杂八堆了七八个酒瓶子,你喝过洋酒吗?后劲儿特别足,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以为他睡着了,可他睁着眼,看见我,很清醒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这儿有根骨头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你没回来之前,他是个正常人,你回来之后,他像个疯子。”   程江非觉得烦躁,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的时候才想起,“那天他半天抽了一包烟,他烟瘾没那么大,心里特别烦的时候才会抽,这阵子医院没什么烦心事,如果有,大概也只能是你了。第二天就胃痛,他吃了药,我叮嘱他,最近都不要喝酒了。可同学聚会那天他还是喝多了,回来的时候我差点揍他,可看着他那副样子,又觉得心疼。后来他昏迷,一遍遍喊你的名字,大概是做了噩梦,声音里都是绝望,我拍他的脸,怎么都叫不醒。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睁开眼就抓着我的手,问我,唐瑶没事吧?我说了好几遍没事,他才撒手。”   唐瑶抬头,阳光刺的她微微眯起眼,空气中有淡淡的花米分的味道,像是他病房插着的百合花的味道,可又不是,人总是会有很多错觉,她也想告诉自己,他还把她放心上,可是害怕,又是一场错觉。   她做过很多的美梦,醒来都会觉得更凄凉,那滋味儿并不好受。   她看着程江非,笑容苍白,“你们都说他对我不一样,可是明明推开我的是他,说我和他无关的也是他,这么多年不理我的也是他啊……”明明从来都是他啊,她轻声呢喃,恍惚觉得这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她看到的世界,和别人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我怕我不说,你就更没机会知道了。”程江非笑了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就想告诉你,别记恨宋子言,他没你想的那么绝情,只是有些时候,不得已吧!”   说到最后,连程江非自己都不相信了,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是要为他洗白,更不想为他开脱,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说辞,就离他远点儿吧,免得两个人都难受。”   唐瑶点点头,很轻地点了下,抬了眼看程江非,说了声,“好!”   他替她拦了辆出租,看着她消失在视线,才点了根烟,慢慢走回去。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一个病区医生拦住了他,“程院长,刚跟你一起的女孩子,是叫唐瑶吧?”   程江非点了点头,“怎么了?”   “她的病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了,看样子是没事了吧!”   “麻烦您说清楚点儿,她什么病?”   “抑郁症!很早了,那时候她还在复读准备考大学呢!一晃都七八年啦。我记她可记得清呢,很清秀的女孩子,那时候我在应城一中的心理咨询室坐诊,有天她进来,跟我说她情绪很差,有时候站在楼上,会有一种很强烈地跳下去的*,那时候我以为就是小女孩矫情,开导了她两句就让她走了,后来险些酿成大祸,说来惭愧啊惭愧,这么多年都忘不了,刚刚看见,我就忍不住多嘴问了句,程院长别见怪啊!” ☆、第16章 应城   风吹着,带着湿湿暖暖的潮气,唐瑶带了一瓶酒,一束花,坐在临光桥的护栏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去,合掌祈祷。   “安好,妈妈!”   一句话,眼泪就抑制不住的流下来,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梦到这个地方,梦到那个深秋的下午,她捧着骨灰盒子,站在桥头,迎着风把母亲的骨灰撒下去,然后一个人抱头痛哭。   那是不可触及的噩梦,她不愿意回想,每想一次,痛就加深一次,只有放在梦里才敢去想。   今天不是母亲的祭日,她只是想和母亲说说话。   “妈,我带了酒哦,今天不醉不归!……我长大啦,可以喝酒了。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接到了电话,院长说要辞了我,我回应城第一个工作,还没开始上班,就被辞了,我猜是宋子言的意思,你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酒是应城自产的酒,52度,灌进喉咙的时候会有一种辛辣的刺感,很便宜,一瓶才十几块钱,以前年夜饭的时候,母亲会拿出来一瓶,和唐瑶分着喝,“又一年岁啦,祝我瑶瑶平平安安,学业有成!”酒助兴,给两个人的年夜饭添一点兴头。   母亲会说,“只能喝一小杯啊,小孩子不能喝酒。”   每次到最后,母亲都会喝多,然后她会偷偷再喝一杯,倒不是酒多好喝,其实她很讨厌酒的味道,除了辣感,她尝不出来别的,但年少的时候总喜欢做不被允许的事,好像那样自己就长大了一样。   母亲喝醉的时候话不多,喝多了只是眼眶湿漉漉的,像是灌了水一样。有时候她会分不清母亲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还是借酒发泄泪意。   她知道,因为父亲,妈妈那些年过的都很不如意。   她记得有一年,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封路,母亲出去跑生意,被堵在天津半个月,回不来,那个年夜饭,没人陪她吃,到处是鞭炮声,小孩子在楼下吵吵闹闹,她抱着家里的猫,听着猫打呼噜的声音,觉得又害怕又凄凉。   那时候是夜里,隔壁家的门开开关关,迎来送往,宾客尽欢,送客到门口的时候还在热闹的说着话,久久不愿意离开,她坐在客厅,电视机刺啦刺啦的响着,春晚主持人说着喜气洋洋的祝福语,她一句话也没听见,思绪飘的很远很远,担心母亲,又可怜自己。   那天父亲给家里打电话说在楼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穿了外套出去。   小区门口,飘着雪,父亲站在寒风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克,看见她,替她捋了捋头发,“吃饭了吗?”爸爸问她。   她摇摇头,想起母亲骂爸爸的话,想埋怨父亲,可是说不出口,他看起来很憔悴。   “爸带你去吃点好吃的!”父亲似乎是笑了,那张过分严肃的脸,总是看不出来情绪。   她想她应该有骨气地说不去,可最后还是屈服于内心对温暖的渴望,她和父亲两个人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开张的饭店,招牌上写着承包年夜饭,爸爸点了一桌子的菜,热气氤氲着,带着让人温暖的俗世烟火气息,那个寒夜,她一个人的孤独被一顿饭驱散,就着腾腾的热气,她说,“爸,你以后别做不好的事情惹妈妈生气了。”   记忆中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那么清晰,她总觉得还有可能回到过去的。   父亲没回答,先喝了一口酒,52度的古应酒,让他呲了下牙,爸爸给她倒酒,“闺女,爸敬你一杯,今年你十六岁了,是个小大人了,以后好好照顾你妈。”   “爸,你不要岔开话题啊!”父亲瘦了不少,原本圆滚滚的啤酒肚似乎小了很多,或许是因为那层不可割舍的血缘关系,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疼。   父亲还是没回答她,她剥着虾,舔着手指,尝着指尖那点儿鲜味儿,跟父亲说,“你要是还做那样的事,我以后就不见你了,我不想要这样的爸爸!”她绷着脸,有人说她模样严肃起来的时候,跟父亲很像。   后来父亲说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两个人碰杯喝了酒,父亲喝酒上脸,整张脸红彤彤的,那双眼里似乎蓄满了泪,临走的时候还拍着她的头,“好好照顾你妈!”   她从那句话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问他,“爸,你是不是又欠了高利贷?”   他没说话,拍了拍她的肩,“想什么呢!回去吧!”   父亲送她上楼。   那天她回去的时候,母亲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蹲在门口,冷风从楼道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母亲的脸上似乎布满了霜,在楼道的白炽灯光下,显得惨白惨白的。   看见她,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去哪了?你要吓死妈啊!”   大年夜,母亲前一天还是没能买到票回来,高速路也封了,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家汽运的货车,窝在货厢里一天一夜,赶着回来和她吃一顿年夜饭。   可似乎,看到了并不想看到的东西。   她心虚极了,又觉得愧疚,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跟母亲说了和父亲去吃饭的事。   父亲脸色很僵,没说话就走了,她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看着母亲惨白惨白的脸色,觉得难过又无力。   那夜母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夜很深了,两个人就着浓重的夜色吃了年夜饭,母亲一直很沉默,用深口的玻璃杯喝酒,一大杯灌下去,眼泪几乎同时涌出来,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贱骨头!”   只那么一句,又不说话了,后来吃完了,两个人去睡觉,关了灯,她和母亲睡,把冰凉的手脚放在母亲温热的肚子上,像小时候那样,然后小声地跟母亲道歉,“妈,对不起。可是……你们就不能和好了吗?我觉得爸爸知道错了。”   母亲摸着她的头,“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一个人的脾性,是很难轻易改变的,你看着他一时心软,他会变本加厉的。”   她固执又单纯地认为是母亲的偏见,“他真的看起来很可怜!”   母亲很长很长地叹了口气,黑暗中揉着她的头发,说了声,“睡吧!”   过了几天,有人带了消息,父亲要被人砍掉一根手指,他欠了高利贷,利滚利,没钱还。递消息的人很急,“唐姐,你去看看吧,真要砍,那些人都拿着刀呢!一个个都可凶了。”   应城那时候有不少地下赌场,跑场性质的,往往设在民居里,隔几天换个地方,有人望风,警察头疼的很。   唐瑶妈妈最终还是去了,过年的气氛还很浓,到处是鞭炮声,欢笑声,噼里啪啦,嘻嘻哈哈,可那天唐瑶和母亲的心情都很沉重。   母亲走之前摸了摸唐瑶的头,“这就是个无底洞,你怎么摊上了这么个爸爸!”   语气里没有埋怨,只剩下无奈。   她是硬跟着母亲去的,杨镇一个人口不过千的村子,主路上黄土飞扬,夜里,隔一段路就有一个拿着手电筒的人站着,领路的人说这是雇来望风的,一个晚上二十块钱,防条子。   终于到了,一家二层小楼,灯火通明,门口延伸的一条街上,停的都是车,唐瑶粗粗地扫了一圈,还有宝马,和奔驰,不少豪车,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母亲让她在门口等着,领路的说,“没事,进去吧,门口更不安全。”   母亲就没再强求,只紧紧地拉着唐瑶的手。   院子很大,有人蹲着说话,有人拿着棍子靠在墙上抽着烟,眼神警惕地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领路的人小声说,“别闹事,这些人下手可是很狠的,上次有人闹事,被一棍子打断了腿,当场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母亲握着唐瑶的手更紧了,担忧地看了一眼她,似乎是有点儿后悔带她来了,而唐瑶只是紧紧地回握了母亲的手,庆幸自己跟来了。   屋子里有一个很长的方形桌子,他们在玩推牌九,还有骰子,有人坐庄,有人钓鱼,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抽着雪茄,身后跟着保镖一样的男人,提着装满钱的手提箱,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点钞机,赢了钱,保镖用很长的带钩子的棍子捞过来,然后放在点钞机刷地过一遍,然后再装箱。   满屋子都是雪茄浓重的烟味儿,谁能想到一个小村子里会有这样的场面,跟那些年流行的香港警匪片里的场景差不多,带着股让人颤抖害怕的气息。   唐瑶第一次见到赌场里的爸爸,电视里演的,好赌的人都像个神经质一样,可其实没有那么夸张,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赢的人含蓄的眉开眼笑,输的人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加重注码,焦虑地紧紧盯着牌,只是一不小心就输得要脱裤子,边儿上有专门放高利贷的,不用担保,只看脸熟不熟,直接给现金,很大的箱子,里面都是钱,红红的钞票,带着诱惑人的颜色。   爸爸坐在边儿上,没有她想象的被人押着胳膊跪在地上的场面,爸爸甚至捧着茶杯,坐在一旁的梨木椅子上,只是脸色有点儿差,看见母亲的时候也没有显得高兴,眉头似乎皱的更深了。   领路人走到角落,对着一个穿着深蓝羊绒衫的男人说,“万哥,佟磊的媳妇儿来了。”佟磊是唐瑶的爸爸,她原本应该姓佟的,可是母亲硬生生地把户口给她改了,不愿意和爸爸再扯上一点关系,可是天知道那天母亲为什么发疯去了赌场。   万哥翘着二郎腿,闻言,抖腿的动作停止了,似乎是有些意外唐瑶母亲的到来,挑着眉站了起来,他很高,有一米八的样子,身形健硕,很大的块头,脸却圆圆的,显得有些憨,可是唐瑶知道,这个人不是好人,她无数次听说过这个名字,放高利贷的,出了名的狠辣。   “来啦,嫂子!”万哥笑着对母亲说,“您请坐?”   母亲紧紧地拉着唐瑶,把她往身后拉,“不了,长话短说吧,还带着孩子呢!”   万哥搓了搓手,“好说好说,嫂子带了多少过来?”   母亲掏出存折,中国银行的红本,看着很旧,似乎有点儿年头了,“要得急,我没来得及取,折子给你拿来了,密码写在背后,有话我们好说,你也知道我,不玩虚的,有多少给你拿来了多少,行不行就一句话,别吓着孩子。”   万哥笑了笑,随手扔给身边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子,“去查查!”那人拿着折子走了,万哥才冲着母亲笑,“这点儿面子我还是给嫂子的,您坐着喝杯茶?”   在那人查出来折子里有多少钱之前,唐瑶和妈妈是走不了的,可母亲没有坐下来,脸色很白的站着,唐瑶站在边儿上,动都不敢动。   后来没等来那个男孩子,等来了外头望风人的信号,焰火冲天炸裂的时候,院子里有人叫着,“条子来了!”   后来才知道,是母亲报的案,万哥似乎没考虑到母亲敢做这样的事,只忙着疏散,这事儿遇见的多了,他们并不怕,只把重要东西都藏起来,或者销毁,警察来了,就说是在商量事情,没证据,警察也没办法。妈妈抱着唐瑶的头,躲在一边儿,看着一群人闹成一团。   可那天警察有备而来,早就盯上这帮人了,就差一个合适的契机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次整治力度很大,一网打尽,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唐瑶和母亲也被带去录了口供,回家的时候,母亲像是浑身被掏空了一样,瘫倒在沙发上,唐瑶去摸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母亲抱着她,嗓音沙哑地跟她说,“你还可怜他,他哪点儿值得可怜。他就是个混蛋!”   那些年,母亲的状态一直是这样,害怕,惶恐,总是担心灾祸一不小心就落到头上。   第二天母亲去找宋叔叔,唐瑶听见母亲说,“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关久一点!”   唐瑶躲在宋子言的房间里,抱着宋子言床上的枕头,一直颤抖,“你说,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呢?简单点儿不好吗?”宋子言抱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到他怀里,“别怕,还有我呢!”   她紧紧的抱着宋子言,像落水的人抱着的一根浮木。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母亲长眠于这片湖中,那个说要保护她的人离开了她。   唐瑶深吸了一口气,流着泪,还是微笑,“妈,这世界真是复杂啊!我好累,真的好累!”她抱着酒瓶,躺在护栏上,看着辽阔的天,忽然就笑了,“妈,你那边呢?还好吗?”   我想去陪你,这边儿太累了,我好冷啊,妈妈!   唐瑶抱着胳膊,觉得冷得快要窒息了。 ☆、第17章 应城   程江非坐在车里,抽着烟,看着远处的唐瑶,有点儿不是滋味,他闭着眼,吐出一口烟圈,觉得烦躁。   早上是他亲自打的电话,毫无理由的辞退,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唐小姐,本院可能无法录用你了,抱歉!”   电话里,唐瑶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谢谢,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程江非听着,更觉愧疚,毫无理由辞退一个已录用的医生,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这么操蛋的事。   他闭着眼,又抽了一口烟,手臂伸出车窗弹烟灰的时候,余光看见唐瑶抱着胳膊躺在临光桥的护栏上,瑟缩着,微微在颤抖。   是哭了吗?他从没见过这么一个姑娘,让人这么心疼。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很乖巧的小姑娘,先天性自闭症,长得很大了还不会说话,看人的时候,眼光总是湿湿的,有点儿愣,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每次他看见,都觉得唏嘘,有时候他看着唐瑶,也会有这个感觉。   他觉得自己混蛋,他在伤害一个病人,听说唐瑶有抑郁症的时候,他愣了片刻,但不至于觉得怎样,以前认识一个研究生学长,专门做这个的,调查过几个高校的入学体检情况,有明显抑郁症状的人数占比高达一百比一,相当于每一百个人当中就会有一个人有明显的抑郁症状,抑郁症不是什么稀奇的病,也没那么可怕,可是现在看着唐瑶的样子,他真害怕她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宋子言,那天回去病房,费姨和宋子言在僵持着,后来费姨把他叫了出去,只跟他说了一句,“江非,阿姨从来没有拜托过你什么,但这次我希望你能帮我,让我儿子离唐瑶远一点,你的医院里要么没有子言,要么没有唐瑶,你自己选!”   他这辈子最讨厌旁人对他指手画脚,哪怕对方是长辈,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么个小城市开医院了。   可是费姨最后跟他说了一句话,“江非,如果你拿子言当朋友,就别害他。”   就是那一句话,让他最终选择把唐瑶给辞了。   他没那么高尚,最终还是选择帮朋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帮倒忙。   程江非用手敲着车窗,看着夜色慢慢降下来,那个小姑娘还躺在那里,她喝了酒,他忽然有点儿怕她一翻身就翻下去了,想过去把人给劝回去,可又觉得自己的立场挺奇怪的。   那天回去病房,他没有告诉宋子言费姨说过的话,费敏和宋子言关系这些年并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离婚的缘故,宋子言说母亲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很多时候偏激又固执,所以他们经常不见面的,见面了也没什么话可说,有时候还会吵架,费敏越来越喜欢管控宋子言,好像生命中只剩下这一件事可以让她觉得有成就感。   可毕竟是母子,程江非不想给他添堵,想着等他出院了再跟他说。   这会儿看着唐瑶躺在那里,他真怕,怕她从桥上跳下去,每年暑假的时候这里都会拉上隔离带,挂上醒目的标志,“水深危险”,提醒暑假生们,这里是深水区域,就算这样,每年暑假的时候,都必然有几起溺水事件发生在这片湖里,有些家长会称这里为死亡湖。   如果唐瑶从这里跳下去?他不敢想。   他怕宋子言会疯掉。   以前在德国的时候,冬天总是很漫长,阳光很少见,学校里会有很多留学生自杀的传闻,他听了,会跟宋子言两个人讨论,或者吐槽,或者感慨。   有次听说一个女孩子和男朋友分手了,从十二楼上跳下去,脾脏破裂,脑浆四溅,血水染红了青草地,他吐槽,说这样的人,父母白养她这么大,一点儿承受力都没有,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宋子言盯着在寒风中行色匆匆的人,出神,然后很官方地跟他说,“人在绝望的时候,自杀是潜意识的行为,对自身来说是一种解脱。”   过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我有一段时间,每天失眠,闭上眼都是我女朋友自杀的画面,那时候她母亲去世,父亲被关在拘留所,我听说她的亲戚都不愿带她回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我那时候特别害怕,害怕她会想不开,她从小性格就不太合群,是我一步步带着她,让她学会和人交往,可是后来……”   他好奇,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和她断绝了来往,她这个人总是很敏感,我知道她会想很多,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我是不是讨厌她了,我害怕,可我没办法。”宋子言搓着脸,每次提起那个女孩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我不信她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会什么都没做,你还爱她吧?从你的表情里能看出来。”他那时候研究医学心理学,研究不深,却一堆毛病,总喜欢去观察和揣测,希望自己能通过一言一行看透别人的内心。于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对了,追着宋子言问。   宋子言后来说,“我寄回去了我所有的生活费,还借了钱,寄给她一个表姑,拜托她以自己的名义给她。我不知道她能收到多少,但我能做的只剩下这些了。”   宋子言其实做过很多事,一个人,默默的,做了很多,程江非也亲眼见过很多次,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只觉得宋子言真傻。   一根烟抽完了,他并不大习惯抽烟,只觉得嘴里发苦,他嚼了片口香糖,清凉的薄荷味儿,让他清醒了不少。   夜越来越深了,桥上那个姑娘还没有走的念头,她似乎要在这边过夜了,这里是郊外,很不安全。   他终于下定决心,拨了电话给宋子言,“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   很冷啊,真的冷,唐瑶抱着胳膊,看着夜空里星子泛着冷光,一直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有骑电动车路过的大叔好奇地打量她,说了句,“早点儿回去啊丫头,这儿不安全。”   她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以前她很容易满足的,一点点希望都能让她在黑夜里勇敢前行。   复读的时候,有个不大亲近的表姑寄钱给她,很大一笔,足够她吃喝了,后来考上大学的时候,又寄了一笔,第一年的学费有了着落,所以她才能坦然去上学,后来申请了绿色贷款,写信给表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那时候觉得,旁人一点点的关怀,都是莫大的恩情。   上学的时候每天做兼职,打零工,暑假寒假都找事情做,有时候很累很累,可是想着还有恩情没还,就能重新振奋。   可是现在,世界一片黑暗,星子的冷光温暖不了她,也照亮不了她,她觉得自己很失败,活着毫无意义。   她一遍遍想,一遍一遍,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情绪怪圈。   她是学医的,对心理学也有涉及,可是能开解病人,却无法开导自己,她知道这种情绪很危险,可是她现在毫无办法,想放纵自己,任自己沉溺。   她闭着眼,感觉自己像沉入了大海,腥咸的海水淹没她,呼吸越来越困难……   忽然有人拉她的时候,她还陷在情绪里,满脸都是泪。   睁眼就看见宋子言,他脸色铁青,拽着她的胳膊,很大力,直接把她从护栏上拽下来,她跌进他的怀里,呼吸里都是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大脑是空白的,一时间忘记了思考。   他只穿了一件衬衣,扣子开了两粒,衣摆半扎在裤子里,头发乱乱的,像是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整个人有些凌乱。   他向来一丝不苟,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不修边幅。   他似乎很紧张,也似乎很生气,整张脸都绷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刻在唐瑶身上。   他声音很沉,揪着她的胳膊,捏得她发疼,“你疯了吗?”   唐瑶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触手温暖,指尖划过他的眼,他的眉,是记忆中熟悉的他的面庞,她喃喃了句,“不是梦啊!”   不是梦,她知道不是梦,可是为什么不是梦呢?梦里她还可以说一句,宋子言,我好想你。可是现在,看着他冷峻的面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子言盯着她,只这一句话,他所有的怒火都熄灭了,心口揪着疼,他的傻姑娘,这么傻,这么傻,他该怎么办?   老天真是应景,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很快湿了满身,黑夜中,两个人对视着,路灯隔着雨幕透射过来,带着朦胧又清冷的白光,谁也没有再开口,时间像是静止了。 ☆、第18章 应城     宋子言原本还在医院,心肌炎本来就是要多休息,可是他还是在翻研究材料,看病历,林嘉怡去看他的时候,一直骂他。   “师兄,你这是什么破毛病,休息一会儿成吗?这些病历迟几天看,天塌不下来。”   他沉默着,不说话,休息?他不敢,闭上眼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唐瑶那天离开时的表情,应该是失望透顶了吧?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哭,她以前在长辈面前很坚强,但在他面前总是爱哭鼻子,伤心了就哭,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她哭起来的时候,他总觉得每一根神经都似乎在颤抖,心疼她,又不会哄,只能默默地递纸巾,或者抱抱她,手足无措。   现在呢,她身边会有人陪她吗?谁会去哄她?他不知道,脑袋快要炸裂了,不敢闲下来,闲下来就忍不住去想。   他只能忙起来,忙起来的时候才能让自己暂时忘掉这些,不去想。   程江非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沉默地听着,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然后蘑菇云升腾,里面瞬间成了废墟,所有的坚持在一瞬间崩塌,他几乎是立刻下了床,草草换了件衬衫就跑了出去。   林嘉怡在后面叫他,护士急切地追着他说不要剧烈运动,他都听不见了,耳边似乎只有程江非带着些微疲惫的声音,“子言,我答应了费姨,把唐瑶辞了……觉得过意不去,去看她,却没想到她正好出门,看她脸色不大对劲,就跟着她过来了……她现在在临光桥,已经四个钟头了……一瓶酒,喝了一半,倒了一半,自言自语,又哭又笑……这会儿躺在护栏上,已经很久了,我觉得她大概是哭了,她一直在颤抖,我真怕她出事,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劝她,她有过抑郁症的病史,我仔细问过,是高中复读那会儿,我怕会触发她病情,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让你知道……”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他似乎是生气地怒吼了句,“你特么知道她有抑郁症还刺激她?”但又不像是自己说的,他从来不会失控骂人的。   脑子里千回百转,都是唐瑶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像是刻在脑海里,清晰地能记得每一个细节。   往事一幕幕,像海浪,翻卷着袭上来,他想起很多时候的她,最后想起她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学校,听说的时候整夜都在失眠,辗转反侧,第二天就请假,买了回应城的火车票,十几个小时,火车哐咚哐咚响了一路,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不得安生。   下车的时候是凌晨四点,灰蓝色的夜幕显得凝重又深沉,出租车一路开到世锦苑,没有灵车,甚至没有葬礼,她一个人联系火葬场,把母亲的遗体送过去,没有通知亲戚,怕母亲的葬礼还要被扣上一顶想吃礼钱的帽子,她不想母亲走也走得不安生。   葬礼的时候,惯常是要下雨的,那天也不例外,天空阴沉沉的,从早上就压抑的厉害,大朵大朵的乌云压下来,天空似乎就在头顶,是冬天,寒风呜咽,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他亲眼看着她从火葬场走出来,看着她抱着骨灰盒子,蹲在门口嚎啕大哭。   她打了车,坐上去,他跟着她,一直跟到临光湖,她站在桥上,把骨灰撒下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一直在说话,说到哽咽,然后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空了的骨灰盒子,却像是有万斤重,边儿上有个女孩子给她打着伞,两个人站在桥上,寒风中单薄地像是一张纸。   那么冷的天,她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最后被边上的人拉起来,她抱着那个女孩子,趴在对方肩上,隔得很远,他都能听见她的哭声,像个绝望的兽。   他买了花,匿名给她寄了过去,是一大束白玫瑰,给几个发小通了信,让他们去看看,他不想她一个人孤独地承受。   发小嘲笑他,“看看看,还是记挂着吧!”   是啊,还记挂着,可是有什么办法,终究不能靠太近,怕伤了她,更怕后续无尽的伤痛。   回程的时候,风雨很大,雨滴砸在车窗玻璃上,带着巨大的声响,他躺着,眼睛涩的发疼,他一遍遍问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没办法。   后来他经常回去,周末坐车,十几个小时,在应城一中那个监狱一样的建筑里呆几个小时,然后就回去,他有时候会看见她,更多时候是看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找点事做,那时候身边人都以为他有个异地恋的女朋友,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想过,如果唐瑶和他异地上大学,就经常去看她,可是后来,都变得没了意义。   他记得有次正好碰上他们段考放假,校门口都是人,唐瑶背着书包走出来,他混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着宽大的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那时候她视力下降,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更瘦了,风一吹似乎就能吹折了似的。   一辆辆私家车停在校门口,父母关心地搂住自家的孩子,嘘寒问暖,可是没有人去接她,她一个人走,步行,从一中到世锦苑,四十分钟,他看见她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一碗面,吃着吃着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像是直觉到了他的存在,隔着一条路的距离,他只能慌乱地躲在梧桐树后,隔了很久才敢出去,闷着头往前走,一路走回车站,坐最近的一趟车回去。   每次见到她,那颗心就会多痛几分,就像是饮鸩止渴,明知道那是毒,可甘愿去饮。   他总是害怕她会想不开,想方设法给她信念,后来很久以后,她开始慢慢缓过来的时候,他才安心,申请了交流生去了德国,他想,时间终究是会淡化一切的吧!   可是听着程江非的话,他忽然就觉悟,唐瑶于她来说,是剧毒,无药可医。   过了这么久,听她的任何不好消息,还是会瞬间乱了分寸。   他一路赶过来,看着护栏上她削瘦的身影,脑海里有根弦,断了,他忽然觉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了。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一把扣在她的手腕上,抓着她的那一刻,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仿佛自己去了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害怕,这次是真的怕。   唐瑶还看着她,目光恍恍惚惚的,眼角的泪意混着雨水,已经分辨不清。   宋子言还抓着唐瑶的手臂,两个人静默着,这短暂的僵持,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的眉眼,他的温度,那么清晰,一伸手出碰得到,她想,如果时间静止了,那就这样一直到白头吧!   程江非开着车,打着双闪,隔着雨幕看两个人,像是雨中沉默的雕像。   他招呼两个人,“快上车吧!”   宋子言终于有了反应,握着她的手腕,沉默地带着她车旁走。   雨滴泼洒,衣服都是湿的,他默不作声地替她脱掉外套,开了暖气,看着后排座上有毛巾,拿着帮她擦手,胳膊,脖子,最后擦头发,很仔细的,一点点擦。   唐瑶默不作声,看着他做这一切,像是堕入了梦中,这一定是场梦,梦醒又是他冰冷的眉目,又是无情的现实,又是孤独到让人无法承受的黑夜。   车开到旧公寓,唐瑶睡着了,或许是累极了,又或许是因为他在身边觉得安心,总之就是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还抓着他的湿漉漉的袖子,怎么都无法掰开。   程江非停了车,从后视镜里看后面的两个人,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带她回去换衣服,你怎么办?”   “不碍事。”宋子言轻轻地拍着唐瑶的脸,“醒了,到家了。”   程江非蹙了下眉,“你别忘了,你是个病人。”   宋子言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我也是个医生。”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唐瑶没醒,宋子言直接抱着她上楼,刚刚打了电话,林嘉怡站在门口,把备用钥匙递给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开了门,进去,唐瑶还迷迷糊糊的,他去摸她的头,才发现她发着高烧,因为喝了酒,刚刚一直没注意。   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会儿,还是脱了她的衣服,帮她换了睡衣,从药箱里找药,烧水,喂她吃。   等所有的事情做完,他已经疲惫不堪。   他衣服还是湿的,只能裹了浴巾,把衣服甩干,放到阳台上去晾。   窝在沙发里一宿。   唐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梦醒来,宋子言还在她身边,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衣,模样却依旧俊朗,皓如月光。   他站在卧室门口,跟她说,“醒了出来吃点东西。”   唐瑶想,她大概还没醒。   这该死的梦! ☆、第19章 应城   “出来吃点东西。”宋子言看她发愣,又说了一句。   唐瑶觉得自己终于从梦里醒过来了,他就在眼前,就在离她不远的距离,唐瑶点头,恍恍惚惚地去洗漱,镜子里是自己苍白的脸,唇色也发白,眼神黯淡的很,像个癌症病人,她眨眨眼,因为昨天流了太多眼泪,有些干涩,眼皮肿着,她很久没有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仿佛那里面是一个陌生的人,陌生到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或许宋子言也已经忘了她,这世界还有谁记得她,没人了。   她推开卧室的门,拉开窗帘,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阳光呼啦啦灌进来,空气中似乎有种莫名的香气,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厨房传过来的,屋子里亮得醒目,细细的微尘在半空中轻轻地荡着,客厅的电视在响,早间新闻在播报昨日的峰会,厨房的油烟机年久了,发出很大的呜呜声,而他就在外面。   路过穿衣镜的时候,她猛地顿了下脚,身上是睡衣,可她不记得自己有换,脏衣服就扔在床头柜上,她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愣了愣,听见宋子言在外面问她,“好了吗?”   她应了声,走出去,透过厨房推拉门的磨砂玻璃,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水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关火的声音清晰地就像在耳边,他端着白瓷小碗走出来,氤氲的热气冒上来,轻轻地飘着,像蝴蝶,让人不敢靠近,怕惊扰了。   如同很多年前幻想的那样,一个小小的家,醒来就能看见他,时光慢慢地走,一不小心就白头。   可是那么美,终究只能是场梦,太美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   或许是老天嫉妒她曾拥有过那样的幸福,所以才要把宋子言夺走。   她走到厨房,从他手里接过餐盘和筷子,摆到餐桌上去,她呼吸都很轻,害怕这短暂的温馨,很快就会消散,她害怕。   在餐桌前坐下,猛地抬头,就看见对面桌子上摆放的相框,里面他戴着学士帽,抿唇轻笑。   他也看见了,歪着头,静静地看了眼,然后很快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把白粥盛在白瓷小碗里,递给她,“小心烫。”   他的声音真好听,以前唐瑶就喜欢他的声音,像是大提琴扫过心尖,带着微微的颤。   她接过碗,低声说谢谢,他的手却顺势贴在她的额头,是温热的,带着细微的电流,让她浑身都颤抖了下,脑子里嗡嗡地叫着。   记忆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那年*很严重,应城虽然没有发现几例病人,可依旧人心惶惶,那年宋子言的爸爸去北京出差,全城隔离,回不来,费姨遭受歹徒报复,下班的时候被人□□棍,全身多处骨折,差点断气,宋子言守在手术室外,紧张,焦虑,嘴唇都是干裂的。   唐瑶陪在他身边,他坐在椅子上,情绪很差,忽然歪着身子抱住了她,把头埋在了她的颈窝,他的呼吸就在耳后,她浑身像是过电了一样,细微地颤抖着。   很多年后,她还是会回忆起那个夏天,他头一次那么脆弱,趴在她的颈窝,喃喃自语,“怎么办?”   她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一定会好的。”   而现在,他对她说,“很快就好了,记得多喝水。”   像哄小孩子那样,轻声地说,很快就好了。   她忽然有点儿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熟悉的眉目,耳朵里是他熟悉的声音,她叫了声,“宋子言……”   他目光盯着她,做疑问状,她又叫了声,“宋子言!”   他轻声地“嗯”了声,问她,“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你怎么没有在医院?”明明想了很多,说出口的,却是这样无关痛痒的话。   他坐下来,不甚在意地回了句,“待会儿就回去了。”   唐瑶“哦”了声,有很多话在脑海里辗转,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场景太过温柔,她怕一开口,什么都没了。   就让这一切再停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她不再说话,用勺子慢慢地喝粥,他也垂着头,慢条斯理地吃饭,两个人静默着,时光被拉的无限长。   可是一切都会有终点,就像每一段动听的旋律,每一部扣人心弦的电影,再不舍,都是要结局的,一顿饭终于吃完,她才想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他说,“在德国,那边的饭吃不惯,就开始尝试自己做。”   唐瑶点点头,那段记忆,她不曾参与,自然无从知道。   她收拾碗筷端去厨房,宋子言跟过来,开了洗理台的水龙头,跟她说,“我来吧!你去把药吃了。”   她高大的身子贴着她的背站着,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衣传过来,带着唐瑶熟悉的温度。   唐瑶是很怕冷的,应城的冬天又是彻骨的寒,她手脚总是冰凉冰凉的,以前暖气供应不足,都是他握着她的手帮她暖着,有时候放在怀里,她会故意放在他的肚子上,他从小锻炼,肌肉结实,第一次摸的时候,根本无意,最后脸红心跳,倒是他调笑她,“怎么?”   后来被他逗得彻底没羞没臊,手凉了就放在他身上暖,脖子,手上,肚子,怀里,他像个移动小火炉,是她冬天最喜欢的温暖。   而现在,隔着时光,那些记忆依旧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这些年的分离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场噩梦,梦醒来,他还是那个疼她宠她的宋子言,从来没变过。   唐瑶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疯了似的想要留住这一刻。   她忽然转身,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他的肌肉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唐瑶轻声地开口,“你这样算什么呢?”   -   “后来呢?”郑晴咬着吸管,满脸好奇地问唐瑶,“帮你换了睡衣,还帮你煮早餐,自己生着病还照顾发烧的你一夜,因为你的缘故病情更严重了,还被责任医生骂,这怎么也是言情小说的节奏啊!”   郑晴充分发挥了她的八卦天性,眼神里冒着狼光,仿佛猎人发现了猎物。   唐瑶喝了一口果汁,加了冰,凉的神经都麻木了。   这里是郑晴开的书店,很小的店,开在学校门口,周末总是人满为患,可现在是周三。   很安静,整个店里只剩下唐瑶和郑晴的谈话声,因为没什么生意,郑晴让店员都回家了。   老路是个插画师,骨子里有点文艺情怀,不然跟郑晴也搭不到一起去,他很喜欢这个店,喜欢在这里画画,闲的时候会帮忙整理一下书。   可是今天他不在。   唐瑶没有回答郑晴的八卦,反问了句,“老路今天不在?”   听了这句话,郑晴原本微笑的脸瞬间垮下来,“我不想提他。”   两个人本来都已经谈婚论嫁了,结婚也是老路家提的,可是老路父母整天幺蛾子,总觉得郑晴要去占他家便宜。   郑晴说着,越发生气,“我家也没穷到需要靠嫁人来改善生活的地步,一点儿彩礼钱,谁多稀罕似的,照他妈那尿性,估计我一切从免,只搬过去住在他家她都会说我算计他儿子。这些都算了,以后也不是跟他父母过,可是老路不哄我就算了,还要我妥协,我妥协个屁,妥协一次以后都是麻烦,让他见鬼去吧,不想结婚就不结,我又不是非得在他脖子上吊死了。”   郑晴吐槽完了,又觉得难堪,这事闹到现在,一直都不如意,这场婚礼,似乎是注定要坎坷,原本还信誓旦旦,一些小挫折,熬过去就好了,可是现在,她真的是很累了。   她家里越来越多的埋怨,她夹在两边,难受得快要昏过去了。   生活就是一地鸡毛,然后还要再起个风荡一荡。   “一路走来不容易,别冲动。”唐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跟她说,“但是如果真的不合适,也别强求,很多东西,本身就是注定得不到的。”   郑晴勉强地扯了个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事没发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唐瑶要走了,郑晴送她到门外,才发现她开着车来的,黑色的路虎,“诶呦,什么时候搞了辆车?不过,这车不适合你开,改天把我□□开走吧,我平时也不怎么用。”   唐嫣开了车门,坐上去,摇下车窗的时候才跟她说,“是宋子言的车!”   郑晴张大了嘴巴,连着“诶”了好几声,“你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剧情转换的这么快。   唐瑶笑了笑,看着店外摆的招财树,又看了眼应城一中的校门口,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变得太快,她还来不及消化。   那天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带着决绝般的信念问他,“你这样算什么呢?”她最终还是选择亲手打破这虚假的平和,破釜沉舟似的想要他的答案。   想结束这自欺欺人的游戏。   他忽然伸了手,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像是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了似的,他说,“什么都不算,我们重头开始吧!”   脑袋里嗡嗡地响,嗡嗡嗡,世界天旋地转,就是那种感觉,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很轻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第20章 应城(修)     唐瑶在医院陪了宋子言半个月,庆幸的是没有再碰到费姨。   倒是见过宋叔叔一次,他现在是个什么职衔,唐瑶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有司机和秘书,那天是个晚上,唐瑶熬了山药陈皮粥,装在保温桶里给宋子言送去。   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到达最里面的病房,房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腼腆,年纪不大,唐瑶觉得有些眼熟,盯着看了片刻,直到对方叫了声,“唐瑶姐!”她才猛地想起,是宋昊炀,宋子言的堂弟,比她小五岁,小时候经常追着她叫姐姐,后来全家移居上海,很多年没见过了。   她挑着眉看了他一眼,“来了怎么不进去?”   “大伯和哥有事要谈,让我在外面等。”   于是唐瑶也坐在外面,她抱着保温桶,手里抓着手机,不时看一眼消息,是北京那边的同学聚会,拉了微信群,因为是毕业后第一次聚会,很多人都还有热情,去的人不少,热热闹闹地在群里汇报战况,给没去的人看。   大家闹腾的厉害,视频语音乱飞,唐瑶只看着,不说话。   宋昊炀一副腼腆的样子,实际上是个话唠,很多年了,没想到还是那样,从坐下来就一直说话,说他现在当大伯的秘书,然后说他在上海的事,说刚去那里时听不懂上海话经常遭受尴尬,又说起唐瑶,“没想到你和哥竟然真的走到了最后,当年我们还打赌,打赌你俩会不会结婚,我可赌的是会,我哥去德国的时候我还难过了好久呢,不过还好,没让我失望。”   唐瑶抿着唇笑。   宋昊炀扶了扶眼睛,像当年算数学题一样自信而笃定。   他数理化很厉害,当年奥数竞赛全省第一,应城一中十年来派出参加奥数赛的学生,他是唯一一个拿了第一的,当时可算给应城一中长脸,就连教育局的局长来校的时候,都特意把他叫去,夸了一番,这样的童年,从来没有过挫折,所以做事总是有十分的笃定和魄力。   他想辍学创业办公司,可父母是温和的保守派,害怕冒险,十万分不理解儿子的选择,以他的学业,将来实习绝对能进全球五百强的企业,毕业工作也不会差,创业有多苦,谁都知道,如今政策虽然好,可大浪淘沙下,失败的几率相当大,而如果等他失败了,再回去上学几乎已是不可能,这样没把握的事,父母都觉得是荒唐。   宋昊炀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微微的愤怒,“他们总说爱我,爱我就是束缚我,把我捆绑在那里,最好一点也不动弹,任凭他们摆布,这样才好。”   唐瑶看了他一眼,他今年该有二十岁了,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应该是在上大二,还是少年心性,总觉得做了决定,全世界都会为自己让路,可生活本来就是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没有哪一条路是轻松的,除非是下坡路。   “你爸妈说的对,你应该好好想清楚,别冲动。”   “唐瑶姐!”宋昊炀委屈地叫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连你也这样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唐瑶别过脸,看着走廊人来人往,轻声说,“如果是从前,我一样会这样说……你要做就拿出你的实力,让他们相信你自己有能力应对所有的不确定,可以为自己铺后路,别让父母担心,他们自然就不会拦你了,赌气是小孩子的行为。”   父母这两个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年少时的束缚,年长时的牵绊,欢喜又烦恼,可是对她来说,就是一辈子的痛,她现在宁愿有一个人对她耳提面命,骂也好,打也罢,她都愿意受着,只要那个人还在。   可终究是不能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深夜给她盖被子,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她不吃早饭生半天气了,也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千里迢迢窝在货厢里一夜,只为和她吃一顿年夜饭,这样一个人,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的时候,才体会到那琐碎的幸福,可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世人多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在意,失去了才痛心痛肺,可失去的人,永远也无法劝醒拥有的人。   宋昊炀仍旧无法认同,“唐瑶姐,你不懂我爸妈,唉,我自己的的人生我自己负责,跌倒了我自己爬起来,有什么要紧,可他们……”   年少的固执和坚持,有时候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唐瑶决意不做这无用的事,只说,“你好好想清楚了再说,别让父母为你担心。”   宋昊炀不说话了,他猛地安静下来,唐瑶倒是不适应了,问他,“那你现在怎么在这里?”   “爸妈让我回老家冷静一下,大伯父说他缺一个秘书,让我顶替一下。”   唐瑶心想,大概是宋叔叔想要让他见识一下社会的复杂吧!   于是她也静默了,两个人坐着,只有微信提示声一下一下的响着,手机屏幕明明灭灭,唐瑶也没有关掉。   最后宋叔叔出来的时候,他们聊到大家的毕业去向,有人突然问,“唐瑶竟然没留在北京?这不科学啊!”   “为什么呀?她成绩那么好,实习的时候不就有这边医院伸了橄榄枝吗?”   有人似乎回答了什么,唐瑶没顾得上看,因为宋叔叔出来了。   他穿着很正式的西装,和以前一样,一丝不苟,严肃而认真。   宋昊炀刚刚说,他们待会儿还要去省里,赶着开明天的会。   “宋叔叔!”她低声叫了声,不知道宋子言有没有说他们的事,也不知道宋叔叔是个什么态度。   他看了唐瑶一眼,“陪我去吃个饭吧!你回来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你。”然后又对宋昊炀说,“你进去看看你哥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   宋昊炀看了看宋钟国,又看了看唐瑶,最后点了点头,唐瑶把保温桶递给他,然后跟着宋钟国下楼去。   司机在下面侯着,见着他的时候,叫了声,“宋先生!”   然后分别给他们开了车门。   唐瑶有些不大自在,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没走太远,去了医院附近的饭店,正是饭点,人满为患,两个人只能坐在楼下的公共用餐区,靠着窗子,服务生递上菜单,唐瑶礼貌地让长辈先点,宋钟国也没客气,问了她有没有忌口,然后就很快点了几个。   他的意图不是想吃饭,唐瑶总觉得他是有话对她说。   -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唐瑶回去医院的时候,还觉得神经紧绷着,宋昊炀已经接了电话走了,病房里只剩下宋子言,大灯关了,只有小灯昏黄地亮着,照得房间有种模糊的温暖,他闭着眼在休息,听见她进来,抬了抬眼,问她,“吃的还好吗?”   唐瑶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吃饱了!”然后冲他笑,微微弯着眼,里面似乎有光,亮晶晶的。   她在床边坐下,趴在他的胳膊上,“宋子言,我今晚在这里陪你吧!”   他轻声说好,腾了半张床给她睡,她搂着他的腰,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很多年了,她总是失眠,第一次睡的那么安稳。   后来宋子言又问,问她,宋叔叔跟她说了什么,她说,“没什么,问我以后怎么打算的,我说走一步算一步,你说宋叔叔会不会觉得我对人生没有规划啊?”她很紧张地问,跟寻常热恋小情侣担心给对方父母留下不好印象似的。   她演的那样真,连自己都快被骗了。   可说完自己就忍不住了,借口上厕所,蹲在马桶上失声痛哭,她以为幸福那么近,其实从来就很远。她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到头来,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唐瑶,你费姨去云南出差,多了三个月,少了两个月就回来了,这之前,我希望你离开。”   她是什么反应?她没什么反应,静静地听着,然后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回医院,进门之前揉了揉自己的脸,眼泪擦干净了,连呼吸都平静了,才敢走进去。   她看见他的那一刻,真的觉得像是跨越了前世今生,看着他的面目,每一眼都像是最后一眼。   宋子言出院后,程江非又放了他半个月的假,于是他无所事事起来的时候,想起带唐瑶出去玩。   走不远,医院的事还很多,他不可能真的放自己半天假。   他们先去了应城一中,那天是周末,校园里静悄悄的,门锁着,他们翻墙进去的,熟悉的一草一木,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变过。   可什么是不会变的?都不会变,一切都变了,面目全非。   他先翻过去,站在墙角伸手,让她往下跳。   她落进他怀抱的时候,他紧紧抱着她,捏着她的肩,跟她说,“瘦成这样,都不好好吃饭!”   她说,“没人给我做啊!以后你主厨,我保证吃的白白胖胖。”   他笑了,阳光下好像会发光,“行啊,没问题。”   听他这样说,唐瑶又难过了,低下头,只看着脚下。   一直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蹭着唐瑶的腿,一直叫,好像饿极了,唐瑶翻着包,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块巧克力,喂它的时候,它竟然吃了。   唐瑶想起母亲养过的狸猫,原本劲瘦而有力的身子,硬是被她喂成了土肥圆。   那时候宋子言总是嘲笑她,“宠物随主,一看就是你养的猫。”   她满屋子揍他,“你才是土肥圆!”   他被追急了,抓着她的肩跟她说,“土肥圆怎么了,我就喜欢土肥圆,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又不是打不过她,宁愿被她满屋子揍,也不还手,不过是他心甘情愿。   后来她家的狸猫死了,过马路的时候被快车撞,肥肥的身子,身下都是血,肚子破了,肠子掉出来,她难过极了,捂着猫的肚子,好让血不再留,可是捂不住,怎么都捂不住,她发了疯似的抱着猫去兽医院,可其实路上的时候,她就知道,晚了,已经晚了。   那个陪她度过很多黑夜的狸猫,最终还是离开了她。   这些年她总是这样,看着心爱的东西,一样一样离开自己,不可挽回的离开,连点儿幻想都不给她。   她说脚痛,宋子言就矮下身,“上来,我背你。”   她跳上他的背,趴在他的肩上,手臂环在他的脖子,这样的场景,记忆里满满都是,可她从来都不敢轻易拿出来回想,因为总是想不通,想不通他怎么能忘得那么干净,离开她那么干脆。   他笑说,“你看,过了这么多年,我逃不掉背你的命运!”   唐瑶也笑,说,“是啊!你逃不脱我的。”   可是他看不见,她的眼泪几乎瞬间落下来。她偷偷用手去擦,他还是敏感地觉察了,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抽了抽鼻子,抱他更紧,“没事,就是有点儿感慨。”   那些刻着名字的小树,如今已经长得粗壮,原本的小操场改建了体育中心,专门为高三生准备的教学楼如今已经显得破旧不堪,成了资料陈列室。   看,仔细去瞧,其实一切都变了。   唐瑶没想到,会碰见齐堃,他一个人在体育中心的篮球馆在打篮球,朵朵蹲在台阶上嗑瓜子,偶尔响起细弱的掌声,叫着,“爸爸好棒!”   齐堃回过头,看见宋子言和唐瑶,似乎早有预料似的,一点也没惊讶,只是拿毛巾擦了下脸,把球扔给宋子言,说,“我们来一场吧!”   宋子言脱了外套,运着球,说了声,“行啊!” ☆、第21章 应城     郑晴和老路最终还是没走到一起,老路妈妈一直逼郑晴少提要求,郑晴的妈妈也一直逼她多要彩礼,说婚前都不愿意为她花钱,婚后更别想了。   她就夹在中间,像是被吹得越来越大的气球,最终嘭的一声,炸裂了。   日子都定了,请帖也发了一部分,可最终还是一拍两散,原因是老路妈妈私底下跟人嚼舌根,说郑晴是不知魇足的吸血鬼,恰恰被郑晴的姨妈听到,于是争执了起来,郑晴觉得丢人丢透了,再也无法忍受这乱七八糟的关系,拿着存折,像个孤勇的战士一样去会见了老路的妈妈。   “阿姨,既然到现在您仍旧无法接受我,那么这场婚姻继续下去也是更大的悲剧,您看不上我,抱歉我也看不上您,不是没了老路我就嫁不出去了,之所以忍让到现在,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可我想没有必要了,强求的事情,终究是不能圆满,我只想说,无论是他的钱,您的钱,我从没放在眼里过,我们就此两断吧!麻烦以后给彼此留点颜面,我一直认为这是处世的基本道德,您触我底线了。”   郑晴把三万块钱的存折拍在桌子上,这些日子订婚还有买礼品路家为她花的钱,她通通折现放在了存折里,只多算,绝不少算。   她这人从来这样,总是闷不吭声地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坚持着别人或许以为完全没必要的骄傲。   但是唐瑶觉得她做得是对的。   那天即便郑晴把话说到那个份上,老路的妈妈还是对郑晴灌输歪理,更让郑晴觉得灰心。她没再废话,把存折放下,就转身,像个女王一样挺直了背离开。   当然,唐瑶没机会看见郑晴的风姿,她自顾不暇,泥菩萨过江,根本就没能觉察到郑晴的不对劲。她见着郑晴的时候,郑晴已经完全没了女王的风范,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她躺在书店的阁楼里,一间矮小狭窄的休息室,她曾在这里和老路吃饭,休息,拥吻,做~爱,那些甜蜜和悸动,午夜挥洒的汗水,那些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到最后只剩下一张屈辱的又无奈的存折。   唐瑶一直拍着她的背,像母亲安慰孩子一样安抚着她,可是一句话我说不出来,生活的糟乱,远非一句话能够安抚,她怕自己的立场会影响到郑晴,或许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因为她到现在还无法说清楚这件事是谁对谁错。   最后郑晴吸了吸鼻涕,重获新生一样挺直背,“算个屁,老娘找个更好的。”她眼里似乎冒着光,可唐瑶知道,那不是希望之光。   临近高考和期末,书店反而更热闹了,课间和放学的时候书店人满为患,里面会聚集很多的学生,有时候还有老师,他们仔仔细细地翻阅每一本新上架的辅导资料,然后推荐给自己的学生买,上学的时候总觉得高中老师是最惨无人道的,如今跳出来再回头看,才能体会到他们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伟大。   郑晴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她忙着核算,忙着出账,还要备货,唐瑶看着她忙碌地像个晕头苍蝇,就觉得更心疼,其实她完全可以分给别人去做,可她大概除了这些找不到别的事来分解注意力了。   毕竟是相爱过的人,一刀两断的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哪能那么容易恢复。   老路来找过郑晴,眼底是愧疚和愤怒交织而成的复杂,他不理解郑晴为什么可以那么决绝。熬过最黑的夜,黎明就快来了,可是郑晴放弃了,两个人在店门口大吵了一架,两方控诉,各有各的说辞,可这样的事,哪有对错,吵又能炒出来什么,不过是让决裂来得更干脆一点,悲伤来得更彻底一点罢了。   唐瑶拼命去拉郑晴,一边安抚她,一边去呵斥老路,“像什么样子,都是学生,让人看笑话呢!”   于是老路不说话了,眼底依旧是血红一片,最后郑晴下了逐客令,“你在我这儿的东西,那天去见你妈的时候已经都给了她,该说的话我也都说尽了,我们两清了,你走吧,我不想闹太难看,连最后一点情分都消磨掉!”   老路扣着郑晴的肩膀,“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   郑晴倔强地仰着头,“比真金还真!”   于是老路阴沉地冷笑了声,眼底已经红的快要见血了,“行,谁特么也别后悔!”   老路走了,郑晴才晃了一下身子,蹲在地上,抱着肩,指甲狠狠地嵌进肉里,感觉不到疼似的。   唐瑶掰开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疼。”   水泥地被晒的发烫,冒出咝咝的热气,阳光大的晃人眼,路过的人都好奇地偷偷打量,书店里逛着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透过落地玻璃看外面这个一向风风火火的姑娘,痛苦地抱着自己。   她很快就站了起来,唐瑶发现,她并没有哭,她若无其事地回了店里,几个年轻的女店员走过来,想要安慰她,被她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不忙吗?都杵着做什么。”   年轻的女店员慌忙退了回去,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买书的买书,卖书的卖书,只有几个女高中生在低声窃窃私语。   唐瑶忽然就有些羡慕郑晴,羡慕她的果决。   唐瑶就坐在一旁的小沙发里,女店员泡了花茶给她,她小口小口的抿着,看郑晴忙得天昏地暗顾不上她,可她不想走。   她能走到哪去?天大地大,何处是归处!   这几日她脑海里都是宋叔叔和她吃饭时的场面,饭店明亮的白炽灯,桌子一侧摆放的新鲜百合,小龙虾红灿灿的,鱼在锅里,像躺在红色的海洋。   宋叔叔没有拿筷子,板板正正地坐着,是他一如既往的稳重做派。   他问她,“你知道我和你费阿姨为什么会离婚吗?”   唐瑶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来,米饭咽下去的时候,似乎梗到了喉咙,她只能灌自己一大口水。   她摇摇头,他们离婚的时候,正好是她和宋子言闹别扭的时候,她无从打听。   “因为你的母亲。”   唐瑶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很多念头在脑海里转,一个最糟糕的念头正在成型。   可是下一句,宋叔叔拯救了她,“放心,我和你母亲没有不正当关系。”   唐瑶像是脱水的鱼重新被扔回了海里,迫不及待地喘了一大口气。   宋叔叔又问,“那你知道你母亲怀过孕吗?”   唐瑶点点头,母亲生病的时候给她讲过,她在广州跑生意的时候,跟一个富商谈过恋爱,可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唐瑶妈妈说,“后来怀孕了,本来也没想生下来的,可是意外就没了,大概是天意吧。”   于是唐瑶一口气还没喘完,又听见了另一个噩耗,“孩子是子言外公的!”   有个词叫什么?晴天霹雳,还是五雷轰顶来着?她当时就是那个感觉。   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时唐瑶的母亲不知道对方是费敏的父亲,后来知道了,向宋钟国求助,当时费敏的父亲是答应娶唐锦慧的,已经给费敏通了信,说是过年后就办婚礼,几乎算是要闪嫁了,然而唐锦慧却突然得知了那个人是费敏的父亲。   不过是生活的艰难让她不得已萌生了靠嫁人来改善生活的想法,那时候她三十八岁,费敏的爸爸已经五十九岁了,搁在从前,她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生活实在太难了,天南地北跟着人跑生意,一下子赔了个精光,眼看闺女就要上大学,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一念之差,怎么都无法拯救了。   她和费敏是同学,关系一直都不错,费敏在电话里,就一直反对父亲,反对父亲娶一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女人。   唐锦慧也觉得无法面对费敏,宋子言的外公却不愿意分手,两相僵持,唐锦慧只能找宋钟国,拜托他出面解决。   宋钟国连夜就去了,两个人约在饭店,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瞧,你怎么就成了这样,我处处帮你,你还是把日子越过越糟。”   唐锦慧闭上眼,苦笑,“人果然不能做坏事。”   费敏向来神经兮兮,疑神疑鬼惯了,每次他出差回去,都要旁敲侧击地追问,或者状似无意地检查他的行李。   那次费敏是一路追过去的,看见他千里迢迢赶到,深夜和唐锦慧出去吃饭,她生气极了,迫于那仅剩的一点点修养才没能上去直接撕起来。   花了极大的功夫去调查,最后得知唐锦慧怀孕了,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宋钟国是去为自己的馋嘴擦屁股去了。   花钱找人去把唐锦慧的孩子做了,当时已经有无痛人流,可是却硬生生用最传统的人流方法,其实不是五个月,只有两个多月,双胞胎,后来宋钟国去医院的时候,医生特意把打掉的婴儿给他看,一堆碎肉,看得人触目惊心,无论出于什么考虑,这都太过残忍,所以费敏和她吵架时把这件事当做理所当然说出来的时候,他才那么生气。   唐锦慧求她,求她别告诉费敏,别让费敏知道孩子是费敏父亲的,可是事情早已经无法控制,他随口应下,让医生做了伪证,给费敏的消息是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唐锦慧那次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才差不多恢复,出院的时候宋钟国和费敏已经离婚,他说,“我很累,她向来多疑,搞得我身心俱疲,不想再维系下去了。”   唐锦慧只知道宋钟国和费敏吵了一架,然后就离婚了,她还劝,“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冷静冷静就好了,哪能闹到离婚的地步。”   他是真的累了,那样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唐锦慧出院后,很快就出去跑生意了,后续的发展,自然也不大知道,直到死去的时候,她大概也不知道费敏是如何在恨着她。   “无论你费阿姨知不知道真相,都是打不开的死结,到最后多方俱伤,对谁也没有好处。”宋钟国冷静的说,面色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仿佛在说一件不关痛痒的事。   唐瑶默默地听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她终于知道宋子言为什么要和她决裂了,她终于知道了,可是知道又怎样?   她宁愿自己不知道。   “唐瑶,你费姨去云南出差,多了三个月,少了两个月就回来了,这之前,我希望你离开。”宋叔叔说了他的最终目的。   他没有逼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些你和子言都能应付,当我没说,刚刚我和子言在聊,他威胁我说,不要我告诉你你母亲的事,他在袒护你,怕你受伤,可是他终究太过单纯,很多事情远没想象的那么简单,我选择告诉你,是为了不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选择权在你手上,唐瑶,天大地大,总有一个人会比子言更适合你。”   天大地大,总有一个会比宋子言更适合她的人,唐瑶想,或许是,但是她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像爱宋子言那样了。   可她还是决定离开,她不愿意把乌糟糟的一切变得更加乌糟糟的。   她不想像郑晴一样,抱着希望和未来的婆婆战斗着,以为终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结局却更加惨淡。   那样的话,她更加受不了。   她更不想让宋子言知道,她母亲曾经怀过他外公的孩子,还被他母亲给打掉了,这样操蛋的事,她宁愿埋进坟墓里去。   况且,她永远相信母亲,无论母亲做过什么,都是为了她,为了两个人组成的破碎的家,如果因此犯下了过,也有她的一半,她不允许已经逝世的母亲再被人指摘。   很奇怪的,那天异常的平静,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发疯,甚至迅速地做出了决定,就像早就预料过的一样。   就像早就预料到,幸运之神不曾眷顾过她。   “姐姐!”一声清脆的叫声把唐瑶的思绪拉回来,她醒过神,看见书店门口立着的齐堃,他牵着朵朵,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曜石。   唐瑶站起身,朵朵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弯下身,把小姑娘抱进怀里。   齐堃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子,“新婚礼物!” ☆、第22章 应城      齐堃如今是个高中老师,临时聘用来教高中历史的,应城一中的传统,重理轻文,文科老师来了一批,走了一批,很多时候需要特聘才能弥补缺口。   他缺钱,总是缺,养个女儿不容易,况且她把女儿当公主养,给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玩最好的,一点儿委屈都不愿意让她受。   别人劝他说,他会把女儿惯坏的,他不管,就宠着,宠到星星月亮都恨不得给摘下来,然而这么多年了,朵朵其实还是很懂事的。   他在工地上搬过砖,给报社写稿子,给杂志画插画,那些年朵朵还小的时候,他赚的奶粉钱,都是靠着画画挣来的。   那天在学校体育中心见到他,唐瑶才知道他如今是个老师。   齐堃和宋子言打完球已经是傍晚,他们约着一起去后街吃了一次饭,后街是个食街,两个男人走在前头,唐瑶抱着朵朵跟在身后。   小丫头蹭着她,“唉,原本我以为我爸爸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没想到又是个名花有主的。”她小大人似的感叹着,连连叹气,唐瑶摸摸她的脑袋,衷心地说,“你爸爸会给你找到最好的妈妈的。”   朵朵眉开眼笑,“你也觉得我爸爸很厉害对不对?”她咯咯地笑着,脸上自豪又骄傲,又重复了一遍,“我爸爸最厉害了。”   两个人笑作一团,前面两个男人扭过头,各自微笑,仿佛都看到了这世界的美景。   是路边的那种烧烤店,天还没黑,已经架起了塑料棚,拉起了白炽灯,白色的灯泡挂在木桩上,烧烤架上冒着狼烟,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杂工用围裙擦了擦手,礼貌地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唐瑶向来觉得烧烤太过消耗健康,可是有时候,这种东西,却能深切地带给人幸福。   食物总是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宋子言摸着她的头,放手让她点,她就呼啦啦要了烤鱼,要了肉串,还有虾,最后齐堃又补充了点,然后叫了一打啤酒。特意要了一碗面,让唐瑶和朵朵分着吃,齐堃说,“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吃面。”食堂有各种面,唐瑶不重样的换着吃,没什么味道的面条在她那里仿佛是人间美味。   唐瑶笑了笑,说,“是啊,没想到你还记得。”齐堃勾着唇,他笑起来总是有那种玩世不恭的劲儿,到现在都没变。   撸串撸到汗津津的,朵朵捧着撒了辣椒粉的烤羊肉串边吃边咝着气,又不愿意喝白开水,蹭到齐堃身边,撒娇似的要啤酒喝,齐堃把她抱在腿上,不甚在意地拿了啤酒杯喂她,却被唐瑶给制止了,“小孩子别喂她喝酒。”然后就抱了朵朵出去买喝的了。   两个人走了,圆桌上只剩下宋子言和齐堃四目相对。   齐堃觉得热,把衣服撩了起来,又和宋子言碰了一杯,“说实话,我真特么羡慕你。”   宋子言笑了笑,也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不示弱的又干了一杯,有些得意,“我也曾羡慕过你,风水轮流转!”   高三的时候,齐堃坐在唐瑶后面,每次进进出出他都能看见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是唐瑶在跟齐堃耳提面命地要语文作业,就是他在耍赖逗她,最寻常的互动,对他来说却是奢侈。   后来那次打架,也不是临时起意,他想和他干一架已经很久了。   正好是一个合适的契机,于是撸袖子就上,年纪小,什么后果都不用想,那时候其实还是挺恣意的。   只是如果知道会给唐瑶造成伤害,他憋死也不会动手。   那天校长带他们去医院,唐瑶那么怕疼的人,哭得小心翼翼的,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抱着她说,“你哭吧,痛快地哭吧,我在呢!”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校长带他们去吃饭,他起身去卫生间,临走的时候看了齐堃一眼,对方很有眼色的跟了出去,两个人站在卫生间里,四目相对,他给了齐堃一拳,正中脸颊,“这一拳是替唐瑶打的!”那时候胸口憋着巨大的气,他从来不舍得动唐瑶一根手指头,总是害怕她受伤害,那次却让她断了两根骨头。   后来他再回想,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生齐堃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当时真得恨不得把齐堃揍得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忍下了,怕吓着唐瑶。   齐堃点点头,用舌头顶着唇角,那里绽开了口子,血珠渗出来,他拿手背去擦,盯着瞧了片刻,第一次主动认栽,“行,这拳我认。”   然后猝不及防地,齐堃反过来给了他一拳,“这拳也是替唐瑶打的,她见天想着讨好你,你给过她好脸色吗?这会儿倒是替她出头,你凭什么?”   两个人看着挂彩的对方,喘着气,最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前后回了包厢。   其实这些年,宋子言一直挺佩服齐堃的,想做什么都敢去做,受得了荣誉,也熬得过不堪,算个汉子!   齐堃却从来都不服气他,小白脸,死别扭,尤其是辜负唐瑶这一点,怎么都无法对他生出好感。   可是这么多年,再见到唐瑶,再见到他,再见到唐瑶跟在他身边的时候,齐堃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两个人喝酒划拳,唐瑶买了酸奶给朵朵,回来就看见两个人踩在凳子上四四六六地划拳,衣服一个比一个撩的高,再衣冠楚楚的男人,酒桌上都是一个德行。   朵朵冲唐瑶撇嘴,“看你男朋友真讨厌,又诱拐我爸爸喝酒,我好不容易要他不要喝酒了。”   唐瑶和小丫头混熟了,也捏着她的脸反击,“是你爸爸诱骗我男朋友好不好?”   说完,唐瑶就愣了,男朋友,三个字,从舌尖吐出来,带着暧昧温暖的气息。   她苦笑,扯着小丫头往那边走,旁边桌上来了一大家子人,还带着几个小孩子,吵吵闹闹,烟熏火燎的一条街,弥漫着浓烈的烧烤味儿,不知道是谁家的萨摩耶,脖子上绑着粉色的蝴蝶结,凑到她身边,吐舌头哈气,唐瑶摸摸它的脑袋,不知道大家伙要做什么,后来主人家过来,才笑说,“妞妞喜欢小孩子。”原来是因为她抱着朵朵。   朵朵觉得有趣,从她身上跳下来,围着叫妞妞的萨摩耶玩耍,一小人一狗,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玩得久了,另一个主人家来寻,唐瑶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亲戚,那个给她寄过生活费的表姑一家,她如今每年会寄礼物回去,却无法亲眼回去看看,隔着太过长久的时光,她总觉得自己对表姑家来说就是个外来者,她心里知道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访,可却一直在内心推诿,当年表姑只寄钱,当时用邮政,很厚的信封,上面只有孤零零的地址,甚至连只言片语的问候或者鼓励都没有,她一度觉得这是拒绝的信号,只给钱,不寄情,或许是她想太多,可她一向爱胡思乱想,天性这种东西,她委实也改变不了。   表姑没有一下子就认出她,先蹲下身教训了声妞妞,责怪它乱跑,起身的时候才盯着唐瑶看了会儿,不大确定地问了句,“你?”   唐瑶觉得表姑大概是不大认识她了,于是乖巧地先叫了声,“表姑!”   表姑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客气地问候了她几句,最后看见宋子言,问她,“那位看起来眼熟,是……?”   唐瑶不大明白表姑和宋家没交情,为什么会觉得他觉得眼熟,她扭头看了一眼他,他还在和齐堃喝酒,两个人聊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唐瑶听不大清,背景是烧烤摊滚腾而上的灰色烟雾,他就在这俗世的烟火里,在她生命里,他在笑,抽烟的时候客气地问齐堃要不要,对方按着他的手拒绝了。如此寻常的画面,她竟有些热泪盈眶,因为连这点幸福,很快都要没有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提醒她,提醒她这相聚是多么弥足珍贵。   对于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她无法坦然地拿出来给别人看,于是回了表姑一句,“是朋友。”   表姑欲言又止地点点头,跟她说再见,像是路遇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熟人,打完招呼就离开,没有要介绍她给家人认识的意思,甚至连客套地邀请她改天去家里坐都没有,唐瑶知道,她这下真的不用去拜访了。   她回了桌子前,朵朵已经凑了过去,跟齐堃讨价还价,要养一条像妞妞一样的狗,齐堃在跟她解释养一条狗的麻烦,小朋友总是很固执,无论说什么都不听,生气地都要掉眼泪了,唐瑶以为照齐堃那脾气,指不好该翻脸了,她都要上去把朵朵抱过来了,却听到齐堃妥协的叹气声,“行了行了,甭哭了,答应你,还不成吗?”齐堃替她擦眼泪,那双曾经打起架来又凶又狠的大手像抚摸花瓣一样,小心翼翼地替闺女擦眼泪。   唐瑶忍不住想,她如果和宋子言有女儿,会怎样?   只是很短的片刻,她就悬崖勒马似的止住了念头,无望的事,想来只会更心酸。   如果,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那夜两个男人都喝多了,脸也红,眼也红,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宋子言都显得话多,朵朵睡着了,唐瑶要抱,齐堃不让,自己抱着,扛在肩头,一只手小心地护住朵朵的头,每一步都走的慢,怕摔了闺女,那样细心的齐堃,唐瑶从没见过。   路过金店的时候,宋子言掏了钱包,跟唐瑶说,“挑个金锁,给干女儿。”   两个喝醉的男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认起了干亲,一瞬间好的像是亲兄弟,唐瑶进金店,齐堃和宋子言坐在外边儿抽烟,夜风把烟雾吹的四散,唐瑶扭头的时候想,说戒烟的,果然都是假的。   她没有挑太久,小孩子戴的样式不多,付账出来,郑重地交到齐堃手上,齐堃一手还抱着朵朵,腾出一只手把盒子装在上衣口袋里,说了声谢谢,“回礼我就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送了。”   唐瑶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齐堃的新婚礼物,嘈杂的书店,有人在大声嚷嚷,问牛津词典在哪放,女店员搬了凳子去架子顶端去拿,路过唐瑶边儿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一样,她趔趄了下,差点撞上书架的尖角,是齐堃挪了下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后,于是她撞在了他身上。   回过身,她礼貌地说谢谢,齐堃却敏锐地发现,“你哭过。”   她惊慌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人像高三的时候那样,会揭穿她每一个故作的坚强,会撕破她的伪装,让她哭泣的丑陋面容赤条条暴露出来。   ——唐瑶,你别笑了,笑得跟哭似的,不就是宋子言和林嘉怡一起参加个活动吗,你至于吗?   ——唐瑶,你个怂货,宋子言感冒了你就去买药,买了又不敢送,捂着藏着,你怎么这么怂!   ——唐瑶,我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出来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   记忆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还是能一眼看穿她。   她酸了鼻子,固执的说,没有。   这次他没有把她彻底打回原形,他只是示意她,“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打开牛皮纸的袋子,是几张纸,她第一次崩溃大哭,丢的那些纸条,被撕成了碎片,重新拼凑起来,那是宋子言写给他的,那些琐碎的纸条,隔着如此长远的时光,再见到,仿佛奇迹。   “你怎么得到的?”唐瑶又惊又喜,手指都是颤抖的。   齐堃没说话,看着唐瑶捏着用透明胶带黏在一起的纸条,唇角咧开细微的弧度,只要她高兴,高兴就好。   他曾经以为毁了这些会让唐瑶忘了宋子言,怀着狠厉恶劣的心思,把东西撕成了碎片,可是看着她在走廊里崩溃大哭,他比她更难过,跑到垃圾场,一片片捡回来,用胶带粘好,却鬼使神差的不愿意给她了,他曾经读着上面的每一个行字,像是饮鸩止渴的疯子,一边痛不欲生,一边忍不住去窥探。   渴望爱的人,都是疯子。   齐堃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地说,“你喜欢就好。”   这些东西,他原本早该还她的。 ☆、第23章 应城(捉虫)      齐堃是来挑高考冲刺卷的,他看的很仔细,一页页的翻着,朵朵拽着他的裤腿,拽了一会儿都累了,他还在看,他以前多没耐心的人啊!活得又粗糙又随便,现在是真的变了个。   唐瑶记得上学那会儿,她奉语文老师的命,给他做病句专题训练,他总是没耐性一句句去分析句子成分,做不了两道题就把笔一扔,撂挑子不干了。   她总是头疼的不行,年少的时候有种奇怪的责任感,他不学,她偏要教,一遍不听讲第二遍,周末窝在被窝里也不忘打个电话,“我给你夹在五三里的卷子,记得拿出来做一做,周一我要收上去给老师看的。”   那时候他大概还没睡醒,声音有些低沉,说没听清,要她再说一遍。她重复了一次,说完他就笑了起来,是那种舒展的笑意,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做,你来教我吧!银光大厦,我在五楼等你。”   银光是个百货广场,一楼珠宝,二到三楼是服饰鞋帽,四楼专柜,五楼就是图书广场,周末人流量巨大,买书看书的人特别多,唐瑶本能的拒绝,却听他又说,“你没空的话,那就等周一再做吧!”   周一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老师的课,上周齐堃才刚和老师吵过架,老师气极了,扬言他下次再不交作业的话,不是他滚蛋,就是自己滚蛋。   那场面,想想都可怕,所以哪怕她不情不愿,最后还是去了。   那天是圣诞节,到处张灯结彩,天气却并不大好,妖风阵阵,能把人吹成神经病,她几乎是哀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收拾收拾坐六路公交车,直达银光,清晨第一趟公交,懒散散地在街上咣当咣当地走,那时候还是旧的那种单门公交车,没有暖气,风四处刮进来,冻得人哆嗦,赶到的时候齐堃吊儿郎当的坐在休息区看漫画,差点没把她气死。   她气呼呼地坐在他对面,“我就知道,你就是来寻我开心的。”   他歪着头笑,瞅着她冻得红萝卜头似的鼻尖和手指,下去买了奶茶给她,塞在她的手里,表情里尽是调笑,“知道我寻你开心你还来?”   香芋浓郁的味道化在舌尖,温暖了她被寒风冻得紧绷的神经。   她神色终于缓了些,懒得理会他的恶趣味,把他的卷子都摊开,让他先做前十道,“我最后一次跟你讲,你再不听我可不管了,明儿个老师要骂你你就受着吧!”   齐堃这次倒是老老实实去做了,结婚没做几道又嚷着恶,带她去吃饭,吃完饭了又要去买东西,买完东西都下午三点半了,又回到银光,看看表,又看看还有一多半的一整套卷子,就差掀桌了,她三令五申地警告他,“今个儿做不完我真不管你了。”他点点头,表示认真做。   唐瑶去书架淘闲书看,一个小时了,她觉得差不多时间了,回去验收呢,结果这丫在啃苹果聊天,卷子随意扔在那里,上面堆了一堆垃圾。   简直是……!   唐瑶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她正想冲过去给他一个暴栗。   罪魁祸首就是和齐堃聊天的人,是几个混社会的,无业游民,打点儿零工,今个儿正好银光发传单,据说楼上人多,就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齐堃。   一个人说,“嘿,五哥,在这儿看见你不容易啊!泡妞花样是越来越多了。”那人看见唐瑶过来,调侃道。   齐堃脸色沉了沉,“这句话憋回去!”   那人愣了片刻,大概是很少见到齐堃翻脸,隔了会儿,才讪讪改口,“得,哥,我嘴贱。”又冲着唐瑶抱了抱手表示歉意,“妹子别介意哈!”   唐瑶看着他,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几个人起哄,非要请唐瑶吃饭,“妹子,给个面子,刚刚冒犯多有得罪,我们赔罪!”   唐瑶其实并没多在意,也不会和人耍花腔,打太极,只求救似的看着齐堃,他倒好,点头点的利索,“走吧!正好到饭点了。”   唐瑶一点儿也不想去,可最后拗不过这群滑头们,还是被忽悠去了。   冬日,天黑的早,烟灰色的天空,昏黄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群人走在路上,拉风的很,他们坐在餐馆里,点了一桌子的菜,吃了什么唐瑶不记得了,只记得店家自酿的米酒很好喝,屋子后的梅花很香,后窗打开,满屋子饭菜的香味都盖不住的幽香。   她趴在那儿,一个劲儿吃,也不说话,有人问她话她就答,没人问她,她就只是吃,心不在焉的,一不小心就被鱼刺卡,齐堃正跟人说话,突然听到她一声短促的“啊!”,扭过头来,就看到她一副滑稽的样子,捏着脖子,眼泪汪汪地瞅着她,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他叫了服务员要了杯醋,一边喂给她喝,一边不忘数落她,“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丢人不!”   有个来晚的男孩子,进来就看见齐堃喂唐瑶喝醋的画面,风中凌乱了会儿,看着满屋子糙汉子,再看看这唯一一朵花,叫了声,“五哥!”又冲着唐瑶,叫了声,“五嫂!”   唐瑶觉得这两个字杀伤力比鱼刺还大,猝不及防,差点儿被口水给呛到。   她只顾着照看自己的喉咙,任男孩子叫了声五嫂,也没来得及反驳。   齐堃也什么都没解释,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于是那个话唠的男孩子就叫了她全程的嫂子,唐瑶跟她解释了n遍他就是不改口,还觉得是齐堃在追她她没答应,还在那儿苦口婆心地劝她,“我五哥人特好,特仗义,你跟了他准没错。”   齐堃听见,转头笑骂了句,“扯淡!”   那男孩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在唐瑶诶多边上念叨了十多分钟,最后走的时候,还叮嘱她,“嫂子,你仔细考虑哈!”   她考虑个屁,抬手就揍齐堃,“你说你怎么就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他挑着眉问她。   “我和你啊!他们误会了。”   “没有误会!”齐堃看着她,离她很近,目光灼灼,“我的确是在追你。”   风中有枯树枝的咔嚓声,戴着圣诞帽的轮滑队猫着腰往前滑出去,一下子就从他们身边闪过,有人认出了齐堃,叫了声,“五哥,带妹子来玩啊!来来来,跟我一起啊,我们要拉队去东城,去不?”   齐堃“嗯”了声,拍了拍那人的肩,“拿两双鞋过来。”   路对边就是溜冰场,夜晚滑旱冰的都会聚在这条街,每次到晚上都很热闹。   那人滑过马路,很快带了两双鞋出来,齐堃蹲下身给她穿。   她嘟囔,“我自己来!”可是这鞋子她自己站在大马路上穿还真站不住,于是只能让齐堃给她穿,她扶着他的肩,穿完之后一动都不敢动。   她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溜冰鞋了,第一次滑旱冰还是宋子言教她,她全程搂着宋子言的腰,差点没把他带趴那儿。   即便那么笨,宋子言还是把她教会了。他总是那么厉害,很么都做得好。   可是隔了太久,平衡感都不大能找到了。   她说,“我要回家,我不想玩了。”   齐堃一手牵着她的胳膊,“这不就是送你回家吗?这个点儿,你也坐不到公交了。”   “可是很远的……”世锦苑的确在东城,可是坐车都要半个小时呢。   边儿上有人笑,“嫂子,你这不是小瞧五哥嘛,他全速飙起来,不比车慢!让他带着你。”   又叫她嫂子,她都快炸毛了,齐堃倒是乐,拍着那人的头,“就你会说话。”   “没没没,五哥万岁!”   风从耳边极速地刮过,他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呼啸而过,那种化成风一样的感觉,刺激的让人激动战栗,她学着旁人,嚎了一嗓子。   真特么痛快!   那人果然没骗她,齐堃飙起来,真的像飞一样,而且花样百出,把她像风筝一样扯来扯去,扯来扯去,最后还是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终于到了,她脱下鞋子,递给他,原本不情不愿,竟然有些不舍,轻声跟他说再见,他“嗯”了声,冲她摆手,“回去吧!”   她转身往回走,然后又扭头叮嘱他,“记得把作业写了!”   一群人哄笑,他也在笑,路灯从他头顶照下来,把他轮廓都模糊了,竟让他看起来有点儿意外的柔和。   他说,“知道了。”   于是她开心地回去了。天冷,她跑的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口。   于是她没看见,二楼某个窗户口,一个身影孤独而落寞地立着,轻声说着,“圣诞快乐!” ☆、第24章 应城      每次陷进回忆里,总是怅惘,那些记忆中的美好,仿佛隔着远山远水,再难触摸到了。   唐瑶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累过,从身体到心里,疲惫浸到四肢百骸去,她才二十五岁,心里去却像是住了一个七八十的老人,这场无望的关系,是该结束了。   她想她不后悔,她曾心怀希望,在黑暗中挣扎求生,她寻着光,找到出口,虽然尽头是断崖,至少她知道,所有的路途都是有终点的。   而她和宋子言,已经到了终点。   从书店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应城的雨季才刚刚开始,连绵的阴雨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了,大概暑假过后雨季就结束了,可那时她大概已经离开宋子言了。   唐瑶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雨滴如豆,砸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疼,她没有撑伞,虽然伞就在包里,她也没有打伞,一步步走回去,沥青的马路,被水洗的发亮,路边的梧桐苍翠地绿着,车子一辆辆从身边驶过去,而她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躲在雨中哭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明明刚刚回忆里都是开心的事,明明临走的时候,宋子言打电话问她吃红烧鱼还是清蒸鱼的时候,她还幸福地回答,你做的,当然都可以。   明明她应该高兴的,可眼泪就是忍不住。   电话里宋子言声音又好听又温暖,他说,“我今天下班早,买了鱼,你要怎么吃?红烧,还是清蒸?”耳朵里是细细的水流声,他在厨房,她想起那天早上他在厨房里煮粥给她,她吃的干干净净,怕吃完这次,就再没下次,就像现在的她,守着一点点的幸福,尽可能地甜蜜一点,怕过了今天,就再没有明天了。   她难过,难过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吐出来了,她蹲在路边干呕,放声大哭,哭声淹没在雨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中,有时候觉得下雨真好,可以掩盖一切不为人知的眼泪。   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湿透了,头发黏在脸上,淌下的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滴在地上,在脚下洇出好大一片水渍,她像七年前那样狼狈。   那时候她经常想到死,复读的日子并不好熬,起初的时候,越努力越无望,有时候会怀疑自己一无是处,后来母亲死去,她更觉得人生灰暗一片。   没有人要她了,最爱的母亲也走了,她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个没人要的小猫小狗,寒夜里瑟缩,雨天无处可躲,伤口要自己舔舐,痛苦时只能自己蜷着呜咽,只剩下自己,再也没人替她分担了,她只有孤零零的自己了,世界这么大,太大了,反而无处可去,更无处可躲。   她在孤独的海洋的浮浮沉沉,满心满肺都是苦水。   有时候她会觉得,活着做什么呢?去死吧,死了干干净净,她就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拖累了,不会再有亲戚躲着她怕被她赖上了,再也不会有算不完的题,交不了的作业了,再也不用为着省两块钱,晚餐都不舍得吃了。她就可以解脱了,可以去找妈妈了。   妈妈在天堂等她,她们就可以团聚了。   她总是这样想,想得梦境现实不分,那天下了暴雨,风很大,树枝一节节被摧折,断在路上,晚自习下课,她要回宿舍,走到一半,伞被掀翻在路边,她盯着看了会儿,没有去捡,她像是着了魔,走在暴雨里,胡乱的走着,最后走到池塘边。   她们学校有一大片未开发的地,在西北角,那里有个不大的池塘,用浅浅的篱笆隔开,她翻过篱笆,走到池塘边上,她站了会儿,然后躺在岸边柔软的泥地里,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耳边的风雨声清晰的骇人。   池塘很小,下暴雨的时候会涨水,她就躺在那里,等着水把她淹没。   她想,她可以去见妈妈了。   就是有点对不起同学和老师,明儿她们看到尸体漂在这里,不知道是会害怕还是恶心,她最后死的时候,还是要麻烦别人。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觉得人生无望的让人害怕,每一步都走的艰辛,她觉得自己已经半截身子陷在泥沼里了,多挣扎一分,就多沦陷一分。   雨砸在脸上很疼,水浸在手臂的时候,她似乎摸到了死神的胸膛,暴风雨还在肆虐,熄灯铃声似乎已经响了,   她想,她很快就可以和妈妈团聚了,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看到的幻像一样,她似乎也看到了母亲,母亲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怀抱也很温暖,她好想再抱抱妈妈,哪怕就一下,一下也好。   她当然没有死成,郑晴打着手电找过来的时候,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又哭又叫的把她从淹了一半的她从水中扒拉出来,哭得声音都变了调,“唐瑶,你干什么呀?你说你做什么呀!你要吓死我。”   那时候郑晴和她还不是很要好,就是坐前后位子的同学,她没想到会有人来找她,她愣着,任由郑晴把自己拖起来。   她表情平静,郑晴却疯了似的,一直哭,最后扯着她说,“你吓死我了!”   郑晴是真的害怕,因为唐瑶能感受到,她颤抖的厉害。   是宿管老师放郑晴出来的,过了许久见她还没回去,老师也找了过来,看着唐瑶那副水鬼一样的样子,也吓得不轻。   最后值班老师都过来了,把她往医务室带,医务室已经关门了,只有隔壁24小时待命的心理咨询室里还亮着灯,心理医生开着灯在做报告,老师们兴师动众地聚进来,把唐瑶往凳子上放,有人去给医生打电话,年轻的医生看着,惊讶得张大嘴巴。   听完大家的描述,最后连连对值班老师道歉,“都怪我,都怪我,这孩子前两天来找过我,我没当回事,安慰几句就打发走了,我没想到她心理疾病这么严重。”   那天她做了测试,医生说她有严重的抑郁迹象,开了抗抑郁的药给她,老师们轮番劝慰她,开导她,她的班主任大半夜被叫来,冒着雨,衣服都湿透了,见她第一句就说,“你这孩子,傻不傻,你这是不负责任你知道吗?”   最后又叹气,“老师不是怪你,老师就是心疼,多好一孩子,怎么能想不开呢?老师知道你母亲刚刚去世,你心里难受,可是生活还是有很多可能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再难承受的事,熬一熬过去了,再回过头看,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你想要你妈妈死也不能闭眼吗?老师也是母亲,如果哪天我死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儿子,她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死,眼睛都闭不上。”   她觉得自己特别混蛋,再也没有比她更滚蛋的人了,母亲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把她养得这么大,这么好,她一念之差,就要断送了。   这世上她谁都可以对不起,就是不能对不起母亲,往后再难熬的日子,她都不敢想着去死,她不想让母亲难过,活着的时候,她就不忍心母亲难过,死去了,她更不想。   那天她回宿舍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浑身都是水,还有泥巴,头发黏在脸上,像个鬼一样,舍友们已经躺在床上了,好奇地窥探她,郑晴朝她们挥手,“行了别看了,就是淋了点雨,东西丢了冒着雨找呢,现在找到了,你们都睡吧!”郑晴撒谎了,大概是怕她难堪。   郑晴替她换衣服,洗脸,边哭边拿毛巾擦她的头发、身子,她看的难过,伸手抱了抱她,说了声,“谢谢!”又说了声,“对不起。”   睡到半夜,郑晴爬到她的床上摸她的脸,她没睡着,睁着眼问她,“怎么了?”郑晴缩在她的床上,声音是抖的,“我刚刚做了噩梦,梦见你不见了。”她拉着郑晴,让她躺下,又说了句,“对不起!”   那夜她们窝在一张八十五公分宽的床上,醒来的时候,郑晴还紧紧搂着她的腰,像是怕她不见了。   她很难和人交心,后来却和郑晴成了朋友。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自杀就像是上战场,需一鼓作气,不然就是再而衰,三而竭。   反正自从那次未成功后,她就再也没想过去死。   唐瑶站在家门口,站了好久,站到林嘉怡从隔壁出来,她才动了下,她想笑一笑的,可怕笑出来比哭更难看。   林嘉怡“呀”了声,问她,“怎么了是?出门没带伞?”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林嘉怡已经帮她敲了门。   宋子言开门的瞬间,唐瑶几乎要夺路而逃了。   她的爱人,她这辈子最温暖最耀眼的光,她该怎么面对他?   该怎么面对,注定要失去的他。 ☆、第25章 应城(捉虫)     连着一周,唐瑶都待在书店帮郑晴的忙,收拾收拾书架,偶尔也帮她管一下柜台,日子刷刷的过,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宋子言这段日子特别忙,一周三个大手术,还要做课题,课题就是和林嘉怡共同做的那个。   那天她淋得湿透透地回去,林嘉怡正好出来,就是问宋子言要资料去的。   那天宋子言开门的时候,瞅着她的样子,眉头深深地皱着,问她,“怎么回事?”她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冲着他笑,“忘记带伞了。”果然每个人都有化身演员的潜质。   宋子言数落着她,“不是跟你讲,这两天雨水多吗,出门怎么还不记得带伞!”   她抹着脸上的水,把脚上湿透的鞋踢掉,衣服黏在身上,她褪了外套捏在手上,然后讨好似的跟他说,“下次记得啦!”   他这才罢休,拉着她去卧房,放了水给她泡澡,又挑了身衣服给她放身边。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宋子言在给她熬姜汤,林嘉怡坐在沙发上等,电视机开着,画面是某部大热的仙侠剧,女主角在耍宝逗乐,这样的场面本该很温馨,可是她却感受不到。   林嘉怡的目光并不在电视上面,她似乎在出神,唐瑶看可她片刻,她才扭过头冲唐瑶笑了下,唐瑶觉得她的笑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在,那其中夹杂的微妙情绪,唐瑶觉得自己似乎能明白。   林嘉怡还喜欢着宋子言,唐瑶能肯定,她甚至有些怀疑,林嘉怡的德国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存在。   后来,她们一起吃了饭,一条鱼,被宋子言一半清蒸,一半红烧了,他总是这样,像以前那样,她买东西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总会说,都买下,唐瑶吃的津津有味,林嘉怡夸她有口福,说起两个人在德国时的经历。   “你不知道,他第一次做饭的时候,简直惨绝人寰,厨房没炸掉真是幸运。”林嘉怡边摇头边说,似乎那可怕的场面还在她面前。   两个人说起那段日子,各自回忆了下,唐瑶默默地听,不敢说话,怕被人听出喉间的哽咽。   有时候她真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会露馅儿,可她低估了自己,她若无其事地坚持了大半个月,像是寻常的情侣一样和他住在一起,他们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看电影。   他们的第一次在和齐堃一起吃饭的那个晚上,他喝的有点儿多,可没有醉的彻底,两个人是步行走回去的,她先洗了澡,只有一间卧室,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去沙发上睡,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耳边是浴室哗啦啦的流水声,这场景有点儿暧昧。   他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条短裤,他身材不错,腰身窄劲,看起来充满野性的力量,她看得脸发红,微微别过眼,不敢多看。   她忘了他是怎么凑过来的,只记得他压着她的胳膊伏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心跳的很快,咚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耳膜,他哑着嗓子问她,“可以吗?”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见他幽沉的眼神,看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她觉得目眩神迷,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她没吭声,她的眼神已经表明一切,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他低吼着冲撞进她身体里时,她想,哪怕最后她要离开,一切都不可惜了。   夜深了,灯残了,两个大汗淋漓的人互相拥抱着,身体还残留着激烈后的余温,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唇角,她把头埋进他的胸怀,问他,“你还行吗?”   他笑了起来,斗志昂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最后趴在她胸间,粗喘着问她,“还满意吗?”   她抱着他的脖子,硬硬的发茬扫过她的下颌,她贪恋地抱着他,不愿意松开。   ……   “瑶瑶,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要去哪?”   唐瑶醒过神来,回答郑晴,“我说去北乡,跟志愿队一起,到那边卫生所做义诊。”   “去那里做什么?北乡那地方,荒山野岭,又穷乡僻壤的,交通极度不方便,上次老路带着我去拜访一个那边的远亲,才二里路,却因为盘山路走了四十分钟,开着车贴山根走,尼玛,吓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生怕一不小心车翻下去,对头来车,根本就不能过去,退了好久才找到一块紧急停车带,我紧紧抓着老路……”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到了老路,突然闭上了嘴,咬着下唇,唐瑶觉得她都要哭出来了。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跟唐瑶说,“反正那地方比应城破一百倍,你还是别去受罪了。”   唐瑶把书一本本码好塞进书架里,声音很轻地跟她说,“我已经答应了别人,反悔不合适,而且,我也想去。”唐瑶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这些都是学生们趴在书店看的书,看完有时候不记得原来的地方,就随手乱放,他们很多只是看,不买,可能是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去买,也可能是不舍得花二三十块钱买一本看一遍就差不多要束之高阁的言情小说,她手里整理的,都是些青春读本。   她上学那会儿也看,情情爱爱,酸酸涩涩的青春故事,带着梅子一样的清冽的味道,会情不自禁的代入进去,所有的感伤和无法言说的情怀,似乎都在那一本小小的书里,上课偷偷地看,动情的时候还会偷偷抹眼泪,生活那么平凡,只有故事里才有波澜壮阔。   她那时候读什么?她不大记得了,她记得读过明晓溪,读过安妮宝贝,也读张爱玲,老师推荐的名著一概看不进去,唯一能说得出口的,大概就是红楼梦了,因着那时候觉得红楼梦也是讲爱情的。   中学那会儿,总觉得最伟大的是爱情,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任凭岁月洪流再无情吞噬也不能摧毁的爱情,她经常这样想,也时常幻想,幻想和宋子言结婚生子,和他白头到老,她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思考将来她是先生儿子还是先生女儿,生了儿子女儿要叫他们什么名字,她觉得他们的爱情跟别人就是不同,所以连女儿儿子的名字也要与众不同。   她想来想去想不着,揪着宋子言陪她一起想,她一遍遍翻词典,看百家姓,最后说,“要不叫宋情书?送情书给宋情书,哈哈哈。”他敲她的脑袋,“闺女会骂死你的。”十几岁的少年,一点儿也不害臊。   那些记忆清晰地仿佛就在昨天,可是她终于长大了,然后发现世界跟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手里的书是刚刚一个女同学看完放在台上的,作者号称悲情天后,女孩子进门就红着眼眶,不知道是受了委屈,还是失恋了,她捧着这本书坐在书架边的地上,从中间开始看,一口气看到最后一页,然后抱着膝盖埋头哭泣,不知道是情节太感人,还是借此发泄眼泪。   书被很多人翻过,已经磨起了毛边,封面上的大字,“半生繁华,她与他终究是,情深缘浅。”   她轻轻地念了一遍,“情深缘浅。”   是的,她和宋子言,也终究是情深缘浅。   郑晴又在她耳边念叨,“瑶瑶,你可别想不开,你说,你跟宋子言才在一起多久啊,你去那儿,来回一趟很不容易的,你想刚恋爱就开启异地恋模式吗?”   唐瑶觉得,她该跟郑晴坦白了。   她把郑晴拉到了阁楼上,矮矮的阁楼,她坐着,终于开了口,“我和他很快就要分手了。”   郑晴大声叫着,“为什么?”   最后讲完,郑晴愣了好久,然后一把抱住唐瑶,她说,“老天怎么这样啊!怎么这样啊!”   她拍着郑晴的肩,“我不难过,真的,我们在一起过,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想让一切停留在最好的时刻,别让最可怕的结果到来,我们就这样结束就好。我去北乡,一个人去,你谁也别告诉,往后应城再也没有一个叫唐瑶的人了。”   郑晴最后点点头,一声又一声的叹气。   唐瑶把一切都算好了,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费姨会提前回来,并且找到她住的地方。   那天下着小雨,空气中湿漉漉的,潮热混着水汽,让人觉得难受,她一个人在家,烘焙饼干来打发时间,宋子言在医院忙,还有好久才下班。   费敏敲门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宋子言提前回来了,兴高采烈去开门,却看见费姨那张被岁月侵蚀却还残留着风华的脸。   费敏看着她围着围裙的样子,嘲讽地勾了勾唇,吐出一句话来,“你跟你母亲,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语气很冷,像是淬了冰。   唐瑶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扶着门框,觉得有些站不住。 ☆、第26章 应城      雨越下越大,起风了,窗外狂风呼啸,唐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夜沉沉的,屋子里悄无声息。   宋子言进门开灯的时候还在想,人不在吗?瞥见沙发里窝着的人时,才笑了下,“扮鬼呢是,灯也不开。”   他换了拖鞋,把外套脱下来,钥匙放在鞋柜上的时候,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今天太安静了,没有电视机的声音,没有厨房的声音,连她的声音都没有,他不由又抬头看了一眼,仔细看的时候才看见,灯光下她目光呆滞的坐着,眼眶红的像是充了血。   唐瑶看见他,她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看见他要做何反应,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已经哭够了,眼睛干的发涩,半滴眼泪也没了,她看着宋子言走近,他身上有雨水的潮意,还有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有她最熟悉的气息,她想像往常那样把头埋到他的怀里,可是最终只是眨了下眼。她很累了,疲倦让她的声音都低了很多。   她说:“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讲。”   宋子言隐隐有些不安,他皱着眉头,看着沙发里她纤瘦的身形,有些发怔。   他最近一直忙,忙着把研究材料整理移交,他已经和程江非说好,一个月后,他就辞职,他想带唐瑶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或许未来会有很多矛盾,母亲的事可能也是个□□,他还没想好怎么解决,可他至少要先迈开第一步。   他折磨自己这么多年,以为时间会消磨掉一切,可是七年过去了,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局面,这一次他不想再逃避,因为逃避是最无济于事的解决办法。   他忘不了他把她从临光桥上拉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发着烧,他躺在外面,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发邮件给毕业留在母校的师兄,问他能不能查到唐瑶的就诊资料,对方答应下来,后半夜的时候就发了邮件过来,她在学校的附属医院,有长达一年零三个月的就诊记录,心理科,是学校教心理的老师,起初要她写,写回忆中快乐的事情,有很多纸片,上面写着一些回忆的片段,有关于她妈妈的,还有很多是关于他的,虽然没有署名,可是他知道,那是他们的过去。师兄说,那是帮她重建生活目标的。从那时候起,他就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不要再放开她的手。   他在做打算,忙的焦头烂额,医院的事,不是马上可以脱手干净的。   他这段时间并没有太多时间来陪她,她总是在郑晴那里,所以他都没注意到,她似乎更瘦了。她回应城那天,他站在面馆外,回头看见她,隔着玻璃窗,他就想,她怎么瘦成那样,可如今,她更瘦了。   她每天吃的并不少,也从没刻意去减肥,可是她却越来越瘦了。   他莫名觉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慌乱,他想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她却指了指对面,声音清冷地与他划开距离,“你坐那里。”   她眉眼里带着疏离和冷漠,让他心里那份不安更加放大无数倍。   他坐下,目光黑沉地盯着她,“你说!”   唐瑶觉得自己快要炸裂了,世界碎成一片片的,在她脑海里翻腾咆哮,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们分手吧!”唐瑶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很尖锐的疼,不是手心,是心脏,刺痛。   宋子言猛地身子前倾,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分手,她又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他站起来,声音低沉地骇人。   唐瑶看着他的眼睛,说,“哪里都不合适!”   手心已经麻木了,唐瑶还是紧紧地将指尖扣进肉里,她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弦,再有一点点外力,她就要断裂了。   宋子言看着唐瑶,觉得陌生,她表情是那么平静,每一句话都透着极致的冷酷,似乎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靠近过她,从没有亲吻过,没有拥抱过,每个晚上拥入怀中,放在身下的,仿佛从不是眼前的人。   她眼睛红肿的厉害,她哭过,为什么?他不知道,或许她生气了,或许是她觉得委屈,可是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委屈,他一概不知道,而她已经宣判了他们爱情的死刑。   “唐瑶,你别闹,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你先跟我说,你哭什么?”他声音很轻,很轻地问她。   唐瑶没有回答他自己为什么哭,她将话说的更加明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了解,我爱过你,你或许也爱过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就不是记忆中的彼此了,所以好聚好散,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狗屁!”宋子言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挣扎的困兽,表情骇人,“唐瑶,你把感情当儿戏吗?有委屈你说,有矛盾解决,别动不动说分手,这话太伤人。”   手心的麻木重新转为疼痛,眼睛涨着疼,她想咬紧下唇,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风雨敲打着窗玻璃,狂风在黑夜中尽情的呜咽着,大灯就在头顶,刺白的光晃人眼,唐瑶摇了摇头,“没有委屈,也没有矛盾,就是觉得不合适了。”   她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鞋子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费敏走之后她恍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觉得难受极了,恶心,想吐,还有种难以言说的无力和疲倦,她走来走去,屋子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刻到脑海里去,余生好拿来回忆。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她原本没想到会这么早走的,可那一刻她真的想不等他回来就逃掉,她不想再见他了,她不想再见任何人了。   可是她终究无法一声不吭地走掉,万事总要有个结局,没有结局的事情,就还有后续,而她和宋子言,无法有后续了。   唐瑶从卧室里拖出来行李箱,如同她回来时候那样,小小的一只,里面没什么东西,这世上属于她的东西,本来就少的可怜。   宋子言把她堵在卧室门口,他没想到她连行李都收拾好了,他忽然想到,“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唐瑶快要受不了了,难受得想吐。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宋子言固执地抓着唐瑶的手,“是不是?”他眼底的红比她更甚,过了会儿,他声音软下来,哀求似的看着她,“唐瑶,别这样,成吗?”   她挣扎着,可怎么也挣不脱,仰着头看他,“宋子言,我说我们好聚好散,你这样算什么,你是不是个男人?”   她冷着声音,感觉自己像是拿着尖刀,在照着他的心口扎,“我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爱你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已经在考虑了,我原本心心念念想回应城,不过是被美化了的记忆欺骗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我已经厌烦了,想回到北京去,一开始你不也说,北京更适合我吗?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你放我走,我们彼此都好过。”唐瑶深呼吸,补充一句,“宋子言,别让我看不起你!”   目光里,他微微地发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   唐瑶趁机甩了他的手,拉着行李箱走了,她走的急切,仿佛后面跟着洪水猛兽。   行李箱的轱辘划在地板上,发出沉沉的声音,外面电闪雷鸣,劈开刺眼的白光,从楼道里的地窗投射过来,映在唐瑶的脸上。   她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一手捂着嘴,压制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哭声,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溢到嘴里,又咸又哭。她咬着自己的手,下了狠力,几乎要见血了。   身后是脚步声,宋子言还是追过来了,他三两步追上她,把她压在墙上,目光森冷,“我不信,唐瑶,我特么不信。”   又是一道惊雷,黑夜里有一瞬间亮如白昼,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看到她脸上的泪,蜿蜒着爬满她的脸颊。   “唐瑶,怎么都行,别说分手,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有什么事我来解决,都能解决的,别说分手,嗯?”他凑近她,亲吻她眼角的泪,很轻很轻,带着小心翼翼。   唐瑶快崩溃了,宋子言高大的身子将她压在墙上,某个瞬间她特别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外面风吹雨打,一切都交给他,可是她做不到,那太残忍,她做不到。   她冷漠地把他推开,“宋子言,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声音那么冷,冷得她自己都打了个寒战,她又推了他一把,“我求你,宋子言,我求求你,你让我走吧,让我好好地走,好吗?”她声音低下来,无力地说。   她声音里都是疲惫,仿佛不耐到了极点,他的血液都要冷却了,挽留的话再说不出一句。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她也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最后,他垂下眼睑,只说,“等一下,我拿伞给你。”   她张了张嘴,眼泪快要出来了,瞪着眼睛,拼命忍回去,她说,“好。” ☆、第27章 应城      伞拿来了,唐瑶伸手去接,宋子言却不松手,各自握着一端,似乎手一松,两个人就再没半分羁绊了。   “唐瑶……”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是哑的,可只有两个字,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字,落在唐瑶耳朵里,更难受了,怎么办?宋子言,你要我怎么办?   唐瑶先松了手,不再执着那一把伞,她说,“我不要了,再见!”   扯着伞的那股力消失了,宋子言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像是抽没了,她决绝的样子让他彻底灰了心丧了气,于是把伞塞进她的手里,无力地说:“我送你吧!权当最后一次。”   唐瑶没有拒绝,他开着车,往常她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这次她坐在后面,头抵着车窗玻璃,一手攥着另一只手,身体绷的很紧,怕一放松下来就会忍不住的颤抖。   “你去哪?”宋子言问,然后从后视镜里看她,她个子高,人却瘦,蜷缩在那里显得单薄又可怜。   他还想说些什么,因为怎么也不相信突然之间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她的脸色太冷,眼神太疲惫,他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书店,先去郑晴的书店吧!”夜很深了,这个晚上她见宋子言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她只想一个人待着,书店的阁楼,她可以先窝一宿。   因为前几日她帮着清点库存,郑晴给了她钥匙,正好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宋子言把车开的极慢,雨下得很大,缠绵了近半月的阴雨,今天彻底爆发,暴雨如注,砸在车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雨刷来来回回晃动,却还是擦不净前窗的雨水,视线里一片模糊。   可再慢,还是要到的,唐瑶说,“我自己下去。”   她推开车门,撑了伞,走到后备箱取自己的行李,宋子言看着雨中她单薄的身影,揉了下脸,明明那么脆弱的人,可有时候却坚韧的可怕,他忽然觉得他对她的了解,还停留在七年前。   他还是下了车,立在车头的位置,没撑伞,他却毫不在乎,目送她过去。   唐瑶去开门,卷帘门,有些生锈,不太好开,她用肩膀把门顶上去,侧着身子的时候,余光中看见雨中的他,一瞬间泪差点涌出来,可最终还是没有扭头去看他,快速开了门,钻进去。   宋子言盯着那扇门,盯的眼睛发涩,过了许久才回了车里,甩了下手,摸出烟,点上,手是抖的,蓝色的火苗舔上烟卷,带着细微的颤。   他闭上眼,有一瞬间觉得心口那里疼,可是他知道,是错觉。   -   林嘉怡坐在楼梯台阶上,抱着膝盖,她是听到吵闹的声音出来的,只看到宋子言跟着唐瑶下楼的背影。唐瑶拖着行李,她觉得两个人像是吵架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坐在这里,已经有很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是没看到人回来,她总也无法安心回去。   生物钟提醒她,该睡了,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可还是强撑着。   宋子言上楼的时候,她反而愣了一下,然后才清醒过来。   “唐瑶呢?”她看着宋子言,觉得害怕,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过。   宋子言抬了下眼皮,没什么气力,只摇了摇头。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要进去的时候,林嘉怡却拉住了他,“你们吵架了?你这样子算什么,追回来啊,大半夜,下这么大雨,你让她一个人拖着行李出去?”   “分手了!”宋子言吐出三个字,眉目低垂下来,这三个字,说出来依旧是带着疼。   “分手?”林嘉怡声调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知道。”宋子言苦笑,谁知道呢,他若是知道,就不会这样无力了,“我想静静,你回去吧!”   说完,宋子言进门,说了声,“抱歉!”然后把门合上了。   林嘉怡站在外面,盯着门,愣了好久,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她回去,摸出手机给唐瑶打电话,打了三遍都无人接听,第四遍响了足足四十秒终于被接起。   唐瑶的声音因为哭过,调都变了,她知道林嘉怡想问什么,可她没法回答,更无法讨论下去,于是先声夺人,“嘉怡,我现在不想说话,如果你想问我和宋子言的事,抱歉我无话可说,我们结束了,从今往后他怎样都和我无关。”   “唐瑶,你特么……!”林嘉怡几乎要爆粗,可是最后还是忍下来,“唐瑶,话我都说的很清楚了,这些年你们虽然分开,他心里却从没有放下过你,我看的出来,你爱他,爱他就别伤害他,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吗?他那样子我看着都难过。”   听筒里半晌都没有声音,林嘉怡更觉得气愤,“唐瑶,你跟我说,为什么要分手,如果是他对不起你,我帮你出气!”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合适,所以分手了。”唐瑶觉得难招架,“你别问了,我求你!”   “求我?我求求你行不行,别那么绝,唐瑶,给彼此一点退路,万一真失去了,有你后悔的。”   “嘉怡!我问你——”唐瑶正了正声,“你回来应城真的只是做个研究课题吗?你处处帮宋子言,为了什么?还有现在,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林嘉怡噤了声,停了几秒才开口,“你觉得我和宋子言不清白?唐瑶,你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宋子言?”   “不是!”唐瑶声音里都是疲惫,她一点儿也不想周旋了,太累了,真的太累,“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们在一起,我祝福你们。”   林嘉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一句话来,“唐瑶,你混蛋!”   唐瑶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林嘉怡站在原地,胸口憋着气,涨得难受。   她低声轻喃,“是,我回应城是为了宋子言,我生气是因为我在乎,我爱他,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么多年,我追逐过无数次,可是偏偏他不爱我啊,我能怎么办?”林嘉怡摇摇头,“唐瑶,你不会明白!”不会明白那种绝望,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的,可偏偏爱情,越努力越无望,可你轻而易举地能拥有,偏偏却不珍惜!   林嘉怡躺倒在沙发上,拼命地压制,可还是胸闷的要死。   这个晚上,注定是个无眠夜。   连费敏都失眠了,她本来是不知道儿子和唐瑶在一起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恭喜她找了个乖巧儿媳妇时,她才知晓的,肺都要气炸了。   她提前从云南回来,怕晚一步,儿子就更误入歧途。   她去敲唐瑶门之前围着公寓绕了一圈,这房子买的时候,她就不同意,“又破又旧,住在那里怎么行,家里离医院又不远,干嘛多此一举。”她这样跟儿子说,可儿子还是坚持买下这里,那时她就对这里极其不满,总觉得儿子是不想和她住在一起才搬出来的。   宋子言要回国的时候,她就不大同意,她已经快要退休了,她以前还想,退休后跟着儿子住在国外养老,似乎也不错,应城这地儿,待得越久越能觉察到它的陈旧。   可是他坚持回来,事实上他长大之后,就经常忤逆她,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不好。   再看一遍,还是破的让人难以忍受,现在不仅仅是房子,连唐瑶的事情也忤逆她。   她敲了门,唐瑶围着围裙开门的时候,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唐锦慧,笑得温柔无害,那模样,让她瞳孔缩了下,仿佛噩梦重演。   于是她冷冷地吐了一句话,“你跟你母亲,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看着唐瑶一瞬间苍白的脸,觉得痛快。   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目光四处打量着,屋子里有儿子生活过的痕迹,桌子上的相框里,儿子戴着学士帽,唇角含笑,而她手里,最新的照片还是高中的时候,一家人出去旅游时在景点拍的合照。   唐瑶如临大敌的看着她,让她觉得好笑,“怎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唐瑶抿着唇,没有接话,她也没有听她废话的意愿,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答应过我儿子有些事不告诉你,可显然我儿子没把我的话放心上,我是一个母亲,不可能容忍孩子胡来,既然他犯浑,我这做母亲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唐瑶……你和子言,没可能的。”   唐瑶惨白着脸,声音却冷静得很,“我知道,您放心,我会离开。”   这下换她惊讶了,“你知道?”   “是,我很想问你,当年你逼我母亲堕胎,就没有一点儿良心不安吗?虽然当年是我和母亲托你们帮助多些,可我母亲对您,也不薄!”唐瑶咬着牙关,想象着母亲遭受过的那些,不可抑制的颤抖。   “哈,我没听错吧,唐瑶,你这是在为你母亲声讨我吗?真是好样的,跟你母亲果然是一个德性,我告诉你,是她对不起我在先,我对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我母亲已过世,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让她九泉下也不安。你真的觉得我母亲怀的是宋叔叔的孩子吗?如果不是呢?你有没有想过?” ☆、第28章 应城(捉虫)      “不可能!”费敏哼笑,“亲眼所见,我何必污蔑她。”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垂着眼眸,神态中带着她独有的傲慢,“好了,我不想和你废话,既然你识趣,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以后我不想看见你,更不想看见你和我儿子在一起,你明白吗?”   “您放心,我也不想看见你,因为我觉得……恶心。”   唐瑶手撑在桌子上,直视对面的人,“1997年,我和母亲刚刚搬进世锦苑没多久的时候,我们感激你和宋叔叔,时时想着回报,那时候你刚刚调职,工作特别忙,时常加班出差,宋子言几乎都是我母亲在照顾,有次急性肺炎,夏天,半夜,偏偏又下着雨,打你和宋叔叔的电话,全都打不通,我母亲只好自己带着宋子言去医院,雨很大,一辆出租都打不到,我母亲只能用雨衣遮着宋子言,背着他往医院去,她打着伞,风大,拿不住,扔在半路,淋着去,原本打着手电,但雨势太猛,拿着也看不清路,于是也扔在半路,世锦苑离人民医院并不远,但最近的那条路,那年还是土路,下雨的时候泞泥不堪,我母亲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把人背过去的,那年宋子言已经七岁,而我母亲一向瘦弱,她怎么把人背过去的,只有天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我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她带着去的,你那时候只顾着儿子,似乎也没想过,前一夜那么大雨,我母亲是怎么把人带过去的。”   “2000年,你和宋叔叔同时被举报,到处是落尽下石的人,我母亲白日奔忙,半夜还跑去求人,雪大风大,自行车翻进沟里,她好久爬不起来,但还是急急忙忙去找人,回来的时候,脚踝早就肿得不成样子,她知道你和宋叔叔爱面子,这事从没有对你们说过。”   “还有2007年,有民众去你家里闹事,拿着刀,宋叔叔脾气不好,差点打起来,我母亲去劝,那人红了眼,拿着刀去砍你,朝着脑袋,我母亲用手去挡,刀尖砸在手背,足足三厘米的血口,血不停流,你当时正忙着和人理论,全然没看见,宋叔叔瞧见了,扯了布条,拉着母亲紧急处理伤口,你回过头看见,不大高兴,冷嘲热讽地说了宋叔叔几句,我母亲没说话,捂着伤口,自个儿去医院,从此之后,她都尽量避着单独和宋叔叔接触。”   “不是要标榜什么,我母亲做这些从来也没想过要你感激,可费阿姨,过去种种,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我母亲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想翻旧账,多余的话也不会再说,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讲,就是孩子的事,你怀疑我母亲,还是宋叔叔?旁人我不清楚,但是我母亲我了解,就是穷死,饿死,她也不会去沾惹别人的丈夫,我亲自去找过当年替我母亲做人流的医生,荆医生,对吧?费姨,我想你应该不会忘了,很巧,她是我老师的第一批学生,她说,当年我母亲是昏迷送去的,当时检查出来,胎龄是十二周,至于你所知道的五个月身孕,不过是宋叔叔杜撰出来骗你的,至于为什么骗你,你自己去问吧!照孕期往前推三个月甚至四个月,那时候宋叔叔一直在应城,在你身边,而我母亲在广州,我母亲那年在广州待了多久,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她可能怀了宋叔叔的孩子吗?亏您想的出来。”   唐瑶一句一句说,这些时日,她整日琢磨,琢磨来琢磨去,每多琢磨一分,心就冷一分。   费敏一句一句听着,过往历历在目,唐锦慧不过是伪善罢了,她才不会相信。   “我亲眼所见,洗白就不必了,我没空听你瞎扯。更何况,如果按你说的,宋钟国怎么可能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费敏说。   唐瑶呵了声,“您愿意装糊涂就装吧!谁知道呢,或许宋叔叔早就想和你断了关系,趁机而为罢了。”   或许早就想和她断了关系……趁机而为……   费敏瞪着眼看天花板,这句话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让她一颗心越来越躁动,怎么都无法入眠。   “费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可理喻。”   “如果不能互相信任,不如趁早散伙吧!”   “我很累,费敏,你别让我回家比上班还累行不行?”   “你有完没完,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   过去宋钟国在她耳边说过的那些话,在这一刻格外的清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相信。   不,不会的!   而此刻,宋子言也同样失眠着,他把身子摊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整个人被笼在一片灰蓝色的烟雾里,大脑被短暂的麻痹,可过了会儿,疼痛会重新翻卷着袭上来。   他似乎知道唐瑶为什么走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刚刚程江非打来电话,说今天看见他母亲了。   他给母亲的同事打电话求证,是昨日飞机到省城,上午才到应城。   母亲今日回来,唐瑶今日离开,他似乎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心口更加闷疼。   一切还是发生了,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他本来打算让唐瑶和母亲永不碰面的。   他抽着烟,最后掐灭的时候,摸出了手机。   母亲的手机号,拨过去,等待的片刻,漫长的煎熬。   “你是不是见了唐瑶?”宋子言沉着声音,开门见山地问。   费敏还没从回忆里回过神来,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有逼她,是她自个儿说要离开你的,子言,你别怪妈,妈都是为你好!”   “你这不是为我好!这样的好,我宁愿不要!妈,从小到大,你这样的事做的少吗?你仔细回忆回忆,你的偏执和固执导致了多少次独断专行!”宋子言几乎是吼出来的,“还有我爸,不管他是否做了错事,你反思一下,就算没有唐阿姨,你和我爸真的就能白头偕老了吗?你仔细想想,能吗?”   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费敏哽咽着开口,“子言……你太伤妈的心了。”原本就难受的心,此刻更是多了几分憋闷。   宋子言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毕竟是他母亲,无论她怎样,她毕竟是他母亲。   他不再说话,疲倦地说了声,“就这样,我挂了!”   无眠夜,这夜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第二日醒来宋子言就赶到了书店,可是人已经不在。   郑晴说,“你可能就记错了,我从没见过唐瑶。”   他满城寻她,可是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 ☆、第29章 应城(捉虫)      那场暴雨过后,接连三天都是大晴天,街头巷尾似乎都热闹了许多,摆摊的继续出来活络,原本宽广的街道似乎一下子变窄了,车来车往,经常堵成一团,谁也走不了。   程江非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不耐地用手指叩击着,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憋燥,探出头去看,仍旧是蜿蜒一条长龙,何时是个头?   他回身,歪头去看身边的人,又重复了一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宋子言“嗯”了一声,心底在默默地念着唐瑶两个字,他不知道她在哪,只知道这会儿她大概不好受,母亲对她说了什么,他不敢问,更不敢想。   就这样失去她,叫他如何甘心?又如何放心。   他找过不少地方,都不见她的影子,唯一可能知情的郑晴,这几日连日住在书店,闭口不谈,无论他怎么问,都不透漏半个字,唐瑶这么多年没回来,能去哪里?   第三天了,他几乎要绝望了,所以哪怕程江非只是道听途说为基金会见过她,他也要去看一眼。   车堵成一团,喇叭声此起彼伏,有急性子的司机出来骂骂咧咧地嚷着让街边趁机钻空的小摊车滚蛋。   也有人看着前进后退都没办法,认命了,下车买东西的买东西,抽烟的抽烟。   有人在外头敲车窗,“嘿,哥儿们,借个火?”   程江非摇开车窗,把火机递出去,看着对方一副愁容,随口问了句,“老哥,赶趟啊?”   那人勉强扯了笑,“可不是,还要给学生们上课,再有二十分钟就迟到了,堵成这鬼样子,估计一个小时能走就不错了,头疼!”   “也不差这一会儿,急也没用啊!”   “这不学生们都快高考了吗?不抓点紧怎么行,未来的栋梁们呐,现在可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可不能马虎。”   “原来是毕业班老师,辛苦了!”程江非笑了笑,以前挺烦老师的,成年了,才觉着老师们都不容易,操了多少心。他这会儿才想起,现在都六月份了,没几天就要高考了。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男老师猛地被夸了句,不大好意思,又多说了句,“本来没那么紧张的,这不教历史的少吗,偏偏今天又走了一个,你说说正是关键时候,这不添乱吗?”   宋子言似乎忽然想到到了些什么,问了句,“那个老师是齐堃吗?”   男老师把目光投过去,“对,齐堃,你们认识啊?哈,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缘分,都是缘分。”   他看着副驾驶的位置,是个模样冷峻的年轻男人,神色疲惫,眉头紧紧皱着,眼眶微微凹陷,不知道是熬夜太久,还是怎样,刚刚一直把脸对着外面,他没怎么看清,这会儿看着,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宋局的儿子吧?”   宋子言又皱了下眉头,不大喜欢被别人这样称呼,但还是“嗯”了声,“您说齐堃要走了?”   “是啊,前几日突然打了辞职报告,因为是临时聘用,连合同都没签,学校很快就放人了,我听说,是今天的火车吧,是基金会组织的志愿活动,也不知道抽什么风!”   宋子言垂下眼睑,脑海里一个想法在渐渐成型。又是基金会,是巧合吗?   男老师又问,“小宋有女朋友吗?”   宋子言沉下脸,摇头说,“没有!我也没这个打算!”   以前有人听说他爸妈,都喜欢给他介绍对象,让人心累!他亲耳听过介绍人给对方打电话,“爸妈都是公务员,官不小,有钱有势,家境挺不错的,有车有房,嫁过去不吃亏!”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样冷冰冰跟交易似的交往方式,每次有人提这事他都觉得反感得不行。   靠算计支撑的感情,不过是自我折磨罢了,他父母不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金钱,地位,因为些外在的东西强行把不适合的人凑在一起,最后痛苦的,是双方。   然而,没想到男老师却说的不是这事,他说,“前几日大半夜看见宋局和一小姑娘吃饭,那姑娘哭得呦,叫人心疼,我还以为是儿媳妇呢!”   男老师啧啧了两声,然后比划了下,“个子挺高一小姑娘,很瘦,我那天正好在那里吃饭,从楼上下来就看见靠窗坐的宋局,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可看着小姑娘脸色太差,就没敢往上凑,出饭店门碰上熟人,站着聊了会儿天,走之前还看见那小姑娘出来,哭的那叫一个痛!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男老师大约是个话唠,一侃起来就没完。   “哭?”宋子言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哪天,他住院的时候,父亲去看他,他和父亲约法三章,让父亲不要告诉唐瑶!   事实上他也不担心,毕竟没人愿意把自己做过的丑事直白地揭出来的,他怕母亲,但是不怕父亲。   那天唐瑶回来,气氛还是挺好的,她哭,为什么哭?   “嗯,是哭了!”   宋子言觉得难受,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成了最无知的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有天知道,他对程江非说,“给根烟!”   程江非递给他,拍他的肩,“那个姑娘是说唐瑶吧?”   宋子言“嗯”了声,“我住院的时候。”   程江非叹了口气,“不会你爸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吧?”   宋子言没吭声,只皱着眉头,过了许久才掏出手机,给父亲的秘书打电话,“帮我安排时间,我今晚要见我爸!”   车子龟爬似的,但好歹是能动了,火车站在城南,程江非把车子开的飞快,临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提醒了句,“子言,最后一次吧,不管能不能见到唐瑶,都最后一次吧!说实话,我现在觉得,你们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别再互相折磨了,或许分开后,彼此都过得更好!这几天我看着你,都快疯了,她这么彻底地跟你掰了,想必是想清楚了,你们之间矛盾真的不小,或许她的考虑是对的,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尊重她吧!”   宋子言下车的脚步顿了下,最后回头看了眼程江非,说:“好!” ☆、第30章 应城   火车将要进站,老远就发出呜呜的声音,站台上都是人,唐瑶拖着行李箱站在边儿上,手机一直在响,她盯着屏幕看,没有接,也没有挂断。   边儿上有人拿胳膊肘捅她,“唐瑶姐,你手机响呢!”   她抬了抬眼,点头,只把手机铃声调了静音。   屏幕一明一灭,宋子言的头像在上面来回闪烁,她拿手去碰,他的眉毛,他的脸颊,他的嘴唇……   可触手只剩下冰冷的屏幕,再没有他的温度。   她轻声说了句,“再见!”   但或许再也不会见了。她有些难受,把手机翻转了握在手心,直直地看着面前挤作一团的人群。   等平静下来的时候,屏幕已经不再闪烁,她盯着手机界面,依旧出神好久。   广播不停地在提醒着什么,唐瑶没去听,她只是看着手机,又抬头看了看站台上乌泱泱的人,觉得两眼昏花,茫茫然,心里像是空了好大一块。   这下真的要走了。   这几日她看着宋子言到处找她,她总想着,早些离开吧,早些离开就好了,可这会儿真的要走了,她又觉得难过的很。   火车在缓慢的滑行,车头从眼前闪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唐瑶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站台上的人已经拖着行李在追着火车跑了,唐瑶是13号车厢,跟她一个车厢的已经往那边去了,她还待在原地。   那人走到一半,回过头才发现唐瑶在发愣,扬着声音叫了句,“唐瑶姐,发什么呆呀,上车啦!”   唐瑶看着忙乱的人群,应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拖着行李箱过去了。   人群中,一个男人四处张望着,他隐约听见有人叫了声唐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他努力地朝着那边望去,然后瞳孔猛地缩了下,人群中,唐瑶高高瘦瘦的样子很打眼,她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扎的很高,马尾长长地垂在脑后,露出细长的颈子,以前他母亲总会说,“唐瑶去学芭蕾一定是个好苗子!”他也觉得,那时候带她去少年宫,芭蕾舞教室里都是模样乖巧的女孩子,踮起脚尖,旋转,起舞,像一只只优雅的天鹅,唐瑶站在当中,一点也不逊色。   只是基本功太苦,压腿就能要了她半条命,再怎么哄她,都不愿意去了。她这个人从来这样,对万事万物都抱着绝对的好奇心,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可三分钟热度,到最后什么都学不精,连学习也是,高兴了能冲到年级前三十,不高兴了能落到二三百,那样的脾性,注定做事不长久,他觉得也没什么,各有各的好处,也谈不上是个坏事。   后来高三的时候,他给她补习,她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觉得生气,就骂了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觉得她这个样子做事对自己太不负责,因为喜欢,所以在乎,他希望她的人生顺遂,将来没遗憾。   林嘉怡的事情是个意外,他从来没想过要怪她,只是不想让两个人的矛盾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去,所以知道她不分青红皂白扇了人一耳光后才那么生气,他去跟林嘉怡道歉,林嘉怡问他,“她的错,凭什么你来担?”   他当时说,“在我这里,没有对错,只有关于她的,和与她无关的。”无关的事再大他也可以不理会,可关于她的,再小他也没法忽视,不是他要替她担错,他只是管不了自己的心。   高考的时候,她果然没有考好,不上不下的成绩,她给他打电话,问他要报考什么学校,那时候他坐在亲戚的婚宴上,母亲和父亲隔着四五张桌子,遥遥地坐在一个大厅里,谁也没有看谁,他们很少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除了这种场合。几个表弟表妹围着他,问他在做什么,他对着手机短信界面,写了删,删了写,最终只回了句,“北京吧!”   客气,疏离,他能做的,只剩下这些,表弟表妹看着他手机屏幕上她的名字——“糖果”,好奇地问他,“子言哥,糖果是谁啊?”她抬头的一瞬间,看见母亲冰冷的眼神,一颗心说不上什么感觉,所有的纠结一下子消弭于无形,他关了手机,抿着唇回了句,“同学!”   备注还是她改的,很久很久之前了,每次有人翻到的时候,都要嘲笑他,搞这么腻掉牙的备注。   他也觉得腻歪,可是从没想过去改。   可是那天,他把她的联系方式给删了,他想,断就断的干净点吧!   只是有些人,明明该忘记的,偏偏在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拒绝和她有关的一切的消息,但还是会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她去南方上了大学,她开学第一天被飞车党抢了包,她犯傻在市区迷了路……有人给他看照片,她的学校,她站在人工湖,比了v字手,看起来傻傻的,他盯着看,好久都回不了神。   别人跟他说,“唐瑶在旁敲侧击地打听你呢,你不跟人联系下?有什么矛盾啊是,过这么久了,还没消气啊?”   那些年吵吵闹闹,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有什么气?要气也是气这该死的命运!   他也发了动态,在学校门口,是他蹲下身给林嘉怡系鞋带的照片,那时候林嘉怡参加学校组织的新生荧光夜跑,被一个骑电动车的马路杀手从背后撞了下,没什么大事,就是崴了脚,肿得不成样子,那时候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她说:“高三的时候,你不是说要跟我道歉吗?我说你先欠着,现在我想你还了,我腿不方便这些天,你替我跑腿吧!”   他自己许的诺,自然不会拒绝,买饭,打水,偶尔兼职司机带她去买东西,像个男朋友一样,林嘉怡说:“不如我俩凑合凑合算了。”他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但他还是认真回应了她,他说:“你很好,不需要凑合。”林嘉怡哈哈大笑,“拒绝得这么干脆,真伤人心。”他笑了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唐瑶,想起她吃醋时惯有的表情,碰到示好的女生,他总会下意识的拒绝,大概就是因为她吧!哪怕是分开了,他还是改不了。   可是那时候,他宁愿她误会,宁愿她死心,所以才会发了那条动态。   社交平台他不经常用,那天发了动态,一群人过来私戳他,“在一起了是?”   他没有解释,只说没有,他想,她会不会看到?看到的话会不会误会?如果误会了应该会讨厌他吧,如果讨厌了或许就不会再理会他了。   这样就好了,往后大路朝天,真的就各走一边了。   可是后来的后来,他突然听说她回去复读了,然后她突然就变得有耐性了,认真读了一年的书,体会过复读的人大概都会懂那种滋味,害怕,焦虑,自我怀疑,但她坚持了下来,这一点都不像她。   她最后提了一百多分,跨进重本,当他知道她的志愿是大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觉得深深的无力,他宁愿她忘了他,然后遇见一个更好的人,从此幸福美满,过完这一生,那样他会难过,可是不会那么痛苦。   一个人的脾性是很难改变的,这其中发生了多大的变故和转变,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前他只顾着他们之间的矛盾,从不敢去深思,深思她退学复读考去他的大学,这中间经历过怎样的转变。   人群中唐瑶忽然回了一下头,隔着嘈杂的人群,远远的,一眼望到他的方向去,那是一种本能的直觉,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唐瑶觉得像是梦一样,可这不是一个美梦,她几乎难过的要哭了,宋子言,你来干嘛,干嘛呀!   两个人都顿了脚,看着对方,周遭的一切都隐退成了背景。   他似乎一下子瘦了许多,衬衣被风鼓起,显得宽大了许多。   唐瑶酸了鼻子,她想冲他吼,“你走啊,你走吧,宋子言!”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看着他。   宋子言想找到她,想得快疯了,可是现在看着她了,一颗心却突然平静了。   他甚至开始打量她,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以前就喜欢裙子,但是应城一中的校规,女生不准穿短裤和裙子,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她整日在他面前念叨,生日的时候他就送了她一条裙子,天蓝色纱裙,她吐槽他是直男审美,但其实还是很喜欢的,周末的时候她穿着去敲他家的门,转着圈问他,“好看吗?”   他仔细打量了下,说,“我眼光还是可以的。”   她呸了声,“是我长得好看。”   他笑说,“行行行,你最好看。”   她笑,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状,他那时想,这模样他可以记一辈子。   列车员已经在催了,人群散的七七八八了,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人阻隔,隔着远远的距离,像两个沉默的雕像。   他看见她的行李箱上挂着的平安符,看见她脖子上戴着的菩提子,他知道,眼前的她是真实的,可他忽然就没勇气上前了。   她颈子细长,锁骨分明,以前送礼物,他送过她项链,细细的银链子,挂在她脖子上特别好看,可后来她不喜欢戴饰品了。   她今日难得戴了一串菩提子,小颗的星月菩提,坠子是个翡翠葫芦,模样有些怪异,他记得她说过,“好运符,能带来好运的!出远门的时候就戴在身上。”   那是唐阿姨留下的遗物,据说是做生意时去泰国购买原料时在一个僧人那里求的。   她始终相信,母亲会保佑她,给她安宁和力量。   他知道,她是真的决心要走了! ☆、第31章 迷途   我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应城,往后漫漫长路,只有我,没有你!我从不曾后悔我的选择,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望你余生平安喜乐,我会每天这样为你祈祷。   ——,唐瑶   齐堃抱着朵朵从另一个车厢出来,同行的人跟他说,唐瑶不知道怎么了,还不上车,他跟着下来看看。   一同下来的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好奇地冲着唐瑶和宋子言那边张望着,然后问他,“齐老师,那人是谁啊!跟唐瑶姐认识?”   看到宋子言的时候,齐堃一点也不惊讶。   他站在车厢口,把朵朵放在地上,问旁边的人,“有烟吗?”   男孩子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过去,“齐老师不是不抽烟吗?”   他“嗯”了一声,说,“想戒,戒不掉。”   朵朵在扯他的裤子,“大骗子!你又抽烟!”   他低头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就一根!”   然后抬头,看着那边的人。   他原本只是打算带朵朵去志愿行的,济安基金会组织的一次特殊志愿行,选了二十一名志愿者,分成三组,每组七个人,两组医疗队,还有一组是后勤,医疗组都是有医师执业资格证的医生,一些是医院选派的,一些是自愿参加的。   除了医生外,还配备一些后勤人员,齐堃是去做后勤的,他还要带着朵朵,起初负责人是不同意带孩子去的,可后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应了下来,他保证过,不会让孩子添乱。   他原本不知道唐瑶会去的,前几天签字交材料的时候才遇见她,她那天戴了很大的墨镜,摘下的时候他才看见,眼睛肿的厉害。   “你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他问,“宋子言呢?”   “我们……分手了。”她声音很轻地回答他,听起来有些恍惚,那双眼里是一片红血丝,眼底的落寞和伤痛还清晰可见。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要分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有人递了烟给他,他顺手借了火,他原本是为了她戒烟的,没想到又为她破了戒。   “别问了,分手就是分手了。”她皱着眉头,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倔强。   他说,“行,我不问了,你去哪?”   她说,“离开应城,哪都行。”   她也是参加志愿小组的,举办方列举了十七个地方,历时三年,中途会吸纳更多的人,每个人至少要跟一个地方,之后如果想要离开的也不会拦。   她说:“遇到喜欢的地方,可能就留下了。”   今日是在基金会驻应城的办事处门口集合的,她很早就到了,拖着她的行李箱,高高瘦瘦的模样,看起来单薄的像一张纸似的,被晨间的风一吹,几乎都要吹走了。   朵朵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姐姐,姐姐,你怎么也在,干爹也会来吗?”小丫头还不知道两个人分开了,大人的事她不懂,前几日齐堃去交材料的时候没有带她,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唐瑶,猛然看见她,很兴奋。   最后是齐堃把朵朵抱走的,解释了许久,她才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这会儿拽着齐堃的裤腿,仰着脸问他,“爸,你不是说干爹和唐瑶姐以后不在一起了吗?分手不是不见面了吗?电视剧是这样的演的……可他们在做什么呀?”   齐堃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句,“瞎扯,别说话!”   朵朵撇撇嘴,最后还是“哦”了一声。   列车员在催了,“要关门了,请还没有上车的乘客赶快上车!”   齐堃回头说抱歉,“我们马上上去,有点儿急事,麻烦您了。”   列车员不大情愿地说了声,“那快点!”   宋子言终于迈了步,目光看着她,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去。   他问:“去哪?”   她答:“不确定!”   “还回来吗?”   “不了!”   “唐瑶……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真的要走吗?”   “嗯!”   “如果我挽留呢?”   ……   有几秒钟的沉默。   唐瑶抬眼,那一眼像是回应城那天那样,仿佛跨越千山万水,带着难抵达的隐隐深情,可最后,她只说:“对不起,火车要开了,我该走了。”   她紧紧地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冲他欠了欠身,然后留给他一个背影。   宋子言抬了抬手,但最终还是没有抓住她,他知道这是她的答案。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承载着多年来的伤痛,和伤痛后的释然。   他想,也好,彼此都走到了疲倦的尽头。   那就这样吧!   他在她背后说了句,“再见!”   再见,唐瑶,“祝你幸福!”   她顿了下脚,但没有回头,只回了句,“再见!”   齐堃接过唐瑶的行李,唐瑶弯下腰把朵朵抱了起来,六岁的朵朵还不知道什么叫离别,也不能理解大人们复杂的感情,她只是直觉气氛不太对,所以不敢吭声,她趴在唐瑶的肩头,只敢偷偷地跟宋子言挥了挥手。   在进车厢的那一刹那,她看见干爹抹了一把脸,而瑶瑶姐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火车长鸣了一声,咣咚咣咚的声音响起来,它慢慢地动了起来。   一个个的小窗子里是旅客的面孔,他爱的那个人,或许就坐在某个窗口,但他找不到,今后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他目送着那条铁皮长龙驶出视线,胸口有些闷,像是有些东西从心口被挖去了,那里空的让人难受。   噪杂的车站一下子安静下来,空茫茫的,绵延无尽头的铁轨安静地卧在原地,阳光泼洒在铁轨上,带着一股莫名的气息。   有人在催了,和他一同买站台票的人送完亲人或者朋友都离开了,只有他还眷恋着不肯转身,因为他知道,这条离途,可能永远也不会变成归路了。   从她回来,到她离开,短短一个月,像一场幻梦,梦里是瓢泼大雨,是晴日彩虹,有最深切的喜悦,也有难挨的悲伤。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   -   程江非在外等着,小车站,杂乱无章,车子随意地停放。长途旅客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流窜在各处。面包车在招揽生意,嗓门很大地吼着,“,有要去的吗?人齐马上走啊!”   如同他的心情,乱做一团,理不出条理。   他刚刚接了电话,家里打来的。   “江非,妈妈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这次必须要回来!梦想,情怀,等你再大一点,会明白,这些无根的东西,必须要花费巨大的牺牲和迁就去维系,你明白吗?”   从他几年前来应城的时候,就无数次被父母逼着回去。可他不想,不愿意,他希望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拒绝学工商管理将来接管家族产业,跑去学医学,也是因为如此。   可是这次,他爸爸病了,很严重,多年辛劳,落得一身的毛病,医生说要严格静养,可老头子不愿意,在医院大发脾气,“公司上上下下千百来号人,我躺下了行吗?”   家族产业,多的是陈年旧疾,很多东西根深蒂固,腐朽的都快发霉了,老头子筹谋多年,终于在去年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都快退休了,却整出这样的事来,公司内外交困,危机四伏,这时候倒下来,无异于玩火*。   “江非,你就给妈一句准话,你回不回来!”   他烦躁的抽着烟,隔了好久才说,“回,给我一点儿时间,我把这里处理好!”   “有什么可处理的,一个小医院罢了,那里再重要,有你父亲重要吗?”   他发了一通脾气,“妈,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话能这样说吗?若我这样办事,我回去接我爸的公司也是倒闭,我还回去干什么!”   那么多的医生和护士,还有病人,医院那些未处理的医疗项目,还有一些合约什么的,他都要处理干净了,一下子撂挑子不干,是严重的不负责任。   -   宋子言过来的时候,他静静地盯着看了好几秒,默契地什么也没问,只给他开了车门。   倒车,挂档,踩油门,黑色的别克英朗,这是他来应城买的第一辆车,最初办医院的时候并不顺利,私人医院,他选择最好的设备,医护比例比平均水平高太多,他力求服务也达到最好,他想用好的,做最好的,可是最终的结局是,成本太高,应城更多的是底层和中层收入人群,这样的医院,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奢侈。   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很多人都给过他意见,“这样的医院,不适合这个地方!”   他想改善基层医疗水平,可这想法太不切实际,这个项目一度差点砸在手里,为了逼他放弃这荒唐的想法,父母早就断了他的经济,甚至给亲戚们打了招呼,无论他有什么要求,都不要帮助他。   他的父亲说,“年轻人嘛,我允许你试错,但爸爸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你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你确定你还要试试吗?”   他说,“想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要试试。”   后来受过苦,作过难,很多时候绝望的他都要放弃了,可最后还是咬咬牙挺了过来,医院开始盈利的时候,他开始做研究项目,卖专利挣的钱用作医院运作,多余的拿来做奖励给医护人员。   好不容易形成良性循环,他才舍得买第一辆车,十几万的车,年少轻狂的时候,觉得这样的车根本入不了眼,现在体会到赚钱不易,忽然就觉得没那么重要了,说到底只是个代步工具,好车固然令人向往,但对他来说,这样的,目前已经足够了。   开久了,也挺顺手的!   他把车子开到最快,车窗摇下来,风从外面灌进来,那种速度带来的快感,终于冲淡了那股烦闷。   “好受些了吗?”他歪着头问宋子言。   宋子言叼着烟,回了句,“我没不好受!”   “呵,看得出来!”还真会嘴硬!   宋子言侧头看车窗外,路两旁的梧桐树快速地闪过,有穿校服的女孩子在路边走,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由自主地想,今天是周三,她怎么会在外面?   逃课了?还是生病了?   “我上学的时候,总想着哪天突然放大假,但其实放了大假,在家待久了,又想回学校!人这种东西,有时候真奇怪!”他摇头笑了笑。   程江非抿着唇,“得了,甭感慨了,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宋子言点头,看着他。   他却一时开不了口,于是宋子言又说了句,“你倒是说啊!”   “我想回德国,我爸生病了,在医院,我刚跟他的私人医生聊过,状况很差,如果我不回去,我怕将来会后悔!”   “医院怎么办?”   “我正想跟你说!”   “别说留给我,我对经营一家医院完全没有头绪!”   “那我只能把它卖了,或者捐了!”   “不回来了?”   “应该回不来了,我爸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宋子言点点头,“替我向伯父问好!”   “谢了!”程江非看着宋子言,觉得挺不是滋味的,这时候跟他说这样的话,总有种雪上加霜的感觉。   “谢什么!我能理解。”宋子言狠狠抽了口烟,吐出的烟圈顺着开着的车窗飘出去,很快消散。   程江非说,“把烟戒了吧!你最近抽的太多了。”   宋子言“嗯”了声,把只剩个烟屁股的烟摁在中控台的烟灰缸里,他说,“好!”   然后一路无言,快到城中心的时候,程江非放缓了车速,问他,“去哪?”   宋子言想了想,发现无处可去,这么大的城市,第一次生出无处可去的感觉,他不想回去,不想回到和唐瑶生活过的那间房子,满满的回忆,带着刺痛人心的力量。   可是最后,他还是回了句,“回家!”   程江非叹了口气,送他回去。   他没有停留,直接回去,他要快速处理掉医院,处理掉他辛苦搭建的王国,这种仿佛剜自己肉的行为,他再不愿意,还是要尽快去做。   宋子言回去,躺在沙发上,回忆一点点爬上心头,脑袋像是被针一下一下扎着,绵绵密密的疼。   林嘉怡来敲他门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他还躺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只有窗子外的灯光模糊地传过来。   他没有睡,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林嘉怡敲门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隔了好久才想起去开门!   林嘉怡扯着行李,站在外面,看到他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他的状态不太好,她本来想安慰他的,可最后只是表明了来意,“今天程院长已经通知了我,他说医院很快就会停掉,那我在应城也没有待着的必要了,我父母很担心我,所以我想早些回去,我来是想和你告别的。”   宋子言侧身,说了句,“进来吧!我拿东西给你。”   她寄存在他这里的资料,还有一些她托他办的对比和分析,他从书房找出来,装订,用牛皮纸装好,递给她。   林嘉怡接过来,看着宋子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说了句,“你今天去见唐瑶了?”   他很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她总是怕惹他烦,从不触他的忌讳,可这次她真的好奇。   宋子言“嗯”了声,“见了!”   “那……你们?”   “她走了!”   林嘉怡尴尬地“哦”了声,无话再说。   隔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不要难过。”   “我没事!”宋子言倒了杯水递给她,“护照办好了吗?”   她接过,心里酸酸涩涩的,有些不是滋味,“我先坐车去北京,回一趟母校,到那边再说!”   “注意安全!”   林嘉怡忽然觉得难过,她来,他去接,她走,他从不挽留。   他一向这样,分寸把握的滴水不漏,给足了她面子,却从来都无情的不给她半分希望。   “我妈给我找了个红毛洋鬼子,可她不懂我过于东方的审美,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她突然又提起了这件事。   “你好好和他们谈,你父母不是不开明的父母,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他们不会强迫你的。”   “我知道,他们就是看我年龄大了,怕我嫁不出去。”   “乱说什么,你才多大!”   “二十六岁了,高中同学的孩子都会喊人了。”   “你还年轻!不用管旁人乱扯,你自己活得明白就行。”   “可我活得不明白,师兄……宋子言,我问你,你有没有过哪怕一刻,觉得我合适过?”   他没有犹豫,直接回她,“抱歉!”   林嘉怡笑了笑,“我就知道!”她捧着水杯,低头慢慢地啄着。   过了会儿,她才抬头,他歪着头,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阳穴。   她觉得心疼,难过,又有那么点不甘心,她忽然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她叫了声,“宋子言……”   他揉着太阳穴的动作停下了,抬头看她,“怎么?”   她忽然倾身过去,两手搭在他的肩膀,猝不及防的一个吻。   却在最后一秒被他偏头躲过,林嘉怡咬着下唇,哪怕是一个吻,他都不愿意将错就错地给她。   他推开她,站了起来,目光清淡地落在她身上,“你别这样,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为什么总是装作视而不见?宋子言,我喜欢你,喜欢了多少年我自己都快忘了,从我还没见过你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明恋明恋,明示暗示,可这么多年了,哪怕铁树都要开花了,你就对我这么没感觉?”   她也站起来,上前了一步,仰着头看他,她凑近他,抓住他的手,想抱他,却被他反扣住了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冷了,“林嘉怡,你清醒点儿!”   她咄咄地回他,“我很清醒,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了!该清醒的是你才对,唐瑶走了,你们之间没可能了,走之前我去求她,求她考虑考虑你,别离开,别伤害你,可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她会祝福我们!”她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脸色,笑了笑,“所以啊,你还在坚持什么,你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她知道吗?她在乎吗?你醒醒吧!”   她用另一只手去勾他的脖颈,学着去勾引挑逗男人,她只穿了连衣裙,肩带褪下来,半个胸脯几乎露在外面,她捏着他的下巴,“宋子言,满不满意,试试才知道,我们试试吧,如果你还是对我生不出好感,我不会要你负责的。都是成年人了,我不会纠缠你的!”   她去解他的衬衣扣子,暮色四合,时间很合适,一个受伤的男人,或许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她愿意变成一汪水,去包裹他。   哪怕只有一夜,也算给自己漫长青春里执着不悔的坚持一个交代。她想要他,无论身体还是心灵,她肖想了他那么多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那么强烈。   她这样想着,念头越来越疯狂,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抬头,想吻他,想占有他,想和他一起跌进无底的深渊,然而抬头的那一瞬,却撞进他冰冷的眼眸里,那双眼里像淬了冰,让人发寒。   他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说,“林嘉怡,我警告你,你够了!”   血液凝固,大概是那种感觉,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了一盆冷水,她狠狠地战栗了一下,然后迅速后退,拉好自己的衣服,低头,苦笑,“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第32章 迷途   宋子言没说话,转身去了阳台,拉开窗帘,外面黑漆漆一片,玻璃上映着他的自己,脸色很差,他盯着看了许久,逐渐平复下心情,林嘉怡还站在原地,两个人站在一个屋子,第一次觉得这样尴尬。   “对不起!”林嘉怡再次说了一遍,她辛苦维持的分寸,今天全部崩塌了,今后,两个人连朋友大概都没得做了。   他开了口,“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错觉,或许是我做的不够好,我很抱歉。你很好,也可以找得到更好的人,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做不到喜欢你,即便在一起对你也不公平,你不需要忍受这样的委屈。今天的事我会忘记,从今往后,我希望我们只是朋友,这样的事,请不要再提,我无法给你任何回应。”   林嘉怡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笑了,她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她深吸一口气,开口,“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做朋友了,宋子言,我们江湖不见吧!这样或许更好。”   宋子言回头,看着她,然后说了一个字,“好!”   那一个字可真残忍,哪怕是她先提出来的,她还是忍不住心口疼了一遍,可爱情是什么,是一厢情愿里一个人的惊涛拍岸,只是她一个人的,哪怕她再翻涌,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明白了,她也认了。   “那再见,我今晚的火车,你送送我吧,最后一次。”   夜晚的应城显得光怪陆离,霓虹灯到处闪烁,三环路新开了一家超市,门口搭了台子,歌舞团在撕心裂肺地吼着歌,音响震天,台上是个个子很小的女人,穿着露脐装,皮裤、长筒靴,唱起歌来吼的嗓子都要裂了的感觉。   “我记得高二的时候学校办晚会,大冬天,唐瑶穿着兔子装跳舞,只为了逗你开心,结尾的时候,她拿着话筒,站在三千人的礼堂上,祝你生日快乐!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就觉得这姑娘可真勇敢。现在想想,她之所以可以那样,是因为你心里有她,不是有句话吗,叫做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或许我从一开始就输了!”   “感情的事,输就是输了,其实很早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我还是无法忘记你,所以拼命想靠你近一些,那时候傻,跟自己说,往后天涯相随,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说不定哪天你累了,回头看到我,忽然就觉得,我也不错了呢!”   她絮絮地说着,以前从不敢在他面前说,怕自己的爱对他来说只是困扰,而最终,真的变成了这样子。   “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憋太久了,想说说话!”   那些不为人知的爱,如果能够早一点埋在回忆里,或许现在回忆起来,就能释然了,可她偏偏,做了这么多年无用的努力,到最后双方都难堪。   宋子言真的一路无话,送她去车站,帮她提行李,在她进站的时候,他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她点点头,转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倔强地一直走,一直走,不回头,背挺的直直的,直到进了候车室,她才放松下来,捏着票偷偷往回看,人影憧憧,什么也看不见。   真好,这下真的不用念想了。   她坐在连排椅上,难受得捂着脸,有个残疾小姑娘拿着小碗挨个要钱,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扯着她的袖子,把碗往她面前放,她没看懂,摇摇头,小姑娘锲而不舍地扯她,表情委屈又可怜,边儿上有人嘲讽地调侃,“要钱呢这是!”   林嘉怡这才明白,一瞬间有些啼笑皆非,她都这模样了,还要被人这样闹腾,她从兜里摸出来一把零钱放在她碗里,小姑娘这才眉开眼笑地冲她鞠了一个躬,离开了。   被小姑娘一闹,她再也没心情自怨自艾了,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母亲给她发了微信,是张照片,红毛洋鬼子,底下附着一条消息,“这个怎么样?别挑了啊,嘉怡,你可不小了,这孩子不错,家里是开连锁超市的,比你小了一岁,我看正合适!”   这些个外国白人,她哪里能认得出谁是谁,以前她总是直接一句没兴趣挡回去,可这次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母亲的电话几乎是下一秒就过来了,兴高采烈地跟她交代那人的家底和背景,俨然一副她已经答应要嫁过去了似的。   看,她哪有时间伤心,生活一地鸡毛,根本没空去矫情。   “你说你是东方审美,妈这里其实还有一个,程氏药企的公子,不过程氏这会儿乱得不成样子,你爸的意思是不趟浑水,等看看情况再说吧!”   她还是回,“好!”   -   汽车沿着山边走,盘山路不好走,导航里不停在提醒,“前方急转弯,前方急转弯……”   唐瑶终于体会到贴着悬崖边儿走的感觉了,有时候突然从山坡上滚下来一颗石子,都让人忍不住心惊。   但车最终还是顺利到了,北乡镇政府,白色的二层建筑,坐落在山坡上,院子是用不到一米的青砖矮墙围起来的,里面杂乱地堆着东西。   领队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这地方平时没人,我借了钥匙,这几天我们都在这里驻点!”   一群人回说,“行!那开始搬东西?”   一些基础医疗设备,还有常用药,后勤人员一箱箱搬过去,而唐瑶蹲在路边,不住地干呕。   齐堃搬完东西出来,看见人还在垅上蹲着吐,就提了瓶水过去,拧开给她,“晕车?”   唐瑶漱了下口,跟他说谢谢,“估计是,以前不晕车的,今个儿大概是坐太久了。”   过了会儿,朵朵喊着饿,唐瑶扒着行李箱给她找吃的,却扒出来一沓钱,和一枚戒指,钻戒,细细的一根,很简单的式样,内壁刻着她的名字缩写。是宋子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去的,她盯着看,突然而至的悲伤刺激着泪腺,她一下子捂住了眼,抹了一把,手心都是泪。   她一路上都逼自己不去想,不想他,可这一刻所有压抑的情感都爆发了,她再也忍不住了。   朵朵有些无措,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爸爸你去哄哄呀!”   齐堃蹲下身,“乖,让你阿姨自己待一会儿。”   朵朵“哦”了声,跟着爸爸出去了。   有人问齐堃,“堃哥,唐瑶姐是怎么了?”   齐堃接过他手中的大箱子,回了句,“没事,让她自己缓一会儿!”   “唐瑶姐看起来满腹心事的,不会是失恋了吧?”   齐堃拍了他一下,“就你能,干活儿去!”   唐瑶没哭多久,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再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   只有齐堃一眼就看见,她脖子里多了个坠子,是枚戒指。   晚上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收拾妥当了,明天把牌子挂出去,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唐瑶晚上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这附近的住户并不紧挨着,一个坡上,顶多有两户,灯光零零星星,隔好久才能看见一户人家,她打了个手电,四处看看。   走了会儿,才发觉背后有人跟着,回头去看,齐堃手里夹着烟,跟在离她不到十米的距离上。   “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掐了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然后才抬头看她,“黑灯瞎火的,我倒想问你出来做什么,这地儿偏的,谁把你剁吧剁吧扔山沟里,都没人知道!”   唐瑶笑了,“哪有那么可怕!”她知道他是担心她,于是说了句,“谢谢!”   黑漆漆的夜,星子黯淡,两个人走在土路上,右侧是陡峭的山,左侧是陡崖,他走在她的左边,本来不想煞风景,可最后还是问了句,“真不打算回去了?”   唐瑶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有些倔地说,“嗯,死了也不回!如果我死在哪里,我就麻烦人把我的骨灰撒进湖里。”   他忍不住骂了句,“扯淡!” ☆、第33章 迷途   北乡是个挺偏僻的山区,但不属于深山,交通还算可以,每年有一部分追求原生态的人来这边自驾游,山上都是果树,一家承包一片山,唐瑶在这边待到国庆小长假的时候才有体会。   山上到处都是人。   三个月,过得真快,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第一,郑晴闪婚了。   第二,她怀孕了。   郑晴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大她十岁,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郑晴嫁过去就是个后妈。   唐瑶知道的时候,张口就骂她,“你发什么疯啊!”   郑晴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傻逼,“分手的时候,说什么他爱我,说什么他舍不得,他爱个屁,他舍不得个屁,转头就跟人好了,那女人看着有十八岁吗?小太妹似的,两家谈婚论嫁,这下他母亲倒是满意了,合着老太太左一个不满意右一个不满意的,是看不上我家是个刚脱贫的小农,人家家里有钱了,就样样都好了……”   听了半天,唐瑶才明白,是老路又找了对象了。   当初分手分的决绝,可到底是没那么容易割舍吧!   “你这是报复他,还是折磨自己呢?”唐瑶只觉得难过,郑晴在她眼里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高考的时候因为发挥失常,回去复读,那年偏偏赶上她急性肠炎,考得比第一次更差,直接掉到了三本线,学费太高,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合计合计就打算不上了。   小城市,初中辍学的不少,更别说高中了,本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偏偏她从小就是那种成绩优异的别人家的孩子,又是复读过的,父母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望女成凤的,结果流年不利,节节败退!   少不了是冷嘲热讽加幸灾乐祸,郑晴那时候有段时间整日锁家里不出门,怕一出门就是各式各样探究的眼光。   她心里压力挺大的,父母亲人给她的压力也挺大,父母的意思是,哪怕是个三本,她也要去上了,不上学在家,给人看了,净闹笑话。   那时候唐瑶都急,急得满嘴泡,大半夜打电话陪她说话,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急。   但郑晴其实挺能打算的,顶着压力说她不读书了,上个三本,她自己也意难平,又烧钱,平白给家里添负担。   家里不同意,吵得热火朝天的,家里乱成一锅粥,亲戚也说要她好好读书,别想些有的没的。   她宁死也不去。   后来她自个儿去借钱,做生意,起初摆摊卖旧杂志二手书,学生星期天或者放假了就去学校门口支个摊,旧杂志二手书,利润能高的哪里去,可倒腾着,也存了不少钱,后来加卖一些青春小说,没事的时候她自己也看,自己写,给杂志社投稿,赚点微薄的稿费。   那时候别人碰见她会偷偷嘀咕,那个卖二手书的、写言情小说的!   在旁人眼里,就是挺不入流的。   后来慢慢地,积攒了不少钱,她就开了那家书店,五十平的书店,不算小,九排书架,名著、各类小说、工具书、辅导资料,一个书店几乎满足了应城一中所有学生的需要,有时候老师们也会光顾,她一个人承包了应城一中的辅导资料生意,有时候订一次,就是几千册,她开着车,亲自送进学校去。   有时候订单赶在一起,她一天要去图书批发市场跑好几趟,可咬咬牙,都挺下来了。   不显山不露水,她这些年其实赚挺多的,跟唐瑶说她自己在应城明湖庄买了一套房子,全款,她说要留着养老用。   明湖庄那里都是小户型联排别墅,这些年应城房地产业发展起来,算是新开发的中高档房区。   房子郑晴没住,她说自己不能提前进入养老状态,再拼几年,多攒些家当,父母在乡下住得挺好的,邻里处久了,挺习惯的,搬到城区反而不自在,她说等装修完就租出去,混个房租用。   唐瑶还嘲笑她,说买个别墅出租,也是没谁了。   可除此之外,郑晴整个人挺土的,一个靠卖二手书起家的辍学少女,如今折腾个书店每天累成狗,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副穷酸样吧!   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但是按郑晴自己说的,挺值的!   有时候她会感叹一声,说到底还是上学好。   可她从来没说过后悔,自尊心挺强的女孩子,总希望自己能做得好,去堵住悠悠众口。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看扁了,唐瑶能体会到,她心里那股不是滋味。   “我不报复他,我也不折腾自己,我就是累了,我不小了,父母都催了,我弟妹的儿子都两岁了,我这个姐姐都变成了剩斗士了,我妈现在恨不得是个公的就拉来给我说媒,我也该结婚了,我不图爱情了,爱情就是个屁,随随便便就能放了,还是图钱比较实在!”   唐瑶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沉默着。   最后郑晴又说,“那人其实挺好的,是个ktv老板,比我大了七岁,成熟有担当,能扛事,我不是小女孩了,太轻浮的爱不敢要了,老路是挺好,但是他太年轻了,太幼稚了,他母亲针对我的时候,他连最基本的调和都做不到,就这一点,我都做不到嫁给他。”   唐瑶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是还是替她心疼,她和老路交往挺久了,从在一起到后来,前前后后有三年了吧!想必最初也是抱着结婚生孩子去的,没想到闹到最后却是惨淡收场。   “没事,唐瑶,你别可怜我,也别劝我,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就算以后老路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后悔了,我妥协了,我跟生活妥协!”   每个选择都有它的道理,唐瑶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支持她。   她去给郑晴挑结婚礼物,她不打算再回去了,礼物就更想用心准备。   北乡山区到县城,她坐了四小时的车,又转车去市区,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一天,刚出车站就遇到飞车党抢包,她吓得脸都白了,刚想叫一声有小偷,却腹部剧痛,她捂着肚子,慢慢蹲下身,旁边有人问她,“姑娘,你没事吧?你脸怎么惨白!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疼得冷汗往外冒,世界天旋地转!   她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齐堃坐在他床边,看见她醒,有些疲惫地跟她说,“孩子没事!”   她觉得自己还没清醒,世界依旧天旋地转着!她有些不确定,“你说什么?”   “亏你还是个医生,神经大条成这样,孩子都两个月了,你一点儿都没发觉?”   孩子,她和宋子言的孩子! ☆、第34章 迷途   唐瑶在医院只待了三天,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先兆性流产迹象,大概劳累加上情绪激烈造成的。   齐堃还要照顾朵朵,当天来看过她就离开了,换了组里一个阿姨来照顾她。   那阿姨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不知道名字,别人都叫她兰姨,原先在第二人民医院上班,后来辞职了,自己开了个诊所,对儿科很在行,应城附近的十里八乡,孩子生病了,都会去找她。   她个子不高,微胖,一张圆脸却让人觉得安心又温暖。   至于为什么来参加志愿队,就没人知道了。   “年轻人真是不行,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兰姨进门的时候就数落她。   她抿着唇,低头受教,大脑乱成一团,她根本无法思考。   兰姨去医院的食堂给她做营养餐,她有贫血症状。   她躺在床上愣了会儿,很多事情堵在脑海里,她觉得头很疼。   她想了又想,最后给齐堃打了个电话。   她说,“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北乡信号不好,听筒那头齐堃的声音并不是特别清晰,“你的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不用担心。”   唐瑶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齐堃努力了许久才能辨别出来,她说的是,“我想把孩子拿掉!”   他沉默了许久,想反对,可最后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   “不要告诉宋子言吗?”   “没有那个必要!”   兰姨提了饭盒回来的时候,还满面带笑地跟她传授经验,“这女人怀孕啊,头三个月最重要,可要好好养着,不能马虎!”她把饭菜拿出来,摆在唐瑶面前,“我听齐堃说啊,你这嘴可挑了,我别的长处没有,做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因为家里那位也是个嘴挑的。”   唐瑶想,宋子言也很挑,但是他从来不说,年少的时候她就喜欢把所有他不该吃的往他碗里扒拉,那时候他就不吭声,惯着她,仿佛她一直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兰姨说到这里,似乎想起,“还没家里汇报吧!赶紧说说,给家里道个喜,你这半道子闹出这样的事,家里人甭提该多担心了,我看你出院就回去吧,负责人那里我帮你去说,这生孩子是大事,不能打马虎眼!”   兰姨是个自来熟,话特别多,絮絮叨叨地说着,而唐瑶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心情复杂。   她低声说,“先不了。”她没人可以汇报了,她没有母亲了,没有宋子言了,郑晴要结婚了,她不知道该去很谁说,哪怕只是一个倾听者,她都找不到了。   她感觉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孤独,害怕,惶恐!   她也想把孩子生下来,她可以说这孩子跟宋子言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给孩子一个明朗的未来,而且对宋子言将来的另一半也不公平。更重要的是,以费姨多疑的个性,如果哪天不小心知道了她有了宋子言的孩子,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也可以走得远远的,离应城,离宋子言远远的,可是她还是担心,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选择,她却觉得翻山倒海地难受,整个人被搅和在一团乱麻中,感觉都快被撕裂了。   她只在医院待了三天,第三天走的时候,她去了妇产科,是下午,下着小雨,兰姨说出去买东西,好不容易进一次市区,其他人都打电话来托兰姨带东西回去。   兰姨要唐瑶先等着,等着她回来再去办理出院手续。   她应了下来,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一趟妇产科,医生认出了她,还没等她开口,先说了句,“不用紧张,你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孩子很好,好好静养没什么事的。”   她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白,她每个神经都绷着,手心都是汗,她觉得自己要谋杀一个生命,而这个生命,还是宋子言和她的。   她觉得还没开始,她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可这是一个错误的结晶,之前一直有做措施,而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忙,所以才会没注意,但这个孩子还是来了。   她觉得已经够难受了,偏偏老天还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医生挑眉,“那你是想问?”   她开口,声音很轻,“我想做人流!”   医生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盯着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抽出她的病历翻了一下,“你的贫血挺严重的,目前最好不要做!再停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可以吗?”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雨还下着,但是很小,毛毛细雨,落在头上,像是雾珠一样。   很多人走来走去,有年轻的情侣路过,女孩子撒娇,“老公,我好累啊,待会儿回家你做饭好不好?”   她丈夫揽着她的肩,手里帮她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   唐瑶看着,缓缓地笑了,有些羡慕。   她曾经做过无数的美梦,梦里宋子言就这样揽着她,两个人一直走啊一直走,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从晨光走到晚霞,从春夏走到秋冬,烈烈白日,到落雪满头,天底下,只剩他和她。   可那样的日子,只活在她的幻想里。   她和他,总是缺少那么些运气。   回北乡的那晚,齐堃来找她,给了她存折和密码。   她的脸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黯淡。   “你会后悔的。”   “我知道!”   “你还可以反悔。”   “我做不到。”   “宋子言现在遇到了麻烦事。”   “他可以解决的。”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和我没关系。”   “你的心怎么变得这么硬。”   “我没别的办法!”   沉默,然后齐堃叫了她一声,“唐瑶!”   她没吭声,他接着说,“你哭了!”   她“嗯!”了声   “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要逞强?”   “我没有放不下!”   她的态度让齐堃肚子里窝着一肚子火,“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他站起来,微微倾身低头看她,“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整日半死不活的,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唐瑶,你跟我说,你到底要怎样?放不下就回去找宋子言,有什么矛盾是特么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你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就算特么杀人老子也帮你行不行?”   很小的一间屋子,只有从老乡家里借来的木板床,凉席铺在上面,每个人分了一床太空被,晚上就那样睡,就这样屋子还是不够,有些大老爷们儿在外面搭帐篷睡,几个女人住在屋里。   本来唐瑶是跟一个年轻女孩子住,兰姨说要照顾她,和那女孩子换了。   这会儿兰姨洗漱完进来,在门外就听见两个人吵架的声音。   她探进来半个身子,说了句,“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气?”   齐堃和唐瑶都沉默着,低气压笼罩在两个人身上,最后兰姨说了句,“你们好好聊,别吵,我出去待一会儿。”   人走了,唐瑶才抬头看了齐堃一眼,“是我和他的母亲之间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我不想让宋子言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好聚好散,这样就好,我是放不下,这些天我是半死不活,可我有什么办法,你让我一下子就缓过来,我怎么做得到?你说,我怎么做得到?”   “就你圣母,就你善良,这关你屁事,他母亲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关你屁事啊!”齐堃哼了一声,“你折磨自己很好玩?你是自虐狂吗?”   唐瑶苦笑着回答他,“我能怎么办,有时候我也想,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了,让他自己去顶去扛,我拽着幸福,能拽一点是一点。可我不能这么自私,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要一同掉下深渊呢?齐堃……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种对方痛一点,你痛一百倍的感觉,我宁愿折磨我,也不想去折磨他。”   齐堃忽然平静下来,他坐下来,坐在木板床上,身后就是她的被子,带着她身上的味道,以前上学那会儿她就觉得她身上有股香味儿,他时常坐在她身后挑着她的头发放在鼻子下面嗅,她总是扭过头,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变态啊?”   这么多年了,那味道他从来没忘。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知道那种对方痛一点自己痛百倍的感觉!”他看着她,说,“很早我就知道!”   他从小就不是个好学生,或许也不是个好儿子,叛逆期来得特别早,狠着劲儿干些坏事,早恋几乎从初中就开始,他交过很多女朋友,骑着摩托车带着人出去兜风,在山坡上把人压在树上亲吻,舌吻,勾着对方的唇舌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   他记得她有过很单纯的女朋友,带着出去吃饭,一群人叫嫂子,被叫得面红耳赤,他躲在窗帘后头亲她,她害怕地抓着他衬衣前襟,扣子都掰扯掉了两个。他戏谑她,用下巴顶开她的衣服,趴在胸口舔了一下。那姑娘眼泪都快出来了,晚上一群人喊着去酒吧,他带着那女孩子,坐在包厢角落里,或许是灯光太暗,对方胆子大了些,凑上去亲他下巴,黑暗中他勾着唇笑了笑,“你别挑逗我,我怕我在这儿上了你。”吓得小姑娘一晚上都没敢动。   他也交过很妖的女生,开理发店的女老板,二十多岁,比他任何女朋友都会来事,胸大臀翘,有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和激情,两个人在她家做了第一次爱,青春期的冲动来得猛烈而又措手不及,那女人摆弄他下身的时候,他完全没招架的能力,具体怎样他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两个人身上流的汗,和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声,还有浑身战栗的快感,那一夜折腾到天亮,他揉着对方一手难掌控的□□,伏在女人身上尽情地抽动着,低吼着,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大天亮,那女人在撩拨他,伏着身,捏着他下面放在她两胸间蹭,他又胀又硬,偏偏对方又不给他,看他野性蓬勃地躁动,拿舌头轻轻地舔,他翻身压过去,嚷着,“老子今个儿艹哭你!”   他交往的女朋友时候都不长,过几天腻歪了就分手,就连那个跟他做了多次爱的女人也没能坚持一个月,他记得分手的时候,是在床上,完事儿后,他叼着烟抽着,跟她说,“往后我就不过来了!”二十多岁的女人,还跟小姑娘似的,哭着骂他,骂他是个喂不熟的,他一声没吭,就那样断了。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人渣。   他的确是个人渣!   后来遇见唐瑶,她比起旁人顶多算得上标致,不是特别漂亮的女生,但他不知道怎么就上了心,大概是以前渣得太厉害,所以上天派了一个唐瑶来收他。   他记得她每一个小习惯,他经常惹她生气,因为他想借口哄她笑,她生病了他给她买药,她不吃饭了他去超市买零食,从来不写作业的人每次都硬着头皮写语文作业,她一个电话,他可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他把一颗心捧给她,结果换来一句,“我就是放不下宋子言,死也放不下!”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躺在痛苦的沟壑里,不打扰是他为她最后的打算。   怕她为难,怕她不知所措,默默退居在她身后,为她惊涛拍岸,为她改变一切,为她甘愿做一个乖乖子,却不敢去打扰她,不是怕失败,只是怕她难受。   她难受一点,他痛苦百倍。   所以,他懂的,懂那种感受。   他看着唐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唐瑶似乎也觉察到了一点异常的情绪,她不敢也不愿去深究,只默默地低了头。   齐堃却不想再退缩,过了这么多年,他想争取一把。   “既然你和宋子言不可能,那你考虑考虑我吧!唐瑶,我们凑一家挺省事的,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养着,我一个人养一个也是养,养三个还是养,把你和俩孩子一起养,我们不谈感情,就过日子!成吗?” ☆、第35章 迷途   多年前她拒绝齐堃,多年后她还是要拒绝齐堃。   当她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连齐堃都不惊讶。   他甚至吐了一口气,仿佛憋着的那股劲消散了,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不会答应,但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重逢是件欢喜的事,可她和他的重逢,注定是一场无缘的叹息。   “行了,我知道了!”   齐堃起身要走,唐瑶在身后喊住他,“齐堃,你是我遇见最好的人……”   齐堃顿住脚,没回头,“别跟我发好人卡,我从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除了朵朵,他这辈子大概所有的耐心和善良都用在她身上了,他咧了咧嘴,但是没笑出来,“得了,不用安慰我,你自己顾好自己就行了,我又不是你,没那么脆弱!”   齐堃走出去,一直走到溪边儿,水从很窄的峡谷里流出来,带着哗哗的水声,他蹲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捧了水洗了把脸,水很凉,凉到骨头缝里,他觉得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手在裤子上随意地抹了下,就掏了烟,点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   他看着那一点在夜风中抖动的火星,苦笑了下,其实他也没那么坚强。   那夜他坐在溪边儿的石头上抽了大半夜的烟,星子黯淡,夜风又冷又急,饶是白天日头再大,晚上山里也是冷的。   后半夜朵朵找不到他,嚎啕大哭,隔着太远的距离,他没听见,直到旁人打着手电领着朵朵满山坡叫他的时候,他才听见,应了一声,因为抽了太多烟,声音是哑的。   朵朵看见他,“哇”了一声扑到他怀里,什么也不说,就是哭,软软的身子,带着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温度,贴在他的胸怀,软乎乎地一团,他什么情绪都没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拍着小丫头的背,哄了又哄,最后才把人哄睡了,他把朵朵扛在肩头带回去。   小丫头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睡着了也不松,他就和衣躺在她身边,捏着她嫩嫩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丫头长得很像妹妹,但妹妹没朵朵这么机灵,没朵朵爱笑。   他很少想起他的妹妹,不是想不起,是不愿想。   刚刚出事那会儿,他睁眼闭眼都是妹妹被抛尸在外浑身被硫酸泼地面目全非的样子,像梦魇,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   他本来和妹妹关系就不好,刚到他家的时候,她一副怯怯的怂样,跟他一点儿都不像,他最开始不是生妹妹的气,只是生父母的气,明明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照顾孩子,连他都是绝对放养,偏偏又带回去一个,不是因为慈悲,只是因为一些虚假的名声,每每想起,他就觉得憋着一口气,偏偏那女孩还整日诚惶诚恐,把父母当救命恩人,他见她就觉得烦。   他对她其实没什么意见,最大的分歧在他和父母身上,但对她态度没那么好就是了,妹妹一直都有些怕他,见他的时候,总是不敢说话。   后来他也没心情就纠正她的看法,两个人就那样了,关系一直处不好,父母出事之后,他就更懒得见她。   可是知道她出事的时候,他的心却疼的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巨大的悔恨笼罩着他,某一刻他甚至想杀了自己,他去那男人家里,他觉得自己疯了,事实上他做的都是疯事,那时候他只想,大不了同归于尽啊,他看着那个人,恨不得杀了他。   他去了好多趟警局,一遍遍被问话,每句话说出来都像是在剜自己的肉,他甚至想,如果当初……   特么打架斗殴被人捅了刀子的时候,他都没后悔过,可那时候,他整日后悔,脑海里都是那丫头乖巧温顺的模样,如果当初他能多一些耐心,她就不会死,如果当初他接了她的电话,她就不会在最后那一刻,那么绝望!   如果当初……可是没有当初。   后来他听说那男人的母亲因为儿子被判刑而迁怒打朵朵,他气得肺都炸了,提着刀去要朵朵,他去抱的时候,对方家里的老太太还声色俱厉地呵斥他,“我家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他提着刀,就站在门口,“我齐家的种,我齐家自己养,留着给你糟蹋吗?老子什么都不怕,你别跟老子扯皮,不然大家一起玩儿完!”他拿的是那种用来收藏的日本□□,别人送他的,特意还开过刃,十几寸的弯刀,白光刺人眼。   他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阴沉沉地倾身过去,凑近了说,“我特么早就想杀人了。”   那老太太再不敢说一句话,乖乖把孩子交给他。   起初的时候,他根本不会照顾孩子,才几个月大的小娃娃,一会儿一会儿的哭,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哭啥,抱着哄也哄不好,半夜爬起来无数次,有时候崩溃地跪在她的小床前,无力地求她,“祖宗,咱不闹了,好不好?”   可她哪里懂,只一个劲儿的哭闹,他一个大男人,买各种育儿书,学冲泡奶粉,学着换尿布,后来又学做饭,到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一天又一天的,就那么过去了。   然后某一天他才突然发现,原先窝在他怀里小小一团的肉丸子,慢慢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会用糯甜的嗓音叫他爸爸,他记得她第一次叫爸爸的情形,他几乎一瞬间湿了眼眶,特感动那种!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为她死了都行。   这么多年来,他的灵魂时刻被拷问,他时常猛不丁地回想起他的妹妹,然后很久很久回不过味儿,总觉得自己该下地狱的,朵朵起初对他来说是赎罪,后来是他唯一的寄托。这么多年,没有朵朵,他可能都熬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朵朵趴在他的肚皮上,嘟嘟囔囔地说,“爸爸,你瘦了,你的骨头硌到我了,你要多吃饭!”   他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就像天籁,能召唤他所有的柔软。   过了这一夜,他忽然觉得唐瑶拒绝他也没什么了,其实很早之前他就不抱念想了,如果不是多年后的重逢,或许再过几年他就彻底忘了她了。   早餐是唐瑶和另外一个女人做的,来这边的时候本来分配好任务,后勤组的人做饭,但是后勤的姐姐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于是唐瑶就自告奋勇去帮忙。   她做菜是把好手,兰姨都夸她,“这手艺,谁娶了你可是有福了。”说这话的时候齐堃一直盯着唐瑶,她在笑,可那笑真够僵硬的。   她说她一时放不下,他又何尝一时能放得下?   爱情是个折磨人的东西,要人命!   早餐的时候,唐瑶亲自盛了饭给他,说,“朵朵跟我说,你瘦了,要我多给你些!”她看着他,脸上挂着笑,齐堃看得出来,她在刻意营造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掀了眼皮去看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看你那张脸,都快扭曲成麻瓜了,不想笑就别笑了!”   唐瑶神情顿时萎靡下来,说了声,“对不起!”   齐堃不忍心,软了声音,“唐瑶我跟你说个事儿!”   她“嗯?”了一声,“什么?”   他说,“把孩子留下吧!有时候你都不知道一个生命带给自己多大的感动,生活总要有活下去的动力,你不能总为别人打算,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他是真心劝她,昨夜他一直想,他有朵朵,可以坚强地活到现在,唐瑶如果有了孩子,大概会渐渐从宋子言身上转移注意力吧!   虽然这对她来说,或许也不公平,带一个孩子,远没有想象那么容易。   唐瑶沉默着,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她昨夜一夜没睡,兰姨躺在她身边一直在跟她讲话,讲她早夭的儿子,“我习惯性流产,起初怀了七八次,只有一次超过两个月,但还没松一口气,就又掉了。后来我都不抱希望了,然后我却又怀上了,没想到却顺利生了我儿子,当时全家人啊,特别特别高兴,看见孩子都忍不住笑。我当时坐着月子,每天都能笑醒了。那孩子长得可真是俊,一岁多的时候,长开了点,谁见了谁夸。可谁知道,谁能知道,偏偏那时候出了岔子,先天隐藏性心脏病,发病的时候送到医院,人家都不愿意收,我和我老公托关系找了专家会诊。人家给出的结论是,费用太过高昂,就算动了手术也活不过十六岁,更何况孩子还小,手术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有很大的可能是钱花了,孩子也保不住。我没办法,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家里条件不允许,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咽气,死的时候嘴唇紫乌,我看着心都碎了。医院的朋友把我处理的尸体,我都没勇气把孩子抱回家。后来我一直在儿科工作,辞职后自己开了儿科诊所,我再也没有勇气要孩子了,我就想着,每天看着别人的孩子也行,那样我也觉得欢心……”   兰姨后来又说,“你见过打掉的孩子吗?两个月孩子开始成型了,被机器搅碎了,打出来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她长叹一声,“造孽啊!”   然后夜里她做梦,梦里都是血肉模糊的画面,她惊醒好多次。   唐瑶犹豫了,她跟齐堃说,“你让我想一想!”   她这一想不打紧,北乡下了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越下越大,最后变成瓢泼大雨。她根本出不去了。   志愿队本来呆了两个月就打算走了,却又在北乡多困了一个月,山路坍塌,小型泥石流频发,路被堵着,车进不来,也出不去,就算当地人都不敢乱走,更别说他们了。   他们在的地方地势高,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就是困着了,走不了。   当地乡亲们见怪不怪地说,“每年都要来那么一两次,过两天晴了就好了!”   唐瑶总是站在门口,看着笼在暴雨中迷蒙的山,是一片墨蓝色,她跟齐堃说,“大概是天意吧!”   等到十一国庆的时候,天已经晴了,上头很快派了人来清理道路,恢复交通。   等游客一波一波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那样。   而这个时候,唐瑶已经不想再去做人流了,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再苦再难,她都认了。   她打算跟着志愿队,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她没有多少钱,养一个孩子要花很多很多钱的,生完孩子,至少有三年她做不了工作,她很发愁。   可哪怕再愁,她都没再动过打胎的念头,她觉得有时候人的信念真的挺可怕的。   她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找到她的路,就先听到了噩耗。   郑晴不在了!   这五个字从电话听筒里传过来的时候,她脑袋嗡嗡地响,“你说什么?”   那头是郑晴的亲弟弟,唐瑶见过两次,是个很老实的男孩子,他不会开那种过分的玩笑的,而且他的声音隐隐含着的悲痛,唐瑶听得真切。   可她还是不信,她倔强地问了句,“不在了,是不在家的意思,是吗?”   那边像是受了刺激,声音激烈而哽咽,“我姐她死了,她前天死的……她死在酒吧里,是那个混蛋……特么的混蛋!他都跟我姐分手了……特么的!混蛋!”   唐瑶大脑嗡嗡地叫,一直叫,她不信,她一点儿都不信,怎么会呢!好好一个人,前段时间还打电话跟她说婚礼准备情况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她不信,才不信呢!   她挂了电话,浑身颤抖,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冒泪花,就着那股疼,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郑晴,再有一个月就二十六岁了。   才二十六岁!   她一定是在做梦呢! ☆、第36章 迷途   有些痛,痛入骨髓,唐瑶坐在火车上的时候还是不能相信,只要想一想就会流泪。   脑海里回忆的都是郑晴的样子,开心的不开心的,明亮的不明亮的,明明还鲜活着,怎么就没了呢!   她不敢去问,怕伤了别人,也怕伤了自己。   死亡是不可触碰的伤痛,因为再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弥补了。   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就像母亲死去的时候,她趴在母亲身上,怎么都不愿意松开手,明明知道人已经走了,明明知道再难过也无济于事了,可就是抱着最后那点期盼,期盼能再多待一会儿,哪怕就一秒,也是奢侈。   下火车的时候,没有人去接她,她记得回应城那天,她心情很不好,下车却看见郑晴远远地,高高地挥舞着双手,脸上的笑容几乎能照耀五月份应城阴霾的天空。   也照耀她阴霾的心。   那时候还有郑晴接她,这次什么都没了。   她给郑晴的弟弟郑明泽打电话,终于还是问了出口,“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郑明泽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电话里的是谁,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话,“我姐她又活过来了,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有可能活,也有可能不活……”   这些话拼凑在一起,唐瑶有些懵,最先而至的是巨大的喜悦,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能让人跪倒在地,感谢上苍。   然后紧接着是害怕,害怕失而复得后是得而复失。   那比死更难受。   她几乎是颤抖着去医院的,第一人民医院,唐瑶到的时候郑晴在进行第三次抢救。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我们会尽全力救治病人,但手术当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请知悉!”   郑晴的妈妈拉着医生的手,哭得声嘶力竭,“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死啊!不能啊,医生……”   郑晴的爸爸在掰郑母的手,“你别打扰医生手术,我们要相信医生,你别添乱!”   郑明泽坐在一侧,才上高中的男孩子,蹙着眉头,一脸愁容,背靠着墙,眼睛瞪得大大的。   而老路远远地蹲在墙角,抱着头,痛苦地蜷缩着。   唐瑶走过去的时候,连脚步都放得很轻,她不敢开口,气氛紧张地像是凝固了。   手术室外的钟表哒哒地响着,一声又一声,敲击人的神经。   郑明泽看见了她,悄悄地拉着她出去了。   公园里,他低着头跟她说,“对不起!我不是骗你,当时我姐姐呼吸已经停了,医生的病危通知单下了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说我姐死了,而你那时候正好打电话过来,我心里很难过,就说了那样的话,那时我也觉得我姐活不了了。”   他一句一句地解释给她,唐瑶看着他的样子,一点儿也怪罪不起来,虽然因为他的话,她难过地险些昏死过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只为了见一面郑晴的遗体。   可至少现在知道,她的郑晴,还呼吸着,再没有比这样的事更让她觉得安慰了。   她摇摇头,说,“我理解!”   郑明泽点点头,告诉了她郑晴出事的原委。   郑晴和富豪订婚的事情,老路知道了,他去找郑晴,揪着郑晴说,“跟我分手不是因为我妈,你想嫁给有钱人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郑晴气得眼都红了,“是啊,你想的都对,既然你都想明白了还来找我干嘛,自取其辱吗?那你可真闲!”她说话句句带刺,一句一句朝着老路心口扎。   两个人又吵了一架,最后郑晴累了,坐在一边赶他走,“咱俩早就分手了,现在你有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我也有了订婚的对象,你来找我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吗?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这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了。”   老路终于冷静下来,沉着声音问她,“你爱他吗?”   郑晴看了他一眼,嗤笑,“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   “不然怎么说话?跟前男友暧昧不清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为了钱结婚,你不会快乐的!”   “彼此彼此吧!你不也是吗?这话我送给你才对吧!路尧彬,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已经跟你分手了!我们没有关系了,连朋友都不是,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这样对谁都好!”   老路知道,知道她还在生她的气,她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他低下声来求她,“郑晴,你别嫁给他了,我求你回来,行不行?”   郑晴觉得很累,连嘲讽他都没了力气,“路尧彬,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我俩的矛盾不在我们身上,在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上,我越来越想明白,你母亲不待见我是因为她认为我家穷,上不了台面。我忍得够久了,不想继续下去,你说我怂也好,说我怎样都行,我害怕了,害怕余生无休止的争吵。你是个孝顺的儿子,耳根子又软,你既不想我受委屈,又不想让你妈难受。可是路尧彬,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与其你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我们还是好聚好散来得更直接一点。这样你好受,我也好受。爱情什么的,真的不能当饭吃,在一起这么多年,就当是做了场梦吧!现在梦醒了,我们都要回到现实!”   郑晴把话明明白白给他说清楚了,说得透透的,这些话老路早就听过一遍,再听一遍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当中的无奈,他原本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单纯地袒护他,怕他被人骗,被人利用,只是为他好,他曾费尽心力地向母亲解释郑晴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可母亲一直对郑晴抱着偏见。   后来他不再试图改变母亲的看法,他开始试图让郑晴妥协,他想,反正以后日子是两个人过,关上门管别人怎么说,以后他再补偿她就好了。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思考母亲和郑晴的矛盾从哪里来,也从来都是逃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他总想着,等证领到手了,一切都好了,母亲和郑晴之间的矛盾,他从来都没直面过,也没能解决。   这件事上,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处理得有多糟糕。   他想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他已经说了太多次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廉价和无力。   最后他走了,离开她的书店,然后整日泡酒吧,他觉得难过,有些人拥有的时候不在意,失去了才觉得,仿佛整个人生都灰暗了下来。   小太妹去找他,陪着他一起泡吧,涂着大红指甲的手搁在他的肩膀,“路尧彬,你特么还没完没了了是吧!谁还没分过几次手,搞得跟你多委屈似的,你现在女朋友是我,你做这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他掀着眼皮看她,“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和你不可能!我从没承认你是我女朋友。”   小太妹气得朝他脸上泼酒,“你别忘了,是你妈托了媒人到我家说了三次我才答应和你试试的!”   “那是我妈,不是我!”   两个人在酒吧上演了一出狗血大剧,然后小太妹觉得咽不下去这口气,又聚了一波人过来修理他。   都是经常混酒吧的小混混,没事就打个架斗个殴什么的,这一带是酒吧一条街,是打架斗殴高发地,每年因为打架死伤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认识的人偷偷给郑晴打电话,“晴姐,你来看看吧!路哥快被打残了。”   郑晴说了句,“关我屁事!”翻了身继续睡觉,可再也睡不下了,睁着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最终还是穿了衣服去找他。   她赶到的时候,酒吧乱成一团,里面到处是歪斜的凳子椅子,老路蜷缩在地上,已经见血了。   小太妹本来已经不打了,看见郑晴来,又招呼了人,“来啊,接着来啊!让这姐姐看看路尧彬的怂样。”   一群人吹着口哨凑上去,踢一脚,再一脚,老路喝多了,一直在挨打,可他似乎是看见郑晴来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边儿上有人笑,“诶,有点儿意思啊!”   郑晴看见老路浑身是伤的朝她走来,他看着他晃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的样子,隔着嘈杂的人群,她听见他在吼,“你来这儿做什么,快走啊!”   她忽然就哭了起来,他一直在挨打,玻璃酒瓶朝他后脑勺砸去的时候,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扑了过去,她抱着他,把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的他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声音是哽咽的,“你看看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了!”   他用手摸她的脸,意识已经不大清晰了,却还在说,“你快走!”   小太妹自然看不得这场面,皱着眉头呵了声,“这么深情,那就一起打好了!”   场面乱成一团,拳打脚踢,几乎都落在郑晴身上,最后不知道谁动了刀子,郑晴后背和肋骨中了四刀。   最后许是觉得事情闹大了,一哄而散,警察来的时候,只看得到一片狼藉,地上的人一个昏迷,一个大出血,客人逃得差不多了,就连报警和打120的人都已经没影了,监控被人为打碎,什么情形完全不知道,涉事所有人拉去调查,全是老油条,个个说跟自己无关,一口咬定是路尧彬和郑晴两个人自相残杀。   郑晴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出血过量,脉搏已经微弱地都快没有了。几乎监测不到生命体征。   连着急救了多次,一系列的并发症,几乎都快没什么希望了。   郑明泽说,“我妈都快崩溃了!”   唐瑶觉得浑身发软,她真的经受不住失去了。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又见了红,怕出事,去妇产科挂了号!   她没想到会在妇产科碰见费敏。 ☆、第37章 迷途   费敏一直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在看,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唐瑶以为费敏没有看见她,她提着的一口气刚刚松下来,然而下一刻听见费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说,“当年我看到你母亲的时候,她就和你现在一样。”费敏顿了顿,似乎是冷笑了声,重复了句,“一模一样!”像是噩梦的轮回,一切从头来过,心底那份愤怒和当年如出一辙。   三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微微隆起,因为孕吐明显,脸色并不是特别好。头发很长,没有打理,散散地披在脑后,有些乱。   这一切,如同场景再现。   刚刚余光中她就看见了唐瑶,仿佛是幻觉一样,直到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然后她发现,自己手心竟然出了汗,黏腻的冷汗!   多可笑!明明过去这么多年,明明是一个死人了,她为什么还要在意。   唐瑶顿住脚,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像被人定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越不想见的人,偏偏总能遇到。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本能地有些害怕,她知道自己要坚强,不能任由对方主宰她,可她就是觉得害怕。   “子言出事了你知道吗?你爸爸干的好事,你们一家都是好样的!好样的!”她的语气是隐忍的怒意,那怒意甚至比直接破口大骂来得更加强烈。   唐瑶还是没有动,齐堃跟她说过,一个多月前她想打胎的时候,齐堃就跟她说过,说宋子言出事了,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她说:“他自己会解决的。”他很厉害,从小就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她相信无论什么样的麻烦他都解决的,她从来都不担心,所以连问都没有问。   她爸爸?这三个字如此的陌生,记忆里父亲这个人已经模糊成一个影子,曾经的温情都被后来的不堪一点点磨蚀。   一个陌生人都比那个人来得更加亲切。   可毕竟,那个人……是她爸爸,这一点改变不了。   走廊里到处都是人,混乱嘈杂,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还有陪同的家属,唐瑶耳朵里是周围鸡毛蒜皮的碎碎念、不耐的催促声,还有幸福的低语、茫然的呢喃,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虚幻的,又真实无比。   她和费敏两个人依旧背对背站着,谁都没有回头,声音从各自的身后传来,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费敏能听见唐瑶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麻烦您说清楚!”   她冷笑了声,“你自己去问你的好爸爸!”   “这件事错又不在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我母亲早就跟他断绝了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在这边挖苦我,没有意思,费姨,一点意思都没有,您纯属在跟自己置气,您无法原谅的不是我们一家,是您自己吧?”   唐瑶忽然觉得窝火的很,从始至终,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被人扯来扯去,她明明已经尽力避让了,明明已经给足了脸面,步步后退到无路可退,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忍这一遭气……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您的场景,我觉得您和我遇见的人都不一样,您漂亮,优雅,说话让人很舒服,我从小就不大容易跟人亲近,可看见您的时候,由衷地觉得您是个好人。可现在呢?说句很难听的话,我觉得你像个病人,刻薄、自私、无情又冷漠,你只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别人,你说你为宋子言好,这些年你给过他什么?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你反对我们在一起,说到底还是满足你自己那点私心吧!你不想我母亲好,也不想她女儿过得好,你就是想报复,至于宋子言,对他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真的百分之百是为他好吗?……”   “够了!”费敏断喝一声,“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教训我!你又凭什么来揣度我?”   “我也不想教训谁,最好不是我想的这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离开宋子言不是因为你要求我离开,我是觉得上一辈的恩怨就终结到上一辈就好,我想要他有更好更明亮的人生,不想他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为难,仅此而已!”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子言的?说的冠冕堂皇,那你回来有什么目的?”   唐瑶本来很害怕,整个人都发着颤,可某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她不欠谁的,也没必要畏畏缩缩,她该昂首挺胸地活着,哪怕是为了孩子,她都要坚强地站直了。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一遍遍地低头逃避。   她看着费敏,回答她,“是,宋子言的孩子,他还不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果你要告诉他,或者要想像当年那样不动声色地动掉我母亲的孩子一样拿掉我的孩子,你可以放马过来,大不了玉石俱焚,死之前我一定拉费姨你垫背!你可以试试。”   -   唐瑶给齐堃打了电话,问宋子言的事。   齐堃跟她说,“本来想着你不想知道也好,没想到最后还是知晓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程氏那个私人医院,管理不透明,又是半盈利半公益性质的,旗下有一个基金会,是和济安基金会共同设立的,所以我听说了点,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大概就是程江非已经把医院交接清楚了,目前医院法人代表是宋子言,有富豪有意愿收购,但是这时候有人举报基金会有黑箱操作,聚众在闹,说因为黑箱操作闹出了人命,相关部门已经介入了……”   而那个举报人,是她爸爸!   聚众,在医院门口扯白条,典型的医闹行为,而医院目前已经停止营业中,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结算工资离开了,医院空荡荡的,只有一群扯白条的人,上面用红油漆刷着大字——杀人偿命!还我女儿!   白条横幅用竹竿撑在电动推拉大门上,唐瑶扫了一眼,人很多,七大姑八大姨老少爷们儿们,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门外一群人在哭在吆喝,大声叫着,“大家评评理啊!这个黑心医院害死了我女儿!……我女儿死了,我也不活了,不讨个说法我死都不瞑目啊!……”声音凄厉骇人。   而门内还有人,人不少,背靠着高度只有一米多的推拉电动门打纸牌,偶尔高呼一声,“有没有天理了!杀人偿命啊!”然后低声笑,“大王,嘿嘿,我赢了,拿钱拿钱!”   这么拙劣的演技,这么无耻的表演,唐瑶觉得自己需要强忍着才能不提着棍子抡上去。   她还有身孕,她不能动怒,她努力克制了许久,才走过去。   原本吆喝大哭的女人,见有人过来,立马朝着她哭诉起来。   而唐瑶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我找佟磊!”   佟磊,这个名字如今念出来是如此陌生,陌生地她都快不记得这是她爸爸的名字了。   佟磊看见唐瑶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说了句,“前段时间听说你回来了,我寻思着别人骗我呢,闺女回来了怎么会不来看我!”   “我为什么不去看你,你不知道吗?”   “你看看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跟爸说话呢!”   唐瑶的眼里都是失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变得油腔滑调,变得更加让人恶心!   佟磊征了下,然后摆摆手,“你也变了,变得爸都不认识了,肚子都这么大了,结婚了?你看看你这孩子,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你爸,简直胡闹!”   唐瑶觉得越发难受,不想再多说,可有些话她今天必须要说。   最后两个人去了医院门口的一家饺子店,羊肉饺子,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喜好还是没变,佟磊叫了一斤饺子,很大一盘,问唐瑶,“不吃点儿?怀着孩子呢,得多吃,想当年你妈怀你那会儿整天吃得可多了!”   唐瑶蹙了眉头,“你别提我妈!”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你不配!”   饺子端上来,水蒸气氤氲着往上升,隔着迷蒙的雾气,唐瑶看见佟磊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行行行,不提就不提!”   唐瑶单刀直入地跟他说,“如果你还念我是你女儿这点可怜的情分,收手吧!别为难宋子言,当年我和母亲无处可去的时候,全凭宋家救助,爸,我再最后叫你一声,你别忘了,我妈当年是推掉更好的婚事嫁给一穷二白的你的,你给她的是什么?是一个噬赌成瘾的丈夫,是一个负债累累破碎无比的家,还有尊严被千人踩万人踏的屈辱,你欠我们的,永远也还不清!”   佟磊摔了筷子,“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妈和他的老相好勾搭,老子也不会在所里蹲三年!”   “谁和谁勾搭,你说话干净点儿!”   “谁勾搭谁特么清楚!”筷子掉在地上,佟磊拿脚又踢了一脚,隔了几秒钟才又抽了一双筷子,“不关你的事,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   咬了两口饺子,佟磊又说,“医院的事儿你甭管了,这事儿不小,你插手也没用,别白费劲!”   唐瑶看着佟磊,越发觉得陌生,“白费劲我也要插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宋子言的,你觉得我能坐视不理吗?”   佟磊捞饺子的手一下子顿了下来,他瞪着眼看着唐瑶,然后放下筷子,猝不及防地,倾身一巴掌甩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啪!”,唐瑶脸偏在一旁,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太阳穴都紧着疼,她扭过头去看佟磊,眼底猩红,“你凭什么?” ☆、第38章 深渊〔修〕   佟磊有些被唐瑶的眼神吓到,他从来没见过唐瑶这么冷漠、甚至有些狠绝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太过锋利的刀芒,让他一时忘记了愤怒。   “和谁不好,偏偏又是宋家?”但佟磊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宋家就那么好?”   唐瑶看着他,脸上的笑是冷的,“是谁都和你无关!”   唐瑶接着说,“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收手?”她拍了一下桌子,震天响,然后缓缓站起来,吃饭的人都停了筷子,扭头看着这边,连老板都出来了,好声安抚着,“姑娘,有话好说,别动气啊!和为贵,和为贵啊……”   唐瑶只是盯着佟磊,“当年是我妈亲手送你进监狱,牢狱之日不好过吧?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整天就这样祸害自己,祸害别人呢?你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有意义吗?我把话给你放这儿,现在要么你收手,要么我也送你进监狱,最好关一辈子,你特么都是活该!”唐瑶深吸了一口气,“我说真的!”   她很少在长辈面前说脏话,但是今天她真的忍不住,佟磊根本也没什么资格做一个长辈。   当年她还能感受到他的一点温情,还曾暗暗揣摩着父母复婚的可能,她一直期盼能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可是到最后只剩下悲凉。   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恶心,特别恶心。   佟磊仰着脸看唐瑶,“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她倾下身,“你不收手,我真的会把你送监狱,不单单是为了宋子言,还有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感到恶心!”   “你再说一遍!”佟磊的声音沉下来,因为年岁渐长而下耷的眼皮让他那双铜铃大眼失去了原有的可怖,唐瑶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说我觉得恶心!你活着还不如死了,你看看你——”唐瑶隔着饺子店的玻璃门指着外头医院的大门,“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和你一起赌博混吃等死的人吧,我看着还有孩子吧,才多大?有十六岁吗?你们就这样干着不要脸的勾当,还因为宋子言拿你们没办法而沾沾自喜吗?你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唐瑶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等着你下地狱那天!”   -   郑晴再一次从鬼门关走一遭,她现在脆弱地像是温室里花朵,反复高烧,生命体征很弱,免疫力低下,放在icu,出入都要穿隔离衣,怕她一不小心感染,引起更严重的并发症。   老路守在病房外,他其实什么也不能做,可是他已经待了好多天了,略长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眼里都是红血丝,神色憔悴又哀伤。   唐瑶没有和他说话,她打心眼里还是有些埋怨老路的,如果没有他,郑晴不会变成这样。   尽管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还是无法原谅他。   唐瑶穿了隔离衣进去,隔着玻璃挡板看里面躺着的郑晴,郑晴的脸色白的如同半透明,唇色极浅,如果不是心电监测仪上波动的曲线,她会觉得自己看到了尸体。   唐瑶忍不住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带着腥咸的苦味儿。唐瑶别过眼,去看窗外,不敢再看郑晴。   十月份,秋高气爽,应城的秋季向来早,窗外的叶子已经焦脆干黄了,而郑晴,原本是打算这个时候举办婚礼的,她说这个时候的应城最漂亮,金黄色的叶子挂在枝头,天是高远的蓝,白云嵌在蓝天,像是撕碎的棉絮,傍晚的时候霞光会穿透云层,把云染成鲜艳的橘红色,如果这个时候办婚礼,拍出来的录像带一定很美,郑晴在电话里跟她说的时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现在,婚礼险些变成葬礼,郑晴的未婚夫来过几次,唐瑶碰巧见过,是个很稳重的男人,三十多岁,事业有成,气度修养都很好,领着女儿的样子让唐瑶想起了齐堃,男人带孩子都不容易。   那个人话不多,但很客气,会办事,看起来的确比老路来得可靠很多。   但后来就不来了,偶尔托下属过来送些钱或者鲜花,再后来连花都没了,只捎了口信,“我已仁至义尽,既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那我今后就不再过去打扰了。”很明显的分手说辞,唐瑶虽然觉得难受,可也觉得对方的确是仁至义尽了,没什么可以指摘的,郑晴父母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最后甚至让来人带声谢谢给对方。   郑晴脑部受过重击,有重度脑震荡,期间只醒过来两次,睁着眼睛,医生拿手指在她面前晃,问她话,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医生说意识还没恢复。   郑晴的颅压很高,一直降不下来,脑部还有淤血,在很敏感的部位,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至于最终会造成什么,谁也说不准。   医生的话每一句都扎在郑晴父母身上,更扎在老路身上,唐瑶撞见过老路站在角落里自己扇自己耳光,很重的落掌声,伴随着男人压抑的抽泣。   老路跪在郑晴父母的面前,“我想娶她,特别想,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想要她!”郑晴的父亲冷着脸让他滚,郑晴的母亲更是直接拳打脚踢,“早干嘛去了?啊?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你,我闺女会变成这样?我好好一个闺女啊!你个混蛋!你滚,谁稀罕,我自己的闺女自己养,砸锅卖铁我也养得起,谁稀罕你要……”   老路抿着唇,任打任骂,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老路的父母也来了,照样打老路,却是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傻?蠢成这样,人都成这样了,等着别人讹你啊!拿点儿钱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事是她自己找死,又不能全怪你!”   老路红着眼眶,低吼了声,“妈!”他脸上是难掩的哀伤,“我爱郑晴,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我吧!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变成这样,您能不能有一个正常的思维,从始至终,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我爱你,我愿意迁就你,可我不想再盲目迁就了,我已经害了郑晴,我不想再做错事,这次我不会听你的!”   老路的父亲还算开明,最后把老路母亲劝走了。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说郑晴父母就是看他儿子老实好欺负。   空旷的走廊,老路佝偻着腰趴在窗台上,一支又一支的抽烟,灰色的烟雾像化不开的孤独一样缠绕着他。   那一刻,唐瑶对他的恨一下子轻了很多。   小太妹和她的同伙们最终还是被判了,主犯判刑,从犯拘留和罚款。   因为唐瑶把事情做了整理通过文档发给了上大学时候关系很不错的一家知名报社,上学那会儿做过一段时间m报的校园观察记者,因为眼光独到,发掘了校园不少有意思的点,主编很欣赏她,跟她关系还算不错。   孟梓珺这件事上了报,牵涉面很大,社会反响也很大,上头给了很大压力,办案力度一上去,定刑很快。   -   唐瑶见过一次宋子言,在小太妹家里,那天唐瑶才知道小太妹是隆晟地产的小公主,大名孟梓珺,父亲是隆晟的老总。   这两年应城地产业迅速扩张,隆晟捞了不少钱,底气也足,孟梓珺那个小太妹从上学的时候起就走惯了后门,越来越恃宠而骄,想要什么就必须想方设法得到。   她起初并不是太喜欢老路,路家虽然有些小钱,但跟她家没法比,是孟梓珺的父亲看上了老路,托人去通了气,老路母亲见钱眼开,顺杆爬地找人说媒去了。   孟梓珺年纪不大,不喜欢上学,老早就辍学开服装店了,有老爸资助,从来不怕赔钱,开连锁店开了十几个,后来竟然也像模像样,人有点心高气傲,她只是看不惯老路拒绝她,后来就越得不到越想要,不得到不罢休了。   得不到的就毁掉,孟梓珺从小就是这个性格,酿成大祸却还是第一次。   见到宋子言那天是个偶然,那天唐瑶是被孟梓珺的爸爸孟德万叫去的,因为孟德万是佟磊的幕后推手,佟磊跟他通了气。   那时候孟梓珺还没有被判刑,孟梓珺为首的一群小混混们还在警局扯皮,以为等过了拘留期大家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了。   孟家在梦湖别墅那里,一个最里面的宅子,唐瑶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前院后院加起来少说也有一千平了,在应城这样的地方简直就像个神迹,据说是孟总花了三年,请设计师专门建造的。   一路穿过花园、葡萄藤廊,然后绕过大型喷泉假山才看得到主体建筑,两层楼,仿欧式的白色建筑,郁郁葱葱的树木围绕在周围,像个中世纪城堡。   房子不错,但人似乎不怎么样。   孟总坐在客厅里喝茶,家政阿姨领着唐瑶过去的时候,他只抬了一下眼,然后冷漠地吐了一个字——坐!   唐瑶坐下来,看着对方,仔细地打量着,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万哥吗?当年那个在赌场放高利贷的。   “小姑娘长这么大了!”孟德万咧着嘴笑了下,“跟你爸可是一点都不像!”   “您跟当初也是一点都不像了!”当年在那个小赌场里,穿着脏兮兮呢子外套的粗野男人,变成了有钱的富豪。   还真是人生如戏!   那天唐瑶几乎是颤抖着离开的,她紧紧地抠着自己的手心,牙齿在轻轻地打着颤。   放高利贷的万哥从一个包工头起家成了房地产老总,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地变化了,他成了连一些部门都要巴结的知名商人,他成了应城gdp的最大贡献者,他想要程氏医院那块地皮,用来开发新住宅区,可是宋子言卖掉医院的条件是医院在三年内不得改建,孟总当然不愿意把一块好地皮搁置三年,商量不通,就找了唐瑶的爸爸,联合演那出戏,得不到就毁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孟德万和他女儿孟梓珺父女俩还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孟德万说,“收手是不可能,就算你让你爸收手,我照旧可以找千千万万个佟磊,我想要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唐瑶骂他,“你卑鄙!”   他却笑的欢畅,“真是幼稚啊,丫头!”   孟德万有钱,他觉得自己是个土皇帝了,他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绕他转的,唐瑶红着眼离开孟家的时候,牙几乎要咬碎了,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孟德万跟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这里是五十万,够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养大了,别跟你爸置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唐瑶,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爸爸已经跟我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宋子言的,可是有什么关系,说到底,钱比男人靠得住!”   “或者你去劝一劝宋子言,让他不要执着了,年轻人不要那么硬,会吃亏的。”   “最后再告诉你一声,有句话叫鞭长莫及,不要指望德国那小子了,程家也是泥菩萨过江!或许让宋子言来求求我,我可能会手下留情点儿。”   一句一句话,在脑海里翻滚,最后出了梦湖别墅区,坐上出租的时候,她透过车窗玻璃,余光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车牌,也是开往梦湖别墅的,她扒着车窗探出去看了一眼,的确是宋子言的车,她看见车身晃了一下,打了个转横擦着停在了路边,他推开车门走出来的时候,唐瑶吓得缩回了脖子,低着头,不敢再回头看。   这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小,一不小心就遇见,却没有一不小心就白头的运气,所以唐瑶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之后几天一直在医院,她就是在这期间写了材料给m报,本来没想过会有回应,结果社会版头版头条,主编亲自执笔,扣问人性和制度,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省里直接派了专员来监督调查这件事,孟德万就算再有钱也白瞎,一些原先不敢作证的路人看着这局势也敢发言了,孟梓珺一帮人很快被定罪判刑。   唐瑶知道量判结果的时候,几乎是喜极而泣,“真是痛快!”   郑晴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一些,意识已经恢复了一点,能做简单的应答。   郑晴父母起初对老路冷眼相待拳打脚踢,后来已经平静了下来,就当他是空气,不再骂他,也不再理会他。   唐瑶这段时间一直在写稿子,以前当m报校园观察记者的时候,就一直会写稿子给报社,那时候跟编辑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前几天她只是试着把题材交了上去,没想到报社给了头版头条,社会反映强烈,主编让唐瑶执笔做一个专题报导。   关于孟梓珺这件事的,唐瑶闭着眼思考,孟梓珺的事已经落下了帷幕,可还有孟德万,还有宋子言,还有应城这*到头的现状!   她脑子里是一团乱糟糟的线,一时理不清。   最后她暂定写三篇,她想,这件事不仅仅是一个孟梓珺那么简单。   她去采访了很多人,做了很细致的调查,她拖着近四个月的孕肚,像个战士一样四处奔波。   她得挺直了背,列侬说,“如果你不能改变自己,那就改变世界,如果你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   她不想再畏缩着去适应这个操蛋的生活了,就努力一下,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   应城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是时候给它晒晒太阳了,如果能因为自己的举动而让这个破旧的小城市变得好那么一点点,变得明亮那么一点点,让她这样失败的家庭悲剧少那么一点点,她死也值了。   最坏也就是死了,可她从来都不怕死。   她再次见到宋子言是在专题报导发表第一篇的时候,她署名将孟梓珺事件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但最后一句话她是这样写的,“事情完了吗?远远没有!”   网上热谈这件事,一些知名报社的记者闻讯赶来,企图采访唐瑶。   那天她刚从医院出来就碰上了记者,但大家都还算客气,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挎着相机,几个佩戴记者证的过来礼貌地问唐瑶,“您是唐瑶吧!对于你的文章我们很敢兴趣,可以和我们谈一谈吗?”   她点点头,没有拒绝,还算客观地说了自己的观点,“这是一场悲剧,我多年来的闺蜜现在依旧躺在病房里,这次重伤对她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而孟梓珺却在警局扯皮推脱,甚至威胁警方,毫无畏惧,她的乖张酿成悲剧只是表象,背后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不搞清楚,不暴露出来,还会有更多的孟梓珺,还会有更大的悲剧发生……”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想问,你不害怕吗?”记者看了一眼唐瑶的肚子,“您现在是个准妈妈,而且据我了解背后也无有力的支持,您不怕被打击报复吗?”   唐瑶笑了笑,“一个趴在泥地里的人,是不会怕摔倒的!”   然后她仰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宋子言,他倚着车站在医院门前的花坛旁,手里夹着烟,只剩下了半根,人更瘦了,只单单站在那里,就让唐瑶觉得难过。   记者还在穷追不舍地问她问题,可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回答了。   整个人都翻腾着,像是被海浪送卷挟着送上半空的鱼,不仅仅是害怕,还有窒息般的难受。   宋子言最后掐了烟走过来,用手臂格开人群,“抱歉,她需要休息!”他的声音带着暮秋的寒意,清冷地让人打战,女记者让开了身,似乎被宋子言的气势所摄,愣了有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句,“抱歉!”   宋子言只轻轻点了下头,然后拉着唐瑶走了。   他握着唐瑶的手腕,高高大大的身影替她遮住人群,带着她穿过各式各样的机器和人海,然后把她塞进了车里。   他握的不紧,唐瑶本来可以甩开他的,可是她没有。   她愣住了,只一路看着宋子言,任由他带着她有过这人群和喧嚣,仿佛这是一段通往仙境的路,她不敢出声,怕惊扰了神灵。   直到坐上车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可她已经来不及逃了,其实又能逃到哪里去,她就在应城,她闹腾出来这样大的动静,宋子言迟早要知道的。   “孩子是我的,对吧?”宋子言的声音有些低沉,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他扭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正面回答我,唐瑶!”   唐瑶不敢去看他,但是她也不愿意说谎,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圆谎的人,所以很少说谎话,更何况对方是宋子言。   她点了点头,说,“是!”   她停顿了片刻,有一瞬间她想把选择权交付到他手里,让他来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是生是死,是一起还是分开,要他选择。   可最后她还是退缩了,怕他为难,于是又补充了句,“本来想打掉的,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可是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因为我很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抱歉,不过你不用太在意,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宋子言的眼神刹那间变得猩红凌厉,“唐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用太在意……”   宋子言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表情是狰狞的,但是没有用力,他只是满眼受伤地说,“唐瑶,你怎么这么残忍?”   窗外风沙沙地吹着树叶,车窗外嘈杂地如同街市,似乎有了新的急救病人,救护车的声音凄厉地划破长空,往人耳朵里钻,带着让人恐惧害怕的气息。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唐瑶倾身过去,抱了抱宋子言的脑袋,她说,“我几天整日想,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我想不明白,也想不通,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生命那么脆弱,一不小心就没了,郑晴几次进手术室,我守在外头,睁着眼一动不敢动,害怕突然有一刻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我生命离开。我有的东西很少,能留住的更少,宋子言,我不想失去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你说我对你残忍,我对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残忍,你父母和我母亲的恩怨从我母亲死后就注定化不开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你要为了我对抗整个家族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无动于衷?你说,我该怎么办?宋子言,我以前都听你的,这次也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宋子言没有说话,唐瑶笑了笑,忽然释然了,话终于说出了口,没有预想的那么难,其实现在回想一下,一切也没有那么难了,似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过去那些以为跨不去的沟壑,都变得没那么让人难过了。   “宋子言,我依然爱你,可我们不合适。婚姻应该是让人快乐的,我给不了你快乐,你也给不了我快乐,家是港湾,我不愿让我们的家成为痛苦的深渊,所以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   唐瑶推开门,小心地走下去,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像揣了一个小皮球,她在孕育一个小小的生命,这让人有一种伟大的使命感!   她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变得没那么狭隘了,她可以看到更多更多的东西,眼里不再只有悲伤和无奈。   她感恩这个生命,也感恩这个世界。   宋子言从另一侧推开车门,大步走过来,然后又小心地把双臂架在她的肩上,俯身看她,“分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唐瑶,我们分开不会让上一辈的恩怨得到解决,虽然在一起更不会,可既然分开不分开他们的恩怨都在,我们为什么要因为他们而走向绝路?”   就自私一点吧,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宋子言觉得自己再看到唐瑶的时候,整个人都难以自控了,他现在抓着她,一分一毫都不想放,不想放她离开。   这下换唐瑶无言,两个人站在车旁,冬天很近了,冷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刮过来,带着冰冷的寒意。   快要入冬了!   -   郑晴终于醒了的时候,唐瑶写了第二篇专题报导,这篇她写了老路和郑晴的爱情之路,从热恋到冷却,从矛盾到悲剧,再到现在——老路力排众议决定要和郑晴结婚,要照顾她一辈子,郑晴醒过来后,老路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抱着鲜红娇艳的英国玫瑰跪在郑晴的病床前求婚。   唐瑶看见郑晴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流到耳廓处,在苍白的脸上擦出一道明晃晃的水痕。   可是郑晴拒绝了,她声音虚弱但是坚定地回答老路,“对不起,我不爱你了!”   老路知道她的嘴硬,硬生生把戒指塞进她的无名指,“那我没名没分陪着你好了,戒指就当买给你的玩具,收着吧!”   老路照顾郑晴很仔细,郑晴以前总说老路大条,可现在他耐心地让护工自愧不如。   这些都写在专题报导里,她通过这些温情去撕扯孟梓珺,叙说小人物的无奈,和权势者的勾结与胡作非为。当然,这些套话不是她说的,是社评人对她的评价,她在第二篇只讲故事,讲老路和郑晴的故事。   她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讲讲这个故事,她想要更多的人知道老路和郑晴的爱情,她以前觉得老路不够好,可谁能有多好,一路走下来,坎坎坷坷,到最后还紧紧抓着你手的那个,就是最好的。   因为这个专题,很多人都认识了唐瑶,认识这个冷静又锐利的女人,她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一点点剖开应城这个被乌烟瘴气包裹的城市。   作为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她从来不惧怕说真话,下笔如刀,有人说她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她不在乎这些虚名,她只希望事情能圆满解决。   上头派了审查人员大力整顿应城,盘根错节了多年的一些利益关系被撕碎,唐瑶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肉中刺。   谁也没想到一个城市因为一件如此微妙的事,而被置在风口浪尖上。   唐瑶再一次见了孟德万,这次是孟德万亲自来找她,医院门口的面馆里,唐瑶中午出来吃饭,孟德万西装革履地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愣了片刻,旋即笑了起来,“孟总,好久不见啊!”   孟德万也笑了,脸色却是疲惫的,因为女儿的事,他几乎要一夜白头了,他拿手轻轻叩着桌面,笑得意味不明,“唐瑶,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我谢谢您夸奖!”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枪打出头鸟!”孟德万比了一个□□的姿势,朝着唐瑶的头,轻轻点了一下,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嘭!” ☆、第39章 深渊   唐瑶最近眼皮子一直在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三篇专题出来之后,主编亲自过来了一趟,说要见她,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的奶茶店见了一面,最近她整日在医院门口晃,饭店,超市,她经常去的地方,老板几乎都认得她了。   奶茶店她第一次来,实在是附近也没有好的见客人的地方,应城不比一线城市,没有处处可见的星巴克。   主编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驼色大衣,皮裤,高跟鞋,进门先搓了搓手,“这天气够冷的啊!”继而又看见唐瑶那越来越大的肚子,问了句,“预产期是几月份?”   唐瑶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穿着宽大的棉服,肚子不像是五六个月份,倒像是快生产了似的。她笑了笑,“明年开春就要生了!”   “开春!”主编重复了句,然后笑道:“是个好时候!”   唐瑶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宋子言说要来接她,她悄悄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再有一个小时。   已经入冬了,腊月初,冷风吹在脸上,像锋利而尖锐的刀子。   唐瑶抬头去看外面,溶溶暖阳,如果不刮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郑晴怎么样了?”主编坐下后先问了郑晴,“自从专题出来,每天都有人来官博和官微后台问呢,还有人说要捐钱给她治伤!”主编笑道,“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唐瑶也忍不住微笑,“大家都很关心她,她已经好多了。”   郑晴脑部的淤血压迫到了视神经,眼睛醒来后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些光亮,而且刀伤伤及筋骨,以后可能会出现残疾,这些瞒都瞒不住,起初郑晴知道的时候险些疯掉,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健康人,有时候残疾还不如死去。   郑晴父母看着闺女难受,自己比闺女更难受,总是偷偷抹眼泪。   老路总是坐在郑晴边儿上,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晚上的时候就抱着郑晴睡,医院狭窄的病床,老路一个大男人,只占着床边儿窄窄的一条缝的宽度,伸长了手臂轻轻地揽着她睡,她一动,他就爬起来看看,好多天都不能安睡。   郑晴父母已经默认了老路这个女婿,郑晴起初不愿意,整天怼老路,让他走,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说不想看见他,其实就是觉得老路是看她这幅样子可怜她。   她那样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可老路不走,再骂也不走,有次老路抱着郑晴的脑袋,把她按在怀里,说:“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庆幸,庆幸你还活着,你在手术室的时候,我就想,你要是挺不下来了,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完了。”   后来郑晴也不骂他了,她其实在乎老路在乎的要死,当初分开的时候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别扭难受的要命。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她反倒想通了,一辈子那么短,又那么长,不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亏得慌!   唐瑶说完了,主编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还是又回到原点,当初不分手多好!不过还好,没成悲剧……”   “一辈子嘛!就是折腾。”唐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她也说不上来是对是错,反正谁不折腾,浮世里挣扎着的,都是折腾鬼!   “呐,不说这个了。”主编摆摆手,“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交接一下工作,专题报导的事情你不要做了,你说三篇不够,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可我想着不要你做了,一来你月份越来越大了,得好好养着了,二来……”主编皱了皱眉,“二来,我总觉得心慌得很,我听说孟德万找你了?”   孟德万!这三个词从唐瑶耳朵里淌过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眼皮子跳了,大概就是因为孟德万!   那天孟德万来找她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用一种阴森又诡异的语气跟她说,“枪打出头鸟啊,唐瑶!”然后把一个东西从公文包里掏出来,拍在饭店油腻腻的桌子上,抿直了唇缓缓推到唐瑶的面前。   是判决书!   孟梓珺的判决书,因为从郑晴的事上又挖出来别的事情,前前后后加起来,罪状累累,最后判了无期徒刑!   无期徒刑!几乎相当于死刑了。这么重的刑罚,唐瑶根本就没想到。   孟德万想尽了办法,找了最好的律师,大把大把的钱往外送,可是这次的事情社会舆论闹的凶,谁也不敢马虎,于是尽管孟德万塞了无数的钱,最后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孟德万的声音阴冷地像是从地狱里刮出来的风,他说,“拜你所赐!我唯一的女儿被你搅和成了这样,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唐瑶也抿着唇,回他,“人在做,天在看,她自己造的孽,还能赖在我头上不成?”   “好!”孟德万仰头大笑,“说得好!”   然后他就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我就祝你事事顺心,日日安眠了!”   他转身走了,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又回头看了唐瑶一眼,冲着她笑了一下,那笑诡异地让人害怕。   唐瑶觉得一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孟德万的车开走的那一瞬间,她才松了一口气,可她已经浑身发软,站不起身了。   最后她打电话给宋子言,宋子言来接的她,她抱着宋子言的脖子发抖的时候,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别怕,我在呢,嗯?”   她点头,很久很久之后才缓过来,脑海里一直浮现孟德万那个诡异地笑容。   他在琢磨什么?她看不明白,所以害怕。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走到哪,宋子言就跟到哪,她也就不那么惶恐了,直到现在主编又提起来,她才猛然又回想起那个事,然后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主编接着说,“前段时间我们的一个记者去报导一个皮革厂非法使用童工问题,披露后第三天,要返程回来的前一晚,被人用棍子打死在皮革厂前头的大街上,那一片都是工业区,到处是外来务工人员,向来乱的很,三天两头打架,火拼的时候常有,出事的时候,记者躺在血泊里,爬行了三米远,没有人敢上前,最后是一个巡逻的警察发现,动用警车护送去了医院,可是已经晚了,半路就断了气。”   说这话的时候,主编的神色里都是哀伤,“才二十三岁,刚刚毕业,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手心里的宝贝,可是却出了这样的事,父母去医院认领尸体,我在那边看着,感觉五脏六腑绞着疼。”明明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却哭到不能自已。   “凶手到现在都找不到,警察立了案,气得冒火,可就是查不到,那边本来就乱,具体情况谁也查不出来,谁都知道跟皮革厂有关,可怎么都查不出来,找不到证据,童工问题也已经没了,相关部门去调查,什么都查不出来。”   主编恨的牙痒痒,“总有些社会的渣滓,提醒我们恶有多丑陋,我相信他们都会遭报应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唐瑶也点点头,她说,“是,他们都会遭报应的!”   “我这两天心里总是乱乱的,网上出现了很多不好的言论,很多是攻击你的,把你以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扒出来做文章。我总觉得有人针对你,或者说有人想混淆视听,搅浑水!我觉得……”主编看着唐瑶,她说不清楚是什么,就是感觉不对劲,“我觉得你还是避一避风头吧,为你的孩子着想,我起初就不该让你来写专题,这事儿太大,你又不懂得保护自己,万一出了事,我一辈子都心不安。”   唐瑶说,“这是我自愿的,就算出事也是我自己的责任,姐你太客气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胡扯,怎么跟我没关系。”主编说道:“好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避一避吧,我组了一个团队过来,接下来就专门做应城这个专题,上头批了预算,我们打算深挖,你就歇着吧!如果可以,就离开应城,就当出去散散心,我总觉得不踏实!”   唐瑶说,“好,我听你的!”   她也觉得不踏实,孟德万向来是个小人,睚眦必报,当初放高利贷的时候就是个狠角色,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的。   从奶茶店出来的时候,主编去了酒店,唐瑶站在路边给宋子言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他们现在算是重新在一起了吧!宋子言说过两天带她去领证,至于他母亲,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几次冷嘲热讽地想要怼唐瑶,都被宋子言给挡了回去。   唐瑶想,就这样吧,她不想他为难,可他说没有她,生活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儿乐趣。她也越来越没有勇气再次离开他。   那就这样吧,尽管依旧矛盾重重,但总归两个人都离不开彼此,那就在一起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一直坚信这句话。   就像刚刚她对主编说的,“一辈子,就是折腾嘛!”折腾别人,折腾自己,折腾来折腾去,又回到原点。   是福不是祸,是祸的话,它躲不掉的。   宋子言的手机响了两遍都没人接,她忽然想起来他今天有两个手术,可能是时间延长了。   她想,那就再等等吧!   她回医院等,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宋子言还是没有回电话过来。   她就出去了,又拨了电话,依旧无法接通,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决定自己先回家。   她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给宋子言留言,说自己先坐车回家了。   司机师傅把她一路带到公寓门口,下车的时候还嘱咐她,“挺着大肚子不容易呐,这旧公寓灯光不好,你上楼可得小点儿心呐!”   她递了钱,扭过头对司机说谢谢,然后转身回公寓。   黑漆漆的,路灯坏的坏,损的损,里面确实挺暗的。   或许是暗示作用,她觉得的确太黑了。   她摸出手机,刚想打开手电筒照照路,后背就感受到了一下重击,像是用很粗的木棍闷击的一样,然后紧接着脑后勺被重击,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似乎有金色的星星在一闪一闪,她艰难地扭过头,看见七八个男人,天太黑,她看不清,只看得到他们手里握着的木棒,有手腕那么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有人说,“打啊,朝着肚子!怼死她姥姥的。”   有人厉喝了一声,“特么的闭嘴,活腻歪了吧!蠢蛋!”   然后她绝望地捂着肚子,躺倒在了地上。   有血从后脑勺流下来,沿着脖子往下淌,凉凉的,像是蛇吐着信子舔过一样。   唐瑶觉得浑身发冷,可她只来得及捂住肚子,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0章 深渊   “宋医生,辛苦你了!”连着做了两场手术,还有一个是高干病房的,刚刚跟完手术已经累到吐血的护士长笑道,“这么急着回去,是去接你太太吧?真是够辛苦呐!”   宋子言快速地换了衣服,摸出手机看,果然有唐瑶的未接来电,还有短消息,他边划开屏幕,边回答,“嗯!她身子重,我不放心!”他笑了笑,“也不辛苦,她很懒,平日不去二院那边陪朋友,就是吃吃睡睡,也没什么事!”   护士长抿着唇笑起来,“宋太太真是好福气!”   宋子言看了短信,唐瑶已经先回家了。   他关掉手机,对着护士笑道,“不,是我好福气!”   护士长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宋子言说了声再见,拿了车钥匙打算离开。   他来人民医院已经工作两个多月了,他一向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可突然间到来的孩子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所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似乎是必要的。   他边走边给唐瑶打电话,可是没人接。   他皱了眉头,怎么会?   他刚想再打回去,却接到了电话。   “子言,你准备一下,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重伤女患者,受伤,大出血,需要急救,你如果太累就让小杜主刀,你协助,情况比较复杂,你最好在旁边。”那边快速地交代。   人命关天,宋子言敛了心神,答了声好就往回走。   他来不及给唐瑶打电话,只发了消息,“先自己弄点吃的,早点儿休息,我今晚可能会晚点儿回去。”   已经是夜里八点,宋子言揉了揉眉心,连着做了两台手术,精神绷的难受,他对小杜说:“待会儿你来,我怕我支持不下来。”   小杜拍着胸脯,“放心吧!”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开过来,接车的人把人送进手术室。   患者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把尖锐的木棍斜□□肩峰处,两只手死死地抱着肚子,牙齿似乎咬过手臂,上面的牙印深得见筋骨,从口中吐出的血,喷得整张脸和前襟都是,画面太过血腥,让人不忍去看。   看着鼓起的肚子,小杜小声骂了句“艹”,“这特么谁干的,太没人性了吧!”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身形,尽管脸上几乎被血迹了个严实,但宋子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身子晃了一下,觉得整个世界在剧烈的翻腾着,摇摇欲坠!   “唐瑶!”他轻轻叫了一声,感觉那两个字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一样。   有人看见脸色苍白的宋子言,叫了一声,“宋医生?”而宋子言只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   是梦吧!是幻觉吧!一定不是真的。   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他觉得大脑都被麻醉了,什么意识都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仿佛躺在血泊里的她,疼痛没入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自己。   “报警了吗?”   “患者身份确认了没?”   “联系亲属了吗?”   现场急切而糟乱,有人叫宋子言,“宋医生,可以开始了!”   他愣在原地,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开口,他说:“这手术我做不了!”   无论过去多久,唐瑶都是他胸怀里的那根软肋,动一动,就锥心刺骨的疼。   疼,真特么的疼!   有人问,“怎么了?”   宋子言扯了下嘴角,艰难地说了句,“这是我太太!”   手术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啧啧感叹的人一瞬间像是心脏被钝击了一下。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突然觉得沉重,觉得难过。   小杜眼里已有泪光,他来不及安慰宋子言,病人需要尽快止血,肩膀上的木棍也要抓紧时间取下来,他只给了宋子言一个坚定的眼神,说:“交给我,放心吧!”   ……   唐瑶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是妖艳的红色,血水在脚底无止境的蔓延,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有婴儿的啼哭声,她急切地找,四处张望,什么都看不见,满眼都是红色,血的颜色。   孩子哭了,它在哭,唐瑶也哭了,她的孩子呢?   孩子去哪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原本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皮球那样鼓鼓的感觉。   没了!   她很慌,慌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扯着嗓音大声叫喊,声音在喉间破碎,变成悲伤的呜咽。   她听见宋子言在她耳边说话。   嗓音温柔而疲惫,他说,“不怕,我在呢,嗯?我在呢!”   她轻声叫他,“宋子言……”   他说,“嗯,我在,唐瑶,我就在这儿!”   她起初眼前都是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然后像是掉进了无止境的黑暗深渊,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裂。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又叫,“宋子言……”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不怕,我一直在呢!”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干燥的、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是宋子言的。   她知道,是他的。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说,“我好害怕,宋子言,我好害怕!”太黑了,这里太黑了,无休无止的黑暗,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方向。   他似乎也哭了,声音哽咽着,他说,“唐瑶,不说话了,我永远在这里,一直一直在,嗯?”   她点点头,“嗯!”了声,然后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发出些声音,巨大的黑色浪潮包裹着她,兜头的黑暗和恐惧像是巨大的怪兽,她仿佛身处在茫然无边的大海上的一处孤岛,夜来了,风浪起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黑色的,像是怪兽一样咆哮的海浪,翻卷着向她袭来。   她忽然说,“宋子言,我可能要死了!”   海水快要把她吞没了,黑暗也快要把她吞没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遥远地如同天边传来的暮鼓,带着厚重而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说,“不会的,我们还没有生一对儿女,还没有给他们取名字,我们还没有去领证,我还没有牵你的手走过教堂,你说要看雁岭冬天的雪,我还没能带你去,我们还没有一起变老,还没有白发苍苍、儿孙绕膝,怎么会死呢?不会的,唐瑶,我们会一直一直活下去的,一定会!”   手术室安静极了,打了麻醉的唐瑶躺在手术台上,她意识偶尔会清醒一瞬,她讲着很奇怪的话,一向沉默少言的宋医生趴在她的身边,一直说话,一遍一遍地重复,“唐瑶,我在呢,不怕!”   他一遍遍讲,声音温柔而疲惫,他今天下午连做了两台大手术,两个手术间隙,他看着时钟叹了口气,说,“今天不能陪我太太吃晚饭了。”   有人还笑话他,“宋医生这是在秀恩爱吗?”   他杨着唇角笑,不常笑的英俊男人,笑起来往往更迷人,他迷人的样子让一些小护士眼冒米分光,暗地里偷偷嘟囔,“哎呀,可惜了,是个名草有主的。”   那时候,大家由衷地羡慕着宋子言那个太太。   可是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一切都变了。   变得让人措手不及!   天突然间塌了,日月失去了光辉,星星都躲到了厚重的云层后面。   世界一片沉重而压抑的黑暗,   很多人哭了!   见惯了生死,见过了离别。   见惯了无情的病魔。   还是哭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可是不能哭,不能抖,更不能乱。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力去挽救,不,拼死去挽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第41章 深渊   应城城南的汽修厂。   “孔仔,都晚上了啊卧槽,你特么还赖在床上,见鬼了?”   男人嗓门很大的嚷道。   孔波晃了晃昏疼的脑袋,翻了个身,蒙着被子想再睡一觉,可最终还是从床上坐起来,定醒了会儿,然后冲着朝他吆喝的男人招了招手,“把泡面给我吃点儿。”   男人不情不愿地递给孔波,转头去喝水了,嘴里还在嘟囔,“你特么别觉着前几天干了一票大的就万事大吉了,马上阴历年了,兄弟们谁不想风风光光回家过个年,这关头最好捞钱,干得好明年上半年我们都可以不用出来活动了,你可别给老子掉链子!”   孔波点点头,心里总归是特娘的不是滋味,前几天是干了一票大的,收了钱,要冲一个女人下黑手,他娘的,见着人了才发现,是个孕妇,都特么快生了吧!   他孔波出来混这么久,抢过钱,骗过外来客,干得都是偷偷摸摸的不干净事,然而还是第一次抄家伙打一个孕妇。   而且,那个女人他认识,唐瑶,初中时候的同学,他们是隔壁班,原本不认识,只是在某一天不约而同地穿了同一款同一色的运动服,他们那天神奇而缘分地迎面碰见了无数次,于是他调戏了她,最后被宋子言给揍了一顿,然后两个人就算认识了吧!   已经好多年都不见了,他没想到会有一天以这种形式见面。   他到现在都记得唐瑶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的画面,身上都是血,声音虚弱地哀求着,“别动我的孩子!”   那句话就像是个魔咒,这几日每晚睡着的时候,这句话就在耳边绕来绕去,搅得他脑仁疼。   “去他娘的!”孔波把碗往床头一摔,再吃不下去了。   孔波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屋子,屋子不到十平米,摆了两张双层的单人床,四个人住,杂物和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内裤和袜子混在一起,散发着叫人胃里发呕的气味。墙是灰色的,天花板上的灯棒子上堆满了苍蝇拉的黑屎,铁床生着锈,半夜翻身的时候会从上面掉下来混着油漆的褐色铁屑,屋里只有一个柜子,上了两把大锁,里面放着他们从各个地方偷来顺来的电子产品和现金,他们这些人,不相信银行,总觉得钱拿在手里才实在。   孔波刚来这里的时候完全受不了,从小母亲是个爱收拾的女人,家里总是干干净净,最穷的时候,他冬天只有一身衣服,白天穿,晚上他躺被窝里的时候,母亲给他洗,然后放在炉子边儿上烤,半夜要醒来翻动好几次,即便是那样,母亲也从没让自己穿过发味儿的衣服。   这样的地方,像乞丐窝,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是捏着鼻子的,他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人待的地方。领他来的人从后来拍他的后脑勺,骂他,“瞎特么矫情,爱住住,不住滚蛋。”   他一下子放了手,再不敢去捏鼻子,即便那味道仍旧呛得他流眼泪。   他没资格计较什么。   他初中还没毕业他就不去学校了,在某个早晨,他把书包往火炉子里一填,跟爸妈说自己不上学了,父母拿扫帚追着他打,他爬到树上,抱着树杈子就是不下来,打死也不去学校。   后来父母没法子,就依了他,托了同乡的表舅带他去广州打工,那时候他只有十三岁,出去做事就是童工,只能谎报年龄,拿很低的工资,少年心性,贪玩,挣了钱自己花,拿到工资就去花天酒地,觉得就算钱少也活得挺潇洒。   因为花得疯,头几年没挣多少钱,过年回家还要父母补贴。   他到汽修厂的时候是第十个年头,十月份,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打电话的时候,父亲小心地问他,手里有没有余钱,母亲做手术的钱不够。他从广州一路坐车回来,路上连口水都没喝,到家的时候,嘴上都是泡,他站在母亲的病床前,耷拉着脑袋,从口袋里卷出六百块钱——他仅有的积蓄。   母亲眼里有泪水,推着他的手推回去,“你自己留着花,人大老远在外头不容易,我动手术的钱让你爸去想办法。”   他蹲在医院外头一根接一根抽烟,打电话给广州那边儿每天一起耍的哥们儿,低声下气地求着借点儿钱,“给弟弟一个面子,过完年我就还,您放心吧!”   那边也不说借,也不说不借,只说,“兄弟们手里也不宽裕啊!不是我们不借你,实在是你一个外乡人,你要不是不回来了……我们可承受不了这个损失啊!”   再然后,电话就打不通了,或者打通了,是旁人接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甚至觉得自己是悲哀的。   母亲没有动手术,舍不得花钱,胆结石,疼起来的时候,几乎躺在床上打滚,额头都是汗,疼到需要靠去小医院偷偷打杜冷丁止疼,也不舍得做手术。   孔波不打算去广州了,他想留在家里,他是在秋天的时候进了汽修厂的,发小介绍他去的,“波儿,有赚钱的活计,就是有点儿危险性,你做不做?”   他那时候只缺钱,有钱赚做什么都成,只是没想到这里是个盗贼窝,平常就是个汽修的,隔段时间出去干一票,够吃个一段时间。   他起初是犹豫的,特别犹豫,犹豫到几乎掉头就跑,他安安分分长大,母亲是个恪守规则到几乎迂腐的人,从小教导他要本分做人,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做偷盗活计。   可还是没经住诱惑,他还没开始干,对方先给了一万块钱,让他拿着花,他捧着那些红色的钞票,再没勇气还回去。   然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的抗拒,到往后去的麻木,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了,拿着原先觉得受不了的东西,似乎已经融到了他的骨血,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是件挺可怕的事!   孔波回过神来,问对面的人,“那女的怎么样了?”   “哪女的?”   “就是前几天打的那个怀孕的女的!”   “你管她个屁啊!”   “你特么快说。”   “得,不跟你计较,没看新闻啊,还在医院昏迷着呢!”   孔波觉得额头又开始疼了,他总想起唐瑶蜷缩在地上的画面,天那么黑,唐瑶一定没有看到他吧?可他就是莫名觉得心虚。   夜深了,刚刚吆喝他的男人拿脚踢了踢他,“火车站溜一圈,老三在那边儿等着呢,快穿衣裳。”   孔波揉了揉眉心,摇头说,“不去!”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孔波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愣愣地盯着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   然后他接了两通电话,一个是个陌生的女人,一个是母亲,母亲给他说了一个媒,问他何时回去。   他点了烟,狠狠地抽一口,又吐出去,然后才说了句,“最近没空!”   母亲叹了一口气,似乎早有预料,最终只跟他说,“今晚可能要下雪了,你多盖点儿,别感冒了。”   孔波应了声,然后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披了衣服出去,寒风凛冽,的确是像要下雪了,他胡乱的走来走去,最终鬼使神差地去了人民医院,他站在住院部,查了唐瑶的病房,然后上了楼。   他找到了唐瑶住的icu,但是没看到人,病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连微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   最后他抓了一个护士,问她,“这里面的女人……她怎么样了?”   护士挑眉问他,“你说唐瑶吗?”   孔波点点头,“对,就是她!”   护士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   孔波一下子急了,问她,“你什么意思?”   -   孔波回去的时候真的下雪了,应城的雪天充满着肃杀的味道,冷冷的,像是战争前激昂的序曲。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一群人蹲在地上分赃,一个男人拿着厚厚的一沓钱在他眼前晃,笑得得意,“早说了让你去,你还不去,就说了年尾全是肥鱼呢!”   孔波一句话也没说,踢开地上杂乱的臭鞋脏袜,一路走到自己的床边,床头桌子上泡面的碗还摆着,里面吃剩下的面被泡成了肿大的死白色,像蛆一样,汤是一坨酱色的屎一样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恶心,觉得厌倦。   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睡了,其他人在庆祝,喝了啤酒,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烧鸡,油腻腻的香味钻得到处都是,也钻到孔波鼻腔里去,他只觉得恶心。   第二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其他人才刚刚睡下,屋子里啤酒和烧鸡的味道还没散尽,地上的酒瓶胡乱扔着。   屋子里永远是这么乱!   孔波出门前踢倒了三个瓶子,住他上铺的那人被吵醒,然后把枕头砸下来,“特么的找死啊!”   孔波没有吭声,他忽然有些怜悯这些人。   当然,他也怜悯自己。   他要去自首了。   顺便报警!   他们睡不了多久了,很快警察会过来,然后带他们走!   一切都该结束了,这肮脏和黑暗,是该晒晒太阳了。 ☆、第42章 深渊   医院寂静的走廊,一群人站着,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相同,但每张脸上都没有笑。   宋钟国单手插在裤袋里,眉头紧锁,秘书小声地请示,“宋先生,下午还有个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告诉秘书几点会动身,只说了句,“你先回去!”   秘书把车钥匙递过去,欠了下身就转身走了。   进了电梯的时候秘书才扯了扯领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空气终于清新了些,刚刚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了。   出医院门的时候有记者认出了他是宋钟国的秘书,像猎人遇到了猎物似的迅速凑了上来。   “请问唐小姐怎么样了是否母子平安?”   “宋先生也在里面吗?他是什么看法?”   “请问凶手有眉目了吗?”   他摆摆手,礼貌地说:“抱歉,暂时无可奉告。”   母子平安?谁说得准呢!才28周的婴儿就从母亲肚子里剖了出来,当时情况有多紧急,他不知道,只听医生在那儿唾沫横飞地讲,讲当时的情况,孩子和大人都很危险,在母亲还没打麻醉和手术之前,孩子必须从母体里取出来,无论生死。   后来千钧一发之际,孩子安然取了出来,只是早产太严重,孩子只有28周,体重不到2000克,小小的一只,皮肤都似乎还是半透明的,放在保温箱里,看起来比花朵还要娇嫩和脆弱,肺和心脏的功能很弱,已经抢救过一次了,刚刚又进了急救室,再折腾两回,恐怕……   他摇了摇头,打车走了。   医院走廊里,秘书走了之后,跟费敏一起来的小侄女似乎也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了,小声跟费敏告辞,然后也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费敏宋钟国和宋子言,一家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同时待在一个地方了,在这样的境遇下,却并不让人觉得愉快。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宋子言捂着脑袋坐在外面的座椅上,费敏紧紧地攥着挎包的带子,看着儿子,心情复杂而沉重。   儿子瘦了很多,一米八几的个子,原本体格不错的人,瘦得几乎脱型,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颧骨耸得很高,整个人显得脆弱而单薄。   此时宋子言低着头坐着,从费敏这个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发旋,和头顶银白的几缕发丝,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有了白发,是新近才长出来的。   自从唐瑶入院以来已经将近两周了,两周的时间,像过了两个世纪,宋子言日日陪着,整宿整宿地失眠,白天眼底都是血丝,唐瑶还没有醒过来,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   或许明天,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谁也说不准。   脑部受重击,没有明显淤血,也没有大的损伤,就是不醒。   医生说具体的情况查不出来,或者只能开颅了,手术的过程中查找原因,但是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找不到原因,或者依旧昏迷,我们就只能进行开颅了。”   费敏盯着儿子,只觉得脑仁疼的要命,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生气,或者悲哀,抑或是两者都有!   她在出神,宋钟国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推抵到墙上的时候,她吓得尖叫了一声。   宋钟国沉着脸,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当初害唐锦慧不够,还要害她的女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毒!”   费敏看着他,耳朵里嗡嗡响,“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觉得宋钟国似乎想要掐死她。   她快要窒息了。   “不是吗?”宋钟国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原本不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这样的歇斯底里,整个人像是潮湿的湿地里长出的鲜艳蘑菇,越是外表艳丽,越是让人心惊。   他已经快要不认识她了,这个曾经和他一起孕育了一个儿子的人,已经面目全非的他都认不出来了。   他想起最初的在一起那些日子,他和她的婚姻是身不由己的,但也没有到达非要拒绝不可得地步,可有可无,就是那种感觉。   新婚之夜,两个人躺在大红的锦被下望着天花板直到半夜,气氛像是凝结了,尴尬的要命。   最后是他悄悄趴过去,抓了抓她的手,问她,“要不要试试?”   她脸色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也不说行,也不拒绝,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单,一双大眼虎灵灵地看着他。   他从那眼神里读到了渴望的信息,于是倾身压了上去,先是解她的睡衣扣子,然后扣住她的手,翻身跨了上去……   他们的爱情是从床上开始的,从深夜里每一次共吟和贴合中获得默契和爱,然后去维持俗世的生活。   那时候,他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可忍受。   可是最终,还是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的一遍遍猜忌和疯狂让他觉得极其疲倦,唐锦慧的事情像个刚刚好的□□,点燃他所有的不耐,逼他了断。   离婚的那天,她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哭得声嘶力竭,他没有半分心软,只觉得,终于结束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而且似乎……更疯狂了!   “是不是你?”他咬着牙,又问了句,他至今还在为当年的沉默而耿耿于怀,一念之差,有时候就是万劫不复,他的心结,到现在都消散不了,几个月前他见唐瑶的时候,让她和宋子言分开,很大程度上是愧疚,终究是他们宋家对不起唐瑶和她母亲多些。   费敏背抵在墙上,快要窒息了,她有些愤怒地看着宋钟国,“你疯了?”   “我看你是你疯了!”   费敏瞪着她,“不是我做的,随便你信不信!”   “最好不是!”宋钟国终于松开了手。   ……   “要吵出去去吵!”宋子言皱着眉头,神色疲惫。   空气中忽然又沉静了下来。   过了一个半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心,已经没事了!”   费敏看见宋子言绷紧的背终于放松下来,他双手合十放在唇角,小声说了句,“谢天谢地!”那副虔诚而卑微的样子,让她心蓦地疼了一下。   孩子立马又送进了保温箱,护士带宋子言去看,宋钟国和费敏也跟去了,但是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宋钟国忽然说了句,“如果你还想要儿子,唐瑶的事,就适可而止吧!”   费敏抿着唇,不言语,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抬头去看宋钟国,“你还护着唐锦慧和她女儿,她就那么好?”   宋钟国皱了眉,“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别冲我吼,婚内出轨的可不是我,我告诉你宋钟国,你别做出一副受害人的样子,好好一个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宋钟国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拉着费敏,“走,出去,我有话跟你讲!”   -   孔波坐在审讯室,手铐落在手腕的时候,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两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肩膀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每天都在负重前行,而现在,这块石头终于卸下来了,他觉得特轻松,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我们只是金钱交易,拿钱办事,谁委托的就不知道了。打电话的是个男人,一口天津话,听起来年龄不大,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他似乎说漏了嘴,说了一句‘万哥’,之后就再没提过别的……”   询问的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对身边人说,“孟德万!他没干房地产之前是个放高利贷的,别人就叫他万哥,我记得前几天去他家里问询的时候,他的保镖中,有一个是天津口音……”   “我也想到了,可是我们没证据!孟德万是个老狐狸。”   -   程江非下了飞机后有程氏基金会驻应城的人开着车来接他,他坐在后座上的时候,问了句,“托你们办的事办好了吗?”   “程先生,您放心,都办好了,医院已经划归到基金会名下,按您的意愿,改建成基金会中心,不再出售。”   他“嗯”了声,看着车窗外,长叹了一声,这次回德的匆忙,父亲在医院待了三个多月,病情反反复复,最终还没能挺过来,去世了。   程氏家大业大,董事长去世,掀起的自然是轩然大波。各方势力伺机而动,公司内部也是岌岌可危,一些不满意变革的人趁机煽动民众,搞得人心惶惶。   因为这些,他不仅忙着处理后事,还要处理后续的烂摊子,宋子言又是报喜不报忧的人,他远在海外,完全不知道应城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等他知道的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几乎是立马飞了回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那些梦想和坚持,早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就消散了,他现在最后悔的是告诉宋子言,医院三年内不能改建,否则不予出售。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宋子言不会出事,唐瑶也不会出事。   他闭上眼,靠在后座上,轻轻地揉着眉心,“但愿不会太晚!” ☆、第43章 曙光〔捉虫〕   唐瑶听见很多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响,一直响,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条黑暗的长廊里,那声音就从长廊外传过来,她一直走,一直走,可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听见郑晴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说:“瑶啊,你可不能一直躺下去,我还要请你当伴娘呢!我可跟你说,你不醒来,我可不结婚,你忍心让我单身一辈子吗?我现在眼也瞎了,腿也不好使了,再拖两年,估计连路尧彬都不要我了,到时候我可赖着你了!”   然后是老路急切的辩解声,“不会的,再过多少年我都要。”   郑晴没好气地呵斥了他一句,“就你话多。”   唐瑶轻轻地笑了,想说,“看你这么幸福我就放心了!”可她发不出声音,怎么也无法开口,她急切地在黑暗里走来走去,可是找不到方向,只有一条漆黑的长廊,她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她还听见程江非的声音。   “对不起唐瑶,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等你醒过来,打我骂我都成,你一定要醒过来,不然宋子言会疯的,你一定不忍心他难过,对不对?”   唐瑶在黑暗中狠狠地点头,她能想象到宋子言憔悴的样子,她不忍心,一点儿都不忍心。   可她出不去,她被困着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无比的清醒,可是她出不去,怎么都出不去。   还有林嘉怡,她是和程江非一起来的,两个人订婚了,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们两个怎么凑在一起的呢?真是想不通。   可他们的的确确的是订婚了,程家和林家,一个药企,一个化妆品公司,两相联合,程家借林家的钱,林家借程家的势。   所谓的联姻吧!唐瑶想。   后来林嘉怡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她说她有话要跟唐瑶单独讲。   “唐瑶,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有一次我差一点就睡了宋子言,你可别生气,是差一点。那天他跟朋友喝酒,我正好碰到他,然后送他回去,他一个人租房子住,那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意外的整洁,我把他扔在床上,给他脱鞋,喂他喝水,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我想那时候如果我主动一点,凭着那点儿气氛,说不定我俩就真在一起了。”   林嘉怡叹了口气,“不过也说不准,他这个人真的挺固执的,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的,就算他只有一点儿理智,大约也会推开我吧!唐瑶,我真的挺嫉妒你的,你在他那里,总是有特权。……我看见你们的宝宝了,小姑娘还是皱巴巴的,不过她已经睁开眼了,眼睛很漂亮,像你,幸亏像你,像宋子言就不可爱了,他那眼睛,看起来总是分外冷漠,除了看你的时候。”   宝宝,唐瑶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有些想哭,她的孩子还活着,真好!   还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宋叔叔的,费敏的,他们没有和唐瑶说话,他们一直在吵架,压着声音吵,每次都会被宋子言轰出去。   有次费敏说要宋子言不要傻了,宋子言说,“她死了,我就跟她一块儿死!”那声音太过认真,费敏沉默了好久,然后才说了句,“随便你吧!”   还有一个唐瑶不认识的,他叫孔波。   他第一句话就说,“唐瑶,还记得我吗?我是孔波!”   唐瑶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他又说:“初中的时候,我们是临班,体育课是合在一起上的,还记得吗?有次我们体育课穿了一样的运动服,黑白间色,我们一起蛙跳,我故意把你绊倒,然后摸了一把你的胸,其实没摸着,就是做个样子,逗你玩呢!谁知道那天被宋子言给揍了一顿,虎牙被打掉了半截,到现在还豁着呢!”   他笑了笑,“就冲这个我也得记你一辈子!”   然后他沉默了会儿,叹气,“你大约是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了也好,不记得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我这几日一直做噩梦,失眠,总是想起你倒在地上的画面,这大概是报应!”   唐瑶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夜,她走在公寓楼下,有人从后面用棍子击打他,她绝望极了,害怕极了,用手护着肚子,可她知道那有多徒劳。   有人在吼叫,“朝着肚子打。”   然后有一个声音呵斥着,“都疯了吧!孩子跟你有仇?”   那个声音……是孔波!唐瑶想原谅他,可只要想到自己险些丧生的孩子,她就觉得自己没办法原谅他。   孔波自己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说,“唐瑶,我明天就去自首了,哪怕是死刑,我也认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自己心安,我对不起你,我一辈子都记得。”   她想,她或许有一天会原谅他。   她听得更多的声音是宋子言的,他总是喜欢和他说话,讲他们年少的趣事,讲分开那些年的经历和心事。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和疲惫,嗓音却是软的,像羽毛,轻轻地扫着她的耳膜,也扫着她的心尖。   “唐瑶,我求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唐瑶在心里说,我也想你说说话,特别特别想。   “今天大年夜,你听,外面有人在放烟火,等你醒来,我也给你放,你不是最喜欢吗?”   唐瑶想,她不是喜欢烟花,她只喜欢宋子言放的烟花,一直都是。   “女儿今天满月,我没有给她办满月酒,我等你醒来给她补办,你不要让女儿拖太久,好不好?”   ……   他总是说着琐碎的事,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每当她要堕入深渊的时候,她总是能听见他的声音,提醒她不能放弃。   到处是黑暗,她处在看不见光的长廊,前进,后退,狂奔着寻找着出路。   宋子言生病了,他发高烧,医生劝他去休息,他不要。   连护士都说,“宋医生,您这体温也太高了,吃完药还是去休息吧!唐小姐这里,我们帮你看着。”   他声音疲惫,“不了,我趴在这里睡一会儿就好!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   唐瑶觉得难过极了,笨蛋,生病了还不去休息,你以为自己是铁人啊!   她在黑暗里打转,急得快哭了。   宋子言捏她的手,拿脑袋蹭她的额头,他身上真的很烫,“我睡一会儿,就趴在你床边,你醒了记得叫我,我怕我醒不过来!”   呸,乱讲什么呢!唐瑶又急又怒! ☆、第44章 大结局   唐瑶醒的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早晨,倒春寒,前几日刚刚下过大雪,铺天盖地的雪花堆叠得到处都是,大地寂静无声。   晨光给雪染了一层浅金,早起的鸟穿过光秃秃的树杈,鸣叫着飞向天边。   醒之前唐瑶听见宋子言接了一个电话,说孟德万的判决结果出来了,加上多年前放高利贷时候犯下的命案和累累恶行,一审死刑,上诉后二审维持原判!他的律师想要谎报他有精神病为他争取死缓和保外,被驳回了!   唐瑶听见宋子言痛快地说了声,“好!”   真好,唐瑶也要笑出来了,太痛快了。   然后宋子言亲吻了唐瑶的额头,他说:“早安,睡美人!”   唐瑶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曙光突然到来的时候,她欣喜地迎着光亮狂奔。   然后她醒过来了,万千道光线撒进眼瞳,她微微眯了眯眼。   起初眼睛只睁开一道缝,透过那窄窄的一线,她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灯管发出青白的光,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时针指在八上。   她静着不动了几秒钟,听见楼道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电水壶咕嘟嘟的响动声,洗手间里宋子言在刷牙,她能听见牙刷摩擦牙齿的刷刷声。   然后唐瑶动了动,她终于适应了光线,扭头的时候看见窗台上有麻雀在啾啾地叫,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   唐瑶终于相信,自己醒过来了,不是梦,不是幻境,是真实的,可以触碰的世界。   她叫了声,“宋子言……”   声音是哑的,像是树枝刮蹭生锈锅底的沙沙声。   真难听,她赶紧闭了嘴。   宋子言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还拿着毛巾,他刚洗了头发,发梢还淌着水。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段时间他总是幻听,听见她说话,听见她在笑,有时候半夜听见,她都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   唐瑶看见宋子言了,他瘦了许多许多,眼窝深深地陷进去,看起来比她更像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宋子言……”唐瑶忍着眼泪又叫了声。   毛巾落了地,他捡起来,整个人飘飘乎乎地走过去,他抓着她的手,轻轻地问,“我清醒着吗?”   唐瑶反握他的手,她觉得浑身乏力,直不起身,只能歪着头看他,跟他说,“你低一点,我想和你说话!”她声音透着虚弱,每说完一句话几乎要沉沉地喘下气。   宋子言低了头,凑近唐瑶,发梢滴下水,落在她的脸庞,他慌乱地用手去擦。   唐瑶却全然不在乎,把双臂从棉被下抽出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在无尽的黑暗里,她曾一遍遍想象着这个动作。   而现在,她终于触摸到了他。   温热的,真真切切的,他的身体。   唐瑶露出一个笑意,她说:“你瘦了!”   宋子言“嗯”了一声,那声音从喉间发出来,带着磅礴的欢喜和感动,“还好你醒了!”   不然他真的会疯的。   ……   宋子言叫了医生来,给唐瑶做了全套检查。   一切正常,医生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唐瑶看见宋子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揉来捏去,又哭又笑。   此生遇见,承蒙厚爱,何德何能!   “宋子言……”她趴在他耳边说,“我好爱你啊!”   宋子言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给她翻身,撩她的衣服,拿酒精给她按摩后背,像这些时日每天做的那样,他把一切都做好了,才俯身递了一个吻,他笑起来,眼睛弯成细微的月牙弧度,他说:“你从前也说爱我,可转头就走了,我很害怕,这次,你加个期限吧!你说,要爱多久?”   唐瑶笑起来,抬手去抚他的眼睛,顺着眼睛贴在他的脸庞,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就先一辈子好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勉强还可以接受!”他笑意渐深。   唐瑶笑得越发欢畅,暖气嘶嘶地吐着热气,外面阳光正好,而眼前的那人,比那些更暖更明亮,他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堡垒。   护士也知道她醒了,特别高兴,等她状态恢复后抱了女儿过来给她瞧,“一个月零二十二天,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就可以交给你们照顾啦!”   唐瑶抱着小粉团,有些紧张,有些新奇,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她心里淌啊淌的。   她捏捏粉团子的脸,捏捏她的手,又把她的脚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揉了揉,她抱着女儿,抱着曾安静躺在她子宫的小人儿,第一次觉得生命的伟大和神奇。   小粉团子大约是没见过妈妈,哇哇地大哭起来,吓得唐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手足无措地抬头,求救似的看着宋子言。   宋子言娴熟地接过去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小粉团的背,然后小人儿就不哭了,吧咂吧咂嘴,黑如点漆的一双眼,瞅着爸爸。   他笑了笑,给小姑娘吹了个口哨,说,“妈妈是大笨蛋,对不对?”   小粉团子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手脚弹动着笑。   连护士都忍不住咧了嘴。   孩子免疫力不好,不能放在外面太久,护士很快就把孩子送了回去。   郑晴来了,她知道唐瑶醒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见着唐瑶,本来是笑着呢,突然就哭了,“你可算是醒了!”郑晴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一些东西了,很模糊,但是能看到东西大致的轮廓,她凑近,看不清唐瑶的脸,她就拿手去摸,触到她脸的时候,唐瑶感受到,她的手是抖的。   后来又来了很多人,宋叔叔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得差不多了,程江非和林嘉怡,齐堃和朵朵,还有郑晴和路尧彬。   宋钟国刚刚开了早会,还穿着西装,秘书跟在他的身后,帮他拿着公文包。   “感觉怎么样了?”进门第一句话,他问。   唐瑶回说,“感觉挺好的,医生也说没什么事!”   “那就好,好好休息!”   唐瑶“嗯”了一声,“谢谢宋叔叔。”   宋钟国笑了下,说,“该改口叫爸了。”   秘书插了句,“这些天为了孟德万的事,宋先生费了不少心呢!还说,敢动他的孙女,活得腻歪了。”秘书大约是没见过宋钟国这样说过话,有些兴奋地说着。他从毕业起就跟着宋钟国了,印象中宋先生就是个沉默严谨的人,不太热络,官话张口就能来,却透着股疏离。还是第一次,看见宋先生这么护短的一面。   唐瑶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很多事,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宋子言的房间里玩,帮宋子言去宋叔叔书房拿东西,一不小心踹倒了一只乾隆年间的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吓得她懵在原地,她一向有些怕宋钟国,他绷着脸的时候,看着让人害怕。他进来书房的时候,唐瑶哇的一声就哭了,生怕他骂自己,结果他只蹲下身,问了她一句,“砸着自己没有?”   还有一次两家人大年夜出去拜佛,走高速四个小时,唐瑶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在爬长阶,宋钟国背着她,她趴在他背上,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有了爸爸。   然后是前几个月,两个人坐在饭馆靠窗的双人座上,她在吃着饭,他沉默地看着,未着一筷,用一种冷静而疏离的语气说,“你和子言不合适。”   很多画面交叠在一起,她崇敬过他,也恨过他,可现在她不知道做何反应,于是愣愣地看着他。   最后唐瑶小声说了句,“谢谢爸!”   宋钟国笑了起来,眼角晕开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宋子言其实很像他,面上都不大有表情,过于沉稳和冷静,笑容更多时候透着疏离和冷淡。   而宋钟国这个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唐瑶一下子就释然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很多人关心唐瑶,屋子里都是鲜花和水果,大朵大朵的百合,还有色彩鲜艳的天堂鸟,齐堃送了一束黄玫瑰,他说,“幸亏你醒了,不然我非揍宋子言不可,好好一个人都看不好,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人给伤成这样。”   唐瑶急了,说,“这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齐堃笑,“得了,知道你护着他,快别刺激我了,你这要结婚了,我还是个单身汉呢!”   说完又抬头去问宋子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领证?”   宋子言看了唐瑶一眼,勾着唇角说,“等她出院就去!”   唐瑶小声嘟囔了句,“我还没答应呢!”   宋子言坐下来,剥了根香蕉喂她吃,“你会拒绝吗?”   唐瑶嚼着香蕉,慢悠悠地说,“那可说不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拍着宋子言的肩说,“兄弟,任重而道远呐!”   费敏进门的时候,时钟咔哒咔哒正好拉到十点的位置,唐瑶扬着的唇角一瞬间耷拉下来,她紧紧地攥着被角,觉得一颗心刹那间被悬了起来,刀尖与心脏,几乎挨在一起。   费敏看了眼唐瑶,又抬眼扫了下众人,想说话,最终沉默了下来。   只把手里不锈钢的双层保温桶递给宋子言,她说,“我熬了鸡汤,你喂唐瑶喝点儿,补身子!”   唐瑶扭头看了眼窗外,没说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原谅费敏,也不知道未来要怎样相处,但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到很糟糕的地步。   这就很好了,她觉得。   她盯着窗外看,连绵的雪包裹着大地,枯枝上有鸟儿跳来跳去。   天气正好,阳光普照大地!   (全文完)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