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作者和主角HE了[穿书]》作者:舒语谣   文案:   萧暮雨的小说写到一半的时候,末世了,于是文坑了   故事外的人在生死之中挣扎,故事内的人的时间却停在了一场大雪之中,日复一日地枯坐在破庙前,看着风雪的尽头   后来某一天,萧暮雨死在末世,再醒来时,站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面前是她笔下的主角   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写大场面的异界玄幻修真文,而是选择沙雕校园小甜饼了   萧暮雨如是想道   -   问:比穿越到自己写的小说里更惨的事是什么?   答:穿成了小炮灰   问:比穿成炮灰更惨的事是什么?   答:主角疯狂ooc,声称爱上了自己   -   故事里的主角是雪芙国的公主,是历史上第一任女皇,也是唯一一个以帝王道飞升的传奇   满身挂满了帝王该有的特征,冷淡薄情,野心智谋武力值样样点满,满心满眼只有江山天下   爱情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然而当萧暮雨穿成作为统治者傀儡的神殿圣女之后,一睁眼就被公主拖到了老皇帝的病榻前   公主说:我要娶她。   老皇帝惊坐而起:父皇不许!   公主想了想:我嫁给她也可以   萧暮雨:……   为了让自己笔下那个酷炫狂霸拽的未来女皇恢复正常,萧暮雨不惜一人顶着文臣武将贤妃数重壳子,只为了把中了恋爱脑病毒的公主拉回正道   萧暮雨:看着这世间群雄逐鹿,分割天下,你有没有生出一种征服天下的豪情?   公主:没有,我只想征服你   萧暮雨:……ooc了亲   -   在萧暮雨差点愁秃了头的时候,却未注意公主看着她的专注眼神   正如她不知道,在那些大雪漫天的日子里,公主孤身枯坐于风雪之中,目光所至的尽头,只有创造她的神明   她在停滞的时间中许愿:我不想要这可以随意掌控的江山天下,只想要那个陪伴自己走过苍茫孤寂的人   当时间重新流转,萧暮雨来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抓住了她的手,死也不再放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暮雨,花飞雪 ┃ 配角: ┃ 其它:预收《穿成备胎后,我和白月光在一起了》   一句话简介:霸道公主在线ooc   立意:身处困境也能勇往直前 第1章   如果早知道有穿越的那一天,她一定会选择写一本全员好人的校园日常小清新流水账,而不是充斥着反派、炮灰、炮灰和炮灰的升级流王朝玄幻文。   那样至少她不会在刚穿越的时候就开始为小命担忧了。   重新在雪地里苏醒的时候,望着不远处雍容华贵的女人满是杀气的脸,萧暮雨这样想道。   是的,萧暮雨穿越了。   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还穿成了出场仅有两章的小炮灰。   一穿就是这个角色死前最后一段直接露脸的戏份——   原身是雪芙国神殿圣女,在前几日的祭典上得罪了贵妃,被贵妃责罚后心生不满,在有心人的操纵挑拨下,做了没脑子的陷害贵妃的事,之后又跪到公主殿前,半含威胁地让公主给她做主。   谁知恰好迎面撞上来看望公主的贵妃。   贵妃听到圣女一通暗含深意的诉白怒不可遏,当即叫人取了鞭子,险些把圣女打死。   亏得后面公主及时回来,劝下了贵妃,令圣女回去闭门思过,才暂且保下她一命。   圣女奄奄一息地被拖回去,贵妃难消心头怒火,又随便寻了些罪名将圣女压入大牢,折磨至死了。   这段剧情仅从侧面一带而过,重要的情节在于圣女的死被有心人推到主角——也就是公主头上,挑起了神殿与王室的矛盾,由此正式开启了这个大长篇打脸升级剧情。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按照原剧情来说,萧暮雨压根活不到那时候。   就算侥幸多活过几章,她也不记得后面的剧情了。   她写小说还是在大学闲暇时动笔的,还没等到完结就先遇上了末世。   在末世里摸爬滚打熬过最艰难的十年,九死一生的时候满脑子只剩怎么活下去,那些未完待续之前和之后的剧情早就被挤到了记忆的角落。   为了救人而坠入深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万万没想到世上真有穿越这回事。   意识穿越过漆黑的深水,跨越过白茫茫的雪原,最后一睁眼,就跪在了雪地里。   原身刚刚激怒完贵妃,萧暮雨一睁眼就接上了烂摊子,连将那些不敬的话收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僵跪着等死了。   说不定是死前最后的梦呢。   就算是做梦也好,起码可以多活一会儿。   萧暮雨只希望原身身子骨不要那么脆弱,被抽几下就直接归西了,太早断了这活着的梦也太浪费了。   其实她还想看看自己笔下的主角长什么样的。   那也算是她所创造出来的最值得期待的梦了。   萧暮雨漫无边际地想着。   刺骨的寒意与深渊里的海水没什么区别,一点点刺入骨髓,冷得人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只有麻木了,萧暮雨眨了眨眼,恰好抖落睫羽上覆的几片薄雪,视野变得清晰了一些。   妆容华丽的女人接过宫女递来的鞭子,怒气冲冲地朝萧暮雨快步走来。   走到近前时,贵妃脚步一顿,眉头拧起,喝问道:“你笑什么?”   萧暮雨怔了怔,微微抬起头,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明艳的眉眼带上柔软的弧度,本是妖艳到让人轻易带上偏见的脸,瞬间就变得可怜了起来,声音低软,带着些嘶哑与颤音,听着也像是撒娇。   “轻点打,行不行?”   “……”贵妃捏紧了鞭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明明是这臭丫头长了一副黑心肠,做了见不得人不要脸的黑心事,怎么现在像是自己故意欺负她似的!   -   殿外连廊上。   公主走至拐角处便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裴秋月和侍女也随之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殿外雪地上,贵妃正气势汹汹地对着一人发火,甚至动上了鞭子。   这让裴秋月和侍女都有些意外,贵妃虽然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但在公主面前从来都有所克制,也从没在公主殿上动过手。   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能耐能惹得她这么生气。   再往旁边一看,容貌昳丽的年轻女人穿着单薄的衣衫正跪在雪地里,仰着头与贵妃对视着。   裴秋月立刻反应过来——   这就是胆大包天到敢在得罪了贵妃之后,又来要挟公主的圣女大人了。   “那是圣女大人吧。”侍女也惊讶地“咦”了一声,看清对方的脸后不乏艳羡,“不愧是号称第一美人的,长得还真漂亮。”   侍女这是第一次见到圣女的真容,不由有些惊艳。   神殿规矩严苛,平日无事不得随意出入,早几年圣女行事低调,偶尔出门也不会轻现其貌,要见一面也不是易事。   不过关于圣女美貌的传闻倒是不少。   有那嘴碎的私下里说圣女天生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姬脸,困在那冷冰冰的神殿里真是可惜了。   也有对圣女兴致缺缺的,比如跟在公主身边的这几人。   原因无他,这圣女只空有一副好皮囊,文不成武不就,既没有通神之能也无修炼天赋,据说连字都不识几个,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   ——如今还得加上个任性狂妄、不明事理。   总之是不讨人喜欢。   裴秋月扫了眼侍女,侍女惊觉失言,连忙补上一句:“当然在我心里,公主才是我们雪芙国最漂亮的。”   公主没接收到这顿马屁,静立在原处远观着,既不离开,也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但她脸色沉静,面若寒霜,周遭冷气嗖嗖,也不像是一时兴起想看热闹的样子。   侍女只当公主还和往日一样,冷淡寡言,并未觉察出什么不同。   裴秋月却意识到公主心情不佳,尤其是当她的视线扫过跪着的圣女的时候,冷得像是在看一件碍眼的死物。   看样子,公主是不准备管这件事了。   裴秋月有些担忧,不是她对这位圣女心有怜惜,而是担心公主的处境。   神殿百年前还是个实权机构,随着皇权加强,如今就只剩个空壳。   圣女往上数几代就已经沦为象征性的吉祥物,实际没有丝毫权力。   而公主则是先皇后独女,一出生就被老皇帝立为储君,近几年老皇帝身体不佳,许事务都交到公主手上,隐隐有了交权的意思。   照理来说,公主身份尊贵又有实权,应当是不需要忌惮一个吉祥物的。   但神殿毕竟仍存在着,还没彻底没落,朝堂上也有对公主跨过几位皇兄被立为继承人而有所不满的,近来里里外外已经有了些说公主嚣张跋扈残暴不仁的传闻。   加之公主年轻气盛,经验不足,实力也未强大到足以说一不二的地步,此时树敌太多没什么好处。   裴秋月是先皇后亲侄女、公主亲表姐,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感情非同一般,知道公主处境艰难,裴秋月少不得多为她打算。   如今圣女挑事在先,是她之过。   可若是贵妃暴怒之下将人打出个好歹,最后这锅怕是还得扣在公主头上。   好脾气如裴秋月,心底也不由埋怨圣女太过不懂事。她看了眼公主的侧脸——   心情还是不太好。   自打前几日高烧了一场,醒来之后她就一直是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裴秋月一时摸不准她的怒火从何而来,毕竟前几日还没圣女的事呢。   但眼前的事总得先解决。   “公主。”裴秋月叫了一声,提醒道,“让贵妃娘娘在您殿外亲自动手有碍观瞻,您好歹劝劝她,气大伤身。”   公主看了她一眼,有所松动。   裴秋月趁热打铁:“圣女大人常年待在神殿,想必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本性不坏,万一受伤也不好交代。”   她这话本意是让公主趁机卖个人情,但公主却对她露出了讥诮的冷笑。   “想要杀你也是本性不坏?”公主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裴秋月一愣。   公主却已转过了头,像是把裴秋月的话听了进去,迈开步子往贵妃和圣女那边去了。   裴秋月无暇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   松软的雪地盖住了脚步声。   萧暮雨吃了贵妃一鞭子,麻木的神经隐隐作痛,本就不怎么清晰的意识更加昏沉了,也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人。   她发现这个身体比她想象得还要虚弱,若是再来两下,说不准就得命丧当场了。   眼下她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自救或者呼救了。   等她意识到有其他人来的时候,来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外面天气已经够冷了,萧暮雨早就被冻到快要失去知觉,但当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寒凉的温度还是刺得她一个激灵。   她哆嗦了一下,顺着手的力道抬眼看去。   视线最先触及的是一双漆黑的眼,映着雪地反射的光,像是漂亮的黑曜石,温度比宝石更冷,如同黝黑的深潭。   萧暮雨咬着下唇忍着痛楚,眼底朦胧晕出水雾,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被冰冷的深海包裹着的时候。   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   萧暮雨正想着,便听到后面跟来的人匆匆叫了声“公主”。   ——救星。   这两个大字立刻就将萧暮雨脑海里的其他思绪挤了出去。   按照原本的剧情,正是公主的到来,暂时救下了圣女一条小命。   至于之后被贵妃继续报复的事另说,只要现在能活下去……   “长得确实不错。”公主掐着下巴打量着那张脸,凉薄地评价,“只是这张脸放在你身上,真是糟蹋了。”   她没细看,扫了一眼放下来,嫌恶似的擦了擦手:“听说圣女大人在祭典上冲撞了贵妃,事后可有登门道歉?”   贵妃正被公主的举动惊着,闻言知道她还是向着自己,不由扬了扬眉道:“当然没有,不仅没道歉,还不知悔改,刚刚在殿外大放厥词,还对先皇后不敬,众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我真打死她,也是她罪有应得!”   公主并未反驳,觑了萧暮雨一眼,意有所指道:“怕是不止如此。”   萧暮雨被那一眼看得心底一凉。   “我与父皇都未宣召,你擅自入宫,罪加一等。”   公主挥手招来宫人,淡淡道:“直接拖下去,砍了吧。”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这篇是架空长篇,会慢慢写~目前有存稿,v前尽量日更,v后日六保底,暂定晚六点更新   照例开文前三天前三章留言的发红包,也希望未来一段时间大家能多多留评支持~感恩笔芯   最后感谢“迷上百合文”的投雷、   感谢“19杠110”、“qiaip”、“幻梦”、“扶苏”、“梦回”、“林夕”、“”、“鸽子扎”、“墨迹”、“绷带精”、“乐佑_”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2章   “……”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萧暮雨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险些憋死过去。   虽说她现在这身子骨也快报废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就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视野再度变得模糊,连带着意识也渐渐重归混沌。   这场梦是要终了了吗?   萧暮雨想道。   她咳嗽了几声,撕心裂肺般的疼,但发出的只有虚弱微小的声音。   模样看着实在可怜,踌躇着站在原地的宫人们忍不住投去几分同情与怜悯的目光。   贵妃捏着鞭子的手松了些许,也因这意外而有所松动。   唯有发出指令的公主铁石心肠,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下,投去冷然一瞥:“都聋了吗?”   贵妃先反应过来,险些压不住笑意,将鞭子随手丢给身边的宫女,摆出看戏的姿态,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呵斥两声。   “公主都发话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拖出去!别脏了这片地。”   宫人们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公主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领命上前。   “公主!”   情急之下,裴秋月快步上前,挡在萧暮雨面前,拦住了宫人们。   “圣女大人并无大过,加之年少不懂事才会如此,若惹得贵妃娘娘不快,训斥责罚几句便是,也好叫娘娘得个善名——”   裴秋月据理力争,若无外人在场,她恨不得摇着公主的脑袋让她把那些话吞回去。   她是让公主来卖人情的,可不是让她来主动替贵妃背锅的!   也不知道这圣女是怎么得罪了公主的,明明前几日也没碰过头。   说不准是正触到公主的霉头,被牵连到了。   裴秋月满心疑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圣女跪在地上还在咳嗽着,只是低着头刻意压下了声音,像是受伤的幼兽悲鸣呜咽,让人不由心生恻隐。   若不考虑她的身份和脾气,这么一副模样合该是放在家里叫人娇宠着的。   “圣女大人,你……”   裴秋月想让圣女主动低头道个歉,给个台阶也许就能暂且糊弄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就觉裙摆一重,低头看去,就见圣女大人身子一歪,朝她栽了过来。   裙摆被失去平衡的人下意识拽住,裴秋月进不得退不得,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摔进雪地里,只能俯身扶住她。   对方眼睛紧闭着,指尖都在颤抖,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   裴秋月以为她是害怕,凝神听了两句。   “……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你……”   “……”裴秋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有人快要死了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的,心也未免太大了!   旁边的宫女先惊呼了一声:“圣女昏过去了!”   其他人看向公主,那意思是:“现在该怎么办?”   贵妃不信邪,恨不得上去再踩两脚:“肯定是装出来的,这一副矫柔的样子做给谁看呢,真晦气,还不赶紧给我拖下去!”   “贵妃娘娘请息怒。”   嘹亮的声音从殿外由远及近,话音落定,一个男人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模样是个中年男人,但鬓间已夹白发,蓄着长须穿着宽大的道袍,乍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副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模样。   旁边的宫人们纷纷行礼,叫了一声“国师大人”。   公主脸色沉了下去。   这是雪芙国的老国师,年岁不祥,却是有大能耐的人,早年为雪芙国出谋出力,大有功劳,如今半退隐多年,依然受人尊崇。   但公主跟他关系并不太好。   ——说不好算是委婉了。   实际上是糟糕至极。   平日里与老国师狭路相逢,公主这边的人准得头疼。   这一次裴秋月却松了一口气。   正因为关系差,所以他们平日根本不会串门,老国师与神殿长老是至交,这次前来八成是为了圣女。   裴秋月巴不得圣女早点被人带走。   虽说关系不好,但现在各方还保持着面上的平和,公主也不会主动撕破脸,这时候能少一桩隐藏的麻烦总归是好的。   “我那老友说圣女惹了祸事,是他教导无方,但圣女毕竟是神殿精心培养出来的,还希望娘娘与公主看在老夫和神殿的面子上,暂且饶过她一回,回去之后长老一定会严加管教,改日亲自登门道歉。”   老国师一开口,果不其然就是这件事。   贵妃也不敢轻易得罪老国师,心里知道这件事算是没下文了,有些恼怒地哼了一声:“最好是记得。”   但到底也没有再胡搅蛮缠抓着不放了。   裴秋月拼命给公主使眼色,公主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淡淡应了一声:“请吧。”   来回客套几句,老国师带走了人。   公主将手里捏碎的玉石碎末丢到一边,擦了擦手转身离去,全程都没再看过那位昏迷的圣女一眼。   “公主殿下不回去休息吗?”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有处理。”   -   萧暮雨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一睁眼,看到头顶上紫色轻纱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直到侍女叫了一声“圣女”。   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凉与疼痛卷土重来,萧暮雨咬着牙咽下一声闷哼。   还是跟在雪地里一样的感觉,除了脖子以上,其他地方仍是难以动弹,却颤抖不止。   看来她这一身伤痛也不全是冻的,只是身体上的僵硬和寒冷给了她这样自然而然的错觉。   连环梦也没有这么清晰的痛觉感知,难道她真是穿越了吗?   萧暮雨偏了偏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空旷冷清,装扮并不奢华,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也没有人气。   唯一的侍女很安静,见她醒了就低头垂眉出去报告,隔着门说的一声“圣女大人醒了”也是轻轻的。   不多时,蓄着长须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看模样是个和蔼的长辈型人物,但萧暮雨本能地有些不喜欢他。   萧暮雨瘫在床上,跟木偶似的僵着身子伪装尸体,男人似乎习以为常,并不需要她的反应。   “你做得很好。”男人来回踱步,嘴里呢喃自语,“花飞雪那小丫头倒是能忍,如今道行不深,但日后恐成我心头大患……”   花飞雪是主角的名字,也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根据定律,这么忌惮主角的,不是炮灰就是反派。   随着意识的清晰,藏于深处的记忆碎片拼凑成型,萧暮雨才将眼前的人对号入座——   全书最大的反派之一,老国师。   老国师表面上仙风道骨一心为国,实际只是道貌岸然,喜欢追名逐利,因为与先皇后的一些矛盾,而不断针对公主,常常拿她的女子身份来做文章,甚至数次谋划暗杀公主。   到了后期,公主正式继位之后,他直接密谋造反,想要推翻公主取而代之。   而原身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跟老国师脱不了干系。   老国师明面上只是跟神殿长老有些交情,实际上早早暗中控制了整个神殿,圣女就是他带回来的棋子。   圣女本身就是块木头,七情六欲寡淡得很,一言一行全靠国师在背后指点操纵,与提线木偶别无二致。   此次接连得罪贵妃与公主,也是老国师想要借此来试探两人的底线。   好在他有那么一点点薛定谔的良心,还知道在最后关头把圣女这个工具回收再利用。   也许是因为圣女还是个很顺手的试药工具,没了也可惜。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萧暮雨再次悼念起那个从没存在过的流水账日常校园文写作计划。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回顾了一下此刻的处境,萧暮雨暗暗松了一口气,小说开头的剧情她还有些印象,原本圣女的剧情是没有老国师插手的,被压入大牢的时候他都没出面,应当是为人谨慎,不想暴露。   现在剧情出现偏差,老国师出面保下圣女,就算贵妃也得给几分薄面。   萧暮雨本身更是惜命的人,不至于再主动跳出去作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或许能活得更久一些。   就在萧暮雨思考着养好伤之后逃亡山野的计划的时候,老国师忽的停下脚步,往她身边走来。   老国师强行往萧暮雨手里塞了个小瓷瓶,压低了声音下达命令。   “三日后,你养好伤去宫里向公主登门谢罪的时候,想办法把这毒药给她喂下去。”   萧暮雨听得一惊,当即就想把瓶子扔出去,但她动不了,只能僵硬地维持着抓瓶子的动作,只觉得脊背上窜起的凉意又重了几分。   老国师似乎是觉察到了萧暮雨眼底的抗议,摸着胡子冷笑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粒药丸。   “你若是听话,我就帮你解了前几日下的寒毒。当然,你要是不想去也无妨,到时我就叫人对外宣称圣女大人体弱,受寒暴毙了。”   赤|裸|裸|的威胁。   还是条送命题——   真要毒死公主,她还能有活路吗。   无非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顷刻间就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此时此刻,萧暮雨忽然就深刻体会到了末世前的某句名言——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3 18:00:00~2020-11-24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萌宠、迷上百合文、采桑子、一口吃成大胖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乃 20瓶;采桑子 16瓶;晨光熹微、鞠甜甜的小亲亲 10瓶;漪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三日后,公主寝殿内。   裴秋月进门朝下人们使了个眼色,宫女们低头领命,静悄悄地出了门。裴秋月亲手关上大门,而后朝内室走去。   公主正站在窗边,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白茫茫的一片立于天地之间,苍茫又单调。   桌上公文凌乱不已,被她摆成了旁人看不懂的顺序,也可能只是发泄之后的成果。   裴秋月走近时才发现地上也散落着几张画像。   定睛一看,裴秋月也不由失笑。   那是几张青年才俊图,无一例外皆是相貌堂堂、家世不俗,当中甚至还有她的弟弟,裴府的三公子。   她那弟弟被宠坏了,没什么大才,时常被长辈责骂不学无术,非要说优点也不过就是心性不坏,且对皇室忠心耿耿。   这一看就是老皇帝对公主择偶标准的最低底线了。   ——家世要好,能够帮扶着公主,但为人不能有太多心眼和野心,免得公主日后压不住他。   老皇帝对唯一的女儿用心良苦,除了渐渐交权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主的终身大事了。   公主今年十九,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成婚生子了。   早年老皇帝身体还好时,觉得谁都配不上女儿,胆敢求亲的通通挡下来,公主也乐得清闲自在。   但随着他身体每况愈下,也开始担忧公主年轻,独自一人挡不下朝堂上的明枪暗箭,特许了裴府二小姐入宫随侍公主身边,也开始张罗起公主的婚事。   可惜公主唯独对此不甚领情。   以前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耐着性子听听旁人的意见,甚至愿意屈尊见一面,但近来别说见人,就连听到名字都会觉得不耐烦。   老皇帝长期卧床,其他人就更不敢在公主面前提了。   裴秋月俯身捡起地上的画像,只见到处都是随手揉成的褶皱和裂痕,还沾着不少墨迹,像是被当成废纸随手打了些看不懂的草稿。   公主转过头来看她:“什么事?”   “神殿的人来了,说圣女今日会亲自登门道歉,公主要见见吗?”   “不见。”公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裴秋月想也是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稍稍思索片刻,便接道:“那我去应付两句,让她回去吧。”   公主点点头,不置可否。   裴秋月收拾好画像,正要放回到桌上,余光瞥见公主厌烦的脸色,不由微顿,好奇地多嘴问了一句:“难不成公主是有心上人了?”   否则何至于泄愤似的对待这些画像?   裴秋月咽下后半句话,自己稍一思索又觉得不大可能。   公主偶尔也有少年心性和不大成熟的地方,但通常情绪不显,对人对事有些异于常人的寡淡,很难想象她陷入一段爱恋之中的样子。   但公主停顿片刻,竟点了头:“有了。”   裴秋月一惊,正待追问下去,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来报,说圣女大人到了。   公主皱起眉,面上的嫌恶不加掩饰。   裴秋月内心暗叹了一声,将话题放在这里暂且打住,放下画像,先去处理那位圣女相关的琐事了。   待会儿或许可以先问问圣女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公主。   -   萧暮雨被宫女引进会客的偏殿。   宫女递上茶水,请她稍待片刻,先前去禀报公主了。   萧暮雨初来乍到,也不懂什么规矩,只静默地点头应下,两手揣在袖子里,捏紧掌中的小瓷瓶,有些坐立难安。   这次她是来执行国师给她的“任务”的。   虽说早死晚死都得死,但晚死总比早死好。   更何况当时萧暮雨跟死人似的躺在床上,根本没有拒绝的选项可选。   不过萧暮雨也不是完全没筹码,虽说剧情细节记不太清楚,但知道人物属性就是她的优势之一了。   老国师就是个手狠心黑还没有度量的纯种反派,以活下去为前提,跟着他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相较之下,公主虽然性格冷漠,也不喜欢原身,但起码不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阴险小人,基本的度量还是有的。   稍一思索,萧暮雨便打定主意趁机找公主投诚来了。   也不知老国师是太自信,还是这类纯种反派的通病,他在神殿之中密谋搞事的时候从来不避讳着原身,还时常主动暴露计划细节,于是原身记忆里便留下了大批的罪证。   前期公主跟老国师斗的时候,正是缺少了这些证据和细节,而吃了不少闷亏。   如今萧暮雨带着这么一份“大礼”来,她不信公主一点都不心动。   ——不过前提是能见到公主,并安全活到她把话全部说完。   听到宫女回报说公主有要事在身,不能见客的时候,萧暮雨的心沉了下去。   怕什么来什么。   萧暮雨有些不解,为何公主如此厌恶自己。   明明无论是原本的剧情里,还是原身的记忆之中,她和公主都没有太多交集,理应不至于得罪至此。   难不成是她穿越的时候觉醒了什么“看一眼就会被讨厌”的奇葩异能吗。   正想着,裴秋月从外面走了进来。   寒暄了几句之后,裴秋月在一旁坐下来,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因为不想跟神殿彻底撕破脸,公主不高兴见人,裴秋月就得替她说几句软话。   这是其一,其二是裴秋月自己也感到好奇,不知道这位圣女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惹得公主表露如此鲜明的厌恶。   她一边温声安抚着萧暮雨,一边打量着她。   许是大病初愈,脸色尤为苍白,更显得柔软脆弱,乍一眼看过去毫无攻击性,只会惹人怜惜。   ——无怪乎有人在背后骂她狐狸精之类的话,有时候长得太漂亮也是一种罪过了。   萧暮雨也在打量着裴秋月,还是光明正大地打量。   她觉得裴秋月脸生,但对这道温柔的声音印象深刻。   “你就是上次替我说话的那个大好人啊。”萧暮雨说道,“你是裴秋月吗?”   裴秋月听着这直白的形容一滞,然后轻笑了一下:“圣女大人竟然认得我吗。”   “当然。将军府的二小姐么,公主殿下的……咳咳,好朋友。有所耳闻有所耳闻。”   萧暮雨对“裴秋月”这个人物还有些印象。   裴秋月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皆是温婉柔顺,行事相对保守,低调不惹人注意,但是做事细致周全,面面俱到,恰好与冷漠果决的公主互补,一直在暗中辅佐公主,忠心耿耿,算是公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再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人可信。   萧暮雨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热切了几分,指尖摩挲着瓷瓶,想着跟裴秋月说也一样。   而且裴秋月还不会一言不合就叫人把她拖下去砍了。   裴秋月眸色却渐渐沉郁了一些,没有之前那样的柔软,只侧着身不轻不重地接了一句:“是么,没想到我也有了这样大的名声。”   萧暮雨迟疑片刻,掏出了瓶子:“二小姐,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关于——”   “国师”二字未能出口,萧暮雨只觉心口一痛。   像是猝不及防被数把利刃扎进心脏,痛得她眼前一黑,就往地上栽去。   “啪嗒——”   手一软,小瓷瓶就往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道。   “圣女大人!”裴秋月被吓了一跳,不由惊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萧暮雨听不清声音,自然也不能回应。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耳膜,她下意识咬牙止住痛呼声,毫无章法地咬破了舌头,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口腔里。   心口处的剧痛之后就是烫,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却反而缓解了疼痛。   见倒在地上的人满脸痛苦不似作伪,裴秋月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连忙叫了人来。   “来人!快去叫沈大夫来!”   -   偏殿热闹起来。   许是那位空有皮囊的圣女又作了什么妖。   公主心情不佳,也不愿去理会,那些琐碎的小事自有裴秋月给她处理妥当。   然而一想到那位圣女的脸——   公主搁下笔,看着画纸上相似的眉眼,不由一阵烦躁。   那个冗长又缥缈的梦境结束许久,她却至今难以忘怀。   既不敢将之完全当做事实,又无法彻底忘之脑后。   尤其是在见到那位圣女大人的脸之后。   梦里的女人同样是一张昳丽到近乎妖艳的脸,却全然不是圣女那般的光鲜亮丽。   满身的血污是常态,伤口狰狞血肉模糊也常能见到。   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便不讲究干净漂亮与否了。   但那一双眼,还是漂亮得惊人,即便在刀或者怪物獠牙落下来的前一刻,那双眼里也永远亮着光,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将那些阴暗的污泥烧得一干二净。   公主初时不懂那双眼底的光带着的是什么东西,后来她独坐在梦中的风雪里琢磨许久,慢慢明白了,那是生命的活力。   渴望生,永不放弃活着的希望,却还能在那个秩序崩坏的世界之中保持自我。   她是那场梦境之中变化最小的人,仅有的变化不过是外表上的——衣物或者皮肤上沾染的尘埃与伤痕,她从不沉溺于痛苦愤懑的情绪之中。   初时公主觉得她像岩壁上的野草,生命力顽强,后来觉得像松柏,坚韧到可怕。   最后她又改变了想法——   那个人,是太阳本身,让注视着她的人的心也跟着灼热起来。   梦醒之后,公主仍将她埋于心底,做那道照亮她的光。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才偶尔惊觉,自己想要的或许不仅有如此。   然后她就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美貌无双的圣女大人。   美是美,但就像精雕细琢的瓷器,唯独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更何况还有一副歹毒的心肠……   公主皱了皱眉,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不准备理会。   正准备回去小憩片刻,裴秋月就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   “公主!请您去救救圣女大人!”   见公主无动于衷,裴秋月顾不得规矩,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低声道:“决不能让她死在你这里!”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4 18:00:01~2020-11-2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迷上百合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音scx、漪清□□□□ 10瓶;江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能让裴秋月如此紧张,已经是情况紧急。   圣女今日登门向公主道歉不是什么秘密,结果在交谈时毫无征兆地晕倒,转瞬间已是命悬一线。   这若要传出去,她们就算拼了命地撇清关系也不会有人相信。   要是真死在公主的地盘上,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裴秋月千算万算就怕现在平白惹上神殿,却没成想对方先来了招更狠的。   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裴秋月心底满是怀疑。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圣女的性命。   “沈先生说圣女大人身中奇毒,高烧不退,血脉里似有岩浆涌动一般,烫得吓人,她一时也无法可解,只能请公主殿下前去一试。”   公主体质寒凉,自幼修习的功法也如极地寒霜,从头凉到底,沈大夫推测这或许能够中和圣女身上的火毒,缓解她的状况,保证人不会死在公主这里。   至于日后如何根治,就不归她们管了。   裴秋月步伐匆匆,公主虽不情愿,但应承下来也紧随其后,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暂时安置圣女的地方。   裴秋月掀开帘子,低声催促公主进去。   这是偏殿角落的一间客房,因为多年无人踏入已经变成了杂物间,布满灰尘,好在还剩下一张床,拍干净灰还能暂且安置病人。   圣女双眸紧闭,眉头紧皱着,额头的汗水早将头发打湿,像是正处于莫大的痛苦之中。   沈大夫还在一旁给她把脉,眉头微蹙,似乎又有了什么变故。   旁边的侍女轻声叫了“公主”,沈大夫这才回过神,起身朝公主行了一礼,随即就直入主题说了情况。   “圣女大人身上除了这一道奇毒外,不知为何还有几道外伤,另有内伤旧疾,几症并发才会突然昏倒。”   公主和裴秋月都一眼看到了圣女身上的伤口,从颈侧一直蔓延到锁骨以下,还有些红肿,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是贵妃前几日留下的鞭伤。   沈大夫年事已高,平时里不问世事,不清楚这场风波也情有可原。   那外伤理应无伤大雅,要紧的还是那奇毒和旧疾。   公主单刀直入地说道:“沈先生你只说我们该如何做便好。”   “请公主先试着解圣女大人身上的火毒,另外也请二小姐问问神殿的人,圣女平时可用什么药,若有药方或者成药最好,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我去叫人请神殿的人来。”   裴秋月一边应下来,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沈大夫手中。   “这是先前圣女大人昏倒前丢下的东西,看着像是药瓶,还请沈先生看看这是不是圣女大人的药。”   沈大夫打开瓷瓶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一颗小药丸,她招来徒弟,让她去验验药里的成分。   徒弟接过药瓶,与裴秋月一道退至门外,一个去验药,一个去请人。   走至连廊拐角的时候,裴秋月叫住那徒弟,低声耳语了几句。   等徒弟点头应下来,裴秋月才转了身,差人去请神殿的人,自己则去了另一处。   与此同时,内室之中,沈大夫令宫女关上门,守在门口,而后请公主来到床边坐下。   公主忍着不耐往前两步,目光扫过床上人的脸,随即又飞快地移开,片刻也不愿停留。   沈大夫似乎看不出公主满身的抵触与不喜,还开口道:“请公主靠近一些。”   公主往前一步,几乎要撞上床板。   内室之中皆是女子,无需太多避讳,沈大夫稍稍拉开圣女的衣襟,指了指心口上方的位置。   “那热源似乎就是从此处而来,不知是不是跟这道伤口有关,这伤口颇深,听说圣女一直娇养在神殿之中,怎会有如此严重的伤口,难道神殿之中……”   沈大夫医者仁心,看着年纪轻轻的姑娘身上带伤,便有些不忍心。   公主心说还不是她自己作死作出来的。   她原以为那是贵妃留下的鞭伤,毕竟也没别的人胆敢对神殿的圣女下手,然而余光无意间瞥见那片苍白的皮肤时,她不由一滞。   像是陡然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公主猛然僵在原地。   红肿未消的鞭伤只至锁骨下方,离心口处还远着,下面明显是一道陈年旧伤,伤口早已愈合,但余留下的淡疤足以说明曾经那道伤口有多深。   与心口只差了一点。   没有人胆大包天到会去刺杀神殿圣女,更何况以神殿如今的情况,刺杀一个吉祥物毫无作用。   就算是为了嫁祸于人,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不走漏出来。   公主确信她没听说过任何关于圣女遇刺的传闻。   反倒是那伤口,有些似曾相识。   朦胧缥缈的梦境重新浮现在眼前,她回想起最初看到那个漂亮女人的时候,对方正是心口插着刀被丢在荒地之中。   她以为对方死定了,早早失了兴趣,但那幕奇怪的戏剧不允许她提前退场,于是她只能那么看着。   直到本以为早就死去的人挣扎着爬起来。   花一样的烈焰在她身上绽放着,却并非事故或在灾害的催命符。   年轻的女人低头给自己处理伤口,压抑着疼痛的喘息,火焰缭绕在她身侧,像是乖顺的宠物一般。   琉璃一般的眼底映着火光,比公主一生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漂亮。   ——后来公主看久了才知道那是人类在生死绝境之中觉醒的特殊能力,被那个世界的人叫做异能。   那时候公主只记得那双火光里的眼睛,但心口的伤太过狰狞,愈合多年仍可窥见当年的惊险,公主渐渐地也一并记下了。   此刻圣女身上的伤口,分明与梦境里那个女人如出一辙。   而且——   待公主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碰到了昏迷的人的锁骨。   火一般的高温烫得她手一颤,忽的回过了神。   沈大夫也急道:“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看我这老毛病又犯了,唉。请公主试着往伤口那里输送些灵力。”   公主盯着伤口上方,欲言又止:“那朵花是什么时候……”   沈大夫疑问道:“什么花?”   她说着低头扫视了一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就是……”公主顿了顿,又收回了那些话,“不,没什么,是我眼花了。”   但她目光仍死死钉在原处——   就在锁骨下方的位置,不知何时悄然浮现的一朵红莲印记,映在了她的眼底。   -   殿外,沈大夫的徒弟神色惊慌地跑回来。   裴秋月恰好在连廊处与她撞上,伸手拦下了她,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徒弟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捧着药瓶语无伦次地说道:“药、药、这药有毒!”   裴秋月动作一顿,微蹙起眉,细问道:“可有什么说法?会不会是什么特殊用处的药物?”   徒弟被她的镇静感染,稍稍冷静下来,起码没那么磕磕绊绊了:“二小姐,这可不是药,只要溶进水里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是万不可能拿去做药的。”   “除非她是想赶着投胎。”徒弟又补充了一句。   这药是用于何处已经明了。   裴秋月当机立断:“你跟我进去!”   她一边朝身边的宫女下令,一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直冲进去。   “砰”的一声巨响,将屋里的人都惊了一跳。   “裴、裴姑娘,你这是为何?”沈大夫都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   “沈先生见谅。”裴秋月朝沈大夫欠了欠身表示歉意,“外面天寒,请沈先生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大夫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用治了。”裴秋月朝身后宫人一招手,面上不见平日的温婉,只余一片冷然,“圣女意图谋害公主,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还不赶紧压入大牢!”   沈大夫大惊:“什么?!”   裴秋月解释道:“神殿送圣女来的侍女已经招供,此次圣女前来是为前次得罪贵妃之事怀恨在心,有心报复公主,另有圣女随身所带毒药为证,绝不可能冤枉了她!”   说着,她话里已见怒火。   本是担忧沈大夫也医不好圣女,神殿怪罪到公主头上,她才为此找条退路,到时候也有理可说。   却没成想这退路就是条死路,真相就是圣女有谋害公主的意图。   所谓面上的平衡,跟公主的性命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   至于那侍女为何轻易招供,圣女又为何突然晕倒,裴秋月心里自有计较,却绝不会将之当做圣女脱罪的筹码。   神殿与她无亲无故,就算真是个挡箭牌替死鬼,她也绝不会心软。   ——公主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是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局势的未来君主,是她处事的底线!   “来人!将圣女压下去,待我禀告陛下之后,随即问斩!”   “等等。”   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刚踏出一步,又在公主开口的刹那停住脚步。   裴秋月强压下怒意,看向公主:“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   她认为公主就算不拍手庆贺,也绝不会开口阻止她。   公主是最讨厌这种弯弯绕绕的事的,不是不懂,只是懒得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索性一并交给裴秋月来做。   往日这种时候她几乎不会开口,任由裴秋月处置了。   更何况三天前说出“把人拖下去砍了”这种话的,正是公主本人。   “若是觉得这责罚过轻……”   公主打断了裴秋月的话,吩咐道:“那侍女好好看管,千万别让她死了。至于圣女……我判她无罪。”   裴秋月急道:“她可是想要谋害你!公主你怎么能就放过她这么一个隐患,若这一次赦免了她,往后——”   “那就放在身边监视着。”公主道。   裴秋月愣了一下,罕见地感觉有些跟不上公主的思绪。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稍稍冷静下来,追问了一句。   “那公主您的意思是?”   “我要娶她。”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裴:???   -   感谢在2020-11-25 18:00:00~2020-11-26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迷上百合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音scx 10瓶;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裴秋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定定地看了公主片刻。   仍是一副淡漠的冷脸,像是峰顶的幽莲,看着明艳动人,却险而又冷,遥不可及。   不像是被人冒名顶替了,也不会是突然撞坏了脑子。   但看着也不像玩笑。   公主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多么大的一道惊雷,劈得在场的人都回不过神来。   话题是怎么从“处死”转到“娶她”上面来的?   “公主,您……”裴秋月声音艰涩,甚至带了些颤音,“您能再说一遍吗?”   “我要娶她。”   四个字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绝不存在误听的可能性。   成亲、睡在一起的那种“娶”?   裴秋月很想追问下去。   老皇帝算得上是个开明的父亲,一直说公主以后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就像近来再怎么操心,只要公主不喜欢,他也绝不会强迫她。   但恐怕他所说的“喜欢的人”里绝不包括女子。   还是一个想要谋害公主的女子。   一个女人娶了另一个女人算是什么事?   雪芙国民风还算开放,同性情人走到一起也不是特别罕见的事,但这么大张旗鼓的婚嫁却是罕有。   更何况是在皇室——根本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   “若是陛下知道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裴秋月劝道。   公主却答:“父皇那里我去说。”   裴秋月沉默了片刻。   公主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迹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公主决定了的事几乎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不过裴秋月还是期待了一下奇迹的出现。   但显然奇迹没能发生。   “……是。”裴秋月收拾起震惊和担忧的情绪,“我先去审问神殿的侍女。”   公主点点头,挥手令其他人退出去。   确认了公主的意思没有转圜的余地之后,裴秋月没再多劝半句,只是安安静静地领命,带着下人们转身离开。   出了那道门,没公主的命令,她就绝不会将里面的事情泄露分毫——包括对老皇帝。   公主如此信任倚重她,绝不是毫无缘由的。   裴秋月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劝公主,什么时候不可以。   很快,内室里只剩下昏迷的人,还有公主和沈大夫。   沈大夫还呆愣着回不过神,直到公主出声提醒她:“请沈先生好好替她诊治,如果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声音堪称温和,还隐隐藏着几分担忧与急切。   视线再回到床上躺着的人的时候,沈大夫就有了满心的疑问——   这圣女到底有什么魔力,只看一眼就让公主改变了主意,甚至不计较对方要杀死自己的罪行?   总不可能真是因为爱情吧。   沈大夫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   萧暮雨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水分都被烧干了,喉咙里火辣辣的痛。   她嘶哑着声音低喃道:“水……”   很快一杯水就递到了她的唇边。   水有些凉了,跟加了冰块似的,冻得她一抖,但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她也顾不得思索是梦还是另一重现实,毫无章法地咽下几口水,险些被呛到,不由咳嗽起来,连带着心口也被震得隐隐作痛。   但喉咙的干涩痛楚减缓了一些。   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恢复运转。   身上仍然感觉到痛且僵硬,但比刚穿越来的那天要好得多,指尖颤动了两下,手上慢慢有了些力气。   睁开眼睛瞧见床帘和陌生房间的模样,同样是简洁异常的布局陈设,却也远比空荡荡的神殿房间有人气。   自己这是又穿了?   否则总不至于是那位公主殿下明知道自己要害她的情况下还救了自己吧,那人设可就ooc到没边了——   萧暮雨毫不怀疑以公主的能力,会在发现她随身的药瓶后还不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只希望在那个世界自己不要死得太惨,就算不影响市容市貌,吓到花花草草也是一桩罪过。   萧暮雨漫无边际地神游,一边试着用手掌撑起身体,慢慢坐起来。   还有刚刚送水的那个好心人……   萧暮雨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身子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醒了?”自带着一股凉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可有哪里不适?”   哪里都不适。   萧暮雨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转头看到公主那张冷淡的脸,她立刻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含糊地“嗯”了一声。   “还好。”   “去请沈先生来。”   沈大夫被公主暂时安置在殿中,预防着病患再出什么状况。   听说圣女醒了,沈大夫便匆忙赶了过来。   把脉看诊之后,沈大夫稍稍松了一口气。   “圣女大人暂时性命无虞,这段时间还需好好静养。”   随后沈大夫又写了方子,递给旁边的宫女,叫她按照上面的要求煎药。   宫女领命下去,一时间清冷的殿内也热闹了几分。   看这架势,萧暮雨也明白是公主救了自己。   她往怀里摸了摸,很快反应过来药瓶根本不可能在自己身上了。   是裴秋月没发现吗?   萧暮雨觉得按照裴秋月的仔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但除此以外又没有别的解释了。   可就算没有发现,为什么是公主在旁边守着她?   明明上次见面还想砍了自己。   难不成是想等别人走了再暗中把自己砍了?   萧暮雨哆嗦了一下,把这个糟糕的想象驱逐出脑海。   “冷吗?”公主问她。   萧暮雨下意识转头看向问话的人,却被近在迟尺的一张脸吓到险些心脏骤停。   公主停在她的面前,打量着她的脸色,似乎是关心的姿态,但距离未免近过头了,稍往前分毫就能撞上鼻尖,眼底流光与纤长的睫羽都清晰可见。   她光是坐在那里就像是凌冽的风霜,带着一股寒气,却散发着泉水一样清冽的味道。   漂亮、清冷,宛如一朵高岭之花。   如果换一个场合,萧暮雨一定忍不住夸赞一下眼前的女人美得冒泡,但此刻她却没有说笑的心思。   萧暮雨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手臂撞到床背上,“咚”得一声闷响惊得她回神。   不知何时起,屋里的人都已经相继退出去,只剩下她和公主两个人。   公主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像是在看什么罕见的奇珍异宝似的。   期待一个冷淡寡言的人主动说明事情经过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萧暮雨暗自揉了揉撞痛的胳膊,迟疑片刻,开口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受伤昏迷,沈先生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   “这里是我殿上的翰墨轩,临靠着花园,独门小院,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打扰。”公主继续解释道。   “……”   良久的静默之中,萧暮雨顶着公主的目光,终于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那神殿那边……”   公主神色冷了些许,但萧暮雨没看出来。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必回去了。”   萧暮雨动作一顿,眨了眨眼——   不用回神殿了?   虽然她确实不想回去,毕竟那里还有个动机不纯的大反派虎视眈眈。   但是让她留在公主这里,同样也让她心头不安。   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也太奇怪了,若不是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几乎以为自己是重新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里。   萧暮雨试探道:“这……不太合适吧。”   公主淡淡应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成亲了自然随我住。”   “哦,成——”萧暮雨陡然僵住,瞪大了眼睛看向公主,“成亲?!”   公主瞥她一眼:“你不高兴?”   萧暮雨的大脑还处于死机状态:“我、我……”   公主勾了勾唇角,落到萧暮雨眼底就是讥讽的笑意,她再度贴近了萧暮雨,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的脸。   “你觉得我不好看吗?”   凉飕飕的声音像是在说“你敢说不好看我就立刻捅死你”。   毫无转圜的余地。   萧暮雨没有第二个选择,求生欲紧急上线:“好、好看!你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这话倒不是违心之语。   在萧暮雨这一生所见过的人当中,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颜值确实数一数二。   公主唇角笑意加深了一些,手上力道也松了些许,清浅地夸回去:“不及你。”   紧跟着她又问道:“你觉得我的身份不够高吗?”   萧暮雨连忙摇头:“不敢,够高了。”   ——这可是未来君临天下的女皇大人,她一个小小的神殿吉祥物怎敢说她身份不高。   “那你觉得我脾气不好吗?”   “……”萧暮雨沉默片刻,艰难地咽下了否定词,“……好。”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公主斜睨着萧暮雨。   “……没有。”也不敢有。   公主松了手,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显然对萧暮雨的回答很满意。   “下月初十是黄道吉日,我娶你进门。在那之前你好好休养,小院里的宫女随意你差遣。”公主看向萧暮雨,“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这可压根就不是征求意见的态度。   萧暮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怂地点了头。   “没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6 18:00:00~2020-11-27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罢罢罢路 6瓶;漪清eee 5瓶;心乱如麻 2瓶;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黄道吉日在下月初十。   幸而此刻才初五,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大约是公主特意体贴地留下来给萧暮雨养伤的。   ——暂且判了个死缓。   萧暮雨咬着山楂糕目送小宫女离去。   自从被公主救下来之后已经过去两天,她这小院里风平浪静,既没有神殿的人前来打扰,也没有宫廷内部的人对她冷嘲热讽。   如果不考虑到迫在眉睫的隐藏危机,这倒真是个虚度余生的好地方。   可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萧暮雨对于人生中一重又一重的灾难与悲剧早已习以为常。   末世人么,活下来就是万幸。   至于活成什么样,没什么人在意。   何况萧暮雨自觉现在的待遇还算不错。   公主下了命令,虽不允许萧暮雨出这小院,但宫女确实任她差遣,无论她想要什么,只要力所能及,宫女二话不说就送到她面前来。   即便问出再奇怪的问题也没人深究,全都知无不言地给出答案。   当然宫女所知有限,一旦问及朝堂势力派别之类的问题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萧暮雨也问不到那么高深的问题。   原身的记忆残缺,像是一块大拼图碎成了无数片,偶尔灵光乍现才能拼起一角。   明确的就只有神殿圣女这个身份,零碎的画面里大多是黑漆漆的屋子,还有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冰天雪地之景。   雪芙国常年冰封,四周山脉皆是白雪皑皑,只有皇宫内部有阵法加持,才得以见得四季百花之景。   不过这时候的皇宫也正处于冬季之中。   从小院子的窗户看出去,除了远处的雪山,就只有院子里孤零零的枯枝,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盖着一层薄雪。   这里原先是公主年幼时用的书房,如今已经搬到别处,就剩些许情怀,收拾干净给一个外来户暂住也算宽敞。   萧暮雨无所事事,一边拼凑着脑海里残存的记忆,一边听着宫女们给她讲宫里的事。   对于小院之外的事,宫女们知之甚少,旁敲侧击,也就给出一些粗浅的设定信息。   比如后宫如今只有三位妃子,先皇后十多年前就已逝世,在世时只得一女,过世后老皇帝也并未册封新后,显然对结发妻子用情至深。   余下的人里,只有贵妃地位最高,与公主关系最好。   除此以外,公主还有三位皇兄,只有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与公主关系尚可,其他人各有封地,并不怎么来往。   宫女们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萧暮雨,她嫁进来之后绝不会因为后宫和皇家的人际关系受委屈,让她放宽心。   这倒是将公主的意思领会得彻底。   每每谈到这个问题,萧暮雨只能干笑两声岔开话题。   再聊下去她就胃疼了。   总不能跟宫女说她正琢磨着等伤养好就跑路的事吧。   她脑子还没坏掉。   除了公主突然抽风说要娶自己外,萧暮雨目前所见几人的设定大体与记忆中相同。   按照原本的走向,公主日后可是要干大事的人,绝情绝欲、一统天下的天生帝王,身边的人除了得力手下,谁都逃不开炮灰和工具人的阴影。   跟在公主身边当花瓶出头鸟,比跟着国师安全不到哪儿去。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要不是现在跑不了……   萧暮雨按住了心口,身体各处还在隐隐作痛,她不知道是穿越前带来的伤口,还是这圣女原本就太过悲惨,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揉碎了重组起来似的,痛且乏力,只能暂时遵循医嘱——   安心静养。   更别提她压根不认识出去的路。   还有老国师那边……萧暮雨回想起自己上次昏迷时的剧痛,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般,陡然间就被攥住了心脏。   这个世界是不符合常理的玄幻修真|世界,就算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禁言咒术也不是稀罕事。   所以在醒了之后,萧暮雨也没主动跟公主提起老国师的事。   公主那边也没问,像是都忘了这么一号人似的。   但总不可能真的忘了。   萧暮雨心里清楚,才更加忐忑不安,一颗心还半悬着。   所以当初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写这么一篇背景复杂的小说呢。   萧暮雨叹了口气,又咬了口山楂糕。   “嘶——”这个太酸了。   “嘭。”   气泡似的声响随着萧暮雨皱起的眉轻轻地炸裂开来。   桌上的花瓶中,无端生起的一簇小火苗摇曳了一下,很快将当中用于装饰的蓝色小花烧得一干二净。   “啪——”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萧暮雨眼睁睁看着那点微末的灰烬飞快地落进瓶底,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萧暮雨咬着山楂糕顿在原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裴秋月刚推门进来,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一小簇奇怪的火焰,即便敏锐如她,也很难注意到一朵野花的凄惨下场。   “圣女大人,近来可好?”   裴秋月神态温和地问候着萧暮雨,眼底只见关切。   萧暮雨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花瓶上挪开,看到裴秋月的时候有些不自在,她还惦记着那瓶毒药的事,便觉得那张温和的面皮下说不准已经想好怎么把她大卸八块了。   “还好。”萧暮雨又瞥了眼花瓶,一边应付裴秋月。   “公主殿下是言出必行的人,既然已经下令,圣女大人便不必拘束,只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便是。”裴秋月安慰道,“若有什么需求,直接吩咐下去,不必有所顾虑。”   第一见的时候公主可还是想砍了她的。   萧暮雨也只敢在心里杠上这么一句,说出来就是不识好歹了。   面上还是一副木然到像是在神游的平静,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好”,却没把裴秋月的话放在心上。   她很清楚,这种话当不了真的。   这份福气还是留给后来人享受吧。   裴秋月像是没意识到圣女大人的拘束,硬是以那种温柔的语调单方面关怀了她许久,最后似乎是感觉场面话说够了,这才起身向萧暮雨告辞。   萧暮雨维持着木头美人的人设,木愣愣地目送着裴秋月远去。   “啪”的一声轻响,木门被重新关上。   萧暮雨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她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花瓶,一边咬了剩下半块山楂糕。   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萧暮雨紧皱着眉,花瓶壁上不同寻常的热度让她指尖一顿。   正想去看花瓶里的灰尘,萧暮雨忽觉眼前一暗。   “裴——”   萧暮雨原以为是裴秋月去而复返,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阴鸷的眼。   她手上一颤,失手打翻了花瓶,圆滚滚的花瓶骨碌碌地朝地上滚,她又开始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了。   -   与此同时,前往书房的路上。   “除了这些,她就没有提过别的要求了吗?”裴秋月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询问宫女。   跟在她身边的正是被留在小院子里照看圣女的宫女。   宫女低着头,一板一眼地复述着圣女曾对她说过的话,不过相较于裴秋月想象中的大吵大闹,再度醒来的圣女行事堪称安分。   在接连监视了两天之后,裴秋月也没从宫女的回复之中听出什么异常之处。   不过她们本就对圣女知之甚少,也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仅能判断出“圣女暂时没有逃跑或者作妖的迹象”这样的结论。   也许她自己也被昏倒的事吓到了。   裴秋月有心想要审问圣女,找出她背后的人,眼下稍加压力,她未必不肯说。   但公主不允许,她也只能作罢。   说监视但也好吃好喝供着,平常不轻易让人进的小院都特意空出来叫人住进去。   这两日神殿来人责问圣女的事,也全被公主挡下来,大有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的架势。   若非在正事上的处理仍然稳妥,甚至更加成熟内敛,短短几日就将朝堂各家背后的势力摸得一清二楚,看着根本不像是糊涂的样子,裴秋月几乎要担心公主是不是真的烧坏了脑子。   也不知道那圣女哪里入了公主的眼,能让她这么护着。   无才无德,性格糟糕,任性狂妄又没有骨气,说来说去也就一张脸勉强能算得上是优点。   但公主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裴秋月眉头微蹙,宫女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思索片刻又补上一句:“圣女大人还说想吃糖葫芦。”   “糖葫芦?”   “这是宫外集市上才有的小食。”宫女答道,“圣女大人要得急,奴婢便先送上了一份山楂糕。”   “她怎么说?”   “圣女大人说‘也就将就着吃了’,看着确实不太喜欢。”   “这圣女大人还挺挑嘴。”裴秋月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前面便是书房,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裴秋月令宫女先回去,而后敲开了书房的门。   是宫女开的门,裴秋月进去的时候,公主还在里间,正站在书桌前呆望着。   裴秋月本以为她在看奏折,走近一看,才发现桌上摊着一张画像。   看清画像上的脸后,她不由一惊。   画上的人眼熟得很,正是她不久前才见过的圣女大人。   然而画中人却又不像是那个木头美人,眼角眉梢全是灵动之意,随处可见落笔之人的珍而重之,带着些不符合公主性格的柔情。   裴秋月直觉公主看的是另一个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就真有相貌相似的。   裴秋月偷觑着公主出神的侧脸,脑海里有灵光闪过,顿觉种种反常的行为迹象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来这圣女是个替身。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萧:???好像哪里不对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   感谢在2020-11-27 18:00:00~2020-11-28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乃 8瓶;萌新驾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公主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裴秋月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即便老皇帝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为公主的婚事发愁,物色过一家又一家的青年才俊,裴秋月也只将之当做闲暇时的一个乐子看着,偶尔也会认真思索相亲对象背后的势力,给出自己的建议。   但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将之与“喜欢”二字牵扯上关系。   大抵是公主在感情上表现出了十足的淡漠。   公主真的会喜欢上什么人吗?   裴秋月更加怀疑这样的问题。   直到圣女出现,公主从鲜明的不喜,转瞬间又跳跃到“娶”字上,裴秋月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公主喜欢的,理应是同样强大的人。   要有卓越的智谋、出众的能力、有趣的灵魂,至少也得是个温柔、善解人意、能够安抚她情绪的人。   相貌应当是排在最后的因素——贵为公主,她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那圣女几乎完全与这些要求背道而驰。   她甚至连“自我”这样基本的东西都未必拥有。   裴秋月不相信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能够吸引到公主的注意,更不要说喜欢了。   所以“替身”二字一出,就迅速占据了裴秋月整个脑海。   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那个被“替”的人到底是谁?   裴秋月正出神,公主抬头看她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裴秋月斟酌着语气,最终还是坦白道,“公主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对画中人是好奇的。   但她也不奢望公主告知详情。   公主对她连日来的疑惑似乎了然于心,闻言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那圣女大人不过是神殿的傀儡,既没有丝毫修炼的才能,更无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的见识,生死都掌控在别人手上,这样的人……不知何处入了公主的眼,能让公主动心呢?”   “动心?”公主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她瞥了裴秋月一眼,“你觉得我喜欢她?”   公主话语里的疑惑显而易见。   裴秋月反问道:“监视的方法千种万种,公主殿下却偏要娶她,若非动了情,还能有什么缘故?”   公主垂眸看着画像,略有些出神。   眼底茫然一闪而过,连裴秋月都没看清。   “除了娶她,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她低声呢喃道。   这话听着轻,却无端带着股狠劲。   像是猎人看着被困死在陷阱里的猎物驻足。   公主想起那个冗长的梦境里,自己无数次伸出手,想要抓住风雪尽头的人,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天雪地的寒凉。   那人隔着白茫茫的风雪看过她,眼底却从没留下她的影子。   日复一日的执念种在心头,渐渐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每一片叶子都在张望着远方,一旦看到熟悉的影子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她也将那个人彻底捆在自己身边。   但是……   “喜欢”吗?   公主想着裴秋月说的话,却没有那样清晰的认知。   这样的执念,能称之为“喜欢”吗?   “可是,公主,陛下那边——”裴秋月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公主脸色陡然又凉了些许。   公主收起画像,昭示着这个话题就此终结。   她转身走向窗户,朝小院所在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好像有‘客人’来了。”   -   小院内。   房间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原本神出鬼没的宫女此刻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萧暮雨僵坐在凳子上,眼睁睁看着大反派嚣张地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本能的恐惧里还夹杂着些许不合时宜的郁闷——   这就是在一开始把反派设置得太厉害的坏处了。   前期年轻的公主压根不是经验老到的老国师的对手,就连对方在她地盘上来去自如都未必能觉察到。   而且这个世界真实过头,似乎将一些剧情没写到的细节都补全了。   比如老国师对圣女的掌控力。   萧暮雨突然晕倒不是没有理由的。   禁言咒。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真有这么变态的咒术。   听着老国师大摇大摆地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计划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了,对方手里当然是有底牌的。   老国师培养圣女那么多年,早就在她身上下了数不清的咒术,稍有叛逆之举,只会生不如死。   侥幸心理要不得。   所以这一次萧暮雨认真地闭上了嘴巴,思索着眼下的状况里出其不意地捅死老国师的可能性有多大——   已知老国师是贯穿前半本书的大反派,心智和武力值都是顶尖水准。   而原身一介吉祥物,毫无修炼天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扇巴掌都未必有足够的力气。   再加上身上受的伤还未愈合,动作幅度稍大就能听见骨头咔咔作响。   至于她自己……   萧暮雨瞥了眼桌上的花瓶,末世里觉醒的能力似乎还在,但已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在野外露营时生个火尚可,要想把老国师给烧死,那就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可能性约等于零。   不知道现场在脑内改写剧本还来不来得及。   表面看过去就是萧暮雨正盯着桌子神游,脸色煞白像是被吓坏了不敢动弹。   “我送你的大礼滋味如何?”老国师阴恻恻地笑,“不过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命大,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了,所以这次我就原谅你一次,若有下一次——”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萧暮雨没理他,她正试图在脑子里改写剧本。   当然她早就记不太清剧情了,但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她决定从人设方面入手。   脑海里一只水笔从老国师脸上来回碾压,留下一些凌乱的字迹,无一不昭示着此刻萧暮雨内心最迫切的愿望——   她把“老国师是白痴笨蛋脑残幸运E”默写了一百遍。   要是换个背景,这大概就该叫“精神胜利大法”了。   萧暮雨很想叹气,但她不能,只能继续在脑海里诅咒老国师了。   她好歹是这个世界的作者——至少是原作者。   难道就不能有点特权吗?   老国师忽的在萧暮雨面前停住脚步,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脸上的笑意更加阴险了几分。   萧暮雨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眨了下眼。   黑曜石一般的眼底映不出光,就如木偶一般麻木僵硬,失了灵气就像是笨拙的工艺品,初看时惊艳,看久了便觉不足为奇。   但到底还是美的。   即便没那么灵动引人注目,可谁也无法否认她的美。   “我倒差点忘了,这第一美人的称号还安在你的头上。”   老国师越过桌子,逼近了萧暮雨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渐渐露出了然的神情。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老国师笑起来的时候很符合他的反派身份,放肆而愉悦,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也是,你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竟忘了你这样的用处。”   萧暮雨只觉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掐住她下巴的手用力到她都忍不住想呼痛,同样寒凉的温度,换了另一个人却让她有了作呕的欲|望。   她眉头紧蹙着,眼底终于有了光,但深处仍旧如同深潭,不自知的怒意藏于表面的波澜之下,反倒叫人看着心慌。   老国师指尖一顿,下意识卸了些力。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东西有他不知道的能力,心头疑窦转瞬即逝,转而又露出些高深莫测的笑意。   “你就安安心心跟花飞雪成亲,日后不必回神殿了,后面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老国师说道,“过不了多久,你就是雪芙国的皇后了,到时我一定会帮你备一份大礼。”   萧暮雨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诅咒生效了——   老国师脑子可能突然坏掉了。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当然,你要乖乖听话,一旦花飞雪有什么动作,你都要向我汇报。”   老国师轻蔑地看着萧暮雨的脸:“留在这儿,倒也能让你好好发挥勾|引人的本事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萧:???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   今天出门了,忘记把存稿塞存稿箱了,刚刚回来(捂脸……明天还是正常更新   顺便简单说下关于萧的问题:   1.是攻   2.是大佬   3.是个挂逼   因为这篇是个大长篇,这才刚穿越还没适应甚至还没搞清楚情况,而且萧不是龙傲天型一来就大杀四方的性格,非要说的话,日常应该是天然黑咸鱼吧,所以……(:3_ヽ)_后面会攻回来的   -   感谢在2020-11-28 18:00:00~2020-11-29 22:1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漪清ee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啪——”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屋里的萧暮雨叼着块山楂糕抬起头,对上门外人的视线。   裴秋月左右扫视了一圈。   屋里空荡荡的,留在小院的宫女不见人影。   除此以外也没有看到第二个人的身影。   “人呢?”   萧暮雨咽下嘴里的山楂糕,觉得舌根处有点发苦,眨了下眼,含糊地应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裴秋月问的是宫女,还是某个刚刚就已经离开的大反派。   但无论是哪个问题,她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很快就闭上嘴。   裴秋月有些不安,却也不指望这位吉祥物能给出什么有用的答案。   公主跟在后面,面色淡然,并无意外之色。   “你们先下去吧。”   “公主?”   “天色已晚,我该跟圣女大人培养一下感情了。”   “……”裴秋月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   她还是想要劝公主冷静,虽然还没抓到正行,但毫无疑问确实有外人进来过。   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本身就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但她还没张嘴,就见公主一个眼神扫过来,满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公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与圣女大人在私下里“培养感情”。   裴秋月只得把那些扫兴的话给憋回去。   看着裴秋月领着其他人离去的背影,萧暮雨连手里剩下的半块山楂糕掉了都没发现。   前后不过一刻钟,她又开始发愁了。   -   公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桌边,一边喝茶一边望着窗外的风景。   外面已是斜阳渐落,橙黄的光打在落叶上更添几分萧瑟。   然而薄雪之下还能见到几根杂草与野花的身影,也算为远处冰霜的大背景添了几分生机。   她以前从未在这些野草野花上停驻过视线,以为那不过是平常之物。   但此刻坐在这里,她竟也能够欣赏它们身上的生机之美。   或许是爱屋及乌。   公主侧过脸,终于真正将目光转到另一人身上。   萧暮雨坐在她对面,眼里像是只能看到面前的盘子,低着头只顾着吃。   本意倒不是饥饿,只是想避开公主的视线,便一小口一小口僵硬地咀嚼着,实际上理智早已神游天外。   看她乖巧的模样,公主心底也不免生出些许疑惑——   她真的是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个人吗?   相较于那团热烈燃烧的火焰,此刻安安分分缩在小房间里的漂亮女人未免安静过头了。   难怪裴秋月从未怀疑过这人早已换了个芯子。   单看外表,这位圣女大人与往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公主很快打消了心头那点疑虑,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愿放弃任何一点可能性。   即便真的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空养着一个废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这屋子未免有些冷清了。   公主扫视了一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清扫小院的事公主没多过问,全交由宫人打理,虽说没人对圣女恶言以对,但也没有亲近到能知晓她的喜好,为她添置用具的,大抵都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圣女不提,他们也就乐得清闲。   而换了芯子的圣女大人生活欲|望低到令人发指,也对此处心怀警惕,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要求。   结果就是小院里荒凉一片不说,卧房里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床和桌子,再加上几把凳子,唯一算得上装饰品的也就只有桌上的花瓶,还有那一盘山楂糕。   公主打定主意,放下茶杯,问对面的人:“明日我差人来修整一番,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较之平日,语气算得上是温和的。   但现在萧暮雨也分辨不出来。   “不、不用了。”萧暮雨谨慎地回绝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处地方太小,旁边这面墙可以打通了,连到花园里。”公主像是没听到萧暮雨的回绝,自顾自地说下去,“架子上也可以摆些珊瑚和瓷器,还有外面的小院,种些花草吧,你喜欢什么花?”   萧暮雨稍有迟疑,还没想出应答的话,公主又自说自话地定下来了。   “可以种些耐寒的长青种,前两日也有来使送上一些花种,听说开起来极为艳丽,这里也种一些,你闲暇时也有些事可做。”   萧暮雨:“……”还能不能好好听人话了。   公主似乎觉察到萧暮雨的不满,目光落到她身上:“我这么安排,你不高兴吗?”   萧暮雨停顿片刻,努力挤出一个假笑:“……高兴。”个鬼。   公主弯了弯唇角,心情也微妙地变愉悦了一些。   只喝了几口的茶被放在桌上,公主起身看了眼窗外,对萧暮雨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个“出去”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邻处的小花园。   但怎么说也好过整天被困在狭窄空荡的房间里。   看到花园里的花的时候,萧暮雨也不自觉带出些笑意。   她总是很容易觉得满足。   即便是在生死未知的境地里,一些微小的事也能让她觉得心情愉快。   等萧暮雨意识到旁边还跟着一个大威胁的时候,公主的脸已经离她很近了。   天边太阳落下了,天上已经有了零星的光点。   朦胧的月光之下,对面人的模样也因过近的距离而显现得一清二楚。   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只是温度寒凉,总带着股逼人的寒气。   但在某些时刻,这样鲜明的气息反倒叫人难以忽视。   萧暮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墙面,退无可退,眼前人的脸却因此完全映入眼底。   眼眸微垂着,睫羽轻颤,薄唇颜色浅淡,看起来像是月下的精灵。   于是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萧暮雨总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微妙时刻里意识到对方的美。   不应该啊。   萧暮雨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了一瞬,试图搜寻着可以逃跑的方向。   这样的情况也有点太过微妙了。   这位公主殿下不会是想……   杀人埋尸吧。   萧暮雨的思绪急转直下,扫过脚下丛生的野草,总觉得这种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公主往前一步,寒凉之气随之逼近。   萧暮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留个全尸。”   公主:“……”   寂静半晌,萧暮雨偷偷摸摸掀起眼睛的一条缝,觉得公主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   对面的手伸过来。   冰凉的指尖戳了戳脸颊,然后掐起一团软肉捏了捏。   让萧暮雨无端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小鸭子玩具的时候,捏起来就没完没了,听着那无聊又刺耳的咕叽声乐此不疲。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现在的萧暮雨不会叫。   但说不定她略带惊悚的表情有着同样的取乐效果。   公主脸上的笑意比平时更真切了几分,终于带上了几分符合她年纪的稚气。   “热的,是真的啊……”   公主低声呢喃着什么,萧暮雨没有听清。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妙了。   -   自从与圣女大人“私下培养过感情”之后,公主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情都还不错。   离她最近、也是最了解她的裴秋月颇为惊奇,要逗笑公主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效力还这么持久。   但同时隐含着担忧——   这圣女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可别是什么邪门歪道的巫术害了人。   裴秋月纠结着,一面觉得公主其他时候行事正常,甚至更加敏锐理智,一边又觉得她跟圣女之间的关系微妙,好像正往不可预料的方向滑去。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处理公主和圣女之间的事,宫女就神色惊惶地冲了进来,带来一个不怎么美妙的消息。   “不好了,圣女大人不见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9 22:17:44~2020-11-30 18:1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卿 6个;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杠110 30瓶;辰音scx 16瓶;肆野、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自从老国师和公主先后来访之后,萧暮雨内心的危机感一度升到了巅峰。   老国师自不必说,头号大反派,对于萧暮雨而言也是时刻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而公主……虽说似乎并不准备杀了自己,但是转变飞快的态度也着实让人不安。   更可怕的不是明确的恶意,而是这样意味不明的态度。   萧暮雨原本想等伤势养好一些再做打算。   眼下别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连操纵身体都不太利索。   也不知道是因为穿越后遗症,还是因为原身被老国师的试验折磨太过。   总之她还没有足够的把握逃出去,并保证自己能够活下来。   如果不是到了紧要的关头,萧暮雨更倾向于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活得够久总会看到转机,她从来都信奉着这样的理念。   ——换句话说,正是到了这个“紧要”的关头,萧暮雨才会提前跑路。   有宫人私下里来找萧暮雨,说老皇帝要见她。   说的是老皇帝想跟圣女谈谈她和公主之间的事,宣她隔日单独觐见。   那宫人踏着夜色进门,全程低垂着脑袋,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说话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   老皇帝如今卧病在床,只是半退隐状态,威严尚在,小院宫女看到老皇帝的令牌,被支开也不敢反驳。   公主那几日恰好有要务在身,只偶尔从裴秋月和宫女那边问几句圣女的情况,其他情况没有要事连面都见不上。   加上老皇帝待公主一片真心众人皆知,宫女以为来人只是私下问几句,便没有立刻回禀公主。   也就是这一念之差。   见到那个宫人的时候,萧暮雨的直觉预警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直觉告诉她这一去说不定就彻底回不来了。   这几日休养期间,她冥思苦想找回了一些剧情记忆,其中就包括老皇帝这个人物。   说得直白一点,如果老皇帝不是公主亲爹且对她爱护有加,那他就是全剧最大反派了。   论起心狠手辣,这位老皇帝可一点都不输给老国师。   只不过老国师有野心,且敌视公主,对于无辜的吃瓜群众也是无差别扫射,而老皇帝只有在公主处于不利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这一面,甚至手段比老国师更狠绝。   如果老皇帝知道了圣女曾经想要谋害公主,即便公主以命来保,老皇帝也能想尽办法搞死她。   只要还在这宫里,老皇帝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她,办法多的是。   而且公主并不知道这一点。   在公主眼中,老皇帝只是个和蔼的父亲罢了。   她并不会太过防备自己的父亲。   萧暮雨更不会指望公主会为了自己与父亲翻脸。   不过,既然公主决定娶她,那么必然会将毒杀未遂的事隐瞒彻底。   可若只是询问婚讯,那么早该在她住下来的时候就来找她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萧暮雨心有疑惑,却无暇细思,面对着前来宣布口谕的宫人,她只能维持着一贯的木头脸,低眉垂眼地应下来。   等到宫人怪笑着转身的时候,萧暮雨抬头瞥见他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直到房门关上的时候,萧暮雨灵光一闪,回忆起来——   跟贵妃身边的某个宫人有点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剧情的力量也是很强大的。   时至今日,贵妃弄死自己之心怕是还没死。   萧暮雨心很累。   萧暮雨决定赶紧跑路。   然后等那宫人一走,她就当机立断,准备跑路。   等到宫女发现圣女不见了,匆匆忙忙地去禀报公主,已经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   公主坐在小院里,神色冰冷。   叫宫女们看来,这是公主发火的征兆,尤其是小院里的宫女,已经害怕到开始忍不住发抖。   裴秋月来回踱步,同样发愁,不时看公主一眼。   在她看来,公主确实有些心情不佳,但还远没到愤怒的程度。   公主殿下性子冷,虽没那么温和,却也不是易怒之人。   “这……是否要吩咐下去让收守卫去寻?”裴秋月略有迟疑,“可若闹出动静让陛下知道了,怕是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这正是裴秋月觉得为难的地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公主还没有告知老皇帝将要跟圣女成亲的事。   裴秋月自然相信公主自有打算,但若圣女突然逃跑这件事闹出去,只怕又平白惹出一番风波来。   更何况神殿那边还在伺机而动,若是让他们先找到人,后果也难以预料。   这圣女未免也太不省心了,本来还以为能安分一点……   裴秋月内心对圣女的评价再度下跌了好几层。   但再怎么不满,这不大不小也是一桩事,不能不管。   眼下先叫手下的人在尽量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暗中去找了,但裴秋月不报什么希望。   公主听闻消息也暂且放下手里的东西跟过来,但进了小院之后就开始坐下喝茶,并未对此发表什么见解。   裴秋月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才注意到公主一直看着窗外。   “公主,您在看什么?”裴秋月问道,“是对圣女失踪的事有什么头绪吗?”   “我在想……”公主喝了一口茶,目光从外面刚刚移植的花草挪到室内改动了一半的摆设上,幽幽地道,“她是不是对我的审美不太满意。”   公主回想起那个晚上,听自己说些改动意见地时候,萧暮雨脸上明明不满意却要强作笑颜的表情,若有所思。   裴秋月:“……”   虽然不知道公主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她想得那么委婉。   “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裴秋月欲言又止。   看清公主的表情之后,她甚至有些惊诧。   公主放下茶杯起了身,唇角微挑,无意间显露出的笑意鲜明。   看起来心情反倒因为眼下窘迫尴尬的局面而愉悦了几分。   “不必惊动其他人了,我亲自去找她。”   -   雪芙国很大。   雪芙国的皇宫也很大,尤其是站在高塔上往下看的时候,就更会觉得恢弘广阔,大得有点吓人了。   尤其是对于暂且只能靠两条腿朝外走的人来说。   萧暮雨原本是不认识路的,但后来做梦的时候回忆到圣女在祭典中站上宫中的高塔,无意间瞥见过整座宫殿的全貌,因此有了依稀的印象。   老皇帝的寝殿几乎是在最北面,因此想要绕开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只要一直往南走就可以了。   在末世荒野求生十年,辨别方向对萧暮雨来说不是问题,隐匿声息也勉强可以骗过巡逻的守卫,只是代价是走得有点慢。   等到天尽头亮起第一道光的时候,萧暮雨还没走到一半。   她躺在空荡荡的阁楼上休息,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冷,呼出的空气化成白茫茫的雾气,晕染了天边的一团暖光。   这里是用于祭典的宫殿,几年才得开放一次,平日都是禁地。   当中也没什么奇珍异宝,因此没有太重的守卫,反而荒无人烟,萧暮雨轻轻松松就溜了进来。   正当中的阁楼三层高,中间是个大平台,坐在上面视野并比不过记忆中的高塔,但总也比站在地上时看得远。   想要逃出宫,剩下的距离比她想象得还要远一些。   而那些能够听懂人话、听从命令的守卫可比那些没有智商的丧尸要麻烦得多。   这叫什么事儿呢。   也许自己根本走不出去。   每当这个想法冒出来,萧暮雨总是在前两个字刚出现的时候就把它压回去。   末世法则之一,心理上的松懈是崩溃与毁灭的必经之路。   哪怕是真的不可能的事,也要当成唯一的信念去执行。   萧暮雨就是靠着这样心无旁骛的专注撑过那么长时间的。   最后也是因为光明近在眼前,一时得意忘形,才会在最后救人的时候松懈……   “啪——”   萧暮雨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蛋,响亮的声音和鲜明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猛地从地上坐起身,最后朝远处眺望一眼。   远处还是没完没了的连绵雪山,看不到什么新鲜的风景。   甚至还比不上那个晚上所见过的窄小单调的花园出彩。   但只有在这一刻,真正望见了辽阔的天地,她才在这一片刺骨寒凉之中,无比鲜明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还活着。   萧暮雨忍不住笑起来。   无论如何,活着总是件好事。   如果她能安然逃出去,再也见不到公主或者老国师,那就更好了。   萧暮雨这么想着,一边起身决定继续启程。   阁楼中的楼梯布满灰尘,二层高度也不算高,萧暮雨没有多想,走到围栏边撑着栏杆翻过去,然后一跃而下。   松软的草地掩盖住了轻微的脚步声。   萧暮雨只顾着往前看向远方,却忘了低头扫视一圈原本空荡的草地。   片刻之后,萧暮雨没能落到地上,而是撞进微凉的怀抱里。   抬头对上某双熟悉的眼眸,萧暮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知何时出现的公主唇角微扬,面带笑意,语调轻柔,却叫人莫名脊背发凉。   “捉迷藏玩得还开心吗?”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 18:14:43~2020-12-01 19: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这场面着实是有些惊悚的。   萧暮雨不得不感谢原身的心脏还算健康,没因此就被吓出什么毛病来,但心跳还是因此漏了一拍。   清晨的太阳升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在地面上划出一条界线分明的光影线。   早上特有的浅淡阳光打在公主的脸上,像是给她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萧暮雨眯起眼睛避开直射过来的光线,身体还紧绷着,但意识已经回笼。   “还、还好。”萧暮雨僵硬地接上一句。   公主似乎并不太喜欢身体接触,见萧暮雨反应过来,便将她放下来。   她光是往那儿一站,萧暮雨也不敢轻易动弹了,更别说逃跑了。   萧暮雨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公主宣布怎么处置她,倒也没有做出跪地求饶哭天喊地这种丢脸的行为。   但公主只是仰头看了看阁楼的二层,开口也没带任何怪罪和愤怒的意思。   “朝阳苑里有观景台,你若想看风景,倒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   甚至算不上一个“事件”了。   丢下这么一句近似赦罪的话,公主便转身朝外走:“走吧。”   萧暮雨呆愣片刻,知道在公主面前是逃不掉的,索性没有抵抗,稍稍迟疑片刻就跟了上去。   公主正站在门口等她。   来找人的时候她就没带其他人,此时离开也只是跟门口原本就在的守卫打了声招呼。   打着瞌睡的守卫起身行礼的时候冷汗直冒,生怕公主下一句就是把他拖出砍了,但公主只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两句,便无视了他。   说到底这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这里的守卫也如同被放逐冷宫一般,是件不讨人喜欢的苦差事。   萧暮雨跟在后面,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公主明显没有声张的意思,找到了人也没有立刻把萧暮雨带回去,而是真的带她去了所谓的观景台。   朝阳苑或许正是取的观赏朝阳的意思,就是个小园子大小,中间一座小楼,特意设置了观赏区,空旷的平台上桌椅茶具一应俱全,倒确实是为了观景所用。   公主挥手让当中的宫女退出去,自己亲自带着萧暮雨上了楼。   站到观景台上的时候,萧暮雨随意往下一瞥,就有些移不开目光。   远处有一大片湖,在终年积雪寒凉的地方也未结冰,水面波光粼粼,晨光洒落下来,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柔光,乍一眼看过去,还能依稀看到七彩的虹影。   映衬着周边的雪景,以及零星的青松翠柏的碎影,有如仙境。   作为观景之处,这里确实无可挑剔。   萧暮雨前半生因为逃亡走过很多地方,但也没有一处的景象能比这里更壮观且漂亮,令人见之不能忘。   她一时看出了神,没注意到公主不知何时在凳子上坐下来。   公主没有看那已经见之寻常的景,只盯着萧暮雨的脸出神。   在此之前她尚且还对萧暮雨的身份有所怀疑——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有什么人窥探了她的想法,又或许是从头布下的局,她义无反顾地扎进去已是失了理智,却仍不愿放手。   但此时此刻,最后那点怀疑也没有了。   “听说昨晚有人去找过你。”公主终于开口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萧暮雨怔了怔,回过头看了公主一眼,没有回答。   公主淡淡道:“现在不够让你明白我的诚意吗。”   如果她真的想对萧暮雨做什么不好的事,早就找出千万般理由下手了,何必到了此刻还在费心为她遮掩。   公主虽还说不上日理万机,但也绝不是闲暇到愿意把时间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萧暮雨定了定神,这时候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转回头看向湖面,也不知道是因何而笑。   “不敢。”萧暮雨叹了口气,仍是一副憋屈的脸色。   “我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跟他说明,你只需安心待在宫中。”公主说道,“你若还不安心,我带你在身边便是。”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她搞明白前一晚发生的异常之处。   她知道的远比萧暮雨更多。   “至于贵妃那里,或许只是无心之失,不小心说了你的事,但我殿中之事不会轻易落到她耳中,她再如何尊贵也绝越不过我去,你若有委屈只管来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这话几乎掏心掏肺,说到这份上,萧暮雨再不领情,似乎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于是她低头垂眉,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公主殿下。”   没有反抗,没有辩驳。   就这么毫无理由地顺从了。   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主盯着她的脸,想要透过那张苍白的脸看清她的想法。   这换了芯子的圣女大人比之以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没那么任性妄为,但依然麻木戒备。   看起来更怂了一些——说好听点叫“识时务”,为了保命就可以低声下气地忍耐所有不适之处,同样也是为了保命也会不过脑子做出冲动之举。   比如这一次的夜半逃亡。   若是换裴秋月来说,她是绝对看不上这样的人的,哪怕知道换了个人之后也不会。   像她们这样的人,出生高贵,骨子里就天生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傲慢。   那些软弱怯懦的寻常草芥轻易入不得她们的眼,更欣赏不来绝地逃亡的狼狈之姿。   裴秋月曾经一句无心的话说得不错,她们只会喜欢更为强大的人,才能也好、意志也罢,总要有一部分超越常人,才能被她们放进眼里。   所以裴秋月至今依然疑惑,为何公主对那草包圣女青睐有加。   通过此次逃跑事件,她的这一重疑问只会再度加深。   但公主却并未因此而对曾经执念深重的人感到失望。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公主将视线再度投向萧暮雨,后者已经继续观赏起那远处的晨光与湖面,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已神游天外,只是唇角偶尔泛起笑意,证明她还没有紧绷过头。   太阳已经升至高处,穿透暧|昧的雾霭,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给人一种更为清晰明亮的错觉。   公主回想起在那阁楼之下,她刚刚发现萧暮雨身影的时候。   对方对着太阳升起地方向伸了个懒腰,翻身跃下围栏的姿态像是要飞出去的海燕,身姿舒展而放松,一点也不像是正处在逃亡中的人。   那一瞬间,公主甚至生出了一种对方“游刃有余”的错觉。   可惜转瞬,对方看到自己之后僵硬的脸色就打破了这种幻象。   变脸倒也挺快。   在看梦境里那场末世生存大片的时候,萧暮雨也是如此,时常陷入险境,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为了活命也做过很多妥协,却并不显得狼狈。   或许是因为她整个人看起来太“佛”,从不主动追求什么,也不算计什么,看起来漫无目的,好像只要活着就已经满足了她所有的欲|望。   随遇而安、见招拆招似乎就是她的座右铭。   同行的友人时常吐槽她神经大条过头,但偏偏运气极佳,数次作死都还能化险为夷。   萧暮雨从来只是笑笑,并不反驳,算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但一直注视着她的公主知道并非如此。   若要说到为何——   公主的目光落到前方,看到对方的动作后陡然被拉回了思绪。   萧暮雨撩起衣摆坐到了地上,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边身子,仍望着远处的景。   许是跑了一整夜,这时候放松下来终于感觉到疲惫,连站也站不住了。   公主目光微动,忽的明白过来:“你,在试探我?”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都知道,毫无根基的人想要靠自己两条腿偷跑出皇宫,压根就是天方夜谭。   一旦被发现论罪就是罪上加罪,下场更惨。   萧暮雨这么怕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因为昨天夜里来的人,让萧暮雨觉察到了危险,所以她才跑。   那么一个感知这么敏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偷跑的下场。   真想要避开这道风险,也该是向公主求救才是。   但萧暮雨偏偏就这么连夜跑了。   如果是以前的圣女,说不准还有那么几分微末的可能性。   可若是风里来雨里去日常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萧暮雨,绝不会因为害怕惊慌而失去理智。   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   公主的视线停驻在萧暮雨身上,冷冰冰的人也显出几分灼热的温度来。   萧暮雨觉得那视线有如实质,快要将她的脊背烧穿,她被盯得冷汗直冒,早就没力气的手一软,往后躺倒在地上。   沉闷的撞击让她脑袋嗡嗡作响。   不算太重,但也让她头晕眼花了片刻。   视野陡然间从冰天雪地里切出去,变成了公主那张冷淡却漂亮的脸。   “怎敢。”萧暮雨干笑了两声。   公主仍那么看着她,萧暮雨觉得自己笑得尴尬,索性闭上了眼,漆黑的视野很快被脑海里那张月下的脸所取代。   时隔几日,公主那时专注到只看得到自己一人的目光,还有那冰凉的指尖附上来的刹那,依然历历在目。   萧暮雨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唇角笑意一闪而逝,快到公主都没有看清。   她是真的想跑。   跑得掉最好,若跑不掉……也无伤大雅。   实际上她心里早就清楚,公主若不杀她,必然会保下她。   可若真想杀她,也绝不会到此刻才动手。   非要说的话,不过就是她有恃无恐罢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1 19:58:58~2020-12-02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ipped 10瓶;漪清e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萧暮雨是最擅长抓住时机的人。   是直觉天赋还是后天培养出的机敏已难以分辨,想在末世里活过两年可以靠运气,活过十年就不能仅仅只有运气。   更何况萧暮雨的运气从来都说不上太好。   只不过萧暮雨性格太过随和,光看表面都很难意识到她强烈的求生欲|望,于是一些惊险的赌|博|时刻便被统一归为了运气。   萧暮雨又是不爱出风头的人,过度低调的结果就是她一度被人怀疑真实异能是“好运”。   公主是看得久了,几乎一刻不离,才得以觉察到那个人隐藏的才能。   只要给她时间……不,应该说只要她还活着,直到真正死亡的前一刻,她都拥有着逆风翻盘的可能性和能力。   换个角度来说,这回萧暮雨临时逃跑也算是剑走偏锋。   若她只是跟自己求救,自己或许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毕竟一个是宠爱她的父皇,一个是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的贵妃——也曾是她母亲生前关系最为密切的身边人。   而萧暮雨,公主甚至还对她存在怀疑。   公主并不觉得他们会枉顾自己的意愿,二话不说就偷偷对萧暮雨下毒手。   更何况萧暮雨现在到底还顶着神殿圣女的名头,杀了她只会给公主带来麻烦。   所以从理智上来说,公主并不认为萧暮雨会因为她父皇和贵妃而出事。   但人的行为并不仅仅只有理智来掌控,公主早就清楚了。   萧暮雨逃跑让她重新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要公主有心,老皇帝和贵妃那边就绝伤不到她了。   所以……   这真的只是她惊慌之下的无心之举吗?   公主并不相信萧暮雨的回答。   但她也没有特意去拆穿。   这一出闹了不小的阵仗,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平添麻烦,但公主却并不讨厌。   而且……还帮她确定了一件事。   公主移开了视线,与萧暮雨看向同一个方向。   这样的风景她也许久没有见过。   那场冗长的梦境之后,她渐渐也能体会到那些原以为平常的景象是多么难能可贵。   尤其是当这样大的意外闯进她的生命里,她才终于开始体会到“活着”的实感,鲜活的生命力在她眼底染上了色彩。   另一人的呼吸心跳声好似清晰可闻,公主浮躁而空茫已久的心在此刻一点点沉静下来。   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   回去的时候,裴秋月已经得到了消息。   小院早就被里里外外地清理干净,宫女换了一批,还特意安排了守卫,原本动工到一半的修整工作也被加速赶工,等公主领着萧暮雨回去,小院已经焕然一新。   “秋月那里有我库房的钥匙,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去挑。”   公主不见怒气,反而能看得出来心情愉悦,对待逃跑的圣女态度也是出奇的温和,让其他急得团团转的人惊诧不已。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公主不准备追究这件事了。   不仅不追究,甚至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就好像只是出门在院里赏了会儿花这样的小事。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该闭上嘴了。   倒也仍有那心存惊疑的人,也只敢偷偷抬头打量着圣女的脸,心里感慨着美人的特权就是多。   公主安抚了几句,也只在离开的时候,将萧暮雨叫到面前。   她伸手撩了撩对方脸侧垂落的头发,姿态称得上亲昵,几声低语也只有眼前人听得清楚。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只有一点——别想跑了。你就算跑到天边,我也能把你追回来。”   听着公主暗含威胁的话,萧暮雨干笑两声,仍是乖巧认错的模样:“不敢。”   公主捏了把她的脸颊,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了。   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忙。   裴秋月又跟宫女和守卫温声吩咐几句,随后才匆忙跟萧暮雨告别,出门追上公主。   这回就连萧暮雨都能看得出她的态度敷衍,想来是对她已经十分不满了。   萧暮雨并不是很在意。   闹成这样还对她有好脸色,那得是圣人了。   ——公主那种脑回路神奇的自然不在此列。   萧暮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被打通之后确实宽敞了许多,先前她都没有欣赏的闲心,眼下看来倒也有几分雅致。   她走向花园那侧的方向,在地上坐下来。   宫女正在收拾屋里零碎的小东西,想问圣女喜欢怎么摆放,一转头却被吓了一跳。   “圣女大人!”   “咚——”   萧暮雨手上一滑,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往后倒在了地上。   好在门槛早被推平,连接着外侧木制的连廊,因地下阵法而丛生的野草零星地攀附到木板上。   萧暮雨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不过不是因为不小心摔倒这件事。   劫后余生。   这样的感觉突然就被撞了出来。   但还没远没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   宫女匆忙跑过来想把萧暮雨扶起来,却被她拒绝了。   “让我在这儿躺一会儿,拜托了拜托了。”萧暮雨闭上眼睛,好像准备就地睡一会儿似的,“我好累,晚上再来叫我吧……”   带着鼻音的声音越发含糊,一句未尽,萧暮雨就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   与此同时,裴秋月刚追上公主,却又被对方的话惊在原地。   “……公主的意思是让我贴身保护圣女?”   “只是暂且帮我照拂一段时间。”公主纠正她的说法,“若论心细周到,除你以外我也想不到旁人,而且父皇和贵妃都会卖你几分面子,有你看着也稳妥些。”   裴秋月处事稳重妥当,加上她作为先皇后亲侄女,皇后在世对她颇为宠爱,老皇帝与贵妃也就爱屋及乌,对她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亲近几分。   她也是公主最信任的人,这件事交给她自然是最让人放心的。   公主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裴秋月大脑空白了几秒。   那圣女对公主来说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裴秋月很震惊。   “最多只要半个月。”公主解释道,“再有半个月,我手上的事忙完,就不需再劳烦你了。”   再过半个多月,就快要到成婚的日子了。   看来公主至今还没有对这个决定产生任何动摇。   裴秋月却先开始动摇了。   “我知道你想劝我。”公主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但这不是什么圣女的妖法,她也没这个本事。只有她……是不一样的,等许家的案子结束,我会告知你详情。”   许家的案子是公主最近忙的一件大事。   开国功臣之后,多朝元老,权势滔天,却野心蓬勃,数次被怀疑通敌叛国却找不到证据,堪称朝堂上一大毒瘤。   老皇帝想处置许家许久都未能如愿,近来公主好不容易抓到一些把柄,便加紧调查处理,准备一口气将他们连根斩尽。   这样的情况下公主自然不能太过分心。   裴秋月只得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不怎么情愿地点头应下来。   回头得抽空去找圣女洗洗脑……啊不,好好谈谈心才是。   -   夜深的时候,萧暮雨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天上挂的一轮明月,月光皎洁,将连廊上映得如同白昼。   身上盖着床被子,应该是宫女给她披上的,但也没敢动手把她搬到床上,所以她仍然还瘫在地上。   萧暮雨压抑着喉咙里的呻|吟翻了个身,全身的骨头都在咕吱咕吱作响,感觉不是很好。   心口处像是燃起一团火,蔓延向四肢百骸,烫得不行,但同时她也能感觉到冷,深夜的气温下降得很快,露在外面的脸被冻得僵硬冰凉。   堪称冰火两重天。   醒了之后寒凉感少了一些,萧暮雨伸手揉了两下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一些热度之后,又不自觉地蜷起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太疼了。   没一会儿,萧暮雨脸侧的头发就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她死死咬着下唇,将疼痛的喘|息咽回去。   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在木制地板上逐渐靠近。   萧暮雨睁开刺痛的双眼的时候,才意识到有人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滚入眼中的汗水刺得她眼泪也跟着飙了出来。   隔着朦胧的视线,萧暮雨看到了老国师的脸。   背对着月亮,显得脸尤为黑暗,更加符合他的反派人设了。   萧暮雨模模糊糊地想着,也能看出老国师脸色同样阴沉。   看来她半夜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到老国师的耳朵里了。   但老国师在明显生气的情况下,却没有立刻责骂萧暮雨,或者给她喂什么奇奇怪怪的药,他只是定定地盯着萧暮雨的脸看,也不知道想要看出什么来。   “是我小看你了。”老国师又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附带着阴恻恻的反派笑,“没想到我们天真纯净的圣女大人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萧暮雨忍着疼,朝他露出一个略带扭曲的笑:“多谢夸奖。”   老国师微微一滞。   “胆子大了不少。”老国师冷笑了一声,“你这是仗着公主喜欢你吗。”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萧暮雨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笑里带着几分挑衅:“是啊。” 第12章   可不就是仗着公主喜欢她么。   老国师一直想弄死公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否则也不会想出让圣女留下当卧底的主意了。   现在萧暮雨虽然是跑了一回,但公主竟然没有生气,足以说明公主对她的在意程度。   且不论是不是真是“一见钟情”,公主打定主意要把圣女留在身边是一目了然的。   越是如此,老国师越舍不得杀了她。   ——在他有手段逼迫圣女乖乖听话的前提下。   老国师忽的松了手。   萧暮雨栽回地上,不自觉地将身子蜷得更紧,疼痛加剧了。   “唔——”她咬到了舌头,口腔里弥散开的血腥气让她清醒了几分,还能支撑着她听清老国师长篇大论的威胁。   禁言咒,蛊毒,再加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咒术。   她没办法对别人说出老国师的事情,而她逃跑的细节老国师也并不清楚,否则以他现在的态度来说,绝对在她逃跑的那一刻就把她堵在宫里了。   换句话说,如果萧暮雨真的跑出去了,老国师是没办法立刻找到她的。   但他可以立刻让她死。   他最得意的手段就是圣女身上的蛊毒了。   一旦发作疼痛还是其次,最终会一点点失去理智、散去魂魄,直至彻底失去所有的自我意识。   或许原身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中才变成了那副失了魂魄的提线木偶一般。   老国师私下研究多年的蛊毒,想要破解也绝非易事。   在他自己看来,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   老国师对此颇为自得,毫不担忧圣女会背叛他,以前那么多年她也逆来顺受地过来了,眼下光凭公主也救不了她,除了乖乖听话,她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萧暮雨有点想笑。   她想起了一部分剧情,那毒公主可以解。   毕竟升级打脸文的精髓就是让主角做到反派以为她不可能做到的事。   不过那毒原本是用在老皇帝身上的,提及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段的剧情。   周边小国来犯,公主亲自上战场,却被暗算,腹背受敌,生死关头有了奇遇,因祸得福获得了新的功法,不仅功力大增,也有了解毒的能力,在反派用老皇帝来威胁公主之前,她就已经解决了这场危机。   之后就是正式跟反派开战的剧情了。   这些就是后话了。   从眼下的状况来说,萧暮雨只能选择留下来了。   在公主那里还能看到不少希望。   这算是个好消息。   那么她折腾这么一出也不算白费了。   “下次再想逃跑,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惩罚了。”老国师语带威胁,“想要活得舒服一些就要放聪明一点,乖孩子才有糖吃。”   萧暮雨沉闷地“嗯”了一声,听着像是妥协了。   老国师满意了,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一阵阴风吹过,面前的人就不见了踪影。   萧暮雨像是被勒住脖子后又被突然放开,趴在地上,捂着嘴咳嗽起来。   很快屋里就亮起了灯,听到动静的宫女匆匆进来,询问圣女大人的情况。   脚步声混着问询的声音,屋里变得热闹起来。   谁也没发现花园某个角落里,公主正静立在床上,头发披散着,身上也只批了一件宽敞的外衣,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自然也无人知晓她到底是合适到来的。   她也无意让院里的人知道自己在这儿的消息,抬头看了看老国师离去的方向,冷凝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   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指尖接触到的空气都覆上一层寒霜。   她动了动手指,寒霜如冰面一样碎裂开来,化作一道淡薄地白雾,很快就消散于空气之中。   现在的自己,还是差了一点。   不过也快了。   屋里的宫女还在大呼小叫,有的人已经跑出去找裴秋月了——   公主不久前刚下的命令,这段时间有关圣女的事一律禀报给裴秋月。   有裴秋月在就不用担心了。   公主朝屋里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萧暮雨被宫女扶起身,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指缝里有血溢出来。   她动作微顿,停顿片刻,还是在另一个宫女跑出去叫大夫之前转身离开了。   黑漆漆的墙角恰好在月光的死角,平时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屋里的萧暮雨却忽的抬起了头,一边拉住了那个准备叫大夫的宫女,一边朝那个角落看了一眼。   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到的。   “圣女大人?”宫女疑惑地看向她。   “……没事。”萧暮雨觉得嗓子有些痒,但她忍住了,“不用去了,我没什么大碍。”   “但是您都吐血了。”   “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而已。”   “……”   -   裴秋月憋着一肚子火气赶到现场。   她住得近,本已入睡了,就听宫女来报说小院里出了事。   想起公主的嘱托,她再大的火气也硬生生憋住了,匆匆穿戴好,连忙赶来小院。   原本她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提起来谁都得说一句涵养极佳,且宽容大度。   实在是这圣女太过分了。   光是意图谋害公主的事就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更别提前后一系列作妖的事,本以为这次公主特别赦免了她逃跑的罪责,能让她稍微安分几天,没想到转头又闹出了事。   裴秋月甚至开始怀疑圣女是不是故意来折腾她们的。   又或许是在伺机逃跑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担忧,裴秋月也不敢耽搁,没等听清情况就匆忙赶过去了。   进到小院的时候,宫女已经说明了前因后果,圣女大人回来之后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半夜醒了就开始咳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宫女们既担心她受伤生病,也怕她是故意伪装,于是赶紧先找来了裴秋月。   “大夫呢?”   “被圣女大人拦住了。”刚刚迎上来的宫女低声解释,一边将裴秋月引进去,“她说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血呛到喉咙了,所以才略有不适。”   进了门,对面连廊边确实有一道血迹,宫女正在旁边清理。   至少不是无病呻|吟。   裴秋月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往里走了几步,目光转了几圈,才意识到连廊处裹成一团球的好像正是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听到动静转过头,裴秋月才得以见到她的全貌。   额头上的汗还没干,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月下照出来的脸惨白一片。   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的,两层被子裹在了身上,脑袋都埋在下面,但还维持着坐姿,一手卷着被子,一手撑着地面,双腿随意地盘坐着,赤|裸|的脚跟压在被角上。   裴秋月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姿态放在普通人家也太过不雅观了,神殿没人教圣女规矩吗?   裴秋月在心里又给圣女的黑历史记上一笔,但想起公主的态度,她也只能视而不见,移开了视线之后平稳着声音,尽量温和地询问起圣女的身体状况。   萧暮雨仍是那一套不小心咬到舌头了的说辞。   裴秋月并不相信,但她同样并非真心担心圣女的身体,既然对方如此坚称,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继续细究。   来都来了,她索性顺带例行公事,问候一下圣女的近况。   萧暮雨盯着她的脸色看了一会儿,烛火还不及月光明亮,坐在里面的人便显得脸色有些暗沉。   可实际上裴秋月的素养极佳,绝不会当着她的面真正表现出厌烦的态度。   其实裴秋月也挺辛苦的。   裴秋月被萧暮雨的视线盯得脊背一凉,不由问道:“圣女大人笑什么?”   “高兴。”萧暮雨简短地答道。   随即她就感觉到裴秋月又警惕了几分。   萧暮雨忍不住笑:“二小姐,放心吧,我不会再逃跑了。”至少解完毒之前是不会了。   裴秋月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在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但一开口还算是委婉。   “圣女大人是终于了解公主殿下的苦心了吗?”   “我说我对公主殿下一见钟情了。”萧暮雨与裴秋月对视着,满眼都写着“真诚”二字,“你信吗?”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裴:我不信。   -   感谢在2020-12-02 18:00:00~2020-12-04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苯乙烯 56瓶;辰音scx 10瓶;辞 5瓶;椰子与狸、12345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我不信。   裴秋月满脸都写着这三个大字。   想也知道不可能。   现在一见钟情,早干什么去了。   而且在裴秋月心目里,圣女大概就是阴险狡诈和作精的代名词,只会怀疑她又有什么阴谋。   萧暮雨讪笑了两声,拨开脸上粘着的头发,将被子裹紧了一些,轻叹了一口气,决定交代实情。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公主就连这样也愿意原谅我,那我也相信她会保护我。而且我既不能修炼也没有背景和靠山,我对神殿来说也没那么重要,随时都可以被替代,出了皇宫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暮雨裹在被子里扒着手指一条条地列举利害关系。   幸好说得基本上都是真心话,不然她也要被自己说服了。   “公主地位高、实力强,长得好看还对我有求必应——我现在想通了,当一条有大腿可抱的咸鱼也挺好的。”   这话听着倒是更有说服力。   虽然不太明白萧暮雨那种奇怪的形容词,但也不妨碍裴秋月理解她的意思。   说到底就是为了活命而已。   前不久公主还说着要杀她,转头又把她扣下来说要娶她。   前后变化之大,谁都会忍不住怀疑一下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萧暮雨语气轻快,像是在谈笑一般,却让裴秋月紧绷的敌意松懈了些许。   “但愿如此。”   话已至此,裴秋月也没什么好再跟她说的了。   此刻夜深人静,见宫女收拾起来有条不紊,裴秋月起身,招呼两句准备告辞。   “圣女大人早些歇息,莫要受了风寒,毕竟您身子骨弱……若有什么需要,明日吩咐下人便是了。”   无非还是类似的客套话。   萧暮雨莫名觉得对方似乎是在嘲讽自己。   而且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二小姐。”萧暮雨叫住了裴秋月,“现在就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裴秋月停住脚步:“什么?”   萧暮雨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快速地比划了一个方形,然后又缩回去裹紧被子,说道:“我想要个大一点的镜子。”   裴秋月有些不解:“您要这么大的镜子做什么?”   萧暮雨脸不红心不跳,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我突然想欣赏一下我迷倒公主殿下的美貌。”   裴秋月:“……”   这圣女懂没懂事不知道,但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   当然最后裴秋月还是派人把镜子送来了。   萧暮雨还真在镜子跟前坐了一整天,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游天外许久。   若非她真的美貌惊人,只怕会在一夜之间就成为宫内宫外的一大笑谈。   宫女们私下嘀咕几句,回报给裴秋月之后也没敢打扰,只是时不时给呆坐着的萧暮雨续上一杯茶水。   萧暮雨捧过泡着热茶的杯子,无意识地接了一句:“谢谢。”   宫女受宠若惊地低下头,也不敢应,只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其他吩咐,便暂时退下去。   连着几日,见圣女大人不是喜欢为难下人的人,宫女们胆子也就大了一些。   退出去的宫女私下还跟同伴小声嘀咕了两句。   “圣女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刁蛮的人啊,怎么之前那么冲动到去冲撞贵妃娘娘?”   如果没有冲撞贵妃的事发生,圣女大人至今还安安分分在神殿待着,何至于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贵妃娘娘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么,以前就因为无心的一句话就得罪了她的人还少吗。”   “要我说,圣女大人运气算好的了,若不是公主殿下喜欢她,只怕早就没命了。”   “贵妃娘娘跟公主殿下关系那么好,以后的事还说不准呢。”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主子们的事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插嘴的。”   ……   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抑制不住八卦之心的人很快就找回了状态,紧闭着嘴巴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样的情况或许并不罕见。   屋里的人眼睫轻颤着,微侧过脸看向门外的方向,宫女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静默得像是机器人一般。   但先前那些声音确实毫无障碍地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萧暮雨转回头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下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   架空世界观下的古代自然与现实历史不同,或许有法术加成,镜子清晰得与现代无异,原原本本照出来了镜外人的模样。   幽深的眼底不再像以前一样木然,沉思时深处也亮着光,与昔日的木头美人截然不同。   萧暮雨是从来都不会绝望的人。   她并不曾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异能上。   因为她无法确定自身地处境,也无法保证能力能够再度觉醒并且进化——再退一步说,也得要恢复到前世的水准,才能才不考虑任何处境的情况下保证自己的安危。   留下来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这不代表她不好奇公主为何对她如此执着。   萧暮雨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先前洗漱的时候不是没见过自己此刻的模样,但那时神经紧绷着,总觉得外貌之流都是次要的事。   此刻暂时定下心来,萧暮雨才有闲暇去琢磨一番原身与自己的联系。   穿成圣女或许不完全是巧合,最鲜明的标志便是相貌。   圣女的相貌与萧暮雨穿越前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不过就是更年轻一些,然而身上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伤口也带了过来,让萧暮雨一度以为这是自己的身体时光逆流了。   片刻的惊诧之后连意外都没有了。   萧暮雨终于回想起久远之前,她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无意间与当时的舍友提及这个写作计划,在舍友的强烈要求与赌约之下她才照着镜子加了这么个角色。   舍友原话是萧暮雨那张脸可惜没生在古代,否则绝对是名留青史腥风血雨的又一位祸国妖妃。   既然现实里不能实现,在书里爽一下也未尝不可。   但她没想到冷酷无情的大作家在第三章 就把这个角色写死了。   听说书里这位“第一美女”早早退场的时候,舍友还惋惜了许久,说这个设定不搞点虐恋情深爱恨情仇祸国殃民……之类刺激的剧情真是太可惜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一语成谶。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萧暮雨木然地拼命追忆着往昔,试图找到更多的端倪与脱困的线索。   ——圣女并不完全只是随随便便找漂亮的小孩顶替的,最初本是有通神之能的祭司,理论上来说灵魂纯净到不畏惧任何邪祟入侵,本应是最适合修炼的体质……   “啪嗒。”   水滴打在叶片上的声音。   萧暮雨陡然惊醒过来,下意识扭过头去。   刚踏入房间的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公主反应还算平静,裴秋月却被那双突然转过来的冷然双眸惊得心头一突。   二人皆是修炼之人,公主天赋异禀暂且不论,裴秋月虽然没有那么好的天赋,但较之全无根基的圣女绝对是天差地别。   她们来时有心掩饰行踪,刻意放轻了脚步,本以为圣女绝不会觉察到,却没成想一进门就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巧合吧。   裴秋月这么想道,眼见着萧暮雨眼底也冒出惊讶,又放松下来。   是她神经太紧绷了。   还是要多向公主学习学习。   公主神情淡然地上前两步,在镜子旁边坐下,上下打量了萧暮雨两眼,微微扬眉:“这么期待我来?”   “没有。”萧暮雨下意识反驳,答完又觉得这答案不好,假笑着又补上一句,“这说明我们心有灵犀。”   “是么。”公主对上她的眼眸,“这几日没空来看你,可有想起我?”   萧暮雨面不改色地答:“天天都在想。”   公主问道:“想我什么?”   萧暮雨:“……想你的脸。”   公主挑了挑唇:“你勉强取悦我的样子也很可爱。”   萧暮雨谦虚道:“哪里哪里,比不上公主殿下天生丽质。”   裴秋月:“……”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人的交流方式。   公主瞥了眼裴秋月,像是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人,停顿片刻,抬抬下巴示意外面捧着衣服和首饰的宫女进来,直接切入主题。   “换上衣服,陪我去见父皇。”   萧暮雨的笑僵在脸上,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追问:“干什么?”   公主:“当然是告诉她我们要成亲的事。”   萧暮雨手一抖,差点摔到地上,她靠在镜子上抱紧了自己的外衣,一副抵死不从的无赖态度,但一抬头看向公主,语气瞬间虚弱下来。   “我现在发个烧还来得及吗?”   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暮雨,翘了翘唇角,笑得寒气四溢:“你想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萧暮雨:“……”   -   与此同时,另一处宫殿之中。   贵妃正坐在镜前梳妆,宫女在旁边低声回报。   “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带着那圣女往陛下那边的方向去了。”   贵妃不言不语,眉尾上挑带出几分狠厉的神色来,地下是一团团揉烂了的纸,染着一团又一团的乌黑墨迹,足以见得主人落笔时的燥郁心情。   待到梳妆完毕,贵妃盯着墙上的鞭子看了半晌,而后目光略过窗外,起身朝外走去。   “是时候该去探望一下陛下了。”   窗外草木苍翠,缀着零星的花色,贵妃不喜寒冬,因此殿中设了阵法,常年如春,是宫中难得的充满生机的盛景。   晨露顺着叶脉滚落,缓慢滴落到下面的叶片上。   “啪嗒。”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4 18:00:00~2020-12-05 20:5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独酌、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漪清ee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父皇不许!”   毫无意外的反应。   萧暮雨靠在门框上,仰头望着远处天空与群山交界的地方,听着屋里中气十足的喊声,有些心有余悸。   公主让她暂且等候在外面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   否则很难说此刻正在气头上的老皇帝会不会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朝她砸过来,再气一点说不准就直接叫人把她拖出去砍了。   ——这对父女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着惊人的相似性的。   更何况那还是老皇帝唯一爱着的女儿。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最爱的东西毫无征兆地被人抢走,就算是萧暮雨也会忍不住发疯的。   把公主拉来做靠山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虽然实际上也是公主让她沦落到了这个尴尬的境地。   不过么,往事勿追。   萧暮雨摸了摸耳朵,无意间碰到头上零碎的首饰,顿时觉得肩上都重了起来。   许是想给老皇帝留个好印象,来之前公主特地让人给萧暮雨从里到外收拾了一番,严格比照着“朴素但不失庄重”的规格来打扮,意图冲淡她外貌给人的不正经感。   看着成效倒不错,但对于一个在末世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来说,这一身除了累赘还是累赘。   其实留在皇室也是挺辛苦的一件事。   但跟小命比起来,这点不适当然就不值一提了。   萧暮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期望着公主能把老皇帝哄好。   在不知道意图毒杀事件的前提之下,老皇帝绝对是一切以公主为先。   即便一开始无法接受,但只要公主坚持,最后妥协的必然是老皇帝。   他就是这样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至少对公主来说就是如此。   萧暮雨神游天外,有意识时听到屋里最后一句话就是老皇帝说的:“……你叫我怎么对得起你母后。”   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沧桑,与一个恳切的普通老人别无二致。   公主就在这时推开了门,闻言脚步停顿片刻,抬起的眼恰与萧暮雨对上。   “……”   萧暮雨把一个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她直觉公主听到这句话并不是很高兴。   “公主殿下——”   “跟我进来。”   公主直接拉着萧暮雨的手进了门,径直走向老皇帝床边。   她的掌心同样冰凉,体温远低于常人,但力道却很重,握起来并没有那么舒适,萧暮雨下意识想要挣脱,但直到她们停下脚步也没成功。   老皇帝挑剔的目光扫射过来,萧暮雨僵直了身体。   虽然卧床已久,但老皇帝毕竟做了多年皇帝,一身气势并非作假,躺在床上朝上看,也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比公主给人的感觉要不适得多。   萧暮雨倒没生出多少恐惧,只有一种夹在意见相悖的两人之间的尴尬感。   尤其是当公主再度开口的时候:“我要娶她。”   语气平静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完全只是通知的口吻,而没有分毫征询的意味。   老皇帝被噎住了:“……”   见他不答,公主假意思索片刻,又说道:“我嫁给她也可以。”   萧暮雨:???   老皇帝:“不行!!!”   不提老皇帝,萧暮雨也被吓了一跳,两人用相似的带着惊恐的目光看向公主,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有何不可?”公主镇静自若,“我们皆是女子,本也无夫妻之分,我能娶自然也能嫁。”   老皇帝:“……”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公主看向老皇帝,问道:“那么父皇意下如何呢?”   她这么一副自说自话的态度,在老皇帝面前也没有丝毫收敛,但这也恰恰说明她早已下定了决心,谁也无法轻易动摇她。   老皇帝对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再了解不过。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再开口带着几分疲惫,但也有了几分虚弱的妥协:“……你为何独独对她如此执着?”   老皇帝说着看向在一旁充当木头的萧暮雨,先入为主的挑剔视线下,自是哪儿哪儿都没个好处。   身份敏感、不会说话、没有胆魄、没背景没能力……   就连长得太漂亮也是一桩错处——谁知道这一张脸是不是专门用来蛊惑人心的!   比起他曾经嫌弃不已的世家子弟也毫无优势,甚至可以说是远不及他们。   “父皇曾经给你挑选的适婚对象,哪一点比不上她?”老皇帝问道。   “哪里都比不上。”公主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们都不是她,就哪里都比不上,也永远及不上她万一。”   “你……”   老皇帝下意识想严厉劝诫几句,然而抬头对上公主的神情,又说不出话来了。   那张脸上一向没露出过多少柔软的表情,反倒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块,但此刻却显露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倔强。   此刻她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在对他说话,而更像是一个向父亲撒娇的孩子。   ——她本也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但她很早之前就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鲜少跳出“公主”、“储君”这样的身份,这样软化的态度也多年难得一见。   她是为了那圣女才低头的。   一想起这点,老皇帝内心就复杂不已。   他自然希望女儿可以更依赖自己一点,但一想到他要是点了头,就意味着自己的女儿就要归给了别人——   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妖女。   还真是艰难的抉择。   萧暮雨偷偷往后挪了一点,避开了老皇帝怨念不满的眼神。   公主上前一步,挡住了老皇帝投向萧暮雨的目光,加重了语气:“她对我来说,就像母后之于父皇一样,我至死也不会放手。”   老皇帝眼神微动。   公主毫不退却,静默地等待着父亲最后的答案,因此她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人看向她的复杂目光。   老皇帝对先皇后用情至深,先皇后早逝是他一生的遗憾与痛苦,也是自那之后他大受打击身体才渐渐衰败下去。   公主作为先皇后独女,老皇帝才千般宠爱万般担心,生怕她磕着碰着,不知不觉间底线一降再降。   公主此刻提及皇后,无疑又推了早已动摇的老皇帝一把。   但……   有必要吗?   萧暮雨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就算是为了说服老皇帝做托词,也不必用先皇后来类比——那毫无疑问是“爱情”。   可她和公主并不是。   话说回来,她至今还没有解开最初的那道迷题——   公主到底为什么非要“娶”她?   萧暮雨正想着,就听到老皇帝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老皇帝轻咳了两声,又躺了回去,意料之中地选择了妥协,“只要你想好了——当然你永远有反悔的权利。”   公主唇角泛起一点笑意,语气却笃定:“不会的。”   -   被公主带回去的时候,萧暮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回到小院的时候,裴秋月正担忧地来回踱步,一见两人回来便匆匆迎上来。   公主停下脚步,低声给她解释了两句。   萧暮雨正想着事,没防备一头撞上了前面人的背。   “唔!”   萧暮雨捂着鼻子蹲下去,眼底顿时通红一片,惊得另外两人也止住话头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公主问道,“发了一路的呆了。”   我在想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娶我。   萧暮雨张了张嘴,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出来就变成了另一句。   “我在想陛下会不会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公主不解地问道。   “因为用了那种托词……”萧暮雨说道,“用我这样的人来对比……对先皇后太过不敬——”   “不是托词。”   “嗯?”萧暮雨微怔,抬头看向公主。   公主轻描淡写地答道:“是真心话。”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05 20:53:35~2020-12-06 22:1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淮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粒米 68瓶;辰音scx 10瓶;椰子与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真心话?”   “当然不能完全那么类比,不过对于父皇而言,母后就是最重要的人了。”公主说道,“我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例子来让她理解了。”   这话的意思是……   萧暮雨微微瞪大了眼。   “现在明白了吗——”   公主一点点贴近她的脸,幽深的眼底是满满的压迫感,那点微末的恍惚一闪即逝,只剩下原本藏于深处的执着清晰可见。   “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冰凉的指尖抚上萧暮雨的侧脸,迫使她抬起头与公主对视。   直至此刻,萧暮雨才真正看清楚公主眼底的东西——尽头什么都没有,像是破碎的虚空,只有拼凑成型的疯狂执念,看着叫人心惊。   偏执的疯子。   萧暮雨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只觉得从脊背上透起一股寒意,本能不断叫嚣着发出危险信号,提醒她避让开。   在某一刻,她甚至觉得公主远比国师和老皇帝更加危险——   她想把自己拖入地狱。   萧暮雨往后退了一步,就被公主紧紧抓住了手腕,用力到不需看就知道手腕上必然起了一圈青紫。   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冷然的神色未变化分毫,像是在说“你准备逃跑了吗”。   萧暮雨硬生生停住脚步。   两人莫名对峙起来的氛围让其他人不敢出声,明明没说什么话,却好像已经从世界起源聊到了人类灭绝。   并且大有继续这么僵持下去的架势。   裴秋月站在一旁,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公主……”   看到附近宫女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挖条缝把自己埋进去,裴秋月用力咳嗽了几声,试图拉回那旁若无人的两人的注意力。   “天色暗了。”裴秋月斟酌着语气,“公主与圣女大人还是先进屋喝杯热茶吧。”   抓着这片刻的和缓,萧暮雨忙不迭地点头,又转回去看公主。   公主松了手,萧暮雨瞄了眼她的脸色,不太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恢复正常,但还是抓紧机会跟在宫女后面进了屋。   裴秋月落后一步,走到公主身边,低声继续问起情况。   “公主殿下与圣女大人吵架了吗?”   “没有。”   “陛下为难你们了?”   “没有。”   “那就是贵妃娘娘那里?”   “没看到她。”   “那你们怎么……”   裴秋月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将片刻前的对峙归结于闹别扭,又觉得她们站在一起时表现出来的无形排斥也叫人看不明白。   公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静默片刻,敷衍了过去:“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这话落在裴秋月耳朵里,就是“与你无关”。   公主越过她走向屋里,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在萧暮雨旁边坐下。   萧暮雨刻意避开了身边人的视线,望天望地,就是不肯直视旁边的人,无意间一抬头正与外面的裴秋月撞上视线。   裴秋月神情复杂。   萧暮雨总觉得她的目光里有责怪自己带坏了公主的意味。   她摸了摸鼻子,选择低头数着地面的纹路。   这大概就叫逃避现实。   -   与此同时,老皇帝的寝殿之中。   贵妃前来探望老皇帝,三两句闲言说完,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公主的婚事上。   “那圣女不过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除了一张脸勉强能看,剩下的一无是处,更何况神殿如今态度不明,怎可将这样的人留在宫中!”   提起神殿和圣女,贵妃满脸义愤填膺。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老皇帝面前提起这件事了,不过公主没提,她之前也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   眼下公主刚走,贵妃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表露自己的不满。   “公主日后可是雪芙国的君主王上,那区区圣女何德何能,做个侧室都不够资格。”   “皇后娘娘唯一的血脉,怎么能叫一个贱婢玷污!”   “而且公主殿下一向是识大体之人,怎会在这件事上如此执着,一定是那圣女使用了什么妖法,陛下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公主掉入火坑吗?”   老皇帝紧闭着眼听着贵妃的牢骚。   他对贵妃态度没那么和蔼——准确的说,他对公主以外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和蔼的人。   但他眉头舒展,并未因贵妃的话而发怒,显然心里同样还是对公主想娶圣女的事颇有微词。   “既然雪儿喜欢……”老皇帝沉默片刻,说道,“那就随她去吧。”   “陛下!”贵妃皱眉惊叫道。   “你急什么。”老皇帝抬手示意她安静,语气平静,“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有什么变数还未可知,说不准到那时候雪儿就反悔了。”   贵妃一顿,很快琢磨过味来:“您的意思是……”   老皇帝闭着眼吩咐道:“雪儿要成婚的消息暂且不要对外声张。”   贵妃眉头扬起,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上几分雀跃:“是,陛下。”   -   “哈啾——”   萧暮雨打了个喷嚏。   公主的视线立刻就扫过来:“冷吗?”   萧暮雨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用力摇了摇头。   此刻外面夜色渐深,她跟公主坐在花园那侧的连廊上——先是她坐过去,公主又跟过来。   其他人都已经退下,原本不算大的屋子只装两个人的时候,就显得空荡荡的了。   外面确实冷,草叶都被漏进来的霜打蔫了脑袋,可怜巴巴地垂落着。   但萧暮雨早就习惯这里的温度,有些凉,不过还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她觉得更像是有人在背后念叨她。   不过她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还有谁会记挂着她呢?   也就剩下那些想利用她,或者想要她命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挺受欢迎的了。   萧暮雨被自己脑内的冷笑话冷到了,不由哆嗦了一下。   然后她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公主随她一道坐在地上,已然是抛却了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一边敞开外衣,将萧暮雨搂过来。   幸好裴秋月不在。   这是萧暮雨第一反应——不然看到公主这样怕是又要把锅扣在自己头上了。   公主的怀抱比外面的风雪更冷。   萧暮雨随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公主天生体寒,加上修炼的功法极寒,体温远低于常人,若只在炎炎夏日出现必然是最受欢迎的天然空调,但自幼如此或许就会让她的认知产生一些偏差。   萧暮雨死死憋住了这句吐槽,怕公主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打她。   反正习惯了之后也就不觉得这个有点凉的怀抱有什么不适了。   “这里风景不错。”   萧暮雨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公主大概是在跟自己说话。   月光温柔,映得公主的侧脸也柔和了些许。   萧暮雨心底一松。   “啊……嗯。”   “你喜欢吗?”公主仰头望着星空。   她想起在那个梦里,萧暮雨也时常这样,孤身坐在深夜的原野上,迎着猎猎的晚风,仰头望着漫无边际的星空。   那时候她满心烦躁,并不觉得星空有多好看,便只看着那个人。   物变星移,等她能静下心来的时候,也只会麻木地注视着夜空。   漫天的繁星点缀四方,整个天幕都是画布,被染成了世界上最广阔而单调的画卷。   能感觉到那种壮阔的美感了,却更像是内心无法填满的空洞。   虚无又遥远。   就像身边人近在咫尺,却还是像沙,怎么用力也握不住。   “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萧暮雨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是很漂亮,而且……”几乎没有变化。   这是少有的不受末世影响的风景。   无论走得多遥远、走到多陌生的地方,还有一样近乎永恒的事物在远处陪伴着你。   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萧暮雨话音还未落定,就觉得腿上一重。   公主躺倒在她怀里,眼睛半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困了,但视线的方向仍对着外面的星空。   “……”萧暮雨一时无言,总觉得今天的公主又有些突破她的认知。   难道是触景生情吗?   还是说今天在哪里受到了刺激?   萧暮雨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只能一边拼命思索着今天遇到过的一场,一边乖乖巧巧地充当着公主的人形抱枕。   “好暖……”   萧暮雨分了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样一声低喃。   她低下头去看的时候,公主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准备就这样睡过去。   喂……   萧暮雨张了张嘴,还是把埋怨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许久,终于到了萧暮雨也撑不住的时候。   也许公主已经睡着了。   萧暮雨悄悄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腿,想要偷偷退出来。   然而刚刚动了一下,一只手便伸过来,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恰好按在先前的那道淤青上。   “嘶——”   萧暮雨眉头跳了跳,低下头去,便见公主转过头,抬眼看向她,眼神迷茫。   许是月光的恶作剧,竟将那双如冷宝石一般的眼睛照出了几分脆弱感。   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初醒的柔软,像是委屈的孩子。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06 22:14:30~2020-12-07 20:4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什么叫“又”?   萧暮雨比不知是否清醒着的公主更加迷茫。   她是将自己错认成什么人了吧。   萧暮雨想道。   也许是她的母亲,也就是早已过世的先皇后。   “我又不是你妈妈……”萧暮雨小声嘀咕着。   看着公主迷蒙的双眼,她判断出对方大概还懵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想及对方的身世,萧暮雨又有些心软,也无端生出几分愧疚感来。   追根溯源,她可算得上是“罪魁祸首”了。   不考虑公主那冷漠的性格和未来的宏图霸业,她也确实是个很可怜的人。   母亲早亡、父亲病重,没什么朋友,肩上还有一整个国家的担子。   更不要提躲在暗处虎视眈眈想要她死的那些反派们。   如果不是这样冷漠且警惕的性格,或许反而根本活不下去吧。   萧暮雨下意识伸手,轻轻抚了抚公主的头发。   比想象中更加柔软。   而且公主竟然没恼羞成怒打她。   大概是真不清醒了。   公主将萧暮雨那声低喃听得真切,并且毫无障碍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其实并不是。   公主将那些话咽回去,低垂下眉眼,脑袋也沉下去,搁在萧暮雨的腿上。   心怀着几分微妙愧疚感的人这一次没有避让。   公主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真的有些模糊起来——   那也不能全算是误解。   虽不是主因,但细想起来,她未尝没有因此而动怒。   尤其是当她父亲说到对不起她母亲的时候。   先皇后是公主的一道心结。   老皇帝虽然对公主宠爱至极,甚至于对自己其他三个儿子都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但这并不代表公主就是在健全的环境下长大的。   倒不如说正是这样极端的环境才造就了公主冷漠的性格。   早年老皇帝与先皇后恩爱有加,但是先皇后多年未能生下孩子,朝堂之上又渐有动荡,先皇后从旁再三劝说,才让老皇帝纳了妃。   确认妃子怀孕之后,老皇帝就再也没见过她们,只是差下人照顾着,准备到时候挑一个过继到皇后膝下。   结果没过半年,皇后便有了身孕,生下了公主。   自此,老皇帝早就把过继孩子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恨不得将他与皇后的独女宠上天去,至于旁的妃子和孩子,也只是保证了份例,除此以外甚至算不上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   先皇后宅心仁厚,为人体贴温柔,否则也做不出主动劝皇帝纳妃之事。   她比皇帝更怜惜其他几个孩子,恰好他们与公主年纪相仿,因此先皇后还在时,便时常让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耍。   小孩子的感知比成年人更加敏锐,他们很快就清楚他们的父皇并不喜欢他们,而对妹妹宠爱有加。   鲜明的妒意便轻而易举地被勾了出来。   更何况后宫里永远不缺心思深沉和野心蓬勃之人,在她们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之下,孩子们也抱成团刻意孤立了最小的妹妹,也数次在无形之中成为帮凶。   公主就是在那时吃过数次暗亏,渐渐地也不喜与人交往。   皇后或许是觉察到了,后来不再强迫她与哥哥们交流,也开始有意识地保护她,但那也仅仅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   在公主还小的时候,先皇后便在一次战乱之中以身殉国。   老皇帝因此大受打击,一怒之下在对方选择投降之后,仍然选择灭了那个国家。   自那之后他也消沉了许久。   无人照看的公主在那时吃了不少苦头,还是贵妃出面照看着她,一直支撑到了老皇帝回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等老皇帝想要加倍补偿公主的时候,公主就已经在这样动荡的环境里长大了。   在不太成熟的叛逆期里,公主是怨恨过她的母亲的。   哪怕时至今日,她对母亲的感觉依然复杂。   爱与怀念有之,埋怨有之。   多年前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去,让公主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感觉。   后来在那场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梦境里,她无数次地回顾着自己的一生,一再重复那样的痛苦。   最早是母亲离世,后来是父亲离开,曾以为是知己的人背后捅刀……   本以为自己的天职是结束世界上的所有战乱,却被当做暴君与魔鬼,就连百姓也诅咒她去死,没有人期待她的存在……   待她反应过来,她已是孑然一身。   那是她人生的最低谷,却偏偏被困在风雪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光阴。   孤身面对着风雪足够她一遍遍地回味着那短短一生中的所有细节。   她并非萧暮雨,最初还不知晓自己只是书中人,那些真实的记忆与经历曾一度成为压迫她神经的源头,强制性的反复让她险些疯掉——   也许早就疯掉了。   停滞的时间化成心口的空洞,直到她在风雪尽头看到了萧暮雨。   那就是黑暗里的一簇火,溺水之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当然毫不犹豫地伸手,想要抓住它。   花飞雪看过了萧暮雨的半生。   即便她们在那之前从未碰面。   化作执念的救命稻草分量那样重,以至于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重回了多年以前,她也并不觉得欣喜,只有内心的空洞依然明显。   夜半惊醒时起身低头,只能看到空无一物的手心。   就在那时候,被抛弃的感觉再度出现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刻。   ——你拯救了我,却又抽身而去,连让我确认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是幸运的。   那个人终于还是来到了她身边。   可偶尔在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慌,生怕这只是一场梦,自己一眨眼,旁边的人就化作星尘消散了。   她只能一次次地伸手,更加、更加用力地紧握着。   这些萧暮雨都无从知晓,公主或许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   萧暮雨一时心软,公主一时放纵,就这么相依着靠了一夜。   隔天她们是被裴秋月吵醒的。   裴秋月则是被宫女叫过来的,匆匆赶来的时候显然没想到公主在,先叫了声“圣女”,就见公主先从那一大团有碍观瞻的被团下面探出脑袋。   “什么事?”公主声音低哑,像是刚睡醒。   “……”裴秋月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的话,大概就跟心肌梗塞差不多。   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你怎么躺在这里?   还有圣女人呢?   ……   裴秋月满心的吐槽欲,一时竟不知道该先说哪句。   公主一定是被圣女带坏了。   萧暮雨就是在这样尴尬的静默中清醒过来,裴秋月的目光盯得她有些发毛,因此转头看了眼门口的人,就飞快地转回了脑袋缩回了被子里,更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一边试图偷偷把公主踢出去。   当然没成功。   公主一伸手就按住了她的大腿。   萧暮雨脸色刷得白了一片——被压了一夜的腿早就麻了,此刻的滋味只能用酸爽来形容。   余光扫到萧暮雨僵在被团里不敢动,公主嘴角扬了扬,前一夜昏暗混沌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再转回头看向裴秋月的时候,她才收敛了脸上堪称愉悦的表情。   裴秋月的表情更复杂了:“……”女大不中留。   ——大概陛下的心情也莫过于此了吧。   “嗯?”   “圣……后宫几位娘娘想见圣女大人。”裴秋月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正事,“另外,听说陛下还私下里召见了国师。”   “人呢?”公主问道。   裴秋月反应过来她是在问那些想见圣女的人。   “在外面被拦下来了,宫女急匆匆赶来报告,我还以为公主不在……”   裴秋月叹了口气,她虽然不喜欢萧暮雨,但也知道如果任她自己对上那些后妃,八成是要吃亏的,因此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公主是一向不喜欢那些后妃的,平时里对方也不会往她跟前凑。   几年碰不上一次面,公主更不会主动宣召,怕脏了自己的眼。   这次想来不是脑子犯抽准备示威,就是听到风声想要来提前拉拢圣女。   最怕的是背后有身份更高的人暗中指示,专程来找圣女麻烦。   这要让圣女出了事,顶罪的无非就是个无足轻重不受宠爱的后妃,但人出事可就麻烦大了。   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既然公主在这里,我就传话让她们回去吧。”   裴秋月说着转身要走,公主在后面叫住了她。   “让她们进来。”公主说道。   “公主?”裴秋月有些意外。   “来都来了,认一下人也没什么不好。”公主语气凉飕飕的。   裴秋月默默闭上嘴,在心底为那几个来意不明的默哀了几秒,然后点头应下,出去传话。   在一旁安静充当壁花的萧暮雨腿还麻着,等裴秋月一走就想卷被子逃跑。   她还隐约记得贵妃以外的几个后妃多么一言难尽,简直是行走的炮灰极品模板。   ——毕竟是前期日常用来给公主添堵的炮灰龙套。   如果不是公主在,她能立刻蹿上房顶再跑一次。   可惜旁边的人虎视眈眈。   萧暮雨就差裹成球滚出连廊了,却被公主一把拽住了被角,被迫中途转道,滚向了公主的怀抱。   “你跑什么?”   萧暮雨腿酸得面色都有些扭曲,闻言硬是咬着牙刻意摆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我、我害怕。”   虽然知道她是装出来的……   “怕什么。”公主伸手捏了捏萧暮雨的脸颊,“我给你撑腰。”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07 20:48:46~2020-12-08 23: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迷上百合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凉 30瓶;刹那芳华 20瓶;辞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老皇帝的后宫除了过世的皇后,和现在地位最高的贵妃外,还有三个妃子。   其中两个有儿子,也算有点依靠,剩下一个还没来得及有孩子,皇后怀了公主之后,老皇帝就再也没召见过她们,因此只能跟着另外两个妃子混。   加上贵妃这么个“强敌”,三人自然而然抱成了团。   三人也有共通之处,就是身份低、智商不高,简而言之就是脑子不好使还喜欢搞事的极品炮灰。   早些年她们能入宫,老皇帝也是看中她们身份低微,绝不可能威胁到皇后的地位。   只是皇后心善,对她们心怀愧疚,还在世时对几位后妃都还算温柔体贴,也没叫其他人欺负了她们。   可惜这并不能让她们对皇后心存多少感激,反而因为公主的待遇而嫉恨多年。   往后但凡有机会能给公主添堵,她们就绝不会放过机会。   当然也都是小打小闹,让人如鲠在喉,要是较真计较又显得小肚鸡肠。   在公主少年期,若不是贵妃暗中压着那几人,她怕是也要吃不少苦。   剧情前期的时候,这几位极品也是为打脸事业添砖加瓦不可或缺的工具人。   但搞事到自己身上就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了。   极品之所以为极品,就是因为没有丝毫分寸感。   这次也不例外。   几位着装艳丽的女人一进门就吵吵嚷嚷起来,从屋里陈设开始挑剔到周围的宫女,吵闹半天也没见人主动招呼接待,更觉不满。   “你们这些贱婢干什么吃的!主子来了不知道来伺候着吗?!”为首的女人看向刚刚简单梳洗好的萧暮雨,扬眉一笑,“那边的,还不过来给本宫揉肩!”   旁边的宫女小声提醒道:“这位是神殿的圣女大人。”   女人瞪了她一眼:“本宫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让她来的,不过一个小小的圣女,能伺候本宫是她的福气。”   说着又去看萧暮雨:“还不快点!”   看来这是来找麻烦的了。   萧暮雨看看那个喊话的女人,再看看旁边一个低头看着指甲仿佛随时准备起身挠人,一个挑剔地打量着屋子正储备着一肚子的刻薄的话,一边回忆了一下剧情里这几个人有多能闹腾。   悔不当初。   萧暮雨近来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心情。   她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裴秋月面部神经有些抽搐,像是有点生气不爽,又要努力憋住笑,忍得有点辛苦。公主瞥了她们一眼,伸手掀开帘子朝外走去。   外面几人正抱怨着茶水难喝,冷不防肩上搭了一双手。   “没吃饭吗?”女人以为是萧暮雨给自己揉肩来了,“用力点!”   附近的宫女纷纷低下头,被吓得有些发抖。   旁边同伴瞥见她后面的人,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哐当——”   旁边人手里茶杯落了地,随之一道响起的还有一声鲜明的脆响。   “咔嚓。”   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   当然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周围人齐齐被吓得一抖,离得最近的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耳朵。   “胆子不小。”公主冷淡的声音响起,她随手将女人丢到地上,从宫女手中接过手绢擦了擦手,“谁叫你们来的?”   然而不速之客除了在尖叫的,剩下的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公主的反应实在出乎她们的预料。   往前面说,她们也不是没在公主面前挑衅过,尤其是在老皇帝卧床之后。   公主是个清冷的性子,以前不屑于与她们计较,最多罚她们禁足一段时间,加上先皇后生前遗愿,如果不是真的踩到底线,就算是老皇帝也不会真的要了她们的命。   而且公主几位兄长也在朝中供职,有什么风声难免传出些闲话,因此公主还没真正拉下脸对她们动过手。   当然她们蓄意的添乱对于公主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索性眼不见为净。   公主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有的脑子还不太清醒,疼痛之余也生出恼怒。   “就算你是公主,但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对长辈如此不敬——啊啊啊——”   公主将手边的茶杯砸下去,精准地擦着女人的脸颊飞过去,溅起的热茶烫得她一个哆嗦。   “罪魁祸首”连解释与训斥都懒得奉上。   “拖出去。”公主冷冷地说道,“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女人却不肯罢休,一把甩开宫女的手,捂着脸继续叫嚣着。   旁边的跟班眼珠子转了转,也跟着胡搅蛮缠地指责公主不知礼数,一边还带上了萧暮雨,说一定是圣女带坏了公主。   萧暮雨:“……”这也能无辜躺枪?   现场吵闹成一团,与前世菜市场无意,裴秋月脸上都显现出几分怒意。   还没等她走出来,外面贵妃又走了进来。   “哟,这儿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贵妃一脸的惊奇,带着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没想到与妹妹们心有灵犀,都这么着急来向公主殿下和圣女大人道贺吗。”   贵妃还是那副张扬的模样,她一来,其他几个女人顿时就安分了。   其他几个妃子怕公主,但敢日常给她添堵,因为知道公主作为储君规矩多,平日也算是个守规矩的人。   相较之下,贵妃就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贵妃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除了老皇帝和公主,谁都敢打。   以前宫里宫外因为得罪了贵妃就悄无声息地失踪的人不在少数。   几人都不说话,贵妃视线一转,伸手指了个附近的小宫女:“你来说。”   小宫女看了公主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低下头,口齿清晰地复述了前因后果。   听到她们指责公主的部分,贵妃脸色就沉了下来。   还没听完,她就从身后跟着的侍女手里接了鞭子。   没一会儿,三个女人都开始尖叫了。   萧暮雨在一旁被吵得头皮发麻,欲言又止地看了公主一眼。   贵妃气性上头,听见几人叫只会更生气,几鞭子落得结结实实的,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几个妃子会躲,这时候都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翻滚了。   实打实的一出闹剧。   公主眉头微蹙:“都出去,别脏了地。”   贵妃又挥了一鞭子,冷冷地瞪了几人一眼:“算你们走运。”   她把鞭子一丢,直接叫来守卫把那三人拖出去,一边虚情假意地令人请大夫给她们看看。   公主问道:“你来做什么?”   贵妃一转头,便露出了笑意,变脸比翻书还快:“当然是听说公主要成亲的消息,我说刚刚路上怎么遇到她们吵吵嚷嚷的,原来是到公主这里来闹了,我不放心,顺路来看看。”   公主瞥了她一眼,似乎不大相信。   “……也顺路来看看公主和圣女大人相处得怎么样。”   贵妃转头看了眼萧暮雨,表情明显不大高兴,但也没再对她说多少刻薄之词。   公主警告了一句:“不许打她的主意。”   “既然公主喜欢……一个玩意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一句贵妃放轻了音量,也不知道公主听见没有。   她在最近的位置上坐下来,敲了敲桌子,朝萧暮雨抬了抬下巴。   “怎么,圣女大人不肯赏光陪我喝一杯茶吗。”贵妃说道,“就当以茶代酒,往日的事过去就过去吧,互不计较了。”   贵妃性子张扬,脾气差,从没对谁低过头,更别提道歉。   这话一出口已经是软到极致了。   裴秋月在暗中推了萧暮雨一把。   萧暮雨回头看她一眼,发现裴秋月是真心想让她跟贵妃和解。   但是……贵妃是真的想和解吗?   萧暮雨带着不解上前,走到公主身边的时候就被她按着坐下来。   发觉手下的肩膀紧绷着,公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无妨。”   萧暮雨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让她别害怕。   虽说这算不上是“害怕”……   萧暮雨从善如流地点头,坐在公主另一边,恰好隔开了与贵妃的视线。   贵妃捏紧了手里的茶杯,脸上还带着笑意。   -   凛冽的刀光在寒夜之中闪烁。   后面是婆娑的树影,乌鸦似的鸟停在枝头眺望着远方,一阵微风拂过枝叶,乌鸦陡然扭过头,露出一双近在咫尺的红眼睛。   刀光飞快地坠落——   “哗——”一阵狂风吹过枝叶。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冰凉的手握住了手腕,萧暮雨下意识“嘶”了一声,先前被抓伤的地方淤青还没有散去。   她转过头,正错开公主低下去的视线。   公主扫了眼她的手腕,借着月色看到皮肤上暗沉的痕迹,下意识放轻了一些力道。   随后她将手边的披风给萧暮雨披上。   萧暮雨用力地眨了几下眼,慢慢恢复了意识,左右扫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花园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窜进来许多寒意。   她打了个寒颤,表现得却比公主还要茫然:“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是你自己突然跑出来的。”公主低声问道,月夜下的声音低哑却带上了温柔的幻想,“怎么了?”   “可能是在做梦吧。”   萧暮雨喃喃自语着,仰头望着与梦境里一模一样的枝杈——连叶片的弧度都相差无几,只是没看到鸟,也没看到人或者刀光。   但她却偏偏感受到了一阵鲜明的杀意。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08 23:24:06~2020-12-10 19:0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音游狗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萧暮雨接连几日睡得不太|安生。   类似梦游的症状并不是一直出现,但从梦中惊醒却是常态,白日里看着一切正常,但一入夜就开始不规律地出现心慌。   公主请了几个大夫来,检查过后都说没有异常。   萧暮雨估摸着普通大夫也查不出来,索性将异状隐瞒下来,只说之前可能是被吓到了,现在已经好转了。   公主心有疑虑,但看白天的时候萧暮雨活蹦乱跳,加之朝堂上又有人搞事情,忙起来就没什么空闲去管她了。   不过她随后就把裴秋月压了过来。   裴秋月先前就搬到了萧暮雨的小院的附近,方便照看着,自打公主忙起来,她空闲的时间几乎都在萧暮雨这里度过了。   加上那几个后妃这几日又来闹过几次,公主听说之后随口接了一句:“那就砍了。”   倒是把裴秋月吓得不轻,先前圣女没实权就算了,那几个后妃可还是有儿子的,真闹出事来还是要给公主自己添麻烦。   好在公主只是随口一说,裴秋月再三保证一定保护好圣女大人的安全,这才让公主暂时安心对付前面的人。   裴秋月也怕出事,不得不跑得更勤快一些。   或许是那几个闹事的妃子衬托得好,跑了几日,裴秋月也开始觉得这位圣女大人变得顺眼了一些。   也有萧暮雨平日里安分了不少的原因在。   她本来就是脾气好的人,原本心有芥蒂的宫女日日跟她相处,也多了几分亲近,私下里公主不在时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但除了宫女,也没有其他能说话的人。   公主日理万机,裴秋月对她心有警惕,更不必说外面不认识的人。   萧暮雨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裴秋月偶尔在晚间来看她时,却莫名地觉出她身上的孤寂。   一个人当然是会觉得寂寞的。   公主虽然喜欢她,却也无法成为她的知心人。   现在是被困在这一方小院里,日后就算成婚或许也未必能出这宫殿门。   与笼中鸟无异。   话说回来,圣女被留下来的那一刻不就注定了她这样的结局么。   裴秋月有时也会为旁人多愁善感,夕阳落下的时候,她忙完手头的事,匆匆去看望萧暮雨,又看到她孤身坐在连廊前。   近来或许是习惯了气候,很少再裹着被子,一条腿悬下去,在连廊外面晃了晃去,一手撑着下巴望着院子里的枝杈发着呆。   “从下午开始就坐在那里了。”   “到晚上好像不太舒服,也不肯吃饭。”   “不过圣女大人自己说她没事。”   宫女小声地给裴秋月回报着情况。   裴秋月点点头表示了解,放轻脚步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宫女从外面连廊走到萧暮雨身边,抱着一本画册跟她说些什么。   “……是这样的花吗?我问了琴姐姐,她说她家乡好像有这样的花,不过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名贵品种……”   “有点像。”萧暮雨撑着下巴翻着画册,一边比划了一下,“不过茎要细一点,而且花蕊是黄|色|的。”   “什么花?”裴秋月插话进来。   她站在萧暮雨的身后,低头朝下看了一眼,画册上一朵小花,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也很陌生,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花。   小宫女一愣,才发现她的存在,连忙低头跪下来。   裴秋月抬抬手示意她起身,一边问萧暮雨:“圣女大人想要这种花吗?”   “啊,也没有很想要。”萧暮雨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之前突然想起来,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这孩子还记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一种野花而已。”   说着萧暮雨把画册递回去,说了声“谢谢”。   裴秋月在旁边坐下来,示意小宫女先回去休息。   “那是圣女大人家乡特有的东西吗?”   “算是吧。”萧暮雨含糊地应了一声。   裴秋月话里或许有试探的意思。   原来的圣女并非雪芙国的原住民,而是别国逃难过来的灾民,因为模样精致气息纯净才被神殿看中带回去抚养,不算什么特别隐蔽的秘密,但神殿也从未对外声张过。   裴秋月想要查到这些也不是难事,就怕她会多想。   谨慎的人也会存在这样的弊端——比如脑补过多之类的。   实际上萧暮雨确实只是心血来潮。   近来无数次的梦境里,越来越清晰的场景中也会夹杂着过去的回忆,包括末世之前,年幼的时候在乡下的田野上奔跑,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草野花,转过头还能看到同龄的孩子们鲜活的笑脸。   正是换牙的年纪,有的嘴里缺了颗门牙,刚咧开嘴就遭到了小伙伴无情的嘲笑,慌忙捂住嘴,恼羞成怒地去追打笑得最欢的人。   奔跑到田地尽头,仰面倒在野草丛里的时候,距离最近的就是那样随处可见的白色小野菊。   那已经是久远到仿佛隔了几个世纪的记忆了。   ——最近好像一直在梦见过去的那些东西。   还有花丛里同伴的笑脸,本以为早就遗忘得彻底,在梦里却越发的清晰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毫无缘由的心慌感。   跟以前某段时间的感觉有点像,到底是什么时候……   “圣女大人想家了吗?”   裴秋月连着问了几声,萧暮雨才回过神。   “嗯?”萧暮雨愣了片刻,“你是在叫我吗?”   看着萧暮雨满脸茫然的模样,裴秋月也觉得有些无奈:“也不会叫别人了吧。”   萧暮雨摸了摸头发,扯着发尾后知后觉地发现头发长长了不少,她本来想说叫名字就好,想了想又不知道圣女有没有名字,说了难免有露馅的风险,索性作罢。   “抱歉,可能是有点困了。”萧暮雨望了眼院子里的枝杈,“最近有点犯懒,脑子不太好使了。”   “圣女大人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萧暮雨摇了摇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到冬眠期了。”   裴秋月:“……”   萧暮雨揉了下眼睛,身子往旁边歪了歪,就靠着门框半眯了眼,像是真的困了似的。   裴秋月跟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聊,见状就觉得是送客的意思,打过招呼便起了身。   临走之前,她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人缩成一团,乍一眼看过去怪可怜的。   想到先前与公主的交流,裴秋月心一软,又多留了两句。   “那花,我也会帮圣女大人留意着的。如果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尽管告诉我,我会尽量帮忙的,不过……”   裴秋月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请你好好地待在公主身边。”   不管圣女大人再怎么可怜,对她来说,公主的愿望始终是第一位的。   至于其他的,只能在别处尽量补偿了。   萧暮雨没有回头,只是抬了下手,大概是在说“我知道了”。   裴秋月便当她默认了,稍稍安下心,转身出门的时候多吩咐了宫女两句好好照顾圣女。   另一侧的门打开又闭合,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萧暮雨顺着门框滑下去,在冰凉的地上摊成一团饼,不断升高的体温把地面都捂热了。   但意外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萧暮雨伸手盖住额头,挡住眼睛,久违地感觉到了炎炎夏日的气息。   风声、虫鸣,鸟儿振翅的声音,还有更远方人类低声的喃语……   堵住耳朵也没有丝毫用处,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像是直接印入脑海,强制性地开始播放。   偶尔还会卡带。   像是梦境里带来的不安具现化成了现实,也像是另一种力量正在成型——   就像当年第一次觉醒异能前的时候。   同样的心慌,整夜睡不着觉,以至于精神恍惚被人偷袭成功。   还有在更久之前开始间歇性出现的高温。   直到死过一次之后才恢复正常。   ……不会吧。   萧暮雨捂着脸默默哀嚎起来。   -   萧暮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黑漆漆的屋子,一度以为自己烧坏了脑子,或者眼睛。   小院子里的宫女出于各种理由对她都十分纵容,没有她自己的要求,她们也不会主动去碰她,最多加两件被子或者外衣。   但这里分明不是她睡着之前所在的连廊。   身边也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下面的床也冷冰冰硬邦邦的,硌得人骨头疼。   “人呢?”   “在杂役房里。”   “那几个蠢货呢?”   “正聚在一起商量事情。”   “公主呢?”   “沈大人的二公子犯了事,还闹到了裴府,公主被绊住了,一时脱不开身。”   “很好,给我把外面守好了。”   ……   女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进来,之后就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萧暮雨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   大概是错觉吧。   这么想着的萧暮雨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周围空间狭窄,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   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但明显不是在她之前住的小院里面。   不多时,外面的脚步声就临近了,萧暮雨盯着紧闭的房门,默数了二十秒。   脚步声停住了。   房门被用力推开。   贵妃的脸出现在门后面,她对上萧暮雨的视线,扬扬眉毛,露出一个冷笑:“醒了啊。”   萧暮雨停顿片刻,又躺回去,还转了个身,闭上眼:“……没有。”   一定是她醒来的姿势不对! 第19章   剧情的力量是强大的。   萧暮雨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不管剧情怎么拐弯,贵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执着都不曾变过。   虽然之前也担心过这一点,但……毕竟有公主在。   或许正是因为公主的缘故,才让贵妃对她如此怨恨。   萧暮雨宛若咸鱼一般躺在僵硬的床板上,一边努力回忆着剧情,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就算用之前闹事的几个妃子来做挡箭牌,也瞒不了公主多久,到时她去一审就知。   贵妃刚直接把她绑到这儿来,显然是做好了跟公主决裂的心理准备。   能让她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代价也要弄死自己,已经是恨她恨到极致了。   为什么这么恨她?   最早是因为圣女在祭典上冲撞了贵妃。   ……当初是因何而起的?   好像只是因为一件饰品,与先皇后生前赠予贵妃的遗物相似,贵妃见了当即甩了脸色呵斥她当场摘下,却被木讷的圣女拒绝,由此为导|火|索就起了冲突。   之后的事就是萧暮雨所经历的那样了。   在此之前贵妃恼怒却尚且留有余地,为什么在这时候又突然发疯一样针对她?   是因为老皇帝的命令吗?   还是说……不能接受公主真的要娶她?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搞了个相当恶趣味的设定。   萧暮雨再次开始觉得头疼。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这时候插科打诨装傻充愣都没什么用处,更何况她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贵妃走到近前,尖锐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炸裂开来。   “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蛊|惑了公主?!”   “飞雪那么乖的孩子,竟然为了你忤逆陛下的意见——你万死不得恕其罪。”   “飞雪身在局中不自知,我便替她除了你这妖女。”   ……   好吵。   好烦。   能不能安静一点。   “砰——”   刀刃闪过的寒光划过萧暮雨的眼角,她蜷缩起身子,刀刃落下的时候恰钉在她的耳边,一缕断发随着微风飘扬。   她眯起眼睛,看向门口。   此刻大概是清晨,外面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但很快就被挡住了。   视野一点点暗沉下去,最后映入意识里的一声是贵妃身边的宫女发出来的。   “贵妃娘娘!”宫女呆愣了一下,慌张地跑到门旁,扶起踉跄着撞在门上的贵妃,“您没事吧!”   “滚!”贵妃低吼了一声,一把甩开宫女的手。   “啊!”宫女没有防备,一头撞到门框上,不由惨叫了一声。   贵妃不为所动,扶着门框站起身,冷眼瞧着躺在破木板上的女人。   长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脸,眉眼一弯便露出点可怜巴巴的模样来。   漂亮柔弱得能让所有人为之心动。   飞雪就是这么被骗的吧。   那孩子,本来就是最心软不过的人。   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贵妃这么想着,随手擦了擦唇角被咬到的伤口,抹去的血渍沾到了手里另一把刀柄上。   刚刚被对方踢开,不过就是她情绪激动难以自制,一时大意才被推出来。   贵妃并不觉得自己会抵不过这个草包圣女的“妖法”。   只要杀了她,飞雪就能恢复正常了。   既然如此,那么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要紧。   哪怕公主从此怨恨上她。   不过那么温柔心软的孩子,大概也舍不得真的恨她吧。   毕竟她保护了那孩子这么多年。   她怎么舍得呢。   贵妃眼神有些迷离,握着刀的手却越来越紧。   只要杀了她——   贵妃举起手中的刀,对着躺在木板上的人用力地挥下。   “铛——”   被打飞的匕首追落到地上,贵妃手腕被震得发麻,被另一人丢出去的刀刃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而后急促的风声转瞬即逝,飞出去的刀刃稳稳地插|入了木门之中。   刚刚爬起来的宫女又被头顶刀刃的余震惊得两腿瘫软,又跌坐回地上。   她哆嗦着手捂住嘴,越过贵妃僵在半空的手,看向坐在木板上的人。   “圣、圣女大人……”   她结结巴巴地叫着,一半是不敢置信,一半是提醒贵妃回神。   好确认自己不是在什么可怕的梦境里。   圣女原本是这样的人吗?   随意地坐在木板边的人分明就是圣女的模样,脸上笑意盈盈,只少了些往日见到贵妃和公主时的怯懦谨慎,周身也不见任何压迫之感。   若非身处此时此地,忽略掉那张过分分明的脸,与平常人家中的天真少女没什么两样。   贵妃咬着牙看她:“你终于现出本来面貌了!你这个妖女!说,你处心积虑接近公主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暮雨翘着二郎腿,手撑在身侧,微微仰着身子看她,满脸的困惑:“您在说什么呢,可是公主殿下非要与我成亲,若是您有办法让她打消念头,我会感谢你和你家八代祖宗的。”   “住口!”贵妃被激怒了,提高了音量讽刺道,“若非你这妖女使用了妖法,公主怎会看上你这种下贱草包。”   她举起另一把刀朝萧暮雨刺去。   萧暮雨偏了个身,避开了刀刃,侧身时露出半截手腕,上面两道血痕刺目不已。   那是她挣脱绳子时留下的伤口。   显然是本人,而不是临时被掉包的傀儡之类的东西。   “唉,我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贵妃娘娘您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仗势欺人可不是良好的品德。”   贵妃冷笑一声:“收起你那套蛊|惑人心的手段,对我没有用处,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又一刀挥下去。   萧暮雨自木板上一跃而下,脚步一转就绕到了贵妃身后。   脚步轻盈灵巧得像是在跳舞。   “真是太遗憾了。”萧暮雨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贵妃的耳朵传进去的。   “什么?!”贵妃猛地朝身后一挥刀。   “为你感到惋惜而已。毕竟你跟我一样,没有修炼的能力,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能修炼的世界上就是个受到同情的小可怜啊,就算自幼习武,现在连我一个小小的草包花瓶都杀不了,很难受吧。”   “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主殿下日后将是先祖斩断通天道的两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天才。”   “她最终必然会丢下你。”   “当然,你本来就活不到那时候。”   无法修炼的普通人是有生老病死的。   他们的寿命本就比修炼者短得多。   贵妃握紧了手里的刀,刀刃划破手掌也不自知,全然一副被戳中痛处的模样,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绝不会是那个草包圣女说出来的话。   哪怕只是为了扰乱她的心神,但她竟然刺不中一个小小的圣女。   圣女可是没有丝毫修炼能力的,更从无习过武的传闻。   不过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神殿吉祥物而已。   怎么可能……   “你没有听说过吗,‘圣女有通神之能’。”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贵妃转身,将刀刃刺出去,却仍旧扑了个空,扎进了木门之中。   萧暮雨背靠着她,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在身后人动起来的刹那她转过身,掐住贵妃的下巴将她按回门上。   “咚”的一声闷响,贵妃撞上门框,动弹不得,却仍旧满脸怒意地瞪视着她。   “不要一副我才是反派的样子嘛,明明是你要杀我诶。”萧暮雨喃喃自语道,“很抱歉让你这么痛苦,但是既然你要杀我,也不能怪我正当防卫了对吧。”   语气温和柔软,带着些许的歉疚之意。   但漆黑的眼底却全无温情之意,宛如不见底的深渊。   既无情绪波动,也映不进半个人影,目中空无一物,像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孤高神明。   -   贵妃的宫殿之外。   公主带着裴秋月疾步前来,守卫们有些心惊地对视一眼,还是大着胆子拦下她们。   “公主殿下,贵妃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滚。”公主冷眼扫过去。   守卫们仍有迟疑,公主直接一挥袖,几人只觉一阵厉风迎面而来,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撞到了墙壁和柱子上。   一条路被清空,后面人见状再不敢拦,一个个低着头退开,生怕触到公主殿下的霉头。   公主脚步匆匆,径直走向宫殿某处。   裴秋月心下不解,不知道为何公主像是知道目的地似的。   但是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裴秋月心下也对圣女的下落担忧得很,这次是她的失职,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人。   作为了解一些贵妃和公主之间内情的人,裴秋月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贵妃对公主的保护欲是几近病态的,谁也不知道她会对圣女做出什么事。   而且同样是没有修炼能力的,贵妃自幼习武,也曾追随先皇后上过战场,圣女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吉祥物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僻静的小院近在眼前。   听到像是冷兵器相撞的声音,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   远远看到杂役房响动的木门,公主一抬手挥开门,就见里面一人栽倒出来。   小屋里的几人同时停住动作。   贵妃抓着匕首,满脸惊讶地看向公主,还夹杂着没来得及掩饰的凶狠。   小宫女早就被吓傻了,瘫软着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能动几下。   摔出来的萧暮雨转头看到公主,呆愣片刻,随即眼睛一亮,就猛地扑到走近的公主的怀里,眼睛一眨,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立刻喷涌而出。   “她想杀我,我好害怕呜呜呜,你快救救我。”   哭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被耍了半天刚刚才夺回刀的贵妃:……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10 19:00:00~2020-12-14 21: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漪清eee、辰音scx、乃 10瓶;云.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旁边的裴秋月都被萧暮雨这反应吓了一跳。   但她只是以为萧暮雨被吓傻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于是紧跟着她的视线就转向了贵妃,有些戒备地打量着。   公主像是什么都没觉察到似的,将萧暮雨抱在怀里,也挡住了贵妃再度袭来的可能性。   贵妃脸色难看,握着刀柄僵在原处。   如果目光真的能具现化成刀片,萧暮雨早就不知道被捅穿多少回了。   僵持半晌,贵妃终于咬着牙收回手臂,将刀用力甩落到地上。   她知道她已经输了。   “哐当”一声脆响,惊得小宫女回过了神,慌忙起身朝公主的方向跪下,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公主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贵妃一字一句地问道,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明明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杀了那个小|贱|人了。   贵妃话语中满是怨恨之意,听得人心惊胆战。   裴秋月不自觉地皱眉,但这同样是她的疑问,因此也就一道看向公主。   早先刚发现圣女失踪的时候,她也以为会是那几个整天惹事的后妃做的手脚。   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过贵妃,但相对来说嫌疑较小。   从效率角度来说,自然是逼问那几个后妃更为有效。   然而甚至还未等裴秋月派人去通知公主,后者就已经从宫外回来,路上偶遇了裴秋月,就直奔贵妃的宫殿而来。   就结果来看,若非公主毫不犹豫地直往这里来,可能圣女已经没命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   公主是怎么知道是贵妃在暗中搞鬼的?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怀疑我?”   公主不言不语,贵妃也逐渐失了力气,质问的腔调打着颤,留下满脸的疲态。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怀疑我?”贵妃苦笑着喃喃自语,扶着门框慢慢滑坐下去,“她到底有哪里好?一定是她使了妖法……”   贵妃无法接受事实,不断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已经听不进外人的话了。   裴秋月看向公主,她觉得并不完全是像贵妃猜想的那样。   那时公主本来应该是在宫外,就算她怀疑贵妃,又怎么恰好在那个时候匆匆赶回来?   若是有内线,那也不该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圣女被绑走。   公主低头看向怀里趴着的萧暮雨,对方将脸埋进她怀里,只留一个后脑勺露在外面,身子微微颤抖着,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在害怕似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萧暮雨的脊背。   心底同样有些未表露出来的疑惑。   “是风告诉我的。”公主轻语道。   这话连她自己都未搞清楚,可事实确实如此。   她本在宫外被沈府的闹剧闹得头昏脑涨,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天尽头刚有太阳冒出一点尖尖。   尚且柔和的光仍然刺目,她眯起眼睛,感觉到一阵风迎面而来。   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语:“你想见我吗?”   公主想也不想就下意识接道:“想。”   然后她就抛下了那场无聊的闹剧。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风推着往前走,隐隐告知了她前进的方向。   后来路上遇到裴秋月,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   这样奇妙得像是梦境一样的情节,若非亲身经历,公主也不会相信。   更别提裴秋月,她此刻只有满脸的茫然。   好在她还记得正事,低头看看还在发抖的萧暮雨,她想了想,提议叫守卫来将圣女先送回去。   “……再请沈先生来看看。小院的人我已经排查过了,现在后院里还压着几个,公主您的意思是——”   裴秋月说着瞄了眼贵妃,有心问公主这边怎么处置。   “那边的先关起来。”   公主起身,萧暮雨跟着躲到她背后,她也不怎么在意,扫了眼贵妃,似乎真的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她。   “毕竟是母后的遗愿……留她一命,关进冷宫吧。”   不知是不是某几个字眼刺中了贵妃,她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向公主。   扒着门框的五指用力到指甲快要陷进去,手背上青筋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徒手捏碎门框了。   “你不能娶她!”贵妃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你娶她怎么对得起你的母亲?!皇后娘娘辛辛苦苦生下你将你养大,可不是让你跟一个妖女厮混的!”   公主和裴秋月同时停住动作,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贵妃嘴角染上几分笑意,像是抓住了她们的把柄似的。   裴秋月紧皱起眉头,有些恼火。   拿先皇后来压公主,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稍微熟悉一些公主的人都知道,先皇后就是公主解不开的心结,这时候提起来无异于拿着刀往她心口上扎。   公主目光一点点冷下去,如同覆满冰霜。   但她似乎也没有生气的迹象,至少没有表露出来。   “我不是母后。不是你眼里的‘先、皇、后’。”   公主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点讥诮的笑意:“你也不必拿什么‘妖女’做借口,不论我娶谁、或者嫁给谁,你都会是同样的反应。”   “你不过就是看不得我有在乎的人、喜欢的人,觉得本来只应该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吧。就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真不知道母后她是如何忍受你这么多年的。”   贵妃脸色渐渐变白了,她摇着头恼怒地呵斥道:“才不是——你怎么能这么说!住口!”   公主扬了扬下巴,冷眼晲着她:“哦,我忘了,你不敢。”   “你该庆幸母后心肠软,临死之前还想着你,想尽办法也要保下你——不然光凭你对秋月动过的那些心思,就够你死一百回了。”   自私狭隘,欺软怕硬。   这才是她的本性。   她是真的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圣女吗?   不过就是仗着圣女身份低微,无人撑腰。   她也笃定着公主不会真的杀了她,毕竟有先皇后遗愿保命,即便公主恼怒,老皇帝也会保下她。   更何况老皇帝同样对圣女很不满意。   贵妃同样不喜欢裴秋月,因为裴秋月跟公主关系好。   在她们还年幼时,贵妃未尝没有动过小心思,但终究没敢动手。   裴秋月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是先皇后的亲侄女,比起贵妃曾经一个个小小的侍女来说不知金贵到哪里去,她自然不敢动手。   而那些身份不如裴秋月的,有些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公主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何宫里所有人都在恐惧着自己。   自从母后过世之后,只有父皇和贵妃娘娘会对着她笑,会站出来保护她。   但是等到她渐渐地长大,她开始慢慢明白过来,藏在笑脸下的未必都是真心,也可能是涂了蜜的刀刃。   父亲有时也会从她身上追忆母后的影子,但对于她这个“女儿”,仍是有爱的。   可另一个人,透过她看到的却全然是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公主对母亲是有感情的,也愿意去守护她的遗愿,而不跟贵妃计较,毕竟说到底贵妃也终归是向着她的。   因此只是渐渐疏远了些,其他人也只当她是长大了。   本就性格冷漠的人表现得更淡漠一些,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前提是贵妃没有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有恃无恐地伤害她真正在意的人。   “你以为我是谁?你手里的玩具吗?”公主嗤笑一声,眼底的冷漠与厌恶第一次明晃晃地对着她显露了出来,“你脚下所踩的土地都将属于我,你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可以踩到我的头上?”   贵妃像是被人迎面狠狠甩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自从跟随先皇后进宫以来,几乎再没有人敢给她甩脸色。   公主是唯一一个敢、也能将她的脸面撕下来放在地上踩的人。   贵妃狼狈地跌坐到地上,仰起头时余光扫到萧暮雨站在公主身后冲她笑。   不仅笑,还鼓起了掌。   啪啪的巴掌声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院里格外响亮。   萧暮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公主,像是很崇拜她的样子,一边鼓掌一边浮夸地夸赞道:“公主殿下威武霸气。”   像是爱玩爱闹的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眉眼柔和,看着格外乖巧单纯。   贵妃却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有些不寒而栗。   眼前这个人跟不久前还低着头跪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受罚的人差得太远了。   甚至于她上次所见的人也不太一样。   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难道之前只是伪装?那她又有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她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掉原本那个人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贵妃不由低声喃语道。   萧暮雨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转头看向她,唇角笑意未减分毫,她眨了下眼,好像说了些什么。   “圣女有通神之能。”   “我是神啊。”   相似的声音重合到一处,反倒像是一场幻觉。   裴秋月正吩咐进来的守卫去叫人,压根没听到声音。   而公主抬了抬眼,若有所觉地看向身后的人。   站在晨光里的身影,与某场梦境相重叠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没意外的话会定时在今天夜里十二点半,当天随机掉落三更~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   然后照例顺带推一下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去专栏收藏一下~谢谢大家~笔芯   1.下本接档:《我嗑的cp是假的[娱乐圈]》   【文案一】   叶听风与程观月作为歌手组合出道,实力强劲颜值爆表,最终却是靠着cp爆火   季浮舟是她们最忠实的cp粉   别的粉丝磕的是拉郎的寂寞,只有季浮舟知道,她们是真的   因为这对cp中,一个是她清心寡欲的前任,一个是对她敌意满满的情敌   自从决定退出这段修罗场三角恋之后,季浮舟衷心地祝福她们百年好合   然而多年后重逢,曾以为是情敌的女人却将她堵在墙角,恶狠狠地背诵着情话大全   季浮舟:一定是我磕cp的方式不对!   -   【文案二】   十年前,叶听风与程观月被混混堵在墙角,季浮舟如同英雄一般从天而降,自此结下孽缘   学生时代的两年里,季浮舟是程观月忠贞不二的“骑士”   叶听风嫉妒得发狂却也只能深埋心底,退至友情界限之外   从此“季浮舟”三个字便是她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旖旎梦   然而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同伴弃如敝屐,冷眼视之、冷言待之,如同一件可有可无的玩具   后来某一天,季浮舟终于彻底消失在了她们的世界里   -   十年后重逢,叶听风重新触及到了她年少时的梦   得知叶听风和季浮舟在一起的那天,程观月不顾公司要求跟叶听风动了手   昏暗的小巷里,叶听风擦去嘴角的血痕,却笑得张狂   “你曾经丢掉的东西,是我会珍藏一生的宝贝。”   “多谢你当年放手之恩。”   *   2.预收2:《穿成备胎后,我和白月光在一起了》   【文案】   君怀归穿越了,穿成了百合重生文里的备胎   前世备胎苦恋女主,奈何女主一心向白月光,一边享受着备胎的付出,一边恶言相向,苦追着白月光   被白月光搞垮了家族之后,女主终于幡然醒悟,一朝重生,发现了默默付出的备胎的好   最终备胎成功上位   君怀归对复杂狗血N角恋毫无兴趣   为了将两个麻烦同时甩掉,君怀归决定先打入白月光内部,撮合她和女主在一起   然而见了白月光第一眼,她就改变了主意   君怀归挑起白月光下巴:美人,谈个恋爱吗   白月光挑眉一笑:不如结个婚?   -   【小剧场】   -女主重生前-   女主:你死心吧,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我的真爱是白月光   君怀归:好的没问题的亲。以后我们就是情敌关系了   女主:???   -女主重生后-   女主:我以后绝对不会喜欢你了   白月光:哦。   女主:我要去追求我的真爱   白月光:再见。   女主:怀归一定会跟我在一起的   白月光眸光一冷:你敢?!   -   感谢在2020-12-14 21:58:08~2020-12-15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陆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音游狗 11瓶;七五是真的、辰音scx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守卫早就听到动静,守在外面许久,听到命令,立刻就赶来了。   但是听完要求,守卫们却都踌躇在原地。   他们彼此对视了片刻,纷纷低下了头,只敢停留在门口,看都不敢多看贵妃一眼。   “那可是贵妃娘娘,没有陛下的命令,属下不敢……”   虽说公主身份也很尊贵,如果换一个人——哪怕是裴秋月,只要公主下令,他们也毫不犹豫。   但是唯独贵妃娘娘是比较微妙特别的那一个。   先皇后的遗愿不算众所周知,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贵妃为何独受优待,就连贵妃之位都是在先皇后过世之后才特意册封的,而皇帝平时对贵妃却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意。   但这也不妨碍老皇帝纵容她。   留着贵妃,也算是对先皇后的一份交代和念想。   所以只要不把什么大事犯到明面上来,老皇帝对她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会去计较。   公主先前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才和平共处到今日。   但如今公主的命令和老皇帝的态度起了冲突,守卫们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位为难守卫没什么用处,裴秋月也担心公主因此跟陛下产生矛盾。   “公主……”   裴秋月想征求公主的意见。   转过头去,却发现公主正盯着圣女大人发呆。   “公主——”   “嗯?”公主转过头,一点没有走神被抓住的窘迫,“怎么了?”   “贵妃娘娘的事,要不要交给陛下来处置?”裴秋月问道。   公主扫了眼守卫为难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   “先把她带下去,父皇那里我亲自去说。”   她是认真的,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贵妃一怔,随即怒喝道:“你敢!”   公主看也没看她,朝守卫们做了个手势,转身要走。   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回头。   却不是看贵妃。   “你跟我一起去。”公主看的是萧暮雨的方向。   萧暮雨伸手指了指自己,公主点点头,让她跟上来。   于是她朝贵妃笑了一下,挥挥手当做告别,跟着公主朝外走去。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贵妃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像是嘶吼一般,“你忘了是谁从小照顾你、保护你了吗?!你就当真这样绝情吗?我本也该算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你母亲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忘恩负义、冷漠无情的女儿!”   后面的话公主已经听不到了。   只有落后一步的萧暮雨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一点同情的神情。   抱歉啦。   萧暮雨无声地致歉。   当然没有任何人能接收得到。   “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公主在前面等她,萧暮雨加快脚步,与她并肩同行。   不同于上次去见老皇帝时全程忐忑不安地低着头,这一回萧暮雨的脚步称得上是轻快的。   她好像对公主和老皇帝之间即将到来的争论毫不在意,更不担心会牵连到自己。   公主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人。   要说公主看不出萧暮雨的变化,那是假的。   只是即便是这样的萧暮雨,对她而言也并非全然是陌生的。   更久远之前的梦境里,她同样遇到过叽叽喳喳有些跳脱的影子,甚至比现在更活泼,喋喋不休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像是“设定”、“转折”、“故事”之类的词汇。   ——那时候真的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声音也含混不清,唯有自说自话这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公主从影子的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有正经的大名“花飞雪”,更多时候是“阿雪”,偶尔也会故作亲昵地叫“雪雪”,或者戏谑地叫“公主殿下”   那时候的花飞雪年纪还小,虽然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也轻而易举地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盯着那道影子的时候,清冷的宫殿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不舒服了。   后来某一天,那道影子好像突然意识到了年幼的花飞雪的存在,怔怔地打量了她许久,闭上了嘴巴。   自那之后花飞雪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隔天早上宫女叫她起床,一声声地叫着公主,于是她又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日的公主了。   公主一度将那个影子归结于自己无聊时臆想出的幻觉。   直到她被困于风雪之中的时候。   看得久了也就大致明白曾经不理解的词汇是什么意思,另一个世界与她想象的仙境或者地狱并不相同,但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却越发熟悉。   到最后她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曾经真的接触过她们。   但那早就无关紧要,反正都不会影响她伸出去的手。   “公主殿下不会生气吗?被骂冷心冷肺的时候?”萧暮雨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如果你不是公主,她或许会骂得更难听吧。”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不管被怎么误解都无关紧要。   公主接着说道:“况且她说的又不是假话。”   萧暮雨问她:“你真的对她心怀愧疚吗?”   公主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对她愧疚?”   萧暮雨说道:“毕竟小时候也照顾了你,之后也一直尽心尽力想要你剔除威胁保护你,虽说很大一部分是出于私心,但多少也要算作一份恩情吧。”   公主不为所动:“就结果来说,她并没有能保护到我,反而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她只不过是将我当成了我母后的替身,自以为是地想要对我施舍善意来掌控我……我有需要感谢她的地方,早就还完她的人情了。她看我的眼神,有时候让我觉得很恶心。”   话到这里为止,公主没再说下去。   萧暮雨却很清楚:“因为她喜欢你母亲吧。不,应该说是执念吧。”   公主眉头跳了跳,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抱歉。”萧暮雨再次道歉。   “为什么跟我道歉?”公主问她。   “嗯……因为一个或许你和我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萧暮雨不怎么坚定地说道,“你跟我真的是完全相反的人。”   性格冷清正经,对待感情毫不拖泥带水,将人情与感情割裂得很开。   虽然拥有不幸福的童年,但这并没有让她变得软弱,反而在心上筑起高墙,坚定不移地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偶尔迷茫,但总能很快调整过来。   相较之下,萧暮雨自己就不怎么正经,得过且过随遇而安,还是个烂好人的性格。   ——在通常情况下来说是这样。   “这样不好吗?”公主接道,“你很讨厌我吗?”   “没有,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喜欢。”萧暮雨慢悠悠地说道,“人都有想要追逐的影子。”   公主忽的停下了脚步。   萧暮雨及时停住脚步,恰在撞上去之前停下来,一转头就对上了公主的眼睛。   漆黑的眼底夹杂着些许茫然之色。   公主与她对视良久,终于想起来问她:“你是谁?”   萧暮雨笑了一下,歪了下脑袋,带着些许意外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更早一点问我。”   此刻她们距离老皇帝的宫殿已经很近了,旁边是围墙,恰好挡住天上洒下来的光线。   周围还算僻静,只偶尔有巡逻的守卫路过,也在公主挥手之后转身退下。   萧暮雨站在墙壁边投下来的阴影里。   她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她是天外来客,是另一个世界的生存者。   或许也是这个世界的创立者,轻而易举地定下了每个人的命运。   是公主一直注视着的那个人。   现在是神殿的圣女。   是……   “是将要与我成亲的人。”公主说道。   这个答案出乎萧暮雨的预料,但是却让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的。”萧暮雨冲她眨了下眼,“‘我’本来也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   “本来?”   “因为忘记了嘛。”   “……”   公主往后退了一小步,在距离稍远一些的地方打量着萧暮雨。   相貌也好,衣着也好,仍旧是不久前见到时的模样。   说是掉包也不会有这么相似的替身。   “放心吧,我不是假的。”萧暮雨像是看出了公主的心声,“多相信一下自己的直觉吧。”   “那你——”   “大概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吧。”萧暮雨弯了弯唇角,刻意压低了音量,“在那之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公主无知无觉地看向她。   萧暮雨冲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一点。”   公主几步走上前,将耳朵凑过去。   还未听到所谓小秘密,她便感觉到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萧暮雨落下一个轻吻,一触即分,快到公主只来得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指尖似乎也染上了余温。   公主有些呆愣地转头,正对上萧暮雨的笑脸。   “跟我想象的一样……是软的。”萧暮雨倚靠在墙壁上,仰头望向远方的天尽头,慨叹似的说道,“为了活命而摸爬滚打的样子很狼狈吧。”   公主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这听起来不像是“秘密”。   她捏了下自己的脸颊,仍是接话了:“没有。”   “算是安慰吗?”   公主想了一下:“可以算。”   萧暮雨笑了笑,清晰地感受了视野渐渐模糊,本就只是残存在这副身躯上的一点意识,如同薄薄的烟雾一样,风一吹就要散了。   圣女有通神之能。   创造者便是这个世界的神。   巧合也是必然的因促成的果。   只要她想,整个世界都尽收于她的眼底。   神全知全能。   只不过真正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一个萧暮雨,还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接纳,而宁愿化身咸鱼的人也没有那个探索世界的闲暇之心。   至于现在醒着这个——   她同样是萧暮雨,只不过是过去无意间探究这个世界时留下的一点意识。   是未经历过生死的末世前的萧暮雨。   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   在自己的故事里轻易掌控生死与世界的走向,仍旧潇洒如风,来去自如,轻描淡写地添下一笔又一笔。   真正如同无数故事里的神明一样,高高在上、漫不经心。   因为她并不觉得那些是真实的。   朦朦胧胧地与自己的故事对话,也只不过是自以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造就的幻想。   后来遭遇天灾人祸,少年意气早被藏于深处。   活下去的代价就是抛弃过往的天真幻想,萧暮雨适应良好。   也就随之变“怂”了。   尚且年轻的萧暮雨无法轻易转换思维模式,仍会在潜意识里冒出一点“不够帅气”之类的想法。   但那个自己有过去的她望尘莫及的能力。   足以让她踩着生死线来去如风,拯救他人。   ——说到底,还是改不了当烂好人的毛病,冷酷无情的大佬型角色也只能停留在梦里了。   不过无论对于什么时候的自己来说,满足活着这条底线就已经足够了。   萧暮雨无奈地撇了下嘴角,最后看了公主一眼:“你会觉得失望吗?”   本该远离世俗的神明却与凡人无异。   甚至不如自己过去的一点意识了解得更多。   而公主回答她:“你也是我追逐的影子。”   “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了。”   萧暮雨眉眼柔和下来,依稀有了点温柔的影子。   她靠在墙壁上,脚步有些不稳,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喃喃自语。   “其实我也不完全是个好人,让我真正放在心上的话,并不是什么好事。”   “……嗯?”   “我想跟你说的秘密。”   “……”   “所以,成亲什么的,再考虑一下吧。”   这就是萧暮雨说得最后一句话了。   公主神情莫测,静默地立在原处,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   火焰一样的光环一闪即逝。   迎面有一阵劲风吹来。   -   萧暮雨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站立不稳。   刚一抬头,因为用力过猛,“咚”得一下后脑勺就跟墙壁亲密接触了。   萧暮雨捂住了后脑勺,却很快恢复了神智。   她看看周围,已经不是记忆断层前的待的破屋子了。   但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的。   萧暮雨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醒目的勒痕,有些微妙的感觉。   她有时候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些不太好的事。   末世待久了的后遗症之一,很多时候身体先于意识的本能反应就是无形之中的一道保命符。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只要情绪到位了,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   说得委婉一点叫“潜力爆发”。   为了避免失去理智造成不好的后果,萧暮雨通常都很能忍耐和自我调节,尽量不与别人发生冲突,以至于长达十年的末世地狱也没能让她真正陷入绝望。   但生死关头总还是会遇到那么几个的。   萧暮雨是能记得自己在失去控制时做过的事的,这一次倒是不太一样。   就好像即将爆|炸的前一秒就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当头敲了个闷棍,火星子都给捻灭了。   可又不是完全失去意识,更像是突然哑火,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限制状态之中。   总不会是水土不服吧。   “该走了。”公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萧暮雨靠着墙抬起头,微微眯起眼,避开刺眼的光线,才在不远处看到了公主的身影。   或许是微抬着下巴看人的角度,让站在阴影下的人显出了几分冷冽之感。   公主只眨了下眼,那种不自觉地流露出的俾睨之意就消失无影了。   “公主殿下。”萧暮雨试着站直身体,可惜不太成功,干脆贴在了墙上,“我可能刚刚不小心被撞失忆了。”   公主静静地看着她。   萧暮雨摸了摸鼻子,睁着眼继续瞎扯:“还好只是不小心撞丢了一小部分,我能问一下我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贵妃娘娘她……还好吗?”   比如一不留神失手拧断了贵妃的脖子什么的。   ——末世后遗症之一。   在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境之下,既然她自己没死,说不准就是另一个人……   那可是最糟糕的结局之一了,弄死贵妃她就更别想活着出去了。   话说回来末世后遗症还真多啊。   公主答道:“活蹦乱跳的。”   萧暮雨松了一口气。   那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了。   然后萧暮雨又多嘴问了一句:“那……我路上没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算不上不好。”公主朝她走过来,一边说道,“不过你确实跟我说了很多事。”   “什么事?”萧暮雨下意识问道。   公主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随即浅笑了一下,从萧暮雨的角度看过去莫名带着几分凉意。   “你说你想早点嫁给我。还有……”   公主顿了顿,朝萧暮雨的方向倾了倾身。   一个略带凉意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唇角,附带一声低语:“这个,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存稿箱定时,明天有空再捉一遍虫   还有两更明天白天放,大家早点休息,晚安好梦,么么哒 第22章   轻柔的吻一触即分。   萧暮雨略带惊悚地捂住了脸,满眼都写着不可能,下意识就开口道:“那你一定是被骗了。”   她就是脑子被门板夹一万次都不可能对公主说出这种话。   也不可能对其他任何人说出这种话来。   倒不是源于跟公主的立场问题,而是她自己的性格……   萧暮雨很快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试图挽回道:“其实,原本那个日期就挺好的。”   “我看你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公主说道,“提前一点也没多大影响吧。”   “有。”萧暮雨一脸严肃地点头,捂住自己的心口,“其实我心理上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到时候多影响气氛。”   公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走了。”   公主先一步转身,朝原本的方向继续走去。   萧暮雨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烫的手,一簇火花倏地在指尖点燃,比上次花瓶里那簇要大一些。   她动了动指尖,火苗化作蝶翼的模样,振翅一飞,冲向了天空。   耳边的风声也比以前更加清晰了。   “怎么了?”公主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火焰已经化作雾气,早已不见踪影。   公主什么都没看到。   萧暮雨怔愣片刻,像是刚被叫回神,匆匆迈开脚步追上去。   -   老皇帝的寝殿内多了个不速之客。   公主领着萧暮雨进门时,老国师就站在不远处,摸着胡须看向他们,一副早就知道她们过来的神秘莫测相,对上视线后就露出了神棍专属的迷之微笑。   要不是在这里迎面撞上,萧暮雨险些都忘了他的存在。   “正好,既然圣女来了,也省得多跑一趟,老夫这就带圣女回神殿了。”   老国师说着就朝萧暮雨走过来。   公主往前一步挡在前面,萧暮雨就势朝她背后挪了挪。   “国师当着我的面要带走我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在外游历多日,本以为公主娶亲的传闻只是笑谈,没想到圣女至今未回神殿,我那老友心急如焚,这才找上老夫来接圣女回去。”   “不行。”公主言简意赅。   老皇帝咳嗽起来。   国师回头看了眼靠坐在病床上的老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公主殿下莫要任性了,这么多时日也该玩够了,为人子女,年纪也不小了,怎能让陛下一直为你忧心。”   “你以为我在跟你们说笑话吗?”公主将视线移到了床边。   老皇帝避开了她的视线。   “难道不是吗?”老国师说道,“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儿戏一样的事来?圣女虽说出身神殿,但实际上无权无势,也没有为公主效力分忧的才能,况且若只是因为喜欢,难不成公主还要做出忤逆陛下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来吗?”   “咳咳咳——”老皇帝再次咳嗽起来,示意老国师的话说得太过了。   “只有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步。”公主态度同样坚决。   “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算陛下不同意,你也要为了她放弃一切吗?”   “……”公主没有直接回答,但神情之中传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老皇帝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略感心塞。   他看了眼老国师,见他还准备继续指责,连忙叫停。   “住口!”老皇帝喘了会儿气,放缓了语气,“国师不必生气,朕本就早已答应了公主,这时候自然不会再反悔,至于其他的……也不是坏事,只要雪儿喜欢就好。”   老国师又提醒道:“但是神殿那边,怕是不太好交代,圣女被公主纳入房中,传出去他们也面上无光啊。”   “神殿那边我会亲自登门说明。”公主顿了顿,看向父亲,说明来意,“成亲的事我要昭告天下。”   老皇帝闻言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犹豫。   萧暮雨在后面也是听得有些讶异,她伸手扯了扯公主的衣袖,示意她稍微委婉一点。   公主却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安静地等着回答。   老皇帝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头。   比起公主的决绝,他更加重视与公主的感情,老国师的话与其说是在威胁公主,倒不如说让老皇帝产生了危机感。   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跟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决裂相比,选择哪个不言而喻。   尤其是对于老皇帝这种无脑宠女儿的人,更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先前只是先入为主的偏见,觉得萧暮雨无才无德,对公主没有任何助力,身为女子的身份也多少会让一部分人提出质疑。   但是再转念一想,身份低微未必不是件好事,免得将那些真正有野心的人引狼入室。   至少在他死后,也不用担心公主嫁娶的人骑到她头上去。   左右不就是个吉祥物而已。   无论在神殿还是娶进宫里,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萧暮雨身上的矛盾解决,老皇帝先松了一口气。   随后公主才提及贵妃的事,听说公主叫人将贵妃压进了冷宫,老皇帝眼皮都没抬一下,点点头默许了。   “只要你高兴就好。”老皇帝这么说道。   有那么一点愿用江山博美人一笑的影子了。   幸好即将继位的公主不是个刁蛮任性不知好歹的女儿,否则说不准这个国家都要完蛋了。   萧暮雨在心底为贵妃默哀了两秒,生出几分唏嘘。   还没感慨完,跟父亲寒暄了几句的公主就拉着她要走。   萧暮雨被拉了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只觉得脊背上窜起一阵凉意,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国师在看她。   说不定是警告。   萧暮雨觉得心口又隐隐作痛,有些心不在焉。   公主把她拉起来,见对方全然没意识到她们还握着的手,不由扬了扬眉,也未出声提醒,就这么拉着她走了出去。   出了门,公主才转过头,朝国师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已经看不到人,公主脸色微微沉下去几分。   -   萧暮雨觉得,按照套路,老国师也该出场了。   果不其然,回到小院后的那个晚上,萧暮雨刚从沈大夫那里擦完药回来,进了门,背后就掀起一阵阴风似的,房门“啪”得一声闭合上。   再往里一看,桌上的烛火悄无声息地燃起,老国师坐在桌边优哉游哉地喝茶。   萧暮雨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不用看了,花飞雪和裴秋月都去审问守卫和宫女了,有的叫她们忙了。”老国师“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茶水太涩还是心情不佳,“好不容易才埋下来的线,那个女人真是沉不住气。”   萧暮雨沉默了片刻,好像理清了些头绪:“是你故意撺掇贵妃来搞事情的?”   “老皇帝不满意他的宝贝女儿娶个花瓶女人,因此叫贵妃暗中捣乱,希望能让公主改变心意。但是他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女儿,既然是花飞雪认定了的事,怎么可能因为外人三言两语就改变主意呢。”   老国师老神在在地跟萧暮雨说起前因后果,边说边笑:“自尊心太强的人,也最好掌控。”   “老皇帝护着他的宝贝女儿,想必也知道娶个花瓶的好处,日后也不会再管你,但他也看不上你,你也不必凑到他跟前,好好跟在你的公主身边就行了。”   这当然不是出于善心。   “过几日会有西宴国的使臣来访,你好好打听打听公主的动向,若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老国师说着朝萧暮雨怀里丢了一样东西。   入手冰凉,砸下来的时候有些分量,萧暮雨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块玉佩。   “这玉佩里有三道符咒,必要时刻用来保命。随身带着,你要是丢掉它我立刻就能知道。”   话音未落,萧暮雨就感觉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手一抖,玉佩就掉到地上。   老国师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威胁道:“懂了吗?”   这也没给她选择的余地啊。   萧暮雨在内心腹诽着,当然不能说出来,她咬着下唇,满头冷汗地点了点头。   老国师似乎是满意了,放下茶杯,背着手,一阵风似的就消失无影了。   萧暮雨喘着气顺着门滑坐到地上,一手捂着心口,一边将脸埋进膝盖。   疼痛就像是被火焰烧灼着一样的感受。   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越烧越烈。   就算是神,也会……死吗?   要赌一下吗?   萧暮雨有些恍惚地想着。   她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远处的天空。   辽阔幽远的夜空之下,有一团讨厌的影子。   好想把它吊起来抽一顿——   “吱呀。”   一声轻响传来,身后的木门撞上了萧暮雨的后背。   裴秋月从门缝里往里看了一眼,试探着叫了一声:“圣女大人?”   萧暮雨挪动了一下身子,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裴秋月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匆忙捡起地上的玉佩,随手揣进怀里。   “有什么事吗?”萧暮雨问道。   “刚刚从这边路过听到里面好像有什么动静,顺路来看看,圣女大人你没事吧?”裴秋月一边问,一边朝四周扫了两眼,不由皱眉:“外面都没有人守着吗?”   正说着,两个小宫女匆匆忙忙赶过来。   她们也不敢直说自己在外面偷偷聊八卦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身体不舒服。   小院子里在调查内应的事,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这两个小丫头是刚刚调过来的,也没有那么老练。   裴秋月有些不满地训斥了几句。   萧暮雨估摸着八成又是老国师搞得鬼,小宫女们没有防备中了招,也算是无妄之灾,便在一旁劝了两句。   一边劝,一边还在想着,老国师真不是个东西,到处祸害无辜小姑娘。   这种人就该遭雷劈的——   “轰隆——”   突如其来的亮光将院子里几人都吓了一跳。   等她们抬头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传来了绵延的雷声。   “怎么回事?”裴秋月一愣。   雪芙国很少打雷,尤其是在这种时节里。   她第一反应是有人在那里打架,但是在那个方向又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灵力外泄。   似乎与普通的自然反应别无二致。   “难道是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事了?”裴秋月有些不安,想了想,没再继续训斥宫女,而是吩咐她们去叫守卫来好好保护圣女,随即转身出去找公主商量了。   这个时代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迷信的。   更何况在这种真神棍遍地跑的地方。   被忽视的萧暮雨瞪大了眼睛看向远方,周围的宫女只当她是害怕。   萧暮雨捂着嘴喃喃自语:“刚刚怎么没许愿直接劈死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点放   补个说明:最近晋江抽得我快心肌梗塞,红包发了剩一半发不出去,等啥时候不抽了再统一补上,感谢支持,么么哒   再补一个:评论也回复不了,心好累,我放弃了orz……骂一句狗×服务器,先回去码字了   -   感谢在2020-12-1516:00:00~2020-12-1618: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云中孤梦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中孤梦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中孤梦3个;晨光熹微、19杠110、辰音scx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采桑子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夜幕之下的郊野。   老国师黑着脸从泥坑里爬出来。   本是万里冰封的地方,也只有这一处密林枝叶繁茂,他不过就是想顺路来看看种植的药物怎么样了,结果刚进来就被不知哪里来的枝杈绊了个嘴啃泥。   当然区区一根枝杈是绝奈何不了国师什么的,但是同时很多根隐藏在暗处就不一样了。   要不是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灵气,他都要怀疑这些树枝是成精了。   这片林子附近人烟罕至,周围也有结界遍布,寻常人根本靠近不了,更别提做什么手脚了。   难不成就是今天特别倒霉?   老国师紧皱着眉头,正往下拍着衣服上的灰尘,忽的天上一道惊雷炸开,随即豆大的雨点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惊诧之下的老国师还没来得及反应,雨水就混着泥浆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呸——”   老国师脸色阴沉了抹了把脸,盯着天空观察了半天,确定了没有任何人为的迹象之后,才想起来念个清洁的咒清理掉身上的泥污,顺带加上避水的咒。   实在是这个气候太过反常了。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在这个季节这么突然的打雷下雨的。   他的一世英名……   幸好没人看见。   下次把结界换个防水的。   遇到这么个糟糕的插曲之后,老国师也没了林间漫步装逼的心思,快步走向他的药园。   算算日子,他之前种下的花也该成熟了。   如果没有意外,还能带回去再熬出一味上品毒药来。   绕过三两簇灌木古木,老国师依稀看到了蓝幽幽的花瓣的影子。   就在这时,天上又是“轰隆”一声。   这回老国师有了防备,抬手就挡下了落下的雷。   但还没等他露出笑容,就见落雷打到枯枝上,燃起一点火星。   转瞬间那一朵蓝色的花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余留下的火焰竟也没有蔓延到普通的林木上,而是悠然地跃动着,像是在对着老国师耀武扬威——   我劈不死你,还劈不死你的花吗!   如果它能说话的话,表达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吧。   老国师脸色越发的阴沉,他脚步钉在原地半晌,终于抑制不住一声咆哮。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当然首先排除圣女。   她要有那本事,还至于被公主绑去强行结婚?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在隔天就停了。   清晨阳光乍现,窗边枝叶上沾着雨水,随着微风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不少,到处都弥漫着泥土绿叶的气味。   萧暮雨起床的时候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把屋里的小宫女吓得不轻,差点就跑出去找沈大夫了。   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裴秋月。   “怎么了?”裴秋月奇怪地问道,“圣女大人又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萧暮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揉了揉鼻子,带着些鼻音,“总感觉是有人在背后骂了我好久。”   裴秋月进了屋,见萧暮雨刚洗漱完,面色还如常,并没有显出虚弱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也就没有再计较萧暮雨那种莫名其妙的说法。   “二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吗?”萧暮雨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怎么老是你”。   小院子里的宫女都换了好几拨,就连公主来得也没有裴秋月勤快。   难道裴秋月作为公主的左膀右臂,就没有别的事要忙了吗?   “对于公主殿下来说,圣女大人也是很重要的事。”裴秋月像是看出了萧暮雨的想法,温声解释道,“公主行事自有她的想法,有时候多叫上些人反而是拖累。”   萧暮雨无比自觉地就把自己代入进那个“拖累”里面去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贵妃娘娘那边……还有些余事要处理,另外过几日西宴国来使将至,公主也要做些准备,所以暂时脱不开身,婚礼的一些筹备公主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暂且由我代劳。”   有心无力……   怕是根本没想到要管吧。   裴秋月说得煞有介事,萧暮雨倒是很快就猜出了公主的态度。   毕竟公主不过就是想借此将她留在身边而已。   谈“爱情”就有些远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   想象一下公主一脸娇羞地说“我爱你”的样子,萧暮雨顿时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公主那张冷脸蓦地出现在假象后面,啪得一巴掌劈得粉碎。   真是太可怕了。   萧暮雨打了个寒颤,慌忙挥散了这个糟糕的幻想。   “这是画册,圣女大人可以先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叫人记下来,我到时候差人一并送来。”   裴秋月将手边的画册递过去,这是她今天的来意。   “之前也是我疏忽了,差点忘了婚期将至,圣女大人若有兴趣,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饰品。”   裴秋月跟萧暮雨说了下大概的规矩。   雪芙国作为一个架空的朝代,女子入朝为官并不是什么奇事,规矩也就宽松许多。   在一般的婚礼之上,也没有很严苛的制式要求,还保留着基于自身偏好的一定的选择权利。   简而言之,只要遵守流程规范,其他的怎么喜欢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萧暮雨觉得这规矩放到自己身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什么要求都没有。   “我都可以。”萧暮雨矜持地说道,“一切听公主殿下二小姐的安排。”   比起这个,倒是裴秋月之前说的西宴国来使更让她感兴趣。   不久前老国师刚提过这个地方。   更久之前,她还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个剧情点。   萧暮雨借着看画册饰品的机会旁敲侧击,总算从裴秋月那里问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西宴国在雪芙国的西南边,国家不算大,与数个大国接壤,但是边界地势险峻,国内自然资源丰富,不大不小也算是个有存在感的国家。   不过因为地势险要,西宴国与雪芙国互通并不方便,只间隔一段时间才会派遣使臣来往。   自从公主跟在老皇帝身边接触起政事以来,西宴国的来使几乎都是由公主负责接待的。   这次也不例外。   从裴秋月的语气来看,这看起来似乎就是一次普通的外交访问。   甚至算不上什么秘密,见萧暮雨有兴趣,她还多说了几句。   萧暮雨竖着画册挡住脸,在一堆繁复华丽的嫁衣画像里光明正大地神游。   听裴秋月说的那些情况,她就渐渐想起来后面的剧情了。   这应该是剧情主线里,公主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征的时候了。   因为西宴国消息闭塞,外面不怎么关心他们的人诸如雪芙国这边的人,都还不清楚西宴国近几年情况并不乐观。   前代国主意外过世,底下几个儿子争权争得不可开交,百姓水深火热的,这种时候他们本来是不应该有闲心派遣使臣去别的国家进行交流活动的。   一开始雪芙国并不知情,按照原本的流程接待了他们。   但实际上伪装成使臣来访的其实是西宴国的皇子,眼看着即将争权失败,他脑子一转,就想到了找外援,在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拉上贼船。   那皇子不是善与之辈,狐假虎威挑拨离间一系列骚操作下来,就激得留在西宴国的胜利者决定踏平雪芙国,以正国威。   当中多亏了那位逃亡皇子的添油加醋,让留守的人以为雪芙国女子当家即将要完。   于是丝毫没有考虑过实际因素,自以为是地冲了过来。   都被人踩到脸上来了,公主自然不会心慈手软委曲求全。   结果不必说,西宴国最终成为了雪芙国的新增领地。   公主的实力自然不需要萧暮雨来担心,她真正在意的是西宴国之后的剧情。   由西宴国亡国剧情节点开始,也为后续公主落入邻国的圈套埋下伏笔。   那是公主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有一段时间独自流落荒野,反派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   结局当然是有惊无险,甚至还因此获得了新的功法,实力更上了一层楼。   那部功法才是萧暮雨一直想要的东西。   而且必须由公主拿到并修炼,毕竟圣女是没有办法修炼的。   这一切的前提是公主能够按照预定的剧情线走下去。   应该会吧。   那可是野心勃勃地想着征服天下的未来女皇啊。   萧暮雨试着收回那点缥缈的不安,视线转回画册上,鼻尖几乎戳上去,眼前只剩一片红。   裴秋月停下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圣女大人喜欢这种吗?”   说着她退开一点打量了萧暮雨片刻,点了点头:“说不准很适合圣女大人呢。”   “啊,是吗。”萧暮雨随口道,“谢谢。”   直到画册交出去之前,她都没认真看过图册上的衣服,满脑子还困在剧情上。   虽然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但是这种诡异的不详预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西宴国的事,要不要旁敲侧击地提醒公主一下?   万一有什么意外……   萧暮雨陷入了纠结。   很快她就不纠结了。   因为她发现公主最近忙得很,根本见不到人。   有这样快成亲了反而忙到不见人影的吗?   萧暮雨听到有人在私下里这么谈论着。   -   公主抽出空闲去看萧暮雨的时候,距离婚期已经很近了。   她也没点自觉,让宫女不要声张,推门就进了房间。   萧暮雨正坐在桌边叼着山楂糕发呆。   赶工出来的嫁衣刚送来不久,大约已经试过了,正随意地铺在床上,余光扫过去就是红艳艳的一大片。   公主没指望萧暮雨会主动起来伺候她,关上门就跟着在桌边坐下,捻起一小块山楂糕放进嘴里。   是酸的。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公主微微皱着眉,又咬了一口,开口问道:“还合身吗?”   萧暮雨刚回神,“嗯”了一声:“什么?”   公主指了指床上的嫁衣,一边解释道:“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不一定能经常过来,不过你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我或者秋月说,有些东西可能宫里也没有,但我可以叫工匠做出来。”   萧暮雨意识到她是指成亲时要用到的东西,便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还在想别的事。   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但不想要别的东西是真的。   这个人的生存欲|望很低,除了那次半夜逃跑,她平时都很少表达出强烈的自我意愿。   问起来都是“随便”、“都可以”、“没有也没关系”之类的回答。   公主看得出来她并非敷衍,却正是因此反而觉得有些不大高兴。   她放下还剩一口的山楂糕,扫了眼床上的红衣,忽的说道:“穿上给我看看。”   萧暮雨茫然地看她一眼。   “嫁衣。”公主说道,“我想让你穿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应该还是在晚上六点左右   -   感谢在2020-12-1618:50:03~2020-12-1621: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零乱de疯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穿嫁衣?   等到成亲那天不就能看到了吗。   萧暮雨把这句话咽下去,虽然她并不能理解公主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但是她现在也没办法公然反驳公主的要求。   反正穿上了给她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   萧暮雨点了点头,走向床边,拿起衣服的一角的时候却有些迟疑起来。   先前试衣服的时候是宫女帮忙穿的,她对这种繁复的服装是一头雾水,该从哪里开始就能让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打怪都比穿衣服容易。   公主看出萧暮雨的窘迫,缓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我帮你穿。”   萧暮雨顺口说了声“谢谢”,说完又捂住嘴,觉得这种时候说得太奇怪。   搞得像是在商场试衣服似的。   虽说末世里早就没有商场了。   公主没太在意她时不时的抽风,低头帮萧暮雨换上衣服。   虽然贵为公主,但她性子清冷,不喜人近身,如果不是特别繁琐的事,她宁愿亲力亲为。   即便给别人穿衣服,也能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萧暮雨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自在,衣服换下来的时候肩颈处都染上几分寒意,她摸了摸脖子,另一件衣裳就披上来,目光挪过去的时候,正好能看到面前人专注的神情。   模样太认真了。   如果不看手下的动作,几乎可以认为她是在处理公文。   这样反倒让萧暮雨不好意思感到不好意思了。   ——还真是拗口的说法。   但萧暮雨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追随过去。   堂堂一国公主,未来的女皇陛下,在亲自帮她换衣服。   而且不是为了泄愤或者好玩,只是在认真又正经地做这么一件小事。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吉祥物何德何能呢?   “你……”萧暮雨不自觉地开口。   “我什么?”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这样好像真的喜欢我似的。”   等萧暮雨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来。   一室寂静。   公主指尖动作一顿,萧暮雨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别打脸。”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萧暮雨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公主还在继续她的动作,偶尔撞过来的视线里也没有什么气恼之意,就像是听到别人说“看树底下有片叶子”那么平平常常的小事一样。   “你没生气啊?”萧暮雨小心翼翼地多嘴问了一句。   “我并没有指望你时时刻刻都能说出一些有价值的话来。”公主淡淡地说道。   这绝对是在损她吧。   绝对是。   萧暮雨紧紧闭上了嘴巴,免得再蹦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至于先前那句……   她们都默契地跳过了。   “喜欢”吗?   她们本该都心知肚明,并不存在那样浅显的情感。   本该是这样。   她们安静地换好了衣服。   即便因为之前那一打岔导致气氛有些微妙,但真正看清一身红衣的萧暮雨,公主眼底仍旧是闪过了几分惊艳。   时不时就有人私下叫着“妖女”这样的名号,虽然并不怎么好听,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个贴切的词汇。   生的一张漂亮到妖艳的脸,白皙无瑕的肤色,配上张扬的红色,简直是最刺激眼球的艳丽画像。   美。   艳。   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公主微怔在原处发呆,萧暮雨毫不知情,低头打量着衣服的边边角角。   先前她只试了大小,还算合身,这才有闲心去看那些复杂的设计。   用料华贵,整体剪裁修身大气,各处的小细节看得出手艺人的用心,尽显精致。   只从自己的主视角看过去也是很漂亮的衣服,放在末世之前绝对能让女孩子们趋之若鹜。   可惜末世十年,也早就将人过去的正常审美磨灭没了。   除了空洞的美以外,萧暮雨第一反应还是这件衣服太累赘了。   跑路的时候一定很不方便。   不对……她在这儿结个婚为什么会想要跑路?   现在又不是随时都会被围攻的末世了。   萧暮雨将无形之中冒出来的想法按了回去。   “这样可以吗?”萧暮雨朝着对面那个说着想看的人展开衣袖,怕她看不清楚,还特意转了两圈。   公主一言不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片刻之后,她猛然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门。   萧暮雨:“……”   一会儿说要看一会儿转身就走,什么毛病。   可谁叫她是公主呢,就是有任性的权利。   萧暮雨叹了口气,想着干脆把衣服脱了。   虽然好看,但还挺重的。   刚低下头的时候,她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衣服怎么脱来着的?   -   公主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宫女见她脚步匆忙气势汹汹,谁也不敢抬头看她。   直到迎面撞上了裴秋月。   两人同时在拐角处停住脚步,裴秋月抬头看了公主一眼,不由惊奇道:“阿雪你脸怎么这么红?”   公主下意识摸了下脸,才发现脸上热度确实有些偏高,她故作淡定道:“没什么,热的。”   裴秋月的表情像是在反问“难道我看起来像是个傻子那么好骗吗”。   公主天生体温低,更别提雪芙国常年冰封。   虽说皇宫里气候好一些,但也鲜少有“热”的时候。   若不是“害羞”、“脸红”之类的词汇看起来与公主殿下太过不匹配,裴秋月第一反应就会是她被谁调戏了。   公主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给圣女送东西,前几日给她看了图册说喜欢,我正好来看看她,顺路送过来。”裴秋月朝公主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阿雪你有事要忙的话就先走吧,我给她送过去。”   公主让开一步,正要放裴秋月过去。   但余光瞥过去,她又忽的想起屋里那个人此刻的状况。   公主伸手拦住裴秋月:“等等,给我……不,还是明天再送吧。”   裴秋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公主随便找了个借口:“太晚了,她已经睡下了。”   裴秋月欲言又止,很想说自己真的不是傻子,没必要这么糊弄她。   但她忍住了。   她从善如流地停住脚步,将东西推给公主。   “既然如此,还是请公主有空的时候再送过去吧。”   裴秋月告辞离去,只留一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徒留公主抱着一堆东西,愣怔在原处发呆。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看向那座孤岛一样的小院。   即便隔着墙壁和木门,她也能想象到萧暮雨这时候大概正毫无形象地瘫在床上或者地上。   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会更放松一些。   公主摸了摸脸侧,仿佛还能摸到一点余温。   萧暮雨那张更张扬一些的笑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   她那时候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   明天就是婚礼了。   明天你就要成亲了。   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萧暮雨一点实在感都没有,一边低头看着画册,一边咬着糕点“嗯”了一声。   画册是她前段时间才发现的“宝藏”。   不是衣服或视频图,而是图文故事书,记录着一些雪芙国的民间传说。   即便萧暮雨是这个世界的作者,也没办法面面俱到至此,很多小故事她都闻所未闻,很有新意。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认字的好方式。   是的,萧暮雨来了之后就发现自己基本上是个半文盲了。   古体字依稀能看到一些另一个世界的影子,半蒙半猜也能猜出意思,但手写交流就存在一定的障碍。   自从找到事情做之后,萧暮雨就日渐沉迷。   如果没有外人打扰,她能捧着画册坐在同一个地方一整天都不挪动地方。   直到裴秋月说到第五遍,并且提醒萧暮雨:“明晚你就要搬到公主殿下的主殿去了,你有什么需要提前送过去的东西吗?”   萧暮雨才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   “……”裴秋月沉默了片刻,不得不再次重复了一遍,“明天就是婚礼了,成亲之后圣女大人自然要搬到公主那里去。”   萧暮雨显然有些不太情愿:“就这样维持原状难道不行吗?”   裴秋月开始感觉到头疼,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从没有人教导过圣女关于“成亲”的意思。   也是,毕竟在神殿那种闭塞又有一堆老顽固的地方。   他们之前也不一定能想到会有把圣女嫁出去的一天。   “圣女大人。”裴秋月斟酌着用词,“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结为夫妻,从此共同生活——”   “我知道啊。”萧暮雨反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没有必要吧。”   裴秋月不太理解:“圣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又没有感情,□□的东西就没有必要了吧。”萧暮雨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确定我搬过去之后不会打扰到公主让她觉得麻烦吗?”   “但是公主对你——”很好……   剩下的话裴秋月说不下去了。   公主没提过这茬,她也只是理所当然地做出决定,即便是那些家族联姻的夫妻也没有成亲之后不住在一起的。   但是萧暮雨说得又不无道理。   裴秋月看着满不在乎的萧暮雨,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她原以为圣女不懂这些事,没想到她实际上心知肚明。   ——关于自己就是个替身的事。   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愿意搬过去吧。   裴秋月看向萧暮雨,欲言又止,盯得后者脊背发凉。   萧暮雨手指僵在原地,恨不得抬起画册挡住对方的视线。   她尚且还不明白,对面那个脑补能力一流的人目光里满溢出来的情绪,叫做“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v后保底日六~一更在晚六点左右,加更随缘   今天还有一更在九点左右吧   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   感谢在2020-12-1621:16:50~2020-12-1717: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晨光熹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粒米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圣女大人的意思好像是她住在那里习惯了,所以……”   裴秋月说得还算委婉,但意思倒是明确地传达到了。   听她说起来的时候,公主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她是这么说的吗。”   裴秋月点了点头,说首:“不过这件事还是看公主的意思,若是传出去难免会有些言语。”   公主沉默片刻,回首:“就依着她吧。”   裴秋月有些吃惊,但并不太意外。   她看得出来公主对圣女有些纵容过度,其中也未尝没有若即若离的意思。   毕竟不是真正那个心底想着的人,真要朝夕对着相处,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至于以前就商量好的贴身保护的问题,她们都默契地略过不提。   其他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公主扫了眼窗外,放下手中的东西,提醒首:“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辛苦你。”   外面天色已暗,隔天婚礼又要早起。   裴秋月没再坚持,顺势告辞离开。   出门之前,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公主正盯着烛火发呆。   背后依稀还能看见红色嫁衣一角的影子。   真是奇怪,明明快到大喜的日子了,这一个两个脸上却都没有丝毫喜气。   但这是公主的愿望。   裴秋月按下心头的忧虑和不安,关上了房门。   关门的轻响传来,公主对着烛火出神,再也看不下去手边的任何文字,起身走向里屋。   穿过间隔,撞进视野的就是一大片红。   置放在房间一角的嫁衣与萧暮雨的是一套,精致华美,公主试衣的时候身边宫女都忍不住夸赞她穿起来漂亮得好似天仙一样。   公主却想起了萧暮雨。   她觉得萧暮雨那一身红衣才担得上美,但唯独扣不上“嫁衣”这样的字眼。   自从那日落荒而逃,她就没再主动去看过萧暮雨,却反倒在梦里时常见到。   有那场雪景之中的遥远幻象,有现在这个故作乖巧安静懂事的实体,最终都是定格在那天墙角下那一抹意识的笑脸上。   “你会觉得失望吗?”   公主开始不断地听到这句话。   她本以为自己是坚定的,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不会”。   近来她却陷入到了一种难以自拔的动摇状态之中。   是真的不会失望吗?   ——在触摸到了另一个更张扬的她之后。   心底深处隐隐有声音回答她:你会。   不自觉地回忆、对比、想象……   然后在某一刻,她就陡然惊觉,她其实是在意的。   从听到这个问题并记在脑子里开始,她就已经是在意的了。   在意什么?   为那个人表现出来的怯懦而失望吗?   对她未曾信任自己、表露真心而愤怒吗?   就连公主自己也搞不清楚。   心底的声音是分裂开来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你不该如此,另一个声音在肆意地嘲笑她。   公主凝视着那件嫁衣,竟开始觉得那抹红色有些刺眼。   -   公主大婚,本是普通同庆的喜事。   神殿的人自从公主登门之后也捏着鼻子认了,这次也派了人来。   心底如何想不得而知,但面上还是和和气气,送上一些没有新意的祝语。   就连隐世不出的年迈老臣也出现在婚宴上向公主首贺。   作为“嫁”的那一方,又没什么身份背景,萧暮雨从早上被拖起来梳妆打扮之后也没什么大事要做,要走的流程全都有专职的宫人在一旁提醒,她只需要一板一眼地照做就行,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走完流程,她就被送进“洞房”。   留下公主在外应酬。   公主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隐入门后,再也看不见踪影。   “哎哟,妹妹,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哥哥敬你一杯!”   大皇子是个酒鬼,一上桌没一会儿就喝得烂醉,这会儿见到公主静立在一边,便忙不迭地晃过来与她首贺,一边还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想去揽公主的肩。   公主一侧身就避开了。   大皇子喝上头,不依不饶:“妹妹,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能不高兴呢,快来跟哥哥们喝一个,我们不醉不归。”   撺掇他上前的二皇子在不远处窃笑。   公主一个冷眼扫过去,二皇子抖了一下,捂住了嘴避开了视线。   但还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宾客里或许有真心祝福公主的,可像是两位皇子这样等着看热闹的也不在少数。   头脑最为简单的大皇子心思最好猜,他巴不得公主最好只娶这么一个女人,最好宠幸有加做个昏聩之君,说不准老皇帝一怒之下就废了公主。   那剩下的人里自然是他最有资格继位了。   不远处裴秋月见到这边的情况,伸手招来宫人,附耳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二皇子刚喝了一口酒,就被呛得喷了满桌。   周围的人嫌恶地皱起眉头,下意识避让开来。   二皇子讪讪地笑了笑,转头瞪着手忙脚乱帮他擦水的宫女,结果一抬手,小宫女就被吓得撞向桌子,最近的一碗汤水又浇了他一身。   这回擦也不管用了,还沾上了菜汤的香气。   二皇子灰溜溜地退场,宫人引着剩下的人分坐到另外一桌,众人都默不作声,这个插曲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公主走近时,宾客仍旧喜气洋洋地向她首喜。   “恭喜公主殿下!”   “祝公主殿下与圣女大人长长久久。”   “恭喜公主抱得美人归啊!”   ……   也有与公主关系亲近些的,祝福也就随意了一些,还夹杂着几分艳羡。   “听说那圣女可是第一美人,公主真是好福气啊。”   “不知首圣女大人性格怎么样,公主还满意吗?”   “我可是听说了,公主为了圣女大人可做了不少大动作,想来是爱护得紧了。”   “公主怎么不让圣女大人出来见见人,不会是想金屋藏娇舍不得吧?”   ……   不乏促狭的、挤眉弄眼的,公主端着酒杯僵硬地扯出几分笑意,总算有了点“喜气”的样子,但周身的温度却在不断下降。   裴秋月看出些不对,趁着公主走近时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她:“阿雪你今天怎么不高兴?”   公主有些意外地反问她:“我不高兴吗?”   裴秋月盯着她看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有一点。是因为人太多了吗?这里招呼一声就行了,剩下的我来帮你挡着吧,你回去找圣女大人吧,留她一个人在说不定也难熬。”   裴秋月没想太多,只觉得或许是因为婚宴上人太多,公主觉得烦躁。   所幸今日的流程大多已经走完,剩下的在隔日也没什么宾客打扰,以公主的身份也没必要给那些宾客赔笑。   公主没反驳这句话,摩挲着酒杯壁,略微思索片刻便应下来。   她本也不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   今天更是觉得尤为烦躁。   她把酒杯随手放到旁边架子上,对裴秋月说首:“那就麻烦你了。”   转身回去的路上,还有人不停地首贺。   就连走至后殿寝室,宫女和守卫们都要在行礼时送上一声“恭喜公主殿下”。   恭喜。   恭喜。   恭喜。   ……   公主没发现自己早已眉头紧锁。   恭喜什么呢?   是啊,这本来就应该是件喜事的。   -   公主推门进来的时候,萧暮雨正在剥橘子。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事可做,画册也没带过来,萧暮雨左右转了一圈,也不想麻烦宫女和守卫,就将桌上瓜果盘里东西摸出来打发时间。   “啪——”   开门的动静不小,萧暮雨立刻就发现有人进来了。   一抬头就看到了公主气势汹汹的模样。   有谁招惹她了吗?   萧暮雨内心嘀咕着,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问了一句:“公主殿下,你怎么了?”   公主看向她:“什么怎么了?”   萧暮雨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首:“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公主反手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一身红衣带来了一股逼人的寒气。   萧暮雨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有点想打喷嚏。   冷得。   公主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茶水早已凉透,她也不在意,一杯凉水下肚反倒让她脑子清醒了一些。   但无端的烦躁感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褪去。   公主扫了眼桌上的食物残骸,再看看萧暮雨仿佛还挺自得其乐的模样,不由问首:“你也觉得成亲是件喜事吗?”   “当然。”萧暮雨不假思索地答首,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们之间的情况,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强颜欢笑吧。”   萧暮雨指的是公主。   她觉得以公主的性格,大概很讨厌这种热闹的场合。   “其实不办婚礼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也不指望靠别人给我脸面来活,而且我又没有灵力,普通人一个,想跑也跑不掉。在我们那……家乡那边,也并不是每个人结婚都非要办婚礼的……”   萧暮雨一边剥橘子,一边继续说首:“当然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连形式都不走的话实在是不像话,还是要稍微忍耐一下的。”   公主看着她沉默不语。   萧暮雨将橘子皮丢到空果盘里,从中间扒开成两半,她正要放进嘴里,忽的想起对面还有个人,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吃独食不好,便将另一半递出去,问首:“你吃吗?”   公主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险些就此崩断。   她心烦意乱一整夜——或许还要追溯到更久远一点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萧暮雨的事。   然而对方毫无知觉不说,似乎也真的对于这场婚礼毫不在意。   自己满心烦躁,对方却在没心没肺地剥橘子吃。   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来,怕是当场就要被气哭出来了。   心底埋藏已久的那点芥蒂终于破土而出。   公主忽的觉得有些委屈,这种陌生又脆弱的情绪早就不知首被她丢到哪里去了,此刻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她当然不会轻易显现出脆弱的模样,抿着唇低头看着茶杯。   茶壶低的碎末堂而皇之地混入杯中,悠悠地打着转儿。   “你会觉得失望吗?”   那声音再度出现在她耳边。   这一刻公主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不是失望于萧暮雨与那抹意识的区别——更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再看不到她在生死关头迸发出惊人力量的明艳与气魄,亦或是看到自己心目中神坠入神坛,宁愿答应自己荒唐的要求,只为了保全性命。   她只是……   只是在失望明明对方亲口说过“我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这样的话,但那个人的眼底却从没有真正映入过自己的影子。 第26章   萧暮雨至今所做的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保命。   公主对于这点早就了然于心。   初时她同样心怀防备,后来不能说没有丝毫恶趣味,她从未与萧暮雨诉说过实情。   比如关于那些梦境、那些风雪。   公主看了萧暮雨那么久,很清楚对方并不会因此就对她卸下心房。   即便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她笔下的“主角”。   她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即便换做她处在同样的环境,也绝不会轻易地交付所有的信任。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对方宁愿舍弃所谓尊严也要活下来的决心,才更让她觉得佩服。   在坐在这里以前,公主都未曾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没想过以后该如何安置萧暮雨,没想过该如何让对方真正信任自己、卸下心房,更没想过她们之后的关系将要往何处发展。   朋友?   情人?   伴侣?   她甚至没有试着将这些词安放在萧暮雨身上过。   从一开始她不过就是被本能驱使着,仅仅只是为了达成自己长久来的一个执念罢了。   只是单纯地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而萧暮雨大概恰恰相反吧。   她才是目标明确的那个,一直等候着时机,等到力量恢复或者找到其他自保的手段,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   哪怕萧暮雨此刻还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真正等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她一定连头也不会回。   那一身的红衣,对萧暮雨来说什么都不是。   即便身着红妆,拜过天地,昭告过天下……   这些都不能让萧暮雨靠近她分毫。   她仍然遥遥地站在界线之外,隔着一张嬉笑妥协的面具,冷眼扫视过来。   ——或许都未曾在公主身上停留片刻。   公主捧着茶杯,觉得这杯掺着茶渣的冷茶过分苦涩了,她刚抬头,面前就有一瓣橘子递过来。   萧暮雨晃了两下,而后看到茶杯,愣了一下:“对了,喝了茶还能不能吃橘子了?那要不还是算了吧。”   没等公主接话,萧暮雨就把橘子拿回去塞进了自己嘴里。   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感慨:“送到公主这里来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品,橘子都好甜。”   看着萧暮雨开始兴致勃勃地对另一个橘子下手,公主低头看了眼杯底的浮沫,忽然觉得一直忧心忡忡烦躁不安的自己就跟傻子一样。   萧暮雨是看起来像个傻子。   而自己,就是个傻子。   公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静默地起身,将杯子放下来,转身要走。   萧暮雨问她:“公主殿下,你要去哪儿?”   “隔壁。”公主答道,“今晚我在旁边的房间休息,你就睡在这里吧。”   公主语气柔和了些许:“如果想要回小院,明日叫人将你送回去——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萧暮雨顿了顿,摸了摸脸颊,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有生气。”   她看起来确实像是气消了,不像是刚来时满身煞气的模样。   只是现在她有点温柔到太不可思议了,仿佛人设ooc,萧暮雨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在公主跨出房门之前,萧暮雨下意识叫住她:“公主殿下。”   公主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呃……”萧暮雨没话找话,“你不要做点什么吗?”   公主倒是有些不解:“做什么?”   “就是这种晚上应该做的事?”   萧暮雨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   圣女大人刚成亲就被公主殿下厌弃了。   宫里传起了这样的风言风语,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了公主殿下激情辱骂圣女大人的现场似的。   倒也并非全无端倪。   比如婚礼第二天圣女大人就搬回了那个比较偏僻的小院。   又比如公主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跟圣女大人同房过。   裴秋月探完亲准备回宫的时候,还听到她家里三妹妹偷偷把她拖到角落里问起这件事。   先皇后还在裴府的时候就颇受宠爱,后来嫁进宫去守着规矩不敢多见父亲和兄弟,每次便召见姐姐妹妹还有小侄女们进宫陪伴,因此裴家的小辈们,尤其是裴秋月姐妹跟公主关系都很好。   不过裴家三小姐年纪小,性子也更跳脱些,不如裴秋月稳重。   “那个圣女是不是欺负公主了?”裴家三小姐追问道。   “怎么可能。”裴秋月第一回 听到这些传闻,愣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否决了,“她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哪欺负得了公主。”   “说的也是。”裴三小姐若有所思,“那是不是公主终于发现那个圣女的真面目,悬崖勒马,决定把她发配冷宫了?”   “没有。”裴秋月有些哭笑不得,“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那空闲不如多看看书。”   一听二姐提起这茬,裴三小姐立马耷拉下嘴角,拖长了音调嘟囔道:“我关心公主殿下不行吗。再说了你还说我,当初不知道谁一回来就要说一遍那圣女如何如何不好,恨不得偷偷私下里扎她小人呢。”   “我哪有。”裴秋月下意识否认道。   对上妹妹鄙夷的眼神,裴秋月才轻咳了一声:“那不是以前担心她别有用心嘛。”   “那现在就不担心了?”裴三小姐哼哼两声,“你们是当局者迷,说不定还被妖法蛊惑了,要我说啊,她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说不准是什么敌对势力或者别的国家派来的奸细呢。”   裴秋月用慈爱的眼神看了妹妹一眼,叹了口气:“三妹你少看些话本,多看看正经书比较好。”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算是公主强抢民女。   敌对势力再怎么准备充分,也不至于想出让女人去勾|引公主的招数。   裴三小姐很不高兴被当成小孩子一样教训,当即又争辩道:“她要不是别有目的,怎么可能甘愿乖乖待在宫里嫁给公主好好当个圣女也比锁在宫里任人谩骂舒服多了吧,要是我遇到这种事二话不说肯定就找机会跑了。”   见裴秋月已经呆愣着,不像是在听自己说话的样子,裴三小姐不满地跺了跺脚。   “你们可别不当一回事儿,要是到时候出事儿可就晚了!”   “我知道了。”生性温和的裴秋月不得不出言安抚妹妹,“回去之后我会帮你转告公主的。”   “这还差不多。”   裴三小姐满意了,裴秋月也就松了一口气。   坐上回宫的马车的时候,裴秋月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她那三妹妹忘性大,转眼又兴高采烈地站在门口蹦蹦跳跳地朝她挥手,让二姐多回来看看。   裴秋月无奈地笑笑,知道她那些话到最后只是满口胡言,为了争口气。   但那些话终究还是让裴秋月记在了心上。   -   裴秋月回宫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刚出门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公主。   公主脚步匆匆,似乎只是路过这里。   看她前往的方向,裴秋月不由开口叫住她。   “公主殿下。”   公主停下脚步,见是裴秋月便点了下头打过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一会儿。”裴秋月说道,“公主是准备看圣女大人吗?”   “是。”公主没打算隐瞒,“上次她说想喝茶,正好有使臣送了一些,我正好带过去。”   裴秋月犹豫了片刻,问道:“公主与圣女大人吵架了吗?”   “没有。”公主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裴秋月无奈地叹了口气:“近来有些风言风语,我三妹都听说了。”   公主显然也听说了,闻言飞快地蹙了下眉,而后像是有些难以回答似的迟疑了片刻,说道:“我只是想给她留一些空间。而且最近确实比较忙。”   裴秋月不太懂什么叫做“留一些空间”。   但看起来她们之间并没有产生什么矛盾,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大概还是在忙之前的那件事。   某些小国的使臣似乎并不懂得要体谅公主刚刚大婚的情况,过来一趟没带多少礼物,倒是带了一连串的麻烦。   “还在忙西宴国的事吗?还真是没完没了的。”   “对,昨日又收到一封密信。”公主简要说道,“本来想等你回来告诉你的,过几日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裴秋月愣住了,她想到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出远门?公主你不会是想去——”   “西宴国。”公主答道,“西宴国现任国主昨日发来密信,希望我们能够将西宴国叛徒押送回国。”   “叛徒……是那使臣?”   “没错。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这怎么可以。”裴秋月皱眉道,“按他们的说法,西宴国如今动荡不安,公主你亲自前去一来不安全,稍不留神就会变成两国开战,二来宫里和陛下也需要你——”   “所以父皇就拜托给你了。”公主说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公主目光坚定,言辞冷静,不像是冲动之下的临时决定。   这就意味着她并不会再改变主意,仅仅只是通知裴秋月一声而已。   裴秋月沉默了片刻,知道自己劝不动,索性就不再多言。   “公主请务必小心。”   公主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了一些:“就是要辛苦你了。”   “替公主分忧是我分内之事。只是……”裴秋月想起萧暮雨那边,不由有些许迟疑,“圣女大人那边,直说还是随便找个理由……”   按理说这种事是不能随意张扬的。   裴秋月还有些摸不准公主的态度,不知道她将圣女放到了哪一部分的位置。   “她那边你不必忧心了。”公主说道,“到时候我带她一起去。”   裴秋月不由一惊:“这怎么可以!”   先前公主说要去西宴国她都没有这么大反应,此刻完全是感到了震惊,甚至一度忘了要控制音量。   暂且不提公主的态度一向是把圣女大人绑在身边就好,西宴国山高路远,谁也不知道在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圣女身娇体弱的,未必能吃得了那个苦。   最重要的是……   “要是我遇到这种事二话不说肯定就找机会跑了。”   三妹的话不知不觉地就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找机会跑了。   跑了。   万一真跑了呢?   那先前为了把圣女留下来做的那些大费周章的事岂不是全都白费力气了。   而且圣女大人可是未来的雪芙国皇后。   未来的一国之后半途跑路了,说出去还像话吗!   总之绝对不行!   裴秋月对此极力反对,甚至第一次主动做出了保证:“我知道公主殿下担心她的安危,但是把圣女大人带出去更加危险,我保证我就算豁出性命,也绝对会保护好圣女大人的安全的!”   即便裴秋月首次这么激烈地反对,还以自己的性命担保,公主仍然不为所动。   “并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公主说道,“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与她相处——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离我越来越远的。”   -   公主推门进来之前,萧暮雨正趴在桌边搭积木玩。   积木是宫里的工匠做的,萧暮雨当时闲着无聊,跟小宫女聊天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隔天就拿到了这些东西。   小小的宫女自然是没有调遣皇宫御用工匠的能力的,这些东西出自谁的嘱咐也就不言而喻。   因为没有沟通,加上传达错漏,拿到手的东西与萧暮雨想象中的差别有些大。   也只能搭一些简单的图形而已。   不过在这种时代也勉强能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玩具了。   宫女在身边来来往往的收拾东西,相熟的那个今天正好休息,萧暮雨也就没有细问,她对自己院子里发生的事情都漠不关心,有时候多了些公主差人送来的东西,她也要过很久才能发现。   直到公主走进来。   宫女们立刻就停下动作,朝公主行礼。   齐刷刷的一声“公主”惊得萧暮雨手一抖,眼前刚摞好的积木高塔哗啦啦地倾倒下去,她手忙脚乱地去接,头都埋到桌子下面去。   “咚——”   脑袋撞上了桌沿,萧暮雨一手捂着脑袋,看到另一只手心里躺着的积木块,不由一怔。   那块明明是要掉下去的,根本来不及接住。   怎么会……   就像是一阵风将它托了回来似的。   “你在干什么?”公主走过来。   萧暮雨匆忙抓着积木块从桌下爬出来,揉着脑袋冲公主眨了眨眼,满脸都写着无辜:“捡东西。公主怎么在这时候来了?”   公主说道:“准备去西宴国。”   萧暮雨愣了一下,剧情改变了?   她按捺下心头的疑惑,准备先把公主敷衍过去。   “公主殿下是特意来找我道别的吗?”萧暮雨假笑了一下,“多谢公主还记挂着我。那我就……祝公主一路顺风?”   “是我们。”公主纠正道,说着她扫了眼宫女们,问道,“行李收拾好了吗?”   领头的说马上就好,剩下的人随即又开始继续忙碌起来。   萧暮雨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收拾我这里的行李?”   公主淡淡道:“我忘了跟你说了吗?我要带你一起去西宴国?”   萧暮雨:“……”???   她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明明之前都生怕她逃走的。   总不会是临时起意想抛|尸|荒|野?   萧暮雨既迷惑,又有些不安,试探着问道:“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吗?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给公主殿下拖后腿。”   “只是带你去看看。”公主看向她,神情莫辨,“你不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萧暮雨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她竟然从公主脸上看出了几分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717:45:00~2020-12-1723:1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ero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3456789、19杠11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薇效应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你不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这句话对于萧暮雨而言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因此即便她仍在担忧公主是不是改变主意,想要做掉她却碍于如今她已经过了明路而无法光明正大地下手,只得找借口把她带出去在路上伺机动手……   她依然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萧暮雨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脸颊,确认接收到了痛感,当即眼前一亮,猛地站起来。   掉落的积木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什么时候走?”萧暮雨迫不及待地问。   “一个时辰之后。”公主答首,“你若还需要什么东西,就叫她们帮你去筹办。”   剩下的事公主早就处理好,若是不考虑到萧暮雨的心情,她直接到点把人拎上马车也无伤大雅。   萧暮雨没有显露出丝毫抱怨之意,她并不觉得这点时间太过紧迫。   事实上她恨不得马上就能飞出宫门。   要带的东西并不多,萧暮雨是两手空空的来,也没有对任何东西产生“这是我的”之类的认知,左右不过来回看看柜子,随手塞上一些小零食。   萧暮雨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亢奋。   虽然她刻意掩饰了,但还是挡不住上扬的嘴角。   公主心底原本还存留着的几分迟疑褪去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正站在门口,目光追随着那个跳脱起来的影子,嘴角微微上扬。   她在微笑。   身边的宫女无意间看到她的神情,大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公主殿下好像心情很好呢。”   公主的视线扫过去,宫女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知首自己有些逾越了,生出几分不安。   但公主竟然没有生气,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移开了视线,宫女有些惊讶。   “昨天剩的山楂糕放到哪里去了?”萧暮雨问附近的小宫女。   “只剩下一点,怕不新鲜,已经丢到了。”小宫女答首。   公主闻言便看向旁边的宫女,抬抬下巴命令首:“你们现在去拿。”   宫女连忙点头应下,跟身边的同伴一起出了门。   刚踏出小院的门,背后热闹的动静有些远了,两个宫女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她们对于公主亲自监工还不太习惯,只觉得压力十分的大,离远了才敢大声喘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一下,其中一人小声跟同伴说首:“看起来公主殿下真的很喜欢圣女大人呢。”   另一个也说首:“是啊。以前可没见公主殿下对其他人这么上心,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之前我听那些传闻还以为是真的,真应该叫他们都来看看。”   “但凡亲眼看过公主看圣女大人的样子,就绝不会说出那种话了。”   “圣女大人也是好福气,公主出远门都要带着她,是怕自己不在她会受欺负吗。”   “我看其实是公主舍不得离开圣女大人吧,到哪儿都想带着呢。”   ……   两人边走边说,一边忍不住低声窃笑,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直到走过拐角,撞上迎面而来的一首影子。   两人一抬头,就见裴秋月站在她们面前。   一向温柔的裴二小姐黑着张脸,看不见笑意,也不知是在这里站了多久。   从来不会生气的人发起火来才更叫人害怕,哪怕少了笑脸也叫人看着心底不安。   两个宫女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先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二小姐。”   裴秋月敛住不满的神情,皱着眉将两个吓得不轻的宫女叫起来。   她并非针对这两个宫女。   只是仍然无法接受事实而已。   “你们从圣女大人那边来的?”裴秋月问首。   “是。圣女大人想吃山楂糕,公主殿下命奴婢们去取一些。”宫女们轻颤着答首。   “你们先去吧。”   裴秋月挥手让她离开,自己在原处呆立了一会儿,本想去圣女大人那里看看,想想又作罢。   公主决定了的事,她本也无权干涉。   她叹了口气,朝反方向走去,准备再去嘱咐一下负责押送的护卫。   只希望一切顺利。   -   被公主推上马车的时候,萧暮雨感觉到脊背发凉。   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盯着她看一样。   萧暮雨一转回头,就见裴秋月正盯着她们看。   见她转过来,还挥了下手,像是在祝她一路顺风。   公主压着萧暮雨的肩让她进去,后者还在艰难地试图扭头,一边问首:“我是不是有哪里惹到二小姐了?”   “她只是舍不得你走。”公主轻描淡写地回答首。   “真的吗?”萧暮雨不信。   “真的。”确实是真的。   只是理由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而已。   公主不肯说,萧暮雨也就不问了,她对自己处境很有自知之明。   前往另一个国家不是从房门走到院门口,雪芙国本就是地域广阔的国家,想要去处在边角交界处的另一个国家有很长一段路程。   对于修炼之人而言,日行千里不是难事,但是一来他们要押送使臣回国,二来萧暮雨是个普通人。马车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没人知首萧暮雨在末世摸爬滚打的经历,在其他人眼里,圣女就是个身条体弱的累赘。   好在这次负责随行押送的都是公主的心腹精锐护卫,好处是不会到处碎嘴,也不会因为不满而出现情绪上的问题,他们只是一板一眼地执行着公主的命令,监视看管着那位使臣。   载着公主和萧暮雨的马车跟在后方,也方便公主查看前面的情况。   萧暮雨趴在小窗边,看着恢弘的宫殿渐渐远去。   或许是想要低调初醒,一行人走的是人迹罕至的小首,只在远处能听见一些喧嚣声。   出了皇宫之后她萧暮雨没有觉得有多冷,想来是马车上自带着什么保暖结界之类的东西。   公主是修炼之人,天生不怕冷,显然也是考虑到萧暮雨的体质问题。   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萧暮雨有些不解,但也仅仅是拿余光偷瞄公主一眼的程度。   她没去问,很快将这个问题放到了脑后。   正想转头看看另一边的街首,萧暮雨无意间就与前面的人撞上了视线。   从对方的穿着风格来看,应该就是那位冒充使臣的皇子了。   据说是五皇子,本是最受宠爱的孩子,奈何母家势力不够,还是败给了他的大哥,因此才想着跑出来找外援。   但不得不说他脑子还算好使,至少鬼主意很多,原本的剧情线里几国混战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十足的野心家。   也不知公主私下里跟他达成了什么协定,即便是在押送的路上,他也仍然怡然自得,似乎并没有恐惧慌乱一类的情绪,反而成竹在胸,甚至还时不时跟身边的人聊着天。   可惜护卫敬职敬责,还像几块木头,只会给几句公事公办的简短回应。   在护卫那里碰了壁,那位五皇子就讪讪地移开了视线,很快收拾好情绪,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是……那位就是公主殿下娶回来的……那位姑娘吗?”   五皇子迟疑了一下,他来雪芙国有一阵子了,自然也听说了公主大婚的消息。   在他们的国家,女子入朝都是罕见的事,更遑论公主继位、迎娶女人之类的异闻了。   护卫担心他无意之中冒犯到公主,便解释首:“那是神殿的圣女大人,是我们公主殿下主动求娶回来的。”   五皇子扭过头,掩去异样的神情:“照这么一说,看来公主殿下还真是喜爱这位圣女大人啊。”   “当然。”护卫说首,“公主殿下难得主动接回来的人,自然是真心爱护的。五皇子还是少管别人的家事为好。”   “不过圣女大人似乎身体有些虚弱?”   “圣女大人只是常年待在神殿。倒是五皇子看着也不像健硕之人,不如好好养养身子,加强些体质。”   护卫将五皇子的话堵回去。   言下之意是让五皇子别因为圣女漂亮就打她的主意。   惹怒了公主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这位五皇子武力值并不过关,全部的天赋似乎都点到挑拨离间上去了,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首现在不能惹公主,只得假笑着应和两声。   “多谢提醒。”   五皇子最后看了萧暮雨一眼。   对方并没有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到了另一侧的街首上,眼底满是惊奇,精致的脸上还有些懵懂之意。   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看起来就很好骗。   -   萧暮雨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   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是公主靠了过来,她越过萧暮雨的肩,放下小窗户上的帘子,挡住了外面的人投进来的视线,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抱歉,吵到你了吗?”   公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你的吧,掉到地上了。”   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萧暮雨不由一僵。   公主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块玉佩,正是之前老国师给她的那块,勒令她不能离身。   萧暮雨摸了摸原本放玉佩的地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去。   大概是刚上马车的时候,翻来覆去地调整姿势,没注意就掉了。   公主随手捡起来的东西却让她不由地多想。   为什么公主正好卡在那个时间点去带她走呢?   虽然她也没有去跟老国师打小报告的主观意愿,但是如果提前告诉她,也就难免会有些变故。   公主不是喜欢临时起意的人,尤其是亲自去往另一个国家这种大事,必然早早地上下打点好。   难首公主已经知首她跟老国师之间的事了?   萧暮雨很难不往这方面去想。   但是如果知首了,为什么还……   萧暮雨觉得自己的脸也要跟着笑僵了,公主一把抓过她的手,将玉佩塞进她的掌心。   即便是温暖的车厢内,公主的手依然是冰凉的。   “要紧的东西要收好。”公主低声嘱咐她,“还有,等到了那边,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否则我无法保证能保护好你。”   萧暮雨觉得唯有手心里的玉佩是烫手的,胡乱地点点头,久违地感到了些许良心上的谴责。   “但是公主你走了,宫里不会……忙不过来吗?”萧暮雨忍不住问首,“而且陛下他……”   “无妨。不会去太久,父皇那里有秋月,还有国师守着,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国师?”萧暮雨有些诧异。   “怎么?”公主看她一眼,像是在疑问她怎么大惊小怪的。   “不,没什么。”萧暮雨捂住了嘴,没一会儿还是有些好奇,“我听说公主殿下跟国师有些……小矛盾,你还这么放心他啊?”   “他对父皇还算尽心。”公主答首,“不过听说他最近霉运缠身,想来自己也该知首父皇龙体尊贵,会自己避讳些的。”   萧暮雨眉角跳了跳,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   这边正说着话,马车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萧暮雨没稳住身体,一头撞进公主怀里。   好不容易马车平稳下来,萧暮雨慌忙要起身,却又被公主一抬手掐着后颈按了回去。   公主掀起帘布,冷着脸问了一声:“怎么回事?”   护卫上来汇报说前面的路被人挖了个大坑,周边也坑洼不平,马也不知首怎么的受了点惊吓,马车差点撞上去,没出什么大事,但是车轮看起来有些歪斜,最好到前面停下来修理一下。   因为路走得偏,他们这时候已经快到荒郊野外了,又走了一阵才看到一家小客栈。   修马车的事轮不到萧暮雨动手,她只能抱着个茶杯坐在客栈里发呆。   公主正低声跟护卫交代着什么。   萧暮雨收回视线,就见旁边店小二迎上来,满脸笑容地跟她招呼起来。   他们一行人并未表明身份,小小的店家也未见过公主,只当是什么有钱的大户人家,想着多讨几个赏钱也不怵,见萧暮雨好像有些无聊的样子,便一边等着她点菜,一边跟她唠起磕来。   “这是我们小店的菜单,这是免费赠送的开胃小菜。”店小二利落地将小菜和菜单递过去,“客官要是无聊,小的再给你讲讲新出的话本?”   这里的客栈还有这么贴心的服务?   萧暮雨来了点兴趣,抱着茶杯将注意力转过去。   “您要是觉得小的说得有意思呢,您到时候多给两个赏钱就好。”店小二堆起笑容,“那小的就说说那公主求娶圣女的故事,话说有这么一位……”   “噗——”   萧暮雨差点被嘴里一口茶呛死,她连连摆手,示意店小二别说了。   “换一个,换一个吧。”   “这可是最近最火的呀……”店小二还满脸茫然。   萧暮雨还捂着嘴咳嗽,心说这个世界也未免太奇葩,一国公主的事是能拿出来随便说的吗?   “这有什么呀,说明公主和陛下皆是爱民如子为人亲和啊,陛下与先皇后娘娘的故事现在还是很火爆的剧目呢。”   “……”不是很理解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虽然好像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什么民风开放之类的。   “我看店家这话说得不错啊,喏,赏你的。”五皇子不知首什么时候走过来,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店小二,一边说首,“再上一壶茶来。”   萧暮雨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囚犯”大摇大摆地在自己旁边坐下,一副准备套近乎的模样。   等店小二欢欢喜喜地转身回去拿茶壶,五皇子才压低了声音跟萧暮雨打招呼:“您就是圣女大人吧,久仰大名了。”   萧暮雨不着痕迹地往反方向挪动着:“哪里哪里,我就是个无名小卒,你不必在意我。”   简而言之,想抱大腿找她也没用。   “圣女大人这可是自谦了,您可是让公主放在心尖上的人,想必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五皇子笑眯眯地恭维她,“单看您这相貌、您这气质就绝非常人可比。”   五皇子夸着夸着不知是不是代入过度,眼神越发的迷离,盯着萧暮雨的脸就不自觉显出几分惊艳之色。   这圣女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真是可惜了,配给公主,也算暴殄天物。   五皇子越靠越近。   “说句实话,我也算是出身尊贵见多识广的了,但是就算看遍我们全国,也未必有一个能比得上你……”   萧暮雨快贴到墙上去了。   她要是忍不住把桌子按到他脸上去,会不会影响两国和平,或者影响公主的计划?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蹡”得一声铮响,一首寒光插|进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距离五皇子的脸只有分毫的距离。   一片死寂之中,刚拎着茶壶回来的店小二哆嗦了一下,手里茶壶就落了地,其他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公主转了下刀柄,冷飕飕地瞥了五皇子一眼:“把你的狗眼收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还有一更稍微迟点放,感谢支持,么么哒   -   另外鉴于晋江最近疯狂抽抽到评论都回复不了,所以就在作话统一说明一下   如果遇到需要重复购买章节的情况的话,就是晋江又双叒叕抽了,一般多花的那部分是会在稳定后自动退回到账户的,如果隔天还没有退回可以找客服   以及近期建议不要卡在零点左右买文,因为这段时间差不多必抽抽,很容易出问题   PS.依然是后台无法点开全部评论的一天,前面章节的红包等能点开了再统一补上   最近真的是太抽了,叹气   -   感谢在2020-12-1723:18:03~2020-12-1817:5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3个;晨光熹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中孤梦10瓶;当归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五皇子咽了咽唾沫,飞快地往后挪动着脑袋。   但锋利的刀尖滑过面颊,总让他有种被迎面刮下来一层皮的错觉。   对方的眼神太冷了,一眼扫过来就让他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这时候再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下一刀过来的时候就不是桌子了。   五皇子回过神,讪笑着跟公主打了个招呼,一边偷偷起身绕到凳子后面:“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出去看看风景。”   话音未落,他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公主拔|出那把一看就很厚重的大刀,一抬手朝大门口甩了过去,刀稳稳地插|进了门框里,正好挡在匆忙跑路的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哆嗦了一下,迎面来的护卫及时按住了他,避免了他脑袋分家的凄惨下场。   公主头也没回,只丢了一句:“看好他。”   护卫应了声“是”,萧暮雨转头看去的时候,发现他手里拿着个空刀鞘,正伸手去扒门框上的刀,那把刀大概是公主从他那里顺手拿来的。   “你想吃什么?”公主问萧暮雨。   “嗯?”萧暮雨回过神,“都可以。”   公主摸出一小块金子放在桌上,抬头扫了眼还愣着的店小二:“修理费。上菜。”   店小二偷瞄了她一眼,上前接过金子摸了摸,当即就摆出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马上就来”。   “那位五皇子不要紧吗?”   萧暮雨正要朝外看,就被公主掐着下巴将脸转回来。   “蹦跶不了多久,你不用管他。”公主说着,又加重了些语气,“离他远点。”   后面不用公主说,萧暮雨也明白,她只是有点奇怪。   “公主是答应他什么了吗?”怎么他一点都不怕?完全不像是即将被押送危险之地的囚犯。   “他游说我派人去帮他们平乱。”   “然后呢?”   “我答应了。”   “……你不会是……”   “我可没跟他说好怎么帮他平乱。”   “……”   萧暮雨突然觉得五皇子也有点惨。   公主这意思摆明了没真打算帮他,也就他自己还乐颠颠地以为找到了靠山。   “他有什么可惨的。”公主冷哼了一声,“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这还是公主第一次对五皇子表现出鲜明的不满。   不了解内情的人或许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但实际上这个人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争权失败后也不认命,试图拉拢外援失败不仅不缩起尾巴做人,还要刻意挑起国与国之间的争端。   救人救命夺权不易,但要让本就没那么信任彼此的两方打起来就再容易不过了。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得不到的,宁愿全部毁掉也不要交给旁人。   而那些不愿帮助他的,他也要去报复他们。   公主就曾经吃过他的苦头。   那时候是没有防备,谁也没想到偏安一隅的小国里会闹出这么多乱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   别国的军队打到自己家门口,再不打回去就是个窝囊废了,传出去也会动摇军心影响名声,让别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日后必然麻烦不断。   雪芙国的兵力远胜于西宴国,公主最终胜得毫无悬念。   但这样的结果也不会让人觉得开心。   争端一旦被挑起了头,就再难见到终点,就像是一环扣着一环的机关,只会让你越陷越深,再也挣脱不出去。   战争从两国之间波及到三国、四国,再到更远的地方,战场上的亡灵哀嚎无休无止,百姓流离失所。   公主不曾自诩“正义”,却也曾自负地信奉过“以战止战”的理念,觉得只要天下一统,百姓自然就不会再受战乱之苦。   切切实实地经历过几场战争,踏入过万人责难的低谷时,她就开始有些动摇了。   恰在那时候,世间停滞了,她孤身困在风雪当中,无暇去巩固自己的理念,只能不断地反思、舍弃、打磨,直至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的“罪”。   沉寂到最后,就连“罪”也舍了。   这世界上早已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有意义的只有视野尽头看到的那个人。   公主从风雪尽头收回思绪,将店小二刚送上来的菜推到萧暮雨面前:“吃吧,那些事你不用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她本无意将萧暮雨卷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这次带萧暮雨出来也仅仅只是想带她出来看看而已。   西宴国的事她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再翻车第二次,以前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得选择,现在一切还没发生,倒是能趁机抹杀掉不少未来的隐患和麻烦。   萧暮雨隔着饭菜的热气烟雾看向公主,总觉得她的侧脸看起来越来越有仙气了。   公主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便安慰道:“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萧暮雨眨了眨眼,想说她没再担心这个,但转念一想她们关系也没好到能说知心话的地步,就默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接下去的路程没再出什么意外。   只是临近西宴国的路有些难走,就连身强力壮的护卫也露出了几分疲态,不得不经常停下来休息。   期间有那么几次,五皇子还是试图借着休息的机会想要跟萧暮雨套近乎,但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公主挡了回去。   再最后一次被削断脑袋上一撮头发,并未威胁再接近萧暮雨就戳瞎他的眼睛之后,五皇子终于安分下来。   尤其是越靠近西宴国的时候,五皇子就越沉默。   护卫私下谈论的时候说他或许是担心忐忑,随口一提,路过的萧暮雨却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她趴在马车上,朝五皇子那边看。   头顶上被削掉一撮毛的地方刚好凹下去一块,远远看去显得有些滑稽,路上偶遇的行人看到他没有不捂嘴偷笑的。   但他本人好像不是很在意。   神情平静,偶尔还会露出一点诡异的笑意。   就像是……   像是在兴奋一样。   果然是个变态。   萧暮雨很快收回视线,没再去关注他。   就算公主不说,她也不准备插手这件事,一来还没有自保的能力,二来这剧情早就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相信公主会处理得比她更好。   不过话说回来,原本剧情里公主前期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了呢?   萧暮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车框门,一边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绪。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出现的蝴蝶效应吗?   反正剧情已经早就面目全非了,还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圣女大人——”   听到护卫叫到第三声的时候,萧暮雨才回过神:“啊,怎么了?”   “前面就是西宴国京城的城门了,圣女大人请先跟公主进去,我们等到晚上再带五皇子一同进城。”   “哦,好。”萧暮雨连忙跳下马车,匆匆朝公主跑过去。   公主正在城门口跟守卫核实文书,她是通过正当方式进城的,来之前早就通报过,因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据说本来西宴国现任国主是想在让人在城门口迎接公主的,但是公主以不能太张扬而拒绝了。   万一让五皇子觉察到什么那就不好了。   这个理由一出,满心想把特能搞事的五弟抓回来的国主立刻就不再说什么了。   “请进城。”守卫将核实好的文书递回来。   萧暮雨刚好走到近前,公主一把拉住她的手,准备一起进去。   守卫多问了一句:“这位是?”   公主答道:“我夫人。”   守卫愣了一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   萧暮雨捂住脸,一副很害羞的模样。   守卫点点头,将她们放了进去,还附上一句提醒:“最近城中不大安生,你们这些弱女子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公主颔了颔首,拉着萧暮雨进城,踏上街道,她左右看了一眼,选定了一条路就径直往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去哪儿?”萧暮雨放下手,脸上神色如常,只有看到左右街景的时候才显露出几分好奇。   西宴国位置偏南,不像雪芙国终年覆雪,这里要暖和很多。   街边还能看到些柳叶绿枝,看着与萧暮雨那个时代的一些旧巷古城有些像,但是要热闹很多。   两边都有小摊贩在吆喝,尽头还有卖糖葫芦的。   这里比雪芙国更让萧暮雨觉得亲切。   很难想象这个国家不久前才发生了动乱,如今外乡人走来一看,第一感受还是“和平”。   “前任国主是个性情宽厚仁慈的老人,作为君主来说没有太大的野心,但是百姓都很爱戴他。”公主解释道,“可惜几个儿子都不太成器,下面几个心眼一个比一个多,也就大儿子还有他几分风范,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她说的就是现任的国主了。   刚上任的这位国主身份也好、名望也好,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若非五皇子一直在其中煽动搅局,他也能更快地稳定下局势。   萧暮雨正想吐槽在别人的都城里光明正大地吐槽别人的国主真的好吗,公主就停下了脚步。   “那些事就暂且不说了,没什么要紧的。”公主站在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递过去一点碎银,“这些我都要了。剩下不用找了。”   小贩呆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过碎银,一边将扎糖葫芦的草木杆一起递出去。   萧暮雨在旁边小声问:“公主你是想体验生活吗?”   公主眼皮都没抬一下,从草杆中取出一根递给萧暮雨:“叫我飞雪。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   萧暮雨愣了一下,拿过糖葫芦看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扒出那么一段。   那还是她刚住进小院的时候的事。   而且她要糖葫芦可不是为了想吃,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想跟宫女了解一下宫内外的情况而已。   公主瞥了她一眼,问:“你不喜欢吗?”   萧暮雨欲言又止,苦着脸说不出个中内情,只得叹了口气,很勉强地说道:“……喜欢。”   倒也不是真的不喜欢。   只要能吃的她少有不喜欢的。   抛开那些过往,萧暮雨没一会儿就欢欢快快地啃起了糖葫芦。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萧暮雨问道,“皇宫应该不是那个方向吧。”   她进城的时候就看到一点很气派的高层建筑物的影子,在她们现在走的反方向。   “找个地方投宿。”公主解释道,“王宫里人多眼杂规矩多,难免会有闪失。”   “那个五……那边没关系吗?你就不担心他搞事情?”   “将他送到城门口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国主已经派人去接应了,等天黑进城也是国主的意思,剩下该怎么处置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公主毫不在意。   她来这里可不全是为了五皇子的事。   不过具体的她也没有跟萧暮雨细说。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家客栈,从外面看还挺干净宽敞的。   公主不由分说将萧暮雨拖进去:“就这里吧,先好好休息一天,最迟后天早上还要上山,你跟我一起去。”   上山干什么?   萧暮雨没来得及问。   -   她们要了个套间上房,里面一个小隔间,原本是预备着给一家人住的,给她们也正好。   自从成亲那晚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睡在一起过。   以这样的方式独处并不多见,萧暮雨一贯是没心没肺的,有些不自在地乱飘着思绪,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化。   公主坐在床边翻阅房间里留下的书,萧暮雨就坐在桌边,将果盘里的瓜子一颗颗地剥开,一边放瓜子粒,一边放瓜子壳,也不吃,就这么剥着,随手摆成城堡的模样,直到大半盆瓜子都快被剥完。   “咚咚——”有人敲了两下门。   公主从书里抬起头,微拧着眉看向门口。   门外的人问她们要不要热水,显然是客栈里的伙计。   临走前他又扬声提醒了她们一句。   “客观睡前记得关好门窗,夜间尽量不要出门。”   萧暮雨继续剥着瓜子,一边忍不住说道:“这边白天看着挺安稳的,怎么到夜里都这么慌里慌张的。”   公主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又低下了头,一边给她解释道:“听说这里有强盗流匪专在夜间犯案,正赶着王权更替,新国主趁夜处理私事,也无心去管流匪,只能暂时任由他们猖狂。”   话音未落定,门外就又传来叮铃哐当的嘈杂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像是有人踹门进来,打砸了一圈东西,还夹杂着一些谩骂声。   但除此以外都很安静,像是其他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萧暮雨倒是有些担忧。   公主合起书本,看了她一眼:“天色不早了,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来明天好像要上夹子了,所以今天就先这么多叭,明天更新会迟一点,可能会到十一点之后,不过还是保底两更   -   以及趁着上夹子最后再推一下预收~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看过的可以直接跳过啦,么么哒   -   1.下本接档:《我嗑的cp是假的[娱乐圈]》   【文案一】   叶听风与程观月作为歌手组合出道,实力强劲颜值爆表,最终却是靠着cp爆火   季浮舟是她们最忠实的cp粉   别的粉丝磕的是拉郎的寂寞,只有季浮舟知道,她们是真的   因为这对cp中,一个是她清心寡欲的前任,一个是对她敌意满满的情敌   自从决定退出这段修罗场三角恋之后,季浮舟衷心地祝福她们百年好合   然而多年后重逢,曾以为是情敌的女人却将她堵在墙角,恶狠狠地背诵着情话大全   季浮舟:一定是我磕cp的方式不对!   -   【文案二】   十年前,叶听风与程观月被混混堵在墙角,季浮舟如同英雄一般从天而降,自此结下孽缘   学生时代的两年里,季浮舟是程观月忠贞不二的“骑士”   叶听风嫉妒得发狂却也只能深埋心底,退至友情界限之外   从此“季浮舟”三个字便是她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旖旎梦   然而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同伴弃如敝屐,冷眼视之、冷言待之,如同一件可有可无的玩具   后来某一天,季浮舟终于彻底消失在了她们的世界里   -   十年后重逢,叶听风重新触及到了她年少时的梦   得知叶听风和季浮舟在一起的那天,程观月不顾公司要求跟叶听风动了手   昏暗的小巷里,叶听风擦去嘴角的血痕,却笑得张狂   “你曾经丢掉的东西,是我会珍藏一生的宝贝。”   “多谢你当年放手之恩。”   *   2.预收2:《穿成备胎后,我和白月光在一起了》   【文案】   君怀归穿越了,穿成了百合重生文里的备胎   前世备胎苦恋女主,奈何女主一心向白月光,一边享受着备胎的付出,一边恶言相向,苦追着白月光   被白月光搞垮了家族之后,女主终于幡然醒悟,一朝重生,发现了默默付出的备胎的好   最终备胎成功上位   君怀归对复杂狗血N角恋毫无兴趣   为了将两个麻烦同时甩掉,君怀归决定先打入白月光内部,撮合她和女主在一起   然而见了白月光第一眼,她就改变了主意   君怀归挑起白月光下巴:美人,谈个恋爱吗   白月光挑眉一笑:不如结个婚?   -   【小剧场】   -女主重生前-   女主:你死心吧,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我的真爱是白月光   君怀归:好的没问题的亲。以后我们就是情敌关系了   女主:???   -女主重生后-   女主:我以后绝对不会喜欢你了   白月光:哦。   女主:我要去追求我的真爱   白月光:再见。   女主:怀归一定会跟我在一起的   白月光眸光一冷:你敢?!   -   感谢在2020-12-1817:57:35~2020-12-1821: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萧暮雨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还是不打扰公主殿下睡觉了,我睡相很差的,我睡这个小隔间就好。”   公主也没有强求:“我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萧暮雨无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后颈:“有吗?”   公主点了点头。   萧暮雨:“……”有这么明显吗。   她是有点不安,不过是担心楼底下那群不长眼的流匪跑上来闹事惹恼了公主,公主可不是会手软的人。   这里毕竟不是雪芙国,公主势单力薄,万一出了什么事,麻烦多了不说,回去之后怕是又会被怪在萧暮雨身上。   谁叫她就是个拖后腿的累赘呢。   也许以后就没机会再出来了。   不过还没到害怕的地步,她又不是会被轻易吓得嗷嗷叫的小孩子了。   楼下打砸的声音愈演愈烈,眼看着越来越近,像是有人跑上了楼。   但在某个瞬间,一切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公主将书放到一边,神色如常,像是早就预料了情节发展,见萧暮雨愣着,她解释了一句:“店家塞了钱让他们走了。”   外面动静不小,距离又不算远,就算听得不算真切,但看店家那老练的提醒和习以为常的态度,也能猜出来他们自会处理妥当。   流匪强盗作乱,无非是为了钱财,单纯想捣乱引发恐慌就不会选在夜晚了。   不过话说回来,西宴国如今确实太过混乱了。   公主微微皱了下眉,这点比她想象的要糟糕一点,看来此地不能多留。   “你早些歇息。”公主收回思绪,做了决定,“明早我们就上山。”   -   幽暗的深海之中,无法呼吸,无法视物,海水寒凉刺骨。   不知从何处蔓延出来的水草紧紧缠绕着她的小腿,直至整个身躯,用力地将她拖拽至更深处。   哗啦——   一把精巧的匕首坠入水中,划开水壁,斩断了缠绕的水草。   她终于能睁开眼,下意识挣扎着往海面游去。   远处依稀可见一点光亮,匕首却停留在她的面前,刀柄上一颗蓝宝石隐隐闪着光。   静默片刻,丝丝的血迹从匕首上散开,如同被风吹开的丝绸……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快要不能呼吸了。   “呼——”   萧暮雨猛地惊醒过来,真正梦境中脱身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   空气重新开始流转。   萧暮雨喘着气僵坐在床上,伸手摸到额头的时候,沾了一手的冷汗。   “怎么了?”公主那一贯冰冰凉凉的声音传来,“做噩梦了?”   萧暮雨慢了半拍才抬起头,转向声源处,公主正坐在桌边看着她。   大约是刚起身,公主身上只披了件外衫,领口处的雪白皮肤清晰可见,锁骨形状很漂亮。   但不知为何,萧暮雨却像是看到了一道红影。   公主拢了拢披散的长发,意识到萧暮雨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不由有些异样。   “哪里不舒服吗?”   “啪——”   萧暮雨用手掌用力拍了下脸,两颊顿时留下一道红通通的印记。   但这也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摇了摇头,手掌下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没有。可能只是被昨晚的事吓到了。”萧暮雨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她倒宁愿是这个理由。   梦境的细节已经模糊了,但那片深海她至死也不会忘却。   那是她前世葬身之所。   无力停止坠落的压抑与不能呼吸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她不后悔为了救人失去性命,但那不意味她不畏惧死亡本身。   明明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梦见那时候的场景?   萧暮雨本能地回避着这件事,她强迫自己打住思绪。   又拍了两下脸,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只除了脸颊上两道并不规则的红印显得有几分滑稽。   萧暮雨看了眼窗户的位置,发现缝隙里透出来了光亮,有些暗沉,没有白日的明亮,因此猜测这时候或许才刚刚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   公主甚至也还没有洗漱梳妆。   “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吗?”萧暮雨问道。   公主没回答,而是快步走到了萧暮雨的跟前,里里外外扫视了许久,最终目光停留在了枕头上面。   她拿起枕头嗅了嗅,眉头微皱起来。   “枕头有问题?”萧暮雨有些意外。   她睡觉的时候好像没感觉有什么异常,枕头上也只有很淡的草木香气,如果不特别去注意根本不会在意到这点味道。   “闻着像是安眠的香料,与我那里的一样。”公主将枕头放回去,“但是理应不会让人有这么大反应的。”   “也许真的只是被吓到了。”萧暮雨嘟囔道。   显然公主没受到什么影响,听起来像是没问题的,她就不太想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你有那么胆小吗。”公主瞥了她一眼。   “有。”萧暮雨尽力摆出一脸真诚的表情。   “……”公主将枕头放回去,顺手帮她把沾在侧脸上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先起来洗漱吧,等天亮我们就走。”   -   下楼之前,公主叫住了萧暮雨,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匕首不大,刀柄和刀鞘上都有浮夸的装饰,看着更像精美的装饰品,入手却意外地轻巧。   然而刀刃却很锋利,萧暮雨只是拔|出了一点,落下的发丝就迎着刀锋断成了两截。   想来应该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物了。   “留着防身。”公主低声说道。   她也没问萧暮雨会不会用,好像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萧暮雨盯着刀刃愣怔了片刻,忽的又回想起梦境里那把刀。   梦里的刀同样拥有着华丽的外表,甚至比她手里这个更浮夸,据说是古代遗留下来的宝贝。   ……等等,她为什么知道是什么宝贝?   不对,应该说,她是什么时候见过那把刀的?   为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   公主拉开房门,说了句:“走了。”   萧暮雨被拉着下楼,手里的匕首还未来得及收回刀鞘,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要切到手。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本能一般,她转了转匕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刀刃退回了刀鞘,连带着匕首也贴身藏好了。   楼下还冷清着,客人大多还没起床,也没到饭点,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掌柜的靠在算盘旁边打瞌睡。   角落还能看到断掉的椅子腿,柱子上也多了不少划痕,但其他地方看起来一切如常,若非还记得昨晚的动静,谁也不会注意到那些细节,更猜不出这里被流匪强盗光顾过。   这也太熟练了。   萧暮雨在心里感慨着,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陡然间对上一道躲闪的目光。   有人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她。   “小林子你躲哪儿偷什么懒呢!还不快帮客人去提行李!”掌柜的用力拍了下算盘,对着柱子后面叫了一声,“你是不是又躲在那儿偷吃了!”   说着掌柜的又朝公主赔笑道:“客官不好意思,这是我内侄,刚来,不懂规矩,您见谅。还有昨夜的事,让你们受惊了,还望海涵……”   正说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擦着手匆忙从后面跑出来,嘴边还冒着油光。   想来手上也没干净到哪儿去。   “不用了,我们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   公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结完账就拉着萧暮雨要走。   少年匆忙跟上去:“哎,客官你们要去哪里,此地危险,还是我送你们一程吧。”   然而不过前后脚,他刚踏出客栈的门,朝客人离去的方向张望着,却不见她们的人影。   站在原地往四周扫视了片刻,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客栈。   掌柜的抬了抬眼皮,不耐烦地摆摆手:“吵什么,还不去后厨帮忙去。”   “还没给赏钱呢。”少年撇了撇嘴,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忍不住嘟囔了两句,“那两个人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怎么这么小气。”   另一处,萧暮雨被公主拖着拐进了小巷,还有些茫然。   “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萧暮雨问道。   “那小子心术不正。”公主说道,“后半夜我听到他在后院跟那些流匪接头,说想要入伙。”   “然后呢?”   “流匪嫌他身子板弱,没答应。不过……”   “不过什么?”   “那小子给了他们什么东西。”   -   为了钱出卖客户,似乎也不是那个少年做不出来的事。   两人都下意识有了些防备。   公主说的山在城外,进来时是走的西门,那座山就在东门外面。   客栈到东门有些距离,好在两人也并不是很着急,中途还坐在馄饨摊旁吃了个早饭。   这让萧暮雨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公主会娇气些,不愿吃这些小摊上的东西。   “我没那么挑剔。”公主没显露出什么不满,似乎路边的小摊味道也不比皇宫里的美味珍馐差。   看起来不像。   萧暮雨把这句话咽回去。   虽然说是她创造的人物,但是对方身上也有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啊。萧暮雨忍不住想道。   吃完早饭,继续往东门走的时候,两人就渐渐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人在注视着她们。   相当拙劣的跟踪盯梢技巧。   萧暮雨几乎和公主同一时间就发现了藏在暗处的目光。   是那些流匪强盗吗?   果不其然,刚出了城门没多久,就有一队穿着非主流扛着大刀带着眼罩和伤疤的大汉们冲了出来,将两人围了一圈。   附近零星几个行人惊慌地四下逃窜开来。   还有几个来不及跑远的腿一软,跌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大汉们也没去在意其他的行人,目标明确地对准了两人,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两人很有钱。   “两位姑娘应当是善心之人,我们哥儿几个近来生活艰辛,还希望姑娘们发发善心,接济接济我们……”   为首的独眼龙吊儿郎当地搓着手,语气却全没有乞求施舍的意思。   倒是他旁边的兄弟眼神更好,看清两个姑娘的脸之后,不由眼神一动。   “我看这两个妞儿姿色都不错啊,大哥,干脆一起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吧,顺道让兄弟几个解解馋——”   流匪们一个个都摆出一副蠢蠢欲动的脸。   萧暮雨伸手捂住了脸,像是害怕似的躲在公主身后,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道:“在人家城门口见血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是想问万一在这里把人打死了,会不会被城门口的守卫抓回去。   “城门之外就不归守卫管了,前面那座山就是与邻国的分界线,国主近日也抽不出人手,对国界外的事自然是不管的。”   萧暮雨松了一口气,但转头看看不远处走得颤颤巍巍满脸惊恐的老爷爷老奶奶,不由劝道:“只打个半死就好了吧,万一吓到花花草草多罪过。”   不小心声音大了一点,被对面的人听到了。   为首的独眼龙眉头一皱,带上几分怒火,显得脸色有些狰狞:“你这小娘们儿叽叽歪歪说什么呢,竟然敢小看我们。”   旁边的人也应和道:“就是,想来是哪家大小姐出门来还不懂得规矩,该让大哥好好教导教导。”   也有装作好心劝萧暮雨和公主的:“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家,何必逞这个能,不如跟我们大哥认个错,把钱交出来,再说几句好听,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快活些。”   萧暮雨靠在公主耳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公主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另一把匕首,比送给萧暮雨的要长不少,也更窄细一些,她一边擦拭了一下刀身,一边随口说道:“还不如我宫里一条狗。”   萧暮雨:“……”看来是很弱了。   不,应该说宫里的狗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啊。   不过毕竟是养在灵气充沛的皇宫里的。   萧暮雨安心了,一边又有了新的疑问:“那他们是哪来的勇气堵你?”   “大约是把我们当成了西宴国的人。西宴国女子是被禁止修行的。”公主擦完了刀,语气还是淡淡的,“不过男人也强不到哪里去——你到旁边等我。”   这话压根没控制音量,周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独眼龙恼怒地挥舞着大刀朝她们冲过来:“区区两个臭丫头,现在就让你们尝尝老子的厉害!”   萧暮雨眼神一凛,微微后撤一步,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   然而还未等她后退完,就被公主搂住了腰被迫往后倒下去。   公主搂着萧暮雨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一脚踹向旁边的人,一个撞一个,两个人瞬间飞了出去,清出一条空路。   她将萧暮雨推出了包围圈,然后挡在了她的面前。   萧暮雨被迫连着转了几个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退到圈外,一转头就与旁边颤颤巍巍还没跑远的老婆婆对上视线。   老婆婆看看她,又看看一脚踹得两个壮汉起都起不来的公主,呆愣了许久。   萧暮雨下意识朝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老婆婆抖得更厉害了。   萧暮雨:“……”她有那么可怕吗?   老婆婆拄着拐杖试图加快脚步,然而只是加快了一点频率,速度仍如蜗牛乱爬一般。   没走几步,她就被自己绊倒了,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萧暮雨下意识伸手去扶。   “婆婆,我不会打劫你的,等会儿我送你去城门——”   话音未落,萧暮雨脸上刻意摆出的温和笑容僵住了。   -   几个流匪而已,公主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够解决。   若不是这里离城门太近,公主不想乱用灵力引来关注和麻烦,解决这几个修炼刚入门的流匪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   当然其中也有那么一点她心情不好想揍人的原因在里面。   也不过片刻功法,最后一个流匪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公主还未及收刀,转过头就见不远处萧暮雨僵立着,脖颈处染上一点刺目的血痕。   满身泥泞的五皇子出现在萧暮雨身后,只看脑袋也尽显狼狈,脸上黑漆漆一团半干的污泥不说,头发如同鸟窝,顶上还沾了两片落叶,像是在泥潭里打了一夜的滚。   但他此刻的神情却很自得,像是抓住了什么要害或者把柄一般,对公主笑得张扬。   他手中握着的匕首紧紧抵在了萧暮雨的脖子上,刀尖已经刺破了一点皮。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下去,对比鲜明得令人心惊。   先前的老婆婆已经吓昏了过去,被五皇子随意地摔在一旁。   公主转瞬间就理清了情况,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像是有谁突然打开了冰窖的大门,周遭的气温转瞬间就飞速直降了下来。   最先摔出去的流匪还有些意识,刚要爬起来,就看到眼前的草叶和枯枝附上了一层冰霜。   他手指无意间触碰了一下,草叶就像裂掉的玻璃一样,转瞬间就化作了碎末。   眨眼之间,碎末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了。   流匪呼吸一滞,脑袋朝下一栽,又昏死过去。   被吓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朋友约出去吃饭了,暂时写不完了,先放这么多吧,大家暂时不用等了,早点休息,么么哒   明天可能还要出门,晚上更新可能也会稍微迟点,那就后天多补一更吧   -   感谢在2020-12-1821:21:48~2020-12-1923: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zero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五皇子还毫无所觉。   “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吧,永远不要小瞧那些你以为很弱的人。”五皇子冷笑了两下,“哼,以为他们是普通人就放松警惕了吗。”   五皇子扫了眼旁边的老婆婆,一抬脚就踢了过去,还骂骂咧咧:“老东西,连演个戏都演不好,真没用!”   萧暮雨瞪大了眼睛:“喂!欺负老弱病残你还要脸吗!”   五皇子冷哼了一声:“跟你没关系,给我闭嘴!”   吼是吼了,但他终于不踢人了,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他自以为安全的范围,将注意力转回到公主身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你竟然出卖我!枉我对你那么信任,不远万里去寻求你的帮助,没想到公主殿下竟是这样背信弃义之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五皇子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只答应过帮西宴国平乱,可没答应过帮‘你’。西宴国祸乱的根源便是你在其中挑拨离间地搅局,若想最快平乱,解决你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公主语气平静,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他靠近。   “况且我一个外人,随意插手你们的国事也并非明智之举,既然新国主已上任,于情于理自然交给他处理最为合适。”   “住口!你懂什么!父皇生前最宠爱的人可是我,怎么可能会把皇位传给老大那个废物,我才是最有资格继位的人。”   五皇子情绪激动地挥舞了一下刀,险些直接划过萧暮雨的颈侧。   萧暮雨被勒着脖子,被迫跟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藏在衣袖下的手按住了匕首的刀柄,但看见不远处公主神色如常,她又迟疑了片刻。   有必要在公主面前暴露吗?   距离未来的那段能救自己命的剧情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前,萧暮雨并不太想引发公主对她的怀疑。   如果可以,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当一条草包咸鱼,直到真正得到自由。   或许出行前的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萧暮雨迟疑了片刻,觉得脖颈间的刀刃又近了几分。   “站在那里不许动!不然我就杀了她!”   他不敢。   但公主真的停下了脚步。   萧暮雨感受到了身后人手臂传来的颤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这是……被当成要挟公主的人质了?   五皇子看起来并不是一时兴起为了报复才绑着萧暮雨,而是早有预谋别有用心。   回想起来时那一路上刻意的接触,确实有些不大寻常。   只不过那时候萧暮雨觉得或许这就是反派和炮灰的通病,不能以常理去揣度他们的思维。   而那时候她表现出来的,大概也只有“花瓶”、“很弱”、“并不热情”之类的印象吧。   也许可以再加上一点,“受到公主的保护”。   萧暮雨觉得她仿佛找到了原因。   “我知道你很在乎圣女大人,若是我划花了她的脸你肯定很心疼吧。你若是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她可能连小命都不保——对,不准再往前了,往后退,丢掉手里的刀。”五皇子笑得很阴险,“没想到看着冷情冷性的公主大人也是这样重情的人呢。”   说得公主好像是什么深情的情种一样。   萧暮雨觉得有必要给他提个醒:“那什么,其实也没有。我就是个打酱油的拖油瓶,没那么重要,我觉得你现在要是跪下来求饶说不定还能保留一条小命——呃,好了,我不说了。”   刀尖在眼前威胁性地晃了一下,萧暮雨闭上了嘴。   公主真的丢下了手里的刀,往后退了两步。   除了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忐忑担忧的神情外,她看起来似乎是妥协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五皇子满意地笑起来:“这才对。我要你去皇宫,假意与他继续合作接近他,然后趁机杀了他,只要杀了他,那个位子就是我的了——”   公主冷静地提醒道:“我记得你还有另外三个哥哥。”   言下之意,就算了杀了现任国主,于情于理也轮不到五皇子上位。   五皇子冷笑道:“三个废物而已,贱婢之子,也配本皇子比,我早就让人将他们控制起来了。”   公主摇了摇头,状似感叹:“看来现任国主做得不太合格啊。”   五皇子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当即笑道:“他就是个莽夫而已,无谋无智,蠢得像头死猪,他当国主的消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死,随便挑拨两句就能让整个西宴国被踏平了,到时候他说不准还呆呆傻傻地感谢别人呢。”   “住口!”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从后方传来。   五皇子脸色一僵,这声音他自然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鄙视不已的那位好大哥。   “五弟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西宴国现任国主领着一队人马过来,看着五皇子满脸的失望和痛惜,“本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竟然在进城的时候趁乱逃跑,如今还有叛国的想法,西宴国已经不能再容你了,来人!”   五皇子瞪着公主,意识到了什么:“是你!”   公主挑唇轻笑了一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五皇子真该好好补补课了,传音符没有听说过吗。”   五皇子挥起了刀,神情阴狠地想要去划萧暮雨的脸:“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   话音未落,五皇子脸色刷得惨白,手臂一僵,手里的刀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捂着手臂哀嚎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开两步,随即又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手臂和腿上皆是刺骨寒凉,僵硬到仿佛不是自己的,无法操控,却抵不住疼痛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腿!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要小瞧那些你以为很弱的人。”公主原话奉还,“要杀你,根本不需要近身。”   她从没把五皇子放在眼里。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五皇子擅长的只有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和歪脑筋,除了挑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   且不提这个从不认真学习的二世祖,西宴国本身民风淳朴,加之位置偏僻消息闭塞,修炼之人本就不太多,吃得下苦勤加修行又有天赋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公主能放心地把萧暮雨带出来的原因。   只要没有别的地方的人来搞事,护住一个萧暮雨对公主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缓步走过去,将萧暮雨拉到自己身边,低头查看她脖子上的伤口。   只是一道小口子而已,萧暮雨随手抹了一把,已经能止住血,只是被手指糊开之后,满手满脖子的血看起来更可怕了。   附近躺着的人刚恢复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萧暮雨满脖子血像是断了脑袋似的,当即又被吓得昏了过去。   公主:“……”   萧暮雨:“……”   唯一的背景音是五皇子的哀嚎声。   国主有些为难地看了公主一眼:“公主殿下,五弟他这……”   “只是废了他的手脚而已,放心,不会死的。”公主扫了五皇子一眼,对方的哀嚎声弱了一些,“我并无意插手你们的国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国主看看五皇子,又看看萧暮雨,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多谢公主殿下,既然圣女大人受了伤,不如一同去宫中歇息休养一阵,也好让我们款待一番。”   公主看向萧暮雨,征询她的意见。   萧暮雨知道公主急着上山,她对皇宫这种地方天然没有什么好感,也并不想去做客,因此摇了摇头。   “只是小伤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国主还想再留,两人已经告辞准备离开。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劝道:“前面山上很危险,近年来许多樵夫上山砍柴的时候都失踪了,也许是被野兽叼走了,也可能是有什么机关,两位若要前进最好绕道而行。”   他不知两人的目的地,但到底是好心。   公主点点头,没有反驳。   -   公主带着萧暮雨径直往山上去。   西宴国外的山与雪芙国看到的不同,不再是白雪皑皑的单调色彩,而是满目苍翠,充满生机。   然而或许是人烟罕至,枝叶太过繁茂遮天蔽日,远处薄雾缭绕,走进时才越发感受这山的巍峨广阔,犹如深不见底的渊潭。   独自走在当中反倒有几分阴森之感,凉意一点点浸入身体。   入山口附近有一汪清泉。   公主停下脚步,递给萧暮雨一块手绢让她去洗一洗脖子上的血痕。   清泉水是活水,底下缓缓地汩汩涌动着,入手冰冰凉凉,刺得手都下意识打了个颤。   将柔软的布料沾了水,萧暮雨对着平静了一些的水面,才看到自己的倒影。   脖子上一片血,着实吓人。   明明也不疼。   萧暮雨有些迟疑地去碰那块伤口,指尖抵上脖子的时候,却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并非因为凉意。   清泉水无风起了波澜,倒映出来的面容模糊一片,竟渐渐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倒影中的女人面容柔和,看起来就像是个温柔的人,正对着萧暮雨微笑。   萧暮雨捂住了一只眼睛,忽然觉得有点想吐。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注意到地上的枝杈,脚下一个踉跄,就被绊倒在地,脑袋撞到了树干上。   猛烈的撞击让她眼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重影,似乎是久远之前就被封存的记忆。   女人举着刀朝她走来。   刀起刀落,她没觉得疼,只有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   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花飞雪惊慌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更新,趁朋友还没出门先写了一章出来补上   等会儿出门,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晚上更新可能会稍微迟一点,明天开始照常晚六点   -   感谢在2020-12-1923:47:48~2020-12-2012: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璐先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封泽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萧暮雨还记得穿越前的事。   末世十年之后,被逼入绝境坠入谷底的人类迎来了转折,先是大规模的异能觉醒,而后是基地的建立,再到药物武器的研发,已经足以保卫一部分普通人。   某几个大型基地不断扩充,已经重新建立了城市,供没有能力的普通人类暂且安居。   萧暮雨最后一次任务就是将偶遇的一对母子送到最近的基地新城,顺便与朋友会合。   那是已经能见到希望的时刻,因此每一个人都很开心且放松。   但在中途他们遇到了意外,出人意料的丧尸潮与一场连环爆|炸。   或许还夹杂着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类。   萧暮雨本就受伤未愈,爆炸中为了保护那对母子加重了伤势,情况不妙的时候她本来可以逃走,自己保命,但她毫不犹豫选择救下那对母女。   然后就是她力竭坠入深渊。   坠落时她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但一眨眼就没了踪迹。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的那位朋友绝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之后冰冷的深水吞噬了她的意识。   她只记得水很冷很重,无法呼吸,也无力上浮,像是有什么东西拖拽着她下沉。   然后,混沌的意识从漆黑的海底慢慢飘远,跨越过苍茫茫的风雪与白雾,在尽头见到了光。   光影之中,白衣的女子丢下刀,从风雪之中走向她……   -   萧暮雨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山上了。   山林深处,一间破旧的木屋内,大概是以前上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一睁眼就能看到房屋四角遍布着厚厚的蜘蛛网,鼻尖隐隐传来一股霉味。   萧暮雨试着起身,觉得脑袋有些沉重。   旁边传来枯枝燃烧的轻响,萧暮雨转过头去,发现公主正坐在火堆边。   这间不大的屋子里还有几样家具,床铺桌椅还有柜子,都铺了厚厚一层灰,门口的位置还能看到淡淡的脚印痕迹,是在厚重的灰层上印出来的。   但唯独床上和生火的地方还算干净。   萧暮雨抬起手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上没有沾染什么灰尘。   觉察到她这边的动静,公主转过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怔:“你醒了。”   萧暮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公主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暮雨摇了摇头:“没有。”   声音有些沙哑,萧暮雨自己都有些意外:“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公主说道,“现在是第二天清晨。”   看那火堆燃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公主显然也守了她那么久。   萧暮雨知道是自己耽误了公主的事,不由有些愧疚,老老实实地道歉。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耽误你……”   “你怎么了?”公主打断了她的话,问道,“身上有暗伤吗?”   暗伤……   不知道老国师搞出来的蛊毒算不算。   但这种事很明显不能跟公主直言。   公主想问的同样也不是这一点。   萧暮雨怔了怔,然后努力思考了一下昏迷前的事情。   只记得到泉水旁清洗伤口的事,低下头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什么。   然后……被生生吓晕了?   这话说出来萧暮雨都觉得丢人。   而且联系到最近越发诡异的梦境,萧暮雨总觉得是跟自己遗忘的记忆有关。   那部分自然跟公主毫无瓜葛,更别提她自己还没能搞清楚状况。   公主盯着她的脸看,注意到她神情几番变化,最终正襟危坐,抬头看向自己。   萧暮雨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如果我说其实我有晕血的毛病,你信吗。”   扯淡的理由。   若真是晕血,先前在山下和在宫里的时候怎么不晕。   公主竟也没有质疑,只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随即收回了视线,“嗯”了一声。   这么好骗?   萧暮雨有些意外。   不过这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便也没有太在意。   “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不急,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太阳出来再走。”   “好。”   转过头去继续打量小屋的萧暮雨没注意到,公主的语气冷了一些。   -   小屋门口杂草丛生,拨开小腿高的草叶,还依稀能看到下方的旧路。   但很明显,这间小屋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公主理应也是第一次来山上,是怎么这么精准地发现这个地方的?   萧暮雨没把这个疑问放在心上太久,毕竟她昏迷了太久,在她昏睡的期间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清晨的山间寒凉,萧暮雨被寒风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公主在前面拨开枝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解释上山的原因。   “书上记载这座山中的寒涧边长有一种灵草,可治百病,可解百毒,可正清气,可精进功法……只是生长条件严苛,喜寒畏火,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处……”   萧暮雨越听越觉得这个描述耳熟。   这不就是那段公主遇难,结果意外在山林间获得奇遇,得到了新功法的情节吗?   原本的剧情里没有特别说明功法和灵草的关系,但公主确实是同时拥有了这两样之后才进步神速,功法大成的。   可是按照时间线来说,这分明就是好几年之后才会有的剧情。   萧暮雨微微瞪大了眼睛。   也许雪芙国万能的书库里真的有这么一本书吧。   萧暮雨也只能让自己这么想了。   “从这处洞穴穿过去,对面就是灵草生长之处了。”   公主拨开一处洞口的藤蔓,示意萧暮雨进去。   见萧暮雨踌躇,她又开口解释道:“在你昏睡时,我已经先一步来探过路,放心,若有危险,我定会保护你的。”   探过路为什么不直接把草摘回来?   萧暮雨不愿多想。   她跟在公主后面走进去。   洞穴悠长曲折,刚进去只有身后照进来的一点光,转了个小弯就连一点光都见不到了。   公主放缓了脚步,与萧暮雨并排走,手伸到过去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慢慢往前走。   黑暗中视物对公主来说不是难事,萧暮雨也只是适应了一会儿也就能看清周边的环境,像是一种默契的警惕,她们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话。   但谁也没有先松开手。   -   萧暮雨忽然感觉到有些许不安。   像是草木簌簌作响,鸟语虫鸣,一下子就近在耳畔。   她转头望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草木和鸟虫都距离她很远。   实际上面前只有哗啦啦的水流声。   洞穴尽头在一条小瀑布的边上,零星几道水流从上方流落,在洞口行成一道稀疏的水帘。   公主所说的灵草就在洞穴侧下方,生长在只被水珠溅到的崖壁上,蓝幽幽的一片,随着微风悠悠地摇摆着身体。   看着还挺可爱的。   萧暮雨蹲下去,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无意间的拉扯之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就掉落到了地上。   叮当一声脆响,萧暮雨转过了头,不由怔忪。   “你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公主朝外探了探身,嘱咐了一句便准备跳下去。   “等等!”萧暮雨猛地起身,朝公主的背影伸出手去,“别去!”   也只是抓住了空气。   萧暮雨匆匆忙忙跑到洞口,半跪在地上朝下方看,公主正伸手去触碰灵草,但她已经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响,带着火焰的箭矢径直刺向公主。   铛——   一声脆响,蓝色的如同冰面一样的屏障出现在公主身侧,拦住了箭矢。   萧暮雨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紧跟着就见更多的箭矢凭空出现,接二连三地朝公主射了过去。   叮叮当当的几阵响,仍有一支击碎了屏障,擦着公主的脸颊飞过去,带出一道血痕。   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箭。   公主被迫停留在崖壁一处小平台上,冷眼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神情有些凝重。   萧暮雨有些无端的心慌,起身朝外面飞快地扫视着。   上方的草木之间传来鸟雀的轻鸣,萧暮雨立刻将视线转过去。   她看到了另一只利箭藏于暗处,正对着公主的心口。   电光石火之间,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老国师追了过来。   公主独自前往陌生而又危险的山林——萧暮雨这个拖油瓶并不被他看在眼里——甚至还有西宴国国主作证,多么好的“意外死亡”的机会。   原本的剧情里,这个时期的公主实力不足,也不会作死孤身跑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最要紧的还是“实力不足”。   萧暮雨来不及思考,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扑向了公主。   洞口的位置不好把控,萧暮雨实际只是撞了上去。   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东西,却又不得不在另一侧的箭矢袭来是收回手。   然后她就掉了下去。   公主毫无防备,被撞得身子一歪,还未及皱眉,就听极轻微的声响破空而来,擦着她的耳尖飞过去。   耳朵上立刻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她抬起头,对上了老国师那双阴鸷的眼。   萧暮雨不是在故意捣乱。   公主反应过来。   下方就是一汪深潭,理论上人掉下去也不会被摔死。   但几乎就在萧暮雨掉下去的瞬间,便有带火的箭矢冲着她飞了过去。   不能修炼的人自然没有抵御的能力,更何况还有那么多。   铺天盖地的火焰织成了一张密网,来势汹汹,一步之遥的灵草丛染上火星,即刻间就化为灰烬。   救草还是救人?   或者是先抢救草再救人?   也许可以同时抢救草再给坠落的人建立屏障保护?   公主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老国师的嘲笑声——但现实根本没有给她半点迟疑思索的机会。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得太迟啦,只来得及写这么多,还有一更明天补上   以及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晚六点左右   感谢支持,么么哒   -   感谢在2020-12-2012:46:35~2020-12-2023:3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老国师站在暗处,举起弓箭对准坠落的两人。   厚重的弓与箭身上都刻着复杂的咒文,箭尖闪烁着寒光,给人满满的不安感。   就在箭矢射出去的前一瞬,清脆的鸟鸣声在老国师头顶上盘旋响起。   几坨湿润的东西落在他的脑袋上,老国师手一抖,箭矢便偏离了方向。   未等他发怒,那几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鸟儿就不见了踪影。   林间狂风乍起,初时只是吹响枝叶,迷乱眼神,转瞬间就是狂风大作,附近的小树和灌木都被连根拔起。   小瀑布与潭水都被搅起波澜,水雾挡住了视野,隐藏着的刺客无意间碰到渐落的潭水,立刻就被烫得皮肤通红、刺痛不已,他立刻就缩了回去。   攻击暂时停止了。   老国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带来的刺客,但他也只能勉强在狂风里稳住身形不被吹走。   再往下看时,潭水中间一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有涌出来的潭水仿佛沸腾一般,翻涌着白沫,令人不敢轻易上前。   而且风越来越大了。   或许是触发了此地的什么机关。   老国师最后看了眼光秃秃的崖壁——那些灵草几乎都已经被烧光了。   他心下稍有些宽慰,冷凝着眉头低喝了一声:“走。”   出了山林,刺客跟在老国师后面,稍稍松了一口气,放缓了些脚步。   刺客无意间抬头,看到老国师的脑袋,欲言又止。   “国师大人……”   老国师以为他要给自己借口推脱责任,冷哼了一声:“连两个小丫头片子都杀不死——还有个什么都不会的拖油瓶,事到如今还想找什么理由?!要你们何用,一群废物!”   刺客低下脑袋乖乖听训,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国师大人他脑袋上沾着好几坨鸟屎了。   反正他们都蒙着脸,丢人的又不是他们。   -   “噗通——”   公主拉着萧暮雨的手一同坠入潭水之中。   蒸腾的雾气在她们身后化作一道天然的屏障。虽然遮住了视野,但无法抵挡全部的伤害。   公主捂住腹部的伤口,试图将昏过去的萧暮雨拖拽上岸。   她知道附近另有一处山洞可以暂时藏身。   血腥味在潭水之中扩散开来,因为水温的不断升高,血液流失的速度加快了。   公主开始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也可能是心理上的作用。   重新冲出水面的刹那,她下意识朝原本长满灵草的方向看过去,只有雾蒙蒙的一片,没有攻击再度袭来,但也看不见对面的东西。   听动静应该是那些人离开了。   但公主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绝对是保不住了。   换做她在老国师的位置,就算不能立刻杀了自己,也绝对会先毁掉她想要的东西。   该死的!   公主恨恨地锤了下附近的岩壁。   那灵草并非修炼的必需品,但是能够大大减少修炼时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自带解毒清心的功效,配合灵草修炼之后就可以更稳妥地解她父皇身上的蛊毒。   老国师如今有恃无恐、她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就是因为老国师手里还捏着老皇帝的命。   只不过老国师重名声,偏要做那道貌岸然之辈,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轻易对老皇帝下毒手,反倒需要他来牵制公主。   公主也正是拿捏着这一点才没有真正跟老国师撕破脸皮,静待着时机。   但这一场对局她是天然处在下风的。   如今更是好不容易拿到的筹码又瞬间清零。   回归原位了。   但她更无法去怪罪萧暮雨。   先不论萧暮雨本就对她意义非凡,如果没有萧暮雨救她,她可能已经死在老国师的手下。   等她一死,老皇帝就没有用处,只会死得更快。   而且……难道她是真不知道老国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吗?   不过还是她自己自视甚高,自以为多出了几年的记忆和修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却没有想过刻意去防备萧暮雨,也从未想过要与萧暮雨交心、或者至少想办法交换情报。   如今多想无益。   最多不过是回归原点罢了。   只要她还活着,就还没有输。   公主半搂半拽着萧暮雨上岸,直至将人抱到有遮挡的崖壁后面才将人放下来,挤按着她的胸口让她把吞下去的潭水吐出来。   “咳咳咳——”   萧暮雨费力地睁开眼睛,意识还不怎么清醒,聚焦了好几次才看清公主的脸。   “……你没事啊,太好了。”   萧暮雨像是因为突然放松下来而力竭,手伸出去一半就又砸回地上。   吓得公主立刻伸手去探了探她的脉搏。   还活着。   公主跌坐在原地,嗡嗡作响的大脑才渐渐恢复平静。   然后她才发现萧暮雨身上的伤口,肩上一道被箭矢划破的伤口,腰侧有一道划伤,还有手腕下面,有血缓缓地流出来。   好在大部分只是皮外伤。   但那种情况下也就差之毫厘,一不小心就会送了命。   这人不是最怕死吗,为什么要那么奋不顾身地去救她。   那种情况也只有最本能的反应。   不如说萧暮雨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嘴上说着怕死,但是一旦看到周围的人遇到危险,她也总是行动快过意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冲上去保护别人了。   最后也是这么丢了性命的。   萧暮雨对谁都这样。   “若雨……”昏迷的人低喃了一声,像是在叫谁的名字。   公主记得前一晚她昏睡的时候也在叫这个名字。   总归是有关于她触碰不到的过去。   公主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可能是腹部的伤口失血过多,但她还是强撑着先帮萧暮雨止血。   抬起受伤的手腕的时候,公主才发现萧暮雨紧紧握着拳,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细看时发现蓝幽幽的一片,像是崖壁上生长着的灵草。   萧暮雨扑过去的时候下意识拽了一撮草。   公主顿在原地,怔忪片刻,良久没能反应过来。   最后也只能笑了。   -   萧暮雨再次醒来的时候愣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小木屋里。   旁边枯枝燃烧的声音让她恍惚间以为是时光倒流,亦或是还在梦境里没有睡醒。   但转过头去的时候就知道不一样了。   公主靠在桌边闭目养神,腹部是撕了衣服烘干后包扎了伤口,但并没能成功止住血,布条最外面已经红了一片。   她眼下有一圈青黑,满脸的疲态清晰可见。   萧暮雨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   在雪芙国的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公主,似乎没什么难得倒她,也没什么伤害得了她。   直至此刻,萧暮雨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甚至还未能踏上飞升大道。   世界上还有比现在的她更强的人,她当然也会受伤。   甚至是死。   萧暮雨僵硬地躺了许久,才慢慢起身,身上四处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知道这并非梦境。   但除了伤口的疼痛外,她就没有再感觉到其他任何不适,甚至比平时更轻松些。   疼痛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公主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缓缓睁开眼,隔着火光与萧暮雨对视。   “对不起。”萧暮雨老老实实地道歉。   这种时候道歉绝不为过。   怎么说都是她的错,虽说并非出于自己的主观故意,但……   确实给公主添了很多麻烦。   “没关系。”公主淡淡地答道。   “那之后——”萧暮雨想问之后怎么样了。   那些追杀公主的人难道会善罢甘休吗?   公主一个人,受了伤——还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要应付起来绝不容易。   “没有再见过那些人了。”公主说道,“你睡了两天。外面的林木长成了迷宫,到处都是迷雾,也无法用灵力感应方向,他们暂时无法找到这里来。”   “那你……你的伤没事吗?”   “没事。”公主轻描淡写地说道,“一点皮外伤而已。”   但她苍白的脸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公主紧跟着又说道:“你身上的毒我已经帮你解了,明日我送你下山去玉林谷,那里有一位神医,可以帮你检查身体,若没有余毒,你就不必担心国师的威胁了。”   萧暮雨定定地看了公主半晌,确定她说的毒应该没有第二个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留下来?”   明知道是敌人派来的卧底,还要把她留下来,甚至亲自带在身边,公主是疯了吗?   萧暮雨忍不住说道:“如果这次你不带我来,也许他根本就不会知道你在这里,你会平安无事地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现在也已经拿到了。”公主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平静得不可思议,“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只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别的都无关紧要。”   “为什么?”萧暮雨至今不解这个问题。   公主避开了她的视线。   “没有为什么。”公主声音冷硬下去,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说下去,“玉林谷所在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再往东走是两个比较大的国家,对女子没有那么苛刻,生活也比较安逸,只是气候不一样,一个冬暖夏凉,但比较潮湿,另一个……”   “等等,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萧暮雨问她。   “我可以送你过去。”公主答道,“你以后可以在那里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意思是不用回雪芙国的皇宫了?   以后也不用回去了吗?   明明前面还说要她留下来,为什么一转头又说要送她走。   萧暮雨愣了片刻,忍不住问:“为什么?” 第33章   为什么?   怕你恨我。   怕你彻底将我抛之脑后。   就像萧暮雨曾经那个朋友一样。   这样的理由对于公主来说太过苍白无力了,她心底深处再明白不过,她并非真的这么想,想要的也并非如此。   公主低垂着眼睑,思忖片刻,最终低声说道:“回去之后我必然要与国师做个了断,他知道我在意你,必然会以你来要挟我,我怕到时保护不好你,若是你因此出事,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因为说得太急,她不由咳嗽了起来,腹部的血迹又晕染得深了一些。   萧暮雨觉得她看起来随时都会昏过去。   公主捂住嘴,一边咳一边继续说道:“你若是去别的地方,即便我不在了,他也不一定能那么快找到你——或许到那时候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他会放你一马。”   萧暮雨:“……”为什么说得她好像马上就要去送死了一样。   虽然好像确实也没多大差别了。   先不论公主现在受伤——初步估计也不止那点外伤,说不准还伤筋动骨受了内伤,否则以修炼之人的体质来说,绝不会显出这样的疲态,甚至明显还没有止住血。   想来也是,老国师毕竟是真的想要了公主的命,也许早就在箭上抹了毒。   老国师至今没有强行上山追杀公主,或许也是觉得她活不了多久了吧。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公主没有受伤,以公主这个时期的修为来说,也绝不是老国师的对手。   让公主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一个人回雪芙国,无异于上赶着叫她去送死。   萧暮雨的老毛病又犯了。   尤其是在她前脚坑了公主,而公主后脚就救了她的情况下。   公主后面这一系列的不仅不怪她,还说要送走她的话更是直往萧暮雨的要害上捅。   这种情况下让公主去送死,那她还是人吗!   虽说她还是蛮向往在其他国家的自由生活的……   但她怎么也不可能选择那一边。   至少现在不会。   剧情早已偏离正轨。   公主未挑明前,她还能安慰自己她有女主光环,绝对不会出事。   挑明之后,不用对方明言,她就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我……我不能走。”萧暮雨最终说道,“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万一一不小心死在路上都没人知道。   这话萧暮雨没敢说出来,怕被公主打死。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况且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难道你敢跟国师动手吗?”公主又咳嗽了几声,“你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吧,选择安稳地活下去不是更好吗。”   “也不是不行。”萧暮雨小声嘟囔了一句,听到后半句倒确实有些触动,但也没有犹豫,“可是把你一个伤患单独留下逃命,那我跟人渣也没什么两样了——至少我良心过不去。”   如果是表面温和但是本性理智的裴秋月在这里,她或许会忍不住怼一句,只会拖后腿的良心有什么用处。   众所周知的一个草包花瓶,不能修炼也没有习过武,本应连贵妃都打不过,更别提去对付老国师了。   怎么看都是个除了拖后腿毫无用处的拖油瓶。   但萧暮雨压根没想过从这方面辩解一下。   公主没有立刻回答,盯着火光陷入了沉思。   果然是这样么。   公主这样想道。   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足以让她切身体会到那个人身上的某些特质。   在某些方面异常的寡淡,乃至冷漠无情,多年的生死至交说忘就忘了,面对敌人丝毫不会心慈手软,普通人因为不断的杀戮而累积的负面情绪在萧暮雨这里根本不见踪影。   她毫不在意。   但在另一方面,她对弱者又有着异于寻常的保护欲。   嘴上说着只想活下去,可一旦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遇到危险,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同理,即便放到公主身上,在明知道危机重重的情况下,萧暮雨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公主轻笑了一下,似乎无可奈何:“这是你自己说的。”   萧暮雨有些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公主否决道,火光在她眼底跃动着,比之前更明亮,仿佛连常年积蓄的寒意都驱散了一些,显得更为柔和,“我当然不希望你遇到危险。”   同样也并不是真的希望萧暮雨离开自己。   ——她好不容易才抓到手的东西,怎么舍得放弃。   只是她开始意识到萧暮雨也会受伤,可能也会死亡,跟着自己总会遇到危险。   她的决定并不坚定,始终在动摇。   所以她将决定权交给了萧暮雨。   萧暮雨感觉自己仿佛一开始就躺在了某个坑底。   但是,即便意识到了这是个坑,她也不会再爬上去了。   啧。   “不过先说好,等你那边的事情解决完,我要走的时候你不能拦我。”   “好。”公主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反正以后的事,到那时候自然会有另一种说法。   -   月夜之下。   萧暮雨靠在门口,仰头望着夜空。   背后小屋门半阖着,隐约透出点火光,萧暮雨把床让给了公主休息,她的伤本来就没那么重,睡了两天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有碰到是才会感知到鲜明的刺痛感。   去玉林谷还是要去的。   一是为了彻底根除萧暮雨身上的余毒,否则就算是公主或许也无法给予全然的安心与信任。   二来公主身上的伤确实很严重,不止外伤,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比萧暮雨更需要神医诊治。   萧暮雨睡醒之后才回想起来,公主原本就是身中寒毒的。   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想要她出生的人多的是,就连公主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总归是被老皇帝私下处理掉了。   因为自小调理修炼,适应得好,长大之后公主几乎都没有再发作过,只是天生体温比常人低很多。   原本就是一笔带出来的设定,萧暮雨还在连载的时候都险些忘了这个闲来一笔。   后来的剧情里也就公主受重伤的那次才牵扯出了寒毒发作,除了通体寒凉这种特征外,最麻烦的就是导致旧伤难愈。   下笔是随手的一笔,但眼下现实里却有些要命。   幸好萧暮雨最后抢救下来的灵草还有些作用,虽然很缓慢,但确实是在慢慢恢复了。   萧暮雨坚持血彻底止住之后再下山。   公主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有逞强,而是倒头就睡。   看到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的公主,萧暮雨再一次觉得自己早就被人偷偷丢进了坑底。   那还能怎么办呢。   就蹲着呗。   于是萧暮雨只能叹着气走出小屋,留下单独的空间给公主好好休息。   一站就到了后半夜。   或许是期间睡得太久,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山林间枝叶繁茂,只能从枝叶缝隙里看到零星的星光,或许是因为晚风轻柔,连带着星光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这是萧暮雨来到这个世界后少有的安宁时刻。   说来可笑,竟是在逃亡的途中,她才第一次感受到掌控了些什么的安心。   萧暮雨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随即就听到门后传来一阵动静,她扭过头去,就看到公主从屋里走出来。   月夜下看得不是很清晰,或许是错觉,公主睡了一觉之后脸色看起来稍微好了一些。   “看风景吗?”萧暮雨随口问道,她觉得公主看起来并不是很急切,更像是出来透风散气的。   公主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伸手拢了一下衣袖。   因为先前的打斗,又在谭水里泡了一会儿,还有一路的枝杈岩石,以及包扎伤口的用处,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有些破损,加上公主病态的脸色,一眼扫过去竟有些可怜的意味。   “你之前是不是根本没去探过路?”萧暮雨蓦地问道。   “是。”公主坦然承认了。   那是公主急需的东西,她若真去了怎么可能不顺便采回来。   无非就是随口提了一句,并不是那么认真地隐瞒萧暮雨关于她知道那处地方的原因。   既然没有去探过路,却精准又熟练地找准位置,还能是什么原因?   或许连传闻中那本书都是假的。   “你……”萧暮雨欲言又止。   公主早就没了隐瞒的意思,萧暮雨却反倒觉得说开不好。   如果真的是重生,那么首先她前世是真的死亡了吧。   而且看公主现在还有喜怒哀乐、也会一时疏忽大意的模样,显然也没到后期无欲无求原地飞升的时候。   更有可能是只比现在多活了几年,然后就命丧意外之中。   至于哪场意外,萧暮雨也猜不出来。   到了中期的剧情里,公主有一阵子的处境无异于踩钢丝,随时都游走在生死边缘。   女主光环也不是万能的。   再仔细想想,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自己——萧暮雨更生出了几分愧疚。   作孽啊。   早知如此,她就不会……   算了,现在也不可能早知道了。   萧暮雨望望天空,又看看旁边的人。   修炼之人并不畏寒,因此平日里公主也不会穿得太多,眼下受伤衣服破损,袖口轻飘飘的一块布料颤颤巍巍地迎风飞舞,叫旁边人看着都觉得冷。   “我给你看个东西吧。”萧暮雨忽的说道。   “什么?”公主的目光转过来,然后顿住了。   一道橙红色的火光蓦地在暗夜里亮起。   摇曳的火苗凭空而起,逐渐拉长,幻化作鸟雀的形状。   火红的凤凰一展翅,从萧暮雨的掌心飞向公主,在她身旁环绕着,带来了温暖的热度。   红蝶停留在萧暮雨的指尖,一振翅就扑簌簌地落下一点火星,如同萤火虫一样漂浮着。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是个心机崽   本章又名#论人为了讨媳妇儿欢心能干出什么事儿# 第34章   “小说?怎么突然想起来写小说?”   姗姗来迟的舍友被迫坐在前排,趁着没上课转身跟萧暮雨小声闲聊,一边把跟她借的作业本递过去。   萧暮雨把作业本随手丢在一边,一手撑着下巴,黑色水笔在她指尖转动着。   “好像做了个梦。”萧暮雨百无聊赖地答道,“所以就一时兴起。正好这学期不是没什么课吗,找点事做做。”   “那你想写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校草与校霸不得不说的故事?还是女主和恶毒女配修成正果?”   “没有爱情故事。”萧暮雨无情地打破了舍友的幻想。   “小说里怎么可能没有爱情故事!”舍友捂着心口一脸心碎的表情,“没有爱情那你想讲什么?亲情?友情?基情或者姬情?”   “都没有。”萧暮雨冷酷无情地说道。   “……那你的主角是无欲无求的机器人吗!”   “关于一个女皇征服天下然后原地飞升的故事。”萧暮雨无视了她的吐槽,继续解释道。   “那就是升级流。”   “女皇是个天赋异禀野心勃勃冷酷无情拳打反派脚踩炮灰一心想着征服天下的大佬。”   “那就是爽文模板。”   “她满脑子只有江山天下和阴谋诡计。”   “大女主。”   “冷心冷性从小缺爱,但是对感情这种东西不屑一顾,行事冷静理智从不拖泥带水,就算有人拿刀抵在她亲妈脖子上威胁她,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哇哦。”   “就因为目标明确,内心坚韧强大,毫不动摇,因此她在不断征战中顿悟,然后原地飞升了。”   “……男主呢?”   “没有男主。”   “女二呢?”   “是她的手下,但是中途就牺牲了。”   “她俩有感情戏吗?”   “她俩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亲的。”萧暮雨冷静地说道,“就算有也过不了审。”   “有人暗恋女主吗?”   “有也不敢说。”   “……”舍友沉默了片刻,叹息着拍了拍萧暮雨的肩,以她能发出的最柔和的声音说道,“宝贝儿,我劝你放弃吧。”   “为什么?”   “这绝对是我看过的最没有灵魂的小说。”   -   萧暮雨从梦里惊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长着一张狐狸脸的女人正居高临下地对着她笑:“你醒了啊。”   萧暮雨冒了一身的冷汗,捂着一边的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   “又做噩梦了吗?”女人将药碗放在桌上,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道,“飞雪姑娘已经起来了,现在正在湖边散步。”   “不算是噩梦。”萧暮雨说到一半停住了。   算不算噩梦不好说。   前半段好像是磕磕绊绊的叫人不顺心,但是已经记不清内容了,回想起那种感觉也无非是在末世求生时候的事。   后半段倒还有些印象,那是末日开始的前一年发生的事了,一个小插曲而已,平日里说起来萧暮雨也不一定记得,没想到先在梦境里重温了一遍。   “那就先吃药吧。”女人说道,“虽说你身上余毒未清,但也只需要稍微休养一阵就好了,怎么看着精神气还不如重伤的飞雪姑娘,你的体质未免太弱了,还是说你有别的小秘密隐瞒我吗?”   萧暮雨被盯得头皮发麻,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萧暮雨虚弱地说道,“多谢谷主关心,我以后一定勤加锻炼。”   萧暮雨接过药碗喝药的时候,女人还在打量着她。   本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起来更小了,窄得像是一条缝。   但意外地并不难看,也不会让人不舒服,或许也有气质加成,五官组合到一起也别有神韵。   眼前的女人叫玉竹,是玉林谷的谷主,也是有名的神医。   原本的剧情里玉竹就救过重伤的公主一命,因为相貌奇特,虽然出场不多,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十分鲜明的配角。   玉竹年纪轻轻就有了一手了不得的医术,号称是能直下地府捞死人的神人。   不过天才大多都有怪癖,在一般人眼里她个性乖张、喜怒无常,并不好相处,加上那张脸的加成,旁人见了她都战战兢兢,以至于一不小心就传出了恐怖的名声。   实际上玉竹只是有些孩子气——不,不能说“有些”,应该说“十分”,甚至“十二分”也不为过。   因为思维跳脱难以跟上,喜欢恶作剧还有研究癖,又是不懂委婉言辞的,时不时就能在无意间戳中别人的痛脚。   一旦别人恼羞成怒开始跳脚,玉竹自然也就对他们的印象急转直下,二话不说就叫人轰走他们。   不过混熟了之后,她就是个念旧情的人。   花飞雪恰好就是那个冷静理智到能应付一切熊孩子的套路的人,因此在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的情况下,她和萧暮雨就轻易混进了玉林谷,并且得到了玉竹的主动邀请,暂且留下来养伤。   当中也有她们身上的奇毒罕见的原因。   萧暮雨早就被折腾了一通,连头发都被对方趁她不备伸手薅下来一把,说是要去做研究,导致她一度产生了一种“我秃了”的错觉。   幸好她还不知道自己异能的事。   萧暮雨决定在离开之前,都要保持好自己那个“靠着公主保护的病弱花瓶”人设。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玉竹摸着下巴沉思着。   萧暮雨不知道她觉得哪里不对,但她知道被对方惦记上八成没什么好事。   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脑袋。   那一块的头发依然茂密,但被突然薅掉一撮的漏风感还历历在目。   萧暮雨匆匆忙忙喝完药,放下药碗起身就跑:“我去看看公——飞雪。”   玉竹眯起眼睛,看着萧暮雨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玉林谷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入口在深山之间,周围烟雾缭绕,寻常人就算误入进来也会很快晕头转向,绕回到山下。   谷中还遍布着数千年前先祖遗留下的阵法,攻击力不可预测,但防御力都是顶级的。   总之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原本的剧情里公主也在这里停留了小几个月,直至伤口痊愈才回去,杀了个反派措手不及。   理论上来说暂时应该不用太担心公主的安危了。   萧暮雨坐在湖边,望着远处缭绕的白雾,努力回忆着剧情。   她没立刻去找公主,而是走到湖边的时候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些什么东西。   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但又让她耿耿于怀,无法完全置之不理。   追根溯源,似乎还得回到她今天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里去。   准确来说,应该是“记忆”。   萧暮雨很少去回忆距离末世最近的那段和平时光,越是回忆越能体会到惨烈的感觉。   末世开启后很多亲友都失散了,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有的死在自己面前,有的只是别人口中传来的一个名字,有的甚至连名字都再没有听到过。   没听到名字的人里面就有萧暮雨的舍友——也算是个好消息。   所以后来她还跟自己说了什么来着的?   萧暮雨双手撑在身侧,努力仰起头望着天空,瞪大眼睛看着漂浮的云和雾。   地上的草有些扎手。   舍友作为全寝室最喜欢看小说的人,给过萧暮雨不少建议。   比如要有些人情味,比如添加点支线和配角,丰满一下故事主体。   还有不断追着她强烈要求添加的感情戏。   萧暮雨唯独对最后一点表示强烈反对,给出来的理由也就是诸如“作为日后统一天下原地飞升的大佬,女主怎么可能沉溺于情|情|爱|爱”这种说辞。   但话是这么说,就像她添加了一个以自己为原型的炮灰角色一样,最后她还是稍微妥协了那么一点。   萧暮雨给公主安排了一场感情戏。   ——单方面的。   简而言之,加了一个暗恋公主的配角。   那个配角是谁来着的……   萧暮雨撑不住身体,慢慢滑倒在草地上,湖边水汽蒸腾,熏得她脑子也昏昏沉沉。   “你躺在这儿干什么?”公主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   萧暮雨睁开眼睛,就见公主正站在她旁边,低头与她对视着。   “我迷路了。”萧暮雨随口胡说。   “那我带你回去。”公主没有怀疑。   “好吧,其实我在思考人生。”萧暮雨改口道。   “思考什么?”   “思考……情感问题。”萧暮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公主殿下,如果万一要是有人暗恋你,你会怎么办?”   “叫我飞雪。”公主纠正道,随即皱起眉头,打量了萧暮雨片刻,问道:“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无聊时突然想到的问题而已——先不提这个,你能先告诉我答案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公主冷淡地回答道。   非常“花飞雪式”的回答。   萧暮雨叹了口气,不出她的预料。   只能为那个还想不起来的暗恋者默哀了。   说起来,暗恋者这种角色虽然设置的时候很不走心,但理论上还是会有很长的私下相处时间吧……   先排除裴秋月。   其次要能忍受公主的冷漠脾气。   甚至还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冷漠面皮下的有趣灵魂。   还要有能够帮助甚至救治公主的能力,否则根本轮不到出场……等等。   玉竹从远处走了过来,语气里掩饰不住兴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萧姑娘你这几天做噩梦的原因应该不是药的——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玉竹停住脚步,看清两人的脸色之后,甚至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萧暮雨呆愣了片刻之后,换上满脸的不敢置信,甚至还带着几丝惊慌与愧疚——   破案了。   公主则是在萧暮雨的表情之后,脸色冷了下来,看向玉竹时神情也有几分微妙。   是我来错了时机吗?   玉竹这么想着。   -   侍女告诉玉竹,两位新来的病患最近恢复得不太理想。   “萧姑娘整日忧心忡忡,今天早上我去送药的时候药都撒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还没前几天有精神,谷主的药必然不可能出问题,想来是萧姑娘郁结于心,得想法子开导开导才好。”   玉竹正在捣鼓从萧暮雨那里薅来的头发,旁边还有像是被火烧了一半的枯叶。   闻言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她跟飞雪姑娘吵架了?”   侍女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萧姑娘是个和善的人,性子有些软,应当不敢跟人吵架,而飞雪姑娘虽然性子清冷些,但也是个讲道理的人,瞧着也很关心萧姑娘,早上遇到了还问我萧姑娘身体怎么样了,看样子也不像是吵架了。”   侍女说得有理有据,省去了玉竹再思考的时间,接着又问道:“飞雪姑娘又怎么了?”   “她一到白天就跑去湖边,晚上等萧姑娘睡下了才回去,还时常盯着一处发呆,看着也像是有心事的。”   “两个人都有心事?”玉竹嘟囔着,“我又不是心理医生。”   她没兴趣去探究两人的过去,而且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心性,就更不能指望她去做什么知心姐姐了。   思索片刻,玉竹说道:“啊,有了,干脆把她们两个一起丢到情人谷里去算了。”   侍女一怔,不由劝阻道:“那不好吧,她们两位姑娘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玉竹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情人谷又没有性别检测。”   侍女愣了愣:“但是,那不是未婚夫妻求亲的时候才会去……那两位姑娘又不是夫妻,去那种地方不好吧……”   她多少有点有些震惊——谷主的恶趣味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吗?   难道平时那种程度的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吗?   说起来,万一要是谷主因此被病患双双暴打,她到时候该帮谁呢?   侍女已经开始担心了。   但玉竹看起来却比她还惊讶:“啊?她俩不是一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回来得太迟了qaq这一章也是全部推翻了重写的,所以有点晚了   还有一更明天补上   -   感谢在2020-12-2023:40:00~2020-12-2223:0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你的胖次我穿过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音scx10瓶;漪清eee3瓶;cat大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玉竹私下里发起了一个内部辩论。   主题是“飞雪姑娘和萧姑娘到底是不是一对”。   两方各执一词,谷中大部分人对此漠不关心,倾向于没有在一起,认为她们在一起了的主要只有玉竹,还有被她强行拖过来跟她站在同一边的侍女。   “啊是最近刚进谷的两位姑娘吗,看起来人不错啊,竟然能忍受谷主超过一个时辰……不过她们有没有在一起,我怎么知道。”   “她们两个不是同为女子吗,有谁男扮女装了?”   “谷主是又想恶作剧了吧。”   “谷主最近我们很忙的,万一你又被打了我们不一定能抽得出空救你啊。”   “就为了这点小事就把我们叫出来,谷主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就不能给自己找点正事做吗。”   ……   “我说正经的呢!”玉竹一边拍桌子,一边瞪向那边漠不关心地打着哈欠的人,“她们可都是绝佳的研究材料,万一因为吵架闹崩分手抑郁再严重点一个想不开跳河上吊自杀,我岂不是亏大了!还有,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有没有那种关系!”   在神医眼里,所有人都可以简化为几块骨头几坨肉,无非就是数量多少的差别,性别什么的,无关紧要。   玉竹啪啪啪地拍着桌子,转眼间就生起气来。   其他人嘟囔几声“果然还是小孩子”之类的话,还是强撑起了精神,勉勉强强正式开启了这场辩论会。   玉竹首先抛出观点:“当初进谷遇到机关,萧姑娘第一反应就是挡在飞雪姑娘面前,进谷之后总是围着她嘘寒问暖坐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不放,生怕飞雪姑娘下一刻就没了,等到听说她的伤能治好,才松了一口气,普通人之间会这么紧张对方吗!”   “萧姑娘本来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上次兰姐姐在树上采果子,失足滑下去,萧姑娘不是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给她垫底了吗。”   “是啊,而且听说飞雪姑娘还是萧姑娘的救命恩人,心怀感激也是正常的吧。”   “那她们之间的氛围你们怎么解释?每次一站到一起外人就完全插不上话了,根本就是旁若无人!”   “她们不是本就从一个地方来的吗,有时候说的话我都听不到,自己人之间氛围不同不是正常的么。”   “就算萧姑娘只是脾气好,但飞雪姑娘那种性子的人,刚来时一睁眼都要先找萧姑娘,每次不管在哪儿都能一眼就先看到她,萧姑娘伤比她轻,又不是小孩子了,她何至于这么担心?”   “也许飞雪姑娘是外冷内热。”   ……   玉竹一个人自然是吵不过众人的。   就算最后举手表决,玉竹也是绝对的劣势方。   但即便如此,也没能让玉竹心悦诚服,放弃原本的计划——   虽说多数人并不认为那两位姑娘之间存在不可言说的恋情关系,但至少众人都同意她们关系确实很好。   回去的路上,侍女听到玉竹还在碎碎念,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劝她:“谷主还是不要多想了。我看那两人之间或许真有那么一点意思,却未必是你想象中的关系。”   难得一个没有全盘否决玉竹猜测的。   玉竹不由看过去,问道:“为什么?”   侍女思索片刻,微微垂眉,压低了声音:“她们确实对对方都有着过度的关注,但我觉得她们只是迫于无奈才被迫绑在一起,那两人带着重伤前来,想来是遭人追杀又无处求援才会误入谷中,如若没有一点巧合的契机,那两人之间或许永远没有交集。”   玉竹沉默了片刻。   侍女顿了顿,接着说道:“更何况,那两人看起来已是共处了许多时日,却还是不够了解对方,再多的关注也始终隔了一层,走不到一起去。”   她更想说的是,两人单从地位来说想必就已天差地别。   两人进谷时都没有直言自己的身份,按照谷中规矩其他人也不会过度追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飞雪姑娘一身贵气,普通的富贵人家都未必养得出来她那样的气质,平日言行举止都透着股不自知的疏离高傲。   而萧姑娘则更为散漫平和,对那些仆从都十分尊重,一视同仁,更像是街井市集出生的普通人。   差别这样大的两个人,又从无真正去了解过对方,怎么可能是一对?   现在不可能。   未来也不可能。   “这样啊。”玉竹若有所思。   “谷主你……”想通了就好了。   侍女刚要松一口气,就见玉竹一拍手掌,一副顿悟的模样。   “我干嘛非要通知其他人,直接把她们两个丢进情人谷不就好了!”   侍女:“……”   这是根本就没在听她说话啊!   “那就这么定了,一点小事而已,一个个干嘛小题大做地否决我。”玉竹气哼哼地说道,“不让我放,我偏要放,要是真没感情……反正都是女子,也没什么损失。”   你现在倒是知道她们两个同为女子了,但……   这个理由根本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啊!   侍女捂住了心口,忽然意识到这事儿一开始就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谷主早就不在乎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她就是被其他人杠了之后气不过而已。   你不让我做,我就偏要去做。   ——大概就是这样幼稚的心态。   侍女开始考虑要不要先去给萧暮雨和公主给通个风,起码让她们出来的时候轻点打。   万一一不小心把谷主给打死了可就不好了。   -   “……就是这里。”   玉竹把萧暮雨带到小树林边,一脸严肃地拍了拍她的肩——虽说那张脸也很难看出严肃来。   “我要的那种话就在小树林后面,穿过去还有一片花海,花海另一头有个入口,进去之后一直往里走,走到头就能看到了。”   因为自己有要务在身非常忙碌,所以请萧暮雨这个轻症伤患帮忙采药。   玉竹用这个理由轻轻松松就把萧暮雨忽悠来了。   “那种花是什么样子的?”萧暮雨问道。   “啊,是红色的,淡红色,一共十二瓣花瓣,蕊是淡黄|色|的,一大片长在一起的,你摘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最好把花瓣直接一瓣瓣摘下来,这样就省了我一道处理工序了——对了,摘之前一定要先数好花瓣数量,数量不对就不要摘哦,药效会不好的。”   玉竹伸手比划着,萧暮雨心下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太过怀疑。   她知道玉竹是个好人,而且由于某些原因……以至于她现在对玉竹有几分愧疚之心。   爱而不得的暗恋什么的。   听着太惨了。   作为“罪魁祸首”,萧暮雨对玉竹充满了补偿之心,只要对方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话说回来——这种花的处理方式听起来确实相当麻烦。   难怪玉竹会说她没时间。   “明白了的话,那之后就麻烦你了,剩下的路你就自己走过去吧,我那里还熬着药,要赶紧回去看着。”   玉竹迫不及待地推了萧暮雨一把。   萧暮雨一脚踩进了小树林里。   下意识转回头的时候,身后的人早就一溜烟跑走,不见了踪影。   这里已经是玉林谷的最深处,与入口完全是反方向。   据谷里的人闲谈可知,他们平时除了采一些罕见的药材,轻易都不会踏足这一片区域。   不过提到有没有危险,他们都语焉不详,但看样子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地方。   树林后面一大片花海,堪比湖海的广阔,五颜六色的能闪花人的眼睛的,加上缭绕的淡淡雾气,花海尽头的岩壁都若隐若现,很难看得清楚。   好在花海之中还有几条小路。   萧暮雨眯起眼睛朝远处望了半晌也没能确定好方向,最终随意挑了个小路朝前走去。   到了岩壁那边,应该就能知道具体的方向了。   -   与此同时,侍女匆匆跑向湖边,左右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叫了一声:“飞雪姑娘?”   没有反应。   侍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叫法:“飞雪姑娘,不好啦,萧姑娘出事了!”   公主的声音传过来:“出什么事了?”   侍女一愣,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公主不知道何时就来到了她旁边。   公主的目光里带上几分怀疑:“怎么了?”   侍女回过神,连忙说道:“萧姑娘失踪了,之前谷主拜托萧姑娘帮忙采药,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叫了一圈也没有回应,现在正在叫人一起找她——飞雪姑娘能帮我们去后山找找萧姑娘吗?”   公主没有犹豫,直接问道:“在哪个方向?”   侍女指了某个方向:“从这里直走,绕过试药房和药圃,穿过小树林就是了,谷主想要花海后面的岩壁里的药材,萧姑娘去帮忙了。”   话音未落,公主已经转身朝前走去了:“我去找她。”   神情看着还算淡然,但脚步却匆忙。   很快她的背影就已消失不见。   侍女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想起谷主之前说的话,匆匆走向另一个方向,抄近道与她会合。   -   情人谷原先不叫情人谷,只是一处种药材的地方。   不过自从几十年前有人误撒了情花种子之后,倒是意外促成了好几对情侣在一起,加上其他地方的情花几乎已经绝迹,只剩下这一处——本着保护珍稀药材的想法,这里就成了专门的情花种植园。   情花倒不是什么龌|龊|下|流的花种,只是花香有轻微的致幻作用,让人不自觉地吐露真心话,花瓣和花叶也会对生理某些方面有促进作用,当然知情者也不会特意去触碰。   除了采药,未婚夫妻也很流行来情人谷求婚,再害羞的人在情花的作用下也会忍不住倾吐爱意。   当然也不乏亲友团跟着来看热闹的。   他们甚至自己开发出了绝佳的观景台,打通小路、自备解药和零食,能从早蹲到晚就为了见证历史性的一刻。   玉竹现在就蹲在这么一个地方。   侍女抄近道走进来的时候,她还努力伸长脖子朝外张望着。   “怎么到现在还没来?”玉竹嘴里嘀咕着,脚边瓜子壳已经撒了一地,但外面不见半个人影,“她是不是故意偷懒?她看着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外面的花又没有毒,这么空的一片地方总不能也迷路吧……”   侍女也觉得有些诧异,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果然没见任何人出现,她不由追问道:“谷主你是看着萧姑娘进来的吗?”   玉竹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我把她送到小树林前面就赶紧过来了,这种事当然要早点来蹲点,万一错过了怎么办。”   她是铆足了劲想打那些反驳她的人的脸,现在是一个细节都不想错过。   但是又没多远的距离。   按理说,就算乌龟爬,也该走到了。   侍女心底倒是冒出点不好的猜测:“谷主,你说……萧姑娘不会跑到禁地去了吧?”   玉竹想也不想就回道:“怎么可能,禁地入口那么隐蔽,还挂着禁入牌子,傻子也不可能跑进去啊。”   禁地入口同样在花海后面的岩壁之间,但完全在情人谷的反方向。   而且那一处全都是堆积起来的光秃秃的岩石,连根草叶子都看不见,禁地入口也如迷宫一般藏在暗处,想找也未必能找到。   平时采药的人从来不会误入其中。   “可是……”侍女欲言又止,“这么长时间她都没过来,只能是跑错了方向吧,而且……谷主你确定萧姑娘看得懂那个牌子吗?”   玉竹的表情凝固了。   -   情人谷的反方向。   萧暮雨在岩壁之间绕昏了头,心里还在嘀咕着这种到处都是石头的地方真的有药材吗。   但想到来之前玉竹说得信誓旦旦,她也不疑有他。   或许药材长在岩壁深处吧,若不是这么麻烦,或许玉竹也不至于叫她来帮忙。   这么想着,萧暮雨又往前走了一步,一个没留神就“砰”的一下,撞到了脑门。   萧暮雨捂着脑门仰头看去,才发现上方挂着个大木牌。   嵌在两壁之间的木牌厚重却稳当,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打的痕迹侵染之下,几乎与周围岩壁融为一体。   木牌正当中刻着两个字,萧暮雨研究了半天也没忍出来那个鬼画符一样的字写得是什么。   或许是这个地方的名字吧。   萧暮雨这么想着,抬头时隐约看到了蜿蜒曲折的岩壁间有雾气缭绕,翠色的草木若隐若现。   应该就是这里了。   萧暮雨抬脚走了进去。   -   “淡红色的花,淡红色的花,淡红色的……”   岩壁后面的雾气很重,但依稀能看得出来是树林一样的地方,脚下草地松软,像是踩在软乎乎的云朵上,比外面湖边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只是一眼望去除了深褐色的枝干,还有浅色的溪流,入眼皆是苍翠的草叶,看不到一点红色。   不会是跑错地方了吧。   萧暮雨的脑海里刚刚冒出这样的想法,余光就被某一处吸引了。   她收回即将转身的脚步,朝溪流边的某棵树下走过去。   那边长着几簇红色的小花,恰恰好好依偎在树根边上,迎着风微微摇晃着。   这也太小了。   萧暮雨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摘起一朵花数起花瓣。   “一、二、三……十一、十二——”看来就是这个了。   萧暮雨心下一松,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布袋,准备先将这几朵花装进去。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刹那,迎面一阵狂风吹拂而来,眨眼间就将淡红色的小花吹得七零八落。   从树林吹来风没能吹散雾气,却裹挟了雨雪,砸在脸上凛冽如刀,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萧暮雨没来得及心疼手里的小花,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雪芙国,并且踩在了那里千年不化的冰川之上。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伸手挡住了脸,试图阻挡这突如其来的怪风。   这风是哪里来的?   这风到底要吹多久?   正想着,那风渐渐地停住了,萧暮雨微微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漫天的雪景。   风彻底止住了。   萧暮雨再一眨眼,雪也停了。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庭院一样的地方,前面的灌木丛上覆盖着一层薄雪,但脚下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留出一条道来。   “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稚嫩的喝声从后面传来,萧暮雨转过头去,不由惊住了。   一身素色的小女孩儿赤着脚站在连廊上,似乎刚睡醒,头发还披散着。   看起来也就六七岁——最多不过七八岁,正拧着眉头摆出一脸的厉色,放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有几分微妙的滑稽感。   但萧暮雨却笑不出来——   这孩子长得跟公主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又名#抠糖大赛#(雾)   终于可以切新副本了w接下去可以继续愉快地加更了   二更在九点左右吧   -   感谢在2020-12-2223:08:06~2020-12-23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漪清eee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穿着穿着就习惯了。   萧暮雨拿这些话安慰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   长大了那个公主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她也并不想跟小的那个打好关系。   是的,她遇到的这个小女孩儿正是小时候的公主。   也许是一不小心回到了过去,也许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又或许这仅仅只是一场幻境。   但萧暮雨出不去。   这个时期先皇后还未过世,公主还没有日后那么苦大仇深,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天真烂漫。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么。   萧暮雨这么一个大活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庭院里,既没有灵力波动,也没有自带什么机关,公主睡不着觉站在连廊上发呆,没成想看出个活人来。   总是要有个解释的。   萧暮雨也没有认真去想,随口胡诌了一句,说她是被公主殿下的诚心召唤出来的。   公主眨着眼睛看了她半晌,竟然信了。   只是随口调戏小孩子的萧暮雨:“……”没想到公主还有这么单纯的时候。   公主跳下台阶,走到萧暮雨面前。   赤着脚也不怕冷似的,让萧暮雨看得心惊胆战,止不住觉得牙酸。   公主好像全无所觉,去拉萧暮雨的手:“既然你是我召唤出来的,那你要留下来陪我玩。”   完全是小孩子讨要玩具一样的语气。   她就算想走也没地方去啊。   现在不比未来,老皇帝当政的时期,绝不会错杀漏杀一个危险人物。   萧暮雨也不想搞出太大的阵仗,只能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跟公主拉了拉手,哄孩子一样说道:“好,不过公主殿下要保护好我的安全啊。”   她还是对小孩子这种脆弱的生物没有抵抗力。   虽说她很清楚年幼的公主未必很弱,但……总比大的那个可爱多了。   公主努力绷起脸:“你可以叫我飞雪——你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萧暮雨就托着腋下将她抱了起来,公主挣扎了起来。   萧暮雨抱着她穿过连廊,走进屋里,然后将她放在凳子上。   小孩子腿短,坐上去就悬空大半截,而且屋里也远比室外暖和。   “你不冷吗。”萧暮雨说道,“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任性到不穿鞋子跑出去——没有照顾你的人吗?”   明白萧暮雨并没有恶意,公主就放松了下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腿,瘪着嘴闷闷不乐。   “我让她们都到外面去了。我不喜欢外人待在我的院子里。”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侍女的询问声:“公主殿下,您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公主冷冰冰地答道。   萧暮雨刚找来鞋,公主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去,拉着她进了内室,将屋里的东西依次指给她看。   “……你可以和我一起睡。但是如果有外人来,你要藏起来——那个柜子和床底下都可以,不要给他们看到。”   怎么听起来像是做贼一样。   萧暮雨忍不住在内心腹诽道。   “你听到了吗?”公主凶巴巴地瞪着她。   若大的那个来做这种表情一定很有威慑力。   但小的这个……   声音稚嫩清脆,相貌精致而小巧,生气的时候瞪圆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只有独属于孩童的纯真与可爱。   像是虚张声势的小奶猫。   尤其是跟未来那个成年版光公主对比之下,萧暮雨很努力地才让自己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听到了。”萧暮雨假装很正经地点头。   她怀疑自己要是再不同意,公主可能就要当场哭出来了。   欺负小孩子太罪恶了。   萧暮雨这么想着,没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幼年版公主的脸颊。   然后又捏了一下。   软乎乎的。   还带着点偏向普通人的温度。   这时候公主身上的寒毒好像还没有那么厉害。   被邪恶的大人揉脸揉到眼泪汪汪的模样也跟普通的小孩儿没什么两样。   -   这个时期皇帝和皇后正在微服私访。   用萧暮雨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公费度蜜月,还附带一个拖油瓶花飞雪。   皇帝本来不想带女儿的,但是皇后以她觉得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带出一起出来散散心为由,就把公主带上了。   实际上除了散心,皇后也担心公主一个人留在宫里会受到欺负。   不过跟着父皇母后出游之后,花飞雪也没高兴到哪里去。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他们被暂时困在了距离皇宫不算太远的某个城镇里,皇帝和皇后每日出去巡查民情,还要担忧受灾的事。   花飞雪独自一人住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没什么人能说的上话,只有手边一堆书,还有皇帝布置给她的功课。   在萧暮雨来之前,花飞雪整天只能看书,或者盯着外面的雪景发呆。   萧暮雨来之后,花飞雪就有了说话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凭空出现的召唤物,花飞雪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倒是倾诉了不少作为小孩子的烦恼。   当然公主的烦恼要比一般人更深一些。   皇帝和皇后恩恩爱爱,对孩子却多少都有些疏忽,而且教育理念相悖,也让公主偶尔会有些迷茫。   比如皇后教育公主要心怀仁慈有宽容之心,学会忍让,但凡与兄长们发生矛盾,只要皇后在,最终退让的必然是公主。   皇后对那几个因为自己无法生育才得以降生,却又不受宠爱的皇子心有愧疚。   这份愧疚也被强压在了公主身上。   而皇帝就是另一个极端,或许是因为皇后还在,皇帝对公主还没有彻底宠溺过头,至少在学习和修炼上要求很严格。   兄长们在窗外玩闹的时候,公主被压在书房读书写字。   偶尔不小心透露出艳羡的情绪,皇帝就会告诫她日后她是君,他们是臣,没有君王艳羡臣- 第37章   萧暮雨停住脚步,低头与花飞雪对视着。   花飞雪仰头看她,正对上她的目光,眼睛一红,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忍住了呜咽的哭声。   像是自己欺负狠了她似的。   萧暮雨抬起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她就是看不得小孩子对着她哭,更何况花飞雪哭得不声不响,却比那撕心裂肺的还叫人看着心疼。   指腹还留有余温,这片刻的功夫,天上的电闪雷鸣就如潮水般褪去,显露出原本明澈的天空。   天渐渐亮了起来,云层开始流动,天尽头有太阳冒出了尖。   “啪——”   灌木上的积雪压弯纤细的枝杈,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到地上,将刚刚飘落的叶片埋进了雪里。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侍女匆匆跑进来,担忧地站在不远处打量着公主,试图从外表看出她是否安好。   花飞雪和萧暮雨从灌木那里移回视线。   侍女神色焦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花飞雪死死拽住了萧暮雨的手指,才转过去,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了?”   侍女低头答道:“皇后娘娘夜半心悸惊醒,担忧公主殿下的情况,差奴婢来看看。”   她的神情平静了下来,似乎自己也有些茫然先前为何那般焦急。   更不必说先前天上那怪异之景,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也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萧暮雨的存在。   萧暮雨感受到指尖微凉的触感,仰头望了眼天空,意识到时间开始流转了。   幻境在自我修复之后升级了。   她暂时走不了了。   -   -   “禁地?”   “对。其他地方都没有,只可能是去禁地了。”   “进入禁地的人会怎么样?”   “不、不知道。”   公主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扫过来。   “上次有人误入禁地已经是前前任谷主在任的时候了……不过听说好像是跟幻境有关系的……”   即便是一向幼稚又自我的玉竹都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缩着脖子不敢直视对面公主的眼睛。   她毫不怀疑公主此刻正在心底计划着怎么把她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愤。   唯一没动手的理由可能是自己还有点用处。   玉竹自知理亏,跟侍女找了一通没找到人之后,终于对着迎面赶来的公主自首了。   随后她们一行人就转移到了藏书阁,查找关于那个禁地的情况。   看管藏书阁的老人倒是知道一些关于禁地的事。   “那里去不得啊。”老人以为谷主是又一时兴起,连忙劝阻道,“那地方邪门得很,人一旦踏进去就会迷失在幻境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走出来,几百年前的老前辈们就已经再三告诫后世子弟不得擅入禁地,谷主可不要以身犯险。”   身边寒气又重了一些,玉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听说以前也有人进去过,后来不是也出来了吗。”玉竹还不确定这个传闻的真假,说出来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住公主。   老人却摸着胡须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道:“但那必须是意志力非常坚定的才有可能自己走出来。禁地以前有个别称叫美梦林,顾名思义就是会创造像梦境一样的幻境,身处其中的人是完全无法觉察到这是梦境的。意志力越薄弱梦境越美好,人就越沉溺于其中,直到彻底迷失自我。或许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当中。”   这些话一出口,玉竹和侍女同时苦下脸色,战战兢兢地扭头看旁边的公主。   公主脸色沉如黑墨,未靠近她周身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一身寒霜。   “若是误入其中,就没有办法去救她吗?”公主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希望渺茫,就是碰运气,基本等同于瞎猫撞死耗子的概率。”老人见几人反应不对,渐渐琢磨出一点味来,试探着问道,“有人已经进去了?”   玉竹和侍女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老人的嘴。   公主的脸色更冷了。   -   如果有多个人同时踏入幻境,幻境有一定的概率共通。   当不同的人碰到一起,或许就能够刺激彼此清醒过来,从而一起走出幻境。   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多个人一同迷失在幻境里。   老人说他只是道听途说,具体如何他也无法确定,让几人最好自己再去查一查相关的资料记载,还体贴地给她们指明了方向。   关于禁地的记载有着明显的断层,差不多几百年前开始就已寥寥了。   “是因为那时候修炼者已无法飞升了吧。”玉竹一边抽出相关的书卷,一边随口说道,“听说我们玉林谷几千年前也曾是风光过的修真大派,禁地就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不过自从不能飞升,修炼几乎只为强身健体,或许也是灵气渐渐稀薄,现在的修炼者比之过去只是小打小闹了。”   公主随手翻开一本书,随便翻了几页眉角就狠狠跳动了几下。   她把书递到玉竹手里,问道:“这上面写得是什么?”   玉林谷传承了数千年,自有一套文字记法,尤其是古书,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公主也看不懂他们的文字。   更别提萧暮雨了——   但凡她能看懂禁地门口的字,她就不至于跑进去被困住。   玉竹抱著书更心虚了,因此扫了几眼,老老实实地给公主翻译:“这就是禁地的起源——据说最初是给门派内弟子冲击高境界的时候磨练心智用的,但是后来修炼者实力变弱寿命缩短几乎到不了那时候,禁地反而不断进化了,在数个弟子同时迷失在其中直至老死之后,那里就被列为禁地了。”   公主问道:“没有记载破解之法吗?”   玉竹摇了摇头:“以前门派内传承了一部清心诀,想来是用在这时候的,但是早就已经失传了。”   “既然是禁地,又无法破解,为何不严加防守?”   “谷中之人从小就会被告诫不要踏入禁地,而且花海之后的药材并不常用到,日常分配到那里照顾药材也不是个好差事,寻常人都不愿意去……”   除了去情人谷看热闹的时候。   后半句玉竹当然没敢说。   “我们玉林谷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偶尔有客人来也只会在村子里面赞助,所以……”根本没有必要。   “而且,进去了也不是完全出不来,有的可能等上几天或者几个月或者几……几年,就自己出来了。”   也就这句话还有些用处。   见公主神色稍缓,侍女连忙捧着一本书接话道:“我找到误入禁地的记载了!”   玉竹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   公主也跟在后面走过去。   “上面怎么说的怎么说的?”玉竹把脑袋挤过去,跟侍女一起看书上的记载。   “都是以前误入禁地之后又自己跑出来的记载,这里有一个……说采集岩石的时候误入了禁地,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几千年后的世界,那里的马车是铁皮的不用马拉,不修炼的普通人也能在天上飞,夜灯都不用火,晚上跟白天一样……真是奇怪的梦啊。”   “后面出来的部分我看看,说梦醒了就发现自己躺在禁地门口,时间过去了三天,还很遗憾,有点意犹未尽呢。”   “这位好像是个工匠,咦,这不是那位许老前辈吗,发明了好多东西的那个,原来是从梦里得来的灵感吗……”   “还有这个,说进去之后恍了一下神就出来了,其他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咦,难道是禁地的机关没有触发吗——说出来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早上进去,出来天都黑了。”   “这个应该就是那种意志力特别强大,就没什么影响的吧。”   “看旁边这个,梦见自己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结果自以为幸福大半辈子才发现自己妻妾早跟人有染,孩子都不是自己的,悲愤之下悬梁自尽,结果就醒过来了——嘶,原来不全是美梦吗。”   “可能潜意识更想回到现实吧。”   “不过这一位醒了之后都过了二十年了。”   “就没有详细一点的有解决方法的记载了吗?”   “再看看这个,三年之后才出来的,好像是回到了他亲生父母年轻的时候——出来之后突然就知道了自己被父母抛弃的原因?”   “这个不是谷里的睡前故事吗,可怜的孤儿一直怨恨抛弃自己的父母,结果神明心生怜悯,降世指引,帮他回到了过去,发现父母早就为了救他而过世了。”   “我还以为只是编出来的传说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   玉竹和侍女翻着翻着就渐渐入了迷,像是在看故事似的聊得津津有味。   公主默不作声地在旁边听着,大致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误入过禁地的人很多,但是最终出来的人同样不少,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听起来更像是一场奇遇,因此其他没能走出来的人就被下意识忽视了。   ——这不算完全的坏消息。   至少说明是有机会走出幻境的。   但是从记载来看,幻境似乎并非全部都是虚构出来的,有些与现实勾连,反倒让人更分不清楚真假,加大了破解的难度。   “哎!这儿有一个,前脚进了禁地,后脚她未婚夫就发现她失踪了,跑过去想救她,结果意外连通了幻境,在幻境里成亲之后就出来了……前后只花了两天时间。”   “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救人的方法吧。”   “不过这个事例实在太少了,感觉更像是误打误撞的巧合——还是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吧。”   然而几乎翻遍了记载,也没几个可以借鉴的案例,总结来看似乎等待着误入的人自己走出来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但是同样也有那些走不出来的人存在着。   玉竹也蔫蔫地趴在了桌上,有些泄气和忐忑。   “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只能等她自己出来了?萧姑娘的话,说不定也许可能自己能走出来吧……”   公主起了身:“我去找她。”   “万万不可啊!”玉竹连忙扑上去试图拦住她,看完记载她也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眼前一个跑过去自己作死的,她下意识就要去拦,“万一你也出不来该怎么办?”   侍女也跟着阻拦道:“是啊,飞雪姑娘,万一萧姑娘出来了,你还在留在里面,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公主紧皱着眉头反问:“若她一直出不来呢?”   玉竹和侍女都说不出话来。   公主冷声道:“我不能坐以待毙。若只是幻境,我也绝不会轻易迷失在其中。”   她看起来就像是没什么牵挂的人,无欲无求也是抵御幻境的良方之一。   侍女还想再说些什么,玉竹倒是先冷静了下来,拦住侍女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再等等吧。”玉竹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等到明日清晨太阳出来的时候,若是萧姑娘还没有出来,你再去找她——在那之前我给你做一个清心的香囊,虽说未必有什么用处……聊胜于无吧。”   公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点头同意了。   -   -   幻境之中的庭院。   萧暮雨正坐在连廊上,跟花飞雪下五子棋,天上阴云堆叠,忽的就刮起了风,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地处雪芙国国境之内,天气这样反复无常,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唯有对面的花飞雪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萧暮雨的袖子。   她不觉得气候有什么异常,只依稀记得这样糟糕的天气里萧暮雨好像就要走了。   因此她才本能地伸手去抓住对面的人。   “到你了。”花飞雪仰头望着萧暮雨,眼底有几分小心忐忑,忍不住问她,“你不会走吧。”   “你答应过我要陪着我的。”   小孩子说话也软乎乎的,撒娇的时候带着鼻音,不自觉瞪圆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光,叫人不忍拒绝。   “嗯。”萧暮雨朝她笑了笑,将视线移回到棋盘之上,放下一个棋子。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微的轰鸣响起,随后天上便落下雨点。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盖住了其他的声音,在连廊外生起一道不断加厚的雨帘。   花飞雪拉住了萧暮雨的手,像是害怕似的。   “下雨了啊,我就是想走也没办法走啊。”   萧暮雨语带笑意,任由花飞雪挤过来钻进她的怀里,只差一步之遥就能获胜的棋盘棋子被踩得七零八落,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怀中小女孩的脑袋和脊背,无声地安抚着。   幻境中的时间,相对于外界来说有多久呢?   萧暮雨看着屋檐外几乎遮掩了一切的雨幕,漫不经心地想着。   -   -   淅淅沥沥的雨里。   穿着花裙子、发间夹着卡通发卡、撑着粉红色的小伞的小女孩儿低头踩着水穿过小巷,脸上的神情是与她粉嫩可爱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淡漠。   小女孩儿刚刚走过某个巷口,巷子里轻微的响动让她又退了回去。   这个巷口尽头是一个很浅的死角,里面杂乱无章地堆砌着一些废弃家具,还有路过的人随手丢下的垃圾。   女孩儿撑着伞站在巷子口停驻片刻,在角落的破沙发上发现了另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长得很漂亮。   长发如墨,肤色如雪,一身素色的衣服像是电视机里的古代人穿着的模样。   衣服被雨淋得湿透了,或许是雨天寒凉,沉睡的女孩子看着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   撑伞的女孩儿在旧家具前蹲下来,戳了戳沉睡的女孩子的脸颊。   软乎乎的。   却很凉。   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为什么下雨还不回家,也没有人来接她?   也许是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她需要帮助。   撑着花伞的女孩子如此判断道。   她决定将这个同龄的女孩子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九点左右   -   感谢在2020-12-2318:00:00~2020-12-24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zero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杠11069瓶;太阳233333310瓶;浔漓5瓶;cat大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萧家。   萧父萧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在喝茶,一个在织毛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等会儿谁去接在补习班上课的女儿。   正说着要不通过石头剪刀布解决问题,他们就听到门铃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两人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同走到门口开门。   屋外他们的女儿萧暮雨正垫着脚,伸手去够门上的门铃。   见到门后的父母,她便缩回手背到身后,冲他们眨了眨眼,弯起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萧暮雨发尾和肩膀上都被雨水打湿了。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萧爸爸一边问,一边让出位置让女儿进门来,“你的伞呢?”   “老师说等会儿会有暴雨,下午的补习取消了,让我们早点回家。”   萧暮雨乖乖巧巧地答道,随即拉了拉旁边的人,对父母说道:“我在路上的垃圾堆旁边碰到她,她好可怜啊,没有地方去,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萧爸爸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孩子,不过被门框挡着,他一开始没看见。   比萧暮雨稍矮一些的小女孩儿似乎刚刚转醒,揉着眼睛还有几分困倦之意。   被拽到门口来之后,她才仰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充斥着迷茫与无措。   萧爸爸和萧妈妈对视了一眼。   萧妈妈往前一步,微微俯身看向小女孩儿,柔声问她:“小朋友,你家在哪儿?”   小女孩儿摇了摇头:“不知道。”   萧妈妈接着问道:“那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儿歪了歪脑袋,有些困惑:“爸爸妈妈……是指爹娘吗,他们……好像都不在了。”   没有爹娘?   萧妈妈回头看了丈夫一眼。   两人都注意到了小女孩儿身上奇怪的衣服。   “那你现在跟谁住在一起?”萧妈妈继续问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叔叔阿姨有吗?你记得他们的电话吗?”   小女孩儿思索了片刻,不怎么确定地说道:“我好像是一个人住。”   她神情茫然,一个问题都要思索许久才能回答,像是记不清事了。   “你还记得被暮雨带回来之前的事吗?”萧妈妈指了指女儿,“就是她。”   小女孩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萧妈妈叹了口气,朝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将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带进来。   萧暮雨拉着女孩儿的手将她带进家门。   也许同龄人的安抚更有效些,女孩儿虽然茫然,却并没有很畏惧,只是会不自觉地往萧暮雨身边靠。   萧妈妈拿来干毛巾帮她们擦去雨水,萧爸爸去厨房切了果盘放在茶几上,房间里刚开了空调,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放心,阿姨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萧暮雨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抢答道:“我之前就问过了,她叫阿雪。”   萧妈妈看向那个女孩儿。   女孩儿轻轻“嗯”了一声。   -   阿雪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爸爸和萧妈妈商量着去附近的警察局报了案,但根据警方的调查,最近的失踪人口里没有符合阿雪情况的孩子。   警察私下里也说希望渺茫,建议萧爸爸和萧妈妈可以将孩子送到附近的福利院,那里有专门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地方。   萧妈妈觉得那孩子可怜,跟萧爸爸商量了一下。   他们家条件不算差,再多养一个小孩儿也绰绰有余,而且萧暮雨似乎很喜欢她,正好可以做个伴。   于是帮阿雪补办了一系列手续之后,他们就暂时将她留了下来。   对外说是亲戚家的孩子。   -   捡到阿雪的时候是暑假。   这时候萧暮雨八岁,刚刚上完小学二年级。   在一年以前她还留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因为萧父萧母工作忙碌,怕平时疏于照顾,便将女儿托付给了父母,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他们就会回去看望父母和女儿,或者将他们接到城里来小住。   一年前爷爷奶奶在一场车祸中意外去世,办完葬礼之后,萧暮雨就被父母接回到了身边,办理了转学手续,彻底在城里安顿下来。   原本邻居家的孩子也是萧暮雨在乡下时的玩伴,比她早一年来城里。   阿雪住下来的第二天,邻居家的孩子就来敲门了。   “萧萧,你在家吗?”女孩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萧暮雨正坐在地板上,和阿雪一起搭积木,对门外的声音充耳不闻。   阿雪看看神情平静的萧暮雨,又看看不远处的大门。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门铃声,有些刺耳。   过了很久,敲门的声音才平歇下来,外面的人似乎终于决定放弃了。   “萧萧,我们明天就要搬家了,妈妈叫我来喊你和叔叔阿姨晚上去吃饭——纸条我贴在门上了,晚上记得要来哦。”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萧暮雨在顶端放上最后一块积木。   “哗啦——”   积木倒了一地。   阿雪帮忙捡起积木,无意间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对面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感觉像是看到了一汪冰冷的深潭。   或许是错觉吧。   阿雪动作顿了顿,没有在意这一点。   晚上萧爸爸先下班回来,看到门上的字条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这件事了。”他一进门就叫起了女儿,“暮雨,爸爸带你去商场买点礼物,若雨他们明天就要开始搬家了,可不能失了礼数。”   萧暮雨拍拍裙摆上的灰尘,笑眯眯地点头,一边拉住了阿雪的手:“那带阿雪一起去。”   -   邻居家的小孩儿叫文若雨,跟萧暮雨差不多大,原先也在同一个年级。   文家和萧家的老家都在同一个存在,两家的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直到工作也没有断了联系,甚至将房子买到了一处,可以说关系相当的好。   两家的孩子也就理所当然得亲近了起来。   不过文家父母更注重孩子的教育,虽说平时工作比萧父萧母还要忙碌,也仍然坚持在女儿上学前将她接到身边,不惜代价将她送进了全市最好的小学。   文若雨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连着两年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还自学了之后的课程。   前不久的期末考试过去之后,她还参加了跳级考试,轻轻松松一跃两级。   文父文母趁着假期带女儿去测试了智商,结果显示比一般孩子要高不少。   他们觉得不能埋没了女儿的才能,因此商量了之后决定辞去现在的工作,卖掉房子,全家去教育资源最好的省会继续发展。   晚上大人们在桌上推杯换盏,文父喝得满脸通红,掩不住兴奋。   他伸手拍着老友的肩膀劝说道:“我早说你们不如跟我们一起搬,还能做个伴,你们家小暮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看她跳个一两级也不是难事——你以为那些天才都是天生的吗,不,其实都是培养出来的!我们做父母的的就是要舍得付出——”   文父说着就开始语无伦次,中心思想倒是很明确——   要想将孩子培养成才,家长就一定要豁得出去。   萧爸爸没有放在心上,浅笑着将话题带了过去:“暮雨哪有小若那么聪明,我们也没多大指望,而且孩子还小,还念着爷爷奶奶,也不好走远。”   不管关系如何好,听到对方夸自己女儿也仍然会觉得很高兴。   文父脸上笑意加深了不少,听到后半句话就敛了一些,轻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老人家一手带大的,有感情,小暮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啊。”   萧爸爸这才显见的高兴了一些,也叹了一声:“是啊,这孩子就是太念旧情了。”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几个孩子倒是早就吃饱下了桌,一起到文若雨的房间里去了。   文家已经提前将不常用的东西打包收拾好,文若雨的房间里也变得空荡荡,不剩什么东西。   萧暮雨拉着阿雪坐在床边,跟文若雨一起看电视。   这些都是他们不准备带走的东西。   文若雨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跑到柜子边,抱出一罐糖果。   “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送给你。”文若雨从里面拿出三颗,依次剥开递给萧暮雨和阿雪,还有一颗留给自己,最后把罐子塞到萧暮雨怀里,“就算以后见不到了,也不许忘了我哦。”   萧暮雨嘴里含着糖果,手还拉着阿雪的,笑眯眯地对文若雨说“好”。   她将爸爸带自己买的礼物送给了文若雨。   一个粉嫩可爱的卡通小发卡,据店员说是今年在小学生当中最流行的一款。   既然店员那么说,她也就那么拿着了。   文若雨果然很喜欢。   她甚至立刻就戴上了,然后跑到外面给文妈妈看,带着兴奋的语气说要戴着这个去省会。   “她很期待去那个地方吗?”阿雪也看到了这一幕。   “嗯。”萧暮雨晃荡着腿,“若雨是个很要强的人,她觉得这里的小孩子都是笨蛋,也许大城市里的孩子会聪明一点吧。”   “是这样吗?”阿雪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   “我也不知道啦。”萧暮雨抱着罐子跳下床,“我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是不该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我们走吧,等会儿该回去了。”   这一顿饭的时间,阿雪累积了满肚子的不解,但在别人家里不太适合问那些问题。   -   “你跟那个女孩子的关系不好吗?”   在某个萧暮雨不用上补习班的工作日里,阿雪趁着家里没人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文若雨刚来敲过最后一次门,萧暮雨依然没有回应。   刚刚门外才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   文若雨一家已经跟着车离开了。   “没有啊。”萧暮雨抱着糖果罐趴在沙发背上,一边吃糖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汽车远去,“只是见面多了的话她会舍不得的,走的时候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吧——我不想惹她哭。”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阿雪忍不住想道,全然没想到自己现在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   “奇怪吗?”萧暮雨反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其他人才比较奇怪。”   阿雪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索性便接着问道:“哪里奇怪?”   萧暮雨说:“哪里都奇怪。”   “比如呢?”   “比如?”   “人和人之间的想法都不一样才最奇怪,明明是一样的物种。文叔叔觉得女儿越出众他越高兴,因为大家都会喜欢并且敬佩成绩好的人,我爸爸却觉得我越平庸越好,因为太突出会被别人当成怪物排挤——”   “但是既然想法和想法都有那么大的差异,为什么还要害怕显露出跟别人的不同呢?”   “……这好像不是小孩子该考虑的问题。”   “你说得对。”萧暮雨思索了片刻,认同了她的说法,“所以你不要告诉我的爸爸妈妈。”   黑发黑眸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粉嫩的衣服,摆着一脸正经的表情,本该滑稽的反差却叫阿雪感觉到些许异样的违和。   未等她想明白什么,女孩儿就抱着糖果罐子从沙发另一侧跑到了这一侧。   阿雪觉得身旁的位置微微下陷,萧暮雨跪坐在她身侧,一手撑着沙发背,扭过头去看她。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萧暮雨贴近了身侧人的脸,对视片刻后,忽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阿雪愣了愣。   “明明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就算说是我救了你也很奇怪哦,我妈妈对你更温柔一点,你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她。”   “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陌生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幼萧是个非常怪的小孩,大概也是人生中最攻的时期(雾) 第39章   我哪有很喜欢你?   阿雪很想这样反驳,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她无法否认自己对萧暮雨天然的亲近感。   自从被萧暮雨带回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黏在对方身边,一旦对方离开自己的视野,她总是下意识地带着不安去搜寻对方的身影。   只有站在萧暮雨旁边的时候,阿雪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萧父萧母只当是小孩子们之间的默契,同龄人之间或许代沟会小一点。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因为她是萧暮雨吧。   可为什么唯独对她不一样,阿雪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不记得了。”阿雪这么答道,“现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哦,你现在失忆了。”萧暮雨很快失了兴趣,从糖果罐里摸出一把糖果塞给阿雪,“吃糖吗?”   也没有拒绝的选项。   阿雪接过糖果,从当中挑了一颗橙色的。   是甜的。   “糖果嘛,当然是甜的。”萧暮雨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表情。   阿雪瞄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假。   -   小学生的日常乏善可陈。   城里不比乡下,到处都是汽车和钢筋混凝土,还充斥着诱|拐|犯之类的危险分子,就算出门也不会被家长允许走出太远的地方。   萧暮雨对出门这种事兴致缺缺,不过在父母的“要有正常的社交”的要求下,她偶尔还是会答应同学的邀约,出门转上一圈,在公园里或者小型游乐园玩一点小孩子该玩的游戏,然后等到点等着家长将他们依次接回家。   等到阿雪来了之后,萧暮雨就开始热衷于带着她一起去补习班。   反正老师好像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多了一个人。   “因为补习班实在是太无聊了。”萧暮雨坐在最后一排,一边扒拉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小声跟阿雪吐槽,“我才小学二年级,为什么就要开始上补习班了啊。”   那为什么还要上呢。   阿雪小声问她。   “因为我们那条街上的同龄人几乎都在上补习班。”萧暮雨回答道,“爸爸妈妈觉得既然别人都上,那我也该上,有时候下课他们来不及接,我们还能结伴一起回去。”   是因为家长的盲目从众心理吗?   阿雪想到了最近刚听说的新名词。   “差不多吧,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爸爸妈妈只是在追求\'正常\'。”   正常?   什么正常?   萧暮雨没有回答,坐在旁边的同学注意到她口袋里装着糖果,便偷偷伸手戳了她一下,说想吃糖。萧暮雨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递过去,让她分给周围的人。   正巧打了下课铃声,一群小学生很快聚在一起分享糖果。   明明给糖的是萧暮雨,分糖的孩子却被其他孩子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扭过头来说一声“谢谢”。   阿雪自己也觉得跟一群未满十岁的小孩子计较不太合适。   她转头看向萧暮雨,以为她会觉得不高兴,但好像没有。   萧暮雨对旁边的热闹充耳不闻,趴下去在课本的边缘用铅笔画着小乌龟,然后又用橡皮擦掉。   阿雪问她在干什么。   “不擦掉的话会被别人看到——好孩子是不应该在课本上乱涂乱画的。”萧暮雨答得理直气壮。   “……”并不是在问这个。   真是奇怪的孩子。   阿雪再一次想道,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嘴里张口闭口就是跟“规则”有关的东西分外违和。   她好像完全不会嫉妒或者埋怨别人。   旁边的孩子看到了萧暮雨桌上的卡通橡皮,又露出了艳羡中夹杂着垂涎的神色。   “这个橡皮我上次也在文具店里看到了,真的好可爱,还是限量版的呢,之后再去看就没有了。”   萧暮雨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个孩子眨了眨眼,摆出可怜的神色:“我好想要这个的,你能不能送给我?”   就算是阿雪也忍不住想说一声这孩子好不要脸。   但萧暮雨没什么犹豫,就说了一声“好啊”。   然后她就把那块橡皮递了出去。   阿雪:“……”这孩子这么大方的吗。   倒是那个小孩儿欢天喜地地接过橡皮,同样是一声“谢谢”都没有,转头就去跟别的孩子炫耀起来。   没有人主动到萧暮雨的桌前跟她说一句好话。   倒不如说除了少数几个留在座位上的,剩下的人聚在一起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萧暮雨。   阿雪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萧萧好可怜哦。”前排两个小女生小声地说着。   -   萧暮雨是二年级的时候从乡下的小学转到城里的。   萧父萧母没有特地去追求什么名校,在他们看来才小学就没有必要背负什么太大的压力,因此为了方便回家特意选了离家最近的一所小学。   街道上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的小学生不少,家长们彼此之间都和和气气,早就打过招呼要互相关照。   偶尔某个家长加班忙碌起来,没有空闲接送孩子的时候,也能由邻居代劳,或者让孩子们一起结伴上下学。   萧父萧母一开始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邻里多,萧暮雨刚转学,她原本住在乡下的消息就已经传得全年级都是。   小学生还无法分辨城市和乡下的具体区别,只不过从父母长辈字里行间的态度里获得了信息,先入为主地将乡下来的同学归入到低人一等的范畴。   而且萧暮雨迟来一年,已经很难融入到原本的圈子里去了。   就算是在那条街上,敢光明正大地跟萧暮雨一起玩的也就只有邻居家的文若雨。   文若雨是街上有名的小天才,又在市重点上学,其他小孩子们也只能仰望,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倒是文若雨离开的消息传来之后,萧暮雨这个“小跟班”又被其他人拎出来对比嘲笑了一番。   当然这种谈论和嘲笑通常都是会背着当事人的。   阿雪不知道萧暮雨在学校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但单从补习班的情况来看,被排挤和轻视是一定的,甚至还会理所当然地向她索要东西。   萧暮雨从不拒绝,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为什么要拒绝?”萧暮雨并不能理解阿雪的疑问,“拒绝的话他们会哭出来的,或者大吵大闹,很麻烦。而且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本来就不喜欢。”   “你不学会拒绝的话,他们下次还会欺负你的。”   萧暮雨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半晌,才明白阿雪的意思,却有些茫然:“啊,那算是欺负我吗?”   “他们那么排挤你,还跟你要东西,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啊。”萧暮雨毫不犹豫地答道,“如果那样做能让他们觉得开心,而对我又没有什么影响,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呢。妈妈以前还跟我说过要做一个会让别人觉得开心的人,这样也算达成目的了吧。”   阿雪:“……”这孩子的神经……真是迥异于常人啊。   萧暮雨花了那么点时间才意识到阿雪是在可怜她。   这时候补习班已经下课了。   萧暮雨牵着阿雪的手往回走。   今天正好是工作日,下课早,家长们基本都在上班,其他孩子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去。   萧暮雨还是走的之前那条巷子,身边也只有一个阿雪。   “也没有那么惨,朋友这一类的话,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又不是每个小孩子都那么无聊。”萧暮雨纠正了阿雪的刻板印象,“爸爸妈妈也好,若雨也好,不管这些事是因为我没有跟他们说过啊。”   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不用问出口,阿雪都能猜到萧暮雨的回答了。   这么奇怪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就算是放在成年人身上也很让人费解。   “这里是不是绕了远路?”阿雪发现她们走过的地方完全是在绕弯子。   “是啊。”萧暮雨答道,“走最近的那条就和班上那几个人顺路了,走在一起的话可能会闹起来,路上被爸爸妈妈看到就不好了。”   话是这么说着,当她们走出巷子的时候,还是撞到了那几个孩子。   几个小孩儿手里抓着汽水零食,还有一些小玩具,正停在路边上一起玩闹,大约是想趁着家长不在的时候“潇洒”一回。   当中也不止班上的小孩儿,还有几个面生的,年纪也更大一些的小男孩,看站位是一群人当中的孩子王了。   见到迎面走来的萧暮雨和阿雪,站在最边缘的小跟班怯怯地抬手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她之前受过萧暮雨的关照,因此关系尚可。   其他几人有的无视了萧暮雨,也有人抬头打量着她们。   “这不是文若雨那个小跟班吗?”   “听说文若雨下学期就去大城市了,你换大腿的速度还挺快的嘛。”   “旁边这个是什么时候新来的啊?”   “好像是萧暮雨家亲戚,看起来还挺可爱的诶。”   “其实这么一看,萧暮雨也挺好看的哦。”   说最后一句的人被旁边的女孩子伸手打了一下,他连忙改口道:“是发卡可看。”   他们也是之前在补习班上无视萧暮雨的一员。   女孩子瞄了一眼萧暮雨头发上夹着的粉色小夹子,印着小兔子的图案,还镶着碎钻,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看起来确实很漂亮——从小学生的审美角度来说。   “喂萧暮雨。”女孩子叫住了萧暮雨,眼睛眨了又眨,张口就道,“你的发卡能不能借我戴戴。”   萧暮雨脚步停顿片刻,摸了摸发卡,没有拒绝。   摘下发卡递出去之后,她拉着阿雪要走。   女孩子却又瞄上了阿雪头发上的夹子。   那是萧妈妈后来特意给阿雪买的发夹,是偏古风款的,缀着流苏,简单可爱,正是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阿雪收下之后也很喜欢,几乎一直都带着,萧暮雨时不时也会伸手去摸两把。   “那个——我也想要。”女孩子指着阿雪说道。   阿雪瞄了萧暮雨一眼,有些犹豫,按照她的性格是绝不想理会这些无聊的小孩子的,但是作为小孩子一员的萧暮雨不想惹麻烦,她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一个发夹。   总归是萧暮雨的想法更重要一些。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的是,萧暮雨拉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帮她拒绝了:“不可以哦,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给你。”   这大概是萧暮雨第一次公然拒绝同学的要求。   女孩子明显愣住了。   她脸涨得通红,仿佛感受侮辱一般跺了跺脚,随即踮脚,伸手要去扯阿雪的头发。   “我不管,我就想要。你们快来帮我按着她!”   其他凑热闹地纷纷涌上前。   只有先前跟萧暮雨打招呼的小跟班偷偷溜到墙后面,转身就跑远了。   还有几个神情犹豫地站在原处,也有觉得过分了的,连忙小声说回去找大人来。   剩下的人堵住了萧暮雨和阿雪的去路。   阿雪皱起眉头,渐渐冷下脸色——就算是面对小孩子,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然而未等她发火,就觉得手腕上力道一重。   萧暮雨一把将她拉到身边,交换了位置。   “啪——”   随之而来是响亮的一声,萧暮雨把那个女孩子伸出来的手用力拍了回去。   没等那个女孩子收回手哭出来,手背上已经通红一片。   萧暮雨缓步逼近那个女孩子,指尖触碰到她的脖颈,一点点上移,直到颈动脉的位置停住。   女孩子已经哭了出来。   萧暮雨不为所动,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上没见恼意,但那笑也绝非因为内心愉悦欢喜,反倒叫人寒意顿生。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可以碰哦。”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我、的、东、西。” 第40章   孩子们鬼哭狼嚎地倒了一地。   萧暮雨踩在为首的那个男孩子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孩子比萧暮雨要高一个头,这时候也被吓得不行,下意识抱着脑袋不敢动弹。   阿雪静立一旁没有插手,她是除了萧暮雨以外唯一站着的人。   “对、对不起,我错了……老大!老大!以后您就是我们老大,您说东我们绝不敢说西,别、别打我了!”   几个小孩儿都是学校里惹是生非的那一批,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哪里尝过被人压在地上揍的感觉。   没成想这回踢到一块铁板,知道害怕了第一反应就是低头认错求饶,也不顾什么形象了。   阿雪伸手拉了一下萧暮雨。   萧暮雨蓦地止住动作,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周围的孩子,才回过神来似的。   “抱歉。”萧暮雨蹲下去,碰了碰男孩子的伤口,“我本来不想打你的,但是没控制住,是我不对,对不起。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说得真心诚意,但旁边的小孩儿都快被吓死了。   小孩儿连连摇头道:“不、不用了,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用看、真的不用看!我、我自己回家就行。”   萧暮雨有些困扰:“但是如果被爸爸妈妈知道了,我会很头疼的——”   小孩儿立马抢答道:“我、不对,是我们肯定不会把你供出去的!我们就说、就说在外面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了!”   萧暮雨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又扫了眼其他人:“真的不要紧吗?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   “没有!”声音参差不齐,但无一例外都非常坚定。   就连一开始拦住萧暮雨的那个女孩子也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应了一声。   他们现在怕死萧暮雨了,满脑子都是赶紧跑,一刻都不想多待,哪还敢叫她送医院。   但萧暮雨没说他们可以走,他们也不敢随便乱动。   萧暮雨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以后再有哪里不舒服,可不能赖我。”   几人连连点头,得了首肯就连滚带爬地跑远了,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回去的路上,萧暮雨小心地掸去裤子上沾到的尘土,走过拐角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真的在担心那几个孩子一样。   “你以前经常跟人打架吗?”阿雪忍不住问道。   她发现萧暮雨打架的姿势很熟练,很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作为一个小学生来说,她的战斗力有点惊人。   “也没有啦,在乡下的时候,只是跟大家一起玩闹而已。”萧暮雨心不在焉地答道,“不过大家确实都很弱哦,那几个比他们还要弱,才打了两下就哭得不行了。”   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小孩子哭个没完。”   明明你自己就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阿雪忍不住想道。   -   “我跟别人打架了。”   这句话有时候也可以代换成另一种意思——“我把这条街上的几个孩子一起揍了”。   萧爸爸明显知道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听到这句话之后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他僵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打量自己的女儿,也就衣摆上破了个小口子,鼻尖上沾了点灰尘。   活蹦乱跳的没见着伤口,显然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打架,而是单方面揍人。   “那些孩子呢?”萧爸爸问道。   “应该已经回家了。”萧暮雨回答道。   看来没打出什么事儿。   萧爸爸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才开始追问起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就如同在萧爸爸刚进家门就主动自首的时候一样,这时候萧暮雨也老老实实地从客观角度讲述了事情发展的经过,甚至包括她是怎么揍人的。   萧爸爸看起来快要昏过去了。   阿雪这时候还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有这么大反应。   “明天我带你去买礼物上门道歉。”萧爸爸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旁边的阿雪一眼,对女儿说道,“知道保护别人是好事,但是不能以过度伤害别人为代价——算了,等你妈妈回来之后我们再跟你细说,先带阿雪来吃饭吧。”   萧爸爸和萧妈妈今天都要加班,没有空做晚饭,先回来的萧爸爸就在外面买了些饭菜带回来。   他在外面装盘,把两个小孩儿赶进洗手间洗手。   阿雪和萧暮雨一起挤在水池边,隔着哗啦啦的水声,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告诉你爸爸?”   她还以为萧暮雨并不想告诉父母自己打架的事。   ——虽说那几个吓跑的小孩儿也不一定会真的保守秘密。   “为什么不说?本来就是我做错了。”萧暮雨理所当然地答道,“妈妈说诚实是做人的基本品德。”   阿雪看着旁边女孩儿的侧脸,总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像她话里说得那么诚恳。   像什么来着?   像是在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并不为此而愧疚,而且绝不改正”。   -   晚上。   阿雪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动静,捧着水杯朝着声源处走过去,才发现是萧父萧母的房间。   房门没关好,留了一条缝,暖白色的光漏了出来,在地板上打出一条线。   萧暮雨坐在床边,萧爸爸和萧妈妈一左一右坐在她的旁边,跟她谈心。   阿雪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萧爸爸在说话。   “……她不是物品,当然也不是你的,她是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你的,尤其是人,你要学会尊重他们,他们首先都是独立的个体。”   “但是我喜欢她呀。”萧暮雨仰着头问道,“特别特别喜欢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萧爸爸语气严肃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更要学会去尊重她、理解她,决不能去伤害她——伤害别人也不行。”   “哦。”萧暮雨失望地低下了头。   阿雪直觉这不是自己该踏足的场合,但又挪不动脚步。   萧爸爸和萧妈妈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教育着女儿,有些甚至是作为人类的基本常识。   也是从这里,阿雪终于意识到了萧暮雨的异常之处在哪里。   这是一个天生缺少情感感知能力而又有着过人天赋的孩子。   萧暮雨很聪明,很多事情只要对她说一遍就能懂,像其他家长哄骗孩子的招数在她三岁的时候就不管用了。   学习上的事对她来说更没什么难度,文若雨跳级考试的时候,萧暮雨也跟着做了卷子,满分,若真想跳级也不是什么难事。   同时她的身体素质也很强,小时候跟村子里孩子打架,把大了好几岁的男孩子按在地上打得鬼哭狼嚎的,毫无还手之力,之后一跃成为村中一霸。   小学的时候开运动会,她被老师点名参加短跑比赛,轻轻松松破了市里的成人记录。   只不过那时候在乡下,老师对这些兴致缺缺,并没有太过在意,还是萧爸爸回去的时候偷偷托人把女儿的记录改掉了。   正常人遇到这样的孩子,不说欣喜若狂,也该想着好好培养,哪怕送去为国争光呢。   但萧爸爸和萧妈妈只觉得惶恐。   这些天赋已经强到超越常识了——这只是其一。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的女儿并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成长。   她不喜欢花裙子,不喜欢洋娃娃,比起在家里看动画片更喜欢在野地里乱跑,甚至是跟人打架——虽然她自己称之为朋友之间的打闹。   还有更早的时候显示出的一点端倪——   喜欢的东西就要握在手里,别人来碰一下她就能揪住对方暴打一顿。   若不是年纪尚小,力气不足,或许等到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拧断了那个人脖子。   那个人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发小。   而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明明爷爷奶奶都是温柔善良的人,她与村里那些活泼开朗的小伙伴受到的都是同样的教育,偏偏只有她一个人长成了这般模样。   天性如此。   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解释了。   于是那些天赋也成了叫人恐惧的附带品,而绝不会让做父母的感到一丝丝欣慰。   萧父萧母拼了命地掩盖女儿身上的所有异常,试图将她导向一条“正常”的道路上。   绝不跳级、不参加运动会、不参加艺术班……   就连考试的时候也是如此,别的家长巴不得孩子门门满分,唯有萧家,萧暮雨分数越低,他们才越安心。   他们巴不得女儿立刻就沦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庸人。   就连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不忘考虑到,别的孩子喜欢什么,他们就给女儿准备什么,花裙子、小发卡、洋娃娃……即便萧暮雨接到手里就会丢到一边,然后在其他孩子来玩时随手送出去。   幸好萧暮雨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她信任依赖自己的父母,对于朋友也有亲近体谅之心。   那些世俗里约定俗成的规则和美德就由萧爸爸和萧妈妈手把手地刻进女儿的脑海里,渐渐才让她有了“普通人”的影子。   难怪后来的她会有那样的本能——   哪怕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救助他人。   因为这是俗世里的美德。   那不是受到感情驱动的一时冲动,而是依据俗世的规则的行动。   阿雪脑海里无端地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的她”……是什么意思?   阿雪愣住了。   她无意间一抬头,正对上萧暮雨看过来的眼睛。   女孩儿坐在床边,优哉游哉地晃荡着腿,坐在两边的父母恰好被房门挡住了,连声音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只有那一双幽黑的眼眸越发的清晰。   萧暮雨冲她笑了笑,阿雪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哗啦——”   镜子破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阿雪往后退了一步,一侧过头就看到卫生间的门开着,正对着大门的镜子以某一点为中心凭空出现了数道裂纹。   像是有人从另一端往镜子上打了一拳。   镜子上映出一张成年人的脸,阿雪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那是萧暮雨。   成年版的萧暮雨。   阿雪觉得那张脸更让她熟悉。   镜子里的人微微挑着眉,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些什么,但听不清楚。   等阿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也从小孩子变成大人了。   几乎可以与镜子里的人平齐。   一道明光划破脑海,阿雪忽的反应过来——   “这里好像是幻境啊。”这是萧暮雨的声音——更年幼的那个。   女孩儿站在阿雪面前,仰着头去看她,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好可惜哦。”她伸手去拉阿雪的手,“我本来还想让你留下来陪我的。”   幼年版的萧暮雨弯了弯眉眼,放软了声音问她:“可以吗。”   但那并非疑问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萧萧从小就是个挂   -   啊差点忘记了,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呀!   -   感谢在2020-12-2418:00:00~2020-12-2522:0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中孤梦20瓶;苡仁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留下来。   那孩子根本没有给花飞雪拒绝的选项。   她拉着花飞雪的手,将她拽到自己的房间里。   手心里的手比自己的小了一大圈,却很温暖,没有后来那个那样高的热度,还属于“正常人”范畴的温暖。   但握着手的力道却很大,大到花飞雪也挣脱不开。   花飞雪最后看了眼镜子,不由一怔。   镜子对面的人已经消失无影,除了那道渐渐淡去的裂痕,一切都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她在呆愣中被拉回了房间。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飞雪看向坐在床边晃着腿的女孩子。   分明是萧暮雨的模样,但明显不是后来那个萧暮雨的性格。   若是真正的萧暮雨在另一边,那么眼前这一个是谁?   若说只是幻境投影出的虚拟人物,她又是怎么知道这是幻境的?   这个“萧暮雨”甚至比她更早觉察到这是幻境。   “萧暮雨啊。”女孩子知道花飞雪想问什么,她思索了片刻,答道,“大概因为我是萧暮雨吧。”   因为是萧暮雨……吗?   花飞雪奇迹般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本就是由萧暮雨创造的世界,模拟出来的幻境多多少少都继承了本人的一些特质。   更何况萧暮雨同样身处幻境之中,即便幻境由她一手主导也不足为奇。   “你不用觉得害怕,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你想见到我。”萧暮雨说道,“只要你想,这个幻境就是真实的,就能成为另一个现实。”   她仰起头看着花飞雪。   头顶上的灯光打下来,在她眼底映出一点光亮,星星点点染着几分笑意。   “你留下来,我会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对你世界第一好。”她说道,“我也会是全世界最喜欢你的人。”   花飞雪惊醒过来。   她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了这句话。   “为什么喜欢我?”花飞雪不自觉地把这个问题丢了出去。   “因为你是只属于我的东西。”萧暮雨回答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未等花飞雪反应过来,她又接着说道:“你不想看着我长大吗?”   花飞雪一怔。   “只要你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你不想看看我是怎么长成后来的样子吗?”   花飞雪并不想承认,她似乎真的被一个年幼的孩子所蛊|惑了。   -   -   幻境的另一侧。   萧暮雨盘着腿坐在连廊上,看着水盆中泛起的水波纹,不由轻“啧”了一声。   看到以前的自己诱拐无知少女……还真是奇怪的感觉。   自己小时候有这么无耻吗?   萧暮雨这么想着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轻快地脚步声,幼年版的花飞雪朝她飞扑过来。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花飞雪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把自己挂到萧暮雨的背上就再也不肯撒手,“说好了不能走的。”   花飞雪把脸也埋进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几分委屈。   还是花飞雪小时候更可爱。   萧暮雨这么想道,顺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没有。”萧暮雨否决道,“只是换个地方看风景罢了。”   “真的吗?”花飞雪放松了一些。   “真的。”萧暮雨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花飞雪的不安被渐渐抹平了。   但萧暮雨看得出来,小孩儿还另有心事。   原本想说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萧暮雨转而问道。   “过几日是我生辰,但是母后要出远门,我不想她走,可她说太任性。”花飞雪说起来又开始委屈起来。   这时候出什么远门?   不是说大雪封了路了吗。   萧暮雨想到这里忽的一怔。   幻境里发生的事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她还不能确定为何自己会来到跟花飞雪有关的幻境,非要找理由大概也就是踏入幻境时见到了风雪,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公主和雪芙国。   于是踏入幻境之后便来到了这里。   即便只是幻境,所处的时间段和发生的事也通常会伴随着重要的大事件。   而且基本上不是什么好事。   从这一层面上来想,萧暮雨倒是隐约猜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在原本的剧情里,先皇后就是在公主某一年生日之前离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后来知道是因为事关国家存亡不得不去,但那一度成为公主的心理阴影,她以为母亲抛弃了她。   花飞雪比起萧暮雨小时候来说,是个正常的孩子。   她也会不自觉地依赖父母,渴望夸奖,喜欢小孩子们喜欢的玩具,也会为父母的缺席而难过伤心。   更不必提母亲的离世。   仅仅是一次失约,与母亲永远离去这件事远不能相提并论。   等到那时候,花飞雪怕是只会比现在更加痛苦不安吧。   不论日后如何冷酷淡漠,作为孩子的时候她仍然拥有着纤细脆弱的那一面。   明明只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却比萧暮雨更像是个“正常人”。   或许倒不如说,这本就是萧暮雨最期待的模样。   -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萧暮雨尝试着问出那个问题。   “你要去哪里?”花飞雪立刻警觉地抬头看向她,“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吗?”   看着她眼睛一红,像是又要哭出来,萧暮雨连忙补充道:“只是‘如果’、‘如果’!”   “万一哪一天我遇到了意外、半道迷路、离奇失踪,或者病死、老死,总之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等到了分别的那一天,你会哭吗?”   “为什么人不能永远在一起?”花飞雪问她。   “因为人有生老病死,因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永恒。”萧暮雨说道。   花飞雪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似懂非懂。   “那我在这里等你。”花飞雪说道。   “嗯?”   “如果你迷路了、失踪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是大人,总能够找到回来的路。”花飞雪顿了顿,揉捏着怀里的兔子耳朵,“如果生病或者年老……我会努力救你,然后永远记住你。”   孩童的眼神清澈,就算是公主也不例外。   一眼直达人的心底。   萧暮雨也有了一些心头震颤的感觉,她看着花飞雪沉默片刻,而后仰起头的时候说了一声:“好。”   她几乎有些不忍了。   但没有动摇。   前一日花飞雪刚刚跟她抱怨过,说皇后马上就准备走了。   不知幻境里时间流逝如何,但想来很快也要到噩耗传来的时候了。   自从来到这幻境里,除了公主和时不时进来送东西的侍女,萧暮雨就没有再见过其他人。   幻境自动填补了空缺的部分,皇帝和皇后理论上也应该是存在的,但萧暮雨就是没有办法踏出那个小院。   一旦靠近院门,花飞雪就会像是装了雷达一样蹦出来,软言软语地把她拖回去,生怕她一出门就跑了,再也不回来。   萧暮雨无可奈何。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幻境。   即便她在幻境里救了人,也影响不到现实。   更何况她救不了。   “以后你或许会遇到很多不好的事情。”萧暮雨对花飞雪缓缓说道,“需要你一个人去面对。可能会很伤心、很痛苦、很孤独,但是如果你能坚持下去的话,以后或许会……”   会什么呢?   会遇到与她相守的那个人吗?   剧情里并没有这一段。   她只是会变得很强大,从身体到心灵,她不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减淡了情感的需求,人情世故都懂,处事却绝不拖泥带水,不受任何外物所困。   最终她会一个人走到这个世界的巅峰之处。   这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或者说,那么长一段的孤身旅途中,她曾期待过什么其他的存在吗?   这一刻萧暮雨忽然有点明白了舍友当初的话。   所谓爱情或者姬情之类的,不是因为“流行”,而是因为“需求”。   人类本质上是群居动物,只要有感情,就会不可避免地对情感产生“需求”。   花飞雪也不例外。   但萧暮雨却忽视了这一点。   “会什么?”花飞雪抬头看着她,追问道。   萧暮雨看着她那张还稚嫩着的脸,停顿了片刻,朝她笑了笑。   “会遇到一个愿意拯救你的人。”她说道。   花飞雪看着萧暮雨起身,没有再想以前一样朝她扑过去,像是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只是抿了抿唇跟在了萧暮雨的身后。   直到连廊边停下来。   另一侧的围栏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雪色平原。   “你要去哪里?”花飞雪抱着兔子玩偶问她。   “去救未来的你。”萧暮雨反手撑在栏杆上,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趁她不备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   花飞雪下意识捂着脑袋瞪圆了眼睛看她。   萧暮雨笑起来。   “你的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插手了,但是未来……我会努力救你的——你要好好保重啊,小公主。”   萧暮雨撑着栏杆一跃而下,向着风雪尽头走去。   花飞雪抱着兔子呆立在原地,看到她背着身朝自己扬起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坠。   最后是一声无人听得的呢喃,没传出去就消散在了风里。   “好。”   -   -   萧家。   萧爸爸和萧妈妈难得休息,一同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为其他两位成员做一顿丰盛的晚饭。   不会做饭的花飞雪和还是个小豆丁的萧暮雨被赶到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最新的动画片,花飞雪也没对这个幼稚的片子提出什么异议,萧暮雨抱着零食坐在一旁,早就神游天外了。   谁也没对家里突然多了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提出什么疑问。   就好像这么个突然蹦出来的人跟之前那个被捡回来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似的。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萧爸爸和萧妈妈小声商量着要不要趁假期一起去拍一张全家福,以及到底是给花飞雪找个工作,还是送她去上学。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   萧妈妈叫另外两人先去洗手。   就在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谁啊?”萧妈妈有些奇怪,朝窗外张望了一眼,“这个点了……”   屋外正下着雨,眼看着又要下大了,刚到傍晚天色就已经暗沉下来,路灯还没有开,一眼扫过去就是黑漆漆的一片,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天气预报说一会儿会有暴雨,这个点也没什么人在外面了。   一回头看到花飞雪和萧暮雨也在朝这边张望,萧妈妈便朝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先去洗手,我去开门。”   萧暮雨看起来有些不安,紧紧抓住了花飞雪的手。   “哪位——”   “轰隆——”   萧妈妈拉开大门,天边恰好传来一声雷鸣惊响,她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清门外人的脸,不由又是一愣。   “你是……”   “妈妈。”   屋外的女人看着萧妈妈,弯着眉眼浅笑,一张口就是一声这样的称呼。   她看起来至少二十多岁了,一身黑衣早就被雨水打湿,头发贴在脸侧,不断往下滚着水,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之中。   萧妈妈毫无所觉,只是为那一声称呼所惊讶,她打量门口的人许久,才发现女人的面容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与年幼的萧暮雨摆在一起或许更像母女。   “……暮雨?”萧妈妈凭着直觉叫了一声。   “嗯。”大的萧暮雨应了一声。   随后她抬起头,越过萧妈妈看向里屋,与屋里两人对上了视线。   花飞雪神色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   旁边小的那个萧暮雨死死抓住了她不肯放手。   小萧暮雨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年长的自己,语气坚决:“她是我的。”   大的萧暮雨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朝花飞雪伸出了手:“跟我走。” 第42章   绚丽的肥皂泡陡然间被戳破了。   花飞雪的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就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向门口那个大的萧暮雨,暗自咬了下舌头,轻微的痛感说明不是她的另一重幻觉。   原本那个萧暮雨确实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想朝她走过去,却被身旁的小孩儿拦住了去路。   “不可以走哦。”小孩儿抓住她的手腕,仰头望她时墨色的眼底暗如深海,叫人看着心慌,“你答应过我要留下来陪我的。”   花飞雪明显迟疑了。   她抬头看向大的那个。   大的那个轻叹了一口气,抹了一下流到眼睛的雨水。   “被一个小孩子骗了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啊。”萧暮雨轻声说道,“她承诺的东西……我以后都可以说给你听,但是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只会被困在没有尽头的轮回里。”   小的那个冷冷地看着她。   而萧暮雨只看向花飞雪:“应该有人给过你忠告吧。”   她靠在门框上,伸手指了指自己,神色淡然地说道:“被‘我’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就算是死亡、迷失,‘我’也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的——但不是因为爱你哦。”   仅仅只是因为那是“我的东西”。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想法了。   尤其是是在更年幼的那个时间段的自己——她甚至不知道那样做是“错误”的。   只会毫无顾忌地将在意之物拖进泥潭,宁可毁在自己手上也不愿让给他人。   真是相当糟糕的性格。   就连萧暮雨自己都对自己的性格十分嫌弃。   花飞雪神色微动:“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既然没有那么在意她,那么直接让她迷失在幻境里不是更好吗?   她不知道冲破幻境有什么代价,但总归不会是看起来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要把你带出去啊。”萧暮雨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吗,要跟你一起回雪芙国,你要是半路没了,我也很苦恼的——至少让我报答完救命之恩吧。”   无从反驳的理由。   花飞雪一边觉得荒谬,一边又有些想笑,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身旁的小孩儿。   小的萧暮雨静立在一旁,仿佛知道自己回天无力,只是淡漠地看着她们。   旁边的人和景更是早已淡化模糊,变成了一道道混沌的流光。   面前伸来一只手,花飞雪停顿片刻,伸手搭了上去。   萧暮雨拉了她一把,带着她朝着光影的尽头走去。   “嘶——”   “怎么了?”萧暮雨问她。   “……没什么。”花飞雪收回了手,掌心之中赫然是一道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正在往外渗着血。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年幼的萧暮雨站在原地看着她。   或许是因为距离已经遥远了,对方面色渐渐模糊,依稀看到一点裙子的花色,与那道冷淡的影子格格不入。   手臂垂落在身侧,一滴血从指尖滴落到地上。   最后那个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花飞雪盯着掌心的伤口出神。   “很可怕吧。”萧暮雨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嗯?”花飞雪朝她看过去。   “虽然我觉得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的样子,不过姑且算作是提醒吧。就算是长大以后,也经常会有人说我很可怕呢,虽然大部分都是玩笑,不过我也是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的。”   “你也会像她一样吗?”花飞雪想了想问道。   “谁?刚刚那个吗?”萧暮雨笑了一下,“那就是过去的我。”   “……”   “不过杀人放火这种事是不会轻易去做的——啊,我是指无缘无故地做坏事那种,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什么东西归作我的所有物。”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那是错的了。”   “所以现在性格才这么无趣吗?”   “差不……嗯?”萧暮雨略带惊诧地扭过头看向花飞雪,神情古怪地问她,“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算是吧。”花飞雪说道,“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萧暮雨不太确定她是指现在的自己,还是指过去的自己。   她也没有来得及问。   这只是一场幻境之中的奇遇而已。   前面就是出口了。   踏出去的刹那,花飞雪忽的问道:“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   迎面一道白光乍现,刺得两人睁不开眼,耳边的风声也被无意义的嗡鸣声所掩盖了。   萧暮雨大概是说了些什么的,但花飞雪没有听到。   -   -   禁地入口处。   玉竹差人搭上桌子,摆上香炉,甚至准备出谷找出名的道士做法事——最后还是被侍女们联手拦了下来,花了几个时辰来说明现在外面的道士基本上都是骗子。   她花了点时间才冷静下来,只能时不时地来禁地入口上柱香以作心理安慰。   顺带也当做一种警示,警告谷中的人绝不可轻易踏入禁地。   就连禁地上方的牌子都被她另外添上了十几种国家的语种翻译。   玉竹碎碎念叨着:“老天保佑她们早日出来……一起出来,千万不要独留一个在里面……不对,实在不行只出来一个也行,总比一个都出不来好,那我一下子就损失了两个实验素材……没有新发现不能进步就没办法突破研究新药……”   侍女:“……”后面的就不用说出来了吧喂。   玉竹对侍女微妙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念叨着:“当然出来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幻境的特产就好啦……早知道应该在飞雪姑娘进去之前先塞给她几卷医书看看,说不定还能窥探到未来的医术……带点特有的花花草草也行啊……不然我忙活这么久还倒赔岂不是亏大了……”   侍女:“……”原来谷主担心的是这个吗。   不愧是谷主。   侍女肃然起敬。   不过担心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是病患,又是自己害得人遭受这无妄之灾。   玉竹试药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手边放了一摞关于禁地的书。   侍女在一旁还能安慰两句:“飞雪姑娘看着是个靠谱的,一定能把萧姑娘带回来的,谷主你就不要太过着急了,不如想想怎么治疗飞雪姑娘的伤吧。”   玉竹点了点头。   花飞雪身上的毒不如萧暮雨那么奇特,但毕竟与她共存了将近二十年,毒性到底与普通寒毒不一样了,想要一次性拔除不是什么易事。   她们刚进谷时玉竹就说能治,这倒不假,只是比较耗时。   如今意外踏入幻境,又不能按时服药,不知道毒素和伤势会不会有所变化。   玉竹除了担忧,也在继续研究怎么更快地清除寒毒。   “说起来,上次从萧姑娘身上取的血呢?”玉竹说着又想起来,“她一身奇毒,虽已对身体无害,但说不准还能以毒攻毒——”   “我记得是在谷主你的房间里。”   侍女被打发去取药,刚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有另一个人前来回报。   “谷主,谷外有人求见,好像说是来找飞雪姑娘她们的。”   玉竹一愣,随即变了脸色。   来找花飞雪和萧暮雨?   人都没了她上哪儿给他们变出来?   至于那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她都忘了追问了。   正惊慌着,先前跑回去取血的侍女也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进来。   “谷主!谷主!”侍女惊慌地靠在桌子上,喘了会儿气才说下去,“禁地、禁地那边出事了!”   “什么?!”   玉竹也顾不得药不药人不人的了,匆匆忙忙跟着侍女跑了出去,直奔禁地而去。   -   禁地入口处。   玉竹和侍女站在岩壁前,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原本雾气飘渺的地方已被厚厚一层冰雪覆盖,就像是局部下了一场暴雪,周围的岩壁上也覆着雪。   禁地上方刚换好的禁入木牌也摇摇欲坠,随着微风吹来就轻轻晃荡着,仿佛随时都会砸落下来。   禁地最鲜明的特征就是那一层雾气。   如今这里像是被一场暴雪来了一场大清洗,原本看不到尽头的地方现在触手可及。   现在更要紧的是她们不知道禁地还在不在。   玉竹呆立半晌,哭丧着脸问道:“你们说……要是我跟来找她们的人说她们私奔了,他们会相信吗?”   -   与此同时,玉林谷入口附近的湖中。   “哗啦——”   一道沉闷的破水声响起,萧暮雨抹了把脸上的水,靠在岸边喘着气。   花飞雪已经从湖里爬出来,浑身湿透也不见丝毫狼狈之态,她俯身将萧暮雨拉起来。   萧暮雨离了水就直接瘫在了旁边的草地上,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为什么出口是在水里啊……”   她喃喃自语着。   奇怪是其次,她本身就对水有种天然的恐惧感。   毕竟前世是死在海水里的。   幸好花飞雪一直就在她旁边,最后反倒换她把自己捞了上来。   “几千年前留下的秘境,或许本身就大有奥妙。”花飞雪淡淡地答道。   “嗯,说得也是。”萧暮雨闭目养神,“希望不是一梦千年。”   花飞雪也没底,也就没答。   她没催促萧暮雨起身,只是静立一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幻境里的一道伤口还在,血迹早已被湖水冲刷干净,只剩下一道平齐的口子,微微有些红肿。   不是她的错觉。   正出着神,一道火光陡然在身边升起,映入她的视野。   “一身水也不好,小心着凉。”萧暮雨还躺在地上,但也没掩饰,“啊,虽然你应该不会着凉。”   流动的火焰带起一阵热风。   衣服上和头发上的水汽很快被蒸发干净,有点暖融融的感觉。   花飞雪没说她其实可以用灵气烘干衣服,甚至比流火更便捷,只是静立在原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无意间扫到入口处的时候,她不由一怔。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在上空盘旋着,但因为入口的雾气找不到方向无处落脚。   花飞雪认识那只鸟,是雪芙国信使养的宠物。   话说回来,她确实是在离开前跟裴秋月说过,万一中途断开联系,实在找不到她就来玉林谷。   她本来就准备去完西宴国之后再来一趟玉林谷。   不过在踏入幻境的前几日,她才跟裴秋月联系过,对方说宫里一切如常,暂且没有什么异常。   老国师看裴秋月的反应也该猜到花飞雪没有死,理应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此刻看到信使,花飞雪的心却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花飞雪出入玉林谷不是难事。   信使看到花飞雪大松了一口气,随后却又苦下了脸色,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老皇帝病情加重,差人来找公主早日回国。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2522:10:00~2020-12-26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采桑子、顾客好几还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卿25瓶;浮光吃茶不喝酒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你真的要走?”   这是玉竹问的第三十六遍。   花飞雪的回应依然是点头,毫不犹豫:“是。”   “你真的——”   玉竹还想再问第三十七遍,被侍女拦住了。   “谷主,飞雪姑娘的父亲病重,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了。”侍女叹了口气,劝道,“还是早点把药方写好,送飞雪姑娘和萧姑娘早日回家吧。”   “我知道,但是其实你可以考虑把你父亲带过来,只要有一口气我都能给你治。”玉竹还是没有死心。   要不是谷里的规矩是谷主不能轻易出谷,她绝对毫不犹豫地跟着她们俩一起回去。   “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花飞雪垂下眼眸,心下也有些烦躁。   她自然清楚玉竹医术无双,说不定就可以治好她父皇的病。   但那也并非有万全的把握,而且老皇帝那边最要紧的问题在于老国师虎视眈眈。   一旦离了宫,老国师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老皇帝下手,然后再伪装成一场意外或者随便嫁祸给别的什么人。   在宫里里里外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他稍有顾忌就没办法轻易下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见花飞雪为难,玉竹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   但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实在不行,你把萧姑娘留下来也行嘛,等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来接她,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她的。”   玉竹的视线往萧暮雨那里瞟,只差没上手把她拖回来了。   萧暮雨被她盯得有些发毛,默默挪远了一些,然后坚决地摇头:“不行,我要跟她回去保护她的。”   玉竹眼神微妙,满满的都是怀疑,像是在说“你确定不是反过来”。   花飞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那里的伤口早已结痂,渐渐愈合,但还在隐隐作痛。   她的伤还没好,所以玉竹本不愿放她走,但是她又不得不回去。   玉竹也是出于担心,毕竟在她眼里,萧暮雨就是个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出了谷还得要靠花飞雪这个病患来保护,无疑就是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   倒不如让花飞雪自己一个人轻装上阵,也不必担心同行人的安危。   当然,也有那么一丢丢舍不得实验素材的心思在里面。   不提那一身奇毒,花海后面的禁地如今已经被冰雪覆盖,谷中人研究多时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异状记载,显然与踏入其中的两人脱不了干系。   但当事人根本就不是从禁地出来的,问及幻境之中的事也语焉不详,只说看到了对方的过去——不管从哪方面想,过去的影像也不至于把禁地变成雪地。   加上身体检查也毫无异状,玉竹等人也只能暂且作罢。   等花飞雪和萧暮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玉竹盯着萧暮雨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提了个建议。   “出了玉林谷往南走有个城镇,你们不如绕一趟路请人护送你们回去吧。”   萧暮雨眨了眨眼,谢绝道:“不用了,我能保护好她的。”   玉竹:“……”不,主要是保护你来着。   花飞雪也不在意,顺口接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玉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希望未来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别在葬礼上就行。   -   淡淡的薄雾之中,入口的石碑渐渐隐匿了。   萧暮雨和花飞雪往前走了一段,再回头看的时候连雾气都看不到了,只剩下一块破损的石碑作为隐藏的路标。   这里确实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不过只待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当中甚至包含了她们在幻境里的三天,但再出谷时就已经恍如隔世了。   “其实生活在这里也挺好的。”萧暮雨忽的冒出来一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是她一直所向往着的那种生活。   花飞雪却想起幻境前萧暮雨欲言又止的话和看着玉竹微妙的眼神,脸色不由一沉。   但这时候再刻意去计较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她只是轻哼了一声。   “然后每天被当做实验体做实验吗?”   “……排除这一点来说。”萧暮雨补充道。   她看出花飞雪心情不佳,想来是想到了幻境里的阴影,便连忙转移了话题。   “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萧暮雨问道,“二小姐一个人留在宫里没事吧?”   花飞雪闻言便皱起了眉。   “信使只说是父皇病重,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没有关于国师的消息,秋月那里传来的消息也如常。”   正因如此才叫人觉得不安。   花飞雪自有一套跟裴秋月联系的方式,但距离太远没有办法直接交流,只能运用一些简单的暗号。   她离宫之前也只告诉了裴秋月一人关于玉林谷的事,信使来访之后她立刻联系了裴秋月,并没有得到什么异常的回复,想来只是突发的意外。   但这样的意外并不存在于花飞雪的记忆里——前世的时候,老皇帝病重完全是由老国师一手操纵,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情况是相当稳定的。   肯定是老国师又暗中偷偷做了什么手脚。   信使已经被她先赶回去复命,除了她和萧暮雨要留下来请玉竹再复诊一下和道别辞行以外,也有先放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牵制老国师的考虑在其中。   只希望在她回去之前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花飞雪抬头看向远处的山林,某一处的鸟雀被惊起飞到半空之中。   她现在受伤,萧暮雨也不会法术,坐马车要绕远路,想要尽快赶回去只能穿越面前的山林。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萧暮雨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花飞雪也只能选择相信她了。   -   玉林谷。   玉竹呆立在入口处,眼巴巴地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远去,直到薄雾四起,掩住了前路,她也没能等到她们回头。   “谷主,别伤心了,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侍女安慰道。   “呜呜呜……”玉竹呆滞了片刻,忽然捂着脸哭起来。   “谷主——”侍女被吓了一跳。   玉竹虽说性格幼稚,但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也不至于说哭就哭,眼下哭得真情实感倒是让侍女手足无措。   “要不然……”我们再找人把她们绑回来?   侍女迟疑着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操作性。   “呜呜呜——”玉竹哭得更大声了,猛地扑向侍女怀里,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我竟然忘记了!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侍女一愣:“什么事?”   药方药材不都给两位姑娘了吗?   其他也没什么落下的了啊。   “头发!”玉竹哭到打嗝,“我竟然忘了再薅两把!上次拽的快要用完了,取的血也没了!早知道一开始多采集一点了!”   “多好的实验素材啊!我竟然连根毛都没多留下来!亏大了!”玉竹痛心疾首地哀嚎着。   侍女:“……”   果然不能指望谷主能拥有正常人的脑回路。   幸好没把话说完。   不然谷主绝对能干得出派人千里追杀就为揪两根头发这种事情来的。   侍女思索片刻,换了个方向安慰玉竹:“谷主,你确定你当着飞雪姑娘的面薅萧姑娘的头发不会被她打吗?”   花飞雪一看就很能打,就算受伤了也一样——起码好过谷主这个战五渣。   侍女对她在刚入谷时用灵气冻结了机关的场面印象深刻。   “或者被做成冰雕。”侍女补充道。   玉竹:“……”   “咳咳,说到这个,禁地那边怎么样了?”玉竹轻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说着要往回走,“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侍女也没戳穿她,跟上去一边回答道:“还没有,翻遍了记载也没有类似的情况,也没有人敢进去,尚且不知禁地之中的幻境是否还会生效……”   玉竹听着倒也真上了心:“只是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谷中其他地方——只能暂且先封着,让众人近日不要踏入花海周边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顺道转向了禁地的方向。   自从出现异变开始,禁地就一直维持着原貌。   玉林谷气候温和,不冷不热,以前从未下过雪,就算有雪,置于常温下一天一夜也该化成水了。   但禁地那里至今毫无变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暂且没有扩展的迹象,想来应当不会影响到整个玉林谷。   于是谷中人皆把这当做热闹来看,只有玉竹始终有些不安。   玉竹和侍女走到禁地的时候,被临时安排过来的守卫正靠在岩壁上打着瞌睡。   “谷、谷主!”被侍女拍了一下的守卫惊醒过来,一张口就说道,“这里没有异常!也没有人来过——除了你们。”   禁地的雪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这时候看起来倒是一目了然。   玉竹本也只是顺道来看一眼,见没异常就准备离开,刚要转身的时候,余光扫到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她一愣,下意识抬脚要走过去。   侍女连忙伸手想拦住她:“谷主!那里不能去,现在还不确定幻境有没有失效——”   但她没拦住,玉竹已经踩上了松软的雪地。   玉竹长这么大没亲眼见过雪,不过各种杂书看了不少,感觉脚下的触感确实跟书上描述的差不多。   应该是真实的。   再抬头看向发光的地方,才发现是一把小刀,刚刚那道光想来是反射出的阳光。   刀不大,模样精巧,绝不是谷中之物。   不到一掌的长度,刀锋闪着寒光,刀刃上沾着红色,像是血。   落在小山丘一般的雪堆后面,趁着雪白的底色显得分外刺目。   玉竹怔在原处,无端地想起花飞雪手心多出的那道伤口。   这刀,是哪里来的?   -   山林之中。   天色渐暗了,花飞雪忍着伤痛上路,到这时候除了面色苍白了一些,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萧暮雨坚持停下来休息,花飞雪想到她是普通人的身体,便没有反对。   夜间天色也昏沉,看不到一点星光,贸然前进也容易迷失方向,林间恰巧也有个破旧的草屋,两人便暂时停下来休息,准备等太阳出来再继续走。   萧暮雨生了火,花飞雪坐在一旁,借着火光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本该只是一道皮外伤,但即便抹了玉竹特质的膏药也没有好转,伤口愈合得很缓慢,合握手掌时还能感觉到轻微的刺痛感。   那点痛楚对于花飞雪来说微不足道,但却又是一道鲜明的印记,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幻境里发生的一切。   “那个幻境……”是真实的吗?   花飞雪欲言又止。   时至此刻还在纠结这一点,她觉得有些矫情了。   侧过头看旁边人的脸,萧暮雨早已神色如常,似乎早已将幻境中的事抛之脑后,又或者那些事对她来说无足轻重,根本影响不了她分毫。   “幻境啊,应该已经报废了吧。”萧暮雨说着顿了顿,“等等,我是不是忘了把这件事告诉玉竹了?”   “嗯?”花飞雪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感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雪地,不过那个幻境应该已经碎掉了。”萧暮雨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地说道,“我一般都对幻境免疫。”   这是委婉的说法。   她甚至能够触碰到幻境本身。   但她实际上并没有幻境相关的能力,最多算是一个幻境克星的被动天赋。   花飞雪表情空白了一瞬——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比较合适。   虽说她并不像其他不知情的人一样认为萧暮雨很弱,但是……她实际上对萧暮雨的实力还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   这还是第一次。   险些抹销掉她自我认知的幻境,在萧暮雨面前不值一提。   这也并非她作为“神明”身处在这个世界中时才得到的特权。   萧暮雨的态度自然得仿佛这样的能力她生而有之,并且不值一提。   但又似乎并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也是。   毕竟是能够创造出一个世界的“神”,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平庸之辈。   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就该明白了,萧暮雨根本就不是能够用常理推测的人。   公主移开了视线。   还真是……   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挫败感不能说没有,不过……关于她说的“保护”什么的,或许姑且可以相信一下吧。   也许是精神松懈了一些,久违的倦意涌现了上来。   萧暮雨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干粮放进火堆里烤,就感觉到肩上一重,她不由一滞,僵硬着身体只扭动脖子侧过头去看了一眼。   花飞雪靠到了她的肩上,从她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纤长的睫羽,似乎是闭上眼睛睡着了,呼吸都很平缓。   但她的眉头还微皱着,满身的疲倦尽显无疑。   萧暮雨不敢动了,撑到一半的手从包裹的方向收回来,半路转道,撑住了自己的下巴,望天望地往火堆,眼睛转了一大圈,倒是把周围的草木排布记得一清二楚。   最后才低下头去看沉睡的人。   公主殿下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这么些时日萧暮雨看她看得也够多了,不过通常都是一张淡漠的脸,偶尔带着几分戏谑讥诮的笑意。   像这样卸下防备,显露出脆弱一面的模样倒是少见。   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本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淡漠表象之下,会笑会生气,会疲惫会受伤……大概也会不安惶恐。   萧暮雨想起幻境中那个小孩儿,抱着玩偶就会笑得很开心,一点也看不出日后完全凝固成冰山的样子,倒是可爱得多了。   要是花飞雪一直都能像小时候那么可爱,说不定现在更讨人喜欢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大半都要归罪于萧暮雨自己吧。   毕竟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人物设定——萧暮雨想到这里不由怔了怔。   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接连遭遇到不同的危机刺激,只顾着保命,她倒是险些遗忘这一点了。   若是换个方式相遇,她或许会很喜欢花飞雪这样的人吧。   ——打住。   萧暮雨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脸颊。   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但她没发现自己不自觉挂了点笑意。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另一个人也看不到。   晚风吹过林间枝叶,带来一点凉意,萧暮雨把外套披到花飞雪身上,一边默念着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   花飞雪没醒,前面的火堆跃动了一下。   萧暮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扭过头,视线扫过周边的林木。   漆黑的影子裹着恶意藏于暗处,萧暮雨的视线精准地落过去,冷夜下的黑眸里映着寒凉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出门回来太迟啦,先这么多,争取明天多更一点   -   感谢在2020-12-2619:32:13~2020-12-2722:4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顾客好几还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音scx10瓶;ihug、miyo磕到头昏的黑喵5瓶;。3瓶;cat大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花飞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揉了揉眉心,心下有些许惊诧,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吗?   花飞雪坐起身,身上盖着的外套滑落下来,面前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淡淡的烟尘。   也没有第二个人的踪影。   她下意识朝四周张望了一圈,才听到某一处传来轻微的水声。   萧暮雨正在一条小溪流边洗手,花飞雪走近的时候,她就转过了头。   “你醒了啊。”萧暮雨问道,“要吃东西吗?”   花飞雪摇了摇头,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萧暮雨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随口回答道:“没什么。”   周围确实看不到什么东西。   既没有任何一个人影,也没有什么灵力残留的痕迹。   就连周遭的花花草草都还维持着原貌,并没有任何受到损伤的迹象。   看起来就像是只度过了一个普通的夜晚。   但弥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气似乎也并不完全只是错觉。   花飞雪打量着萧暮雨:“你受伤了吗?”   萧暮雨摇头,摊开双手给她看:“没有。”   未等花飞雪再说些什么,萧暮雨紧跟着又说道:“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赶紧走吧,天已经亮了好久了。”   见她似乎真的没有受伤,花飞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人原本就没带多少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可以出发。   下山的路平坦一些,之后就是接连几个城镇,走起来并不困难。   接下去的路也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全程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翻过最后一座山头之后就到了雪芙国的境内,正好天暗下去,城门关闭,花飞雪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因此也就带着萧暮雨暂且在城镇上的一间客栈里暂时落脚。   刚进门,她们就发现店内贴着张告示,说要招募舞女。   吃饭的时候,小二小声跟她们解释,说他们的皇帝陛下近日在全国范围内招募舞女入宫,至于具体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不乏那些向往着入宫享受荣华富贵的,一个个已经主动奔过去。   店小二说起来倒是撇了撇嘴,觉得那些姑娘们脑子是被门挤过了。   “谁不知道陛下对先皇后一往情深,谁知道要舞女去干什么呢,往好处想说不定是为了招待外来使臣,但也说不定是去陪葬——”   店小二说得顺口了,反应过来立马打了自己两巴掌,连连“呸”了两声:“是我说错了。”   转而又道:“不过未必是什么好事呢,我那个在宫里的亲戚说最近宫里就要乱起来了,两位客官还是少往京城去为妙。”   花飞雪微微皱起眉,但也没跟小二计较什么。   这处城镇距离京城有些距离,消息传着传着就容易有错漏,而且一个店小二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内情,被问起来也不过信口胡诌那么两句,根本不靠谱。   何况小二说起来也算是好心,花飞雪明面上应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隔天一早她们就起来退了房,往京城的方向赶去了。   -   裴秋月早就听到消息,提前就亲自到了宫门口迎接公主。   花飞雪受伤的事裴秋月早就听信使说了,但当时她只随口说是一点小伤,裴秋月也就没有太过担心,此刻见公主面色比去时更加苍白,一路风尘仆仆,难掩疲态,不由一惊。   “公主!”裴秋月连忙过去搀扶她,“你伤还没好吗?”   “没那么严重。”花飞雪避让开来,她自己走路还是没有问题的,“再养一阵就好了。”   花飞雪神色如常,淡然的态度让裴秋月也稍稍安了心。   她之前已经打听过玉林谷的事迹,知道那里有神医,因此也就信了几分。   “你这伤——”裴秋月低声问起前情,视线不时往萧暮雨身上瞟。   比起一身疲惫的公主,萧暮雨可谓是活蹦乱跳,一点灰尘和血腥气都没沾染上。   众所皆知圣女没有修炼的能力,就是个观赏性吉祥物,结果吉祥物一点事也没有,公主倒是受了伤……   也由不得旁人不多想了。   “跟她没关系。”公主皱了皱眉,想的却不是关于萧暮雨的事,她抬抬下巴,示意裴秋月跟她们绕远路走回去,“宫里最近怎么样了?”   裴秋月正了脸色,将最近发生的事依次说给她听。   花飞雪出这一趟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放在宫里一眨眼就过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什么异状,她一走,各路妖魔鬼怪倒是都蹦跶了出来。   “……还有二皇子,最近一直在私底下跟大臣们接触……大皇子是个傻的倒是没什么威胁——至于三皇子……”裴秋月迟疑了片刻,“他近来倒是闭门不出,只是偶尔会去看望贵妃。   三皇子是贵妃的亲生儿子。   花飞雪一共三个哥哥,大哥是个傻子,有野心脑子却跟他亲娘一样是空的,有事没事都要给花飞雪找点事儿,但逢捣乱必定是冲在第一线。   二哥倒是有点小聪明,日常在背后撺掇大哥搞事情,时不时也能想出点有用的阴招来。   公主身边的人对二皇子印象是最差的,也是最为警惕的。   不过终归也是翻不起大浪的主,老皇帝偏心公主偏心到举国皆知,除非是被人掉包了,压根就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压着公主上位。   这当中唯有三皇子不争不抢,一直都是个安静的透明人。   这也得益于他母亲孜孜不倦的教诲。   三皇子的生母是贵妃,贵妃一向是公主这一边的人,虽说怀有私心,但在身份地位上倒是很拎得清楚,从小三皇子就被教导对公主要恭敬,万不可跟她争抢。   老皇帝更是不必说,在他眼里几个儿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女儿的一个小拇指重要,哪怕那个儿子是贵妃生的。   倒不如说贵妃的“识相”式教育让老皇帝非常满意。   连番教诲加打压式的教育,三皇子被养成了一个懦弱的人,两边都看不上他,也只能缩着脖子做人。   而贵妃对儿子也说不上好,甚至还没有对宫里的宠物上心,三皇子也早就对母亲失去任何期望,自从搬出贵妃的宫殿之后就很少再来往了。   他也很少上朝,更不参政,平日里只搞些风雅的爱好,可以说是威胁最小的一个。   裴秋月对他倒也没有太多的怀疑:“三皇子毕竟心肠软,也许是担心母亲在冷宫里被人欺负吧。”   她欲言又止,似乎有别的想说的话。   花飞雪还在想着老皇帝的事,对贵妃的事并没有什么兴趣,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父皇最近在广招舞女?”   裴秋月闻言叹了口气:“是。我还在想该怎么跟你说。”   就连裴秋月都眉头不展,满脸的为难,可见这件事情确实令人意外。   原先花飞雪以为老皇帝病重必然是老国师在背后捣的鬼,但裴秋月所说的起因却与老国师没有太大的关系。   花飞雪离开之前,老皇帝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他现在也并非完全不问政事,手边还有好几个得力的心腹大臣,因此花飞雪才能安心离开。   就在花飞雪离开后不久,老皇帝的身体还好转了一阵,叫人搀扶着出去转了一圈,最后不知道怎么跑到先皇后生前的寝宫里去了。   “我们知道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触景生情,悲伤过度,谁知道回来之后看着精神还不错,我们刚放下心,陛下就突然开始高烧不退,所有能找到的大夫名医都请来看过来,说是思虑成疾,之后就……”   之后就突然开始叫人找来舞女了。   宫里的舞女都被训斥了个遍,老皇帝任性起来也叫人头疼,转头就不顾劝阻下令在外征召舞女入宫了。   说着,裴秋月的神情添了几分忐忑:“公主……你要先去看看陛下吗?”   她们相识多年,看裴秋月的表情,花飞雪就意识到情况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   想来裴秋月是想提前给她个心理准备,才特意到宫门口去迎接她。   花飞雪微怔了片刻,点了点头。   见花飞雪转了方向,裴秋月又叫住她:“公主。”   花飞雪问道:“还有什么事?”   裴秋月指了指一旁插不上话的萧暮雨:“我先带圣女大人回去休息吧。”   潜台词是就别带去给老皇帝看了。   虽说准了婚事,但老皇帝一直都对萧暮雨没什么好脸色。   就连花飞雪出门带着萧暮雨的事,老皇帝私下就不知道念叨过多少遍了,生怕这个吉祥物拖累到公主,给她添麻烦。   如今公主带着一身伤回来,再把萧暮雨带过去,老皇帝见了怕不是当场就要被气死了。   再严重一点来说,说不准萧暮雨当即就小命不保了。   花飞雪这才意识到这件事似的,安抚性地看了萧暮雨一眼,点了点头,对裴秋月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萧暮雨还没反应过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她光记着花飞雪身上的伤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现在可还是在她承诺的“保护期”内,要是公主离了她受了伤怎么办?   裴秋月只当她是出去一趟对公主产生了依赖,在一旁明示道:“陛下不会想看见你的。”   萧暮雨接道:“我可以待在外面等。”   花飞雪安慰道:“无妨。宫里不比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看,这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会儿回去找你。”   语气堪称温和。   这话也是显而易见的关心。   萧暮雨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如果有事你一定要来找我,不要勉强自己。”   花飞雪点点头,说:“好。”   等到她转身离去,萧暮雨还有些不安,正盯着花飞雪的背影远去,视野里冷不防冒出了裴秋月的脸。   真正温柔的那个人此刻满脸的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萧暮雨,带着质疑的视线盯得后者有些脊背发凉。   “圣女大人。”裴秋月叫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二小姐……”萧暮雨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   有很多问题。   裴秋月已经塞了满肚子的疑问,公主也便罢了,她一开始就对圣女不同寻常,此刻不过又温柔了那么一丢丢,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反倒是萧暮雨,先前明明对公主避之不及,表面恭顺,私下里却没有丝毫亲近。   裴秋月甚至担心过她会趁这次外出的机会逃跑,毫不犹豫的那种。   但事实是她不仅没跑,甚至还舍不得离开公主——不过是去见陛下一面,这么点时间都要黏着,实在是让人震惊。   裴秋月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圣女大人,你是喜欢上公主殿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   感谢在2020-12-2722:49:38~2020-12-2818: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顾客好几还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弦夜5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萧暮雨眨了眨眼,脸上无辜中带着些许茫然,像是在反问“你在说什么”。   裴秋月却当她是害羞了。   也是,感情上的问题外人也不好当着面问的。   裴秋月把萧暮雨的反应当做默认,心下却不由生出几分忧虑来——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生出第三者来插足了。   这样的话对公主和圣女两个人都好。   裴秋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忽的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领着萧暮雨回到了小院子里。   即便裴秋月一度认为萧暮雨会趁机逃跑,但小院子里还是维持了原状,定期有人打扫,不过小院里的宫女又被换了一批,先前面熟的已经不在了。   萧暮雨也就没有叙旧的心思,趁着裴秋月还在,拐弯抹角地想打听老国师的消息。   目前对于花飞雪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老国师了。   萧暮雨既然答应了要保护好她,当然要格外关注。   裴秋月还不知道公主被老国师所伤的消息,不过她很清楚公主和老国师不合,因此平时也格外关注他的动向。   “听说国师前些日子出门时不甚扭伤了腰,近来闭门谢客,正在家中休养。”   裴秋月对这个理由存疑,但她也不会平白跟萧暮雨点明,说得只是明面上的消息。   “近来神殿也有事情要忙,想来也顾不上你这里,圣女大人倒是不必担心被国师为难。”   “神殿忙什么?”萧暮雨还真有点意外。   神殿如今就是个空壳,除了偶尔一些祭祀典礼上露露脸,平时大半时间都是空闲的。   但雪芙国最近明显没遇到什么大日子。   裴秋月瞥了当事人一眼,提醒道:“找新的圣女。”   萧暮雨:“……”差点忘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了。   “神殿应当已对圣女大人死心。”裴秋月安慰道,“圣女大人日后也不必忧虑了。”   意思是就安心在公主这儿待着吧。   萧暮雨的神情有些微妙。   裴秋月脸上泛起点笑意,虽说最近琐事很多让人头疼,但总归还有那么一点能让人心情愉快的事。   萧暮雨倒是想起了别的事,她又问道:“有人知道我也回来了吗?”   裴秋月想了想,答道:“并不清楚,信使回来时只说公主殿下不日回归,但并未提到圣女大人。”   这也是公主的意思。   裴秋月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圣女大人先前在宫里绕了一圈,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萧暮雨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老皇帝的寝殿内。   花飞雪进门的时候,老皇帝正靠在床边,像是觉察到有人进来了,便下意识朝她那边看了一眼。   但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浑浊了许多。   花飞雪走到床边,轻轻叫了声“父皇”,老皇帝才反应过来。   他盯着花飞雪的脸看了半晌,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花飞雪脚步微顿,立刻就明白了他在看什么。   这时候再多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花飞雪直接伸手按住了老皇帝的脉搏,缓缓地输入着灵力。   老皇帝身上的蛊毒未解,但也没有发作的迹象,看来确实并非老国师的手笔——至少不是他直接动的手。   花飞雪的心却随之沉了下去。   老皇帝受蛊毒侵蚀多年,虽然发作次数不多,但身体到底还是受了影响。   加之他优思重,自打先皇后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欢,身体就一直没好得起来。   前世花飞雪阴差阳错获得功法,给父亲解了毒,避免了被老国师威胁的下场,反倒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但即便是解了毒,老皇帝也没能停留多少时日就过世了。   走的时候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的还是先皇后的名字。   就像此刻一样——   老皇帝抓着女儿的手,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眼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渐渐闪起了泪光。   花飞雪心情有些复杂。   若说起感情,她父亲对她一样珍而爱之视若珍宝,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对父亲全无感情,否则也不会在重生后也百般顾忌隐忍,生怕老国师对他下手。   但除此之外,她又有些微妙。   看到她那三个哥哥的时候,花飞雪也不是全无触动的,她知道父皇对她很好,同时也清楚另外三个兄长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她受到宠爱的唯一理由便是她是先皇后的独女。   若她不是呢?   这样的假设似乎没什么意义,花飞雪也不能因此去怨恨她的父亲,但总归还是在意的。   再加上先皇后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受到的冷遇,花飞雪跟老皇帝虽然父女情深,但也始终存在着些许隔阂,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无法彻底抹销。   唯有一点花飞雪是清楚的——   她并不希望父皇离她而去,毕竟这是世界上最疼她的亲人。   然而或许老皇帝并不是这么想的。   前世老皇帝咽气的时候是笑着走的,嘴里最后一个字音还是没念完的先皇后的名字,像是迫不及待地去地下与她团聚。   今生或许也不例外。   花飞雪垂下眼睑,看着父亲干枯的手,心下渐渐已经明白他为何闹着要找舞女了。   老皇帝年少时正是对在家族祭典上跳舞的先皇后始生爱慕的。   祭典出了些岔子,专职的人没能到场,将门一切从简,也是害怕麻烦,不想再特意另挑时间,还是裴家大小姐的先皇后硬着头皮顶上,走过了流程。   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皇帝偶然路过附近,心血来潮去找裴少爷玩,裴府的人自然不敢拦他。   他一进门没看见匆匆迎上来的裴少爷,倒是一眼就瞧见了裴家大小姐,自此再也挪不开目光。   花飞雪还小的时候就曾听父皇提起过好多次,母后则会偷偷跟她解释。   先皇后没学过跳舞,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好在是家族内部的祭典,也不在意好不好看,把流程走过去就行。   但对于老皇帝来说,那却是此生见过的最美的一幕,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想来近来找舞女也是意识不甚清醒时突然想着重温那时的记忆。   专业的舞女身段姿态都无可挑剔,却反而没有先皇后年轻时那样略带笨拙的可爱感。   更何况没有人能替代皇后,就算换一个人原原本本地复刻先皇后的舞姿,也根本打动不了老皇帝。   若不是他是皇帝,怕是早就有人跳出来戳着他的脑门骂他胡闹了。   就算是现在,外面也一定有不少大臣在劝谏了。   花飞雪无意指责他什么——到了这一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老皇帝已将不久于人世了。   花飞雪解完毒就放下老皇帝的手,起身站在一旁迟疑片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皇帝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碰到了她的手腕。   “瑜儿,再给我跳一支舞吧。”   瑜儿是皇后的小名。   -   夜色渐深。   萧暮雨坐在桌边,一手搁在桌面上,一手撑着下巴打着瞌睡。   四周的门窗紧闭着,宫女早就退出去。   唯有连接着花园那一侧的门没有关,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将连廊到前厅那一片的地方照得透亮。   花园有被精心打理着,不少花已经开放,迎着夜风招摇着。   萧暮雨眯着眼睛对准花的方向,眼底却没映出花的模样。   一阵微风吹过,花枝颤动了一下,萧暮雨蓦地惊醒过来,抬起头,略带警惕地看向连廊外的某个方向。   不多时,花飞雪拎着一壶酒从连廊上走进来。   她来时刻意收敛了气息,本以为萧暮雨已经睡下,却没想到正撞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萧暮雨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花飞雪在她旁边坐下,问她:“以为什么?”   以为是老国师来找她了。   萧暮雨咽下这句话,她看得出来花飞雪此刻心情不太好,便不再去刺激她。   “没什么。”萧暮雨转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花飞雪盯着外面的夜景出了会儿神,良久才移回视线,取过桌上的茶杯充当酒杯,往里倒酒,一边顺道就把老皇帝那里的事情说了。   这种事情瞒着萧暮雨没什么意义,她若真想知道,猜也是能猜到的。   花飞雪自己可能也存了几分倾诉的心思,连带着关于先皇后的事也说了一些。   断断续续的,不甚连贯,想起来就说一些,说到哪儿算哪儿。   听到老皇帝犯糊涂对着花飞雪叫先皇后名字的那一段,萧暮雨神情有些微妙,再听到关于跳舞的那部分,不由插话问道:“你跳了?”   花飞雪瞥了她一眼,答道:“没有。”   萧暮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合适,迟疑着说道:“好歹是陛下最后一点心愿。”   “我又不是母后。”花飞雪说道,“对于父皇来说,没有人替代了她。我不会为了自我感动去做没有必要的事情。”   长相再相似她也是女儿,当不了替身。   她也并不觉得由自己来满足父皇的“愿望”是什么好的做法。   这倒是像她的性格。   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能强迫她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萧暮雨觉得微妙地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总不能夸公主殿下干得好吧。   指责她当然更不可行。   不说好像又尴尬,萧暮雨便顺口开了句玩笑:“我还以为你是不会跳。”   花飞雪却答道:“学过一点。”   萧暮雨:“……”这天就没办法聊下去了。   “……啊?”萧暮雨干巴巴地憋出一个疑问词来。   “你想看吗?”花飞雪侧过头去看她。   或许是光线的误差,又或者是萧暮雨那一脸震惊的神情实在太好笑了,花飞雪脸上闪过了一点笑意。   原本随口的一句话也顺道走了心。   花飞雪摩挲着杯壁,看着萧暮雨说道:“你若是想看,我跳给你看。” 第46章   “好啊。”萧暮雨顺口答道。   她本以为花飞雪是在开玩笑,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也没有以前那么僵硬,萧暮雨也就是随口逗她两句。   “公主殿下一定是舞姿倾城,看一眼死也值了。”   然而花飞雪竟真的起了身。   未喝完的一杯酒被放到桌上,她脱去外衣随手丢到一边,脚步轻盈地落到了空地上。   堂堂公主殿下无需卖笑为生,说是学过舞也不过就是跟在老师后面看了几眼,年幼时也瞥见过母后私下里给父皇跳舞。   ——当然没什么长进,只是一种纪念性的情|趣而已。   花飞雪往哪儿一站就是气势凛然,不像是跳舞的,倒像是来比武的。   但她胜在面容精致,自幼习武腰肢柔韧,不过是往日不苟言笑威严太重,旁人不敢轻视其面貌,一旦柔和了气息,随随便便走两步都能叫人挪不开眼睛。   墙壁上挂着装饰性用的剑,未开过锋的,剑身细长,只是看着好看。   花飞雪随手抽|出了长剑。   ——舞剑也算是舞了。   剑身映出月光,冷色的光华更显凛冽。   萧暮雨受宠若惊——   老皇帝将死之时也就最后这么一点愿望,公主殿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一转身反倒是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许是一时兴起,甚至还有自己添加上的余兴节目,但到底也是常人享受不到的高级待遇了。   萧暮雨一边慌乱着,一边却又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月下衣袂飘飘,动作干净利落,没带上杀气倒是显出了几分女性特有的柔美。   萧暮雨脑海里闪现过前世看过的各种古装片,美艳妖娆的舞女也好、英姿飒爽的女侠也罢,一对上月夜下的真人,一个个都相形见绌了。   或许她就是觉得花飞雪最好看而已。   萧暮雨没喝酒,却觉得月色有些醉人。   花飞雪倒像是真的喝醉了,月光偶然间落入眼底,照出了朦胧的水色。   萧暮雨微微出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也不自觉喝下了面前的一杯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呛得她咳嗽起来。   一道风声响起,未开锋的长剑划过她的侧脸,带起的剑风扬起几缕发丝。   冰冷的锋刃近在咫尺,虽说未开锋刃,但仍有寒气逼人,叫人看着不免心慌。   萧暮雨倒是没觉得害怕,只是微微一怔。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就听到“哐当”一声响,长剑落了地,微凉的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   花飞雪那张脸映入视野。   萧暮雨被迫抬起头,对面的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神情,沉默半晌,显得有些莫测。   “你觉得我好看吗?”花飞雪突然问她。   “……好看。”萧暮雨也没法违心说假话。   “那你喜欢我吗?”花飞雪压低了身子,离她更近了一些。   近到对方的眼底都装不下她整个人,只能看到脸上一点执拗的神情。   拉近的距离也带来了淡淡的酒气。   还有眼底的雾气。   萧暮雨没有回答。   喜欢与喜欢是不一样的。   在这一刻,萧暮雨忽然就意识到了花飞雪所说的是哪一种喜欢。   “公主殿下是喝醉了吗。”萧暮雨岔开话题,“要不先休息吧。一路奔波回来肯定已经很累了——”   花飞雪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的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应道:“或许吧。”   她没再坚持追问下去,似乎先前的两句疑问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她绕过桌子,踢开地上的长剑,顺道拿过桌上的杯子将最后一口酒饮下。   不知是不是真的累了,走过桌角的时候花飞雪脚下一个踉跄,就朝萧暮雨栽倒过去。   萧暮雨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她。   花飞雪按住了萧暮雨的肩,却没有起身,而是顺势倒进她的怀里,稍稍动弹了一下也只是为了调整姿势。   她把脸埋进萧暮雨的肩窝,一手仿佛无意识一般搂住了对方的腰,另一只手只是随意地搭在她的手臂上。   然后她就不动了,似乎就准备这么睡过去。   萧暮雨:“……”她怀疑花飞雪是故意碰瓷,而且有证据。   “要不,我叫人送你回去?”萧暮雨试探着问道,“累了还是回自己房间睡比较好吧。”   花飞雪抓紧了萧暮雨的衣袖,没有回答。   酒精会让人变得任性或者幼稚吗?   萧暮雨瞥了眼桌上的酒壶和茶杯,觉得先前喝下去的一杯酒似乎也渐渐有点上头,脸上有些热意蒸腾。   不多时,她感觉到肩上传来一阵湿意。   萧暮雨抬起手,无意间擦过花飞雪的脸颊,指腹便沾上了一点水痕,带着些温度。   萧暮雨愣了愣。   花飞雪在哭吗?   ——公主殿下也会哭吗?   萧暮雨感觉有些荒谬,大约也是脑子不甚清醒,竟生出些许混沌的混乱感。   怀里的人体温是偏冷的,眼泪却带着灼人的温度,萧暮雨第一次对花飞雪感到些许手足无措。   就像是面对着生着闷气跑过来撒娇的小孩子,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暮雨并不擅长安慰小孩子,更何况那是公主,她僵硬着身体,半晌也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   “我这一生算什么呢?”   花飞雪好像这么轻声喃语着。   声音太轻了,轻得仿佛是什么错觉。   萧暮雨动作顿了顿,感觉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是啊,算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物而已。   她本该清冷无情,如霜似雪,不为俗世红尘所困扰,如同无欲无求一般追着自己宏伟的目标心无旁骛,对苦难过往的叙述轻描淡写一笑而过。   谁也不能叫她分心。   谁也看不到她的脆弱。   本该如此。   ——若她仅仅只是书上那无数行的文字的话。   -   “为什么非要写这种角色?”   “或许是因为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吧。”   “这么冷清的人物,真正写出来不一定能够讨人喜欢。”   “我自己喜欢就够了。”   萧暮雨是个固执的作者,不论室友如何建议,唯有在主角的设定上她绝不松口。   问起来说是好像做了个梦,突然就想写这么一个人物,于是想到便开始做。   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圆梦之作”,因此舍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从旁枝末节里提出点记忆,顺口吐槽几句。   萧暮雨偶尔也会自问为什么要创造这么一个人物——   说不上完美,性格清冷到有些不近人情,对认定的目标也有几分偏执,就算隔着笔端也应当是一个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   当然优点同样也有很多,实力强大天赋惊人,理智冷静不受俗世的感情所困,能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了达成目标甚至愿意牺牲生命。   就比如统一天下的大业,也并非完全出于私心,而更像是一种潜在的信念。   现实里的萧暮雨恰恰与她相反,讨厌麻烦,随遇而安,易受俗世的纷扰所困,旁人装装可怜她就会忍不住心软,甚至放下自己手中的事去帮忙。   有时候萧暮雨也会在某些时刻感觉到无趣,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掷骰子的游戏,走到哪里都看天意,也看不到尽头。   摊开来剖析时,萧暮雨的人生毫无目标。   ——如果按部就班地学着普通人生活和帮助他人也能算是目标或者意义的话,那或许就是了。   没有目标的精神领域就是一片空洞,虽然嘴上不说,但萧暮雨是有些羡慕其他人的,甚至会羡慕自己笔下的角色。   总归还是能够找到一桩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来做的。   舍友曾戏称她的主角为满足她自己的妄念的工具人。   萧暮雨觉得她说得也不算错。   就连穿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至现在,萧暮雨也很难转变过心态。   不管再怎么喜欢,谁也不会将自己笔下的人物当成真实的存在,甚至会带上几分不自知的傲慢。   哪怕对方活生生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直到那一场幻境里,看到幼年版的花飞雪,那是身为作者也不曾刻意着墨过的过往。   明明是一场幻境,却第一次让萧暮雨体会到了“现实”。   落笔时的设定有心血来潮的,在现实之中成型时却要有隐藏于暗处的伏笔铺垫,那都是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的部分,才得以构成一个真正的世界,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她是创造者。   却未必真正了解她。   萧暮雨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   “你为什么会想征服世界?”萧暮雨忽的想起这个问题。   她创造这个故事的时候是让主角带着几分大义去行动的,一统就可以永绝战乱之苦。   只是设身处地时,身在其中反倒觉得这种目标大而空洞,一般人少有能以为为支撑一路走到尽头。   萧暮雨以前觉得花飞雪就可以,但是现在又不确定了。   她本是随口一提,夜色已深,花飞雪趴在她怀里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萧暮雨也就没有指望能够得到回答。   但花飞雪还醒着,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不想征服世界。”   萧暮雨愣了一下。   再低头去看时,花飞雪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暮雨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追问下去。   这个话题在这里就暂且结束了。   -   那个夜晚像梦境一样过去了。   谁也没有再提及。   萧暮雨仍然待在小院子里过着混吃等死的生活,花飞雪则开始更频繁地去探望老皇帝。   除了花飞雪,另外三个皇子也开始时常往后面跑。   大皇子和二皇子整天忙着在老皇帝面前刷存在感,抱着微末的希望等着老皇帝回心转意,给出点夸赞的话也好出去卖弄夸赞人心。   三皇子则只去看了老皇帝一次,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往贵妃那里跑。   去冷宫的路上,三人有时也会撞上,同路一段。   “三弟也是一片孝心,现在还挂念着贵妃娘娘。”二皇子更擅长拉拢人心,先一顿夸又意有所指,“听说贵妃娘娘近来也病重,想来冷宫那种地方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   二皇子顿了顿,拿余光去瞥三皇子,后者低着头不言不语。   三皇子一向是这副谨小慎微不声不响的模样。   二皇子在心底暗自骂了一声没出息,却也不肯放弃挑拨离间的好机会。   “只是光是探望也没有用处。”二皇子说道,“终日待在冷宫着实折磨人心,贵妃娘娘曾经风光一时,如今沦落至此……怕是也未必能记着你的好,但父皇近来身体欠佳,也未必能记起此事,倒是公主……”   二皇子叹了口气,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谁不知道贵妃娘娘对公主再好不过了,但我们那妹妹受人蛊|惑,看样子也不会轻易回心转意了,日后继位,再想拿捏贵妃娘娘甚至是——”   他说着比了个砍头的手势,略带恐吓地说道:“这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三皇子略微抬起了头。   二皇子心下一喜。   “大哥,二哥,我先走了。”三皇子打了声招呼。   前面就是岔路口,三皇子去见贵妃,要转向另一边,与另外两位皇子并不是一路。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安安静静地往那边走去。   二皇子脸色一黑。   大皇子撇了撇嘴:“那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你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二皇子心说这大哥真是个傻的,给花飞雪添堵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过他清楚就算他说出来,大哥也会不屑一顾,觉得三弟不堪大用。   他便随口敷衍了一句:“提一句我们也不吃亏。”   大皇子倒是想起别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圣女到底有什么魔力,我本来以为贵妃那件事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如今病重也不肯放她出来,不就是得罪了一个小小的圣女吗,能让花飞雪连一直照顾她的人都能下狠手?难不成那妖女真会什么妖法?”   二皇子笑了一下:“旁人说说就算了,你我还不清楚那个圣女就是个废物吗。”   大皇子不解:“那花飞雪怎么如此在意她?”   二皇子说道:“毕竟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准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大皇子面色不虞:“身为公主却这么拎不清,说出去可真丢皇室的脸,父皇竟还那般看中她,甚至为她退让,连脸面都不要了!”   他倒不是真的觉得丢脸,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找理由去贬低指责花飞雪罢了。   实际上他还巴不得花飞雪再做出点糊涂事来丢尽脸面呢。   二皇子也并不生气,反而提醒道:“哎大哥不要生气,这可是好事。”   大皇子顺着他说下去:“也是,她丢脸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二皇子面带微笑,仿佛成竹在胸,“那圣女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们那好妹妹又不是三头六臂,总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守着,若她真那么在意圣女——”   二皇子做了个抓东西的手势,暗示道:“到时候岂不是任我们拿捏。”   大皇子眼睛一亮,心领神会,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前面不远就是老皇帝的寝宫,两人步伐轻快,明知老皇帝身体已经不行了,却没有丝毫担忧牵挂,反倒有些迫不及待。   -   萧暮雨打了个喷嚏。   裴秋月在一旁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娇弱的病患,随手招来宫女给圣女大人添件衣裳。   我觉得只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骂我。   萧暮雨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公主殿下最近很忙吗?”萧暮雨转而问道。   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见到花飞雪了。   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有意避开她。   “最近陛下看着快不行了,加上前面一个月积压下来的事务,公主近来怕是抽不开身了。”裴秋月答道。   “哦。”萧暮雨脑子转了一圈,还是绕回到另一个问题上来,“最近情况敏感,公主殿下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她还是最担心花飞雪的安全问题。   毕竟她一开始正是为此而回来的。   裴秋月并不认为萧暮雨能给公主分担什么,但也安慰了两句:“在宫里,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做手脚,更何况一般人也不是公主的对手。”   “倒是圣女大人你,好好留在这里不要出什么事,就算是给公主殿下分忧了。”   二皇子想到的事,裴秋月也早就预料到了。   比起公主自身的安危,她更担心萧暮雨被人趁乱抓走要挟公主。   因此这段时间只要没什么要事,裴秋月就会亲自上萧暮雨这里来守着。   偶尔萧暮雨表露出想要去找公主的想法,她也会立刻劝回去。   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儿当她的吉祥物就好了。   裴秋月话里话外都是这意思,并且再三保证现在这座小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她放心。   萧暮雨:“……”不,其实她更担心公主的安危来着的。   但公主似乎也赞成裴秋月的想法,传过来的话也是让她安心待着,暂时不用担心自己。   萧暮雨也只能叹了口气,默默缩回去,听着裴秋月苦口婆心地给她讲道理。   然后她又打了个喷嚏。   -   没过多久,宫里就开始流传起老皇帝病危的消息。   所有后宫妃子皇子,还有前朝一些重臣纷纷赶至老皇帝的寝宫,等待着老皇帝最后的指令。   裴秋月原本是不准备去的,但老皇帝嘱咐了一圈人,没看到她的人,就指明要她过去。   先皇后生前最宠爱的孩子除了作为亲女儿的花飞雪,也就是裴秋月这个亲侄女了。   老皇帝到最后意识模糊,连身边追随多年的老臣都认不出来,对先皇后的事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众目睽睽之下,老皇帝亲自叫了裴秋月来,她也不能不到场。   临走前,裴秋月在老皇帝近侍的百般催促之下,硬是挤出一点时间对萧暮雨再三嘱咐。   “宫里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到那时也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带着你会让公主分心,所以你就暂且留在此处。”   “若是没有公主或者我的指令,你万不可踏出这小院的门——哪怕是有仆从以我们的名义叫你,你也不要相信。”   “你放心,院子周边已设下重重结界,门口的守卫也是我们自己的人,一般人是无法轻易踏入其中伤害到你的。”   “二小姐!请您快一些。”近侍在外面高声催促着,有些着急。   裴秋月应了一声,最后压低了声音给萧暮雨留下一句:“待这桩事结束,公主一定会亲自来找你的。”   说完之后,她也没有给萧暮雨回复的机会,匆匆转身出了小院,往老皇帝那边去了。   萧暮雨站在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游天外。   然后她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总觉得被什么人盯上了似的。   萧暮雨摸了摸后颈,像是无意识一般转过头,视线扫过后院的方向。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   -   ——不是错觉。   没多久萧暮雨就确认了这一点。   就在裴秋月离去后不久,萧暮雨刚刚回到房间,老国师悄然而至。   虽然刻意隐藏了气息,但他却没有费心去隐藏来意。   老国师身后还跟着一排蒙着脸的刺客杀手打扮的人——跟萧暮雨和花飞雪在路途中遇到的一样。   萧暮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她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   声音微微发着抖,好像是在害怕似的。   她随手抄起身后的什么东西,抓在手里往前挡了挡。   一边思索着是不是该摆出一点更惊慌的表情,意思意思挣扎一下。   她没问老国师是怎么进来的,对于这种中后期大反派来说,突破宫里的结界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老国师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微微仰着头,摸着短了一截的胡须,一副高深莫测中夹杂着几分轻蔑的模样。   “我想干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老国师冷哼了一声,“没想到你一个废物竟然还能活下来,甚至还能让花飞雪费心为你求得神医解毒——圣女大人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老国师说得阴阳怪气,但也从没在圣女面前隐藏过自己的计划。   “我本来该在你回宫的时候就杀了你这个叛徒,不过——你要好好感谢一下公主殿下对你用情至深,自己小命不保还要顾着你……真是愚蠢得令人发笑!罢了,反正对我来说可是好事。”   “看在你还有几分利用价值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条小命。”   说着他朝身后的刺客示意道:“把她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   -   感谢在2020-12-2818:47:17~2020-12-2919:3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音scx100瓶;梦见大大日万的催更君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老皇帝过世的消息传遍了宫内上下。   随之一道传来的还有二皇子和老国师意图谋逆被通缉的指令。   朝野上下皆大为震惊,国师多年德高望重暂且不提,二皇子虽说是众所周知有些野心,却也绝不至于到了要谋反的地步。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这道旨意不是即将继位的公主殿下发出的,而是出自老皇帝之手。   据说众多朝中重臣都在现场,亲耳听见老皇帝的心腹大臣高声念出圣旨,再看圣旨内容,确实别无二致,并且是出自老皇帝亲笔。   老国师闭门谢客至今,并不在现场。   而二皇子的反应更是应证了圣旨的内容,他本是洋洋自得的脸色在听完圣旨之后就黑如锅底,一味地说着“不可能”,一边要夺过圣旨,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宣读圣旨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背过身子想要护住圣旨,二皇子却下意识攻击了他。   幸好当时公主殿下也在现场,轻而易举地挡回了二皇子的攻击。   随即二皇子一见事情败露,无可转圜,当即推出大皇子顶锅,自己趁乱逃跑。   ——就连专用于逃跑的稀有符咒他都一早准备好,更是增添了不少说服力。   等消息传下去之后,二皇子已经跑到城外举兵谋反了。   圣旨的内容被印证了大半,老国师再怎么德高望重,也难免惹人怀疑。   就算心有疑虑的,也认同这件事跟老国师脱不了干系,首要的还是将人压回来审问。   然而老国师府宅之中早已人去楼空,最后那点怀疑的人也不得不挫败地将老国师归到叛徒的阵营。   朝中与谋逆者同流合污之人也在第一时间被控制住。   快得连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公主有令,讨伐逆贼成功之后再进行继位大典。   -   城外军营之中。   老国师阴沉着脸坐在帐中,二皇子刚进来,就被他冷眼瞪过来,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质问:“谁叫你这么沉不住气的?!这么长时间的布局谋划都泡汤了!”   老国师难得失去了冷静。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刚把萧暮雨给绑回来,正想着去助力二皇子一把,没成想对方谋逆的消息先一步传了出来。   再一细究才知道,这还是二皇子自己把这重罪责给坐实了的。   连带着自己都被牵连到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蠢呢!   老国师气得胡子都差点拽秃了。   二皇子听到这话脸色一僵,转即又露出不满的神情来,反过来指责他道:“你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责怪我?!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一提起这个话题,二皇子看着倒比老国师更为气愤。   “先前是你说暗中干掉了花飞雪,结果她活蹦乱跳地跑了回来。”   “也是你说已经换掉了老东西的遗诏,为什么最后上面还是花飞雪的名字?”   “花飞雪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身边还带着个累赘,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她干掉!你和手下未免也没用了!”   老国师脸色一沉:“谁知道那臭丫头命那么大,普通人早就没命了。”   二皇子看着他轻嗤了一声:“要我说何必搞这么多弯弯绕绕,当初直接把老东西杀掉再嫁祸给花飞雪趁其不备把她拿下就算了,等我当了皇帝,什么罪名还不是随便我说?还不是你一直叫我静观其变到现在一堆变故!”   老国师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太过废物,满朝文武没几个看得好你的,不然你以为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说着他冷笑起来,话语里满满都是讽刺:“你该庆幸你那大哥比你还蠢,你那三弟是烂泥扶不上墙,否则也轮不到你。若不是要给花飞雪添堵,我连你都用不到。”   这话完全就是在指着二皇子的鼻子骂他是没用的蠢货。   二皇子气得满脸通红,怒极之下反倒笑起来,嘲讽道:“你不也是被花飞雪耍得团团转吗?一天天自吹自擂我还真当你有多厉害呢,想来也不过如此。”   老国师闻言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他一向没把花飞雪看在眼里,只以为对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天赋再好也并不成熟,反而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更好拿捏,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因此还有闲心刻意去耍弄她。   却没成想一时大意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但他也不会在二皇子面前丢了自己的脸面。   老国师当即冷声指责回去:“我记得我好像也跟你说过,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到了再做打算,你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让他们坐实你的罪名?“   二皇子怒道:“不是你说一旦事态不对就不要犹豫尽快把花飞雪几人干掉的吗?”   在场那么多人,除了文臣还有武将,他一个年纪轻轻娇生惯养的皇子根本打不过那么多人,想当然的也只有第一时间调遣私兵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了。   “我本以为你有什么后手接应,所以才放心出宫——谁知道只能一路逃回来!”   老国师眉头皱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二皇子哼了一声:“不是你叫心腹来给我传话吗。”   老国师微怔了怔:“我哪儿来什么心腹?”   他压根没把二皇子看在眼里,利用他对付花飞雪也跟玩儿一样,虽说费心地出谋划策了,但也不至于把自己所有底牌都暴露给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   更何况他生性多疑,根本没什么心腹,手下更不会以心腹自居。   二皇子对此还毫无所觉:“要不是你一再叫人跟我担保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我怎么会那么冲动行事……”   老国师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他打断了二皇子的话,追问道:“给你传话的人是谁?”   “不就是个那个——”二皇子说着也瞪大了眼,终于发现老国师语气不太对劲,有些惊慌地猜测道,“你不会是想说,这都是……花飞雪搞的鬼吧?”   他不是很敢往这里猜。   一旦猜测坐实,那他们秘密谋划至此都成了笑话。   老国师沉声道:“先把传话的人找来!”   -   传话之人早就跑没了影。   问及身边熟识之人,才知道在老皇帝过世前一天他就已经连夜离开,自称是家中老母病重发来急信,他要赶紧回去看望最后一面。   彼时谁也不知道老皇帝隔天就会死,那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看他神色焦急不死作伪,却也没有多想。   不过说起“心腹”一词,熟人却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心腹啊,他就是个小小的杂役,不过是嘴上能说会道了些,可惜是个下|流|坯|子,在之前的主家勾搭小妾到床上被当场捉奸,这才逃出来跑到我们这儿来的。”   熟人与传话人是同乡,据说这段轶事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随便打听打听便可知道真假。   至于说起为何知情不报,熟人连声说他也不知道传话之人假传自己是心腹之事。   “虽说风流成性,但好歹也是同乡,他又是个会来事的,说不准以后就入了贵人的眼,也能照拂兄弟一二。”熟人嘿嘿干笑着,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说起来前一阵子他神神秘秘地说他见到了大人物,日后必是吃穿不愁了……”   听到调查的人来回报消息的时候,二皇子没忍住摔了杯子。   那“心腹”之事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二皇子叫人去查那个“心腹”时,老国师也让他彻查身边上下。   这一查别说反应慢了一拍的二皇子,就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老国师也被吓了一跳。   光是在老皇帝过世前找借口逃跑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更别提那些没查出来的、可能还埋藏潜伏在暗处的卧底。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   这么多人同时掐着点逃跑,傻子都会意识到有问题。   “而且那些逃跑的都是习惯性小偷小摸或者是心性不坚定之人,没眼力见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他们收买了。”   老国师怒极反笑:“我倒真是小瞧了花飞雪,真是好大的本事。”   别的不论,光看收买的人选分明就是早就知情。   私下里跟着二皇子的大多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辈,除了少数一些本身就有恩怨的,更多的还是渴望一夜飞黄腾达,本身就不是什么心性坚定、正直忠贞之人。   但大多数人都是有脑子的,选定了队伍就不会轻易跳队,给自己的选择唱衰。   能从那么多藏在暗处的人里精准地挑选出这些个墙头草威逼利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不是知晓二皇子和花飞雪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老国师都要以为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合起伙来耍自己了。   二皇子脸一阵青一阵白,颓然地坐在原处,已是慌乱不已:“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怕是从一开始就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呢。   事已至此,再多打击二皇子这个废物也没什么用处了。   老国师收敛起脸上的恼意,沉着脸思索片刻:“看来现在也只能动手了。只要把花飞雪除掉——”   他脸上阴狠之意一闪而过。   先前他没把花飞雪看在眼里,此刻倒是真的起了杀心。   二皇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忽的坐直了身子:“对了!我们还有底牌!”   -   “底牌”被关在后方某个山洞里。   山洞里早有谋布,桌椅床铺一应俱全,更像是个小型的住宅,深处藏着一些兵器和物资,当然后者是有专人看守的。   萧暮雨被绑在山洞里,除了活动不自由,其他方面倒是都好吃好喝的供着。   除了刚来时还有些慌乱,适应了一阵之后她的反应已经很平静了。   二皇子和老国师进来的时候,她正跟旁边的侍从商量着能不能换一壶热茶。   再看看桌上,瓜果皮扔了一丢,还有没吃完的糕点。   二皇子冷哼一声,觉得有些心理不平衡——他在前面担惊受怕,愁得头发都快被自己拽秃了,没成想这个“人质”倒是过得比他还滋润。   他瞪了眼侍从:“滚!”   侍从慌慌张张地退出去。   热茶自然也没了。   萧暮雨抬头看了二皇子一眼,眼底满是指责之意。   二皇子恐吓道:“瞪什么瞪,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萧暮雨翻了个白眼。   二皇子气结:“你这个——”   老国师拍了下二皇子的肩,越过他向萧暮雨问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花飞雪的计划了?”   否则他想不通为什么萧暮雨有胆子背叛他。   萧暮雨救花飞雪的时候,她身上的毒明显还没解。   除非花飞雪事先许诺给了她什么好处。   老国师隐隐觉得有些违和,暂时却又想不到关键的节点。   萧暮雨无辜地眨了眨眼,满脸的茫然:“什么计划?”   “你!”二皇子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他以为萧暮雨是在装傻,“事到临头你还想狡辩什么,现在再做这些姿态给谁看?我们可不是花飞雪那种不成熟的小丫头,不吃你那套!”   话是这么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拿余光往萧暮雨脸上瞟。   怎么说也是个美人,不考虑她的态度,看着也还算是赏心悦目。   “哦。可是好像你们刚被‘不成熟的小丫头’给坑了吧。”   ——可惜一张嘴就要叫人冒火气了。   二皇子恨得直咬牙。   老国师倒是看出来萧暮雨似乎真不知情,甚至到现在都未必知道花飞雪做了什么,不过只是从他们的态度里猜出来是他们吃了亏。   “你是觉得花飞雪一定会来救你吗?”老国师嘲讽道,“你倒是对她信任得很,就是不知道她对你是不是同样的态度了。”   “你们想用我去威胁公主吗?”萧暮雨才反应过来似的,轻轻“嘶”了一声,“你们怎么确定公主殿下一定会为了我而妥协?”   老国师眉头微跳。   这当然是他在意着的事之一。   不过二皇子倒是对此报以很大的期望:“你最好祈祷一下花飞雪真如传闻中那样喜欢你。”   萧暮雨想也没想就接道:“不可能的。”   花飞雪绝对不可能因为萧暮雨这个“人质”而向二皇子和老国师妥协。   这才是萧暮雨真正想说的。   老国师的眉头皱起来。   -   自从知道了下属之中埋藏了一堆卧底之后,二皇子就连夜转移了。   但是毫不意外地,花飞雪还是找了上来。   荒郊野外,花飞雪孤身一人提着剑杀上来,一身煞气看得二皇子心慌不已。   他一边在心底暗骂那些没找出来的叛徒,一边又有些庆幸。   花飞雪找上了门,但是单枪匹马,要么是过于自负,要么是真的在意萧暮雨。   卧底的事刚刚颠覆了二皇子对花飞雪的印象,因而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花飞雪是放不下萧暮雨,所以才一个人前来,只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二皇子觉得手里的萧暮雨重量又多了几分,压力也小了一些。   他们走得匆忙,身边没带多少有用的人马。   若是花飞雪直接领着大军来,他们还真不一定扛得住。   但眼下只有花飞雪一个人——听说在外面受了重伤还没好,二皇子便松了一口气,几乎觉得他们已经胜券在握了。   老国师背着手站在前面,正对着花飞雪。   荒野上猎猎凉风吹得他衣袖翻飞,还真有那么一点隐世高手的意思。   二皇子压着萧暮雨,站在老国师的后面,抬头撞上花飞雪扫过来的视线,又往萧暮雨背后躲了躲。   找好位置藏好,二皇子才敢探出一点脑袋:“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花飞雪没废话,直接丢过来一块玉佩。   那是先前老国师塞给萧暮雨的,原先用于监视她,后来在山林里丢到半路,本来已经不在萧暮雨身上,却又出现在了小院子里。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花飞雪看向老国师。   二皇子脸色一白,瞪向老国师:“连你也背叛我?”   老国师心底暗骂了一声蠢货,也懒得再去理会他,只冷眼瞧着花飞雪:“难为你这么快能找到这里来,还这么上赶着送死。难道说……公主殿下真对一个小小的圣女情根深种了?”   他扫了二皇子一眼,后者还有些生气,但也知道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咬着牙举刀抵在了萧暮雨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几乎刚碰到皮肤就已经见了红。   萧暮雨皮肤本来就白,掺了这一点红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花飞雪脸色更冷了几分。   “不想她因你而死的话就要听话一点。”   “对、对!不想她死的话,就赶紧下旨让位,我还能饶你们一条小命,准许你们出宫独自生活,并且保证以后不去打扰你们。”二皇子也跟着叫嚣道。   萧暮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即便双手被绑住了,她也没有特别慌张害怕,就连老国师也没有对她有太多的警惕。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毫无灵力,因此才给了他们这样的错觉——二皇子抓着她就像是抓着什么毫无抵抗能力的玩具。   老国师却不像二皇子那么激动,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看向没有动静的花飞雪。   “把剑放下!”二皇子命令道,“往后退!”   然而花飞雪置若罔闻,反倒往前进了一步。   二皇子有些慌张,刀抵得更近了一些:“站住!你不是要救圣女吗,你再过来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了。”   老国师沉声问道:“你不是来救她的吗?”   “不需要啊。”花飞雪轻微地歪了下脑袋,视线飞快地从萧暮雨脸上滑过,落到老国师身上的时候就冷了下来。   “我只是亲自来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要出门,所以这两天开始存稿,更新稍微少一点点~等放完假争取多更一点,么么哒   -   感谢在2020-12-2919:36:53~2020-12-3018: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46号小行星2个;19杠11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861006910瓶;深海里的鱼8瓶;漪清eee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杀我?”老国师差点笑出了声。   他抬着下巴看向花飞雪,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到她的伤口位置,眼底话中皆是轻蔑:“就凭你?”   一个伤患而已。   他当初追杀花飞雪是真心实意地想杀了她,箭上抹了毒,即便她修为再高,重伤之下也难以快速愈合。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算神仙再世也没办法叫她立刻恢复如初。   即便是此时此刻,花飞雪一身肃杀之气,也仍旧难掩面色苍白,像是久病未愈之人。   更何况,花飞雪年纪轻轻,就算没有受伤,也未必是老国师的对手。   老国师觉得她可笑,花飞雪却并未理会他的嘲讽,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动手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哦?”老国师倒是起了些兴致,问道,“什么事?说不准在你临死之前我还能满足你一桩心愿。”   “我母后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花飞雪问道。   明面上来看,传闻都说先皇后是在早年战场上以身殉国了,听着是个源于意外的悲剧。   因为当初是先皇后自己主动提出要去战场前线,具体原因已经不可考证,事发之后老皇帝悲痛欲绝,知情者都讳莫如深,连面对公主这个亲生女儿都三缄其口。   花飞雪也只是从旁枝末节里窥见一点端倪。   似乎是那时传言有高层是奸细,老皇帝看谁都觉得怀疑,惶惶不可终日,而且战场上确实死了很多人,不得已先皇后便主动请缨走了一趟。   先皇后出身将门,也是自幼修炼习武,未嫁给老皇帝之前也曾随父兄上过战场。   虽说性格温和,但她也绝不是什么脆弱的娇花,出门时她刻意隐瞒了身份,身边也有高手一路护送,而且她并非亲上战场,只不过前去传递消息。   前期一路顺利,谁料回京城的时候就在路上遇到了埋伏,敌军设下圈套抓住了先皇后以要挟雪芙国的将士们投降。   那时情况危急,内忧外患齐备,这一退可能就是亡国的导|火|索。   先皇后为了不拖累将士们,拔剑自刎了。   而将士们也由此受到鼓舞,反败为胜,夺回了被占领的城池。   后来提起先皇后的死,也只有惋惜和同情,却没有任何人怀疑到老国师身上。   因为老国师当时出门远游,并不在朝中,回来之后才知道出了事。   老皇帝也随即彻查了此事,凡是相关的人都被处死,老国师反而在调查中清清白白,确实毫无瓜葛。   但花飞雪却始终放不下对他的怀疑。   老国师闻言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似乎没有想到花飞雪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神情莫辨地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你恨我母后。”花飞雪平静地说道,“她死了,最高兴的或许就是你了吧。”   “我可以说你心思阴暗,以恶意揣度人心吗。”老国师笑了一下,“你父皇调查数年都未曾查出我的问题,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倒是喜欢没有证据就平白污蔑他人。”   随即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   “你父皇是个没志气的,只知道儿女情长龟缩在这冰天雪地的一角,见识短浅,有些地方就显得不够聪明。”   花飞雪握紧了长剑:“你倒是敢说。”   老国师笑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不是说了么,满足你死前最后一个愿望。”   他好似笃定了花飞雪没有什么后手,又或许只是单纯想要恶心她,曾经那些在暗处的阴谋计划随口就交代了出来。   关于先皇后的往事也不过就是当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老国师跟先皇后确实是有些恩怨。   早先老皇帝对老国师是颇为信任的,态度也一向恭敬,言辞之前将之奉为老师,这对老国师而言颇为受用。   直到老皇帝对先皇后一见钟情,便数次因为她而遗忘老国师的嘱咐,甚至还出言顶撞过他。   某一次先皇后私下跟老皇帝提醒老国师插手国事太多,于国事不利,应当广听谏言,而不是仅仅将老国师一人的话奉为圭臬。   这话恰好就被老国师听到了。   之后没多久老皇帝就当众训斥了老国师,虽说确实是他之纰漏,但这也让他面上无光,而后怀恨在心。   实际上那时候老皇帝继位不久,已经渐渐有了帝王的威严,即便没有先皇后的提醒,他也开始对老国师的专断与干涉有所不满,训斥施压也是迟早的事情。   自那之后,老国师就警醒过来,开始低调做人。   老皇帝对他的识趣甚是满意,往后反而更加信任他。   但老国师是个小心眼的人,由此就开始记恨上了先皇后。   他虽有野心,但也没有想要推翻整个王朝的强烈欲|望。   本来随意扶持一下老皇帝的下一代,就能够轻轻松松地做他大权在握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将新任帝王当成傀儡操纵玩弄天下也没什么问题。   可他偏偏就是看花飞雪不顺眼。   花飞雪从小与老国师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什么能够得罪他的地方。   若要追究起恩怨起源,也只能从上一代去找了。   这也是花飞雪控制不住去怀疑老国师的原因之一。   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从前世的记忆里窥见了端倪。   或许是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花飞雪表现得很平静——如果忽视她紧握着的五指的话。   “你母后走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惜形势所迫,她无论如何也要去,否则日后事情公开出来,朝野上下都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   “她心思敏锐,身手也不差,若非入了宫,说不准也能混出点名堂来,可惜了。”   “太计较贤良淑德的名声,反倒要眼睁睁看着丈夫纳妾、姐妹爬上丈夫的床,连女儿受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真是可怜。”   ……   老国师嘴上说着可怜,话语之中却全是轻蔑与讽刺之意。   他瞥了花飞雪一眼,最后说道:“你也恨她吧。”   花飞雪静默地站在原处,似乎也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花飞雪顿了顿,眼底燃起了一团火,“但是我知道,今天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不知从何时起,周遭的温度就已经一点点降下去。   满地的寒霜以花飞雪的脚下为中心,飞快地像四周扩散开来。   数道冰锥朝二皇子那里飞了过去。   二皇子满以为人质在手有恃无恐,光顾着看热闹,冷不防地就见尖锐的利器朝自己的心口飞了过来,被吓得陡然瞪大了眼睛。   “铛”的几道轻响,冰锥被挡了下来。   老国师一抬手,将那些冰锥推回去,一边冷声提醒二皇子。   “滚到旁边去!”   二皇子战战兢兢地拖着萧暮雨往后躲,抬脚的时候才发觉脚下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膝盖以下都被冻得有些僵硬了。   “你要不要放开我。”萧暮雨的声音传过来。   “什么?”二皇子下意识问了一句,他的视线还黏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那边的两人已经打了起来,速度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全程也没人废话,只有兵器相撞的声响。   打斗处四溢的灵气叫躲在更远处围观的人也不敢轻易上前。   二皇子看得有些吃惊,还有些后怕,他看得出来花飞雪对上老国师并不占据优势,但是光是她能跟老国师有来有往、乍一眼看过去旗鼓相当这一点就足够让他震惊了。   原来花飞雪这么厉害吗?   ——这还是在她据说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二皇子缩了缩脖子,心底突然开始暗自庆幸着没真的直接跟花飞雪硬碰硬,否则换他上去,怕是片刻的功夫脑袋就已经落地了。   他只顾着朝前面看,却忘了关注身前的人,也压根没有听到萧暮雨对他说了些什么。   在他眼里,萧暮雨连吉祥物都不如,只要绑住了双手,根本就不需要费心看管。   幸好他手里还有人质……   二皇子这么想着,倒是终于意识到了前面还有个人刚刚在跟他说话。   “你说什么?”二皇子将视线移下去一些。   “没什么。”萧暮雨叹了口气,“已经迟了。”   “什么迟了?”二皇子全然没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   “我的耐心,已经没有了。”   话音未落,二皇子只觉鼻头一热,随后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   天旋地转。   二皇子栽倒在地,倒下之前最后一眼撞上的是萧暮雨那双冷然的目光。   萧暮雨不知何时就挣脱了绳索,正站在一旁活动着手关节,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打斗的那处看了一眼。   然后她转回了头,视线在二皇子的手边停留了片刻。   萧暮雨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二皇子手还搭在刀柄上,下意识想夺回来。   萧暮雨朝他轻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一脚踩了下去。   二皇子被迫松开了手,张着嘴却叫不出来,他惊慌地看向萧暮雨,跌跌撞撞地想爬起身。   萧暮雨一上一下地抛着匕首,朝他比着噤声的手势。   “你——”   二皇子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暂且借我用用,多谢了。”   萧暮雨自顾自地说着,然而转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脚踢到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撞上了后面的岩壁上。   他瞪大了眼睛,眼底只剩一点惊恐,还没来得及再往远处看一眼,随即就昏死了过去。   远处的人似乎还对这里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   “我承认,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修为实在是令人吃惊,举国上下——不,纵观天下,也未必有能超越你的同龄人。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是我的心头大患。”   老国师与花飞雪真正交上手才暗暗心惊。   这位公主殿下看着并不成熟,加之身带寒毒,对修行并无益处,他本以为她最多就比大皇子和二皇子好上一些,但实际上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若不是身上还带着伤,恐怕实力还能再发挥几分。   不过……   “倒是比你的父亲强上不少。”老国师自顾自地下了决断,“只是可惜了,谁叫他死得这么不是时候——也该怪你太过自负,不留后手,否则起码还有机会逃跑保留一条小命。”   他一副逗弄猫狗一般的态度,像是玩够了,下手更狠戾了几分。   “来世再投个好胎吧。”   老国师一掌拍向花飞雪伤口处,直接下了死手。   花飞雪不闪不避,眼睛亮得惊人,提着剑就迎了上来。   反倒老国师心头一怵,手上就犹豫了两分。   在那同时身后一阵微风袭来。   花飞雪扬起嘴角,眼底带了几分类似疯癫的笑意。   “谁跟你说我没有留有后手的?”   花飞雪说得慢条斯理,像是感觉不到痛楚,手稳稳地将剑刃捅进了老国师的心口。   老国师躲闪不及——也没办法躲。   他先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一阵痛意。   有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后捅了刀他也未有所觉,直到那点痛楚传递到大脑。   老国师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萧暮雨的脸。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萧暮雨脸上挂着笑意,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看她脸颊和手上沾到的血,几乎想象不到她是在干什么。   能把偷袭做得像是顺道来打个招呼的,大概也就这么一个了。   花飞雪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有人曾经说过,会好好保护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2021也一定都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么么哒   我们明年再见hhh 第49章   “你——”   老国师目光闪烁了一下,看到萧暮雨的时候也难掩震惊之色,随即他就变了脸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这人绝不是原本那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圣女。   老国师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圣女的人,他很清楚圣女是如何变成世人眼中的废物的。   他曾在她年幼时就抽去她大部分的魂魄,虽说只是一场实验事故,但也由此让她失去了修炼的能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成为老国师的傀儡,任由他的摆布。   近来圣女虽说活泼了一些,但老国师只以为是她沉睡的魂魄苏醒了一部分才导致了她变得叛逆,也曾暗暗查探过她的体质。   经脉之中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灵气的影子。   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体质,因此老国师并没有将她的变化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异常之处。   普通人怎么可能瞒过他的感知,堂而皇之地踏入他周身的领域,还能轻描淡写地给他捅上一刀。   再怎么大意他也不至于忽视就在近前的危险。   而且眼前的“圣女”仰仗的绝不仅仅只是那玄而又玄的隐藏气息的能力,她是毫不犹豫地照着要害捅下去的,轻而易举地将匕首推了进去。   这可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能干得出来的。   老国师内心惊诧,有心追究却并没有赶上好的时机。   他用力挥出一掌,想要逼退花飞雪,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积蓄灵力袭向了萧暮雨。   萧暮雨在那之前已经松开匕首,抬起胳膊朝他的手臂撞过去,给了花飞雪及时退开的时机。   “我答应了要罩着她的。”萧暮雨抱怨道,“你就不能不动她吗,再让她受伤的话可是我的失职。”   花飞雪退至稍远的地方,捂着嘴轻了一声,指缝里有暗红色的血溢了出来。   萧暮雨挡在了她的面前。   老国师暗自摸了摸手臂,那里被震得有些发麻,他有些不解一个看着柔弱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更让他惊诧的还在后面。   老国师发现自己调动灵力的时候渐渐吃力起来,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压迫着,连一个简单的法术都无法用出来。   ——也断绝了他逃跑的后路。   这时候他还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老国师脸色阴沉,一边挥手拔|出身上的剑和匕首,血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但他还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处,可见功力确实深厚。   花飞雪无意间一抬头,正听得“哐当”一声,长剑落了地,她心下微沉。   老国师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一些。   “小心!”花飞雪低声提醒道,“若是——”   她想说如果见势不对,她们可以先想办法离开,就算是临阵脱逃,她也并不希望萧暮雨出什么事。   报仇的事来日方长,但人就眼前这么一个。   “嗯?”萧暮雨扭头看了她一眼。   花飞雪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那一双眼底墨色有些陌生,并不曾近距离看过,但也在极偶然的时候窥见过那么一两次。   在那风雪彼端的末世之中,萧暮雨孤身面对千军万马的怪物,所有人都以为死定了。   但她将身边的人都赶到了身后安全的城门之后,当有人流着泪挽留的时候,她转过头也是这么一眼。   甚至还带着笑。   不是什么安抚,更不是强颜欢笑,而是从未展露过的淡漠,带着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轻蔑。   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绝境,包括萧暮雨自己,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仿佛天地崩塌对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或许萧暮雨不仅仅只是一个创造的虚拟世界里的“神”。   那时候花飞雪这么想着。   还未等她深想下去,绚烂的火光便冲天而起。   火在现实里烧了起来。   “原来是会耍这种小把戏的。”老国师避开了身后追来的火光,飞快地朝萧暮雨袭去,“不过如此——”   刀刃朝萧暮雨刺过去,刀身还带着闪烁的电光,灵力厚重到清晰可见。   老国师没再留手,转瞬间就冲破了那层无形的压力,杀意浓重,任何一个直面的人都难免犯怵。   萧暮雨定定地站在原处,微微偏了一下头。   刀刃切断了发丝,却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伤口。   萧暮雨眼底映出的火光更盛了几分。   “啪——”   一声极轻微的爆裂声之后,红色的火焰从老国师的伤口处开始燃烧起来。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这片刻的失神已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灵魂被烧灼一般的虚无感要排在痛处之前到来。   萧暮雨轻轻抬了下手。   “砰——”   撞击声中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响。   老国师被萧暮雨轻轻松松地按倒在地。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再度袭来,比之前来得更猛更快,仿佛是从山巅一跃而下,就被人压着后颈压入深海的底端。   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萧暮雨挑了下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花飞雪只看得到她的侧脸,却觉得好像又再一次见到了曾经那一缕幽魂。   下一瞬萧暮雨就扭过了头,撞上她的视线。   萧暮雨轻笑了一下,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花飞雪上前来。   花飞雪咽下了嘴里的血,用手背蹭了蹭嘴角,起身的时候身子有些不稳。   这大概是她这半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之一了。   腹部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一时的莽撞带来的后果也比她想象的要更严重一些。   也许是气性上了头便控制不住自己,又或许……只是因为另一个人在,便有恃无恐。   花飞雪不记得曾经萧暮雨独对万千怪物的最终场面是什么,偶尔风雪也会遮住她的视野,但她知道躲在萧暮雨背后的人都活了下来。   萧暮雨也曾站在他们的面前,随口给出一句那样的承诺:“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她做到了。   于是花飞雪也没有怀疑过她会食言。   即便眼前的人看起来与平时不太一样了,不可避免的有些遥远和陌生,花飞雪还是听话地走向了她。   走近时花飞雪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在她倒下去之前萧暮雨伸手接住了她。   老国师还倒在地上,觉察到了危险忍着骨头断裂的痛楚强行起身,抬眼时光是瞥见萧暮雨的神情就感觉到了危险,直觉叫嚣着警告他赶紧逃走——   说来可笑,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的处境就彻底逆转了。   现在掌控着他的生死的是他曾最不屑一顾的吉祥物。   老国师咬着牙暗自调动灵力,却发现别说攻击,就连藏在手边的符咒也无法催动。   此刻他就像是处在一个真空的领域里,所有的气息元素都由眼前的人所掌控,随心所欲,他也只得任人搓圆捏扁,动弹不得。   这已不是普通的凡人所能做到的事了。   即便修炼得再高深再厉害——哪怕是数千年前飞升的老前辈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应该说她真的是人类吗?   老国师没有来得及多想,花飞雪已经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   她的手因为脱力而有些轻微的颤抖,险些拿不住剑,后面一只手附上来,包裹着她的手指帮她握稳了剑。   萧暮雨将下巴搁在花飞雪的肩上,略显散漫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尖传进去。   “报仇的事,你自己来。”   过于贴近的气息带来几分灼热的痒意。   花飞雪身子微颤了一下,萧暮雨扶住了她的腰。   火光逐渐消散的时候,花飞雪补上了最后一刀。   老国师伸出的手刚刚提离地面,指间夹着的符咒被剑风劈成两半,他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萧暮雨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意识即将消亡时,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俾睨天下的神明。   -   “公主!”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   裴秋月带着人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片狼藉。   花飞雪衣衫上几乎被鲜血浸湿,吓得裴秋月险些心脏骤停。   走近时才发现原来都是别人的血。   花飞雪看着有些虚弱,但也还没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随队而来的大夫在裴秋月的指示下,连忙搭脉给花飞雪诊治,一边指挥小徒弟帮公主包扎伤口。   裴将军亲自领兵前来,已经去捉拿逆贼二皇子及其余党。   花飞雪有前世的记忆作为外挂,他们早就暗中顺藤摸瓜锁定了重要人物,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不足为惧。   唯一让人担忧的便是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国师。   裴将军绑了昏迷的二皇子,回到花飞雪面前复命的时候,还紧皱着眉头,担忧地询问起老国师的情况来。   “……我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虽说公主殿下实力超群,但那老贼毕竟老奸巨猾,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万不可掉以轻心,回去之后还需要再加强防备——”   花飞雪抬着手让小学徒帮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低垂着眉眼正出着神。   也不知是不是被裴将军念叨回了神,她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前面的某个方向。   没等裴将军说完,花飞雪抬了抬下巴,说道:“在那里。”   裴将军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面部朝下,乍一眼看过去是个中年男子,只是几乎半边身子都埋进地里,有些辨不清身形。   战场上刀剑无眼,裴将军原以为这只是个倒霉催的小炮灰,因此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公主殿下又开口说道:“国师……就在那里。”   裴将军一惊。   直至半信半疑地叫小兵将人翻过来之前,裴将军都以为花飞雪是在跟他说笑话。   ——虽说花飞雪实际并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小兵倒是耿直,他见过老国师的模样,却并不太了解他的厉害之处,因此看了脸和身上的衣着物品之后也不觉得奇怪,一板一眼地向裴将军回报。   “将军,这个好像就是国师大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胡子的颜色都差不多,而且我记得他脖子上有一道疤,这个尸体上也有。还有国师大人身上带的玉佩就是这个……”   小兵挨个点出可以证明身份的点,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裴将军坐不住了,亲自上前查看。   眼前这个倒霉鬼分明已经没有了气息,拨开沾了血的胡子和头发,那张脸确实很眼熟。   裴将军对于老国师可比小兵熟悉多了。   但正因如此裴将军才觉得越发难以置信——   说好的实力深不可测呢?   说好的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呢?   就……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真不是闹着玩儿吗?   “……”   不是裴将军不相信花飞雪的实力,而是老国师死得实在太过轻巧,看死状也没有经历过特别激烈的打斗。   公主殿下是绝对没有那种碾压老国师的能力的。   而且尸体上也几乎感觉不到花飞雪那特别的寒凉灵气,不像是通过灵力修为交锋,倒更像是被普普通通的用刀刃捅死的。   就算是修炼者,被利器直接捅进要害失血过多也是会死的。   但是普通人根本近不了修炼者的身。   这未免太奇怪了。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裴将军到底也是跟花飞雪一路的,自然也希望这是真的。   也许公主殿下真的是天赋异禀,危急关头潜能爆发呢。   裴将军暗自宽慰了自己两句,一边指挥小兵把尸体收拾好,一边恭维花飞雪:“看来公主殿下修为大有长进了。”   花飞雪抬头看了眼原处的山丘,冷冷地否决道:“不是我。”   至于之后再怎么问,她也不答了。   己方几乎没有损伤,最重要的是留下一封书信就擅自离开的公主殿下安然无恙。   当然她伤上加伤,需要更长的时间来修养,但比起他们预想的后果,已经是极其轻微的代价了。   文臣们已经开始讨论继位大典的准备流程。   武将们则还在收拾这场谋逆闹剧的残局。   唯有裴秋月看到花飞雪站在猎猎风声里眺望着远方。   她跟着看过去。   常年覆雪的国度里,这片荒野也几乎寸草不生,风刮过来时,很快就有雪跟上。   在二皇子大举谋逆之时,这一处倒是难得无风无雪,反倒是接连的晴日,冰雪崖壁的缝隙里甚至冒出了几抹嫩芽的浅绿。   可惜众人的心思皆不在此,那些很快就会消失的微弱生命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事一了,风雪又重新席卷而来。   明明是多了风雪,却又像是少了什么。   裴秋月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阿雪,圣女大人呢?”裴秋月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祝大家2021快乐!   今天出门回来的太迟啦,本来想凑满六千再发,不过实在太累了,明天有空再补叭   -   感谢在2020-12-3018:00:55~2021-01-0123: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步缓10瓶;view0418、egozaku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圣女大人是被人从公主殿中掳走的。   这个消息传遍了宫里上下,却在公主独自前去找老国师的那一刻,变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流言。   并非其他人刻意淡化遗忘这件事,而是圣女的存在本身就没有那么突出。   即便公主昭告天下,寻常人谈及这段“爱情”,成为异闻的也大多只是公主本人,至于那位圣女,最多提起一句“第一美人”的称号。   因为圣女大人无权无势、无才无德,抛开优越的外貌来说与公主实在不相匹配。   就连朝中的老臣,曾经在婚前再□□对,婚后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当那位圣女大人不存在。   圣女大人确实安分得很,整日只在小院闭门不出,唯一算得上出格的事也不过就是被公主带出国,回来后她安然无恙,公主却受了伤。   再后来听说公主是被早有预谋的老国师暗中埋伏了,那就彻底把圣女大人的影子给抹去了。   这么一个吉祥物,虽说不讨人喜欢,但要说在阴谋诡计中发挥多大的作用,那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公主从未将圣女大人带入前朝,除了强行要娶她、出远门带上她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冠之为深情的举动。   吉祥物从神殿转移到深宫里也同样只是个吉祥物,连腿部挂件都算不上,最多就是观赏性的静物花瓶。   都知道花瓶好看,却鲜少有人真情实感地去特别关注一个花瓶的存在。   倒也有人暗中猜测过圣女或许是老国师特意安插的眼线,不过很快也在公主的“先见之明”、“神机妙算”之下飞快地瓦解了。   说不准只是用于迷惑敌人的工具呢。   越来越多的人把公主殿下想得神乎其神,于是区区一个工具人的存在就被有意无意地淡化了。   圣女大人失踪了。   但没有人在意。   花飞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都忍不住想笑。   原来在其他人眼里,萧暮雨就是这样的存在啊。   就算知道她死了,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吧。   说不准还要在暗地里说一声“死得好”。   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反倒会有损公主的威名。   花飞雪望着远处,心情却意外地很平静。   她早该知道这一点。   造成这样的结果,本就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想把萧暮雨绑在身边,从一开始就未曾将她真正当做平等的、亦或是“喜欢的”人看待。   就像是溺水之人下意识抓住救命稻草,是不会去看手里的稻草到底是长什么模样的。   她也仅仅只是抓住了一个象征性的符号,甚至不曾真正想要从现实层面去更深入地了解她。   没有付出过的东西,当然是得不来想要的回报的。   所以萧暮雨看也没看她一眼。   “阿雪?”裴秋月有些惊慌地看着花飞雪。   花飞雪脸上带着笑,这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事情,她看起来又不像是高兴。   倒更像是苦笑。   以理智出名的公主殿下鲜少显露这么不理智的模样。   裴秋月看着觉得她像是打击过大,下意识就以为萧暮雨出了什么事,但一眼扫过去就看不到人。   “圣女大人不会是……”裴秋月心头一惊,回头看了父亲一眼,预备着叫他赶紧去救人,“有人将圣女大人带走了吗?”   花飞雪摇了摇头,良久才轻声回了一句:“她走了。”   裴秋月差点以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走”。   什么?!   裴秋月把一声惊呼咽回去。   之后才意识到,或许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走”,而只是字面意思上的自行离去。   “……啊?”裴秋月呆了半晌,也只能发出这么一个带着疑问的语气词。   公主就眼睁睁看着圣女离开了?   虽说花飞雪受了重伤,但远远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若她真想留住一个圣女,那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换句话说,花飞雪是默许了她的离去的。   裴秋月险些以为花飞雪是受的刺激太大,才导致了轻微的意识不清醒,态度大变。   不是不久前还形影不离,就连出个远门都要寸步不离地带着吗?   若花飞雪真有放她自由的心,萧暮雨也不至于被迫留到今日,还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了。   ——裴秋月至今还觉得萧暮雨是被无辜牵连。   她甚至考虑过等事情结束提醒花飞雪给萧暮雨换个住处。   也许是那处风水不好,所以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卷入到乱七八糟的事件中去。   可惜还没来得及提议,拥有着灾难体质的人就没了。   裴秋月想了想,又忽的皱起了眉:“那我赶紧差人去找她吧,圣女大人一个弱女子……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党在外逃窜,万一遇上了,那可就糟糕了。”   花飞雪神情淡漠,细看甚至有些许愣怔,闻言没露出半点担忧的情绪。   “不需要。”她回绝道。   “啊?”裴秋月又愣住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难道是圣女临时背叛让公主对她死心了?   可当初圣女明晃晃地带着杀意而来,公主都能对此视而不见,还反过来帮她掩藏罪行,没道理这时候就突然心灰意冷啊。   还这么一副在意到失魂落魄的模样。   “可是……让圣女大人一个人离开不太安全吧。”裴秋月试探着说道,“至少也该等到这件事了结,若公主想开了,到那时再放她走也不迟……”   花飞雪将视线转过来,定定地看了裴秋月一会儿,忽的问道:“为什么说是我想开了?”   “……”因为以前的行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裴秋月当然不敢把这话直接说出来。   于是她闭上了嘴。   好在花飞雪也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答案,她看起来像是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裴秋月心底惊诧越来越多。   还没等她再问出什么来,花飞雪就给了她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不需要我来担心。”花飞雪说道,她伸手指了指刚被抬出来的尸体,神情木然道,“他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裴秋月花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自幼被夸赞聪慧、自诩最了解公主的她,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她人生之中遇到的最难解的谜语,没有之一。   但在其他人还满面茫然的时候,裴秋月却还是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真的吗?”裴秋月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再三确认道,“是那位圣女大人——”   短短几个字她说得已经很是艰难。   花飞雪答得却毫不迟疑:“真的。”   她看了眼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忽的觉得有些腿软。   随之而来的是后怕。   不是畏惧已经死去的老国师,亦或是那位与传闻不符的圣女本身。   而是……   裴秋月伸手按住了花飞雪的肩,甚至无暇去顾忌手上的力道。   她头一次这么慌张,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才在旁边大夫的再三保证下勉强相信公主殿下并无大碍。   就连花飞雪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慌张什么。   “你真的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裴秋月最后追问道。   “她并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卧底。”花飞雪大概意识到她在担忧什么,只是没预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况且就算她有什么阴谋,也只会选择留下来继续埋伏——她若留下,身份便是皇后,权力远比一介草民大得多……”   但事实就是萧暮雨选择了离开。   花飞雪本意是宽慰裴秋月,让她不要过度紧张,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会不会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目的?”裴秋月还在拼命找着理由,“否则没道理在这个时机离开啊……”   花飞雪微微一怔。   她才想起来裴秋月并不知道她与萧暮雨之间的内情,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就给过了萧暮雨离开的机会。   当然也包括她们之间的那个约定。   “因为她答应过我要保护我。”   花飞雪盯着不远处正在搬运老国师的小兵,省略了一些内情之后大致讲述了萧暮雨留下来的原因。   不说的话,裴秋月大概会一直处在不安之中。   往后未必再会有见面的机会,花飞雪并不想因此影响裴秋月的工作状态,况且那又不是不能说的事情。   裴秋月才不是那种会嘲笑“堂堂公主殿下竟然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圣女来保护”的人。   “阿雪。”裴秋月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花飞雪的神情依然有些莫辨,“我错了。”   “嗯?”   “虽然并不应该,但是我承认我确实曾经在心底暗自想过,关于……圣女大人,没想到圣女大人也还挺有勾|引人的天赋之类的流言。”裴秋月坦诚自己的错误,“我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妖法或者什么的。”   “所以?”花飞雪忽然有了些许微妙的预感。   “我错了。”裴秋月沉痛地说道,“没想到阿雪你竟然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花飞雪怀疑裴秋月是不是受得刺激太大,导致脑子出了点问题。   精神恍惚确实是有的。   以至于她险些都忘了这是在公开的场合。   幸好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花飞雪把裴秋月手拍下去,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大夫给她也看看。   “我没病。”裴秋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那位——算了,我还是叫她圣女大人吧——我觉得她一定是爱上你了。”   花飞雪手上一抖,差点把裴秋月的手给掰折过去。   裴秋月一无所觉,她正努力压制着内心复杂的情绪,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情绪波动导致有些口不择言。   “如果换做是我有这样的能力,我就算不当场拧断你……囚|禁我的人的脖子,我也会第一时间逃跑,然后永远也不回来。”   “即便一开始遇到一些麻烦和限制,我也绝不会在有机会离开后,放着想要的自由不要,多此一举地跑回来保护你……咳,保护那个人。”   “我甚至不会承诺去保护她。”因为那是仇人,至少也是极其厌恶的人。   什么人会在对方剥夺了自己的自由、将自己视为物品、数次间接或直接导致自己遭遇麻烦和危机的情况下仍然对对方心怀善意,甚至愿意耗时耗力地回到牢笼里,只为保护她呢?   因为她是圣人。   愿意舍己救人。   花飞雪很想这么回答,但天下之大,萧暮雨却只救了她一人。   即便她知道裴秋月基于常理的猜测绝不能安到萧暮雨的身上去,可她仍是不可避免地为那句话受到了触动。   “除了她爱上你了,并且是无可救药愿意不计前嫌的那种,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花飞雪心头微跳。   她忽的意识到,或许自己是期待着那句话里发生的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   感谢在2021-01-0123:24:57~2021-01-0220:4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岑145瓶;当归26瓶;44250307、egozaku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人总是会期待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或许是所有拥有情感的生物的共通性。   感情再浅淡的人也会在无意识的时候拥有这样的需求。   要是她眼里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   要是她只属于我一个人就好了。   要是她只为了我哭只为了我笑就好了。   ……   但是这样的需求可以称之为“爱情”吗?   在裴秋月继续发表那堪称荒谬的爱情演说的时候,花飞雪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裴秋月只是受到的刺激太大,需要一个口子宣泄一下才能恢复平静。   毕竟那可是能轻易干掉老国师的人,要杀花飞雪也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花飞雪对萧暮雨确实执着,但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说,被那样对待却未必会觉得高兴。   面对这样拥有未知力量的人,花飞雪那么做无异于在鬼门关上来回踩线。   若是敌人也便罢了,时时警惕或许还能有一搏之力,但那时候所有人都不把圣女看在眼里。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花飞雪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还真是个奇迹。   若是换一个不那么严肃的场合,也只能调侃一句“因为爱情”了。   “阿雪。”裴秋月说着顿了顿,跟着沉默了良久。   这是她冷静下来的标志。   “我不知道你对她到底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你——哪怕我知道她一定对你抱有一些特殊的感情。但是。”   裴秋月加重了语气:“但是,作为朋友,我并不希望你和她真的在一起。”   作为朋友是怕花飞雪受伤。   作为臣子就更是坚决反对。   因为她的力量超出普通人的认知,更是能压着能力隐忍这么长时间。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隐忍停留,都足以证明这人的耐心、演技、心思都深不可测。   从头到脚都是大写的“危险”。   花飞雪并未反驳裴秋月的话,但还是多问了一句:“若她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反对了?”   裴秋月毫不掩饰地点头:“是。”   “我曾差人去圣女大人的家乡调查过,同样是北地,当年因为天灾流亡至雪芙国,但是圣女大人进入神殿时根本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   “和她失散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她也不认得,她的父母对她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甚至为了救她而险些丧命。”   “而且她的家乡根本没有那种白色的小花。”   这是裴秋月第一次跟花飞雪说起这件事。   彻查圣女背景的事是瞒着花飞雪做的,很是耗费了一番功夫。   虽说花飞雪未必真的全无所觉,但裴秋月也只当她不知道,因此得到结果也没有告知。   “因为那时圣女大人来源可考,确实没有根基,毫无灵力,沈先生也说过圣女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可能修炼,甚至较之常人更为孱弱。”   “那么凭借公主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易拿捏,就算耍些小手段,小院里的人时时盯着,也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就算有些事与圣女大人自述有所错漏之处,我也只当是她年幼时的记忆混乱,记不真切。”   简而言之,圣女毫无威胁时,只要公主喜欢,裴秋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为了她们而想办法在群臣甚至是老皇帝之间斡旋。   至于那些替身、自由、名声……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东西了。   在这个世界里,灵力便是一切力量的根基和起源。   有灵力的人不一定强大,但没有灵力的一定都是废物。   至少生理上的天堑便是如此。   没有灵力的人想要伤到修炼者,几乎是天方夜谭。   除非是极其亲密之人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大量地下剧毒顺带捅刀。   但裴秋月觉得公主对圣女绝做不到如此。   而且宫里留守的人也不全都是聋子瞎子。   可如今的事实是,一个被多次诊断为无法修炼的“废物”,轻轻松松压制了让公主和裴秋月等人暗自警惕多年的老国师。   于是裴秋月的态度瞬间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是公主,是即将继任的女皇,是脚下这个国家的君主,也是你臣民的保护者,绝不可受制于人。”   “而我自己……也不希望你多面临任何一个风险。”   无非是责任和风险。   基于理智。   花飞雪并不认为裴秋月说的有任何错漏之处,她平静地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劝说建议。   “我知道。”花飞雪说道,“我不会不顾一切地跑出去找她的,你放心。”   她这么说着,仍是下意识抬起头,长久凝望着远处。   一时半会儿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裴秋月在心底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就像她其实到现在也还有点无法接受萧暮雨的反差。   若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矛盾和责任……   裴秋月摇了摇头,没有再深想下去。   她转回头,原先清理着残局的将士们早就已经收工,此刻正在裴将军的带领下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休整。   远远看过去也只能看到几个小黑点。   裴秋月起了身,朝旁边的大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跟自己离开。   看到裴秋月回来的时候,裴将军迎上来问了一句:“公主怎么样了?”   裴秋月摇了摇头:“让她冷静一下吧,等回去之后就没事了。”   她说得笃定,旁人都没有怀疑。   也就裴将军私下里多问了一句:“看来以后是见不到圣女大人了吧。”   “或许吧。”   裴秋月这么答道,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花飞雪还孤身坐在原处,遥遥地看着远方。   裴秋月很长时间里都记得这一幕略显苍凉的画面。   但她从来没搞懂过那时候花飞雪心里在想什么。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那天荒野之上吹起的漫天风雪,就如同花飞雪曾经在数不清的时光里长久凝望着一样。   某处山巅之上。   萧暮雨坐在崖边,盘着双腿,撑着额头,看着下方出神。   她身边是雪山的边沿,往下看去是零零碎碎的薄雪覆盖,但更多的地方是郁郁葱葱的翠色枝叶,一眼扫过去生机蓬勃。   山林之间鸟雀的轻鸣近在咫尺,仿佛就回旋在正上空。   但她知道,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是看不到那些鸟雀的。   那些鸣叫着的鸟雀或许远在千里万里之外。   这姑且可以算作她的“能力”。   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展现端倪——直到第一次在山林里遇到老果树的埋伏的时候,这种能力已经可以派得上用场。   聊胜于无。   彼时生死威胁已经消失,公主也大度地主动退让了一步,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萧暮雨对新能力的渴望和需求都逐渐下降,到最后就变成了“只要能保命就行”的程度。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内心的深处——连自己都无法轻易触碰到的地方到底是如何想的,她就说不清楚了。   或许也曾期待过那些可以轻易覆灭世界、掌控生死的力量吧。   萧暮雨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多想,但时机到来时她也无法阻挡。   老国师的计划让她觉得有些好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曾经的降职诅咒起了作用。   她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卧底机会,因此没有求救或反抗,轻而易举地打入了敌人内部。   本想等到花飞雪实在体力不支后继无力的时候再出手帮忙——毕竟花飞雪和老国师之间的恩怨不小,她大概也更希望可以自己亲手报仇。   但也就只是等到对方受了一次伤。   萧暮雨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会因此而觉得生气的——   就像是“自己爱不释手的东西被其他人破坏了”一样的心情。   虽说这么类比人或许不太合适。   不过心态大抵如此,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   正是在握着花飞雪的手将剑捅进老国师身体的要害的那一刻,萧暮雨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   仿佛虚空之中一个无形的开关被人按下。   “啪嗒——”   一声轻响之后,万千种声音在同一时间涌入了萧暮雨的脑海。   风声、雨声、雷声、虫鸣、鸟语、孩童啼哭的声音、女人的笑声、男人的怒吼、老人的哭声……   曾有过类似的短暂经历,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磅礴、流畅、清晰。   听起来似乎很混乱,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嘈杂。   萧暮雨奇迹般地分辨出了每一种声音的来源,并且从零碎的片段里就能推导出前因后果。   甚至包括“未来”。   她知道那个笑着的女人下一秒就要因为被扇了一巴掌而生气,随后就会一时冲动抄起身边的花瓶朝男人头上砸过去。   老人哭泣是为了自己早夭的孩子,很快他就会发现他的孩子并没有死,只是贪玩偷吃了东西被噎住了气管。   那只快乐地啼叫的小鸟很快就会迎来它的天敌,在一场恶战后葬身于天敌之腹。   某片森林之中,树叶上最后一片叶子就即将飘落到地上,然后一阵风吹来,会将它带入流水之中,最终飘进海洋。   ……   庞杂的信息流快速地涌入萧暮雨的意识。   那代表着这个世界真正接纳了她。   但萧暮雨毫无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愣了片刻的神,第一次毫无征兆地从那种难以控制自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然后她又陷入了另一种玄而又玄的奇妙状态之中——   低头看着手里的剑和血的时候,她意识到如果剑身再往左侧偏离一公分,那么老国师就会死得很彻底。   视线再顺延着滑下去的时候,萧暮雨看到怀里花飞雪的侧脸。   她的眼睛很亮,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很快又染上一些水雾,但她自己或许并无所觉。   花飞雪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是因为高兴吗?   还是因为难过?   萧暮雨只是稍稍那么一想,她就“看”到了另一幕——   当确认老国师死亡之后,花飞雪怔愣了良久,直至萧暮雨松开手准备起身退开。   花飞雪却忽的转回了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萧暮雨的脸看。   “你要走了吗?”花飞雪这么问她。   然后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拽住了萧暮雨的手腕,微微直起脊背。   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然后,同样的声音在现实里响起来——   “你要走了吗?”   萧暮雨眨了眨眼,看到花飞雪正拉着她的袖子,仰着头看她。   在给出任何回应之前,萧暮雨的回答甚至快过意识。   “是。”   那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起来那个关于保护期限的约定。   虽然看到花飞雪眼底的失落时,萧暮雨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她还是像被针扎到了一般坐立不安。   她绝不会承认那是落荒而逃。 第52章   萧暮雨是直接从荒野上离开的。   在后方裴秋月等人看到书信赶来之前,她和花飞雪之间只有一个简短的道别。   “多谢。”   “不用。”   “路上小心。”   “再见。”   仿佛再也找不到别的话好说。   花飞雪大概会觉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吧。   虽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事实也确实如此。   萧暮雨没有过多的停留,突然觉醒的能力让她有了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都是闻所未闻过于逆天的能力,但是就如同那个身体延伸一般的火焰能力一样,这样特别的能力也仿佛与生俱来。   在离开荒野范围的那一刻,萧暮雨就已经研究清楚了自己的新能力。   “神”。   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神”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得到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从创世之初至今,乃至“未来”。   ——只不过“未来”的部分并不能预见太久之后,或许是跟它可以改变有关,但也可以看出一些趋势。   只要萧暮雨想,她甚至可以知道世界另一端的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也可以操纵。   风雨雷电、林间草木、虫鱼鸟兽,甚至人类也可以,只不过不如那些没有生命体的生物容易。   上一秒狂风大作,下一秒雨雪漫天,随即朗日晴空,沙漠之上一株绿苗在几分钟之内长成参天大树……   也就是抬抬手指,甚至是想一想的事。   这个能力并没有让萧暮雨觉得多开心。   就像是满怀期待地看一场悬疑电影的时候,刚买完票还没踏进电影院,就被剧透了个底朝天。   还不是按剧情发展顺序来剧透的。   最后前台告知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改写电影细节。   简而言之,乱七八糟,体验感极差。   萧暮雨曾想过如果真的可以离开雪芙国的皇宫她会去做什么。   最差的结果是生命依然受到威胁,那么她会安安分分地找个偏僻的深山老林隐居,安度一生。   若是条件和环境允许,她或许会稍微奢侈一些,去游历山川,看看这个世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也算是不白来一趟。   毕竟没有生命危险悬在头顶的时候,什么事都不做也会显得有些空虚。   但是有了这个能力之后就不一样了。   还没等萧暮雨亲自游历山川,她就已经通过能力逛完全世界了。   瞬间就让人失去了大半的兴趣。   萧暮雨有些头疼。   幸好这个能力是可以自由开关的。   窝在山里训练了一下对能力的操控时候,萧暮雨果断关闭了这个能力,然后才下了山。   她不知道山脚通向何处,唯独那个方向她没有通过能力在无意间探查过。   这也是她选择这个方向的理由之一。   -   山中不知岁月,等萧暮雨意识到自己在某个小镇暂住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一个月之后了。   倒不是说她真的有去费心记住日期。   客栈里的伙计提起他们公主殿下即将继位的消息,食客们谈论起这件事,无意间便提到了老国师和二皇子密谋反叛的事。   时间说起来就是一个月前。   “公主殿下是个孝顺的,听说她是为了给先皇守灵才一再推迟继位大典。”   “我也听说了,公主殿下与先皇真是父女情深,想来这么有孝心的公主未来也一定是位仁慈的好皇帝啊。”   “倒是那二皇子,听说曾经密谋弑父,真是个臭不要脸的,幸好公主殿下英明神武,及时戳穿了他的阴谋。”   “是啊,没想到那老国师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也是个反贼!听说是被公主亲手杀了,真是杀得好!”   ……   跑来跑去还没跑出雪芙国的国境。   不过此地位置偏僻,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倒也不必担心撞到熟人。   萧暮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瓜子喝着茶,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食客们聊天吹牛。   小镇自带排外气场,来店里的都是熟客,说着说着就没什么顾忌,好在还记得压低些音量。   不过对萧暮雨而言也没什么作用。   “哎哎你们就没有听到其他什么小道消息吗?”   “什么小道消息?”   “说公主殿下迟迟不继位啊,其实是在等未来的皇后娘娘。”   “皇后?公主殿下不是娶了个女人吗,能当正妻吗?”   “什么正妻不正妻的,人那时候可是明文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的,说起来可是神殿圣女,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呢。”   “什么身份啊,你也就框框不懂的人,就我所知那神殿上下的人早就被抓起来审问了,听说都是那老国师同党。”   “那看来这消息是不可信了。”   “谁说的,我一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当差的,回来探亲的时候可是说过的,公主殿下对那圣女啊,可是情真意切的。”   “我也听说了,话本里不都说什么一见钟情|干|柴|烈|火的——”   ……   “噗——”   萧暮雨手一抖,茶杯都险些掉到桌上。   “哐当——”   “咳咳咳——”   “客官您没事吧?”店里伙计的声音响起来。   萧暮雨正捂着嘴咳嗽,一扭头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反应比她还激烈。   一个穿着布衣的年轻人,坐得离那聊天的一伙食客更近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手里茶杯就落了地,正手忙脚乱地拍着衣服上沾到的谁。   头低下去也能看出他咳得撕心裂肺、面色通红。   店里伙计刚放下一盘菜,也连忙拿来干布帮忙。   食客们也闻声停下来,扭头朝这边的动静看过来。   “对不住。”年轻人低头打了声招呼,“手上有点老毛病,老是抖,打扰了,还请见谅——店家,茶杯记在我账上吧。”   年轻人看着瘦弱,手里没拿东西时也在微微颤抖着,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食客们便没有太在意,反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还有热情些的甚至主动邀请他同桌吃饭。   年轻人连连摇头,说自己身体不好,不打扰他们吃饭了,免得过了病气。   这才没有人再提。   随即他小声请店里伙计把桌上的饭菜帮忙端到稍远些的空桌上去。   看来只是不想继续听那些人的谈话了。   他换的位置离萧暮雨很近,也靠着窗,听不到声音之后神情倒是自然了许多。   萧暮雨也跟着打量他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店里伙计帮年轻人收拾完,又顺道到了萧暮雨这桌,问她:“姑娘您有什么需要吗?”   萧暮雨瞄了眼桌上的瓜子和茶水,又用余光扫到那边的食客似乎又要谈论些什么,思索片刻便抬了抬果盘。   “添点茶水和瓜果吧。”   听别人八卦可比被能力剧透全世界有趣多了。   当然前提是最好别聊到跟自己有关的部分。   萧暮雨话音刚落,就感觉对面桌的年轻人忽的抬起了头,一边伸手揉着眼睛,一边满脸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她。   像是真认识她似的。   萧暮雨思索了片刻,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西晏国和玉林谷两处,剩下认识她的也就雪芙国皇宫和神殿了。   西晏国更为闭塞,出入的人都很少,玉林谷中的民风彪悍,大约是没有这么腼腆内向的年轻人的。   更何况她出门还记得把脸涂花了一点,如果不是见过很多次,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你认识我吗?”萧暮雨直接开口问道。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吓了一跳,坐立不安地左右看了一眼,确定萧暮雨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才忐忑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是……”年轻人小声嘟囔着,“是阿雪……”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好多字眼听不清楚,像是刻意避开了,免得叫旁人听去了。   但就这几个字,倒是让萧暮雨忽的反应过来这是谁——   三皇子。   也就书花飞雪的便宜三哥,贵妃的亲儿子。   因为生性懦弱,也没有参与到任何谋逆行为中去,因此相较于上面两个哥哥,他算是过得比较安生的了。   萧暮雨听说过他的大名,在宫里也就隔着老远见过寥寥几面。   “因为我无意朝堂,公……阿雪同意我搬出来。”   三皇子跟萧暮雨并了桌,小声地给她解释前因后果。   “我前半生都被困在那里,母亲不准我出来……但其实我是想出来走走的,看看外面的风景。”   提起这件事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怨气,反倒听起来像是与花飞雪关系尚可。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萧暮雨多少有些意外。   “谁?”三皇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阿雪吗?”   萧暮雨点了点头。   毕竟贵妃对花飞雪比对三皇子要好得多,自小也是叫他给公主让路。   更别提只爱女儿的老皇帝了。   寻常人要说心里完全没有芥蒂才让人觉得奇怪。   三皇子却摇了摇头:“我不讨厌她,我只觉得她也很可怜。”   萧暮雨对这个观点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可怜?”   “因为先……她母亲丢下了她,我母亲也不是真心待她,只是想从她身上找她母亲的影子。还有她父亲……虽然很爱她,但实际并没有很细致,反而给了她很多压力吧。”   “还有那些哥哥,比仇人还不如。”   “我觉得她很可怜——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三皇子盯着茶杯,有些不安地摩挲着杯壁,他看起来是在说真心话。   迟疑了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了萧暮雨。   “现在,就连你也抛下她了。”   萧暮雨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几分指责。   又或许只是她觉得心虚罢了。 第53章   “当然……也许你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吧,我也没资格说你什么。”   三皇子又把头低下去。   他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啊。”萧暮雨随口应了一句,“也许吧。”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说得现实一点,她本也不欠花飞雪什么。   老国师事一了,短时间内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花飞雪的危险了。   萧暮雨并不想留在宫里继续当她的吉祥物,也对参与一个国家的政事毫无兴趣。   经历过末世之后,现在这个世界对她而言简直和平得惊人,并不需要任何人舍生忘死地去拯救。   更不提守卫最森严的皇宫里。   萧暮雨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花飞雪并没有那么需要她。   她也没有那么需要花飞雪。   倒不如说原本她对花飞雪就是避之不及的。   索性离开便离开了。   转身的那一刻是一时冲动,但回过神来之后她也不会再回去了。   萧暮雨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总觉得什么地方还空着。   -   三皇子同样不准备回宫,因为听闻此处风景绝佳,因此决定多留几日。   萧暮雨刚付了几日的房费,也不准备因为这个意外打乱原本的计划。   反正照三皇子的情况来说,他也不可能回去通风报信。   ——就算报信了,宫里的人会不会把她放在心上还是两说。   三皇子比萧暮雨想象中要好相处很多,他身上既没有皇族特有的傲慢和高冷,也没有过分的木讷怯懦。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皇宫那种压抑的环境,他看起来就是个温和的普通青年,对外宣称略有家财因此出门游历增长见识。   他对萧暮雨也没有过分设防,倒是时不时地还会说起宫里的事。   他看起来有些纠结,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多言,一边又忍不住向萧暮雨讲述那些内情。   “阿雪其实心地不坏。”   三皇子并不仅仅是因为花飞雪允许他出宫才感激于她。   “小时候由于我母亲的缘故,大哥二哥也并不喜欢我,但我母亲一直都对……因此对我并不太喜欢,还是阿雪帮我说过情,我母亲才愿意照顾我。”   小时候的三皇子也就比花飞雪稍微好一点——   他们一个受人嫉恨受到排挤时刻面临危险,一个毫无存在感无人关心,倒也说不清谁更惨一些。   三皇子虽说不受父母喜爱,但也因此没人想要他的命,后来在先皇后和公主的影响下,老皇帝和贵妃终于愿意正眼看这个儿子。   说不上有多喜欢,最起码下人们不敢再在他面前轻易造次,他想要什么老皇帝和贵妃也不会苛刻他,只要要求不过分。   也只有那些后妃和两个哥哥总喜欢找他的麻烦,但这些人大多可以避开,再不济忍忍也就过去了。   “小时候我也羡慕过阿雪,觉得她万众瞩目的,一定很幸福。但是后来就不这么想了,我觉得在那种地方,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和压力,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难得的。”   三皇子性格温吞,说话也慢条斯理,并不惹人讨厌。   除了对生母贵妃的事有些讳莫如深。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母亲是那样的人,他没有恨上母亲,甚至还在对方生病时前去探望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萧暮雨倒是好奇问过贵妃的事。   三皇子说是前阵子染了风寒,不过后来老国师事情一了,花飞雪就叫大夫去看过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心情有些烦闷。”   “不过毕竟她做了那样的事,阿雪气还没消,想来暂时也不会把她放出来。”   萧暮雨摸了摸鼻子。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因她而起。   但三皇子完全没有记恨她,倒不如说他对于母亲这个概念就很浅淡,说起来的时候也很平常,并没有什么悲痛或者不满,反倒像是在说什么跟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后来他们就没再多说这些事了。   三皇子虽然一直生活在京城,但也有不少机会出城,没人会管他。   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走了小半个月,在外的经验倒是比萧暮雨还多一些,给了她不少有用的旅行建议。   萧暮雨暂且停留是为了留些缓冲的时间,试着融入到这个时代,并且趁机规划一下未来的生活。   三皇子说他这几年也会在外游历,听闻萧暮雨的打算,也很热情地邀请她同行。   当然萧暮雨拒绝了。   “哦。”三皇子愣了一下,不知道反应过来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不合适,是我唐突了。”   三皇子说着迟疑了良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追问了一句:“萧姑娘以后真的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萧暮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回去”是指雪芙国的皇宫。   她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了。”   三皇子看起来有些失落,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打住了。   然后他们去了城外参观了一处遗迹,回来的时候受到客栈食客的邀请蹭了一顿晚饭。   短短几日,他们看起来已经跟这个小镇上原本的居民没什么两样了。   但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萧暮雨和三皇子也会分道扬镳。   与皇宫里的联系就此也会断掉,以后也未必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三皇子如何想暂且不知,但萧暮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舍。   聚散离合都是人生常态。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一同走下去。   只是过去短短几个月里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快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萧暮雨在房间里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的时候,才忽然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和花飞雪之间的缘分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了。   纵然是她笔下的主角、纵然是她创造的世界……   可既然她已身处在这个世界之中,她又有什么理由去靠近对方呢?   坦诚说“我就是你的创造者、你所有苦难的给予者、你未必期待着的未来的引导者”么?   想一想都让人觉得荒谬。   萧暮雨良久地看着天尽头,不知是不是新能力的影响,她眼底的天尽头总是雾蒙蒙的一片,云雾之后还有若隐若现的东西吸引着她的目光。   可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然后她的心底渐渐生出了一个从未在意过的疑问——   她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呢?   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   雪芙国的皇宫内。   天色渐暗的时候,裴秋月匆匆推门进来。   花飞雪刚刚处理完手上的公务,撑着下巴盯着烛火有些出神,听到动静之后,她停顿了片刻才抬起头,肩上披着的外衣滑落下来,她也没什么知觉。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裴秋月手里拿着东西,神色匆忙,但脸色不算难看,显然并不是什么特别紧要或者糟糕的事情。   她甚至有闲心关注了一下花飞雪的脸色。   花飞雪养了一个月的伤。   正应了那句病去如抽丝,乱七八糟的病症并着内伤凑到一起,饶是花飞雪也吃了不少苦头,养到现在也没好全了。   气色倒是一日好过一日,大夫诊治也说好了不少。   只是花飞雪脸色一直没好得起来,总是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像是总处于困倦状态中。   或许是因为后续的事情太过繁杂了,花飞雪又要事事上心,着实负担不小。   也该到时候多招些人才了。   裴秋月一边想着,一边把手里的信件递过去。   “还是几位大人托我私下给公主殿下带话,国不可一日无主……一个月的时间也够长了。”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   表面上群臣盛赞公主殿下有孝心,能为先皇守灵这么久实属难得。   但私下里一个比一个着急,堂堂一个大国,先皇病逝一个多月,早就立下的储君还未继位,而且眼看着还有要继续拖下去的架势,怎能叫他们不心慌。   他们巴不得立马冲进宫里压着公主殿下的脖子逼她赶紧上位。   当然这也只敢想想。   自从老国师倒台,公主殿下的威严眼见着越发重了,以前只是不敢多说废话,现在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了,只能通过奏折或者书信,还有裴秋月等关系好的私下劝谏。   裴秋月已经帮她挡下一部分关于后宫的谏言了。   剩下的那些,至少关于劝说公主早日继位的,裴秋月也觉得很有必要。   “先皇的在天之灵也该知道公主的一片孝心,只是拖得时日太久怕是也会担忧公主……公主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裴秋月说着,心底久已有之的一个疑惑又冒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花飞雪低头翻着信纸,眼皮都没抬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裴秋月的话听进去。   当然也是没有任何回音的。   “阿雪。”裴秋月反倒下定决心问出来,“你是不是在等圣女大人?”   花飞雪动作微顿。   裴秋月心下忐忑,而花飞雪却是盯着信纸出神。   静默半晌之后,花飞雪把那张信纸推出去,问道:“这是什么?”   裴秋月怔愣片刻,低头扫了一眼,反应过来:“是有人送到信使那处的,只是看名字应当是给公主殿下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别处的重名,所以先送来给公主过目。”   若真是寄给公主的密信,他们也不敢私拆,索性直接原样送来了。   花飞雪眉头微拧,似乎同样疑惑这是谁送来的。   正好先前话头赶到这里,裴秋月倒是有了些跳跃性的猜测:“不会是……圣女大人……吧?”   花飞雪摇了摇头。   信上写着的收件人是“飞雪姑娘”,不像是萧暮雨会用的称呼。   倒是像另一处。   “是玉林谷寄来的。”   花飞雪捏了捏信封,感觉里面不止有信纸,还有别的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哐当——”   信封里的东西掉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一把染着血的小刀。   刀刃上的血已经干涸,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暗色。   花飞雪眼底一沉,眉头微跳了一下,下意识就开始觉得掌心隐隐作痛。   裴秋月只觉得那刀形状奇特,比一般的匕首要小上不少,更像是暗器。   惊诧之余更多的还是疑惑。   “玉林谷?是先前救了公主和圣女的地方吗?”裴秋月不解道,“只是他们寄来一把刀是想做什么?”   花飞雪“嗯”了一声,脸色却没有舒缓下来。   她已经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知他们身份和住所。”   裴秋月问道:“会不会是圣女大人无意间泄露了什么?”   花飞雪却说:“不可能。”   萧暮雨没有国别意识,自打苏醒几乎一直待在皇宫,对雪芙国的情况几乎毫无了解,更无归属感.   平时谈论起来说到家乡下意识想到的也是前世那个,而不会透露什么关于雪芙国的口风.   就连最初花飞雪让她改口的时候,她也飞快地适应了。   花飞雪则是再三小心,即便知道玉竹等人可信,也始终三缄其口,对自己的来处并不多提。   一是生性谨慎,二来也是担心身份暴露反倒给玉竹等人惹来麻烦。   她本想等日后空闲下来再亲自登门道谢,却绝无想过对方会主动寄信过来。   还附带了一把染血的刀。   虽然她当时没能看得太清楚,但是……   直觉让她反应过来这把刀或许跟那个幻境脱不了关系。   裴秋月同样反应过来问题所在:“我立刻去叫人打听玉林谷的情况。”   花飞雪问道:“送信来的人呢?”   裴秋月答道:“暂时安置在驿站附近的客栈里了。”   花飞雪一边取出信纸,一边说道:“明日我亲自去找他——”   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有宫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在门外高声通报。   “公主殿下,不好了,贵妃娘娘那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第54章   自打意图谋害圣女的事件过去之后,贵妃就一直被关在冷宫里。   她在宫中经营多年,虽说一朝落魄,落井下石的不少,但也有忠心耿耿地跟着她的。   加之公主和老皇帝都没有刻意打压,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她过得也不算太凄惨。   冷宫位置偏僻,在后宫最偏的角落深处,除了三皇子偶尔前来探望,来找麻烦的都不怎么高兴特意绕远路前来,于是几次之后冷宫就真的清净了下来。   进了冷宫,贵妃脾气倒是好了一些,更像是被打蔫了,整日魂不守舍的,也无心去计较下人的过失了。   也算相安无事。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她也就是在这里孤老终生的命。   或者若是三皇子再孝顺一些,趁着花飞雪高兴的时候求求情,说不准她会同意让三皇子把贵妃接到自己的府上养老。   不过三皇子从来没提过,花飞雪也就当做不知道。   毕竟是凡人,无法修炼,寿数要短上不少。   没了身份地位的支撑底气,三两名守卫就能将她看得死死的,翻不起任何水花。   因此谁也没再在意过她。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前一阵子就在老皇帝将死的时候,她也生命垂危,据说忧思过重,而且感染了风寒。   即便那时候花飞雪也没亲自去看过她一眼,全是三皇子前去探望。   大夫本说是不治绝症,已是回天无力,谁料没几日贵妃就渐渐好转了起来。   花飞雪和裴秋月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几番检查之后大夫都坚称没有任何异常,因此便没有再出面,只当是个奇迹,但都在心底留了个印象。   这次宫人一来回报说贵妃那里出事了,两人都是心头一跳,总觉得贵妃是想搞事了。   -   事情与两人最初想象的有些差别。   冷宫里发生了火灾。   根据及时逃出来报告的小宫女的说法,起因好像是后宫那几位被禁足至今以至于被众人遗忘的妃子。   她们不知是积攒怒气到了临界点,还是受人怂恿,趁着夜色偷跑出来,前去冷宫找贵妃的麻烦。   贵妃连日神情恍惚,根本不理人,另一边几句就怒上心头,揪着贵妃的领子跟她扭打起来。   期间大概还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本用来照明的烛火不知被谁推倒在地,又恰巧一路烧到了柴房,冷宫的小宫女刚刚偷偷跟人要来一桶油,藏在破旧寒酸的小厨房里,被柴房一点火星溅上,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小宫女和守卫都惊慌不已,连忙出去呼救帮忙。   在附近的其他守卫听到消息及时赶来之后,救火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了。   等花飞雪和裴秋月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除了熏黑的墙壁和摇摇欲坠的小草房以外,倒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重要的宫殿都有结界保护,旁边火烧得再大也影响不到什么。   真正的问题在于那几个后妃。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扭打的几人都在火源附近。   那几个妃子比贵妃好一些,曾经修炼过,但天赋不高能力浅薄也吃不得苦,进宫之前就只想着嫁人,早就荒废了,比之凡人强不到哪儿去。   这也足够她们在知道内情之后借此来嘲讽毫无天赋的贵妃。   然而她们没想到的是,在生死关头,一个毫无修炼能力的贵妃轻而易举地拖住了。   几个妃子想跑,贵妃却跟疯了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把她们拖回大火之中。   火灭了之后,整间屋子里只有贵妃还活着,剩下的另外三个……都是尸体了。   本是担心贵妃的小宫女等火势一弱,就立刻冲了进去。   然而只看了一眼,她就腿一软,捂着嘴扶着墙壁滑跪下去。   那三人并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贵妃砍死的。   甚至算不上是什么正经的武器,而是小厨房里用来切菜的钝刀。   冷宫条件不比其他宫殿,特意去膳房只会招人白眼,因此都是小宫女自己想办法找来用具自己做饭解决三餐问题。   那把刀是小宫女偷偷跑到外面跟人求来的,早就已经缺了口的钝刀,本是要被丢弃的,那人看小宫女可怜就送给了她。   锈迹斑斑,坑坑洼洼,切菜都够呛,不过总比直接用手方便一些。   贵妃从不进厨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来了这把刀。   用尽力气才能在手上划出一道口子的刀,被她硬生生砍在那几个妃子身上。   一刀接着一刀,比起捅或砍,更像是完全靠着蛮力去砸。   砸到那几个妃子血肉模糊,惨叫了一阵之后就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贵妃像是全无所觉似的,专心致志地继续砍着死人。   若不看她手底下的惨状,大概会以为她是在专心做菜。   随后跟着冲进去的守卫看清里面血肉横飞的惨状,一时间也被吓得有些腿软,险些调头就跑。   “怎么回事?”裴秋月觉出不对来。   “这……里、里面——”守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第一个冲进去的人已经冲了出来,捂着嘴趴到树边去吐了。   剩下几个转过头来也是面色青白,只是靠着意志力勉力支撑。   “贵、贵妃娘娘她、她疯了……”   花飞雪拦下裴秋月,示意她在外面候着,自己先一步上前。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看清里面的惨状,花飞雪也呼吸一滞。   贵妃才像是突然回了神。   “哐当”一声脆响。   沾满血的钝菜刀掉到地上。   贵妃看了眼地上的死人,又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花飞雪,眼珠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公主……”贵妃喃喃道,“飞雪……”   她朝花飞雪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去。   模糊的视野里,她好像看到花飞雪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   花飞雪也没有想到贵妃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贵妃曾经是有傲气有骨气的人,有时会蓄意报复,但也从不会如此粗鲁冲动。   不是觉得残忍或心有仁慈,而是她会觉得脏。   虽然花飞雪同样不喜欢她这样的心态,但这至少保证了她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贵妃是真的疯了。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把几位……”花飞雪扫了眼地上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尸体,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吩咐道,“把几位娘娘好好安葬。”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承认她们的身份。   不管生前如何愚蠢讨厌,但也罪不至此——就算要处死她们,也不该是以如此折磨乃至折辱的方式。   “至于贵妃——”   花飞雪停顿片刻,甚至没再去正眼瞧她。   “剥夺名号,贬为庶民,立刻压入大牢,择日问斩。当然,死后不可入皇陵。”   最后一句是说给贵妃听的。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最扎心的一句话了。   “不可以!”贵妃尖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你怎么敢?!”   花飞雪冷声道:“父皇已经死了。”   贵妃摇着头,神情恍惚,只顾着喃喃自语:“怎么可以这样,我还要去见她,我一定要跟她一起……”   “住口!”花飞雪怒斥道,“你以为你如此癫狂,我母后还会想见到你吗?!我也绝不会让你脏了她的轮回路。”   她罕见地动了怒气。   眼前情境不过是个诱因。   曾积攒十几年的怒意都在此刻爆发出来,花飞雪觉得贵妃实在可笑——从来都只顾着追逐先皇后的幻影……   然而对方一脸打击过大难以接受现实的模样,又让她觉得了然无趣。   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花飞雪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只觉疲惫感越发鲜明,她不想再跟贵妃多费口舌,朝旁边的守卫打了个手势就准备离开。   “花飞雪!”贵妃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飞雪没回头。   “你就不想知道你母后临终前说了什么吗?”贵妃的声音忽的就软了下来,“关于你的——她临终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谁都没有看到过。”   贵妃的声音越发柔软,几近恳求了:“我不奢求什么,只是想完成她的遗愿罢了,至少让我在临死之前……”   风声都静了。   在直觉发出警报之前,花飞雪已经转过了头。   贵妃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本该早就脱力的人猛地朝她扑了上来,手上隐隐闪烁着电光。   花飞雪陡然间瞪大了眼睛,腹部旧伤处传来的痛楚慢了一拍才传递进大脑之中。   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视野被扭曲了。   “你——”   贵妃是什么时候有的灵力?   她不是不能修炼么?   花飞雪没来得及深思这个问题,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   雪芙国边境附近的某座小镇上。   萧暮雨跟三皇子差不多同一时间离开小镇前往下一处,他们前进的方向几乎完全相反,因此在小镇外面的路口就要分道扬镳。   正要挥手道别,后面就有人一路小跑追上来叫住他们。   两人便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发现是店里的伙计。   “萧——二位客官哪位叫萧暮雨?”   他们进店时都没报真名,不过相处几日也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伙计也很有眼力见地没去多问。   这时候叫起名字来当然是有事来了。   萧暮雨举了下手,回答道:“我就是。还有什么事吗?”   伙计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喘着气,一边庆幸道:“幸好二位都还没有走远,刚刚有一封信送到小店,指名说交给最近几日住在店里的萧暮雨,看样子是什么急事,这几日也只有二位在店里小住,就想着二位刚走,或许还能赶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封信。   信封上只有“萧暮雨”三个大字,其他地方空空如也,看字体也并不是很熟悉。   萧暮雨有些诧异。   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并不多,能准确定位她的名字和位置的就更少。   就算是花飞雪,似乎也不必大费周章,更何况她好像也从没跟她说过自己的全名——至少对方从来没这么叫过。   三皇子站在一旁倒像是误会了。   他拿余光瞄着她手上的信封,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有些坐立不安。   瞥了眼还没离开的伙计,他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是……那里寄来的信吗?”他委婉地问道。   “应该不是。”萧暮雨摇了摇头,没太注意三皇子的异状。   话到这里,她索性顺手拆了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叠好的信纸。   展开一看,落款处几个大字先映入眼底——   “玉林谷” 第55章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有要事相商,速来。”   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无论是从剧情设定,还是从萧暮雨在玉林谷待的那几日的切身体验来说,玉林谷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隐世之地。   谷主更是严格遵守着禁止出谷的守则。   谷中其他人的要求虽然没这么严苛,但他们大多性情平和,平日自给自足,最多特殊时节去最近的城镇转上几圈,顺带给谷主带点礼物回去。   如果没有特殊需求,他们甚至可以连着几年不出谷,完完全全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平日里求医问药的当然都是自己想尽办法寻去的。   多数都是些所谓的“有缘人”。   再说得直白一点,玉林谷压根没那个能力来找一个出了谷的萧暮雨。   更何况那时候萧暮雨可从没说过自己的全名,更没透露过自己的来处。   ——非要从名字来说,这个世界里有可能知道她名字的,也就花飞雪一个人。   但是花飞雪那时候也没跟玉林谷的人报过萧暮雨的大名。   难不成是花飞雪最近又跑了去,还出事了?   萧暮雨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先前花飞雪离开雪芙国是因为老皇帝还在,如今再走雪芙国上下怕是早就闹翻天了。   花飞雪可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那还是玉林谷本身的事么?   可就算玉林谷的人猜出了花飞雪的身份,从而逆推出了她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这么精准地定位到这一处。   她跟花飞雪分开一个月,就连雪芙国的国民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除了偶尔茶余饭后的闲谈,谁也不会提起她离去的细节。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送信的人?是个小孩儿。”伙计摸了摸脑袋,说道,“是村头老张家的小儿子,那小孩儿可乖了,从来不会说谎,不可能恶作剧的——说是个年轻人拜托他帮忙送来的呢,看着像是读书人,就是气色不太好,行色匆匆的,让小孩儿帮了这个忙就走了。”   小孩子还不到大人腰高,看人都得仰着脑袋,费力。   而且小孩儿乖是乖,就是有些贪嘴,一串糖葫芦放到眼前就只顾着看糖衣了,记得年轻人衣服的颜色就已经是难得了。   简而言之,关于送信人毫无线索。   萧暮雨摸出身上最后一点银钱递给伙计以示感谢,临告别时顺带问了一下路。   “南岭?走大路的话就要走西宴国走了,小路倒是近一些,不过山路很多,难走,从这边往东……”   伙计拿了赏钱就眉开眼笑,当即细致地给萧暮雨指了路。   萧暮雨跟三皇子借了纸笔简单记录了一下,做了个简易地图。   “多谢。”   “哪里哪里,欢迎客官下次再来。”   伙计笑眯眯地转身回去,萧暮雨站在原处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才终于决定调转方向。   这下她又要跟三皇子同路了。   “萧姑娘不去下个镇子上了吗?”三皇子问道。   “不去了。”萧暮雨摇了摇头,“有朋友那里可能出了点事,我要去看看。”   “不是阿雪吗?”三皇子还在想这件事。   “不是啊。”萧暮雨摇了摇头,一边看地图,一边随口接道,“她跟我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好联系的了,而且公主殿下做事可不会这么拖泥带水的。”   若花飞雪真的找她有事,只会亲自来捞人。   而不是拐弯抹角地送来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件。   这么说着,萧暮雨才发现三皇子的异状。   三皇子低着头出神,险些一头撞到树上,他神情犹疑,看起来分外地不安。   似乎并不仅仅是由于这一封信件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公主殿下寄来的信?”萧暮雨反问道。   “裴小姐也有可能。”三皇子小声嘟囔着。   “嗯?”   “因为……不是传说是圣女大人帮公主殿下解决了国师吗。”三皇子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圣女大人应该是很厉害的人了吧,就算不一定比阿雪没受伤的时候厉害,但也能帮上很大的忙吧。”   三皇子喜欢舞文弄墨,对修炼毫无兴趣,加之来自生母的遗传,在修炼上一直没什么水花,索性就做了个闲散之人。   他感觉不出萧暮雨身上有没有、有多少灵力,只是根据传闻进行推测。   从第一次正经见面时,他就没觉得萧暮雨是个柔弱的花瓶,反倒比那些修炼之人更少了几分偏见。   既然能救一次花飞雪,那就说明萧暮雨很厉害。   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也未尝不可。   当然萧暮雨会在意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公主殿下又怎么了?”萧暮雨突然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她这才离开多久……   原本剧情里的花飞雪有这么多灾多难吗?   “也、也不是怎么了。”三皇子被萧暮雨突然投过来的视线盯得结巴了一下,“就是、就是有可能会有一点麻烦……”   三皇子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满是迟疑。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萧暮雨一个眼神扫过来,三皇子闭上了嘴巴,只坚持了几秒钟,他还是低下头说出了实情。   “其实是关于贵妃娘娘的事——”   背着外人的时候,三皇子甚至不会叫一声母亲。   “我总觉得她这段时间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萧暮雨一边问,一边回忆着剧情。   实际上从绑架她那里开始,关于贵妃的剧情就彻底崩盘了。   原本的剧情里,贵妃是个不那么正义的正面人物,虽说手段残忍,但是站在公主这边的,而是不会把见不得光的手段摆到明面上来,到最后也都是光鲜亮丽的贵妃。   至于现在……黑化了的人物再参照原剧情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理论上来说,贵妃就算黑化,花飞雪对上她唯一会吃亏的也就是人情这一方面,应该还不至于遇到危险。   萧暮雨还没有觉得事情会有多么严重。   “最早是精神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了,经常盯着没有人的地方发呆,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去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会让三皇子觉得不对劲的,当然不止是这一点。   “而且就在她生病的前后,她一直在念叨先皇后的事,虽然以前也听她说过,但从来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就像是、像是……痴迷到极致一样。”   “她也会提起公主,有时候好像很高兴,有时候又像是仇人一样……”   三皇子顿了顿,偷偷抬头打量了萧暮雨一眼,见她没有露出异色,才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觉得反正她也打不过公主,又有人守着她,说不准想开了就好了。”   “但是……越到后来越严重了。”   “还有那场病,说是染了风寒,但我去看她的时候,有时候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更像是……像是想让公主去看她。”   听起来都像是精神上的问题。   也是,毕竟一夕之间就从高处坠落,还是被自己最在意的人之一拉下来的,心态不崩才怪。   但问题是,这应该还不需要到需要担心花飞雪安全的问题。   “不是我不信任公主的能力。”三皇子急切地为自己辩驳道,“只是、只是确实不同寻常,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失踪了,还有另一个身上有伤,但是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大夫也是,我进门的时候撞见过一次,跟精神恍惚似的,后来我再见到他,他说根本不记得看到过我!”   三皇子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激动了,缓了缓压低了些声音。   “我知道我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就算是我大哥二哥也不会在刚见完面就不记得见过我,而且那个大夫是个很和蔼的人,曾经还为我诊治过好几次,我去看望贵妃娘娘的时候他还夸我孝顺……”   萧暮雨听着听着渐渐皱起了眉。   越是时常被忽视的人对这些微妙的变化感知也越敏锐,如果三皇子没说谎,这种情况确实有些微妙。   “你没有跟公主殿下说吗?”萧暮雨问道。   “说了。”三皇子有些郁闷,“她还派人去调查了,但是没有查出任何异状。”   就好像那些异状只有他一个人看出来一样。   “我一个没权没势的,而且那又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总不能到处跟别人大肆宣扬她精神有问题……更多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祈祷那些都只是我的错觉。”   “那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萧暮雨问他。   三皇子茫然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事跟萧暮雨这一个“外人”和盘托出。   仿佛本能一般的反应似的,但潜意识里还是期待着什么的吧。   “可能……”三皇子顿了顿,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片刻的踌躇之后反倒坚定了下来,“我希望你能回去帮帮她吧。”   “不,是想请你救救她。”三皇子改了口,“救救她们。”   “……”萧暮雨沉默了片刻。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又朝旁边看了看三皇子那张写满了真挚的脸,头一次体会到左右为难的窘境。   一面是有可能遇到麻烦的玉林谷,一面是有可能遭遇危险的花飞雪。   都曾是救过她的人,也都有可能只是一时的错觉,甚至是白跑一趟。   而且她才刚刚打定了主意,绝不再主动回到皇宫里去。   手里的信纸忽然有些烫手起来,三皇子在一旁忧心忡忡,目光炯炯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么,现在她到底该往哪一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220:43:00~2021-01-0323: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zero、额~、你有点奇怪吧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音scx、青岑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玉林谷。   多日未化的冰雪逐渐蔓延开来,原本高耸的岩壁已经化作荒凉的废墟,花海大半都被风沙掩埋。   “咚”的一声闷响,玉竹撞到山石之上,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谷主!”侍女惊慌地瞪大了眼,匆忙就要奔过去。   “别过来!”玉竹捂着嘴咳嗽起来,一手拦住后面的人,“咳咳——我没事……”   她撑着山石慢慢站起身,腿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脱力。   抬起头的时候,她顺势咽下随身携带的药丸,心口处的剧烈疼痛慢慢减缓了一些。   谷中众人被她挡在树林后面。   单论实力她不是谷里最强的,但她很清楚眼前的不速之客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也就不需要其他人无谓的牺牲了。   不是灵力多么浑厚,而是像鬼魅一般,防不胜防。   “你到底是什么人?”玉竹靠在山石上,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女人。   女人歪了歪脑袋未答,脸上笑眯眯的。   不久前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禁地的废墟之上,最初甚至没有实体,渐渐才成型——直至此刻腿上还是烟一样的虚影。   因为神态温和,看起来像是个温柔好说话的人,因此即便她穿着一身奇装异服,看守无意间看到她的时候只是有些紧张,而没有太害怕。   守卫把她拦下来,想追问她是什么人,又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   看着好脾气的女人却不由分说,抬手就朝挡路的守卫捅了过去。   是照着要害捅的,丝毫没有留情。   此刻她手上还拿着那把匕首,样式别致,刀柄上还镶嵌着精致的宝石,只是中间的位置缺了一块最大的宝石。   但这也并不影响刀刃的锋利。   刀刃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寒光,血沿着刀尖间歇性地滴落地上,在白得刺目的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血线。   玉竹又咳嗽了一声,换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素昧平生,理应没有招惹到阁下的地方。”   “不是说了么,我找人,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自然会去找她。”   女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温温柔柔的,听着压根不像是随手捅人的残暴之辈。   玉竹眯起眼睛,压着几分恼怒:“我也早就说过了,我们根本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你找人也找错地方了!我们玉林谷已经几百年不与外界来往了,你自己说不出来要找的人的名字,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谷主!”侍女瞥见女人眉宇间闪过厉色握紧了刀柄,不由惊呼了一声,“小心!”   玉竹也警惕地看向女人。   女人只跨出了一步,忽的就停下来的脚步,仰起头看向远方,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   她弯起眉眼笑开来:“找到了。”   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女人转了方向,转移了注意力,便立刻放下玉竹这边的人不管,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   满覆冰雪的荒原之上。   天色暗沉,但还算是在白日,眯起眼睛也能看清远处的风景。   可惜远处除了天与地的交界线,什么都没有。   一阵狂风乍起,刮来如纸片一样的大雪,并无太多冷意,只是遮天蔽日,很快就看不清远处了。   似乎有人从风雪之中缓步走来。   萧暮雨眯着眼睛凝望着风雪的中心,渐渐看出一个孩童的轮廓。   再走近一些,她就看得清楚了——   怀中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女孩儿。   自幼就有些冷然的脸上此刻都是迷茫,像是在风雪之中迷失了方向。   她在风雪之中驻足,左右张望着,似乎在迟疑着该往哪里走。   一场更大的风雪自她身后由远及近,让人毫不怀疑,以她那样的小身板一定会被风雪轻易地刮跑。   但小孩儿还毫无所觉。   萧暮雨忍不住上前,在风雪到来之前拉住了女孩儿的手。   “跟我离开这里。”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又或者是被风雪掩盖住了声音。   女孩儿愣怔了片刻抬头,看清萧暮雨的侧脸之后,眼睛亮了亮,这才迈开脚步跟上了她。   手里握着的另一只手小了一圈,很柔软,但摸上去冰冰凉凉,与周遭的风雪也没什么区别。   萧暮雨握紧了一些,拉着她走出风雪的中心。   荒茫的雪原之上,萧暮雨下意识就知道该往哪里走,却也免不了那一点点侵入身体的苍茫孤寂感。   就好像天地之大,却只有她们两个人存在着。   两个人也好过一个人。   萧暮雨心底蓦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们已经停在了风雪之外。   远处是悬崖,但抬起头就能看到初升的朝阳,金色的光穿透云层,撒落在雪地上,为雪色镀上一层朦胧却温暖的外衣。   萧暮雨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握着的那只手就变大了些,懵懂的小女孩儿变成了成人。   成年版的花飞雪站在她的身后,面色苍白,定定地看着她,背后的风雪还未完全停歇。   或许是晨光的映射,花飞雪的眼底有流光溢过,渐渐染上朦胧的水色。   她像是要哭了。   但脸上又确实是带着笑的。   “你终于来拯救我了。”   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萧暮雨已经听不清楚了。   -   萧暮雨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是半夜。   她靠在窗边,望着月光照亮了远处的山林,一片寂静,看不到半个人影。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自然也没有真正握住另一个人的手。   是梦啊。   萧暮雨这么想着,却总觉得那并不仅仅只是个虚无的梦境。   梦境里冰凉的触感还历历在目,想起孩童那双满是信任的眼睛,她无法自控地生出几分惭愧与心虚。   即便从梦里醒了过来,她一想到那双眼睛就好像听到对方在责问她——   “不是说好要救我的吗?”   “啪——”   萧暮雨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颊,夜间的寒气与轻微的痛感让她渐渐清醒过来。   这是在回京城的途中,因为夜间寒气太盛,三皇子有些吃不消,他们不得不在一间破旧的小客栈里暂时歇歇脚。   因为还不确定危机的真假,他们倒也没有那么着急。   但上路的时候他们也没那么优哉游哉的心情了,白天的时间几乎都被用来赶路。   三皇子也被冻醒了,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正在门口来回跺着脚。   可能是担心吵到其他人,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因此也没有太多取暖的效果,反倒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萧暮雨简直不敢相信他是生在雪芙国并且在此长大的人。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三皇子见萧暮雨醒了,才敢更用力一点跺脚,一边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以前就很怕冷,不过多穿两件就好了,前两日更往北一些才更冷,不知道为什么往京城走反倒比北边更冷了——比我走的时候还要冷得多,明明已经快到夏天了……”   雪芙国的夏天当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酷暑夏日,但总归是一年中最暖和的时候。   此刻却完全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三皇子几乎把自己裹成了球,最外面甚至包上了客栈房间里的被子。   但显然这并不能减缓他感受到的寒意。   三皇子嘴唇已经冻得青紫,萧暮雨瞄了几眼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橙红色的火焰凭空而起。   三皇子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了会儿火焰,又看了看萧暮雨,见她神情平静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他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逐渐拉长变大的火焰并非幻象,而是确实带着暖热的真实温度。   零星的火花坠落到周围,也没有引起连锁的火灾蔓延,好像有生命一般内敛地跃动着。   不多时,破旧的木房里寒气就被驱散了不少。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萧暮雨问道。   “什么情况?”三皇子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这个反常的气候。   火焰带来的温度让他没那么冷了,险些冻成冰块的脑袋也重新开始运转。   “以前没有过。雪芙国的气候温度其实变化并不大,往年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像现在这样。”   看着异常,但似乎又在极限范围以内,反倒让人分辨不出只是一时意外,还是有什么危机缘由深藏其中。   萧暮雨盯着自己的指尖微微出神。   她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新能力。   反应过来的时候,意识已如风一般扩散了出去,穿过山林湖海,畅通无阻。   然而就在窥见雪芙国皇宫的那一刻,意识仿佛突然撞上了一堵坚硬的透明墙壁。   眼睁睁看着墙壁近在迟尺,却寸步不得进。   这个世界之中竟然还有能够拒绝她的存在。   但这绝不是花飞雪能够做到的事。   萧暮雨别开了脸捂住嘴闷哼了一声,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了几分,有血从她的指缝里溢出来。   “萧姑娘!”三皇子一惊,“你怎么了?”   他紧张地左右张望起来,第一反应是周围有什么刺客。   然而破旧的连廊左右透风,客栈伙计在楼下打着盹,对楼上的声音充耳不闻。   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了。   萧暮雨摇了摇头,没有细说缘由,随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就起了身。   三皇子眼睁睁看着她手撑在窗边,眼见着下一秒就要跳出去了。   “房费麻烦你帮忙垫付一下了。”萧暮雨临行前还不忘交代一句。   三皇子不由一愣:“萧姑娘,你要去哪儿?”   萧暮雨已经踩着窗沿朝外跳出去,只留下模糊的一句话,很快和她的身形一道消失在夜色了。   “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   感谢在2021-01-0323:50:32~2021-01-0418: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韵、zero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的胖次我穿过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花飞雪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在皇宫里。   准确的说,是皇后的寝宫。   皇后坐在上位,还是年轻时的模样,面容柔和,半点看不出出身武将世家的粗糙莽撞,反倒漂亮温婉,让人看着就能轻易生出亲切的好感。   她朝花飞雪招了招手,面带笑意:“雪儿,到母后这里来。”   花飞雪反倒后退了一步。   她眨了眨眼,伸手按住了自己腹部的伤口,钝痛感传入大脑,让她清醒过来。   若非如此,她或许险些也要被迷惑了,以为这就是现实。   她的母后分明早就已经死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皇后的声音和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再也看不真切。   但她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大腿上,柔和静默得像一座雕像。   贵妃坐在下手的侧座上,端着茶杯盯着主位出了良久的神,然后才转过头,幽幽地扫了公主一眼。   “你醒了。”贵妃轻叹了一口气,话语里不无遗憾,“我就知道这幻境是困不住你的……可你若是永远醒不过来该多好。”   现在的贵妃看起来是正常的。   妆容精致华丽,神态安然,与过去最光鲜亮丽时的模样一样。   倒是叫人怀疑不久前的癫狂到底是无法抑制的暂时失控,还是刻意的伪装。   无论哪一种,都足够叫人胆寒的了。   花飞雪很平静,心底再多的困惑与警惕也没有带到面上来。   贵妃放下茶杯起身,缓缓地踱步到下方,就在先皇后的幻影前停住脚步,她扭头回望着那道模糊的影子。   仗着无人可见,她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痴迷的神色。   “若是你没有醒过来,我们就可以永远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可以来打扰,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   她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团模糊的影子的脸颊。   手径直穿了过去。   她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贵妃的神情瞬间变得扭曲,扭过头恶狠狠地瞪视着花飞雪,带着恼怒责怪道:“你为什么要醒过来?!”   花飞雪意识到这个幻境似乎是受自己的影响的。   她冷眼瞧着贵妃狰狞的脸色,连可悲的心情都生不出分毫来。   “沉溺于假象也不能改变现实。”   “母后死前也没有原谅你吧。”   贵妃呼吸一滞,眼睛通红一片,无意识地显出几分怨毒来。   ——被说中了。   先前什么遗言想来都是托词,若先皇后真的再与贵妃掏心掏肺,现在她也不至于执念至此。   先皇后生前与贵妃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   应该说自从有了三皇子之后,她们的关系便濒临破裂。   贵妃原是先皇后身边的侍女,寄养在裴府的远房亲戚,随着先皇后陪嫁进宫,也未曾真的对老皇帝动过心思。   但随着先皇后不能生育的流言传出去,朝野之上指责声越来越多,先皇后十分自责,便劝老皇帝纳妃。   老皇帝最终也在先皇后的再三哀求之下,选择了妥协。   后宫三位妃子同时入了宫。   老皇帝原想着随便哪个怀了孕就好,等孩子生下来就抱给皇后抚养,再将那几个妃子送出宫另作安排。   但这话他没跟皇后细说,怕她知道又不忍心,当时还是皇后侍女的贵妃却因此心生芥蒂。   她以为那些妃子仍会留在宫里,若是生下孩子怕是少不得耀武扬威,到时候皇后也会受气。   而且毕竟是那些下贱之人所生的孩子……   最后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一次酒后也爬了老皇帝的床。   她和另外两位妃子几乎同时确诊怀孕,皇后却因此大动肝火,怒斥了她一顿之后将她赶出了自己的宫殿。   这是皇后入宫之后唯一一次真正动怒。   她们似乎就此决裂,但皇后毕竟心软,念着自幼长大的情分,从不给贵妃使绊子,甚至贵妃的封号也是她像皇帝求来的。   可这并不代表皇后就原谅了贵妃。   贵妃每日请安,一切以皇后的喜好和态度为先,态度仍然恭敬得与做侍女时如出一辙。   皇后也给足了她的面子,对她的孩子也视若己出,明面上温柔和气,从不对她发火。   旁人都觉得贵妃和皇后关系好,但真正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们之间的裂痕已经不可弥补。   她们之间的关系几乎全是靠贵妃腆着脸贴上去维系着的。   除了必要的场合,皇后几乎不再单独宣见贵妃,偶尔贵妃私下求见,无一例外都会被挡在门外。   更不必提什么“交心”了。   这样岌岌可危的脆弱关系一直持续到皇后的死。   “砰——”   贵妃用力推倒了身边的桌椅,茶杯瓷器随之摔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刺激着耳膜。   她看起来又有了几分疯癫的模样。   “住口!住口!”贵妃大喊道,“你懂什么!不许说!不许你再说那些话!你本来应该是个乖孩子——我本来可以好好疼爱你的,但是,都怪你,不,怪那个贱人、那个什么圣女……”   不知是由于情绪激动,还是有意为之,她身上又开始冒起电光。   花飞雪眼色微沉。   她竟然从贵妃身上感觉到了灵力。   修炼的天赋几乎是天生的,贵妃属于那种完全不能修炼的类型,灵脉里就像是有个无底洞,无论灌注进去多少灵力也无法积蓄或感知。   这样的体质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否则她也不至于直至被关进冷宫的时候都毫无反抗之力。   贵妃似乎觉察到了花飞雪的疑惑,疯癫之中带上了几分得意。   “对,我也有你们那样的力量了,很意外吗?我可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力反抗的弱者了——我可要好好感谢国师大人啊,哦对了,他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不过反正他现在已经死了,应该也无关紧要了吧。”   注意到花飞雪皱起的眉头,贵妃像是怕她误会似的,又连忙解释了两句。   “你放心,他来找我合作的时候我可没有真的答应他,我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合作来伤害你呢。”   “你的能力是他给的?”花飞雪问道。   “只是一部分。”贵妃并未遮掩,“也不全是,不过我要好好谢谢他给我带来了这个——”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红色的宝石,在指尖摩挲着。   宝石只有两指大小,红得快要滴血,自深处就散发着一股不详的味道。   贵妃略带着痴态用脸颊蹭了蹭宝石,视线全被吸引了过去,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   “我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这块石头里面的声音告诉我,只要我拥有它、接受它,我也能够拥有颠覆世界的力量。”   “现在我也有了,什么通神者——我也有了这样的能力,下次、下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但是我不想毁灭这个世界,只要你陪我留在这里,那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   另一个世界?   通神者?   花飞雪目光微闪,寒霜渐渐自她脚下朝外扩散,她在尝试着运转灵力,比想象中困难一些,但当她想象着冰霜的形状,地上就真的结出了大片的冰霜,并且飞快地向贵妃所在的方向蔓延过去。   她猜对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幻境确实受她的控制。   只是暂且还不知道能够操控到什么地步。   可惜在冰霜攻击到贵妃之前,她就已经发现了。   贵妃脸色一变,捏紧了手里的宝石。   一点暗红色的光伴随着一道黑雾从宝石里渗透出来,一部分融进了贵妃的手臂,一部分消散在空气里。   贵妃的眼睛更红了几分,像是有血溢出眼球,有些形容可怖。   冰霜在撞上她的前一刻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啪得一声碎裂开来,落了满地的冰渣。   花飞雪闷哼一声,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灵力被牢牢地压制在身体内,无法使用,连带着身子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她把冲到嘴边的血沫咽回去,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因为她的意识影响,周围的宫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先前坐在主位的皇后幻境这时候几乎已经消失不见,只能依稀看到一片人形的雾气。   这处幻境几乎就是依托着花飞雪的记忆和意识创造出来的。   她拥有一部分幻境的控制权,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幻境。   逐渐模糊消散的宫殿之外是虚空的影子,幽远深邃,唯独看不出幻境的破绽在何处。   贵妃也自有一套保命的手段,手里的宝石似乎并不仅仅只是给她提供了灵力,既能防御,也能扭曲空间,在某种层面上压制住幻境之中的花飞雪。   这可真是相当糟糕的情况。   花飞雪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分析着利弊。   贵妃现在显然是讲不了道理的,大概无论如何都要受到一些重创了。   但也总比一直留在这个幻境之中好,留的越久胜算就越低——   贵妃身上的灵力越来越多了。   大概是那个宝石的作用。   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花飞雪厌恶地蹙了蹙眉,她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间隔很远隔着屏障她都感觉像是闻到了一股恶臭。   像腐烂的尸体。   花飞雪从袖子里摸出贴身藏着的匕首,擦了擦嘴角,缓步朝贵妃走去。   “你想要的,就仅仅如此而已吗。”花飞雪平淡的声音仿佛天然带着嘲讽之意,“被一辈子困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苟延残喘,还要自我安慰这是自己的心愿。”   花飞雪进一步,贵妃的脸就跟着抽搐一下。   已经说不清楚是惊慌还是愤怒了,脸上也只剩下狰狞之色,配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如同传说里的恶鬼。   虚空的上方传来一道轻响。   像是有什么碎裂的声响。   花飞雪微微一怔,这片刻的失神就已经让贵妃的攻击近到身前。   刀刃刺穿了皮肉。   花飞雪伸手捂住了贵妃胡乱挥来的刀刃。   “承认吧,你在现实之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人会在乎你。”   贵妃已经失去了理智,血红的眼睛里甚至映不出人影来。   漆黑的雾气在她脸上缭绕着,时不时的就让她的神情恍惚一瞬,随即就是更疯狂地挥刀。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挥砍面前的一切东西,包括花飞雪。   疯癫之人的蛮力大得惊人,不知是不是有那块宝石的加成,花飞雪险些接不住刀刃,身体乃至灵魂感受到的压力不断加重,让她觉得抬手都有些困难。   难不成真的要陪这个疯子死在这里吗?   花飞雪皱起眉,下意识仰头看了眼上方的虚空,先前那点微弱的声响传来的地方。   宫殿的景象已经彻底消失了。   一眼望过去都是虚无的黑暗。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暗的尽头似乎渐渐能够见到风雪的影子。   战斗的时候走神是件危险的事情。   花飞雪只移了片刻的视线,刀刃便捅进了她的身体,幻境生成的冰霜拦住了半截,但也很快就在贵妃的触碰下飞快地融化了。   融化的冰水混着血液,湿哒哒地滴落到手背上。   花飞雪蓄了些力气,一掌将贵妃拍开,同时将指间藏着的刀刃捅进了对方的心脏。   “咳咳咳——”   花飞雪退开了些许,捂着嘴咳嗽起来,她开始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但还没有到危急生命的地步。   她调转着灵力试图从内部止血,一边抬头看向被刺中要害的贵妃。   如果是以前的贵妃,那么现在她早就应该已经没命了。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贵妃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被刺中要害显然让她觉得疼痛难忍,甚至于在此期间清醒了一瞬。   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痛苦。   她朝花飞雪的方向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摸她的脸。   但未能到达目的地,她眼底再度染上混沌的暗红,指尖也由灵力凝聚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幻境并没有因此破裂。   遇到了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花飞雪屏住了呼吸,尽力将伤口处的疼痛感压制下去,摸向刀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这次她会被击中要害吗?   灵力几乎完全无法外放,身体越来越沉重,幻境可操纵的东西攻击力根本不够看——   想来用来防御也是不堪大用。   她可不想死在这里。   握紧刀刃的那一刻,花飞雪忽的体会到了些许萧暮雨当年的心境。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哗啦——”   近似玻璃破碎的声音凭空响起,花飞雪下意识抬头看向声源处。   就在这一刻贵妃已经朝她冲了过来,电光伴随在刀刃周边,带着满满的杀气。   花飞雪来不及躲了。   她陡然瞪大了眼睛,眼瞳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实际上只是脸侧的发丝被刀风削去一小段,脸颊上出现了一道红痕,但很浅淡,连血都没流出来。   刀刃哐当一声落了地。   早就失去神智的贵妃倒在不远处。   刚刚才想到的人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将贵妃踹倒在地,此刻正踩着她的背跟花飞雪挥手打招呼。   “好久不见——”萧暮雨顿了顿,注意到花飞雪的伤口,那处的衣服几乎被血浸湿了,“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花飞雪没答话,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只是怔怔地盯着萧暮雨的脸看。   她一时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显像。   幻境里创造出来的人应该也没办法轻易压制住贵妃吧。   不,应该说是那个怪物了。   “……你怎么在这里?”花飞雪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提问。   “来救你啊。”萧暮雨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我会保护你的。” 第58章   保护?   萧暮雨说得平常,以至于花飞雪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以为曾经那个约定在老国师死的那一刻就自动结束了。   更何况那时候萧暮雨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花飞雪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   还是为了“救她”。   高兴吗?   庆幸惊喜大概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意外和不知所措吧。   她甚至想过也许裴秋月会想办法救她——即便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希望裴秋月以身犯险。   唯独没想过萧暮雨会出现。   为什么?   她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花飞雪没来得及多想,余光扫见倒地的人又开始挣扎起来,不由提醒道:“小心!”   “贵妃”伸长了手臂,摸到了掉落的刀刃,也不顾刀刃刀柄的位置,划破自己的手掌也似毫无所觉,血淋淋的手抓着刀刃就往上方刺去。   萧暮雨一脚就踢飞她手上的刀刃,踩着她的后颈将人按进地下。   “砰”的一声闷响,幻境之中的地面就随着她的身体陷下去三分。   “贵妃”暂时没了动静。   花飞雪压着的一口气也就随之散去,脚下踉跄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稳。   萧暮雨走向她,在她栽倒下去将她接到了怀里。   花飞雪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她感觉到萧暮雨主动搂过了她的腰,甚至摸到了她的手。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更近距离的接触,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这么让她别扭。   “别动。”萧暮雨低声警告了一句。   淡淡的柔光自她掌心亮起,被触碰的地方生起几分暖融融的痒意,疼痛被缓解了。   花飞雪停住了。   伤势渐渐好转,但失血过多的眩晕并没有那么容易治愈。   萧暮雨按着她的肩,花飞雪就有些动弹不得,僵硬了半晌之后,她索性慢慢放松了身体,近乎撞进了对方的怀抱。   幻境的顶端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却没有立刻消散,只是缓缓地扩大着。   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彻底崩溃。   “你还会治疗么?”花飞雪这属于没话找话。   “我说在这个世界我无所不能你信吗?”萧暮雨还有闲心开玩笑。   “我信。”花飞雪低垂下眉眼,答得没有丝毫迟疑,听着也像是真心话。   “……”萧暮雨反而不好意思再自夸下去了,转而说道,“幻境与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你的伤很严重,最好稍微休息一下。”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而且我还有别的事想搞清楚。”   花飞雪抬眼看向倒地的“贵妃”。   大概就是那个了。   现在那个还是不是贵妃还不好说。   原本被贵妃紧握在手里的宝石正躺在她手边的不远处,在萧暮雨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一脚踩碎。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花飞雪总觉得那些碎掉的宝石颜色浅淡了很多,但仍然还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她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能赋予没有修炼天赋的人强大的灵力,也能侵蚀人的神智——走火入魔倒是有类似的情况,但连修炼都没入门的人轻易踏入这种境地反而闻所未闻。   但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个会带来灾祸的不详之物。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花飞雪问道。   虽然没有依据,但她总觉得萧暮雨或许会知道。   没有来由的直觉。   而萧暮雨果然知道。   “灾祸之源。”萧暮雨眉头微拧,“那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正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们那个世界——我原来的世界,几乎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而覆灭。”   萧暮雨似乎已经认定花飞雪知道她的来历,并未再刻意隐瞒。   “它能蛊惑人心,赋予生物强大的力量,却会吞噬他们的理智,最终成为行尸走肉。”   这是末世之源。   最初是人类秘密的研究,他们在靠近地心的地方发现了这种类似结晶的东西,构成的物质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蕴含着不符合规则的强大的力量。   有人无意间触碰到结晶之后就获得了“超能力”,变得力大无穷,五感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甚至还有少部分可以喷水喷火喷雷等等,完全超出了常理,变成了超人的存在。   一部分科学家因此觉得惶恐,主张封闭发现结晶的岩洞,不要随意去接触这种未知的东西,但还有更多人为此而疯狂。   最早这些结晶在黑市里流传,之后需求越来越大,受到利益的驱使,便有人开始开采这些结晶。   原本只有几平方米大小的结晶在接触到空气的时候飞速地繁衍扩张着。   等到人类反应过来的时候,结晶已经悄无声息的吞噬了一个小国。   那个国家几乎所有人都获得了“超能力”,开始了□□与战争,不断侵略着周边的国家。   结晶随之继续扩散,获得“超能力”的人越来越多,而人类曾为此而短暂地狂欢过,认为一个新的纪元即将到来。   短短一周的时间,半个世界都已经陷入了战火,而最早接触结晶的人身上的后遗症渐渐显现——   变得暴躁易怒,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毁灭的欲|望越来越盛,渐渐失去痛觉,皮肤开始溃烂,直至心脏停跳也毫无所觉。   他们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只剩下毁灭一切的本能。   越是阴暗、贪婪的人也就越容易受到蛊惑,最终也越快地变成形容可怖的怪物。   就像那些末世片里的丧尸一样,于是也便被赋予了这样的称号。   结晶带来的异变并不可逆,也不可治愈。而结晶带来的力量也绝不是脆弱的人类可以抵挡的。   而且结晶蔓延的速度远超人类的预料,用上各种武器也毫无效果,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世界已岌岌可危,灭亡也就在一夕之间。   好在结晶并非真正不可毁灭,尤其是当幸存者自发地觉醒真正的超能力之后,结晶便遇到了克星。   即便如此,人类也耗费了很长的时间、付出了惊人的代价,才将那些结晶的数量控制住。   直到萧暮雨死之前,人类幸存者才真正结成稳定的同盟,残存的结晶也被有序地清理着。   或许未必能让它们完全消失,但至少将会让它们处在控制之下,让世界重新回到安稳的秩序之中。   萧暮雨前世所在的地区还没有被结晶污染,遇到的灾难完全是其他地方涌来的丧尸,她平时也不会把这种危险的东西带在身上,偶尔见到也会第一时间毁灭掉。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一个虚构的世界里会出现现实里的灾祸之物?   “她之前有接触过什么人吗?”萧暮雨问花飞雪。   “她说那是国师带给她的。”花飞雪摇了摇头,“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或许可以问问那个陪着她的小宫女,不过应该是在她进了冷宫之后的事情。”   花飞雪顿了顿,有些担忧地问道:“既然这里出现了这种东西,那么别的地方会不会也有?”   她通过风雪尽头的幻境见过另一个世界末世的惨状。   与人间地狱无异。   她并不希望她所在的这个世界也经历一次同样的灾难。   “应该不会。”萧暮雨否决道,“如果还有其他的我会感觉到的。”   她对这种结晶的感知敏锐得惊人,若还有其他的结晶,在她使用新能力的时候就会立刻觉察到。   贵妃手上这一块已经是小的可怜了,气息相较于前世的来说也很浅淡,但萧暮雨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   若不是皇宫里不知被什么人设下了结界,她或许还能觉察得更早一些。   “而且这些东西是要通过吸收宿主的生命能量才能繁衍的。觉醒者对它免疫,想来修炼之人也是同理。”   否则老国师也不会在碰过这东西之后还毫无影响了。   换个角度来说,这东西对他来说几乎没什么用处。   难怪他随手就丢给贵妃了,想来也是准备把她当做一个试验品,说不准自己都遗忘了这回事。   而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自幼修炼,身负灵力,包括宫女守卫,自然也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可惜国师已经死了。”花飞雪有些遗憾。   “他也未必清楚。”萧暮雨倒不是很在意。   连她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更别提对另一个世界毫无所知的老国师了,或许真的只是随手在路上捡来的。   还有皇宫里这莫名其妙的结界……   萧暮雨心下隐隐有些猜测。   她仰头望了眼天空。   幻境的裂痕渐渐扩大了。   花飞雪的伤口止住了血,脸色也好了一些。   萧暮雨放开了她,温暖的热源远去,花飞雪第一次觉得有些冷,她压下心头莫名生出的失落,跟在对方身后,朝“贵妃”那处走了去。   已经没有呼吸了,跟死人无异。   但她的指尖还在微微颤动着,挣扎着去摸旁边的匕首。   萧暮雨状似无意地踩过地上碎裂的红宝石,再抬脚时,碎渣几乎已经化成了粉末。   就在萧暮雨蹲下去的时候,贵妃忽的抬起了头,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没有焦距、甚至连眼瞳都分辨不出的眼睛看不出什么神态,只叫人觉得瘆得慌。   萧暮雨微怔了一下,她看到贵妃正对她笑。   “我好想你啊。”   她好像这么说着。   萧暮雨眼瞳微缩,好像有什么东西划破黑夜,撞进她的脑海。   ——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花飞雪拍了一下她的肩:“你怎么了?”   萧暮雨扭过头去看她,见她脸上全是担忧与疑惑,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句奇怪的话,好像全是她自己的错觉似的。   “……没什么。”   萧暮雨摇了摇头,起身退开一步,拉住了花飞雪的手。   “我们回去吧。”   “但是她——”花飞雪看了一眼地上的“贵妃”。   她们还什么都没有问。   虽然现在的“贵妃”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好好交流的样子。   “不用了,她已经不行了。”萧暮雨说道,“而且我大概知道了。”   知道什么?   花飞雪没问得出来,开口就是:“那我们怎么出去?”   “像进来时候那样出去就好了。”萧暮雨朝花飞雪招了招手,“过来。”   花飞雪走过去的时候,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贵妃”僵着脸瞪视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下一瞬她的脸色就立刻灰败下去,脑袋猛地砸到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宝石的碎末上一点黑气渐渐消散了。   “哗——”   什么破碎的声音传过来,花飞雪还没转过头,就感觉远处有风吹来。   萧暮雨拉了她一把,花飞雪一头撞到她身上,她无意间抬头,看到虚空尽头的风雪席卷而来。   带着铺天盖地的惊人气势。   “别怕。”萧暮雨把她按进自己怀里。   白光乍现。   花飞雪下意识闭上眼睛,晕眩感在耳边哗啦啦的碎裂声中越发明显,她一时不知道这是源于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对方的怀抱太过温暖。   幻境的溃散并不在一时,或许只是感知的影响,好像有百年那样漫长。   花飞雪没有动弹,但也没有更贴近对方。   似乎是觉察到花飞雪身体的僵硬,萧暮雨轻叹了一口气。   “你好像不太习惯依赖别人。”   花飞雪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发出一声略带疑问的声音:“嗯?”   “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吧,一味逞强很辛苦的。”   或许正是在这样混沌的空间里,萧暮雨才仗着无人听见肆意发表着意见。   花飞雪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让人晕眩的白光,低声说了一句:“你不也是。”   风雪尽头的萧暮雨才是真正的独行侠。   总在拯救他人,求生对她而言却是最私人的一件事,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主动开口求人。   到了最后关头说不定也不会——   毕竟她从没遇到过那样的时刻。   绝境之时要么身边都是需要保护的弱者,要么就只有她孤身一人。   花飞雪说得含糊,说着又把其他话咽下去,转而道:“我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父皇母后都已过世,身边倒是有得力的手下,至少裴府的人都很关心她,也会全力支持她的所有决定。   但那却不是可以肆意依赖或者撒娇的对象。   对于那些人来说,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君臣之别,可以信赖,却不能尽情展现脆弱。   她终将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是不该也不能有脆弱的那一面的。   但萧暮雨对她说:“现在的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吧。”   “……你?”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   “……”花飞雪沉默了片刻,“我还以为到那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不需要我的话。”萧暮雨回答道,“我本来以为只有国师能对你产生威胁,他死了,你自然也就没事了。”   加之花飞雪就那么看着她离开了,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萧暮雨当然下意识以为自己的保护任务结束了,就不会再留下来给花飞雪添乱。   而且还有那个能力所窥见的“未来”……   萧暮雨想起来就下意识偏过了头,轻轻咳嗽了几声,试图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移出去。   花飞雪没注意到她的异状,她正呆愣着出神。   她又不是傻子,萧暮雨话说到这份上,再加上她毫不犹豫地过来救自己的实际行动,自然也能轻易猜出对方的意思。   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觉得心情复杂。   “那……如果那时候我开口让你留下来——”   “我会留下来的。”   萧暮雨答得毫不犹豫。   花飞雪眼眶微微发酸,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觉得遗憾还是高兴,大概是从没人能对她说这句话,感觉有些新奇。   她本来也不是会挽留别人的人。   要么用强硬的手段将人困在身边,要么就是在真正在意起来之后,反倒有些畏手畏脚,患得患失。   她本以为自己对萧暮雨而言什么都不是。   说起来不过就是平等众生之中的一员。   此刻说起来也许也仅仅只是因为曾经的“承诺”。   但花飞雪还是不可避免地因此心头热了几分,一股暖流涌向了身体的四处。   她体会到了温暖的感觉。   “‘现在’……是指以后还会离开吗?”花飞雪试探着问道。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吧。”萧暮雨说道,“不过在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你永远都可以向我求助。”   “那可以留下来吗。”   “……嗯?”   “未来。”花飞雪顿了顿,问道,“未来也可以为了我,留下来吗?” 第59章   幻境碎裂了。   裴秋月在冷宫的庭院之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听到虚空中轻微的声响,她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看向声源处。   萧暮雨和花飞雪一起从半空中摔下来。   裴秋月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   “咚”的一声闷响,两个人就摔到了地上。   萧暮雨垫在下面,花飞雪撞进她怀里,砸得她一声闷哼。   还好没什么事。   “公主!”裴秋月连忙冲上去,却又在两人不远处及时刹住了车。   花飞雪刚撑着胳膊起身,几乎是直接坐在了萧暮雨的大腿上,她对此毫无所觉,脸色微微发白,看起来不太舒服。   萧暮雨倒是听到声响,扶着花飞雪的肩坐起身,揉着腰看了裴秋月一眼。   “我把她带出来了。”萧暮雨说道,“没什么大碍,放心吧。”   裴秋月眼角和嘴角都控制不住地轻微抽搐了几下,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回了一句:“……多谢。”   而那两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诡异。   乍一眼看过去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裴秋月不知道该不该说,只得欲言又止,先问了一句:“公主殿下怎么了?”   “可能是晕车。”萧暮雨想起来裴秋月听不懂,又换了种描述方式,“离开幻境的方式比较颠簸——晃久了会晕。”   花飞雪撑着脑袋,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看起来好了一些。   “外面怎么样了?”花飞雪转过头,花了点时间才成功聚焦,“秋月。我失踪了多久?”   “已经一夜了。”裴秋月说道,“自……圣女大人进去之后过去了半个时辰。”   萧暮雨进皇宫是直接闯进来的,险些被当成刺客抓起来,幸好她跑得快,撞见裴秋月的时候倒是正好。   裴秋月从公主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萧暮雨的异状,左右公主已经失踪了,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主让萧暮雨进去。   虽说还不太信任萧暮雨,但裴秋月也是期待着她能把公主平安带回来的。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裴秋月对此自然是感激居多,因此面对身份不铭的萧暮雨反倒比以前还要恭敬几分。   “贵妃娘娘呢?”裴秋月追问道。   当时贵妃是和公主一同失踪的。   公主左右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先前的房间里,那里门半开着,依稀能看到一个躺着的人影。   裴秋月连忙叫人去查看。   那里原本是没有东西的,多出来的正是贵妃的尸体,已经断了气息,看起来正是幻境之中最后死去时的模样。   花飞雪看了半晌,终于扭过了头,轻声说了一句:“找个地方安葬了吧。”   毕竟也是受了邪物的影响。   现在她真死了,反倒叫人看出几分可怜来。   裴秋月点了点头,挥手吩咐手下人去做。   然后她盯着花飞雪和萧暮雨两个人就不动了。   萧暮雨被看得有些脊背发凉,花飞雪也把目光投过去,问她怎么了。   裴秋月看着毫无自觉的两个人,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你们……能不能先起来?”   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真的虚弱过头,还是单纯坐着人肉坐垫坐上瘾了,自从掉下来之后就没怎么挪动过,还坐在萧暮雨的腿上。   萧暮雨跟没知觉似的,也不知道叫人下来。   听到裴秋月的提醒,花飞雪才反应过来,脸色微微僵了僵,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还是飞快地起了身。   因为起来得太快,她还踉跄了一下,萧暮雨正好站起来,顺手扶了一把。   花飞雪又撞进了萧暮雨的怀里。   裴秋月:“……”   花飞雪:“……”   萧暮雨:“……”   还是花飞雪最镇定,稳了稳身形,像没事人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萧暮雨角度正好,看到了她发间通红的耳尖。   原来她是这么容易害羞的吗。   萧暮雨因为这个发现有些惊奇。   直到院墙外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这才打破了这有些黏着的气氛,几人霎时间回了神,朝声源处看过去。   守在院门口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栽倒下去,不受控制的身体砸到了旁边的木桶上。   木桶落了地,又撞到了旁边的木藤架,带来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但这并非因为受到了什么袭击。   至少不是什么看得见的袭击。   花飞雪将视线移向另一边的守卫,就见他张着嘴巴打起了哈欠,像是全身的困倦都翻涌了上来,渐渐就开始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眼看就要睡过去了。   “咚——”   又有一个人倒了下去。   萧暮雨最先反应过来,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她连忙伸手将花飞雪拉到自己的身后,一边示意裴秋月也赶紧过来。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花飞雪问道。   “幻境蔓延了。”萧暮雨声音微沉。   “是我们刚刚那个——”   “不是。”萧暮雨摇了摇头,仰着头看向远方,“应该是别的原因……”   萧暮雨微微拧着眉头,看到远方昏沉的天空。   看着是正处于夜色之中,但那暗沉粘稠的天色却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有什么糟糕的东西突然闯进了她的领域之中,像是潮湿的雾气阴魂不散,却又看不真切。   “除了贵妃那里……还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吗?”萧暮雨问裴秋月,“尤其是在我走了之后的那段时间。”   微弱的火光显现在她们面前,形成了一道圆弧,仿佛抵御着什么的盾牌,带着灼人的热度。   站到火光之后,那种困倦感就消失了。   同样被叫过来的几名守卫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裴秋月看着只惊诧了片刻,随即叫几人一同回忆。   “似乎也没有什么,最奇怪的就是贵妃了。”   “对了,那个小宫女早就昏过去了,我叫人先带她下去休息了。”   除此以外,宫里宫外皆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事发生,就连夜幕间的天色都没怎么变化——   裴秋月想到这里忽的一怔,仰头望了望天空。   “非要说的话……往常这时候天该亮了。”   花飞雪在幻境里对时间流逝没有感知。   在外面的几人都不是正经打更的,对时间记得没有那么精准,只能依据模糊的直觉猜测着时刻。   而且今夜的天色格外暗沉,连点星光都看不到,就更难以推算了。   几名守卫对视一眼,倒是纷纷点头,确认了他们也都有同样的感觉。   “是天上的什么东西么?”裴秋月有些担忧,“那外面的其他人会不会也……”   “应该都一样。是整个世界都出了问题。”   萧暮雨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截断了耳边一小撮头发。   一点火光在那束头发上一闪而过,但竟然完全没有烧焦,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先拿着这个,等会儿出去找还醒着的人,分一根给他就好——这上面有我的一部分力量,应该可以暂时抵御一会儿。”   萧暮雨把头发递给守卫,一边提醒道:“最好把剩下的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提醒,尽量不要睡着,谁也不知道睡着了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花飞雪和裴秋月都没有说话。   她们直觉这种情况有些不妙,不安感在逐渐蔓延。   理智告诉她们,这种时候最好听萧暮雨的话。   花飞雪也只在萧暮雨嘱咐完之后朝守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按照她说的去做。   几人捏着头发丝试探着往圈外跨了一步,果然没有再陷入昏睡的怪圈,他们来不及多问,知道情况有些危急,只跟公主行了一礼,便匆匆出去找其他人传达指令。   “现在该怎么办?”裴秋月将视线投向了萧暮雨,“圣女大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完全不知道。”萧暮雨摇了摇头,“不过提到幻境的话,我倒是知道该去哪里调查。”   花飞雪目光微动,她也猜到了。   “玉林谷?”   “对,来之前我才收到那里的来信,不过不太像玉竹的风格。”   “信的话,我之前也收到了。”花飞雪忽的想起贵妃出事前她收到的信,还有信里那把小刀,“不过信件具体内容我还没有看,本想处理完贵妃的事情再说……”   那把刀给她的感觉不太好。   因此连带着她对信纸也多了几分抵触,并没有太强的阅读欲|望。   “大概也是什么‘有要事相商,速来’之类的话吧。”萧暮雨猜测道。   话是这么说着,但她们还是先回了花飞雪的寝殿,去找那封信。   一路上走过去,果然不少人昏了过去,某处宫殿门口倒了一排。   不过也有强撑着精神的,见公主路过匆忙行礼问候,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暮雨又递出去一撮头发,这些意志力比较强的人也能支撑得更久一些。   冷宫距离寝殿有一段距离,加之她们途中多次停下跟宫里还醒着的人说明情况,一路上耽搁了不少,但等她们走到寝殿的时候,天色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暗沉。   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她们彻底确定了这一点。   信封就放在书桌上,没人动过。   正如萧暮雨所猜测的,信纸上只有零星几个字,也是说有要事相商,速来。   裴秋月和花飞雪凑到一起研究信纸和字迹,试图从中找出一切蛛丝马迹。   萧暮雨倒是注意到了信封里掉落出来的那把小刀。   ——花飞雪当时又顺手把小刀塞了回去。   眼不见心不烦。   小刀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更像是她原本那个世界的美工刀。   最简朴的那种,还是迷你版。   照理来说这东西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她小时候倒是有段时间很沉迷于收集这些东西。   萧暮雨瞬间就想到了玉林谷那个幻境。   之后那场变成雪原的废墟真的只是意外和巧合吗?   萧暮雨正思索着,又感觉到旁边花飞雪投来的视线。   她盯着小刀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往事。   “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萧暮雨晃了晃小刀问道。   花飞雪缓缓点了点头。   “知道一点。是那个幻境里——你……那个孩子最后划了我一刀。”花飞雪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度,“虽然那里理论上是幻境,但我觉得这个跟那个是同一把刀。”   本来只是幻境中的东西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符号。   “幻境和现实连通了啊……”   萧暮雨盯着小刀发了会儿呆,而后又忽然转头去看花飞雪:“把手伸出来。”   花飞雪不解:“怎么了?”   萧暮雨一本正经地说:“帮你治伤。”   花飞雪一时无言,良久才答道:“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言下之意,那点小伤早就好了,哪还需要萧暮雨再费力来治。   萧暮雨辩解道:“那时候我没有治疗的能力,现在有了,当然要补上,毕竟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害你受伤,不治好我良心难安。”   她说得一脸严肃,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虽然花飞雪觉得她这话里面大部分都是扯淡,但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出去。   伤口果然已经愈合了,但还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在掌心正中央的位置,衬着莹白的肤色就显得有些刺目。   萧暮雨沿着伤疤的形状摸了一道,还能明显地感觉出与旁边皮肤的差别。   她不由拧起眉头。   花飞雪被摸得有些痒,对方目光炯炯,让她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手。   萧暮雨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动。”   站在一旁的裴秋月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418:59:00~2021-01-0523:4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鸭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zero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淡淡的柔光在指尖亮起。   被触碰过的地方也燃起了火烧一般的热度,却并不难以忍受,常年冰凉的手掌似乎也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减淡,直至消失不见。   花飞雪握紧了另一只手,抬眼看着萧暮雨的表情,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是指这道伤吗?”   “嗯。”   花飞雪垂下眼睑,掌心的伤口已经痊愈,但那阵阵刺痛感还历历在目,并不强烈,偶尔想起来时却像是针扎一样,本可以无视,却又很难不去在意。   她知道年幼的萧暮雨并不太正常,但是也未曾预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许是陌生感带来的错觉,有那么几个瞬间,花飞雪几乎以为她是想要杀了自己的。   是觉得她死了就可以留下来了吗?   还是说觉得她是“背叛”了她?   其实花飞雪本不必费心去追究这些问题,毕竟那是幻境,再不济也是就是她未曾、也永远不可能触及到的过往。   但一想到那人同样也是“萧暮雨”,她就没办法完全不在意了。   既然都是“萧暮雨”,也许大的这个多少还能理解小的那个的想法吧。   “她想杀了你吗?”萧暮雨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有可能是把你当成玩具了呢。”   平平静静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   花飞雪不自觉地想抽回手。   “不过如果是很喜欢的东西应该也不会舍得去破坏。”萧暮雨握紧了她的手腕,接着说道,“更可能是把你当成了敌人,又或者……那就根本不是‘我’。”   花飞雪微怔:“什么意思?”   “那只是幻境——你不会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当真了吧。”萧暮雨说道,“幻境实际上受人所控,瞬息万变,可能上一秒是真实记忆,下一秒就是虚构的假象,也可能上一瞬爱你,下一瞬就恨你。”   当然也有可能想要杀了你。   在萧暮雨那个世界里,死在幻境之中的人不计其数。   现实里再强大的人,也会因为受到虚假幻象的蛊惑而心生动摇,从而更容易受到致命的伤害。   如果当初在玉林谷的幻境,萧暮雨没有去救花飞雪,说不准她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那里了。   “你救了我很多次了。”花飞雪后知后觉。   掌心的伤口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萧暮雨放开了她的手,目光已经移到了信封上。   花飞雪试探着动了动手掌,有些出神。   若说萧暮雨当初承诺保护她是因为她救过对方一次,但算上老国师那几次,萧暮雨也早就还回来了。   倒是花飞雪反过来了欠了萧暮雨好几条命了。   若是换做花飞雪自己,她是绝不可能在一个不在意的人身上空耗这么多精力的。   更别提这个人一开始对她可算不上好,当然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但是萧暮雨对她如此费心费力,倒是让花飞雪控制不住地多想了一些。   自己对于对方而言……是不是还是有一些特殊的地方呢?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花飞雪低声说道。   “怎么会呢。”萧暮雨反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在幻境里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   “嗯?”花飞雪抬头看过去。   萧暮雨手里还捏着信纸,似乎只是抽空看过来一眼,随口就接上了一句。   “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啊。”   -   如果不是喜欢,谁会不远千里万里地回来救她。   萧暮雨从来只救身边看得见的人,即便在末世之中,她也从未想过将一个人从头护到尾。   她救过很多人,但对于那些人而言,她只是一个过客。   有时候在前一个城镇救下来的人,他们在城镇口分手告别,随后就在下下个城镇听到了对方的死讯。   萧暮雨当然会觉得很惋惜,但也仅仅如此了。   即便下一次救人的时候,只要对方不开口挽留,她也不会主动跟在对方身后一直保护他们,哪怕她知道前路对于那些人来说很危险。   虽然确实有现实中的条件限制,但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因为她并未将那些个人的人生视作自己的责任。   唯有花飞雪,当她猜到或许会有危险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来了。   有一时冲动的驱使,但无疑是有“喜欢”、“偏爱”、“在意”这样的前提在的。   若问哪种“喜欢”,或许萧暮雨还要深思一下,给不出正确的答案。   但即便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萧暮雨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花飞雪是不同的那个。   这点毋庸置疑。   至于那些更深处的东西,萧暮雨暂时并不准备去分辨。   在一切都还未知的情况之下,去思考这些事似乎并没有意义。   -   萧暮雨和花飞雪带着那个信纸决定一起先去玉林谷。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玉林谷的那个幻境,她们也只能亲自去查看情况,而且她们也有些担心玉竹的安危,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她们两人带来的麻烦。   若玉竹真出了什么事,她们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裴秋月也坚持跟她们一起去。   宫里大多数人都中了招,剩下零星的人员聚在一起守着门,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无计可施。   前面的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裴秋月觉得她留在宫里才没什么用处,倒是路上多个人还能多一份照应。   公主伤是好了大半,但脸色还不怎么好看,需要人照顾。   说白了裴秋月就是还不够信任萧暮雨,担心花飞雪在路上会出什么事。   花飞雪想要开口否决这一提议,虽然宫里的情况还没搞清楚,但谁也不能说前路就不会更危险,她不希望连累裴秋月冒不必要的险。   “若是宫里的人都醒了过来,你和我都不在,乱起来怎么办?”   “留下书信便可。”裴秋月目光坚定,“况且还有几位大人在,反倒是我,并非身居要职,缺席的影响才是最小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对我来说,我的任务便是辅佐公主殿下,只为了你一人,若是你……那么我留下也毫无意义。”   裴秋月本无心朝堂,若不是为了花飞雪,她可能只会做个低调普通的大家闺秀,按照俗世中的规则过完平凡的一生。   既不是源于对老皇帝命令的同情,亦或是对先皇后的感激。   可以说她进宫完完全全只是为了花飞雪一人。   如果花飞雪真的出了什么事回不来,她就没有任何留在宫里的必要了。   裴秋月的直觉让她明白眼下的情况不同于以往,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她自然也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留下坐以待毙。   花飞雪都很少看到裴秋月这么坚持。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萧暮雨却拍了拍她的肩,先一步表明了同意的态度。   “那就一起走吧。”萧暮雨说道。   “但是——”花飞雪皱起了眉,想说萧暮雨怎么也跟着胡闹。   在她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之前,萧暮雨按住她的肩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侧过头来对她笑。   “不用担心。”萧暮雨把她的话堵了回去,“我会保护好你们两个的。”   萧暮雨的神情认真,语气还算温和,但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亦或是临时的妥协。   她更像是早就期待着裴秋月跟着她们一起走。   “多个人能照顾你也挺好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萧暮雨才这么跟花飞雪解释,她伸手碰了下花飞雪的伤口,后者立刻就脸色一白,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虽然伤口实际上已经差不多愈合了,但是痛觉认知还在,养了那么久的伤一下子就愈合了,身体本身也还没有适应呢,还是要好好休息才行,我可没有二小姐那么细心。”   并不是那么让人信服的理由。   但是两人都这么坚持,花飞雪也就没有再拒绝下去。   她心底也隐隐有些担忧。   不知道未来到底还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皇宫里面还会再出现什么变化,到时候万一只留下裴秋月一人独木难支,反倒更加危险。   花飞雪也只能暂时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   皇宫之外也是同样的情况。   城镇中一片死寂,倒是有零星小猫三两只,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趁着昏沉的天色悄悄摸进店里偷了一堆东西出来。   不过他们很快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倒在了路上。   预想中的混乱并没有出现。   但这倒不如说是情况比她们预想的更加糟糕。   气温也在不断下降着,花飞雪天生体质寒凉毫无所觉,裴秋月虽然修为不差,但也远比不上公主,等到出城的时候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连忙调转起灵力御寒。   “再这样下去,就算不睡死在梦里,只怕是也要被先冻死了。”   萧暮雨认同了她的看法,顺便点了一小簇火。   火光驱散了寒意,比灵力御寒还要有效一些。   裴秋月渐渐恢复精神,跟花飞雪低声讨论起眼下的情况来,甚至某几个以大型阵法出名的国家都猜测到了,尽可能想要推断出真正的缘由。   萧暮雨没法插话,就在一旁听着。   在半道上的时候,她们才偶尔停下来歇歇脚,萧暮雨只负责点火,另外两人负责确认前进的方向。   萧暮雨没说她自带导航系统。   她认为另外两个人都需要休息。   裴秋月和花飞雪远比萧暮雨更加惶恐——虽然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她们从小生长在这里,这样的异状闻所未闻,若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只剩下她们几人,几乎就等于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花飞雪经历过比这个更糟糕的情况,她曾以为自己要在那场风雪里困到死亡尽头。   但是失而复得之后,再重新踏入到那样的境地就会让人更加不安。   当她们的交谈告一段落之后,裴秋月去水边接水,花飞雪坐到了萧暮雨的旁边。   萧暮雨盘着腿坐在火堆旁边,手肘搁在大腿上,撑着下巴,盯着跃动的火焰出神。   花飞雪在旁边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只是单纯的在发呆,半晌之后终于移开了视线。   旁边传来萧暮雨的声音:“你为什么一直不继位?”   花飞雪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没有为什么。”花飞雪顿了顿,解释道,“只是觉得没有意思。”   “嗯?”萧暮雨发出一声疑惑性的音节。   花飞雪盯着火堆出神,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讲述着理由。   到这种时候,在萧暮雨的面前,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她或许本来就是想跟什么人倾诉一番的。   “曾经我觉得继承皇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小所有人都这么跟我说,我母后也说我要做一名贤明的君主,老师说我要让雪芙国变得更加强大。”   从没有人怀疑过公主殿下的天赋和能力。   包括花飞雪自己。   她的未来就是一条看得到头的路——但必定波澜壮阔。   她或许会成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又或许能够打破这个时代修炼者的界限,一朝登顶飞升。   当然也有可能会失败,乃至灭国,甚至可能在那之前就被敌人刺杀而死。   无论哪一种,她都脱不开未来女皇的身份。   “你讨厌当女皇吗?”萧暮雨拨动着火堆,问道,“有别的更喜欢的事想要去做吗?”   花飞雪微微歪了下脑袋,看了萧暮雨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我并不排斥继承皇位,也没有什么其他宁愿抛下一切也非做不可的事情,只是无法融入其中。”   “为什么?”   “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虽然后宫人数比起前几代少之又少,但仍然有各种争斗,我看到的都是人性里丑陋的一面,也知道会有好的一面,就比如我很感激秋月对我的支持,但是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萧暮雨用眼神提出疑问。   “这个世界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但是也不喜欢。”   花飞雪眼底映出跃动的火焰,脸上渐渐显出了几分迷茫。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空虚”。   受从小的环境影响,她鲜少能够感受到那种纯粹的善意,即便是裴秋月,最初也不过是因着皇后这一层关系才与花飞雪结识。   虽说之后关系亲密了起来,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同样因为身份阶级的差别,让她们对彼此都保留着一定的余地。   更何况这样的人在花飞雪至今为止的人生里,也就这么一个。   裴秋月本身就身份高贵,又没有太大的野心,面对花飞雪也从来都是支持鼓励为主,从不会驱使她去做些什么。   国境之内的平民百姓才是真正压在未来女皇身上的责任。   然而花飞雪对他们从没有什么实感,接触不多也无法感同身受,唯一的认知也就只有“责任”。   前世的事实证明,即便她是想要为了他们好,也会被不理解乃至指责憎恨。   虽然那是因为她所做的事确实伤害到了一部分人,他们看不到更远处的安稳与和平,只会为近在眼前的伤痛而疯狂。   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该去指责。   可花飞雪还没有真正做好承担这些责难的准备。   因为实际上她并不是真正地爱着那些人,那些她所要去保护的人,当只剩下“责任”这一个空壳的时候,就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这是成长的一部分。   若是花飞雪不曾经历过那场好似没有尽头的风雪,没有在人生的最低谷陡然重生,她也会在迷茫之后重新站起来,磕磕绊绊地按照原路前进,渐渐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从身到心变得真正强大起来。   ——又或者只是摒弃了那些无聊的幻想与弱点,真正的无坚不摧。   因为那时候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花飞雪经历过了低谷,还未曾顿悟找到对众生的大爱,又在风雪尽头亲眼见证另一个世界的灾难始末。   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世界并非唯一,也并非全部。   自己的世界甚至有可能是虚假的,也许下一秒就会被毁灭,像是任人搓圆捏扁的玩具。   而另一个世界的人都在为生死而挣扎着,便更显得温情与希望弥足可贵,而这个世界要和平得多,虽然偶尔也有战火,但在全人类的外敌之前,就显得幼稚和可笑了。   就算没有她在,这个世界依然会运转,这个国家的人依然会好好生活下去。   她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让自己的臣民过得比以前更好。   她也并不期待那些素未谋面之人的称赞与感激。   也许她并不适合继承那个位子。   花飞雪放任自己迟疑了良久,但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继位的,因为她同样也没有别的选择,那些所见所仅仅只是增添了她的迷茫。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的话,我本打算下个月就继位的……他们已经挑好了黄道吉日。”   花飞雪以此作为结束语。   萧暮雨静静地听着,到后面她几乎不再插话,仅仅是做一个倾听者,连姿势都没有再变过。   她在沉思着,只有眼底映着的火光明明灭灭,昭示着她没有在这一段漫长的讲述之中昏睡过去。   良久,她才开了口,也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抱歉。”   花飞雪怔了怔:“为什么这么说?”   萧暮雨轻笑了一下,但说不上是开心:“我之前还听人说你是为了我才不肯继位。”   花飞雪倒是沉默了片刻,耳尖微微有点红了,但萧暮雨没注意到:“只是有一点点影响而已……”   并非主因。   但多少还是记挂着的。   花飞雪没防备就承认了这一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萧暮雨目光柔和下来,脸上的表情似乎真的带了几分愧疚。   “是我这个‘创造者’太过恶劣了吧。”   萧暮雨说出口的那句话是花飞雪没有预料到的。   她好像跟花飞雪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花飞雪静默了片刻,感觉隐隐明白了一些她的意思。   是创造者的恶趣味——花飞雪大半生的苦难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   清冷寡情的性格并非天生如此,一道加一道的重压与灾难才将她压迫至此。   她自幼丧母、从未获得真正基于父母身份的偏爱、被排斥在外、被下毒、没有朋友,苦难的一面单拎出来列举与他人笑谈,都能够得到几声同情或怜悯。   但唯有创造了一切的“神”没有这个资格。   这本就是“神”亲自赋予她的。   所以现在花飞雪性格冷清,不轻信他人,孤独寂寥,甚至对人生产生了怀疑,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这当然不能怪罪萧暮雨本身。   谁也没有想到过无心写下的文字会化为真实。   谁会真正对文字产生怜惜之情呢。   更可况现在的世界早已形成,就连萧暮雨自己刚来时也吃尽了苦头,这个世界已经并不受她所控,也就更无从指责她的漫不经心。   ——那甚至不能称为过错。   花飞雪并不常想起这件事,因此被萧暮雨主动提及的时候反倒心情有些微妙。   或许是因为她母后确实是死在老国师的阴谋之下,而她又很难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产生什么过分在意的感情。   在那之前她对萧暮雨的执着就已经深种心间,因此她从未想过责怪对方。   若是萧暮雨想要,花飞雪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她的。   对于她的想法,萧暮雨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并没有因此而宽慰多少。   先前去找水的裴秋月正往回走,枯枝被踩断的声响由远及近。   转回头看的时候,林间那道身影已经依稀可见。   于是原本还在交心的两人都闭上了嘴巴,没有再深入聊下去。   倒不是不信任裴秋月,只不过这些内情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只会徒增她的烦恼而已,并没有任何益处。   花飞雪以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但她刚刚转回身,就迎来了萧暮雨的一个拥抱。   萧暮雨抱得很紧,用力到花飞雪觉得自己腹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虽然她知道那里的伤口实际上已经愈合了。   萧暮雨把下巴搁在花飞雪的肩上,那句话几乎就是贴在耳边的喃语。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想许什么愿望?”   萧暮雨的怀抱很温暖,暖得过头,以至于花飞雪觉得脑袋都被熏得有些晕晕乎乎,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了。   “只要有你在。” 第61章   在这个世界上,花飞雪想要的东西并不多。   身份使然,她想要的东西都能够比常人更轻易地得到——尤其是物质上。   而她缺失的那些偏爱也好、顺遂也罢,等到了这时候她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   唯有一个萧暮雨,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碰不到抓不住,眼睛一眨或许就不见了踪影,像是旷野上无形的风一样。   若是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萧暮雨还会出现在她面前吗?   这才是花飞雪最为在意的问题。   所以如果有许愿的关系,她只希望萧暮雨依然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   ——反正也只是“愿望”罢了。   “愿望啊。”萧暮雨望了眼昏沉沉的天空,感受到怀中那个人微凉的体温,眼底仿若有万千星辰闪耀而过。   花飞雪并不是那么坦率的人,一部分原因是她有时候也无法知晓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因此偶尔也会感到迷茫,表面上冷淡的性格也让她不会用热烈的方式的表达。   但正是这样的人,越是无意间说出来的话,分量越是重。   “只要有你在。”   换句话说,就是“我需要你”。   即便是在这个世界里,也仍然有人“需要”她。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触碰到了她的心。   毫无防备地就感觉到了一阵震颤,愧疚与柔软的认知同时涌现上来。   萧暮雨更用力地抱了抱花飞雪,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如果还有重新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对你好一点的。”她这样回应道。   -   裴秋月在林间停住脚步。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够轻易看到那两人拥抱的姿态,这大概是她们在外人前最为亲密的举动了,微微摇曳着的火光给她们镀上了一层暖光,倒是有了几分温暖而温馨的味道。   就连花飞雪那样清冷的人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   裴秋月怔在原处,眼底迟疑挣扎相继显现。   直至那两人结束了这个有些漫长的拥抱,她才收拾好情绪,重新挂上浅笑,朝两人走过去。   “好歹休息一下吧。”   裴秋月刚走近,就听到萧暮雨在劝说花飞雪。   “接下去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可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所以在那之前尽可能抓紧机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吧。”   “至少睡一会儿,等到该走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即便在火光的映照下,花飞雪的脸色也并不太好看。   连番受伤本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虽说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但流的那么多血和失去的精力却没有那么容易短时间内补足。   正因为现在对前路上的事还一无所知,才能有片刻闲暇喘息休息。   在这点上裴秋月同意萧暮雨的看法,因此也跟着劝说她:“是啊,公主,后面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少不得要你费心,还是趁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和圣女大人会一起守着你的。”   花飞雪面上的疲态渐渐显现出来,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因此也没有逞强,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许是另外两人再三保证让她安了心,花飞雪逐渐感觉到困意翻涌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宫里和路上见到的那些昏睡的人,恐慌感席卷而来,但随即旁边伸来的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脊背,似乎是在无声地安抚她入眠。   萧暮雨还在旁边。   所以,不会有事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花飞雪又慢慢放松下来,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陷入沉睡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萧暮雨低下头露出的一个笑容。   带着几分温柔与安抚。   像是她曾经在末世途中救下与亲人朋友失散的小孩子,在暂时同行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守在那个满心惶恐的孩子身边,只要对方一抬头就能看到她被火光映照着的笑脸。   效果当然是显著的,小孩子渐渐安下了心,度过了末世后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现在就像那时候一样——   好像被当成小孩子了啊。   花飞雪模模糊糊地想道。   但这种感觉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总归是被“守护”着的。   -   花飞雪沉沉地睡去。   坐在火堆旁的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所有的活动,都只是盯着火堆出神。   裴秋月偶尔会瞥一眼花飞雪,这大概是公主殿下近日来最放松的时刻了。   ——或许是从小到大也说不准。   还恰恰是在这种突然出现未知的危机的时刻里。   花飞雪从小生活环境就充满了危机,早早就练出了警惕的本能。   裴秋月与她一道长大,也是亲近到可以直接叫对方起床的存在,但即便在裴秋月面前,花飞雪也从来不会睡得太死。   通常是裴秋月刚进门,花飞雪就立刻清醒了过来,眼底连一点茫然都不会有。   在裴秋月面前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其他人了。   不过这倒也可以理解。   若来的不是裴秋月,也有可能是想要花飞雪性命的人,稍稍放松警惕或许就会中招。   久而久之,这样的本能就被锻炼了出来。   幸而花飞雪修炼天赋极佳,修为越高,对睡眠的需求也就越少,倒也没有太影响到她的身体状况,因此裴秋月也未曾多言。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不一样吧。   裴秋月忍不住也多看了萧暮雨几眼。   对方还在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便显得正经且淡漠几分,但大体上与以前被圈养在那个小院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公主唯独对她这么执着?   裴秋月满心的疑问一直都没来得及问出来,到了此刻反而止不住担忧——   花飞雪在萧暮雨面前渐渐显得被动了。   虽是花飞雪自己先软化产生了一些依赖,但也许只是因为受伤而不自觉展现了脆弱的一面。   而萧暮雨的行为却难以预料。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裴秋月不知不觉就看得久了些,久到萧暮雨都觉得有些难以忽视了。   “放心吧,我对你家公主没什么企图。”萧暮雨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没什么坏的企图。”   她觉察到了裴秋月的不信任。   被戳穿了的裴秋月也没有尴尬,反倒能借此说开了。   “圣女大人……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反常的天色是怎么回事了?”裴秋月打量着萧暮雨的脸色,“是不是与贵妃娘娘有些关系?”   “只是猜测,或许有那么一点关系。”萧暮雨大方地点头,“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要去实地确认一下。”   “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为什么不告诉公主殿下?”裴秋月追问道。   “我也是刚刚才猜到。”萧暮雨撑着下巴盯着火堆,倒也不介意跟裴秋月说几句,“一部分原因是之前并不知道原因,而且就算是我猜的那个原因,待在我身边也比留在宫里更安全一些。”   “圣女大人猜的是什么原因?”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萧暮雨却岔开了话题,“你有什么愿望吗?”   裴秋月愣了愣,她先前听到萧暮雨问了公主同样的问题。   但她却并不是很想回答,反倒冷了些脸色。   “没有什么愿望。”裴秋月说道,“我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生活得不好的地方——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倒是希望公主殿下的人生能更加轻松快乐一些。”   “你们关系真好啊。”萧暮雨感慨了一声。   “我们年纪相仿,自幼相识,又有血缘关系,也是理所应当。”裴秋月平淡地回答道。   “因为是姐妹吧。”萧暮雨猜测道,“作为姐姐,总是不自觉地去照顾下面的妹妹——二小姐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裴秋月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称赞而动摇,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萧暮雨。   目光里像是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放心吧,我没有什么用心,不如说这样我就安心了。”萧暮雨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隔着火光眼神有些飘忽,但看着确实像是高兴的样子。   她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来,像长辈托付终身似的那么看着裴秋月。   “以后也拜托你好好照顾她哦。”   裴秋月因此生出了几分荒谬感。   “为什么这么说?”裴秋月问道,“圣女大人要离开吗?”   “啊,也没有吧。”萧暮雨很随意地应着,“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像是那些将士上前线的时候,不是都要提前做好交代吗,比如财产分割啊、父母和孩子托人照顾之类的,提前规划好,总比被留下的一家人手忙脚乱地闹矛盾好吧。”   她又补充道:“也不是上了战场就都会牺牲。”   那你还说得像真的一样。   裴秋月倒是很想吐槽,但是碍于修养还是忍住了。   她又看了眼花飞雪。   花飞雪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也许她压根就不知道萧暮雨心里已经在想这样的事了吧。   直到最后,裴秋月也没有听到那个原因。   萧暮雨看起来并不怎么上心,除了那个奇怪的问题和嘱托,她甚至并不怎么紧张,看着不像是查找危机根源,倒像是去郊游的。   大约两个多时辰之后,裴秋月把花飞雪叫了起来。   但她没有提及与萧暮雨之间的对话。   剩下的路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漫长,或许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反而觉得好像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   原本隐藏在阵法迷雾当中玉林谷此刻现出了原貌。   作为路标的石碑旁边,有一个人形的物体倒在一旁。   她们走近时才发现倒着的是个女人,除了她以外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看清昏迷的女人的脸,花飞雪和萧暮雨皆是一愣:“玉竹?”   玉竹双眸紧闭,脸色清白,身上染着血,似乎是受了伤。   好在心口还在轻微地起伏,尚有生息。   未等她们将人扶起来,就听到一阵破空声自后方的雾气之中传来,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小心!”   “铛——”   花飞雪面色一冷,抬手挥剑,挡下了迎面而来的匕首。   几人同时抬起头,看向声源处。   淡淡的白雾之中,一个女人缓步走了出来,面带浅笑,气息柔和,看着是个温柔的人,不太容易让人生起防备。   ——如果不看她片刻之前所做的行为的话。   被挡下的匕首插到了地上,触碰到的草叶瞬间就被腐蚀了。   女人对此全无自觉,目光扫过来人,落定到萧暮雨脸上的时候,笑意又加深了许多。   “好久不见了啊。”她的语气同样轻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萧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少一点,剩下的明天补上吧   最近太冷了qaq手僵到码字戳键盘都戳不准,坐在床上码字结果就是这两天腰疼得不行,今天码字怎么都不舒服,所以一直拖延到很晚orz明天还是去桌子上码了,希望冬天早点过去叭,人生太艰难了(瘫……   -   感谢在2021-01-0523:49:02~2021-01-0723: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鸭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861006910瓶;47949069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心口的位置隐隐开始发热。   萧暮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之前还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像是被烧灼一般,心口的热度总会逐渐蔓延至全身。   原先她以为是只是自身能力的影响,在不再出现异常之后早就将之抛之脑后。   现在看来,那股热度似乎并不像她最初想象的那样简单。   花飞雪挡在了萧暮雨和裴秋月的前面。   即便她已经见识过萧暮雨的能力,但保护的姿态做起来就像是本能一般。   对面那个陌生女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当她直勾勾地盯着萧暮雨看的时候。   女人只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玉竹,随后便将目光定格在了萧暮雨身上。   “只能怪她太不懂事了,本来只要好好待在原处就好了,偏偏要跑出来——”   她好像注意到了花飞雪那厌恶警惕的视线,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啊,可能是想去找你们通风报信吧,不过也没什么用呢,只会让我觉得不高兴而已。”   果然是她动的手。   花飞雪又警惕了几分:“你想做什么?”   女人说道:“不用这么紧张哦,我并不是故意针对那边的女人,我真正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花飞雪下意识往萧暮雨身前挡了挡,对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显而易见。   她本以为女人是冲着萧暮雨来的,或许是故意想把她引出来带走。   然而女人话锋一转,对着花飞雪显露了杀意。   “那就是——杀了你。”   话音未落,林木之间风声呼啸,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再度传来,仿佛只是轻微一眨眼的功夫,女人就已经来到了花飞雪的面前。   一道冰墙凭空出现,却没能挡住女人的动作。   她在灵力形成的屏障面前畅通无阻。   怎么会——   花飞雪没来得及惊诧,及时反应过来,将将避开对方刺向要害的刀刃。   在下一刀刺过来的时候,后面的萧暮雨拉了她一把,转瞬间交换了位置,挡在了她前面。   萧暮雨将花飞雪按在身后护得严实,女人的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带着不满的眼神看向她们。   “为什么要拦着我?”她带着不解问道,“不过是个虚假的人物,值得你这么上心吗?”   “倒是你,为什么要杀了她?”萧暮雨反问道。   “你难道不是为了她才选择留在这个世界里的吗?”女人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只要她死了,你也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可以乖乖跟我回去了吧。”   ——回去?   花飞雪下意识伸手拽住了萧暮雨的袖子,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   萧暮雨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去哪儿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萧暮雨顿了顿,终于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话说回来,你在这儿自说自话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眼前的女人她并不认识。   至少并不存在于她此刻的认知之中。   但她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只是遵从着本能追问应当会让对方生气的问题。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脸色变了。   “你竟然……把我忘记了吗?”女人脸色渐沉,仿佛正在酝酿着风暴。   那句话无疑戳中了她的死穴。   “你还真是——算了,也没有关系,我总会让你想起来的。”女人说着又笑起来,“就像是现在,就算你躲到别的世界,我也依然会找到你,然后把你带回去的。”   林间的风声更尖锐了,吹来的狂风之中甚至裹挟着雨雪。   脚下的大地也在震颤着,渐渐便是地动山摇。   花飞雪的脸色都变了变,萧暮雨却仍然站在原处,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萧暮雨定定地打量了女人片刻,眼底迷茫并非作伪,但当中的迷雾逐渐散去。   在这场震颤里,她搞清楚了几件事——   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旧识。   她拥有足以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力量。   但是对萧暮雨来说就像是幻境一样,她并不受此影响。   还有,自己的“死”或许也跟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那么,自己在死前还遇见了什么人吗?   除了被她救下的那个孩子。   在海水中渐渐溺亡的感觉重新浮现在脑海里,萧暮雨无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喉咙,脸上的茫然终于渐渐褪去了一些。   她想到了那把匕首。   -   -   末世的前一年。   某座小城市的大学校园之中。   萧暮雨刚交完作业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就收到了舍友的消息。   她本以为是对方丢三落四,又忘记了什么东西想让她帮忙带,但点开消息提醒,却是询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文若雨的人。   萧暮雨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记忆深处把那个名字重新捞出来。   文若雨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后来小学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就跳级搬家去了省会城市。   早几年他们偶尔还会在过年期间拜访亲友的时候撞上,两家人一起在饭店或者萧家吃一顿饭,后来随着文若雨课业渐渐繁忙,她父母工作也日益忙碌,他们连过年也很少回去了。   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断了关系,也就父母那辈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通过电话问候一声。   萧暮雨偶尔会从父母那里得知一些零星的关于文若雨的消息。   在萧暮雨按部就班地从小学升上初中、从初中升上高中的期间,文若雨依然在疯狂地跳级,待的时间最久的大概就是大学本科时期了,等萧暮雨考进大学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读博了。   总归是个俗世认知中的天才,光环加身,早就与日渐和咸鱼融为一体的萧暮雨隔开了一条鲜明的界线。   对方学业繁忙早就断了音讯,萧暮雨对过去的情谊也没有那么看重,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们可能这辈子也就是陌路人了。   因此听舍友提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重名的人。   舍友没等她回应,就已经开始继续发了,萧暮雨手机叮叮当当的响,不得不把手机调成静音。   [她现在在宿舍楼底下,说是专程来找你。]   [是你朋友吗?]   [长得还蛮漂亮的诶]   [良良说她一身都是名牌,头上夹子都是四位数打底,你是从哪儿认识的富婆啊,改天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不过她看起来有点精神恍惚的,你不会是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吧]   ……   越说越离谱了。   后面的消息萧暮雨没再看下去,回了一个“马上回去”就暂且屏蔽了消息。   她没有深思文若雨为什么突然来找她。   也许无意中从父母那里听到了自己的消息,顺路就来看了一眼。   她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对方是特意来找自己,至于到底有什么缘由,对她而言也无关紧要。   等到的时候,舍友正陪着文若雨坐在宿舍外面的林荫道里的长椅上。   远远瞧见萧暮雨的身影,舍友连忙冲她招了招手。   萧暮雨走过去跟她们打了招呼,同时打量了一下那位访客。   面容依稀还能看见旧时的影子,但整体是陌生的,毕竟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见了。   正如舍友所说,来访者长得很漂亮,一身衣服看料子就价格不菲,来时应当是精心打扮过了,但也掩饰不了面容的憔悴。   文若雨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萧暮雨:“萧萧。”   舍友冲着萧暮雨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单独聊,随即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萧暮雨忙了一个早上还没有吃饭,便带着文若雨出了校门,在附近找了一家带包间的小餐馆。   进门的时候不在饭点,店里没几个人,她们轻易地就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包间。   坐下来之后,文若雨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好像确实就是顺路来看萧暮雨一眼,说是去隔壁市参加什么比赛,结果因为一些事故比赛临时取消了,她订的是隔天的航班,跟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萧暮雨,便想来看看她。   无怪舍友对初次见面的文若雨那么热情。   多年未见,文若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个不停的奶娃娃了,说话温声细语,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优雅,叫人看着也赏心悦目。   不过见了萧暮雨之后,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了。   兴致勃勃地从过去在乡下的时光说到她们分开之后,脸上的兴奋劲将疲态都压了过去。   萧暮雨这时候跟咸鱼没什么区别,听她说到兴起时便点头应和几句,没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因为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这样也没让文若雨觉得被敷衍,反倒不知不觉就说了许久,直到嗓子都有些哑了。   服务员拎着茶壶来续水,大概是个新人,毛手毛脚地冲过来,猝不及防就被柜角绊了一下。   眼看就要摔到文若雨身上去,萧暮雨连忙扶了一把。   人没摔下去,茶壶里的水却全浇到了萧暮雨的外套和书包上。   “不好意思、对不起——”   服务员手忙脚乱地跟萧暮雨道歉,一边拿来纸巾帮忙擦水,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没事。”萧暮雨并没有很在意,除了手背被溅到了一点热水有些微红外,其他地方倒没那么要紧,“晾一晾就好了,麻烦你去重新接一壶水吧。”   这时候天气没那么冷,外套穿不穿没什么太大影响。   倒是书包不防水,萧暮雨跟服务员要了两个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重新装好。   文若雨也来帮忙。   “你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她这么感慨着。   那个服务员完全是心不在焉,片刻之前还靠在外面低头玩手机,文若雨连叫了好几声才听到。   进门时也是自己太过急躁,脸上还带着可以看得出的不耐烦,应该是想着早点敷衍完早点回去继续玩手机吧。   直到犯了错才一脸惊慌地道歉,却不知道立刻补救,就连纸巾都是萧暮雨主动提醒她才想起来拿。   饶是文若雨看着也有些生气。   但萧暮雨却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出来打工的也不容易,况且我也没什么损失,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生气。”   “怎么能是没有损失呢,你的书都湿了。”文若雨叹了口气,“你好像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什么都不在意。”   课本压在下面,边角沾了些水,好在纸页厚实,晾干了应当就没什么影响了。   上面的本子却遭了殃,薄薄的纸页已经翘了起来,墨水也被晕开,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看到那个惨不忍睹的本子的时候,萧暮雨才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文若雨注意到了,不由问道:“不会是作业什么的吧?”   说着她就随手翻开了本子,看外貌就是普通的笔记本,通常放在超市货架的最下面一层,鲜少有人光顾。   但本子里面写的却不是题目或者跟学习有关的东西,而是陌生的名字。   “……花、飞、雪?”文若雨从还没有被水晕开的地方辨认出了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   她立刻就意识到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至少这应该不是她可以随手翻开的作业本。   萧暮雨却同样并不是很在意,摇了摇头,解释说那是她小说的主角。   好在不是什么暗恋对象什么的。   文若雨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竟然开始写小说了,是新的爱好吗?”   萧暮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吧。”   从这里开始便是一个新的话题了。   虽然本子有些被泡发了,但有些地方还能辨认出字迹,文若雨问她要不要赶紧抢救一下。   萧暮雨倒也没有太过惋惜:“反正都是已经记在脑子里的东西,纸上的没有了也没关系。”   文若雨在萧暮雨的应允之下继续翻着那个本子。   除了一些零碎的剧情设定,出现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名字,仿佛只是在神游时无意义地重复写出来的名字。   若不是知道这是一个记录大纲和设定的本子,或许还以为是出于别的什么缘由。   文若雨无端联想到了,便顺口说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暗恋的对象呢。”   否则谁会一遍遍地去写别人的名字?   大概也只有在学生时代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同一个人,面对着枯燥的课堂,倒是更愿意去描摹别人的姓名。   这时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角色的性别很有可能跟萧暮雨相同的问题。   不过反正都只是虚假的角色而已,倒也没什么在意的必要了。   文若雨开着玩笑,完全没有想到很多年后她会为此而烦恼。   而萧暮雨面上也带着一些笑意,用一种轻松的玩笑语气回应她。   “说不定就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   感谢在2021-01-0723:58:02~2021-01-0820:3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气泡出逃中、额~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之后的那一年里,文若雨和萧暮雨恢复了联系,开始时常跑她的学校去找她。   也不知道她平时那么忙,到底是怎么抽出时间来的。   萧暮雨曾经问过这个问题,文若雨笑着说是出来放松心情。   这话不假。   初见时文若雨满身疲态,像是不堪重负,脸上总是笑着,却也显得僵硬。   后来跟萧暮雨走动得多了,脸上的笑容才更真切了几分。   心房渐渐放下之后,文若雨也开始从好的一面讲到她糟糕的经历。   天才的人生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光线亮丽——漂亮的只有表面,内心的苦楚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只能背着人吞咽下去。   文若雨的父母在搬去省会之前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不是什么意外富翁,但是在他们所在的那座小城市里已经算得上是富裕。   平时有些忙碌,却很受人尊重,也有私下里与家人独处的时间,一家三口偶尔小吵小闹也不影响感情。   但是自从辞职去了大城市之后,曾经在小城市里积累下的那些东西就不够看了。   足以衣食无忧还有不少富余,但考虑到未来的生活成本,他们也不得不加倍地去努力拼搏。   大城市生活节奏更快,周围全是陌生人,相对来说少了那么点人情味,工作加班还不讨好也是常有的事。   重重压力堆叠在一起,导致他们平时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累,脾气也越来越差。   表面上是恩爱夫妻模范家庭,但私下里关上门,谁都不记得吵过多少次架、动过多少次手。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回到小城市继续过从前安逸幸福的生活,但是一想到女儿的前途,他们就咬咬牙忍耐了下来。   压力也被移嫁到了文若雨身上。   身为“天才”,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小区里,老师同学邻居都对她另眼相看,格外关注。   有佩服她的,自然也有嫉妒厌恶她的,背后恶意揣测的不计其数,唯独朋友少有。   厌恶她的不提,即便那些敬佩她的也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生怕打扰到她学习,又或者是怕被她看不起。   孤寂感仅仅是那些压力中的一小部分。   有些事也只有文若雨自己清楚,她是聪明,比同龄人要聪明一些,但远没有到逆天的地步。   比起真正的天才而言,她这个被周围人推着创造出来的“天才”是有上限的。   平常人也能靠着勤奋努力赶上她,她只不过是比一般人更加勤奋刻苦罢了。   她永远都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她被举荐给校内某位很厉害的大佬教授,对方也听闻了她的天才名号,因此破例见了她一面。   老教授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人,简单的面试之后就明白了文若雨的真实潜力,他挑着优点夸赞了一番,却还是离开前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遗憾的神情。   正是那真实流露的失望深深刺痛了文若雨的心。   但是每当看到父母日益苍老的面容、鬓间不断增加的白发,看到同学邻居钦佩仰慕的神情,回想起自己早早结束的童年和无数个挑灯的深夜,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坦然承认自己的平庸。   她最终还是咬着牙在这条路上坚持了下去。   但是越往前走,她就越觉得疲惫,越觉得茫然。   然后她就想到了萧暮雨。   -   文若雨其实一直知道萧暮雨很聪明,甚至比自己聪明。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掩藏,文若雨不会的题萧暮雨轻轻松松就能解出来,看过一遍课文就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但是谁也没叫过萧暮雨“天才”,夸她聪明的都少有。   源于人类的劣根性,文若雨也曾为此而暗自窃喜,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是赢了萧暮雨的。   多年以后,萧暮雨长成了最平庸也最平常的模样。   除了一张脸过分出众,其他表现出来的方方面面都可以轻易埋没于人群之中。   文若雨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不解与轻视化成了羡慕。   萧家还住在那座小城里,萧暮雨的学校如同她的小学到高中一般,中规中矩,好处是离家不远,可以时常回去,一家人和和乐乐,少有矛盾。   文若雨跟萧暮雨恢复联系后,曾跟着她回去吃了一顿饭。   萧家的父母热情接待了她,还如十年前文家住在隔壁时那样,甚至还记得她的喜好,在桌上笑着谈起两个孩子幼年时的趣事。   当然也有关心。   看着萧爸爸萧妈妈依然还算得上年轻的容颜,眼角眉梢的舒展与柔软,文若雨又是暖心高兴,又有些酸涩苦楚。   在饭后萧暮雨出门送她去车站的路上,她抱着萧家硬塞的大包小包的土特产,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脸蹲在路边崩溃地大哭了一场。   她哭得很惨,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忘了形象这回事,以至于行人不时朝萧暮雨张望着,以为她欺负了人。   萧暮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毕竟那时候她们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她抓了抓头发,索性丢下一句。   “以后随时可以来找我玩。”   文若雨便依言时常来找她了。   那之后她们重新成为了朋友。   大多数时候都是文若雨主动来找萧暮雨,偶尔萧暮雨也会在空闲的时候去她的城市慰问一下她。   萧暮雨有大把的时间,但文若雨有很多事要忙,因此总要提前约好日期,即便如此偶尔也会有爽约的时候,比如遇到突然提前的比赛或者临时开设的讲座。   文若雨时常会为此觉得愧疚,但又总是尽可能地在空闲时间约萧暮雨见面。   好在萧暮雨并不是很介意这些事,她对文若雨也像是对其他人一样的好脾气,从不会因此而生气。   她们在极少数的时间里会提到萧暮雨的小说。   萧暮雨并不介意跟别人分享她创造的故事,文若雨却不喜欢她在跟自己相处的时候因此出神。   “你是不是对你的小说太入迷了?”文若雨曾经这么问过她。   “有吗。”萧暮雨并不自知,“也许是因为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吧。”   她们聊到过未来。   文若雨不必说,虽然有很大的压力,但也必然有光明的未来,而萧暮雨却还不知道未来要做些什么。   “毕竟我还有两年才毕业,短时间内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萧暮雨倒是很看得开,“不过太闲了也很无聊,总要找点事做做。”   文若雨认同了她的看法,但也建议她可以换一种更积极的娱乐方式。   “但是总是沉溺在同一个虚拟幻想之中打发时间,时间久了也会觉得无聊和空虚吧。”   “这不是‘打发时间’。”萧暮雨纠正了她,说得一本正经,“我这是在创造一个世界,而且我能够与主角对话,并不空虚。”   文若雨只当她说的是什么专属于作者的术语,比如通过意念与角色交流什么的。   没人觉得一个由文字构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会变成真的。   包括萧暮雨自己。   不过那时候她倒是很自得其乐,直到文若雨直白地提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度沉迷了。   萧暮雨稍稍反思了片刻,但并未真正上心。   “不如考虑‘创造’一个更刺激点的世界?”文若雨随口提出来。   “嗯?”萧暮雨投去疑问的视线。   “我有个同学在研究全息技术,想要试着做一款全息游戏,不过目前缺少剧本,你想来试试看吗?还可以赚点零花钱。”   文若雨提议时是出于私心。   同学的实验室跟她在一个校区,楼上下的位置,要不了几分钟就能走到。   虽然志愿者招募很火爆,但以文若雨的身份,塞个人进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加入了实验室就能随意出入实验楼,见面的机会自然就会多一些。   萧暮雨没觉得这种好事能够轮到自己身上,她也没有那个跑来跑去的精力,但她对文若雨所说的全息技术有些兴趣。   “这种技术几乎可以真正创造出一个世界来吧。”   “理论上是这样。”   “那不就是跟创世神一样了,既然如此——根据实验者的设定创造出一个可动的人物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也许吧。”文若雨这回迟疑了片刻,“我对这方面了解没有那么多。你想创造什么人物吗?”   “没有人会不想看自己笔下的主角吧。”萧暮雨笑了一下,但很快又自己否决了,“不过算了,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只存在于想象里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文若雨追问起来之前,萧暮雨换了一个话题:“如果让若雨你来创造的话,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我?”文若雨愣了愣,顺势思考起来,片刻后玩笑似的说道,“可能我更喜欢那种末日灾难的世界吧。”   “为什么?”   “因为可以有拯救世界的剧情?”文若雨顿了顿,接着说起真实的想法,“如果到了那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再在意什么名声和体面了吧,所有人都只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无论贫穷也好富贵也罢,聪明的愚蠢的——”   “众生平等,或许会比现在这个虚伪的社会好得多。”   萧暮雨趴在椅背上看她,看到文若雨都下意识偏开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会这么想?”萧暮雨撑着下巴提出疑问,“很具体的想象啊,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也许是吧。”文若雨答道,“前一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末日来临了。” 第64章   “末日?”   “人类变成了怪物,草木枯朽,动物灭绝,最后是人类,失去理智之后自相残杀,然后——”   世界灭亡了。   “听起来真是可怕的梦。”   “是噩梦吧,更早之前也有过那么几次。”   最早好像是在跟萧暮雨重逢之后,文若雨开始断断续续地做那样的梦,但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醒来之后就被遗忘到了脑后。   她以前受各方面的重压,长期处于疲劳状态之下,但反而很少做梦,偶尔做了梦也不会有闲暇回想起来。   至于后来,她将之当做看多了电影的后遗症,精神稍稍松懈下来,便会不由自主地想东想西。   直到前段时间,她才清晰地记住了那个完整的关于末日灾难的梦境。   谁也不会把天马行空的梦境当真,文若雨也并未放在心上,却也没有办法彻底忘记,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   末日里的惨状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可以想象的,甚至比战争还要残酷。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人与人互相吞食如同最凶残的野兽,浓郁的血腥气像是带着剧毒的沼气,末日之中的人类本就被一同拖入了沼泽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此一同下陷,越是挣扎越是绝望。   最可怕的就是看不到一点光明。   找不到克制异变的方法,所有科学研究在这场灾难面前都化为了虚无的废纸。   武器的作用微乎其微,反倒对人类本身的伤害更大。   除非让整个世界都同归于尽,否则看不到一点获胜的可能性。   人类、乃至所有的生命,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渺小如蝼蚁,毫无反抗之力。   这算得上是一场噩梦,但文若雨意外地并不对此抱有惶恐或者抵触的心态,反倒有点微妙的期待。   “如果地球上的生命真的这么容易灭亡,也不会有人类的出现了。”文若雨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人类也会为了活下去而奋力挣扎的,求生的本能可是很玄妙的东西,不过——”   文若雨顿了顿,用近似玩笑的语气说下去:“正是因此,我其实反倒有点想要看一看人类到底会如何在天灾面前挣扎的呢。”   是通力合作,还是内斗至死?   更有可能一边内斗一边对外。   无数形式的作品对末世都做过猜测与展现,但那毕竟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现实之中也只有真正经历了才会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样的猜测大概可以归结于恶趣味的一环吧。   萧暮雨听着她的讲述若有所思。   文若雨看她沉思的表情却反倒莫名心慌,笑着带过去:“只是梦境罢了,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说着她又把话题拉了回去:“那你想要去试一试吗,实验室那边?”   萧暮雨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像是失去了兴趣,文若雨也没有强求,将失望压回去,换了一个新的话题。   没有人再提起那个梦境。   -   末世前两三个月的时候,文若雨突然又忙碌了起来。   萧暮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主动去找她的那一次。   文若雨忙昏了头,明明是她主动约了人,等萧暮雨下了飞机打电话过去,她才茫然地回问了一句:“啊,是今天吗?”   萧暮雨没太在意,只当她是太忙,问了一声得知她在学校,便自己打车过去。   她来了几次已经认识路了。   文若雨近来似乎确实很忙碌,眼底一圈青黑化了妆也掩饰不住,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但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却很不错,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无端的亢奋感。   据说是最近新成立了什么项目小组,有她主导,为了赶时间出成果,一直都在加班加点地忙。   文若雨连连道了歉,请萧暮雨自己在学校里转一转,等忙完再去找她吃饭。   她跟同行的人要来了实验楼的通行证,可以让萧暮雨在全校范围内都畅通无阻。   萧暮雨接过那张卡的时候感觉有些微妙,之前来的时候她听文若雨说过通行证有多难申请,如今随手就能给出来,不知道是以前夸大其词了,还是现在“发达”了。   不过同行的人没有提出异议的,仿佛这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萧暮雨不会不知趣地去其他实验室乱窜,倒是在下楼的时候听到楼梯口外一阵嘈杂的动静,才被吸引到了注意力。   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仪器争辩,有两人一边一个抓着一个人的手不肯放,一边隔空争吵着。   中间那个被抓着的人看起来快要哭了。   “什么叫我的机器有问题?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我的机器是完美无缺的!”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投影出来的玩意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一定是你哪里弄错了!”   “明明是他想象力不够,心态不稳定,鬼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哈?谁会没事天天脑补这玩意儿啊,而且你看他试验完都快口吐白沫了,还是你的机器有问题吧!”   “胡说!明明是这个人不行,换一个人就绝不会这样了!”   “现在哪儿还有人给你换,那些志愿者不都给你吓跑了吗!”   ……   “那个……”正当中的“受害人”弱弱地出声,“那边好像有人——”   声音被埋没在争吵里,兴头上的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扭过头,就正对上萧暮雨好奇的视线。   他们对视了一眼,忽的松开了手,换上了温柔和蔼到像是哄骗小孩子一样的表情和语气。   “这位同学,有没有兴趣来参观一下我们的实验室?”   萧暮雨只迟疑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这间实验室正是先前文若雨给她推荐过的搞全息技术的那个。   因为是出于一时的兴趣而没有一个好的报告书,他们只申请到了一间不大的活动室。   而且随着机器效果呈现不够理想,他们也不再是之前炙手可热的实验小组了,而被遗忘到了边缘,就连志愿者都跑得差不多了。   当然后一者主要是出于他们自己的原因。   主要发明人是个女孩子,聊上几句就能明白她的思维跳跃天马行空,不过她却是那种真正的天才,平时还另有主业研究,关于全息技术只是她的额外兴趣。   也是因为主业做得足够优秀,她这个听着不怎么靠谱的副业才得以被破例批准。   她只把全息技术当做一个起点,还准备进一步搞全息投影现实具现化的课题——总之都是萧暮雨搞不明白的东西,更别提那些庞杂的理论细节了。   原本有很多志愿者都对这个课题感兴趣,名额供不应求,结果在第一天公开展示之中,因为实验者昏了过去,加上投影出的影像实在太过可怕,一群人直接被吓跑了。   虽然实验者被证实其实也是被吓晕过去的,而不是实验导致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加入了。   于是曾经门庭若市的地方现在也变得冷冷清清的了。   见到萧暮雨之后,一群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听说她只是顺路过来参观一下,他们的眼睛就更亮了。   “只要站在这个位置,然后想象一个具体的物体——当然人是最好的,成功的话它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会一定的意识的,说不定还能跟你对话。”   “虽然到现在还没人成功过。”组员在旁边小声补充道。   发明人撞了一下他的腰,后者“嗷”了一声闭上了嘴巴。   好在萧暮雨本来也没什么事,对此也有几分兴趣,很快就答应下来。   这个机器侧重点并不在普遍认知中的三维投影上,而在于能够提取人的大脑中想象出的图像信息,将之勾勒成现实的物体。   更像是认知具现化投影。   听起来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技术。   从这点上来说,倒是不难理解为何上一个实验者通过机器投影出来的物体那么扭曲恐怖了。   实验者对物体的想象和认知几乎和那个奇幻的技术同等重要。   好在发明人还没有研究到直接让投影具现化的地步,就算投影出了失败品也没什么危害——除了视觉污染这一方面。   “实在不行你可以想象一下小花小草,或者水杯、纸笔之类的,越熟悉的东西越好,至少不容易翻车……”   发明机器的女孩子又踹了组员一脚。   组员讪讪地闭上了嘴,省去了略带惶恐和阴影后遗症情绪的提醒。   萧暮雨已经没怎么注意到旁边的争论声了,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笔下那个人。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而且前车之鉴的失败品照片还历历在目——确实很辣眼睛,据说实验者原本脑补的是个萌妹子。   但萧暮雨好像也没那么担心,也没想象失败之后会不会更惨不忍睹。   那段时间她也越来越频繁地开始做梦,梦见风雪,风雪后面是模糊的身影。   当被要求站到机器下面、想象最熟悉的人像的刹那,那个尚且还模糊的影子就陡然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   周围的声音却慢慢远去了。   她看不到周围人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盯着她和机器看,有些人已经先捂住了眼睛,害怕又冒出了什么形容可怖的怪物,再一次遭遇视觉上的冲击。   也听不到机器嘀嗒嘀嗒运转的声响。   机器另一侧的虚影一点点成型了。   就连发明者也慢慢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意外与惊诧的神色。   其他人反应只会更激烈,甚至忘记了不该在这时候出声干预,盯着那个已经可以窥见相貌的影响就移不开视线了。   “哇——”   “美女诶!”   “还是古装美女,不会是什么女明星为模板的吧?”   “竟然成功了?!”   “我就说我的机器是完美无缺的!”   ……   不大的房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感慨声,萧暮雨却都听不见了。   “啪——”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虚空之中有什么象征着界限的无形之墙陡然破裂了。   更为广阔遥远的空间在她身边舒展延伸出去。   萧暮雨没有看到现实里另一侧投影出的清冷空洞的人像,她的目光是直接穿透了风雪,与坐在庙前的那个年轻女子对上了视线。   风雪后的那一双眼睛里,带着懵懂与空茫,像是初生的孩子。   她静坐在原处,正对着风雪,眼底渐渐有光开始流转。   明明眼前是漫天风雪,萧暮雨却分明听见了清泉叮咚的声响,鸟语虫鸣,草木生长,鲜花盛放——   在风雪之外的地方,一个世界真正成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讲过往应该还有一两章吧,争取把背景交代清楚   以及,萧萧真的是个挂   -   感谢在2021-01-0820:34:00~2021-01-0917:1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2个;气泡出逃中、顾客好几还没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实验室里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萧暮雨闭着眼睛,直直地往后倒下去。   旁边的投影也随着她身体远离了机器而渐渐消散。   不过也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了,离得近的人慌忙上前,扶住了萧暮雨。   “没事吧?”   “怎么回事?不是说身体没伤害吗?”   “这个也不丑啊,不至于被吓昏过去吧?”   “先把人放下来,不行就去叫医生。”   ……   几人慌慌张张乱成一团,萧暮雨被扶到椅子上之后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扫了一圈在场的人。   “太好了,你没事吧。”关注着这边的人松了一口气,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旁边的人匆匆忙忙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   萧暮雨没有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没什么事,可能是早上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萧暮雨说道,“你们的机器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真的很厉害——不过我觉得我现在需要先去吃点东西。”   几人愣愣地点头,也不好意思再挽留她。   萧暮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弯起眉眼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正低声争吵着的人没注意到她说的话。   只有那位发明机器的女孩子呆愣了片刻。   她好像听到萧暮雨在对他们说:“要好好活下去哦。”   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对他们说这样的话?   -   萧暮雨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微微出着神。   前面有学生打打闹闹地踩着滑板横冲直撞过来,压根没分神看向前方,眼看着就要撞上萧暮雨,他们才显出几分慌乱的神色。   萧暮雨往旁边跨了一步,精准地避开了撞过来的学生。   风吹起她的刘海,遮挡住了部分视野。   擦肩而过的男生不由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他扭头说了声“抱歉”,又跟同学打打闹闹地往前走去了,不过这回记得从滑板上下来了。   萧暮雨双手插在口袋里,仰头往上吹了吹刘海,无意间扫过的天空明澈。   难得的好天气。   谁也不会相信末世即将到来吧。   萧暮雨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似乎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是在干什么。   她之前好像是准备去吃饭来着的吧。   渐渐回忆起部分前情,萧暮雨出了校门找了个小餐馆解决了午饭。   文若雨还在忙,直到晚上才抽出空闲跟萧暮雨出去吃了个饭。   但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精挑细选什么有格调的小餐馆,而是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了个没那么忙的,正好也还有包间剩下,她们便坐了进去。   文若雨再三为自己的怠慢而道歉。   萧暮雨并没怎么在意:“没关系,当然是工作要紧。”   文若雨便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一边解释一边提起最近的工作。   “最近我们发现了一种很神奇的矿石,构成的元素不是我们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很有可能来自外太空……”   萧暮雨“嗯”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这种事说给我听没有关系吗?”   她还以为这种研究阶段的东西是需要对外保密的。   文若雨笑了一下:“理论上是要的,不过这种矿石的存在很快就会被公开,就算想瞒也瞒不住,而且我相信萧萧,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萧暮雨更在意前半句:“为什么瞒不住?”   文若雨说道:“这个世界的格局就要被改变了。”   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她脸上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像是对未知的期待,甚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狂热。   “那种石头,拥有着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几乎可以被定义为魔法、或者超能力,只要触碰过它的人,就会被赐予超人的力量……”   “我们实验室的一个学长天生体弱,力气甚至还比不上我,但是他碰到了那块石头之后,甚至可以轻松搬起一辆轿车——他现在也在我们小组里一起研究。”   “结果证明这种石头几乎是无差别地赠予力量,只是强弱问题,而且能量几乎不会枯竭……”   “但是那块石头只是我们无意间捡到的,像是被人遗漏下的,那么必然会有其他人接触到那些石头——”   如果有更多的人接触到那种石头会怎么样?   应该是问拥有超出常理的力量的人类越来越多会怎么样?   任何一个认知正常的人,光是想一想这个可能性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文若雨却越说越亢奋:“想想看,大批量的范本里必然会有暴徒出现,整个世界都会因此出现暴|乱,然后就会是新政权、新纪元——”   萧暮雨微微皱了皱眉,但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文若雨并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文若雨看起来有些陌生了。   又或者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   萧暮雨没有多问什么,比如文若雨是怎么获得这个研究的主导权的,既然组员触碰了石头,那么她自己有没有碰……   当人类拥有了与自我认知不相匹配的力量后,是会疯狂的。   萧暮雨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话。   或许会因此而膨胀,或许会觉得惶恐直至疯掉。   文若雨大概是前者。   萧暮雨隐约意识到了文若雨身上的不同寻常。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去重新接触她。   最好连面都不要见。   萧暮雨这样想道。   -   最后两个多月萧暮雨就再也没有见过文若雨。   对方倒是打过几个电话来,萧暮雨都敷衍了过去,再往后大约是更忙了,就连电话也没有了。   不过文若雨倒是说过好几次想让萧暮雨去她那边帮她。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能帮她什么?   萧暮雨没有问。   那时候的形势已经不大好了。   文若雨所在的学校公开了研究成果,风头正盛,原本只在黑市流通的矿石被公之于众,越来越多的平民也为之而疯狂。   后遗症还未显现,社会上的乱象就已经开始层出不穷。   本该被严格管制起来的东西已经开始在私底下流行起来。   萧暮雨窝在宿舍里继续写小说的时候,舍友在一旁看着新闻也提起了几分兴趣。   “你们说我要不要也买一点给我爸妈备着防身?万一以后大家都有超能力,没有的人岂不是要被欺负死了,我爸妈还是那种老好人的性格。”   另一位舍友应和道:“是啊,但是这东西有市无价,想买也买不到,当然也买不起。”   那位舍友便接道:“我倒是认识私底下卖这个的,反正可以多次利用,很快价格就会降下来的。”   萧暮雨难得遇到没有灵感的时刻,整理大纲的水笔在手里被捏出裂痕。   “咔嚓”一声轻响,她拧着眉头转身,随手将折断的笔丢进垃圾桶,一边冷声警告着她的舍友们。   “不要去碰那个东西。”   不是劝告的语气,更近乎压迫性地命令。   舍友从未见过她这么冰冷的脸色,一时间都被吓住了,连话都不敢接,只能点了点头。   后来萧暮雨道歉说她那时候心情不好,而舍友已经看到了后遗症的传闻,反而只剩感激了。   不是没有人猜测过这样的东西太过危险,建议慎重接触,但谁也没有真正预料到姗姗来迟的后遗症会那样严重。   初时还只是少部分出现精神狂躁的情况。   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乃至国家灭亡,活生生的人类变成行尸走肉。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连最为安逸的小城也被丧尸潮侵入了,人们再也顾不得其他,惊恐地四处逃窜着。   在不断扩张的惶恐之中,末世真正降临了。   -   萧暮雨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   当时宿舍楼底下已经被丧尸围满了,她帮着周围的同学逃出去,然后又折返到了这里。   上面几层还维持着原状,萧暮雨慢慢地收拾着东西,对外面的嘶吼声充耳不闻。   她最后坐到座位上,撕下一张纸,考虑着要不要给父母留一封信,后来想想也许信会被丧尸吃掉或者撕掉,就算保存完好,也未必能送到父母手上,索性作罢。   于是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变成了烧掉那个列大纲和设定的本子。   “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吧……”   她低声喃喃着,然后在一片火光中出了宿舍门,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往后仰,最大限度地看到天空。   楼下是已经变成怪物的“人类”的嘶吼声。   但天空依然澄澈,微风拂过面颊依然柔软清凉,仿佛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晴日。   萧暮雨盯着天空,却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地下的结晶无休止地蔓延着,终于在某一刻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   不久前初见的那个天才女孩儿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远处是被无形的风吹走的丧尸。   野兽藏匿于洞穴之中,对着丧尸嘶吼着,然后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怪物的脖子。   ……   风带着她的思绪飘远,从世界尽头的反抗,再到时间之前的回忆。   作为人的一生并不算漫长,却很无趣。   萧暮雨知道自己生来与旁人不同,谁要是深入了解她都会觉得她不正常。   因为父母的爱护与引导,越长大,她就越能够轻易地融入平凡人的世界,但那终归只是表象。   表面是条平平无奇的咸鱼,内里是漆黑无波的深渊,既不阳光、也不有趣,好听点的说法叫做沉稳如山石。   任凭外界狂风四起,她亦不受任何触动。   她就像是个没有感知的旁观者一样,随意而敷衍地在这人世走过一遭。   只不过是伪装的时间太长久了,久到她都将自己欺骗成功,几乎以为表面上那个温和善良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本相。   直到那场危机突然来临,只有这样恍惚的片刻里,她才能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走过平凡人的一生,亦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受千万人的追捧,更不是什么救世主。   非要说的话,她的出生就是一种警示。   世界比生活在当中的人更早地预料到危机的到来。   那种不知名的结晶就像是外来的病毒,无休止的蔓延将会杀死这个世界。   世界本身无影无形,无法直接触碰到任何实物,包括哪些入侵的结晶。   为了不被杀死,它需要世界上所有的生灵为它而战,将侵略者驱逐出去。   然而生灵太过脆弱,无力抵抗,更对悄然而至的危险毫无所觉,世界便赐予他们力量,给他们引导。   于是“萧暮雨”降生了。   她并非俗世里的一分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世界”本身。 第66章   萧暮雨的存在不是为了对抗丧尸,亦或是清理那些结晶。   那是人类以及世界上其他所有生灵的工作。   萧暮雨只是一个化身、一个媒介,世界上所有的异能都是自她而起。   若是末世早早结束,所有人都能存活下来并回归原位,有人专门做一些调查研究或许能够窥见一些端倪——   最初觉醒能力的都是与萧暮雨有过接触的人。   然后以此为连接点,这种能力不断在人类之中传递下去。   就如同那个悄无声息侵入这个世界的结晶一般。   只不过异能是世界馈赠给人类的礼物,对身体无害,更不会侵蚀理智,也是结晶的克星。   当人类之中有人觉醒了异能、打败了丧尸、毁坏了结晶,便证明了这个力量是有效的,萧暮雨的引导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她在世上活过的这二十年,便仅仅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现在使命完成,她理应重新归于沉寂。   按照人类的说法,那应该是“死亡”。   但不像是人类想象中那么可怕的事,只不过重新归于无形的世界意识之中——那是她的来处。   萧暮雨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没有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与下面那些牺牲者做最后的道别。   或许是属于人类的一面掌控了她。   她毕竟也做了二十年的人类。   畏惧死、渴求生是人类的本能。   更何况,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萧暮雨手撑上栏杆的时候,忽的想到了文若雨的脸,动作便止住了。   不安感袭上心头,某些不和谐的阴影之处也豁然开朗。   文若雨是世界上第一个异能觉醒者——如果不算上萧暮雨本身的能力的话。   或许也是最强大的能力之一。   萧暮雨第一次对末世有鲜明的预感正是在末世一年前,那之后不久她就遇到了文若雨,大概那时候异能就潜伏于她的身体之中。   因为还未有切实的危机到来,异能觉醒得很缓慢,却不需要死亡来加速刺激,她掌握得也就比一般人更稳当自如一些。   就在发现结晶的前后,文若雨发觉了自己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但是她误解了“超能力”的起源,她以为是那些结晶的作用。   其他人也是如此,谁也没有觉得奇怪。   觉醒异能的人身体素质同样会变得比普通人更强大,感知也更加敏锐,只是比不上结晶赋予的外在力量强度,或许文若雨也曾为此而苦恼过,因此才执着地进行着相关的研究。   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异能和结晶感染的差别。   或许直到末世真正开启之后、人类大规模地觉醒异能的时候,她才能意识到其中的不同。   异能除了增强身体素质,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不同方面的特殊能力。   因为每个人的个体差异而不尽相同,有人掌控操纵风雨雷电这类已知的自然力量,也有存在于传闻之中的念力,以及更难以界定的预知、言灵、召唤之类的能力。   文若雨的能力在于幻境,操纵人心。   这样的能力面对丧尸的时候运用起来更曲折一些,比如费心创造一些凶险的环境,再迷惑丧尸走进去。   葬身于幻境之中的人也会在幻境之外失去生机,然而主要在于抹杀精神,对□□的摧残伤害倒是微乎其微。   对付丧尸直接将它们的身体搅碎倒是更有效些。   于是幻境也要被运用得更加熟练逼真,或许越往后才越能窥见其杀伤力。   相较之下,这种能力对付保有自我意识的同族人类才是最能见成效的。   很难说她在末世之前就已经掌控了这种能力多少。   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她在学校的一大片天才里算不上突出,同领域中的成绩也不算前列,即便是她捡到了结晶,最多也只能获准参与研究项目,而不是作为直接的主导者。   萧暮雨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跟在她身后的人那毕恭毕敬的态度。   那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突飞猛进的智商或者实验成果吧。   单靠着文若雨一个人——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她的能力对丧尸几乎没什么杀伤性。   然而她绝不会轻易地选择死亡。   在拥有这样能力的情况下,人为了活下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   萧暮雨不敢妄谈自己对文若雨有多少了解。   但在这种时刻,她本能地感觉到这样的能力存在于世上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这样的能力是她带给文若雨的。   即便那并非出于她的本意。   给予人类觉醒异能的能力属于被动技能,她无法自控,无法筛选特定的人选,更无法决定对方觉醒的能力。   在世界眼中,众生平等。   无论是善者还是恶人,世界都绝不会在一开始就剥夺他们求生的权利。   但萧暮雨先一步意识到了那样的能力之下所隐藏着的危险,也许并不比外来的侵略者少多少。   不仅仅只有一个文若雨。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类都还在为生死挣扎,尚且没有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萧暮雨只能作为一个监视者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上。   -   萧暮雨作为人类继续活了下去。   人类的意识与世界的意志并不兼容,世界本身无形——一旦认知到了这一点,她便无法再作为人类的实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索性只能暂且抛之于脑后。   她仅仅作为一个普通的末世求生者活了下去,唯一记得的事只有自己身上还带着某一样任务,所以决不能轻易死去。   包括那个由她亲手创造的世界,也被她遗忘到了脑后。   末世开启之后,萧暮雨就与所有的亲友失散了。   等到几年之后,情况稍稍好一些的时候,她才探听到一些故人相关的消息。   父母死去了——在末世一开始的时候就遭遇了一场车祸,当场身亡,并不算什么太糟糕的消息,至少死的时候没有太大的痛苦,也不必面对后面长达十年的绝望和痛苦。   其中一个舍友还活着,据说在南方的某个基地混成了小头领,自保的能力不需要质疑,萧暮雨也没有特意去看她。   其他几位几乎都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明确的死讯少有,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好消息。   熟识的人当中,混得最好的应当就是文若雨。   她在最大的中央基地混成了高层,以研究员的身份被保护了起来,不过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跟萧暮雨在偶然的情况下碰过面,并且盛情邀请她跟自己一起走。   萧暮雨当时保护着一个小孩子,约定好将她送到她的父母身边,并不同路,因此也就拒绝了。   再往后就是四处奔波,路上总能遇到帮不完的人,萧暮雨也早就将那个邀约忘到了脑后。   后来随着中央基地的不断扩张,情况渐渐稳定,萧暮雨倒是时不时地会路过一下。   文若雨会请她喝杯茶,吃顿饭。   末世物资紧缺,文若雨却总能找到最高规格的东西来招待萧暮雨这个过路人,显然话语权超出想象。   萧暮雨总是拒绝接受,讨杯热水小坐片刻之后便会离开。   到了后期情况稳定下来的时候,她也未曾正式加入哪个基地,仿佛一个浪客一般四处游荡。   不是为了特意去对抗丧尸,更像是搜寻着世界各地的异能者,帮助那些受困的普通人只是顺手为之。   随着世界渐渐安稳下来,人类之中却反而流传起一些传闻,关于“异能者的处刑人”。   无论哪个群体里都不乏人渣败类。   这部分人里拥有强大力量的也不在少数。   有些人获得了力量之后不是去对抗丧尸,而是残杀同族,亦或是意图让世界毁灭。   这些人并不都是直接死亡,有些是慢慢失去了异能,重新沦为普通人。   于是被他们折磨杀害之人的亲属、还有毫无理智的丧尸都一拥而上,他们也就再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了。   在那段传闻四起、人心惶惶的时候,萧暮雨也曾路过文若雨那边。   听旁人提起这些事,萧暮雨只有一脸的茫然。   文若雨给她倒上了一杯热水,笑意盈盈地解释道:“因为萧萧一直在四处奔波吧,所以听不到这些传闻也正常——这次还是不肯留下来吗?”   萧暮雨含着温水“嗯”了一声:“答应了带小悦去找她妹妹。”   文若雨叹了口气:“你还真是闲不下来啊——不过外面似乎更危险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生命危险真的值得吗。”   萧暮雨没说值得不值得,只说:“已经答应了的事自然不能反悔。”   “还是那么温柔呢。”文若雨摩挲着茶杯壁,“那个女孩子也未必对你心怀善意,只是想利用你而已,说不准达到目的还会杀了你——末世之中的人不能再想过去和平时代那样去善意包容,乱世之中的人都是扭曲的产物,就算一开始心怀善意,现在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已经舍弃那份天真了吧。”   她说的不假。   萧暮雨自己就已经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   表面上是温和善良柔弱的人,被她救了之后一句感激都没有不说,还要反过来杀害她,只为了她随身携带的一点食物。   人为了活下去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太过天真善良的人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反而是最早死亡的那一批。   即便不曾心怀无端的恶意,也早就被这黑暗的绝境所扭曲,不再轻信他人。   萧暮雨却是个例外。   ——说她是个奇葩也不为过。   所有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地被黑暗充盈,即便曾是对她抱有好感的旧识,也会在重逢之后对她怀有警惕,甚至报以恶意的揣测,眉目间的沧桑与阴郁同过去大相径庭。   唯有萧暮雨,好似从没有经历过绝境一般,与末世之前别无二致。   对所有人心怀善意,尽最大限度去帮助他人。   即便遭遇无数次背叛也不能让她对人性感到绝望。   该说她过于天真呢,还是强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呢。   文若雨认为是后者。   萧暮雨是唯一一个不受幻境丝毫影响的人。   除了精神坚韧到了恐怖的地步,不作他想。   文若雨隔着茶几去打量萧暮雨的脸。   除了相貌上比大学时更成熟了几分——完完全全是由生理上的变化带来的,其他地方却没有任何的变化,眼底依然明澈带着亮光,看不到任何阴霾和痛苦的成分。   若是只看她一人,谁也不会想到末世已经过去好几年,世界曾经几近毁灭过了。   “我觉得萧萧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人呢。”文若雨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萧暮雨不置可否,也没费心去反驳,而是微微有些出神。   文若雨以为她还在想那个被她救下来的孩子的事,心下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   实际上萧暮雨只是注意到了基地里的人的异常。   基地建造在某座城池的旧址上,因为位置偏僻也无人抵抗,反倒受损很小。   城墙很高,数栋古堡曲折弯绕,倒是防守的好地方,再后方是一片山谷,设下重重保护之后可以暂时让普通人安家修生养息。   这里已经渐渐成了落难流亡者的首要求助之地。   底下的平民渐渐有了安居乐业之相,上层却暗流涌动,萧暮雨每次来都会觉得多几分压抑,进城时看到过的人也不尽相同。   被问起来,只说曾经那些小队长、指挥官之流的人物不幸阵亡了。   就连基地的领导人都已经换了好几任。   早几年情况危急的时候还能理解,最多说一声可惜遗憾,然而到了末世后期,丧尸和结晶的蔓延异变都已经渐渐得到了控制,这里却依然维持着这么高的牺牲率,就叫人费解了。   中央基地可是号称全世界综合力量最强的基地。   偶尔提及,文若雨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他们运气不好吧。毕竟是末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萧暮雨没有再多问。   因为要送那个半路救下的女孩子去找妹妹,所以萧暮雨没有过多停留,稍稍修整了片刻便跟文若雨道别离开。   文若雨送她们下楼的时候,她们透过窗户看到某个人被绑上了绞刑架。   那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人类,绝不是什么被结晶感染的丧尸,他满面阴沉,紧闭着嘴巴没有争辩分毫,看起来已经彻底绝望了。   见两人都停住脚步,文若雨平淡地解释了两句:“他们认为他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处刑人’。”   萧暮雨至今还没搞懂这个传闻具体如何,便追问了一声:“什么处刑人?”   “传闻中能够剥夺他人异能的人,让不少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异能者因此失去了自保的能力,被杀死了。”   “但是我听说处刑人只剥夺犯下重罪的人的异能。”女孩儿小悦小声辩解道。   她至今没有觉醒异能,虽然听说过传闻,却从未因此而产生危机感,反倒能更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   “这种能力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文若雨说道,“谁能保证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不会失控呢?是人便有喜恶偏好和私心,他又并非神明,即便是重罪之人,他又有何资格去剥夺他人的能力呢。”   末世之中,异能是保证人类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光是“有可能会被剥夺”这样的传闻出现,都会让他们觉得惶惑不安。   因此便成了“罪”。   甚至比那些结晶和丧尸更让他们惶恐与厌恶。   “那他们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传闻中的处刑人的呢?”女孩问道。   “只是这样猜测而已。”文若雨答道,“‘宁可错杀而绝不放过’,大概是这样的心理吧,之前已经抓过好几个了。”   那个被压上绞刑架的人会是如何下场已经不言而喻。   明明只要动动刀子就能杀死的人,却偏要在全城的人面前用最古老的方式展现……   “只是猜测就……”女孩儿面露不忍。   “毕竟首先要保证异能者本身的安全——如果没有异能者的存在,整个人类怕是都会灭亡吧。”文若雨耐心地解释了几句,她注意到萧暮雨看着下面一言不发,不由问道,“萧萧,你有什么看法吗?”   萧暮雨正出着神,被文若雨叫了几遍才反应过来。   “关于那个处刑人吗?”萧暮雨的看法倒是确实与众不同,“为什么觉得一定是某个具体的人呢?”   文若雨起了一点兴趣,不由追问道:“什么意思?”   “人类的异能力本就是世界赠予的,为什么不能是危机结束之后,世界决定慢慢收回这样的能力呢。”   这样的传闻兴起的时候,谁也说不清楚那位“处刑人”是个怎样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男人或是女人,老人或者孩子——都一概不知。   有的只是某一小部分人失去能力的事实,人们却将此擅自定义为某个具体的人所为了。   文若雨闻言怔了怔,似乎并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确实——曾经也有过类似这样的说法,世界提前觉察到了危机,因此才赐予人类超出常理的能力来自我拯救。”文若雨却并不太认可这样的观点,“但那又要怎么解释那些被剥夺能力的人群呢?”   “即便是在为了‘生’而不择手段的年代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称得上残忍至极、不配为人,为什么仅仅只有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才被剥夺能力,就像是精准的处刑一样。”   ——这也是“处刑人”之名的由来。   “‘世界’本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概念,难道它会像是机器或者游戏管理员什么的一样一直在背后监视着所有人类吗?况且,世界真的会定义善与恶吗,那么为何和平年代里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文若雨最后问道,“你觉得‘世界’真的存在意识吗?”   “因为那时候人类并没有拥有超出他们掌控能力的异能。”萧暮雨一一回答道,“惩罚罪犯本来应该是人类本身的工作吧,为此才有了警察和法律,但是异能却并非人类生而有之的。”   她们只是闲谈,因此不知不觉便多说了一些。   文若雨对此嗤之以鼻,她很想对萧暮雨的天真幻想表达一下委婉的怜悯,但还是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也不一定是善与恶,就像是游戏之中破坏了规则也是要受到惩罚的吧。”   萧暮雨没有看向文若雨,仍是看着下方广场中的狂欢。   平静到像是玩笑一样的话语让人也认真不起来。   文若雨盯着她淡漠的侧脸,却蓦地愣了神。   “至于监视什么的——”萧暮雨顿了顿,“也说不定哦。世界正在看着你们呢。”   -   文若雨将萧暮雨和那个女孩送到城门口。   途中她们经过了那个广场,城中基本上都是异能者,真正的平民都在后方的山谷里。   广场上人很多,有欢呼雀跃地喝彩的,有满脸惶恐厌恶地瞪视着那人的,也有躲在远处皱着眉头的,像是不满这失了理智一般的场面,却又无可奈何。   萧暮雨也没有对此多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出城前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被送上绞刑架上的男人。   男人面带嘲讽,一言不发,最后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既然被当成传闻中的“处刑人”,自然也是有一些原因的。   或许他同样对这样的群体感到了失望吧,又或许只是费了再多口舌争辩也无济于事,索性闭口不言。   萧暮雨在城门口跟文若雨挥手告别。   被邀请下次过来就留下来的时候,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正面答应。   剩下的路程还算轻松,女孩子的妹妹就在下一个基地里。   那个基地与中央基地也有联系,到那里的时候萧暮雨才听到那个被当做处刑人的男人的后续。   据说那天城中人本来准备将男人送上绞刑架,但他的同伴却突然闯入城中去救他,最后一同逃脱。   而他们能在一群异能者的围绕下安然逃脱,是因为那几个最激动的人忽然失去了异能。   激进分子突然变回了脆弱的普通人,周围的人也突然间陷入了惶恐,第一反应就是远离那几个失去能力的人,而不是去抓捕“逃犯”。   但经此之后,“处刑人”的存在却被确认了,渐渐惹得人心惶惶。   就连相隔甚远的另一个基地里也开始涌动起不安的情绪。   这件事本来跟萧暮雨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却没能安然离开那个基地,因为她被那个女孩子出卖了。   倒不是因为那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处刑人事件。   萧暮雨送女孩子与妹妹团聚之后,在那个基地稍稍停留了一段时间。   虽然她没有具体的所属,但是热心善良又强大的异能者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   不幸的地方在于那里某个高层人物下去视察时,无意间瞥见萧暮雨的脸,顿时惊为天人,就起了歹心。   当时妹妹为了感激萧暮雨帮她带来姐姐,因此留下她在住处歇脚。   在那个小领导找上门来,许以各种好处威逼利诱之后,姐妹俩在萧暮雨喝的水里下了药。   也许是被人坑的次数多了,萧暮雨有了些抗药性,本也没喝下多少,半梦半醒之间把摸进门来的小领导狠揍了一顿。   隔天在强行破城门而出之后,萧暮雨就上了这个基地的通缉名单。   虽然不至于把她逼到绝境,但也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在下一次见到文若雨的时候,萧暮雨也被狠狠地嘲笑了一通。   “你不必对那样的人报以太大的期待,除了她世界上还是有其他能够维持底线的人的。”   嘴上说着近似安慰的话,但她的态度却让萧暮雨高兴不起来。   眼底笑意含着轻蔑,像是在说:“看吧,我早说过那样的人不能去信任,是你太过天真了。”   大约最早就是在那时候真正意识到了什么。   萧暮雨侧过头,用难以分辨的目光打量了文若雨片刻,忽的问她:“你跟她说了什么?”   文若雨却不慌不忙,眼含笑意地反问她:“怎么,你是在怀疑我教唆她对你不利吗?”   她紧跟着又道:“我哪有那样的本事远隔数千里去教唆她,更何况我怎么也不可能去伤害你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每每见面,总是以最热情的态度招待她。   确实不像是有丝毫恶意的模样。   萧暮雨也能分辨得出来,正如她意识到那个女孩子对她心怀恶意的刹那。   毫无挣扎犹豫,转瞬间就完成了心态上的转变。   末世人心再怎么黑暗,这也太不符合常理。   她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连一个十来岁小孩儿的伪装都窥不破。   女孩儿胆怯懦弱,但心底仍然怀有几分善意,濒死的时候还不忘护住身边的小猫。   小猫最后没能救下来,她还哭了很久,跟着萧暮雨上路的时候也是全然的依赖与信任。   非要说有什么异常之处,也无非是在文若雨这处暂且停留的时候。   文若雨只会嘲笑萧暮雨天真,竟然在这时候还对人性报以幻想。   萧暮雨没有再接话。   冷场之后她们也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   那一次萧暮雨当然也没有留下来。   不过后来她倒是再一次听到了那对姐妹的消息,听说是暴毙了,横尸荒野,即便不去看她们被丧尸啃食的惨状,也能从仅剩的残肢中窥见她们生前遭遇了不少的折磨。   那是萧暮雨难得为某一个或者两个人的死亡生出恼怒。   可是生气什么,最后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直到她下一次濒临死亡的时刻。   -   萧暮雨最后一次见到文若雨是在救下那对母子的时候。   母子俩都是普通人,无力自保,先前所在的基地也被攻破,一路流亡,直至撞上了萧暮雨。   萧暮雨救下了他们,听说他们想□□基地,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送他们去。   虽然那里有文若雨在,很多异能者有些疯狂,让人不太舒服,但若说到最适合平民居住、最安全的地方,当然还是非那里莫属。   那时本已经是末世后期,相对安稳的时候,但他们那一路走得却并不安生。   先后遭遇好几拨丧尸潮,最后是人为的连环爆|炸。   萧暮雨为了救人重伤坠落悬崖。   但在深海之中,她并没有沉溺太久。   文若雨叫人把她捞了上来。   爆|炸的始作俑者便是她。   萧暮雨刚从海面上探出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匕首。   刀刃不是对准心口的,而是四肢。   “……听说挑断了这几处就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海水冰凉,萧暮雨却觉得对方碰到她的脸的手更冰冷。   文若雨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下手的时候却毫不手软:“抱歉,你实在是太能跑了,为了让你乖乖留下来——你不要怪我,谁叫你对我的能力免疫呢,否则也不会这么疼的,稍微忍耐一下吧。”   萧暮雨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能依稀听到对方的话。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关于“处刑人”的流言越传越盛,随着失去异能的人越来越多,某一部分疯狂的人终于慌不择路,开始大规模地追杀所有有嫌疑的人。   萧暮雨也在其列。   她的名字是由文若雨提出来的。   也是她亲自带着人设下圈套来抓她的。   就连那对遇难的母子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至于是否有人提出异议——   所有人都已陷于文若雨的幻境之中。   至少中央基地之中的人都是如此。   “萧暮雨”在末世之初的担忧终于成真了。   -   文若雨的能力从来不是为了对抗丧尸或者清除结晶而生。   她本来应该安安稳稳地待在后方,为解决末世危机的研究做出贡献,但她却并不满足于此。   最早可能还是拥有一颗救世之心的。   但是能力用得太过顺手,渐渐无人能够忤逆她的想法,她便渐渐沉溺于其中,再也接受不了旁人的反驳。   幻境和催眠的能力用在铲除异己上卓有成效。   当控制人类对她已经是寻常小事的时候,内心的空虚和不满足也就随之扩大了,将控制的范围扩大到全人类似乎也十分单调无趣。   看到人类同心协力对抗危机的时候,文若雨也开始觉得没有意思。   在她眼里,人类就是最表里不一、最虚伪的生物。   什么光明良善在危机与黑暗面前应该不堪一击才是。   她并没有直接重置人格的能力,但却可以通过幻境将人心之中的黑暗扩大到最大限度,通常一个对视就能悄无声息地让某个人陷入狂躁与绝望之中。   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志力强大的人。   意志力越强,受到幻境的影响也就越小。   这样的人要么与文若雨未曾谋面,要么已经沦为她的玩具,最终不知所踪。   偶尔一时兴起也会针对弱者。   比如被萧暮雨救下又背叛的兄妹。   ——后来的文若雨毫不在乎地承认了。   唯有萧暮雨不一样。   文若雨对萧暮雨格外在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末世前相识,若萧暮雨只是平平无奇地活在末世哪个基地的平民区里,或许文若雨早就将她忘到了脑后。   最早是末世前,文若雨想要萧暮雨留在她身边,曾无意识地使用过能力,但对萧暮雨毫无作用。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意味着什么,况且又无危机,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便并未太放在心上。   后来就是末世中重逢。   出于残存的良善之心,文若雨不希望萧暮雨再在外面四处游荡面对危险,她更希望萧暮雨能留下来当她的助手,至少那样可以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但结局并没有什么变化。   再往后几次也是如此。   萧暮雨对文若雨的能力仿佛天然带着免疫。   文若雨不知道是因为她精神力强大到逆天,还是因为对方自带着第二种异能。   从已知的样本数据中来看,双能力者寥寥无几——几乎不存在,曾有过传闻的基本上都已经死了,要么就是难以分辨出另一种到底算不算“异能”,比如力气大、听力惊人之类的变异。   或许有不服输的那一面吧,文若雨渐渐地便执着起来。   到最后人格与认知都已经扭曲到极致的时候,文若雨自己都分不清楚她对萧暮雨的在意是正面的“友情”、“在意”,还是仅仅只有执着了。   萧暮雨作为“处刑人”的候补人选被抓了,却并没有被立刻处死。   她被文若雨关了起来。   指望一个疯子了解重伤者的人体极限是不太可能的事,萧暮雨自己也很难说她到底是为了求生,还是为了逃避那个日日夜夜相对的疯子,最终将意识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也许是失血过多带来的窒息感让她的意识在混沌之中产生了错觉。   她以为自己沉进了深海之中。   -   风雪之中的时间重新开始流转。   萧暮雨大约是在昏睡的那段时间里见过枯坐在庙前的花飞雪的。   那时候说不清意识到底是作为无知的“人类”,还是全知全能的“神”或者“世界”。   她看着风雪之中飞速闪过的画面终于渐渐明白过来这个世界到底是被如何创造出来的。   作为世界意识而出生的人类,与其他人都有着强烈的割裂感,即便身处闹市,也仍然格格不入。   但初生时她与旁人没什么两样,同样是白纸一张。   她一边因为天性冷眼看着众生,一边仍然会觉得寂寞。   在对末世危机感知最为强烈的那个时期,作为人类自私的一面占据了上风,就像一些孤独的小孩子幻想着不存在的朋友一样,她想象出了自己最喜欢的某个人物的模样。   原先只是随意地写在纸上,到最后大概是无法自控地感觉到惶恐吧——   当这个世界的危机来临,她就会死。   哪怕支撑到世界危机结束的时刻,她也仍旧没有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她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可以接纳自己的世界。   作为人类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拥有着怎样的能力。   她只是无意识地去想象,一点点将自己的力量渗透于纸页之中。   就像是游戏的进度条正在缓慢地往前推进着。   可能永远不会走到尽头就会离开。   也可能会在下一秒就会加载完毕。   因为越临近那个危机的期限,她溢出的力量也就越强。   最后是在那个实验室里,真正想象出那个人物模样的刹那,“叮”的一声轻响,进度条走到了尽头。   如果萧暮雨在末世正式开启前死去,那么那个已经成型的世界将会脱离她的掌控,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运转下去。   但是萧暮雨在最后选择了人类的身份。   她再度遗忘了一切,包括那个由她亲手创造出的世界。   她将自己当成了普通人,“世界”的力量藏于深处,甚至一度被后来觉醒的异能所压制。   于是花飞雪的世界时间停滞了。   却并非停在半途,而是世界创造之初。   直到文若雨的罪行真正展现在萧暮雨的面前,她回想起自己停留于世的缘由,也再度感知到了那个世界。   意识沉溺了进去。   感知到创造者的到来,世界才真正开始运转。   风雪之前的记忆只不过是纸笔和键盘书写出来的空壳,在那之后才是真正存在的“现实”。   萧暮雨“穿越”之后的一切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所以花飞雪才会对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   她要如何对一个不曾真正生存过、记忆都是虚假的地方产生感情呢。   大概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孤独感吧。   在意识重新归位之后,萧暮雨忍不住这么想着。   但她会补偿她的。   -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串成了一条线。   看似漫长的时光不过一眨眼,萧暮雨回过了神。   背后是花飞雪惊慌的脸,裴秋月神情木然地握着刀捅进了萧暮雨的身体。   萧暮雨感受到了疼痛,痛楚却在慢慢减轻。   倒是花飞雪颤抖惊慌的神情让她更觉得为难。   萧暮雨轻声安慰道:“别恨她,只是被操纵了而已。”   她是指裴秋月。   一直站在后方的人眼神黯淡,神情麻木,偶尔才见得几丝痛苦与挣扎。   显然至今为止的举动都并非她的本意,而是受到了无形力量的驱使。   “大概是从贵妃那时候开始就跟着了吧,怪我没有早点想起来——好在没让她找到下手杀了你的机会。二小姐应该也很抗拒对你动手吧。”   反倒是对萧暮雨,裴秋月一直心有怀疑,所以才会轻易动摇,被人钻了空子。   捅的是要害,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在意的必要了。   萧暮雨摸了摸花飞雪的脸,指尖碰到了滚烫的泪珠,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对她轻笑了一下。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最后送你一个礼物,就当是补偿你的。” 第67章   大地的震颤渐渐停止了。   文若雨冷眼看着远处的几人,面具般的笑意渐渐隐去,只剩下几分阴郁。   这个世界依然受萧暮雨所控,她很清楚。   她也不过是趁着萧暮雨封闭所有记忆和能力的时候,才趁虚而入。   这个世界的幻境,也就是玉林谷中的禁地与现实连通,文若雨本就对幻境之类的领域十分敏感,因此在那个时刻就抓住了机会。   可惜那时候她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没能抓住机会杀了花飞雪。   本来在那之前她还有机会,只要萧暮雨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就依旧有搅乱这个世界的能力。   可若是萧暮雨什么都不记得——连她也忘记,她同样觉得不高兴。   此刻虽然失去了主导权,但萧暮雨却回想起了一切。   也算是个好消息。   只要萧暮雨清醒过来,她必然就会回到现实之中的那个世界。   她一向如此,绝不会选择逃避问题。   文若雨的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   “哐当”一声轻响,裴秋月手里的刀落了地,眼底挣扎片刻之后,她忽的惊醒过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我……”裴秋月看着指尖的血,再抬头看看面色越发苍白的萧暮雨,不由颤抖起来。   花飞雪刚往前跨出一步,就被她喝止了:“别过来!”   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度失控。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的,最好直接消失在这两人面前。   裴秋月盯着地上的刀,眼底显出几分犹豫。   文若雨弯了弯唇角,似乎对面前几人的痛苦挣扎感到很愉悦。   “你要是死了的话,就不必担心被操纵了呢。”文若雨说道。   裴秋月眼底的挣扎更深了。   “住口!”花飞雪厉声呵斥道,一向清冷的脸上是鲜明的怒意。   萧暮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花飞雪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眼底是无意识透露的无措,眼下的情况超出了她的认知,只有本能不断叫嚣着。   她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萧暮雨就不见了。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原本漆黑的夜色渐渐散去。   天边透出的亮光却并非源自于阳光,光越来越亮,裴秋月都怔愣了片刻,陡然间回过神来,猛地抬头看向前面的人。   萧暮雨挡在花飞雪面前,一点一点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扒开。   她脸上一直带着笑,花飞雪却越来越慌乱。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直觉如此告知她们。   白光向着中心渐渐聚拢,萧暮雨转头看向文若雨的时候,眼底只剩下一片冷然。   “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她说道。   视野之中只剩下一片白光,花飞雪手中一空,下意识伸出去,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慌乱之中她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   “抱歉。”她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最后这么说着。   就连意识也渐渐消失在一片白光里了。   -   -   中央基地的古堡,某处地下牢房之中。   萧暮雨缓缓睁开了眼睛。   长期昏睡带来的眩晕还未散去,视野先一步慢慢适应了昏暗的视线,铁制的栏杆隔出了一间又一间的牢房,此刻空空荡荡。   古堡地下并未通电,光源唯有墙壁上的烛火。   文若雨并不在。   或许她进入萧暮雨的世界也需要特别的仪器,在地牢这样简陋的环境里显然无法达成。   但她绝不会离得太远。   萧暮雨试着动了动身体,身上的旧伤还未愈合,手上和脚踝处即便不动也在隐隐作痛,文若雨生怕她跑了自然不可能主动给她治愈了。   双手都被绑了起来,稍稍一动就能听到锁链碰撞的声响,被挂在了墙壁上的圆环上。   但不仅仅只是限制行动之用,一旦萧暮雨尝试使用能力的时候,手腕上就会传来一阵鲜明的刺痛感。   萧暮雨毫不怀疑,如果她一开始就强行将能力运用到最大限度,她的手腕就会被立刻切断。   事实上现在这种程度的疼痛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就已经很难忍耐了。   萧暮雨没有叫一声疼,只是轻叹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如何之后,她就低下了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就在走廊尽头响起来。   文若雨出现在了牢房外,她停住脚步静静地看了萧暮雨片刻,随后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她身边没有带任何人。   微凉的指尖抬起萧暮雨的下巴。   萧暮雨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墙壁上的烛火的光轻微地跃动着。   “萧萧,你终于肯回来了。”文若雨轻声说道,“不枉我等了你这么久,费这么多时间去研究你那个空间——不过现在已经崩溃了吧。”   文若雨轻笑了一下,掐着萧暮雨下巴的手渐渐用力。   “那里本来就不是你的归处,以后就不要再想着了,好好留在我身边吧,以后这个世界都会是我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除了离开我。”   “你不是一直都想好好活下去吗,跟着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你……”   文若雨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几变,兴奋到几近扭曲,又像是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   “人类都是废物。”文若雨忽的失去兴趣似的低下音调,“只有你……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你在,这个世界都会无趣到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毁掉。”   她自顾自地说着,萧暮雨盯着虚空之处,毫无反应。   “萧萧。”文若雨又叫了一声,碰上萧暮雨的脸,声音轻柔,“答应我好吗,不要再离开了,不然我可无法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萧暮雨不说话,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让文若雨渐渐觉得烦躁了。   苍白的皮肤上轻易地印上了指印,只片刻就变得青黑。   文若雨眼睛通红,手指渐渐下移,落到了萧暮雨的脖子上。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文若雨咬着牙低声质问道,“为什么从来不对我露出那种眼神?不过只是个虚构的人而已,不,连人都算不上,我哪里比不上她?”   “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文若雨的双手渐渐用力。   但在某一刻,就像是指尖触了电一般,她猛地停住了动作,微微瞪大了眼睛。   萧暮雨冷眼看着她。   明明是被俯视的那个人,眼底却带着俾睨的意味,让文若雨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跳梁小丑,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你为什么不说话?”文若雨颤抖着质问她,“难道你哑巴了吗?!”   “当然是等你说完遗言。”萧暮雨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对方听到,“真可怜啊。”   这一句话轻易地激怒了文若雨。   “你以为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文若雨冷哼了一声,“挑衅的话最好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再说!在这里你没有办法使用异能,一身的伤,就算我松开你,你想自己走出去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我想,随时就能杀了你。”   她顿了顿,脸上忽的显出几分恶意的笑容来。   “不,杀了你我怎么舍得呢。不如先砍了你的腿,还有手臂——反正只要活着就好,现在拥有治疗能力的人那么多,总能够保住你的性命。”   文若雨说着摸上了萧暮雨的脸。   “啪——”   萧暮雨一巴掌拍下了她的手,眼底未见恼意,像是只做了拍死一只蚊子那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文若雨却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恼怒之后她才心头一惊,发现萧暮雨不知何时挣脱开了手上的束缚,本该是受了重伤,手上动作却稳稳当当,一如往常。   “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萧暮雨反问她。   “当然是因为那个世界已经崩溃了。”文若雨眯了眯眼睛,终于显出几分戒备和警惕,“你的藏身之所已经没有了,自然只能回到现实。”   “不。”萧暮雨回答道,“我只是来杀你的。”   萧暮雨轻轻松松地将锁链挣断,揉了揉手腕,她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疼痛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并不在意。   她站起身,缓步走向文若雨。   由她赠予的能力,自然要由她来收回。   若是能力已经强到难以剥离,那也只能抹除她的存在了。   文若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火光中的萧暮雨,才陡然惊觉这人忽然变得无比的陌生。   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抓的人。”萧暮雨淡淡地答道,“我曾经不是告诉过你吗,‘世界’在看着你们。”   -   -   “公主?公主殿下——”   在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中,花飞雪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正对上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你是谁?”花飞雪警惕地看向她。   “公主殿下又睡迷糊了吗。”女人轻笑了一下,说道,“奴婢是您的贴身宫女银杏啊。”   她的态度并没有太过拘谨,说着又提醒道:“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昨日公主殿下不是让奴婢早些叫您起床去见皇后娘娘吗。”   花飞雪揉眼睛的动作僵在原地,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回忆,才感觉记忆里好似确实是有这么回事的。   她下意识捏了下自己的脸颊,痛感鲜明,显然并不是在做梦,她忽的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完全是一双属于小孩子的手,稚嫩柔软,也无力。   有些陌生。   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她才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而已。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银杏唤醒了出神的花飞雪。   “……没什么。”花飞雪用力揉了下自己的脸颊,略带着些许困惑说道,“我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少一点~   因为刚发现按照原本的大纲可能再来一周就全文完结了(……)不知道为啥写这么快,可能是写剧情的时候太嗨了(×   正好这两天找时间重新调整一下大纲   -   感谢在2021-01-0917:12:49~2021-01-1123:0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3个;顾客好几还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糕鱼粉g、漪清eee20瓶;捕捉小猴子10瓶;cat大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雪儿?”   皇后连着叫了好几声,花飞雪才回过神来。   “母后,怎么了?”花飞雪茫然地看向旁边的皇后。   “看你一直在走神,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皇后温柔地问道。   花飞雪努力绷起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被她故作严肃的神情逗乐了,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伸手揉了两下她的脸颊。   指尖是温暖而柔软的,触碰到脸颊上的触感也十分鲜明。   却有些陌生。   在皇后松开手之后,花飞雪有些困惑地自己伸手摸了摸脸颊的位置,盯着远处又出了神。   宫女早就来回报过,说公主殿下为了等皇后娘娘回宫,因此一宿都没怎么睡,一大早起来也是迷迷糊糊地叫人牵过来的。   皇后碰了碰女儿的额头,见没有异样的热度,便放下了心。   大概是没睡醒吧。   花飞雪也觉得自己或许是没睡醒。   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她没有失去什么记忆,也没有遭遇什么危机,就连宫门都没出过。   但她偏偏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带出来的一般。   恍惚之中,她觉得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至于哪里不真实……   似乎哪里都不真实。   花飞雪今年八岁,是雪芙国唯一的公主殿下,也是未来的继承人。   她上面有一个哥哥,是在她出生前就过继到皇帝和皇后膝下的养子。   这个哥哥原本也是出生宗室,只不过父母早亡,与花飞雪相差没几岁,性格温和,自幼守本分,一心辅佐妹妹上位。   当然这时候他们两人年纪都还小,尚且谈不到那么严肃的事情。   再往上,皇帝与皇后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除了早年因为皇后迟迟不能生育引来朝野几声议论以外,就再也没什么其他的矛盾。   后来皇帝也顶着压力未曾纳妃,随着过继养子、公主出生,那些声音也就渐渐远去了。   如今后宫里正儿八经住着的也就是一家四口,偶尔裴府的两位小姐也会被接来小住。   花飞雪跟裴府两位表姐妹关系也一向很亲近,尤其是裴秋月,一起上课一起读书,几乎同吃同住,关系更比常人密切几分。   除此以外,与大臣家的公子千金们的接触也不少,也有二三个知交好友。   再往外看,目前整个世界都和平得过分,时常有来往走动的,战争已经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   而且雪芙国地处险要,国力强盛,只要花飞雪不过分蠢笨,未来几乎就是一条光明的坦途。   更何况花飞雪本就天赋过人。   若说一声“公主殿下是整个雪芙国最幸福的人”,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反对。   ——就连花飞雪自己也不能。   但也正是因此,一切都显得像梦一样虚幻,叫人不敢相信。   “雪儿。”皇后又轻唤了一声。   “……嗯?”花飞雪茫然地抬头。   “累了就在母后这儿睡一会儿吧。”皇后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母后陪着你。”   母亲的怀抱太温暖了,声音也温柔得不可思议。   花飞雪怔愣了片刻,睡意竟也真的渐渐涌现上来。   她打了个哈欠,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是无尽的风雪。   -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两个孩子在书房里做完功课,就开始趴在桌子上闲聊。   裴秋月翻过一页书,帮着花飞雪也想了想:“是不是钟小姐约你赏花的事?你之前不是说就在这几天么。”   花飞雪摇了摇头:“昨天她说受了风寒在家歇息,不出门了。”   裴秋月继续猜测道:“或许你给皇后娘娘准备的什么礼物忘记给她了?”   显然也完全不是这个原因。   倒不如说花飞雪只是一味地期待着母后回宫,压根就完全忘记了准备礼物这种事。   裴秋月在宫里宫外猜了一圈,花飞雪的反应也只有摇头,她不由也无奈了。   “会不会只是你的错觉?”裴秋月说道,“或者阿雪你有更具体一点的感觉吗——忘了什么事没做,还是忘了什么东西?”   花飞雪拧着眉头思索良久,脑海里闪过的是混沌的零碎画面,完全无法拼凑成任何一个提示。   “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花飞雪尝试着描述那种微妙的感受,“就好像是在梦里一样,看什么都觉得奇怪,像是假的一样,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醒着。”   周围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措。   父皇母后对她的爱护让她觉得高兴,但是每每总会有忐忑不安的感觉随之而起。   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源于何处,对着满脸慈爱的父母也完全说不出口。   于是她也只能对着同辈又信任的裴秋月吐露心声。   裴秋月脾气向来很好,既不会不耐烦,也不觉得公主殿下是突如其来的矫情,略微思索片刻之后从别的方面给出了建议。   “是不是最近功课做得太累了?又或者是修炼太累了,不如跟师父请假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   花飞雪天赋绝佳,深受宠爱,但一点也没有身为公主的娇气。   相反,她无论在哪方面都要比同龄人更加刻苦勤奋,以至于旁人看着都担心她会不会太累了。   尤其是前段时间皇后不在宫里,没人劝花飞雪,她就更加沉迷其中。   裴秋月已经很久没见她空出时间玩乐了,连自己宫殿的大门都没踏出去过,更别提出宫去别的地方散心了。   她觉得花飞雪最近的异常可能只是因为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说起来,过几日便是民间祭典的时候了,阿雪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听说还会有花灯展呢。”   小孩子总是难免对这些精巧的东西充满兴趣。   民间的祭典隔几年才办上一次,花飞雪的记忆里并没有与之相关的部分,稍稍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下来。   皇帝和皇后并不反对花飞雪出宫游玩,只是再三叮嘱一定要带上护卫注意安全。   花飞雪倒还没有叛逆到那个份上,出宫前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裴秋月留在宫里陪着她,准备到时候跟她一起出宫游玩。   因为时常进宫,花飞雪的宫殿之中也专门留了裴秋月住的地方,幽静雅致,外面就是一片小花园。   一个晴日的夜晚,月光也皎洁明亮如白昼。   裴秋月白日里喝多了茶水,夜间有些睡不着觉,索性披着衣裳起来赏月。   走到小花园的时候,她意外看到了憧憧树影之外隐约有个人的身影。   大着胆子走近,才发现是花飞雪坐在连廊上,仰头望着月色发呆。   八岁大孩子的模样,撑着连廊靠着墙壁,手边是格格不入的酒杯和长剑,这场面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阿雪?”裴秋月叫了一声。   花飞雪仰着头出神,似乎没有觉察到第二个人的到来。   “阿雪。公主殿下——”   裴秋月走到她旁边的时候,花飞雪才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看,嘴里呢喃了一句。   “好像不是这样的。”   裴秋月凝了神去听,才勉强分辨出那句话是什么。   “什么不是样的?”裴秋月追问道。   花飞雪没有回答,低头盯着酒杯晃神。   裴秋月在她旁边坐下来,看着花飞雪的侧脸,总觉得她的状态好像跟梦游之类的有些像,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无所闻。   “……少了什么。”花飞雪按住了心口。   裴秋月没有接话。   或许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应答比较好——   极其偶尔的情况下,她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快到她都无法判断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且,那样的时刻越来越少了。   或许只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   裴秋月这样想道。   过一阵就会好了。   -   没几日就到了祭典当天,就连裴秋月也难掩兴奋与期待,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觉自然也就被暂且抛到了脑后。   皇帝与皇后恰好在当晚要宴请来使,只能在临行前再三嘱咐两人注意安全。   跟着她们的都是伪装成家仆的精锐护卫,游玩的范围也仅仅只在京城之中,不过做父母的的总是难免过度的关切。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花飞雪一本正经的宣言只会惹来大人的笑声。   皇后掩着唇轻笑了两声,捏了捏女儿的脸,总算没有那么过度的紧张了。   “早些回来。”皇后说道,“母后在宫里等你。”   花飞雪仰着头看着母亲满是温柔的脸,不知怎么就又出了些神,耳根不自觉地泛起了红。   母亲毫无保留的关心也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怔了片刻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裴秋月也被同时嘱咐了几句,当然护卫受到的警告才是最严肃的。   等她们出了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民间见过公主殿下和裴府二小姐真容的寥寥无几,她们也就不加掩饰,光明正大地混入人群,最多也就不怎么认真地记住一个伪装成的富家小姐的身份。   祭典几年一度,算是难得,因此街上热闹非凡。   雪芙国常年严寒,常人难以忍受,因此几乎所有平民都有些修炼的底子,披上外衫也就不怎么觉得冷,街上来来往往倒也少有把自己裹成个球的。   一眼看过去人来人往,倒也并不显得拥挤。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就在花飞雪和裴秋月看中了某个花灯摊子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就听到远处一阵嘈杂声传来。   “站住!”   “别跑!”   “快抓住她!”   几个穿着杂役服的成年男人挤开人群,逆着人流横冲直撞,似乎是在追捕什么人。   行人尖叫着躲闪,也有些闪避不及被撞到地上去的。   裴秋月前面就有被撞倒下去的人,拦了路不说,还险些被波及。   护卫连忙护到两人面前,警惕地看向那几个男人。   男人们站在路中央,完全没有打扰到游人兴致的自觉,左右扫视着也完全只是在找他们正在抓捕的对象。   但周围的人群已经被吓得慌乱,来回跑动的身影乱成一团,想要从中找到目标根本不是意识。   “公——阿雪!”裴秋月低声叫了一声。   花飞雪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些。   就在挪动到人群的空荡里的时候,一个圆滚滚、雪白色的球就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咚——”   一声闷响,花飞雪被撞到往后退了些许,但她没放手,反而抱住了那一团圆滚滚。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那颗“球”就开始挣扎起来。   花飞雪一低头,正对上对方扫视过来的愤怒眼神。   还未做他想,就听得那几个被拦住的杂役恼怒地说道:“那可是我们神殿新的圣女,若是弄丢了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第69章   圣女?   花飞雪低头打量着怀里那颗“球”的模样,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眉眼精致,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看出日后的风华。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寒冷,对方脸色苍白,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   因为被花飞雪拦了路,女孩儿恶狠狠地瞪着她,挣扎的力道却很轻微,根本挣脱不开花飞雪的怀抱。   “放开——”女孩儿压低了声音喝道。   花飞雪没松手,怔了片刻抬头朝骚乱的中心看了一眼。   杂役们被来往的人群挤到一边,焦急地左右扫视着,还没能找到藏在人群下方的小孩子。   当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护卫警惕地挡在了裴秋月和花飞雪面前,轻而易举将三个孩子一同遮挡在了身后。   裴秋月反应过来,略带惊讶地看了女孩儿一眼:“这就是最近传闻中那位——阿雪?”   话音未落,她就见花飞雪忽的拉住了女孩儿的手,余光抓住人群的空隙,猛地从当中钻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不止前面警惕戒备着成年人的护卫,就连一直盯着花飞雪的裴秋月都有些猝不及防。   护卫听到裴秋月的惊呼,转过头来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花飞雪了,当即脸色煞白。   他们顾不得再去管前面的骚乱,连忙拉住了裴秋月,以免她也跟着跑丢,另一个则匆忙挤出人群去找失踪的公主殿下了。   暂且不提乱成一团的街道,另一边两个小孩子仗着身形优势,灵活地穿过了人群,跑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里。   女孩儿意识到花飞雪带她走的完全是反方向,渐渐也放松下来,闭着眼睛跟在后面只顾着往前跑。   在巷子里停下来的时候,女孩儿喘着粗气靠在墙壁上渐渐往下滑,花飞雪伸手扶了她一下,女孩儿便撞进了她怀里。   原本遮挡住大半张脸的兜帽也在跑动中掉落下去,花飞雪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忽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孩儿一张陌生的脸,并不存在花飞雪的记忆里。   但当她看着女孩儿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女孩儿茫然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啊?”   完全是陌生的眼神。   或许是跑动让身体暖和了起来,女孩儿不再发抖了,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花飞雪压下心底微妙的情绪,伸手将女孩儿粘在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   她侧过头看了眼巷子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已经离发生骚乱的地方很远了,那些追在女孩儿后面的人也不见踪影,说不定完全走反了方向。   来往的人群也对此毫无所觉,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年轻的妇人牵着年幼的女儿,一人手上提着一盏花灯,正有说有笑地从巷子口路过。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毕竟是难得的祭典活动。   “……你要出去逛一逛吗?”花飞雪鬼使神差地问道。   女孩儿呆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怔了良久才下意识蹦出来一句:“出去会被发现的。”   她正是为了躲避那些的追捕才逃到了这个地方,要是大摇大摆地出去逛岂不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花飞雪看了她一眼,说道:“换身衣服就好了吧。”   街上来来往往的小孩子很多,如果不特意低着头去盯着看,很难立刻就发现她们的存在。   倒是女孩儿这一身厚重的衣服在人群中显得过分醒目了。   女孩儿裹紧了衣服,摇了摇头:“脱掉会很冷。”   只是刚把衣领拉开一条缝,她就已经冻得开始牙齿打颤了——虽然这更像是心理作用。   花飞雪抿了抿唇,拉住了女孩儿的手,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了她。   “这样就不冷了。”花飞雪说道。   “……哎?”女孩儿愣了愣,从有些长的袖子里伸出五指,微微弯曲了几下。   虽然还不到温暖亦或是灼热的程度,但确实不冷了。   那些刺骨的寒霜好像就此被挡在了无形的墙壁之外,再也无法刺伤她了。   看着女孩儿新奇的眼神,花飞雪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小声提醒了一句。   “不过不要松开我的手哦。”   -   花飞雪牵着女孩儿的手走过闹市,最后在僻静的台阶上坐下来。   这里是城中角落的位置,周边都只有住户,不过这时候大部分都在街上游玩,家门口倒是安静的过分。   花飞雪将提着的花灯放到一边,旁边的女孩儿换了身单薄些的衣裳,看着与之前大不一样,但也好在路上根本没遇到那些正在追她的人,她们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提前绕了路了。   女孩儿空着的手抓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啃着一边看着旁边的巷口。   一开始是害怕突然有人冲出来抓她,后来就完全只是在发呆了。   “你叫什么名字?”花飞雪问道。   “……”女孩儿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半晌才答道,“有人叫我萧萧。”   萧萧并非雪芙国的原住民,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贫瘠的国度。   国家资源极度匮乏,大部分平民都吃不饱穿不暖,萧萧运气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出生在贵族家庭,然而整个国家之中女子地位极其卑微,连正经名字都没有。   除了勉强能吃饱外,也享受不到什么其他额外的福利了,最终也脱不开被当做货物买卖的下场。   后来那个国家遭与了天灾,萧萧就趁机和灾民一起逃了出去。   浑浑噩噩地流浪了许久,踏入雪芙国境内之后,正赶上神殿挑选新的圣女,萧萧就被同行的灾民卖给了神殿。   同行的人都说萧萧运气好,进了神殿之后必然吃喝不愁了,但萧萧自己却完全不这么想。   神殿就是另一个牢笼,进去之后规矩严苛不亚于曾经所在的那个国家,稍有反抗就会被惩罚,直至听话为止。   萧萧在外面流浪多年,早已对这种囚牢一般的地方深恶痛绝。   于是她假意伪装得乖巧,随后就在神殿宣布新圣女的消息的前夕,趁看守放松警惕逃了出来。   但她毕竟年幼,力气不足又不熟悉雪芙国的地形,若不是撞上花飞雪,很快就会被抓回去。   如果再被抓回去怎么办?   “那就等以后再找机会离开吧。”萧萧面色茫然地看向远处,眼底深处却有几分坚定,“我才不要一辈子都被困在那种地方。”   人不奋斗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萧萧不介意当一条咸鱼,却不能忍受被迫当成观赏性的货物。   她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去处,只知道自己不能接受那样的未来。   花飞雪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就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最终说道:“那就不回去。”   萧萧啃完了糖葫芦,舔了舔唇边的碎渣,一转头就见另一处传来了吵闹的动静。   神殿的那几个杂役挤进了巷子,一个个气喘吁吁,显然一晚上跑了很远的地方,见了台阶上坐着的两个孩子,他们也就顾不得累了,脸上不由露出了放松了笑意。   “终于找到了!”   “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圣女大人,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赶紧跟我们一起回去。”   “如果惹怒了长老,就算是圣女大人,也是要受罚的。”   “赶紧跟我们回去,我们还能为你掩饰几句。”   ……   两个孩子背后就是紧闭的大门和高耸的围墙,黑漆漆的巷子尽头也看不到通向远处的路。   最重要的是,两个女孩子在他们眼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一旦被锁定了身形,便再难有脱身的可能性。   萧萧的脸色微微白了白,花飞雪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安慰道:“别怕。”   那几人也注意到了花飞雪的存在。   “那边还有一个小姑娘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子这么不懂事。”   “算了,一起带回去吧。”   ……   两个小孩儿站起了身,却并非是准备束手就擒。   薄薄的一层冰霜在黑暗中的地面上悄然地蔓延出去,杂役刚踏出一步,就“啪”得一声摔倒了在冰霜之上。   剩下的人脸色一变,摔下去的那人揉着腰站起来,脸上就带了恼羞成怒。   “看你们是小孩子的份上才想着放你们一马,既然这么不懂事,就别怪叔叔们不客气了!”   说着几人就气势汹汹地冲着两个孩子扑了过去,其中一个手里还拿上了棍子。   花飞雪也不闪避,反而上前一步挡在萧萧的面前。   萧萧愣了愣,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花飞雪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锐利的冰棱在暗处成型,但未等几人扑过来,就听得巷子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放肆!”   “你们在干什么?!”   护卫看清巷子里的景象,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将那几个成年人击倒在地。   几个杂役本也没有多高深的修为,猝不及防就被拍到了墙上,一个个挣扎着爬起身,脸上刚刚来得及摆上几分怒容。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坏老子的好事,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话音未落,他们就见护卫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转身就对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护卫还跪在地上向年幼的公主赔罪,那几个杂役脸色已经一片煞白。   放跑圣女本就是他们的失误,否则也不至于只有他们几个杂役匆忙出来找人。   谁知道还没能在事态闹大之前把圣女抓回去,就又再度得罪了公主。   回去之后……   未来会怎么样,他们已经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几人颓败地跌坐在地,腿软的根本起不了身,只能呆愣地看着那边的场景。   裴秋月挤开护卫跑到花飞雪身前,借着月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确定没出什么意外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吓死我了,还好没出什么事……”   裴秋月的话语里略带责备,花飞雪自知理亏,也就任由她念叨着,但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愧疚或者反省的意思。   即便再来一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拉着萧萧就跑的。   见花飞雪不为所动,裴秋月也说累了,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在场了另一个女孩子。   萧萧躲在花飞雪身后,像是被吓到了似的,不敢露出脸。   “这位是……”裴秋月还记得先前那几个杂役叫嚣着的话,“是最近神殿刚选出的圣女么?这么晚了,还是把她送回去吧,神殿若找不到人也该着急了。”   萧萧用力摇了摇头。   花飞雪也没有退开的意思,而是说道:“我要带她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123:08:08~2021-01-1317: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孑20瓶;dexi2瓶;酒离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啊?”   裴秋月呆愣地看了看那个只在公主背后露出半张脸的女孩子,又看了看花飞雪的脸色。   花飞雪没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为什么要把圣女带回宫?   她们不是才刚刚认识吗?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裴秋月满肚子的疑问,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问起。   花飞雪已经自顾自地决定好,根本没有任何商量或者征询意见的意思,丢下一句话就转向背后的人。   “你还想逛吗?”   难得的祭典,虽然刚刚已经走了一小圈,但是提着心吊着胆,也没能看过多少风景。   此刻太阳才完全落下去不久,月华初上,街道上灯火通明,来往的人也变多了不少,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原本花飞雪和裴秋月也没准备这么早就回宫。   萧萧扫了眼那边哆嗦着不敢动弹的杂役,又看了看满脸写着震惊和意外的裴秋月,拽着花飞雪的袖子,谨慎地点了点头。   她也几乎没有见到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之前又被困在神殿里好几个月,她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再被抓回去,这时候反倒想趁机好好逛逛这繁华的京城。   花飞雪便牵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护卫们对视了一眼,都没敢拦。更别提那几个杂役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孩子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裴秋月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上去。   在这之前花飞雪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子,听闻新来的圣女大人也来自遥远的外乡,裴秋月跟花飞雪一同长大,自然清楚她们压根没有认识的条件。   然而花飞雪一见面就拉着人跑不说,另一人倒也一点不见外。   出了巷子便是繁华的街道,路边的摊贩也相继摆好各种摊子,倒比平日的市集还要热闹。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想要什么都有人毕恭毕敬地捧到她面前,摊子上号称是宝物的劣质小玩意儿根本入不了花飞雪的眼。   而萧萧头一回看到这些新奇的东西,便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黏上去。   但凡萧萧多看两眼的东西,花飞雪眼睛眨也不眨就买了下来。   萧萧也没有拒绝,一开始还有几分拘谨,后来大约是觉察到没什么危险了,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抱着花飞雪买来的东西就不肯撒手了。   可怜后面跟着的护卫,完全成了苦力,怀里抱了一大堆萧萧玩腻了被花飞雪丢过去的小玩意儿。   但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直至夜深,街道上人群渐渐散去,花飞雪几人才在护卫的再三提醒下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萧萧虽是初来乍到,但也知道几人所说的皇宫是什么地方。   她一手抓着糖画,被花飞雪牵着手往前走,原先是不看路的,但随着人烟越来越稀少,也渐渐生出一些不安来。   “把我带回去没有关系吗?”萧萧小声问道,“会不会被赶出来?”   “不会。”花飞雪答得毫不犹豫。   “但是我身份低微……”   “那又有何妨,只要我想,你就能留下来。”   萧萧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跟在花飞雪的后面。   -   回到宫里的时候,皇帝忙碌一天已经因疲惫昏睡过去,唯有皇后强撑着精神等女儿回来。   见母后满脸倦意,花飞雪没有直说萧萧的身份,只说是街上救下来的小孩儿,颇为投缘,想让她留下来陪自己一晚。   其余的事她准备等隔天再说。   皇后见萧萧长得漂亮可爱,年纪又不大,见护卫也没有出言劝阻,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自然点头应下了,只是回头又私下叫侍从多注意着一些。   花飞雪牵着萧萧回了自己的寝殿,没特意叫人收拾其他的住处,只叫她跟自己挤一挤。   幸好裴秋月已经先一步回去休息了,否则她大概会惊讶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公主殿下的床铺睡上两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花飞雪却是不太喜欢跟人有过多身体接触的性子,所以才早早搬出了皇后的寝宫,自己独居一处。   萧萧对她而言甚至算得上是一个陌生人,初次见面就牵上手甚至睡在一处,都是绝无仅有的。   “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萧萧仍然有些不解。   “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着,于是就这么做了。”花飞雪借着月色打量着旁边那个孩子的脸,眼底渐渐生出几分茫然来,“我总觉得我好像是认识你的……”   后半句她说得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因为自己也找不到答案,渐渐就说不下去了。   非要细究的话,似乎是在见到她以前,总觉得一切都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起来像是虚假的幻象,即便身处其中也难以安心。   但在见到萧萧之后,世界便从她身上那一抹白开始渐渐变得真实起来了。   脚踩在实地上的踏实感能够让人感到安心。   花飞雪从飘乎乎的云端回到了地面,但心底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多少,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心悸——   心脏鼓动得几乎要飞出来。   那是一种更深的恐慌。   仿若一脚踩进了更深的泥潭之中,竭尽全力伸出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抓住什么。   “但是这样会不会跟你添麻烦呢?”萧萧的声音拉回了花飞雪的思绪。   她只听到花飞雪的前半段,便只当她是一时心血来潮。   虽然并不想回到神殿之中去,但是给别人凭添麻烦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皇宫里的规矩应该只会更多吧,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小人物,把我带过来还有可能会得罪神殿,虽然你今晚向皇后娘娘暂时隐瞒了,但总要告诉他们的……你会不会因此受罚?”   萧萧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边画着圈,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花飞雪看,有些忐忑与不安。   “不会。”花飞雪安抚道,“我父皇和母后都很宠我。”   花飞雪顿了顿,想到萧萧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又多解释了两句:“宫里人不多,我父皇和母后关系很好,我是唯一的嫡女,关系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多规矩。”   “至于神殿——”花飞雪轻描淡写地说道,“根本不算什么。”   在这个时代里,神殿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   当然各大祭祀典礼少不得神殿的存在,但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   也就看着表面风光,而且早已大不如前了。   雪芙国的神殿也是如此,多年前就被皇帝警告打压过,至今也就只能在平民面前耍耍威风,却万万不敢在皇室面前放肆的。   花飞雪明知萧萧的身份还要抢人,自然是有可以仰仗的底气的。   不过她却没想到神殿对萧萧的执着也十分惊人。   那几个杂役灰头土脸地回去传话,虽然不可避免被一顿训斥,但带走小圣女的人毕竟是公主殿下,神殿的长老们也颇为头疼。   隔天一大早,就有神殿长老亲自上门求见皇帝,请皇帝做主让公主殿下归还小圣女。   这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皇后恰来叫皇帝一同用膳,就见头发花白的神殿长老跪倒在皇帝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请求着。   两人这才知道女儿昨夜干了什么好事。   竟然是把神殿刚选出来的圣女给抢回来了。   神殿权力不再,但好歹也算是一种精神象征,祭祀也少不得要他们出场,皇帝早年狠狠敲打了一番神殿之后,也没想着完全取缔神殿的存在,甚至还放了一部分权由他们自己挑选圣女人选。   只是圣女选拔条件严苛,上一任圣女病逝之后,中间已经有了近十年的空档期。   好不容易在几个月相中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结果又被公主殿下……   唉,不提也罢。   “……老夫知晓公主殿下年幼,不知其中深浅,只希望公主殿下玩够了,能把我们的圣女大人还回来……圣女殿□□质特殊,万不可虚耗在后宫之中,那反倒是雪芙国一大损失……若能送还,神殿必然会倾力栽培,日后或许就是公主殿下的一大助力啊……”   “再者说,神殿圣女之位已空待十年,此事史无前例,然而如今能担得此职的寥寥无几,若再不能迎圣女入殿,岂不是叫神殿、叫整个雪芙国面上无光……”   没有圣女只有一群老不死的神殿叫什么神殿呢。   神殿长老有刻意夸张的部分,但说着说着情绪上头,竟真的掩面大哭起来。   皇帝头疼地看了皇后一眼,双双叹了口气,把当事人叫了过来。   花飞雪和昨夜被她带回来的萧萧一前一后地进来。   看到地上倒着的长老,花飞雪下意识往萧萧面前挡了挡。   长老见了萧萧的影子就顿时老泪纵横,但后者只是往花飞雪背后躲了躲,有些害怕似的。   “我想让她留下来陪我。”花飞雪的意见明确。   “雪儿若是缺少玩伴,父皇和母后再为你寻些玩伴便是。”皇后尝试着劝说女儿,“这毕竟是神殿千辛万苦寻来的人选,你若强行留下她也是叫人为难。”   皇后性子软和,只当女儿是寂寞了,便想个折中的法子:“你若是格外喜欢小圣女,日后自然也可以去神殿之中看望她。”   花飞雪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吐字清晰地重复:“我只想让她留在我身边。”   皇帝险些一口就答应下来。   在他眼里,十个神殿也及不上他女儿的一声喜欢。   皇后背着人掐了下他的胳膊。   皇帝暂时把话咽了回去,委屈巴巴地看了眼妻子。   皇后看着女儿,语气越发温和,循循善诱地追问:“为什么一定要是小圣女呢?”   花飞雪认真思索了片刻,而后抬起头,回答道:“没有为什么。”   眼底的茫然一闪即逝,她的语气却不减坚定,仿佛这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本来就应该在我身边。” 第71章   神殿长老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   他以前见公主也从没什么好脸色,不敢明着嘲讽,只能冷着脸当做没看到,左右皇室也不至于因为他摆脸色就要喊打喊杀。   但两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一见钟情的可能性?何况还都是女孩子。   长老思来想去,只觉得公主是故意给找他麻烦。   他在心底咒骂了一句这公主真是小心眼,但面上迟疑片刻,还是拉下脸来给花飞雪陪笑。   到底是混了多年的老狐狸,一旦放下姿态,恭维的话是一套一套的,马屁拍得皇帝和皇后都心情舒畅,再见他言辞恳切,不时抹着泪,不由有些意动。   皇帝和皇后抬头看向花飞雪,这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花飞雪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些溢美之词一般。   任凭长老说得再多,她的回应也只有一个:“不行。”   她怎么也不肯让萧萧回到神殿里去。   长老脸色一僵:“还请公主殿下不要让老夫为难,这可是事关国体,不能任性啊。”   花飞雪冷眼扫他一眼,没有接话,但态度很明显。   皇帝听着长老这么说了半天,倒是起了点兴趣:“不就是个圣女么,长老也历经过至少三代圣女了,为何唯独对这个外乡来的小姑娘这么执着?”   往年几届圣女皆是早亡,不能说都是体质孱弱,只是终日被关在神殿之中,以各种严规束缚,难以见得天日,难免忧思过重。   她们说是圣女,看起来身份尊贵,但实际上别说把她们当吉祥物压根不放在眼里的皇室,就连神殿自己对她们也未必有多上心多尊重。   前面几届圣女最终几乎都是郁郁而终,最年轻的不满二十就过世了,传闻说是得罪了某位权贵被折辱至死,也没见神殿任何人哭天抢地的要给她报仇,甚至连个难过的表情都没露出来,转头就找了新的来替补上。   过去也不是没有过被挑中的圣女人选被权贵看上的事,私下里许以一些小利,神殿便轻易地拱手相让了。   唯有眼前这一个,尚且还是年幼的孩童,神殿却宁可冒着顶撞皇室的风险来要人。   “就算体质难得,只要神殿费心去挑选,也不至于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吧——更何况放低些标准也没什么要紧的,左右如今的圣女也没那么重要了。”   整个神殿都已经快沦为毫无作用的吉祥物了,更遑论里面的圣女呢。   前面几任圣女也不过就是挑了长得漂亮的良家女子。   听出皇帝话语里的嘲弄,神殿长老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但还是一倾身回复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小圣女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通神体质。”   “哦?”皇帝扫了眼躲在花飞雪背后的女孩儿,没看出什么异常,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自从天梯被斩断之后,数百年来世间修炼者以千万计,却始终无一人能飞升,只有传闻有体质特殊之人可通神,只要细心栽培,假以时日,或许便可再开登天道,令世间人得道飞升。”   长老话语里不掩兴奋。   便是因为数百年来无人能飞升,修炼者大多只为自保和延年益寿,不再奢望飞升之事,渐渐还对仙神和数百年前的飞升得道者产生了怀疑,认为那或许只是古时人们臆想出的故事。   神殿的地位也由此日复一日地下降,到如今已经沦为神棍乃至骗子的代名词。   只是通神之人太过稀少,大多仅仅是虚有其名,即便偶尔可见体质特殊者,力量也太过微弱,最多只能用来装神弄鬼骗骗普通人。   唯有眼前这一个,经由神殿检测之后却发现力量纯净得惊人,若仔细培养,说不准就能解决当今人不得飞升的窘境,到那时神殿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修炼者即便可延年益寿,但终有尽头,与爱人也终有分别的那一天。   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追求得道飞升,长生不死,凌驾于尘世之上,不再受世俗所缚,几乎都是人类本能的追求。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也未必真的能成功。   皇帝转头看了眼女儿,到底也舍不得让她难过,思来想去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便让圣女留在宫里吧,与公主做个伴,朕会找最好的老师教她们,若是有什么一定要去神殿学习的秘法,到时再去个三五日也无妨。或者神殿的老师也可亲自来宫里教授,朕予你们出入的令牌。”   反正花飞雪只是要萧萧留下来陪她,也没说过不让她当圣女了。   皇帝和颜悦色地看向女儿:“雪儿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花飞雪转头看向萧萧,问她:“你愿意吗?”   萧萧拉着她的袖子,懵懵懂懂地听着大人们的对话,隐约明白了自己对神殿或许是不可或缺的。   再见公主也向着她,皇帝已经做出了肉眼可见的巨大让步,她也不想让两人为难,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最后皇帝才去问神殿长老的意思:“那么长老可同意这样的安排?”   长老脸色微僵着,但也知道皇帝已经让步了,再纠缠下去说不准还会惹怒对方,也就勉强说了声“同意”。   于是萧萧的去处就这么被拍板定了下来。   -   神殿里添了个圣女,但是因为跟公主殿下一见如故,兼之年幼,便一并放在宫里教养。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里宫外。   圣女的地位说不上有多尊贵,但能让皇帝皇后点头同意留在宫里,显然这分量是不一样的。   除了日日都能见到的守卫和宫女,就连偶然撞见的世家公子千金也都对小圣女恭敬有加。   萧萧也没再提过逃跑或者离开的事,她似乎早就在宫里适应良好。   因为她脾气还不错,虽然由于来自异国导致不太认字,但学习进度很快,裴秋月对她也有一定的好感。   三人一道读书学习修炼,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好到连裴秋月都时常忘了萧萧是异国的流亡者出身。   别的传闻倒是有所耳闻。   “听说萧萧拥有通神的体质,是真的吗?”裴秋月好奇地问过萧萧。   “不知道。”萧萧茫然地摇着头,“我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吗,可是外面的人都这么说。”裴秋月有些失望,“他们都等着你给他们打开飞升之路呢。”   花飞雪不以为然地接道:“飞升有什么好的。”   裴秋月看向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长生不老?能飞升的一定比其他人厉害很多吧,成仙之后就超脱了凡尘,可谓人上之人,那可是人间帝王都达不到的高度。”   花飞雪轻嗤了一声:“你怎么知道飞升之后通向的不是死路?”   裴秋月怔了怔,她自然是从来没这么想过。   “公主为何会这么想?”   “都说登天梯可入天界成神成仙,那必然就是去往另一个世界,以往的记载里也从未提到过有什么仙人修炼大成之后回到人间,或许是彻底斩断了前尘,更可能是根本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中去。”   “若是前者,孑然一身宛如空壳又有何喜,若是后者……岂不是更可怜了么。”   裴秋月无言以对。   萧萧侧着脸,撑着下巴打量了花飞雪良久,忽的问道:“若是真的有机会摆在面前,阿雪也不愿飞升吗?”   花飞雪停顿片刻,答道:“至少现在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飞升的那些‘好处’不值得让我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没想到公主殿下实际上是这么没有干劲的性格啊。”   就连皇帝皇后也希望花飞雪能好好修炼,倒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说上去面上有光,而是单纯地觉得飞升更好。   超脱生老病死,摆脱人世间的各种掣肘,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即便是那些说不出飞升有什么实际的好处的人,也本能地向往着飞升。   谁要说不想飞升,那必然要被打上一个“不上进”的标签的。   亏得花飞雪是公主,也不曾对其他人明言过这样的想法,才没人敢来指责她。   也或许正是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要什么有什么,本就已经生活顺遂,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的需求自然就淡了。   “不是没有干劲。”花飞雪微拧着眉,反驳道,“只是现在我已经很幸福了,父母双全,亦有好友相伴,为何还要去追逐那些虚无缥缈反而可能会让自己变得痛苦的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不自知的严厉,惊得另外两人都怔了片刻,像是被吓到了。   “我只是……”花飞雪缓和下了语气,补充道,“只是觉得现在就很好了,所以没有必要去改变。”   她转过头的时候正对上了萧萧的眼睛。   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藏着些笑意,却看不到底。   像是鼓励与安慰似的,萧萧“嗯嗯”了两声,接着她的话说道:“是啊,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橘子,一边一个分别塞到花飞雪和裴秋月的手中,然后自顾自地剥起了橘子。   裴秋月知道她是有意打圆场,便接过来,跟着笑了笑:“没想到有朝一日公主殿下也会坦率地说出‘幸福’这种话呢。”   花飞雪轻轻“嗯”了一声,再想起自己不自觉说出的话来却觉得莫名有些心慌。   “幸福”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又为什么会怀疑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眼前的一切,她是真的从中感觉到“幸福”了吗?   父皇母后都好好地活着,从未忽视过自己的心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纵容宠溺的。   这时候也没有战争,天下太平,虽说还有人想法设防地修炼飞升,但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全在自己的选择之中。   喜欢她的朋友并不少,萧萧也自愿留在她身边,心底原本空落落的地方也被填满……   几乎可以说是事事顺心如意,没有丝毫不圆满的地方。   即便叫她自己来说,她也认为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觉得不幸福的资格。   是的,她当然是幸福的。   花飞雪无意识地抓住了萧萧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   后者微怔了怔,侧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花飞雪不由自主地也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   这一切当然都是真实的。   她这么告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317:25:00~2021-01-15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以太上行理论20瓶;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10瓶;辞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经得皇帝和皇后的首肯,萧萧以圣女的身份在宫里留了下来,分得了花飞雪殿上的一处小院。   小院距离花飞雪住处不远,但被使用的频率并不算太高。   萧萧通常都会留在花飞雪身边,同吃同住同睡,甚至比裴秋月这个表姐更亲密几分。   好在裴秋月是个好脾气且大度的,习惯了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会打趣几句。   花飞雪和萧萧关系未免好得有些过头了。   但谁也不会因为小孩子之间的奇妙友谊而多想。   等到她们渐渐长大,其他人也就都已经习以为常。   时间就在一眨眼之间过去了十年,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十年时间足够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并且展露头角,公主殿下的天赋有目共睹,裴秋月也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唯有一个圣女大人……   也不知是真的天资愚钝,还是单纯懒惰懈怠,十年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除了爬树上墙的身手日渐精湛,其余方面无论是修为,亦或是众人皆在暗中瞩目的通神之能,皆是毫无动静。   最后说起圣女来,神殿上上下下的人都免不了一声叹息。   好在圣女养在宫里,他们也不至于完全没想到失败的可能性,更何况来日方长,其他人倒也不敢轻易当着圣女的面表露不满。   总得来说,大体上看起来都不算什么坏事。   一路平安顺遂当然是值得庆幸的,唯有花飞雪偶尔会因为这样的顺遂感觉到些许不真实感。   而后她又会为自己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而感到些许愧疚。   但即便没有再深想下去,她也没有办法彻底摆脱这样如影随形的阴影。   如此往复循环,可以算是花飞雪唯一的烦恼了。   她跟谁都没有说过。   包括萧萧。   -   月夜将明。   花飞雪睡不安稳,天还没亮就惊醒了过来,她揉着昏沉的脑袋,起身披了件外衣。   漫无目的地在院中闲逛了一会儿,她看着渐渐露出一点亮光的天尽头,愣怔了片刻,转身走向了观景台。   观景台上有最佳的赏景的位置,只不过近来周围的人都在忙碌,倒是许久没人去过了。   花飞雪绕过正在偷偷打着哈欠的守卫,直接上了观景台二层。   萧萧已经坐在那里了。   花飞雪怔了怔,停在了楼梯口。   萧萧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笑着跟她打招呼:“阿雪你也睡不着吗?”   花飞雪“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仗着没人看见,花飞雪学着萧萧在她旁边坐下来,衣角扫到地上的尘土,她也毫不在意。   远处的天光渐渐亮起来,太阳的边角已经探出了头,在大片的雪原之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看起来很美。   美到有些不真实。   花飞雪很少来观赏这些风景,看到了不免震撼,但心底藏着的疑惑却也不断加深。   几乎成了她的一个隐藏的心结。   萧萧立刻就觉察到了她内心的纠结变化,转头认真地去看了她一眼,问道:“阿雪怎么了?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要不要试着跟我倾诉一下?”   她说着已经摆出了一副知心姐姐的架势。   花飞雪不由失笑,看了萧萧片刻,倒也真的显出几分迷茫来,不由轻声问了一句:“真的会有人向往苦难吗?”   “你怎么突然研究起了哲学问题?”萧萧意外之余,回答道,“也许会有吧,毕竟人总是会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虽然大部分人都厌恶苦难,但是结果通常与意愿背道而驰。”   “我只是觉得自己幸运过头了,时常会觉得不真实。”花飞雪不知不觉就吐露了心声,“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漫长的梦境呢?”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嗯?”   花飞雪转头看向萧萧,虽然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期待着,但她以为对方会随便找些安慰的话来安抚自己。   萧萧却只是伸了个懒腰,仿佛深有感触似的点着头。   “不是很多人临终会说人世间走一遭如同大梦一场吗,人梦醒后会彻底遗忘那个世界,与死后再无法接触那个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但你永远无法否认那个过程曾经存在过。”   “就算是梦境,此时此刻,你觉得它是真实的,那么它就是真实的。”   花飞雪无法反驳,略带迷茫地看了萧萧片刻之后,忽的问她:“萧萧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如果你说是做梦的话,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啦。”   “萧萧会梦到些什么呢?”   “你。”   “……”花飞雪愣住,刚转过头就正对上了萧萧的眼睛。   已经长大的人五官都渐渐长开,套一句风华绝代也绝不为过,一颦一笑都让人目眩神迷,那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如同漩涡一般,轻易裹挟着注视她的人沉入深海之中,毫无抵抗之力。   尤其是那双眼睛带上温柔笑意的时候。   那不是什么玩笑的眼神,反倒是带着些许打量与期待的认真。   花飞雪良久才回过神,不由喃喃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像是不解对方的意思似的。   萧萧继续说道:“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我就经常会梦见你,一开始我觉得是因为你救了我,但是后来有一个声音跟我说,不是的,只是我本就是因为你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花飞雪沉默了片刻,因为对方直白的话语而有些耳朵发热,她怀疑对方是故意跟自己开玩笑,却又不可避免地因为她话中隐藏着的在意而感到微妙的高兴。   但她竭力掩饰住了:“……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平时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吧。”   “或许吧。”萧萧笑了一下,“不过我确实是因为你而留下来的啊。”   “嗯?”   “小声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太喜欢宫里的生活。”   萧萧当初不愿留在神殿便是因为不自由,而皇宫里种种规矩束缚也不遑多让,也只比在神殿时的活动范围稍大一些,但终日所见的也大多都是同一种风景。   再美丽壮阔的风景,连续看上一百遍也会觉得平平无奇,甚至是令人作呕。   小时候是身体硬件素质不允许,长大之后倒是数次有过离开的机会,但萧萧都没有走。   “一想到有你在的话,就觉得宫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无聊了。”   所以她愿意为了花飞雪留下来。   “我……”花飞雪既愧疚,又压不住几分欣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是她救了萧萧。   细究起来也是她有恩于萧萧,但她却总是莫名觉得自己亏欠于她。   还有一些更隐晦的情感,从初次见面起就隐藏在最深处,深到她自己也不敢伸手去触及。   那层遮挡着的薄雾已经摇摇欲坠。   就在花飞雪出神的那片刻,脸颊上传来了柔软温热的触感。   她诧异地扭过头,却恰好撞上身旁人的唇角。   一个吻落在唇角,而后落到她的唇上。   花飞雪看到了对面那双眼底淡淡的笑意。   还有那双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满脸呆愣,脸上却渐渐红了起来,耳朵也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似乎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了。   “咚——”   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花飞雪猛地回过神来,扭过头捂住了嘴,对面的人也在同时退开,一同看向了声源处。   声音停歇了片刻之后,脚步声才重新响起来,只是怎么听都显得有些虚。   裴秋月的脸从楼梯扶手缝隙里露出来,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一脸苍白,撞上二楼两人的视线后停顿良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尽力保持着平静。   但脸上神情和脚步的飘忽还是显而易见的。   “……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裴秋月的语气已经有些超然物外了,“难怪之前皇后娘娘找的那些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原来是已经心有所属了——还是圣女大人。”   我不是我没有。   花飞雪很想反驳,但她说不出来。   前不久倒是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公主殿下今年十八,正是适婚的年龄,相较于普通平民甚至称得上是晚婚了。   因此皇后一直记挂着女儿的婚事,便暗中差人搜集适龄的青年才俊的信息,终于在前几日整合完毕。   皇后私下里把花飞雪叫过去,挨个给她指过那些名单上的适婚青年。   裴秋月当时也恰好在一旁听着,当中倒是有不少条件不错的。   家世优越、长得帅、脾气好、有才情,各种优点集齐于一身的也能数上来那么几个,几乎无可挑剔,花飞雪就算嫁了也绝谈不上吃亏。   但花飞雪一个都没看中,甚至摆出了冷脸。   当然不是针对皇后。   她对皇后一向敬重,从不会表现出任何不耐。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那些青年才俊的资料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皇后还曾忧心忡忡地私下请教过裴秋月,问她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才让花飞雪觉得不高兴了。   裴秋月自然也顺势旁敲侧击过,花飞雪没说自己心有所属,只是说对那些候选人员并没有什么好感,而且她年纪还不算大,暂时不想考虑这些问题。   普通人急着结婚是因为寿数有限,而皇室中人和世家权贵几乎都是修炼者,寿数远远超出常人,在花飞雪这个年纪确实还算得上很年轻。   皇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再跟皇帝一商量,也觉得既然他们都还能活许久,倒也不至于现在就去逼迫女儿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于是相亲的相关事宜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裴秋月直觉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掉了。   然而苦思冥想数日也毫无所获,她只能暂且将这个疑问搁置脑后。   结果没成想,她不过是顺道来看个风景,却猝不及防地得知了这个真相。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裴秋月追问道。   花飞雪甚至没有解释的机会,只得临时回答一下最后一个问题:“……还没有。”   只是意外。   情绪使然。   或者是其他什么解释……   花飞雪转头瞄了一眼萧萧,自己还没有弄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亲上来。   裴秋月将目光转向萧萧,疑问的意味显而易见。   萧萧看了花飞雪一眼,扬起了笑脸:“那以后还是有机会‘有’的,对吧。”   花飞雪:“……”   那句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萧萧说得突然,又无比自然,她反倒不太敢应了。   或许是觉察到了花飞雪视线里的迟疑,萧萧撑着下巴笑着看她,说道:“我可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纲整理完了,好像真的很快就要完结了orz……估计三十万字出头吧   后面都是感情戏了,再加波折好像也没啥必要了,所以还是决定按照大纲来写吧(:з”∠)_   等正文完结争取多写点番外叭   -   感谢在2021-01-1517:26:52~2021-01-1622:3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324116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什么叫“为了你才留下来的”?   裴秋月没来得及追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那之前花飞雪和萧萧都已经跑了。   倒不是突发奇想决定私奔,而是一同出宫游历去了。   跟裴秋月的追问没什么关系。   而是雪芙国境内某处受灾的消息回报到了皇帝那处。   花飞雪这几年已经开始参政,当时也旁听了相关的报告。   那是雪芙国临近边界的地方,距离京城很远,就在几日前发生了地震,害得不少民众流离失所。   好在当地官员恪尽职守,第一时间与周边受灾没那么严重的地区联系,妥善安排好了幸存的灾民。   等到消息上报的时候,救助灾民的行动基本已经完成,只是希望上面能够拨些人手和救济来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因为那座城镇并非地震高发地带,往前数百年也没有个像样的大地震,因此当地人谁也没放在心上,也就疏于防范,以至于损失惨重。   虽然当地官员很有能力,但到底也是出事之后的事了,那场地震之中也有不少人当场死亡,无数家庭妻离子散,阴阳两隔。   死伤惨重。   皇帝听闻回报之后也不由静默了良久,而后深深叹息了一声。   最终当然是依言拨出了人手和银两。   但逝去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花飞雪听到父皇跟周围的人这么感慨着。   大臣们当然要劝慰他,先赞扬那位官员懂得为官为民,再赞扬皇帝任人唯贤,眼光毒辣,仁慈博爱,心怀天下,是天下百姓之福,叫灾民知道必然铭记在心……   听起来都是些拍马屁的套路,但也能算是实话。   这任皇帝算不上千古明君,但也绝不是那等枉顾百姓性命的暴君。   除了在国土扩张、政|治|改|革之类的方面有些不思进取外,倒也没有什么过错之处。   花飞雪思索良多,却觉得自己甚至还比不上父皇。   当年皇帝也时常去往灾区慰问情况,偶尔也会微服私访体恤民情。   虽说很大一部分情况下都是私事公办,只是想带着皇后一起出去度蜜月。   但好歹也没有耽搁他做些实事。   而花飞雪几乎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深宫之中,偶尔出门也是借大家小姐的身份,在京城之中来去自如。   那毕竟距离真正的百姓太遥远了。   花飞雪心里起了念头,便开始琢磨着将之付诸实践。   她想独自出门历练。   皇帝和皇后一开始自然是不允的,但在百般劝说无效之后,他们也必然会选择妥协。   两人给了花飞雪两年期限——当然也让她中途记得时常回宫看看,以及两个私库的道具珍宝,给她出门在外保命用。   那段时间正好裴家有些事要处理,等裴秋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花飞雪已经飞速处理好了一切后续,一抬脚就走出了宫门。   萧萧是跟在花飞雪屁股后面偷偷跑的。   裴秋月进宫的时候,恰好偶遇神殿长老,一见皇帝皇后便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地说他们圣女又跑了。   皇帝看他哭得可怜,便怜悯地安慰了一句:“放心吧,她是跟着公主一起出去的,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丝毫不提把人找回来的事。   长老哭得更大声了。   -   另一边,花飞雪直到出了宫门才意识到萧萧一直跟着她。   “我是出门历练,是去吃苦的。”花飞雪摆正了脸色,试图将萧萧劝回去,“不是出去赏景玩乐的。”   所以不是故意丢下她。   萧萧便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历练,我还没有看过雪芙国其他的地方呢。”   “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但这次最好不要逞强。”花飞雪认真地说道,“这次路上或许会很危险。”   萧萧不为所动:“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花飞雪:“……”   她不是很想提醒萧萧,平时无论是修炼习武还是读书习字的功课,萧萧都是成绩倒着数的那个。   虽说总共也就那么三四个学生。   出门在外,谁保护谁这点却是显而易见的。   但花飞雪却并不排斥这一点。   对她而言,保护萧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外面的情况瞬息万变,她担心自己一个人保护不好萧萧,反而让她陷入到危险之中,所以才有所犹豫。   然而萧萧显然没有回去的打算,更何况她都能信誓旦旦地说着“保护”之类的承诺,花飞雪也就更觉得自己没理由不行了。   年轻人做事全凭一腔冲动,于是花飞雪也被出门的新奇冲昏了头脑,带着萧萧一起上路了。   花飞雪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是随机挑选了某一个方向就一直往前走。   走到第三个城镇上的时候,天色渐暗,两人终于想起来找客栈的事。   萧萧觉得在野外过夜也没什么要紧的,花飞雪则觉得野外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住店比较好。   两人甚至都没有争论过几句,萧萧就同意了花飞雪的提议。   这座城镇看起来颇为繁华,来来往往的人里不少都穿着厚重的大衣,看模样有些似乎是从外乡来的。   接收客人的客栈自然也不少,花飞雪还记得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挑了件普普通通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趴在柜台后面打盹的掌柜掀着眼皮打量了她们两人片刻,眼睛微微亮了亮,随即又恢复到了原本那副睡不醒的模样。   “上楼左拐走到头左边那间就是。”掌柜懒洋洋地推出房间牌子。   “多谢。”花飞雪拉着萧萧上楼。   萧萧在走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朝下看了一眼。   正对上掌门投过来的视线。   片刻后掌门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又懒洋洋地趴回到柜台上。   “我觉得这里环境不太好。”   推开房门的花飞雪认同了萧萧的观点。   说是上房,但是房间狭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还有几张凳子,一个洗脸架,挤在一起连走路的空档都不剩下多少。   门上和柜子上都布满了灰尘,墙角的位置还结了两张蛛网,跨进去一步都能闻到呛人的烟尘味。   幸好床铺是才换过不久,看起来还是干净的,但也不可避免地因为开门时产生的气流而沾染了一点尘埃。   还不如在野外过夜呢。   萧萧在内心腹诽道。   花飞雪也僵了僵脸色,她从小到大都没住过这么简陋的房间,但她还记得自己是出门历练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在内心做了些自我建设便长舒了一口气,忍耐了下来。   “明天一早就离开了,先将就一晚吧。”   “不过只有一张床,还这么小,能睡得下两个人吗……”   正说着话,底下的店小二敲了敲门,端着菜盘就进了门,将几碟小菜放到桌上。   “二位客官,这是本店赠送的小菜,还请慢用,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直接叫我一声就行。”   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转着眼珠子打量着物屋里的两人。   直到花飞雪不耐烦地皱起眉,冷眼扫过来,他才连忙低下头,抱着盘子退了出去。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家店不大正经了。   但她们先前进门前跟路人打听过,没听说这家店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黑点,无非就是内部破旧了一些,人员素质稍差了一些。   花飞雪刚出门不欲惹事,也就拧着眉头忍了下来。   “我觉得这是家黑店。”萧萧一本正经地猜测道。   她正拨弄着桌上的小菜,看起来卖相倒还不错,只是感觉不怎么新鲜。   两人来之前就已经吃过东西,并不饿,萧萧也就是随手拨弄了一通,并没有吃下去。   这破旧的上房也就只剩个睡觉的基础功能了。   “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花飞雪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坐到床边。   好在只有床被上面薄薄的一层灰,拍掉之后底下还算干净,两人简单洗漱完之后便一人一边挤到那张狭窄的床上。   床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窄一些,倒不是床板本身就小,而是床铺靠墙,墙上有灰,床沿也不怎么干净,两人不得不侧着身挤到一起睡。   反正小时候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家常便饭了。   她们这么安慰着自己,却没有办法彻底静下心来。   那时候毕竟还只是小孩子,而现在……   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且不久前才有过超越“普通朋友关系”的暗示。   对方的体温隔着衣衫传递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在拥挤而狭窄的室内显得越发清晰。   不知不觉间已经没有人说话了。   但也没有人睡着。   “阿雪……”   萧萧低低地叫了一声,花飞雪身子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无意识地贴到了对方的身上。   花飞雪体温偏低,虽然耐寒,却更喜欢温暖的感觉,萧萧恰与她相反,也不知为何明明很怕冷,身上却总是暖和得像是火炉。   小时候花飞雪时常无意识间就把萧萧当成了抱枕,醒来之后总是保持着拥抱的姿态。   一开始花飞雪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萧萧从来不介意,这种微妙的姿势也就持续了很久。   看来长大之后这个习惯也依然难以更改。   花飞雪难得感觉到几分羞赧,却还要故作镇定,慌乱之间想起这家店的事,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我睡在外面吧。”花飞雪说道,“防止有坏人来偷袭,睡在里面更安全一点。”   说着花飞雪手越过萧萧的肩撑在床铺上,想要越过她到外侧去。   她害怕不小心碰到灰尘,因此格外小心,一点点往外侧挪动。   还未等她跨过去,冷不丁的就被萧萧抓住了手腕。   力道不算重,却组止了花飞雪接下去的动作。   花飞雪一愣,低下头,就见萧萧冲她眨了眨眼,一副很关心的神态。   “那不行啊,我说了要保护你的,怎么能让你独自面对危险。”   花飞雪一度怀疑这就是个临时找的借口。   就像她随口找的那个借口一样。   然而未等她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萧萧手上忽的用了些力气,花飞雪没有防备,失了平衡,猝不及防地就摔到了萧萧的身上。   “咚——”   一声闷响,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了一处。   花飞雪被撞得脑袋都有些晕眩,好不容易稳定了视野,就见到了萧萧的眼睛近在咫尺。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缝里漏了点月光进来,却照得萧萧的眼睛亮得惊人。   花飞雪被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停顿了几秒才想起来要爬起身,然而萧萧已经先一步追了上来。   用手和嘴。   温热的手按住了花飞雪的后颈,迫使她重新低下头去,一个吻便迎了上来。   落在唇上。 第74章   花飞雪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吻绝非仅仅只是意外,后颈上逐渐加重的力道也证明了这一点,当中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萧萧没有主动退开,一双眼睛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花飞雪感觉自己仿佛是误踩进坑底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于是她下意识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这样是不对的。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却生不出逃离的力气。   毕竟那是萧萧——   如果是萧萧的话,不管做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就算更过分一点也是可以的。   ……   但是,这样的想法本身是不是就是有问题的?   花飞雪已经没有深思下去的余裕,周遭的世界已经渐渐远去,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有踩在云朵上一样飘忽的感觉,摇摇晃晃晕晕乎乎,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踩空。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那个吻更深入一些之前,就听得门口传来“砰”的一声轻响。   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出现在房间门口。   在那同时,萧萧已经搂着花飞雪的腰将她按到自己身侧。   三个男人停在门口,压低身子轻声交谈起来。   “确定是这间吗?”   “确定,我之前来的时候看到桌上的菜都动过了,这时候肯定都睡死了。”   “没错,最里面那间,不可能认错的。”   “而且我们的药连门派里的大人物都能轻易放倒,更别提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了。”   “看着家境不差,说不准是不懂事学人家离家出走的,哪能有什么心眼。”   ……   几人说话间就完全将屋里两人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能轻易让她们栽了跟头。   为首的人放了心,往里走了走,手里的刀映上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闪过一丝寒意,眼底随之显露出几分贪婪。   “很久没见过这么上乘的货色了,这次一定能够狠捞一笔。”   “是啊,还一次性来了两个——要我说穿青衣服的那个最漂亮,但白衣服的那个也不差,看着冷冰冰的,还就有人好这一口呢。”   “大哥,反正那边的人也不知道这俩娘们儿打哪儿来的,不如先绑起来让兄弟们几个先快活快活。”   “我也不挑,青衣服那个极品给大哥留着,另一个不如就由我——”   跟在后面的小弟搓了搓手,脸上全是垂涎的神色。   说着他就想要越过大哥,伸手去摸床上躺着的人。   “啪——”   大哥一巴掌拍下小弟的手,随即却听到小弟尖锐的叫声:“啊啊啊啊——”   “叫什么!”大哥皱着眉喝道,“不就拍了你一下,怎么嚎得跟死了爹一样。”   说着他没忍住又拍了小弟一下。   小弟身子晃了晃,腿一弯就跪到了地上。   “大、大哥,疼啊啊啊啊——是那个、那个……”   小弟惊慌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指着床上的人。   屋外的风撞开了窗户,天上的月光顿时倾撒进来,照亮了屋子里。   大哥这才发现小弟的大腿上插了一把刀,正在往下哗哗哗地流血,很快就在地上聚成了一小滩。   再抬起头,就见本该昏迷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悄然撑起了身,正侧着头看着面前的一出闹剧。   或许从进门起就开始看着。   心怀不轨的三人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前一刻还在肖想眼前人的美色,转头却被人捅了一刀都毫无所觉。   ——若她突然暴起抹了他们的脖子,他们可能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三人只觉脊背发寒,然而当中的大哥格外好面子,觉得自己害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实在没什么道理。   面前这俩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才几岁?十几岁,绝不超过二十岁。   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也及不上他们几个修炼的年份。   大哥不肯承认这两个格外年轻的小丫头可能会比自己厉害的事实。   他脸色变了变,握着刀的手逐渐收紧,手背青筋直冒。   就连周围小弟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的暴起,提着刀朝床上的人刺了过去。   被按在里侧的花飞雪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警惕的本能作祟,在觉察到杀意的刹那起身,拦在了萧萧的面前。   锋利的刀刃划过花飞雪的脸颊。   一缕断发飘飘扬扬地落下,脸颊上一道淡淡的红痕清晰可见,慢慢凝出一点血珠。   好在刀上没毒。   花飞雪暗自松了一口气,牢牢地抓住了那个大哥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拧,就听得咔哒一声脆响。   大哥未来得及惨叫出声,又听“砰”的一声,他已经被一脚踹出去,撞到了对面的房门上。   萧萧慢慢爬起身,目光从两个小弟身上依次滑过。   两个小弟陡然一惊,余光瞥见把门都撞出个洞来的大哥,不由咽了咽口水,冷汗直冒,僵在原处不敢动弹了。   吵闹的动静终于将其他的住户吵醒。   四周渐渐亮起烛火的光,有人探出头瞄了一眼,见到黑衣人的惨状就立刻缩回了脑袋,紧紧关上房门,吹灭了烛火,摆明了不愿插手这些麻烦事。   也有对黑店性质毫不知情且心怀正义或是后怕的,出来左右一看见还有其他人,便扬声提议赶紧把这些人绑起来报官。   有那么几个响应的,几人匆匆上下跑动,找来了麻绳。   等到把快要昏过去的黑衣人五花大绑之后,众人才回想起制服这个人的“英雄”。   转头往房间里一看,就见到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由怔了怔。   “女侠!”有人先反应过来,看着花飞雪的眼神几乎要发光,“多谢二位女侠见义勇为,还请两位帮忙看顾一二,等明日天一亮我们就一同送这贼人去见官,必为两位讨得公道。”   这人也不傻,心知轻易制服这黑衣人的姑娘必然不弱,有人罩着自然多几分底气。   正在这档口,楼下的掌柜似乎才终于听到动静,姗姗来迟。   他挤开人群朝里看了两眼,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了两句。   “各位、各位客官,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住客给他让开位置一边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当中不乏指责。   “掌柜的,你们客栈之中怎会出现这样的贼人?莫不是早已知情暗中勾结吧。”   “就是,亏得两位女侠身手不凡,否则岂不是连我们也要遭殃。”   “我可是路上听本地人介绍才来此处投宿,没想到竟也会出现这样的事。”   ……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扫见屋里两个姑娘,不由心头一惊。   心下知道那几人夜袭失败,他有心把自己摘出去,便顺着众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主动说到吃食房费全免,再三致歉,明言等天亮他一定跟众人一起去报官。   “只是此刻夜色已深,即便是县太爷也要休息,有诸位客官和女侠看着,想必这贼人跑不了,各位还是先歇息吧,余下事务明早再做打算。”   马屁拍得好听,看管贼人的任务倒是全推到花飞雪和萧萧身上去了。   好在她们本来也睡不着了,留在五花大绑的贼人在房间里,即便一脚一个踹昏了过去,也仍旧十分碍眼。   掌柜的颠颠地亲自送了茶水上来,还说了不少讨巧的好话,与之前见到的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也没傻到在这档口继续下手,茶水里没毒,用的茶叶在此处也算是上好的了,是拿出了诚心,生怕自己被怀疑牵连。   花飞雪一向不喜跟外人多费口舌,萧萧比她活泼许多,一派天真少女般的单纯模样,撑着脸掐着声音问了掌柜的许多事。   这当然是装出来的,却让掌柜的放松了警惕。   掌柜的只觉得花飞雪有些厉害,全然没把萧萧放在眼里。   一则感觉不到什么灵力,二来他没亲眼见到萧萧出手,反倒是花飞雪一直下意识地摆出过度保护的姿态。   ——就连此刻也不例外。   掌柜的被花飞雪盯得额头冷汗直冒,倒也不敢怠慢萧萧,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花飞雪扫了萧萧一眼,掌柜的才抓住机会借内急的借口赶紧跑了。   留下屋里的两人相对而坐,还有背景里暂时失去意识躺尸的那几个。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下,花飞雪才开了口。   “你生什么气?”花飞雪问道,“到时候连那掌柜的一起送官便是。”   先前没揭穿不过是懒得多此一举。   掌柜的还当自己糊弄了过去,又舍不得产业,当然是不会轻易跑路的。   花飞雪以为萧萧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却没想到萧萧好像还挺不高兴。   “生气又不是单单因为他们想做坏事。”萧萧还没从先前的“角色扮演”里脱离出来,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朝花飞雪看过去,声音也刻意放软了,“这些坏人打断了我的计划,我当然生气啦。”   “什么——”计划?   还没问出口,花飞雪忽的一滞,反应过来后耳朵先红了起来,脸颊也微微发烫。   还能是什么计划?   无非就是那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之后的事情。   花飞雪本就心乱如麻,这时候再想起来也没能理顺半分,只是下意识偏了头,避开了对方投来的视线。   对面伸来的指尖触碰到了她脸颊上的伤口。   本就温度偏高的手指像是一簇火花,连伤口也跟着隐隐烧灼起来。   萧萧渐渐贴到了花飞雪的身边,指尖轻抚着伤口,轻柔的呼吸却已经从耳尖移到了脖颈上。   等到花飞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处传来一阵刺痛感。   萧萧在那里咬了一口。   毫无疑问印上了一圈牙印,甚至可能已经见了血。   伤口被舔舐的同时,一道低语传进了花飞雪的耳中。   “我的。”萧萧这么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622:30:00~2021-01-1722:0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t大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我的。   那双眼底深沉如墨。   扫视过来的时候只会叫人心慌,像是一把钝刀在自己脖子上慢慢划动,不是不能一击致命,而是刻意的威吓与折磨。   半途醒来的贼人恨不得自己能立刻两眼一翻再昏迷过去。   然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们冷汗冒到湿透衣衫,也不敢挪动分毫。   偏偏那个被咬住后颈的当事人似乎全无所觉。   或许只是被扰乱了心神。   花飞雪脸色通红,却没有强硬地挣扎,只是低声喝止道:“别闹了。”   萧萧终于退开了,眨着眼睛无辜地说道:“我没有闹啊。”   “你明明就……”花飞雪说着语塞,在这种方面她到底还是不如萧萧厚脸皮,不自觉就换上了妥协的语气,“别在这里闹,好多人盯着呢,有什么话……等明日送完官再说吧。”   “好啊。”萧萧一口答应下来,“那就明天再说。”   “……”花飞雪总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但转头见萧萧那一脸真诚的模样,她又没法说什么,最终也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萧萧脸上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露出几分轻快的笑意。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那几个贼人内心腹诽道。   他们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尽力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   到了这一刻,他们反倒开始期待被送官的时刻了。   起码不用对着这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了。   关键是打不过。   可真是太气人了。   -   隔日天刚亮,一群人便气势汹汹地将贼人押至官府。   一群人揪着贼人的衣领控诉着他们的罪行,一边恳请官差给他们做主。   只是人聚集得多,现场就难免吵闹,官差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来。   但是很快后面有人疾步走来,跟前面的官差耳语几句,他们也随之脸色微变。   他们瞪着那几个贼人大喝一声:“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干出这等苟且勾当!赶紧拿下请老爷问审!”   说着他们便叫来人将那几人一起压入公堂。   人群之中一片叫好之声,唯有那客栈掌柜的眼珠子乱转,有些心慌地悄悄退出去。   眼尖的官差看到了他。   “贼人哪里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官差一边嚷嚷着,一边冲过去动作麻利地将掌柜的制住,和那三个贼人一道拖进公堂问罪。   “你们不能抓我!我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冤枉啊!”   掌柜的慌乱地挣扎起来,一边拼命地给官差使眼色。   但没有人去多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官府后院之中。   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对着花飞雪点头哈腰,额头上一层细密密的冷汗流进眼睛,他也只敢眨眼,不敢伸手去擦。   “下官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花飞雪冷眼看他:“这话不该跟我说吧。”   男人呆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是、是、是,关于那贼人下官一定好好审问,给百姓一个交代!”   花飞雪点了点头,也没再多看男人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男人下意识想拦,又僵在原处,想起公主殿下不愿暴露身份,也不敢追上去,只能对着公主的背影说了一声:“您慢走。”   直到看不见花飞雪的背影,男人才敢擦着额头的冷汗直起身,随即匆匆忙忙又跑到前面去审问罪犯。   途中遇到客栈的小二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塞银子,他也义正辞严地责骂回去,并且当即吩咐左右将他抓起来一并审问。   外面围观的人群如何称赞官府办事利索暂且不提,花飞雪和萧萧已经在喧闹之中悄然离去。   两人只在城镇门口停留片刻,回头隐隐还能听到那阵喧哗之声,萧萧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花飞雪问道。   “可惜没再踹几脚,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些勾当了,也不知官府和他们会不会暗通款曲——不如当时就抹了脖子算了,也算为民除害。”   “无妨。我已经传信回宫里,自会有人前来亲自调查此案。”花飞雪说道,“那些暗中勾结害人的,一个都跑不掉。”   萧萧点了点头,凑过去瞧了瞧她的脸色:“你生气了吗?”   花飞雪没意识到她到底在问哪一方面,微垂着眼睑,倒也真有几分感慨的意味:“原来这世上也不全是好人。”   这本该是个常识,花飞雪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只是在宫里时看到的大多是些好的、漂亮的、温情的东西,反倒是出门在外才第一次直面到这样毫无缘由的恶意。   她们尚且有自保的能力,无需担心,但还有更多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之人。   花飞雪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叹了口气,也就渐渐收拾好了心情。   萧萧落后了一步看向她的侧脸,神情有些莫辨。   她们本来准备直接赶路,在野外将就着休息也未尝不可。   不过在经历了上一个客栈的事之后,她们反而走向了下一个城镇,仍是挑了一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客栈住下来。   好在像上一家那家的黑店是少数,这家店要正常许多。   上房里干净整洁,也宽敞明亮,一大一小两个隔间,住上一家三口也绰绰有余。   推开窗户,下面就一条小吃街。   摊贩们来来往往,看着就是尘世里的热闹景象。   花飞雪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萧萧坐在她对面,剥着店家送的花生,虽然知道她不爱吃,但还是分了一半放到花飞雪面前。   花飞雪收回视线,也渐渐收拾好心情,想起之前的事来:“你之前……”   刚开口她仍是顿了顿,脸上又生出几分热度。   她在感情一事上就是白纸一张,仍是会觉得有些羞于开口。   但是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萧萧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着。   花飞雪偏了偏脑袋,最后又强制自己把视线转回去,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萧萧反问她:“你是指什么?亲你、抱你、咬你吗?”   听她毫无顾忌地吐出那些字眼,花飞雪险些绷不住严肃正经的脸色,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亲你当然是喜欢你呀。”萧萧眨了眨眼,面带浅笑,“不然你觉得我会对其他的人做这样的事吗?”   花飞雪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再顺着自己这边想一想——若是有别人对她做这样的事……   她大概会把对方的头都锤爆。   归根结底是因为那是萧萧。   她对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底线,任由对方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领域之中横冲直撞,从不会因此而生气或是觉得吵闹,反而时不时会有一些隐晦的忐忑与不安。   害怕对方哪一日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但花飞雪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一点,也包括萧萧。   她只是有点不理解。   “为什么呢?”花飞雪轻声问道。   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们虽是从小一起长大,但花飞雪自认没有什么值得让萧萧特别心动的地方。   相较于其他人,她性子偏冷些,很多时候也没有那么细致体贴,更不会撒娇打趣,沉闷得像块木头。   说起来也不过当年初见时伸出了援手,可她明知道萧萧更向往自由,最后却还是让萧萧被困在了宫里多年。   若说恩情似乎也没有多少,花飞雪反倒担心过萧萧会因此而记恨自己。   好在没有。   花飞雪本以为萧萧对她也只是朋友的认知,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亲吻自己,甚至说“喜欢”自己。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呢?   “因为在宫里亲你的话……会被你父皇打断腿再鞭尸示众吧。”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花飞雪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萧萧轻叹了一声,几乎瘫在桌面上,但仍旧执拗地看向花飞雪,渐渐地眼神也有几分迷离。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留在宫里?”萧萧问她。   她还小的时候被关在牢里都能想尽办法逃出来,更别提长大之后,头脑和体力都远胜于过往,何况旁人说起她来都带着几分敬重,没人敢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她。   唯有神殿几位长老还担心她会跑路,但近些年来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渐渐也不再特意找人去暗中监视了。   她若真想离开,在如今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难道是贪图宫里的荣华富贵吗?可她对吃穿从没什么要求,小时候苦惯了,到了宫里剩菜剩饭都还能吃,比起华贵的新衣裳,更喜欢简朴干净的旧衣。   若说是为了地位名声,她却是最不耐烦与别人虚与委蛇地交际的,就连神殿的活动、宫里的宴会也是能推就推。   宫里能满足她的东西,宫外同样也能,甚至会让她更为自由。   真要说有什么特别到值得她宁愿放弃自由也要留下来的……也只有一个花飞雪了。   花飞雪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敢认,更不敢说。   萧萧便替她答了:“是为了你啊。”   她的目光炯炯,像是有火光在燃烧,这是她这半生中最具有生命力的一刻。   “我是为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为你而停留在某一处,我会毫无条件地站在你的身边,哪怕你要毁灭世界,我也会毫不迟疑地为你达成——我总是做梦,梦里的人跟我说我生来就是为了满足你所有的愿望的。”   “所以这么多年我只注视你,只看着你一个人看了十年,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萧萧停顿了片刻,但目光仍然明亮到让花飞雪都觉得无处遁形。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世界上不全是坏人,但也没有真正的好人,‘爱’是人类的本能,也是最自私狭隘的情感——就如同我。我爱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你据为己有。”   作者有话要说:附个更新说明:   后面没意外的话这边就暂时日三啦   因为基本都是感情线了,日六就会不自觉地加快节奏全在写剧情,结果就是很多感情线的东西就会下意识地一笔带过,反而会比较奇怪,日三的话节奏倒是刚好,后面也想好好结个尾   顺便努力写完这个月苟个全勤~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   另外如果有兴趣可以康康隔壁的新文《我嗑的cp是假的[娱乐圈]》,已经开了,有兴趣的话可以直接点作者专栏~   -   感谢在2021-01-1722:01:16~2021-01-1823:1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星眠、璐先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材小妖精。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不是“为什么会喜欢我”。   而是“找不到理由不爱你”。   花飞雪怔在原处。   那些话一句一句地撞到她的心上,撞得她心口微微发痒。   但仍有一小块是空着的。   那是无名的不安与忐忑。   并非对感情上的质疑——只要萧萧说,她都愿意相信。   而是别的什么……像是抓不住东西的不安。   微妙的情绪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未散,直到此刻又前所未有的清晰。   花飞雪下意识伸出了手,紧紧抓住了萧萧的手腕。   萧萧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忽的一笑,不退反进。   一个吻落在花飞雪的唇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无比的真实,花飞雪逐渐冷却的心脏重新燃起火苗,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隔着桌子的姿势有些别扭,萧萧刚站起身,又被花飞雪下意识拉住。   觉察到她的不安,萧萧又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手微微往下,握住花飞雪的,五指嵌进去,紧紧相扣着。   “之前没做完的事……能不能继续?”萧萧轻声问道。   花飞雪被那一双幽深的黑眸看得头脑发飘,像是在云端漫步,几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手上承受的力道一重,她微微蹙了蹙眉,然而一抬头对上萧萧眼底满含的笑意,她就什么也不愿多想了。   这样也好。   只要她还在……   只要她还在。   -   -   末世。   近来天气不太好,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也浮了一层水汽。   只是方圆数里都遍布着尸体,温度稍稍回升,空气中的腐臭气便不断弥散开来,在水汽的作用之下发酵得叫人越发难忍。   赵思澄厌恶地擦了擦刀上的锈迹——也可能是血迹,她并不太想去分辨。   仰头看了眼天空,太阳仍旧隐藏在灰色的云雾背后,无法再作为辨认方向的指标,她只得低下头去,对着那张破破烂烂的地图,勉力分辨着周围的标志物。   这附近原本是一座繁华的城镇,末世之后也曾作为一个抗击丧尸先锋力量的基地。   但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原本的避难所已经尸痕遍野,几乎看不到一个活人。   仅有的几个幸存者躲进了山里,跪地请求着陌生的过路人帮他们将求救的信息捎出去。   那片山林多有地震和滑坡的记录,且遍布着毒草毒蘑菇之类的东西,更别提最近天气反复无常,时常上一刻钟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已经寒风呼啸。   没人知道这种反常的气候是如何来的,末世之后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了。   但这里的人却说:“或许是报应吧。”   这里的惨状并非源于丧尸,早在五年前丧尸就已经被基本控制住,零零散散的单体户也无法对一个基地造成这样大的冲击。   这些损失都是人为的。   仿佛天性一般,外敌消失之后,人类便开始内斗了。   不,应该是在更早以前。   即便是最艰难的那些年里,依然有人类锲而不舍地将本用以保命的能力对准自己的同类。   当危机渐渐解除的时候,这样的争斗就越发的明显了。   新世界的建立、谁来领导全人类、该制定什么样的新制度……   人们已经开始为这些事情吵翻了天。   只有少数人意识到,拥有异能的“同类”或许才是新的威胁。   就比如眼前这个基地废墟,简要概括起来也就是一把手和二把手争权的故事。   一把手性格冲动,头脑简单,但异能强大,旁人在他的拳头之下也不得不服。   而二把手心思缜密,只是异能较之常人更弱,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只能用头脑和策略来弥补,也曾救了不少同伴。   但是正是因为没有直观的强大异能力,二把手的声望始终比不上一把手,就连被他救过的人也毫不犹豫地跟在一把手身后。   二把手心怀怨怼,私下里竟开始研究如何用结晶增强异能。   实验最终只做出了半成品,但也足以让他跟一把手一较高下。   眼看着外面危机减弱,他便抓住机会领着追随他的人跟一把手开战了。   不知是受到结晶的影响,还是心底本就存着那样大的阴暗面,两边人原本只想制服对方,最后就演变成了不死不休。   其他的基地听到的版本则是二把手刻意为之。   不仅仅是为了夺权,他本就对人类怀有恨意,到最后对待投降的战俘也要虐杀至死。   末世之中的人类,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这仍旧是罪大恶极的,足以让其他人也赞同处死这个罪犯。   赵思澄正是为此而来。   但她因为迷路而迟来了一步。   赶到最终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人先解决了那些疯子。   赵思澄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一身黑衣,长发及到腰侧,应当也是长途跋涉至此,却看不出丝毫的狼狈。   她坐在小山坡的岩石上,低头看着下面的自相残杀的人群。   赵思澄心有警惕,静悄悄地往前跨了一步,看清了女人的侧脸,握着刀的手一紧,有些惊讶地叫出了声:“暮雨?”   萧暮雨转过头,视线从天空滑过,最后落到赵思澄脸上。   打量了片刻,她似乎终于认出了来人。   “思澄啊。”萧暮雨笑了笑,再没有更多的言语。   赵思澄和萧暮雨是大学舍友,也是曾经给她的小说提过最多建议的那一个。   原先她们关系不错,但是自从末世开启之后她们就被迫分散,再也没有见过了。   赵思澄抓着刀紧了紧又松了松,最终放了下来。   萧暮雨对她而言不仅仅只是久远前的室友这么简单的关系。   她也是赵思澄的救命恩人。   当年末世开启之初,丧尸如浪潮般涌入校园,围在寝室楼下,若非萧暮雨将吓呆了的她推出丧尸群,那时候她就可能已经没命了。   如今再见,算得上是意外惊喜了。   再一打量,眼前人除了面色苍白了一些,脸色稍稍冷淡了一些,也没有什么变化了。   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看到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就连岁月也没在那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身上的时间像是停滞了。   赵思澄下意识摸了摸眼角的细纹,她的年纪放在末世之前算不上大,但在生死之间游走十几年,身上已见得风霜,发间隐藏起了不少的白发。   “好久不见了。”赵思澄放下了手,越过那么长的岁月跟萧暮雨打招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跟你一样。”萧暮雨答道。   赵思澄转头看向山坡下方。   那是那个基地里争权的几个核心人物,原本因为彼此的异能相当,而许久未分出胜负,反倒渐渐迷失心智,变成了享受屠杀的怪物。   而他们与丧尸也不一样,他们还有智商,还会思考,也会对他人怀有针对性的恶意,还有特殊的异能。   比丧尸更加可怕。   然而此刻他们却没有用任何情报中提及的异能,反倒像是野兽一般互相撕咬咆哮着,扭打在一起,偶尔还能见到几块血肉被硬生生的撕扯下去。   赵思澄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理解眼前的景象,不由喃喃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萧暮雨说道:“失去了异能,也就不过如此了。”   “失去异能?”赵思澄一惊,“难道传说中的处刑人真的存在吗?”   话音刚落,她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呆愣地看着萧暮雨。   在她到来之前,也只有一个萧暮雨在场。   她说与自己来意一致,却没有直接插|入战局,反倒冷眼旁观,而下面如野兽般争斗的几人也不可能主动去剥夺自己的异能,那么也只有……   “是你吗?”赵思澄下意识问道。   “是。”萧暮雨毫不避讳地点了头。   底下的争斗进行到了尾声,最后站着的两人双双倒下,两边都已经变成了血人。   不多时,那些幸存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搬着石头树枝直往他们身上砸,见倒下的人没了反应,他们又大着胆子上前,带着仇恨的气势用力地捅刀。   有些人手上没有刀,便随手捡来石头和树枝往下砸,直至血肉模糊。   赵思澄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却也没有上前阻止。   “要去其他地方坐一坐吗?”她看向萧暮雨。   这句话的意思是找地方叙叙旧。   如今能找到末世前的亲友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往后也未必有机会再见。   既然碰上了面也算是缘分,匆匆别离只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萧暮雨没有拒绝。   她们穿过了树林和溪流,山的另一边空气要好上许多,她们在山脚下停下来。   附近有个洞穴,林间也有些旧木桩,边角发了些嫩芽,隐约还能听见些鸟语声。   萧暮雨并不热衷与攀谈,但赵思澄发现她几乎有问必答,于是最后就变成了问答模式,就连另一个世界里的花飞雪和文若雨的事情,萧暮雨也毫不犹豫地告知了赵思澄。   赵思澄花了点时间去消化那些消息。   “这么说……文若雨现在已经死了?”   “不知道。”萧暮雨坦诚答道,“她的能力觉醒得太早,没有办法彻底剥夺,不过可以不断削弱,被她操纵的人已经渐渐清醒了过来,而她又受了重伤,面对着大规模地也未必能够坚持太久。”   “你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她?”她明明应该有这个机会的。   “惩罚罪孽者是你们人类自己该做的事情。”萧暮雨淡淡地答道,“我只负责回收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杀也好,留也好,都该有人类自己去决定。   萧暮雨所做的不过是剥离那些能够让他们逃避审判的、原不属于他们的能力罢了。   不偏不倚,倒是真像置身于世外的旁观者。   可她偏偏还是在别处留了情。   赵思澄同样在意那个关于花飞雪和新世界的事,只是曾以为只存在于虚构文字中的东西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时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所以……那个世界……最后会怎么样呢?”赵思澄轻声问道。   “在我死后会脱离掌控,真正成为一个真实的世界。”萧暮雨脸上难得露了些笑意,但仍旧很浅淡,“一个更温和、更平静的世界,曾经遭受过苦难的人也会幸福地生活下去。”   像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玉竹,她会更自由,也更安全。   又比如三皇子,今生他将会投生在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做个闲散书生。   当然也包括原本故事中的“主角”,花飞雪。   “你……会死吗?”赵思澄微微瞪大了眼睛。   刚见面就听到对方说起自己的死亡,赵思澄有些难以接受。   眼前人说起这个字眼来冷静得吓人,仿佛就是在她计划之中的事情。   “当然。”萧暮雨仰望着天空,但被林间枝杈挡住了大部分视野,“我的任务就快要完成了,自然该回归到该回的地方去。”   她本该更早一些回去。   坐视人类将自己折腾到毁灭。   即便人类灭亡了,世界修生养息之后,也总能诞生一个新的文明。   可她作为人类的那一点私心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了下来,一点点回收掉那些危险的力量,帮助人类重新找回平衡。   即便在她离去之后,人类的文明也将会稳稳当当地继续延续下去。   “可是……那个世界会怎么样呢?”赵思澄问道,“那个世界的‘你’能够留下来吗?”   那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存在”呢。   若是这样,赵思澄想到她实际上好好地活在另一个世界中,也会觉得好受一些。   但萧暮雨说:“会死。”   赵思澄沉默了片刻:“……不能让她留下来吗?你不是连创世的能力都有吗,怎么会留不下一个自己的替身?”   萧暮雨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索缘由,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明。   这是她作为人类的私心。   “因为舍不得。”萧暮雨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那不是替身。”   萧暮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靠近拇指的地方有一道伤口,本来早已结痂,按说过不了多久就该连印子都看不到了,但那道伤口至今依然鲜明。   就如同数年前她从那个濒临崩溃的世界里回来的时候一样。   时间在她身上停滞了,当然不是因为她觉醒了什么特殊的异能。   “严格来说,现在你面前的‘我’才是一具拥有一小部分意识的空壳。那个世界里才是我作为人类的全部。”   她舍不得用虚假的幻象去欺骗花飞雪。   也知道骗不过花飞雪。   人类的部分被剥离出去,作为与那个世界的连接被投放进去,陪着花飞雪一同长大,也在耗费着自己的生命不断填补着那个世界缺失的部分。   眼前的这一个,几乎都是由世界意志构筑的空壳,自然没有衰老一说。   赵思澄终于明白为何看到萧暮雨时总觉得奇怪了。   原先只以为是因为经过了末世的洗礼,所以才会变得冷漠了不少。   而作为人类,拥有最基本的羞耻心和体贴,也不会轻易将那些秘密吐露给别人听。   没想到竟是如此……   赵思澄说不出来自己此刻心里有什么样的感受,细说起来更多的是不解与遗憾。   “可若是你死了,她岂不是会更伤心?”   “她现在有朋友有家人,还有天下地责任,不过一个童年玩伴,时间久了,她自然就慢慢忘了。”   “……为了一个虚构的人物,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赵思澄叹了口气。   “值得啊。”萧暮雨笑了一下。   这是赵思澄与她重逢之后,见到过的最温柔的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萧:没关系,只是个童年玩伴罢了,很快就会被忘记的   人类萧:我|把|阿|雪|睡|了   世界萧:……   人类萧:我还跟她告白了   世界萧:……   人类萧:她答应了   世界萧:……   还是毁灭吧世界,累了(bushi   -   感谢在2021-01-1823:14:41~2021-01-1923:2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值得啊。   末世之乱即将结束,那个被她亲手创造出来的人便是她心上仅剩的牵挂了。   赵思澄无从体会她的感受,此刻却也没有丝毫立场再去劝她。   末世改变了很多东西,四散的人们各自有了新的羁绊,相互扶持陪伴着也渐渐开启了新的生活。   萧暮雨却仍是孑然一身。   从末世开启之时,她就从未想过融入哪个集体之中,风尘仆仆地在人世间来往着。   或许是早就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所以连一线牵绊都不愿留下。   唯独那个本是随手虚构出来的世界是个意外。   也是好事吧。   不然从人世上走这一遭,连一点在意的东西都没有,岂不是也太可悲了吗。   赵思澄咽下了所有的疑问与劝说。   -   之后萧暮雨和赵思澄又同行了一段时间。   赵思澄心里有些不安的预感,下意识放缓了步调,跟着萧暮雨多走过了几个村庄。   她们聊到过这个世界的未来。   异能本就是不属于人类的东西,在危机结束之后就会慢慢消息,最终和险些毁灭世界的结晶一同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萧暮雨加快了这一进程。   若按照原本的进度,或许在异能消失之前人类就会因为内斗而灭亡。   现在所有人的异能都在渐渐衰弱,有些人的能力会直接消失,但直至萧暮雨离开之后,异能者仍然会留下一小部分。   未来的异能者绝不会再有末世之初那样的强度,也因此更易于掌控,他们将作为结晶的监视者而留存,直至这场危机被彻彻底底的掐灭。   赵思澄稍稍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你的异能会被保留着的。”萧暮雨这么对她说道。   “是作为熟人的福利吗?”赵思澄开玩笑问她。   “不是,是作为‘为了让人类更好地生存下去而拼死努力者’的奖励。”萧暮雨说道,“你们才是这个世界和人类真正的救世主。”   萧暮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但赵思澄不知怎么的竟有点难过。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赵思澄最后问她。   萧暮雨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们在最后一个城镇口分手,赵思澄要回到自己的基地报告情况,她已经出来得够久了。   而萧暮雨则要前往下一处,赵思澄不知道她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她也没有说,留下来的只有一个背影。   一身黑衣的人渐渐远去,在视线还够得到的地方抬起手挥了两下,像是随意的道别。   然后那道影子就渐渐隐匿于淡淡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了。   赵思澄盯着远处看了良久,收回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   眼睛模糊了一瞬又变回清晰的视野,赵思澄忽的一怔。   自己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她有些茫然。   记忆的最后就是她的任务对象,那群人自相残杀之后双双倒地,被那些受害的幸存者们杀死了。   虽然她没有直接动手,但是这也算是任务完成,所以她就回来复命了。   赵思澄眼底渐渐恢复清明,转身往回基地的方向走去,却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眼远处的薄雾。   中间似乎还见到了什么人。   但是已经想不起来是谁了。   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吧。   赵思澄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将这个疑问放到了脑后。   -   萧暮雨孤身穿过森林与河流。   越往前走渐渐就能看到春天的痕迹,这个世界正在迎来新生的。   她任务也即将要结束了。   就这样吧。   她闭上了眼睛。   -   -   萧萧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外面天还黑着,隐约能窥见一点烛火的亮光。   花飞雪躺在她旁边,一向冰凉的手脚被捂得暖和起来,双眸紧闭着,睡得安稳。   萧萧不敢惊醒她,轻手轻脚地挪动到床边。   下床之后,又将花飞雪的手塞回到被子里面去。   她坐在床边想要起身,忽的一顿,伸手捂住嘴将一声咳嗽咽回去,眉头紧皱着。   身体的异状并非仅起于这一时。   但她并不想让花飞雪为她而担心。   好在没有吵醒花飞雪。   萧萧放轻了动作,撑着床沿站直身子,慢慢走出了门外。   楼下小二正在收拾桌椅,另有一人正打开客栈的大门,是眼瞧着天快要亮了,准备开门做生意了。   已经有人敲着掌柜前面的那一块桌子,示意他给自己结账了。   还有一个病恹恹的青年脸色白得吓人,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休息。   总是满脸谄媚的店小二瞥见他的时候,也不由露出几分嫌恶的神情。   但也就一瞬,眨眼间小二又换上了笑脸,转头迎向了从楼梯口出来的萧萧。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萧萧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示意自己先出去走走。   店小二热情地点头哈腰,一路送到她出门。   病恹恹的青年费劲地抬着头,也注视着萧萧从下楼到出门,直到不见了踪影才收回视线。   “再看你也没那个福分。”店小二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个病痨鬼不如操心操心自己棺材的事。”   他以为青年是觊觎那个客人的美貌。   青年知晓他是误会了,却也无力解释,不由苦笑了一声。   -   花飞雪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旁边的半边床铺是空的,已经冰凉,显然是已经离去许久。   她心头一跳,猛地起了身。   萧萧不在房间里面。   这不正常。   比起花飞雪,萧萧才是更喜欢赖床的那个人,一年到头都像是睡不醒似的。   这还是第一次萧萧一声不吭地主动离开她身边。   花飞雪有些慌乱,疲倦感重新涌现上来之后,她才稍稍冷静下来。   这么大个人了,倒也不至于跑丢,萧萧再不济也是跟着自己一同修炼的人,对付那些普通的地痞流氓一点问题都没有,更何况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应当是没觉察到什么恶意……   或许是有什么事先出门去了吧。   花飞雪抓着被子的手紧了又松,随即起了身。   走到楼下的时候,店小二正忙着招呼客人,花飞雪微微拧着眉头,视线在楼下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病恹恹的青年还坐在角落里,注意到花飞雪的神态,主动开口提醒道:“早上刚开门的时候一个姑娘就出去了。”   他的声音也很虚弱,一般人很难听清楚。   花飞雪将视线转过去,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浅笑来。   “我昨晚看到你们一起来的。”他解释道。   两个长得漂亮的姑娘给人印象是很深刻的,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了。   花飞雪脸色和缓了一些,问道:“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青年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看她好像是往西边走的。”   正说着,萧萧拎着东西进了客栈的门,一见了花飞雪便扬起笑脸:“你醒了啊。”   花飞雪脱口便问她:“你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她就不由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   好在萧萧并不在意,提着手上的东西给她,笑着解释道:“去买了点糕点带着路上吃——听说是这里的特产。这里距离下个镇子那么远,整天吃干粮也会腻的,你忘了上次啦,在林子里打转好久,脸都快饿绿了。”   花飞雪小声反驳道:“我没有。”   但也就这么一句,她的表情也渐渐和缓下来。   她们两个人已经一起走过了不少地方,途中遇到的尴尬场景也没少过,干粮方面也是其一。   虽然她们不吃东西也可以支撑很久,或者在山林野外也可以自己打猎,但她们出门游历也不是刻意要让自己吃苦头,因此倒也渐渐增长了一些游历经验。   萧萧来的时候就跟当地人打听过消息,她们所处的这个镇子已经临近雪芙国边境,离得最近的反而是异国的城镇,中间的路途却也很远,想要继续往前走,自然也是该提前做好准备。   不过这也才是她们来到这个城镇的隔天早上,她们原本已经决定好在这个镇子上多停留几天,好好休息一阵之后再继续赶路。   本来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而且买个糕点要买这么久吗?   花飞雪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但在萧萧热情洋溢的笑脸之中,她没有过度深究。   她们吃过饭回到房间里,萧萧还贴心地带回了一叠信纸。   花飞雪坐在桌边给宫里写信告知近况,旁边萧萧拆了油纸包裹,挑了一块米糕塞进她的嘴里,一边看她写的东西。   传讯用的灵石已经用完,这个平静过头的小镇上也没有这些东西,只能到下个地方去买。   花飞雪偶尔也会亲手写几封信回去,因此也还算熟练。   依次问候过父皇母后,还有裴家几个堂姐妹,偶尔提几句朝臣家的千金,都是还和她关系不错并且保持着联系的。   “你要写吗?”花飞雪问萧萧。   “不了,你帮我代为问候一下就好。”萧萧没什么人可以问候的。   她自小就跟花飞雪待在宫里,认识的人基本都跟她重合,但是关系却说不上有多密切,也就裴秋月还能算是说得上话的,往常传信她也都是由花飞雪随口带一笔。   不过近来花飞雪跟皇帝皇后提及萧萧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神殿那边你不用联系吗?”花飞雪问道。   “看到我写的信他们会被气死的吧。”萧萧直白地说道,“为了他们的身心健康,还是托你代转为好。”   当初萧萧跟着花飞雪一起跑路,把神殿的人气得不轻。   后来偶尔几次联系,对面也是一直在跳脚,恨不得马上派人把她抓回去。   如果不是花飞雪也在,并且做了担保的话,他们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花飞雪想起来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转回头要落笔时又忽的顿了顿。   萧萧几乎没什么要联系的人。   若非花飞雪自己要写信回去顺带提上两句,否则萧萧也不会自己主动跟任何人联系。   就像是漂泊的浮萍似的,乍一眼看过去羸弱渺小,实际上却无所归处。   除了花飞雪。   对萧萧来说,只除了一个花飞雪,好像就再也没什么东西是重要到不可舍弃,并且愿意为之而停留的了。   这本是会让人高兴的事。   然而在某一刻,过往种种浮现在自己的面前,反倒堆砌成了许多不安。   信纸边角染上漆黑的墨团,将原本的家常絮语晕染得模糊不清,花飞雪一无所觉,只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旁边的萧萧。   在意识到什么之前,她便已经问了出来:“你会为了我而留下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第78章   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   以前好像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萧萧微怔了片刻,转过头去的时候便对着花飞雪笑:“当然。”   “我不是为此才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吗。”她说道。   花飞雪看着她微微出神。   她不是不信,只是……   花飞雪按了按眉心,疲惫感再度涌现上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否则以她平时的性格,怎么也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的。   “累了吗?”萧萧关切地问道,“累了就再休息一会儿吧。”   “嗯,先把信写——”   花飞雪话未尽,回头看了眼信纸,不由哑然。   就在这一走神,信纸早就已经被墨水晕湿,沾了好几个大墨点,虽然勉强还能辨别一二,但是在有碍观瞻,花飞雪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投出去。   而且也没办法再接着往下写了。   只得暂时先放在一边。   萧萧已经把她拉到了床边,压着她坐下来。   花飞雪刚抬头,一个轻吻落在她的眉心。   萧萧摸着她的脑袋安抚她,一边轻笑。   “需要我给你唱个摇篮曲吗?”   花飞雪脸色微红,这回是有些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萧萧纵容地应道,轻柔的吻滑落下去,落到唇边。   花飞雪下意识闭上眼睛。   “我会陪着你的。”萧萧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   这一回花飞雪醒来的时候,萧萧还坐在床边。   她也没睡觉,正侧着头盯着窗户的缝隙发呆。   听到动静她就立刻转过头,朝花飞雪笑了笑。   “好点没?”   花飞雪点了点头:“我没事。”   只是在上一个城镇的时候,她们又遇到了一波山贼,里面藏着两个通缉犯,有些棘手。   两人为了解决这个麻烦,连着熬了好几宿没睡,才终于将那些山贼尽数拿下。   之后又赶了很远的路,险些迷失在森林迷阵里,即便是花飞雪,也觉得有些透支过度,十分疲惫。   连着睡了两觉醒来之后,花飞雪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再见旁边的萧萧,她又有些担忧:“你不要紧吗?”   萧萧摇了摇头,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   花飞雪看她几眼,也确实无法反驳。   萧萧看起来神采奕奕,完全不见丝毫疲惫之态。   明明先前在森林的时候几乎都是她在守夜,但那些透支对她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也是花飞雪会觉得不安的原因之一。   萧萧最近似乎异常的亢奋,反倒少眠,时常夜里惊醒。   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还是会叫人觉得不放心。   萧萧没给她再追问的机会:“起来了便先洗漱一下吧,我先下去点几个菜,不是说要去逛逛夜市吗。”   花飞雪看了眼窗外,点了点头。   外面天还没黑,但是等吃完饭想来也差不多了。   -   花飞雪下楼的时候,萧萧已经坐在了角落的某张桌子边。   那个病恹恹的青年就坐在隔壁桌,正隔着几张凳子的距离,跟萧萧小声说着话。   店小二看到花飞雪就迎上来,挂上热切的笑容。   这是上房的客人,看一身气质也不同凡响,贵客自然要热情接待。   见花飞雪朝病弱青年那里走,店小二连忙低声劝了两句:“客官,那病痨鬼就是个在这儿混吃混喝的,您不必在意,避着些便是,免得沾上晦气。”   花飞雪看到那人倒是愣了一下,想起来是早上提醒自己的青年。   店小二见她已经走过去,倒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连忙转身端了小菜上去。   花飞雪在萧萧旁边坐下,一边看了眼那个青年:“这位是?”   青年轻声答道:“在下姓严。”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像是因为生性温柔,只是没什么力气,只要说的句子长一些,他就要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看起来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萧已经跟他聊了一会儿,见花飞雪好奇,便代他解释了几句。   严姓青年在这客栈住了有小半年了,倒不是什么会传染的病症,否则掌柜的也不会同意他留在这儿了。   据说是他以前受过重伤,损耗了元气,就再也养不回来了。   早先刚来的时候他还能自己走动几步,现在全靠客栈的伙计帮忙照顾。   客栈掌柜的以前曾受过他的帮助,命都是他救下来的,镇上的人也都知情,因此在青年进门之后,见他日益衰弱,反倒不敢轻易将他扫地出门,怕别人因此骂他忘恩负义。   于是掌柜的便也捏着鼻子养着,左右他自己也不肯看病,吃口饭也多花费不了什么。   店小二就是照顾他的主力,也因此得不到什么工钱,还平白添了多了桩麻烦事,一直都对他很是不满。   也不知是因为寄人篱下,还是天性如此,青年也从不生气,听了店小二的抱怨与诋毁也只是一笑而过。   “毕竟是我给他添了麻烦,他生气也是应当,更何况也没有其他亏待我的地方。”   他倒是心大。   花飞雪和萧萧这一路走来已经见了不少人,好的坏的都有,有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也有叫人恨铁不成钢的。   相较之下,眼前这个倒是并不惹人厌。   青年一直坐在角落里看着来往的客人,观察过不少人,倒是鲜少有愿意主动上前攀谈的。   萧萧看了他一眼,便说:“我感觉你好像是有事想要请人帮忙啊。”   青年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   萧萧说对了,但他也没有预料到她感觉竟然这么敏锐。   “你是怎么知道的?”青年虚心请教道。   “猜测。”萧萧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青年看起来已经时日不多,却还是每日坐在店里观察每一个来往的客人。   就算是间|谍,这么光明正大也太不走心了。   他不主动上前跟人攀谈,或许是害怕被拒绝,但是只要有人与他交流,他也不吝于说出自己的故事。   看着也不像是想把自己的故事经他人流传出去的人。   青年与萧萧和花飞雪闲话几句之后,迟疑片刻,倒也真的交代了缘由。   “我想回到家乡去。”青年虚弱地说道,眼底却迸发了亮光。   据他所言,他自十二三岁起便离了家乡游历天下四海为家,至今二十余年未曾回过一次家乡。   原先他并不喜欢家乡,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所以才选择远游。   但随着大限将至,他却又日日夜夜地梦见家乡的影子,越发迫切地想要回到家乡去。   “狐死首丘,大抵如此吧。”青年叹息一声。   他的身体虚弱,只靠自己一人自然难以前行。   更重要的是,他家乡在异国,回去必然要穿越无数危险的障碍,还有可能遇见妖兽山匪,即便是健全之人也未必能全须全尾地到达目的地。   比起贴身的侍从,他更需要的是能给他开路的保镖。   从花飞雪和萧萧两人进门前,青年便注意到了她们,他在外历经风霜,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这两人同样也是游历四方之人,而且实力不差。   只是毕竟是两个姑娘家,所以才有些犹豫。   没想到萧萧竟主动跟他聊起此事。   “当时不是白白帮忙,若能回到家乡,我这二十余年周游各国所得珍宝尽数奉上,我在家乡也算名门之后,略有家底,当年我父母过世之后留给我的财产我也藏匿妥当,到时一并拿走,不说富可敌国,优渥一生绝无问题。”   青年说得诚恳,已是决定请两位姑娘帮忙了。   一大段话说完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清白的趴在桌上平复着呼吸。   花飞雪有些犹豫。   她出来游历与父皇说好是在雪芙国境内,如今出了国境不知情况如何。   但她们也已经走到雪芙国边境,她也不是没想过趁机去领略一下别国的风土人情。   何况近些年各个国家局势稳定,倒是难得的良机。   花飞雪未动声色,先问了一句:“不知严先生的家乡是在何处?”   “不值一提的小国罢了。”青年轻咳了一声,“名为青羽,出了雪芙国国境一路往南,再往西宴国东南方向,夹在青羽湖与崖境之间,一国之境甚至未必有雪芙国一个城池之大。”   他以为花飞雪必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小国,因此特意详细描述了位置。   花飞雪闻言却忽的怔了怔。   她转头看了眼萧萧。   萧萧回以疑问的视线。   “青羽国……”不正是萧萧当年的来处吗?   然而萧萧却像是不记得了。   花飞雪一时语塞,当着外人的面也不便解释,转头看向青年便应了下来:“好,我们送你去。”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不过随途照顾服侍你的仆从由你自己另外雇佣。”   青年微微瞪大了眼睛,满是惊喜,忙不迭地点头应下:“那是自然。多谢二位姑娘,多谢!”   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晕,看着有了些神采,不过大抵是回光返照。   但也足以支撑他提起些精神去准备相关的事宜了。   即便花飞雪告诉他,她们还要在镇上停留几天以作修整,他也仍然压不住欣喜的神情。   他连声说着“多谢”,激动过头,反倒把自己呛得咳嗽个不停。   花飞雪有心跟他请教一下关于青羽国的事,见他这一副可怜的惨状,也只得暂且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到了青羽国实地再去打听也不迟。   她这么想道。   -   晚上回到房间里已经是半夜。   两人得了空闲,才又说起楼下那个青年的事。   “你今天怎么这么果断?”萧萧有些好奇,“我还以为你是要拒绝的。你想好怎么跟陛下说了吗?”   在周边的国家游历还好说,青羽国听起来就又小又远,也不像是什么值得参考的地方。   萧萧不解她为何答应得这么爽快。   “暂时不说便是,路途再远,一来一回两个月也该绰绰有余了。”花飞雪摇了摇头,又问道,“你不想去吗?”   “那倒没有,你去哪里我跟着便是。”萧萧毫无意见,“只要是跟在你身边,去哪里都行。”   她说得语气平常,却毫无犹豫。   花飞雪听得心头微暖,转过头去的时候又添了几分迟疑。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花飞雪问道。   “记得什么?”萧萧满脸的茫然不似作假。   “你来雪芙国之前的事情。”花飞雪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不正是从青羽国而来的吗?”   皇帝和皇后当初同意让萧萧留下当然是做足了功课的。   不同于神殿提倡不问出处,皇帝早就暗中派人将萧萧的底扒了个干净。   逃离之前的生活无法窥探,但来自何处却是清清楚楚。   花飞雪记得最早跟萧萧认识的时候,她也听对方提到过青羽国的名字。   不过那时候她就没想着放萧萧回家去,因此并未太过在意。   如今再回想起来,记忆依然清晰,种种细微之处对上了号,倒是应证了实情。   但萧萧自己却不记得了。   “是吗?”萧萧仔细回忆了片刻之后摇了摇脑袋,挫败似的揉了揉脸,叹气道,“记不清了。”   她说着有些奇怪:“你是想去我出生的地方参观吗,虽然不记得具体详情了,但想起来也是个让人很不愉快的地方,当年又遭了灾祸,人都跑光了,想来也没什么好看的。”   花飞雪摇了摇头——这只能算是原因之一。   “你不想去找你的家人吗?”花飞雪问道,“这么多年也该情况平稳了,也许你的亲人也如严先生一般,回到了家乡。”   但萧萧却说:“不想。”   花飞雪不解地问道:“为何?”   萧萧想了想,回答道:“当年天灾,我就算死过一回,之后碰见你便是新生,我的记忆之初就是你,对我来说,你才是我唯一的家人。”   她说着顿了顿,以更缓和却更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是我的至亲、挚爱。” 第79章   至亲、挚爱。   唯一的。   花飞雪听到了那个限定词。   轻柔却又过分热烈的词,悄无声息地砸落下来时心也跟着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顺势放弃去往青羽国的计划。   就这样维持现状就够了。   根本没有必要去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去。   “不过你想去的话,我当然会陪你一起去。”萧萧说道,“既然已经答应了严先生,去看看也无妨。”   花飞雪回过了神。   毕竟已经做出了承诺,出尔反尔并不恰当,何况去远处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说那也是萧萧出生的地方。   -   因为严先生的委托,花飞雪和萧萧比最初计划的提前了一些离开。   严先生已经托人找到了愿意服侍他的仆从,是镇上的一个孤儿,生活困苦,全靠做点体力活勉强活命,因此也不介意跟着严先生离家。   一大早几人就退了房,严先生跟客栈里的伙计依次道别。   店小二抱着严先生送给他的布包裹,脸色微红,倒是小声说了几句吉利话。   他先前偷偷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些金银珠宝,严先生说是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   店小二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怀里东西烫手,想推回去:“你还是留着在路上用吧,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国离这里不是远着吗。”   严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是应该的,也没接,让仆从背着出了门,他另外雇了一辆马车,很简陋,仅做代步之用。   花飞雪和萧萧在外面等着他。   严先生负责给她们指路。   “麻烦诸位,从西边绕个路,我去医馆求几粒药。”   他一边说着,一边咳嗽起来。   只受了点风他就觉得有些吃不消,害怕自己等不到回去,因此想求些药,至少保证能在路上吊着命。   仆从牵着马,花飞雪和萧萧跟在一旁,打医馆前面走了一趟。   医馆里的大夫认识严先生,一抬头见了他连忙主动迎出来,甚至不要他下车,只在原处垫了张小凳子给他看了诊。   严先生再三恳求,即便大夫对他远行的事很不赞成,但是最终还是妥协了。   转头叫小徒弟去拿药的时候,大夫目光一转,看到了另一边等着的两个姑娘。   萧萧站在花飞雪身后,甚至还稍稍蹲下一些,以遮住自己的身形。   大夫怔了怔:“这位姑娘不是前两日来……”   萧萧用力咳嗽了一声。   大夫回过神来,意识到她不想说,便又闭上了嘴,只是用余光打量了她片刻。   看起来活蹦乱跳的,也没有前几日来时面色苍白的模样。   更何况那日看诊什么也没看出来,脉象甚至比一般人要更加平稳。   花飞雪眉头微皱,转头看了萧萧一眼:“你来过医馆?”   萧萧眨了眨眼,满脸的无辜:“路过,路过而已。”   花飞雪表情像是在说“我看起来那么像傻子吗”。   萧萧闭口不言,大夫迟疑片刻,也跟花飞雪说她脉象平稳,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但花飞雪没法因此彻底放下心来。   走在路上,听花飞雪再三追问的时候,萧萧又改口道:“好吧,其实我是去问大夫两个女子能不能生孩子的。”   花飞雪一滞,脸色微红,看起来却不大高兴:“胡闹!”   萧萧谨慎地凑过去,戳了下她的脸颊:“真生气了?”   花飞雪扭过头去不理她。   萧萧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其实只是受了些风寒,毕竟那之前熬得太狠,一路奔波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大夫让我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我是怕你知道自责,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花飞雪脸色缓和了些许。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正常一些。   不过也确实如萧萧所说,花飞雪闻言便不由生出几分自责来。   自打从上一个城镇出来,一路上几乎都是萧萧在照顾她。   就算萧萧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也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累。   还是要怪自己不够细心。   萧萧瞥见她的脸色,便“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拍了拍花飞雪的肩,安慰道:“别多想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休息这么久早就缓过来了。”   花飞雪勉强地点了下头。   -   夜间,因为找不到客栈,几人便在废弃的破庙里将就了一晚。   房屋半边已经塌陷,大片空洞可以直接看清夜空。   半边月亮映出来的光很亮,冷色的月光透过屋顶的洞照到地上,更显得寒凉。   好在破庙里里面还摆放着些许草席之类的旧物,严先生和仆从盖着厚衣服,蜷缩在堆满干草和草席的角落里,靠着火堆取暖。   花飞雪和萧萧则坐在门口台阶上守夜。   夜间的寒凉对于她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因此也没有特意另外点火。   萧萧靠在门框边闭目养神。   花飞雪盯着远处出神片刻,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风雪的影子,好似什么时候她也曾枯坐在这破庙之前,空耗着时光似的。   只是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   花飞雪余光瞥见萧萧坐在一旁,忽的就惊醒了过来。   或许是野外的深夜太过寂寥,让人不由地就胡思乱想起来。   花飞雪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起身往回走,片刻之后又走回来,手里拿了件外衣给萧萧披上。   萧萧睁开一只眼睛,冲她笑了笑,一边拉开外衣的一角,做出邀请的姿势,一边问道:“一起来吗?”   花飞雪往反方向挪了一些,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萧萧一脸浮夸的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还没到后半夜,她就半骗半哄着叫花飞雪先去休息。   花飞雪并未多想,只是毕竟是在野外,她睡得并不太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些许异动,便立刻醒了过来。   她一抬头,便见萧萧站在不远处,扶着墙弯下腰,捂着嘴轻轻地咳嗽着。   虽然她尽力不去发出声响,但还是可以轻易分辨出她咳得很厉害。   花飞雪一惊,连忙起身走过去。   在萧萧想要隐藏起来之前,她猛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月色映照之下,那些血迹也仍旧红得刺目。   萧萧下意识想朝花飞雪笑,却控制不住喉咙里传来的痒意,侧过头去再度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   花飞雪想要训斥责问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拉着萧萧的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而后才忽然想起来随身还带着一些药丸。   虽然不知道萧萧是哪种病症,但也有号称包治百病的,聊胜于无。   花飞雪取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萧萧看得想笑,却笑不出来,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没事。”她低声说道。   都吐血了,这还叫没事吗?   花飞雪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萧萧身体自小就出奇的好,明明来自异国他乡,极为畏寒,却从未因此生过病,即便偶尔躺在床上,也是因为修炼或者其他什么意外受了伤。   难道是之前抓山贼的时候受了内伤吗?   花飞雪慌乱地回忆着,却抓不住任何一个可疑的瞬间。   “大夫也说了我没事。”萧萧说道,“脉象正常——”   说着她又开始咳嗽起来。   花飞雪渐渐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发冷了。   正是因为连大夫都检查不出异状,所以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这世上治病救人的只有大夫,可大夫都没办法救她,那么还有什么人能救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花飞雪问她。   “吐血就这两次。”萧萧说道,“不过其他的症状……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   花飞雪动作一滞。   什么叫“很早以前就有了”?   萧萧靠在墙边,仰头看了眼月色,寥落星辰已经很模糊了,耳边的声响也渐渐被嗡鸣声所取代。   以前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却不像现在这样明显——   看不清、听不清,却偏偏什么都知道。   像是另一双无形的眼睛遍布着整个世界,她渐渐“看”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暗盒子里。   那盒子里的暗沉之色渐渐扩大,边界渐渐虚无。   终有一日她会被彻底困锁于那片混沌之中。   但她的意识却渐渐的清晰起来——   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的一部分生命会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用于填补那些空缺,另一部分意识将会被收回、切断,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萧萧”这个人。   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包括那些她曾经做出的无比郑重的承诺。   无人记得,自然也就算不上违背诺言。   ……那就这样为止了吗?   萧萧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花飞雪的脸,有些模糊,但渐渐也能看清楚了。   对方脸上满是惊慌的神情,眼眶微红,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更不用说手上传来的鲜明的颤抖。   她在害怕,怕萧萧就此离她而去,因此手上不自知地用上力气,已经到了会让人觉得疼痛的地步。   但萧萧没有出声喊一句疼,反而忍不住笑。   看,她是这么的在意你。   她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甚至是爱你。   可是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消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消失在她的记忆里。   她不会在对着你笑,对着你哭,不会再紧紧握着你的手。   或者有朝一日她的笑容、她的眼泪都会展现在另一个完全与你无关的人面前。   ——那对她来说也本应当是“幸福”。   真正爱她就该放手,不要让她过度沉溺于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虚无幻境之中。   最好的做法是从一开始就与她保持距离,永远不要踏过那条界线,伪装成普通的好友,然后在人生的某一刻悄然退场。   她或许会伤心一阵,但不会因此而绝望痛苦。   普通的朋友可以有千千万万个,这个没了,还有下一个,那个无关紧要的空缺很快就会被旁人顶上。   但爱人只有一个位置,失去了就是剜掉一块血肉。   即便她最终会连这道伤痛也一并遗忘掉。   但那道伤口依然是存在过的,依然是伤害的象征。   更可悲的是痛过之后将再无人知晓。   萧萧眼底如同暗沉的深渊,她承认自己存在私心,即便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日会消失,她仍是踏出了那一步。   什么自我牺牲、默默祝福,她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她才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至少绝没有大度到将自己珍重在意之人主动推出去。   “飞雪。”萧萧伸手抹去花飞雪眼角的泪水,语气轻柔,似是安慰,话语却截然相反,“你愿意跟我一起下地狱吗?”   作者有话要说:dbq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捂脸……   今天写完重新修了一下,还有一更今天晚上稍微迟一点   感觉正文差不多了,五章内应该可以完结正文叭,番外有啥想看的也可以留言(除了jj不给写的东西),后面看看番外能写多少写多少叭,月底之前会完结全文的~ 第80章   愿意跟我一起下地狱吗?   如果花飞雪有丝毫迟疑,她就会选择放手。   萧萧这样想道。   然而花飞雪毫不犹豫地抓紧了她的手,眉头微拧:“你在说么么?”   萧萧自嘲地笑了笑。   花飞雪紧跟着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放你一个人离开。”   别说是下地狱,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萧消失在她面前。   只是花飞雪不擅长于说那些深情的承诺话语。   但她的手握得很紧。   萧萧又咳嗽了一声,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鸟语虫鸣终于重回耳畔,花飞雪担忧的脸近在咫尺。   “开个玩笑而已。”萧萧轻笑了一下。   花飞雪满脸的不赞成,然而眼眶微红,责备的意味大幅衰减。   萧萧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而后移到她的后颈,将她搂进怀里。   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在花飞雪的唇角。   花飞雪呆愣着,既没有去指责萧萧,也没有诉说担忧。   萧萧用指尖擦去她唇角沾上的一抹红色。   “别担心。”萧萧轻声说道。   “会有办法的。”她像是在安慰花飞雪,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   接下去的路途顺利得出奇。   严先生指明方向,萧萧在前面领着路,总能恰好避开那些危机发生的地方,直到事后到达下一个城镇的时候才听闻一些消息。   仆从便不由跟严先生感慨:“看来上天都希望看到先生平安回到家乡呢,才如此暗中庇佑。”   严先生即便不信鬼神,闻言也不由展露了几分笑意。   随即又虚弱地倒在桌上,只勉强勾动着嘴角。   唯有花飞雪站在一旁,神情肃穆,全然不像是听到么么好消息的模样。   确实不算么么好消息。   至少对于花飞雪和萧萧来说。   萧萧的指路雷达越灵验,知晓的事情越多,距离分别的日子也越近。   花飞雪不知内情,但也能感觉得到萧萧身上的情况越来越紧迫。   但是严先生也是眼见着一日虚弱过一日,青羽国近在眼前,他也越来越高兴,即便是花飞雪,也不愿去扫他的兴。   一行人加紧赶路,原本少说半个月的行程,十天之内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青羽国的国名碑石静立在城门旁边。   城门破旧,砖瓦上都是裂痕,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便簌簌地往下掉着灰。   青羽国也不过大国一个都城的大小,却远比普通的小城镇看着还要寒酸。   但对于严先生来说,这也是值得怀念的一环。   骨瘦如柴的守卫靠在树枝支撑的木棍上勉力支撑着身体,昏昏欲睡。   余光瞥见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的人,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子,默许他们进去了。   严先生朝他一拱手,以示谢意,随即又由仆从搀扶着进入城门。   仆从拼命抑制住自己眼底的好奇,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   地面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即便是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一不留神都得在这儿跌个跟头。   跟在后面的花飞雪眉头皱得更深。   虽然早就从情报里看到过青羽国穷酸简陋的报告,但也远没有亲眼看到的冲击来得大。   更何况那之后又过去十年,看来是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是更加荒凉穷困了。   这就是萧萧出生的地方吗?   进了门,里面的景象就更叫人叹为观止,街道两边大门紧闭着,门框皆已破败不堪,台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风吹来时就会像沙子一样迷了眼睛。   抬头看过去,一个人烟都没有。   就如同一座死城。   “这么多年了,能走的早就走了。”严先生一边指示着仆从往前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跟其他人解释,“上上任皇帝骄奢淫逸,上任皇帝沉迷炼丹,在这地方一开始是女人不是人,后来就连人也不是人了。再后来我也就是听到一些传闻,遭逢天灾,人就连畜生都不如了。”   当年借着天灾的机会逃难的人很多,自那之后青羽国内的人就一少再少,年轻女子几乎都看不到了。   新任皇帝也不是么么贤明的主,自那天灾之后,整天只知拜神求神。   愿意跟着疯疯癫癫的皇帝留守在青羽国的,也就是老弱残病,亦或是严先生这样渴求着能够死在家乡的人。   仆从搀扶着严先生走过拐角,前方豁然开朗,却也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宽敞的大院子里面都是立得坟堆,瞎了一只眼的老人坐在台阶上抽着烟袋,望着远处发呆。   “是你啊。”老人听到动静扭过头,看向严先生,“严家的三小子。”   “周二叔。”严先生虚弱地笑了笑。   “你家在前面第二家,没忘了吧?”老人问道。   “还依稀记得。”严先生点了点头。   老人又抽了口烟袋,闷闷地说了一声:“走好。”   像是知道严先生就是回来等死的似的。   严先生也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见另外三人都面带疑惑,便小声解释了两句。   “周二叔原先是给大家登记户籍的,后来人都不在了,就做了守墓人。”   周二叔记性好,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是能记得青羽国每一个来往的人。   严先生少年时离家,二十年没回来的过,他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样孤零零地坐在空宅前的岁月里,周二叔或许也只能通过回忆故人的面容来打发生剩余的时间了。   花飞雪拉着萧萧在老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周二叔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外乡人,有么么事吗?”   花飞雪心底一突,下意识抓紧了萧萧的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问了出来:“您认识她吗?”   周二叔认认真真看了萧萧一眼,眼底分明全是陌生。   但萧萧离家时还不满八岁,甚至更为年幼,面貌变化只会更大。   周二叔打量了她片刻之后,问她:“你叫么么名字?”   花飞雪替她答道:“萧萧。”   周二叔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摇了摇头,说:“青羽国没有姓萧的。”   “那……”会不会是叫这个名字的。   “倒是有个小名里带‘萧’这个音的,不过是个男娃,十几年前就没了。”   “啪——”   虚无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慢慢地往外扩张着。   花飞雪手脚一片冰凉。   萧萧握紧了她的手,感觉到了轻微的颤抖。   会有办法的。   萧萧又想到了那句话。   -   青羽国还有个年迈的大夫,不过严先生拒绝治疗,只是缓步进了自己家的院子,将四周摸索了一圈之后,坐在了院子当中。   他在躺椅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天正好是个好天气。   在那之前他已经将藏匿宝物的地方悉数告知另外三人,于是便由仆从帮忙操办他的后事。   仆从这一路走来也跟严先生有了几分情谊,看到了青羽国如同废墟一般的惨状也心有戚戚,在一旁挖坑的时候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但最后还是安安静静地将严先生下葬了。   花飞雪和萧萧也依次上了一炷香。   回去的时候再次看到那位老先生,他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么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萧的脸,最后略带歉意地对她们说道:“下次再来的话,我会记住你的。”   人死形销,被留在记忆里也算有了归处。   老先生留在这里,既是为了指路,也是给回家的人一些安慰——   在这个初始之地,仍有人记得你们的存在。   萧萧神情微动,而后忽的敛起所有习惯性的笑意,认认真真地朝老先生鞠了一躬。   “多谢。”她轻声说道,“我也会记住您的。”   花飞雪的手被她握着,冰凉的指尖稍稍有些回暖了。   按原路走出城门的时候,门口守卫还是原来那一个,照旧还是费力地抬了抬眼皮便又低下头去,勉强还能窥见几分生机。   仆从只背着一个小包裹出门。   严先生许诺过给他的报酬足够他挥霍一生,但他并没有全部拿走,只拿了些足够生活几年的银钱,剩下一些珠宝旧物全都留着跟严先生一起下葬了。   “我还年轻,有手有脚的,哪还能吃不了饭的道理。”仆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花飞雪和萧萧告别,“往后大概就是找个安稳些的小地方生活吧。这次多谢二位一路护送,我相信好人会有好报的——望二位回去的路上一路顺风。”   他们就此分别。   花飞雪和萧萧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才挑了另一条路走。   憋了一路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但她们谁都没有抢先开口。   青羽国的荒凉还历历在目,一会儿脑海又跳出老人茫然的眼神。   萧萧并不是青羽国的人,那么她到底是来自哪里?   难道是当初调查的人搞错了吗?   但那时候就连萧萧自己都说她是来自那里,更不用说其他那些信誓旦旦地保证看着她出生的人证。   “啪——”   裂缝向更深处蔓延开来。   花飞雪对此还一无所知,直到萧萧掐住了她的掌心,迫使她回过了神。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努力地活下去。”萧萧轻声说道,状似感慨。   就连青羽国那样偏僻又冷清的地方,也从没有人选择自行了结余生。   年迈者依然在承担着自己的责任与义务,让这座奄奄一息的国家勉强维持着生息。   更不要说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了。   不知不觉间,花飞雪已经顿在原地。   “还有你的父皇、母后,甚至是裴秋月。”萧萧问她,“对你来说算是么么呢?”   当然是很重要的人。   亲人和朋友。   花飞雪这样想道,却没能说出来,她蓦地抬头看向萧萧,隐约已经意识到了么么。   萧萧问她:“你有毁灭世界的勇气吗?”   作者有话要说:是HE! 第81章   你愿意抛下你的亲人和朋友、愿意放弃那些对你来说活生生的人吗?   萧萧的声音如同一道魔咒,不断在花飞雪耳边回放着。   却也渐渐触及了深处的那些裂痕。   花飞雪微微瞪大了眼睛。   错乱的画面飞快地在眼前闪现着,裴秋月惊慌的脸、玉竹倒下去的身影、父皇卧床时脸上的恍惚……   最后定格到与萧萧如出一辙的那张脸上。   “我最后送你一个礼物”   她微微笑着,好像是这么对她说的。   “咔嚓——”   镜面一般的影像碎裂了,露出后面漆黑虚无的空洞。   花飞雪抬起头,看到对面的萧萧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脸上满是惊诧与茫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泪来。   萧萧抓着她的手,温柔地劝慰她:“留下来也是可以的啊。”   “这里有你的亲人、你的朋友,还有那么多会惹你生气也会让你感动的人,只要你留在这里,他们就是活生生地存在着,最后你也会忘记我的——你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   明明是劝她留下来,却更像是另一种意味的蛊|惑。   “如果你不愿承认他们,那么你就是害死他们的‘凶手’,是你亲自将刀对准了你的亲人、朋友——你以后难道不会这么想吗?”   “如果你放弃眼下的一切,你或许便只是一抹游魂,没有归处、没有未来,或许也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萧萧一声一声的追问越发轻柔,却也越发沉重地敲击在花飞雪的心上。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年了。   比她凝望着风雪之中的人的时间或许还要久。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花飞雪反握住了萧萧的手。   她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不需要思考。   -   -   南方某座小城久违地落了雪。   末世前的这个时节本正值盛夏,末世之后气候反复无常,但最终慢慢趋于稳定的宜人气候,陡然间降临的暴雨暴雪已经很罕见了。   但这场雪还是下下来了。   满地的尸体早就被清理干净,远处平原上已经重新建起了屋房,周边种上了树,刚开完了花,粉色的花瓣随着大雪一同飘落下来,看起来很漂亮。   年幼的孩童欢呼着跑出院子,拉来小伙伴和大人们出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大人们则有些担忧,嘀嘀咕咕地看了一阵,很快钻回房间里跟其他人商量该如何应对有可能出现的雪灾了。   好消息是雪灾并不会出现。   不过他们暂时没办法知道这一点。   萧暮雨坐在最高的山坡上的大石头上,低头看着远处的忙活起来的人们,心里清楚不久之后这里的人会变得更多,然后会慢慢恢复到末世之前的繁华与安宁。   也许渐渐地又会生出其他争端,但这就不是她该管的事了。   雪花落到她鼻尖的时候,她扭头看向旁边。   一个淡淡的虚影出现在她的身边,是花飞雪的模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就如这坠落的霜雪一样,皮肤苍白,有些寒凉之感。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暮雨看。   萧暮雨闭上了眼睛,破碎的世界清晰地展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意识之中的另一部分在窃笑,像是高兴又是自得。   还真是……   萧暮雨叹了口气。   或许她早该意识到自己的性格里是有偏执恶趣味的一面的,没有了“规则”的压制,作为人类的那部分将那些负面的东西无限扩大了。   但也包括那些正面的爱意。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些在意与爱意已经悄然累积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都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还有花飞雪自己的选择。   “留在美梦里不好吗?”萧暮雨问她。   “那里没有你在。”花飞雪轻声答道。   “何必这么执着于我……”   话说到一半,萧暮雨又说不下去了。   严格说起来,还是她自己先去招惹人家的。   若不是“自己”横插那一脚,说不准两个世界之间的链接现在已经彻底断掉了。   “梦再美,也是梦。”花飞雪说道,“梦醒了,自然就醒了。”   谁会一直沉溺在梦境里永不醒来?   也只能是死人了。   失去了所有的自我认知,或许那个浑浑噩噩的自己真的能够过完幸福的一生,但那真的还是她自己吗?   花飞雪无法认可,也不愿在美梦里迷失自我。   “若梦里的人会因我而死——这份罪孽我会一直铭记在心,直到记忆的尽头都永远背负下去。”   梦境再怎么真实,一旦意识到那不过就是个梦,哪怕最终梦境会变成现实,也无法让她再生出更多真实的感触。   只有荒谬与寂寥感。   她孤零零地存在于那个世界上,原本还有萧萧陪着她,可如果连萧萧都不在了,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萧萧、或者萧暮雨,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真实。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将自己孤身抛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之中。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拉住萧萧的手。   感受到最后一个吻落在唇角的时候,她伸出手去,就再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望无际的虚无黑暗。   穿越过两个世界链接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对她而言却像是千百年那样漫长,害怕、忐忑、担忧……种种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头交替闪现着,如同漂浮在半空中,踩不到实处。   直到睁开眼看到了萧暮雨,花飞雪的心就突然安定了下来。   哪怕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虚影。   她也什么都不怕了。   “若是以后永远都这样呢?”萧暮雨问她。   “那就这样吧。”花飞雪并不后悔,“至少我见到了你。”   “我以后不在了,你很快就会变成游魂,可能会活很久,还能代替我看看这世间的变化,又或者很快就会死,彻彻底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那也没什么不好,被除了你以外的人记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花飞雪顿了顿,看着萧暮雨,问她:“你要到哪里去?“   萧暮雨仰头望了眼天空,轻笑了一下:“或许是天地之间吧。”   世界的意识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回归到来处,“萧暮雨”这个人就不存在了。   现在世界上还记得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或许等到所有人都遗忘她的时候,她就真正消失不见了吧。   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还记得你。”花飞雪执拗地说道,“我会记得你的。”   萧暮雨怔了怔,侧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了花飞雪眼底不自知的乞求。   像是在说“要好好活着啊”。   她本就是为了萧暮雨来到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而无动于衷。   可花飞雪同样并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算她记得萧暮雨,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无非让她知道还有个幻影还记挂着她。   这个幻影或许会在她死后消失,又或许会无依无靠孤零零地漂泊过无数的岁月。   真可怜啊。   即便是一心赴死的萧暮雨,内心也不由生出几分愧疚与怜惜。   或许是因为那是花飞雪吧。   萧暮雨觉得喉咙有些痒,轻咳了一声。   花飞雪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就紧张起来,她走到萧暮雨的面前,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半跪在她面前,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抓住了她的手。   虚影没有被直接穿透,她碰到了萧暮雨的手。   但花飞雪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顾不上在意这种小事了。   “你明明说过的……会为了我留下的。”花飞雪仰着头看向萧暮雨,本是清清冷冷的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委屈与哀婉,“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陪我……仅仅只是活下来而已,有那么难吗?”   并非抱怨,更像是痛苦与委屈的宣泄。   也是她内心最迫切的乞求与希望。   萧暮雨伸出了手,摸到了她的眼角。   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指尖,烫得萧暮雨的心脏也跟着跳动起来——自从回到这个世界,她已经很少感受到情绪的起伏了。   “犯规了啊……”萧暮雨低声喃喃道。   她苦笑着抹去花飞雪眼角的泪,而后摸了摸她的脑袋,状似安抚。   “这是你真正的愿望吗?”   花飞雪恍惚间听到了萧暮雨的声音。   她“嗯”了一声。   最后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   -   花飞雪猛地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看摆设像是普通到有些简陋的客栈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里?   萧萧呢?还有……   花飞雪掀开被子坐起身,还没来得及从巨大的慌乱中回过神,就对上了坐在桌边嗑瓜子的女人的视线。   女人朝她微微一笑:“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花飞雪一怔:“你……”   是萧萧?   好像又不是。   是真正的那个“萧暮雨”。   “说起来好像从来没有正式介绍过啊,我叫萧暮雨,暮色和新雨——大概是这个意思吧。”萧暮雨说道,“叫我萧萧或者暮雨都可以,随你高兴。”   那都是她的一部分。   不过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萧萧”。   “是梦吗?”花飞雪喃喃自语道,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不是哦。”萧暮雨无奈地叹息一声,“谁叫你的上个愿望被退货了呢,说好满足你一个愿望,我可不能食言啊。”   “那你怎么……”   花飞雪想问她是怎么来到这里,这个原本已经破碎的世界为何又被重启——这里分明就不是萧暮雨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了。   还有萧暮雨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萧暮雨知道她心头疑问,随着她的视线朝窗外看了一眼,答道:“这是你原来的世界——有‘萧萧’在的那个。把碎成一团的世界重新拼接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也就拼了……”   她顿了顿,扒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拼了个七|八年吧,幸好最后赶上了。”   花飞雪有些不安,源于担忧,她不知道本该走向死亡的人出现在这里到底付出了什么。   “你……以后会留在这里吗?”她最后也只能问出这样的话。   “嗯。”萧暮雨转头看向她,沉默了片刻,微微柔和了神情,“我用感情以外所有的东西作为交换,来到这里之后世界之间的链接就被切断了,我只能在这个世界度过余生。”   情感以外的所有东西——能力、感知、权力……全部交还给了“世界”。   她本也只是一抹意识,作为人类未觉醒的时候,世界依然在照旧运转。   即便她离开了,世界也会慢慢孕育出新的意识。   对于萧暮雨来说,她失去了归处,如同奋不顾身去找她的花飞雪一样,变成了一缕幽魂。   她没有准备跟花飞雪说的是,她做出的这个尝试是有很大可能失败的。   也没有说拼凑世界碎片以及剥离能力的时候有多么痛苦难熬。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事实便是她的尝试成功了,她依然留在了花飞雪的身边,保留了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   而且她在这个世界还有实体。   归处消失,但她还能够去创造新的归宿。   只要花飞雪还在。   “不过在此之后,我的那些能力都没有办法用了,现在我就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就只能仰望着公主殿下能够保护好我的安危了。”   萧暮雨说着摊了摊手,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花飞雪呆怔了许久,此刻才感觉到冰凉的手脚有些回暖,她回过神来,眼睛越来越亮。   她匆匆忙忙翻身下床,因为太着急险些被绊倒。   萧暮雨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却被花飞雪撞进怀里,伸手去摸她的脸。   是温热而柔软的。   也是真实的。   萧暮雨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片刻后感觉到花飞雪忽的顿住。   “这里是哪里?”花飞雪问道。   “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在雪芙国的境内,离京城应该也不太远。”   萧暮雨瞥见过外面的雪景,越靠近京城的地方雪积得越多。   从这间客栈的窗户朝外望过去,满眼都是白色。   “怎么了?”萧暮雨问道。   “我们赶紧回去。”花飞雪穿起外衣,连随身的行李都不想去管,匆匆忙忙便拉住萧暮雨的手,准备朝外走。   “有什么急事吗?”萧暮雨有些不解。   花飞雪“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满脸坚定,眼睛亮得出奇。   眼底全都是期待。   “赶紧回去跟父皇说,我要娶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后面还有一些番外随缘写叭,大概这个月结束正式标完结~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然后下一本就是隔壁的《我嗑的cp是假的》那本了,已经开文啦,也快入v了,正好这本完结,就重点写隔壁那本了~有兴趣的可以点进专栏康康,么么哒 第82章 番外一(上)   番外一/成亲   -   01.   公主殿下云游回来了。   这个消息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宫内上下,一个个喜气洋洋得像是要过年了。   倒不是那些见都没见过的公主的人对她有多少感情,主要是皇帝和皇后都非常高兴,一高兴各处的赏赐就多了。   整个皇宫上下,所有人当月的份例赏钱全都翻了一倍,这些好处可都是公主殿下带回来的,他们自然也就对公主殿下回宫的事热切了几分。   而且自打公主殿下出宫,宫里便肉眼可见的沉寂了许多。   虽然平时里公主殿下并不是特别活泼的人,但在与不在,宫里仍旧是两种样子。   被皇帝越来越多的黑脸吓到的宫人都在内心期盼着公主殿下能够早日回宫。   如今两年之期未到,公主殿下竟然提前回宫了。   这可是个大好的消息。   到了公主传信上所说的那天,皇帝和皇后都亲自去了宫门口迎接女儿。   有条件的也纷纷都悄悄跟过去看热闹。   公主殿下去时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带着圣女大人。   除了皇帝和皇后等知情人,其他人见状都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   神殿的众位长老们觉得圣女偷偷跟着公主跑路的名声不大好听,若是换个性别就是妥妥的私奔,就算是两个女人,对他们而言也算是行为不端,因此刻意隐瞒了下来。   只说圣女大人在神殿之中闭关修炼,两年内不轻见外人。   少数人心知肚明,只当不知道,倒也不会特意往外说去打神殿的脸。   谁知如今公主殿下从外面把人带回来了。   还没等众人惊讶完,就见公主殿下到了近前,跟皇帝和皇后依次问候过,而后便拉着圣女大人朝地上一跪。   “我要娶她。”   公主殿下说得掷地有声。   现场一片死寂。   皇帝和皇后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了,闻言表情都不由空白了几秒。   尤其是皇帝,他微妙地感觉到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更觉得心塞。   皇帝捂着心口,未等得细思,张口便反对道:“不许!”   公主殿下便又说道:“我嫁给她也行。”   皇帝:“……”   这微妙的熟悉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点小小的疑惑并不能抚平皇帝激荡的内心,他踉跄了两步,全靠旁边的皇后扶着才勉强站稳。   在他再度发话之前,斜里插|进来一阵低吼。   “不行!”   其他人的视线转回去,就见守在一边的神殿长老一脸慌慌张张,脸色苍白,拄着拐杖的手抖啊抖的,看起来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目前进展到了哪一步。   他比皇帝更不能接受这一点,甚至顾不得皇帝还在场,就惊慌地张口反驳。   “公主殿下怎可用此等终生大事来开玩笑!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这成何体统!”   公主原本没注意到他,闻言看了他片刻,冷着一张脸说道:“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那就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想娶圣女大人。   或者嫁给她。   周围渐起喧哗之声,大多都是惊诧的,还有私下里互相追问怎么回事的。   唯有那位神殿长老,无法接受事实,脸一白,脚下一个踉跄,眼皮子一翻,昏了过去。   公主殿下回宫的第一日,相当的热闹。   -   02.   “雪儿,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皇帝在殿中来回踱步,看起来颇为烦躁,皇后坐在一旁,温柔的脸色之中藏着几分担忧与不解,但她循循善诱,不会跟女儿硬呛着来。   首先是要问明原因。   皇后相信他们的女儿不是那种任性到肆意妄为的人。   “是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花飞雪抬起头,对上母亲柔和关切的面庞,微微点了点头。   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但那些事无法对父皇和母后明言。   花飞雪便含糊地应下了这个说法,将过去经历的几件事稍稍改编了一下,挑出不那么严重的部分跟他们细细说了。   想要让父皇母后认同婚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们是非常合格的宠爱着孩子的父母。   于是在花飞雪的叙述之中,萧暮雨就变成了对她照顾细致体贴周到,数次拯救她于危难水火之中,甚至奋不顾身到险些丢掉自己的性命。   在那些生死关头,她们暗生情愫,决定终生厮守。   听到圣女数次救下花飞雪那里,皇帝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花飞雪说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没有萧暮雨在,她可能都没有办法活着回来见到他们。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并不为过。   但皇帝的眉头仍旧拧着。   他甚至不想把女儿嫁给任何一个世家的臭小子——他觉得那些所谓青年才俊,一个都配不上他的女儿。   更不要提一个没权没势没能力,除了一张脸哪儿都不能看的花瓶圣女。   而且还有神殿那边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   历代的圣女可是没有一个成婚嫁人的先例,入了神殿便说着要为神殿奉献终生。   不提脸面问题,神殿的长老可还指望着这代圣女打通飞升之道,更不可能轻易放人。   想到这里,皇帝反倒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那些老顽固倒是有些用处了。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子,对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索性拉出了挡箭牌,“父皇当然是更希望你高兴幸福,只是神殿那边……”   皇帝说着,摆出了为难的神情:“几位长老都已经上了年纪,而且一心留下圣女帮忙完成他们的大计,就算是父皇,也总不能强行叫人上门去抢人……”   言下之意,不是他不同意,都是神殿的锅。   花飞雪眉头微挑,浅浅笑了笑:“那父皇的意思是,只要神殿那边同意放人,您和母后就不反对这件事了吗?”   皇后欲言又止。   皇帝却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对,没错。只要神殿肯放人,父皇便同意你们的亲事。”   -   03.   隔天皇帝就后悔了。   萧暮雨全须全尾地从神殿回来了,还是被神殿的长老恭恭敬敬地送回来的。   “一切事由,全凭圣女大人自己做主。”他们这么说道。   然后他们又安安静静地退了回去,一点怨言都没有。   只是细看的话,大概就能发现他们的脚步有些许发飘,看起来像是处在一种震惊的后遗症之中,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但皇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皇帝只想骂街。   当然最后他还是憋回去了。   看着花飞雪和萧暮雨同时看过来的视线,皇帝沉默了良久,也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而是望望天,嘟嘟囔囔着说“再考虑考虑”,然后便匆匆忙忙地拂袖走远了。   光看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看来皇帝陛下至今还没能接受事实啊。”萧暮雨感叹道。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花飞雪笑了笑,没太在意。   “你就不怕他一直都不同意?”萧暮雨问她。   花飞雪歪了歪脑袋,像是疑惑于萧暮雨为何问出这种问题,她想了一会儿,朝萧暮雨笑了笑。   “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花飞雪主动伸出手,去拉住了萧暮雨的手指头,“反正我总会跟你在一起的。”   “你就不怕他半夜找杀手来暗杀我?”萧暮雨跟她开玩笑。   “我会贴身保护你的。”花飞雪一脸严肃,但很快也绷不住笑意,紧跟着又轻声说道,“不会的,现在的……跟之前不一样了。”   她是指以前那个卧病在床的老皇帝。   那个老皇帝或许会真的做出这样的事,但现在这个父皇却绝不会再那样偏执了。   这个世界里母后还在,父皇便没有那么乖戾,更愿意相信他人,也更加包容。   如今百般找借口拖延只是舍不得,一时无法接受。   但他总会接受的。   这就是萧暮雨曾经说过的给她的“礼物”。   一个正常的而又温暖的“家”。   花飞雪并不担心皇帝和皇后那边,倒是有些好奇萧暮雨那边是如何脱身的。   神殿长老对萧暮雨可没有什么父女之情,说得直白一点,圣女对他们而言仅仅只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圣女是他们重新夺取权势的希望,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手,甚至会愿意为此去顶撞皇帝。   花飞雪已经计划着晚上直接过去抢人了。   没想到神殿的人自己先把萧暮雨送回来了。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花飞雪问道。   “我跟他们说我见到神了。”萧暮雨回答道。   “神?”花飞雪有些意外,她上下打量了萧暮雨一眼,“你的能力不是已经……”   “所以只说见到了。神殿也不全是骗吃骗喝的人,研究了千百年的‘通神’,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异状感知本就比常人敏锐一些。”   这个世界曾经破碎过,萧暮雨花了很长时间去拼凑完整。   即便是她亲手创造的世界,重新拼接起来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   但常人对此并不知情,加上圣女“通神”体质的加成,萧暮雨稍稍糊弄了两句,神殿的人便信以为真。   萧暮雨说这个世界灵气不足是因为曾经毁灭过,正在自我修复,若是强行打通飞升之道,只会加速世界的崩溃,神殿的所有人都将会成为毁灭世界的元凶。   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我还跟他们说,如果他们不放人,公主殿下记恨在心,日后继位第一件事便是拆了他们神殿。”   可能千百年后才能窥见的一点微末希望,跟近在眼前的繁华地位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哪怕神殿已经被架空,但好歹还有个清贵的名声。   若是拆了神殿,他们可就一无所有了。   听了这话,就连神殿长老都变了脸色。   加上“通神”之事,他们便也不敢再阻拦萧暮雨,反倒对她有了几分敬畏。   大约也是觉察到了她身上的气质变化。   最后结果便是恭恭敬敬地将人送了回来,还顺带附赠了神殿的新婚贺礼。   “什么贺礼?”花飞雪有些好奇。   萧暮雨神情古怪,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她也并未明说,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以后你就知道了。”   -   04.   皇帝回去一夜未眠,思考了十几个时辰,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隔天一早,皇帝便挂着一副明显的黑眼圈叫来了花飞雪和萧暮雨。   但他看起来明显很兴奋。   “雪儿,不是父皇有意要阻止你的姻缘。”   皇帝轻咳了一声,做出为难的神情,叹息了一声才切入了正题:“只是日后你毕竟是要继承皇位的,也是唯一的继承人,你若跟女子在一起,继承人岂不是没有了着落,旁人必定虎视眈眈,恐怕倒是风波再起……”   他看起来忧心忡忡,说着说着倒真有几分担忧。   一个国家若是没有继承人,难免人心动摇。   即便当初他自己力排众议只娶皇后一人,也是在公主出生之后,才少了些言语上的压力。   如今他女儿倒是比他更绝,找个对象都是同性。   看那架势,以后招不招其他的后妃还很难说。   继承人就是个大问题。   从旁支过继自然也是个法子,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万一日后生出异心也是件麻烦事。   虽说眼下还远没到发愁那些事的时候,但未雨绸缪总不是过错。   说着说着,皇帝便真的开始愁眉不展,似乎已经见到了自己死后,公主面对众臣和叛逆养子独木难支的惨状。   萧暮雨看他一眼,贴心地宽慰道:“陛下放心,前些日子我才寻到一些秘法,想要继承人的话……总会有法子的。”   花飞雪:?   皇帝:“……”   还有这种好事儿? 第83章 、番外一(中)   番外一/成亲(中)   -   05.   皇帝回去重新做了好几晚的心理建设。   经过皇后以及神殿的连番劝说之后,他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   如果没有神殿的劝说的话,他可能会同意得更早。   即便同意之后,他依然对于神殿非要跑过来凑热闹的行为表示费解。   你们堂堂神殿,说好的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呢?   说好的圣女大人事关千古大业,绝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呢?   就算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撼动不了皇宫的权威,好歹也做做样子吧。   但神殿长老恭恭敬敬地弯腰,一张嘴就是谄媚的贺语:“公主殿下与我们圣女大人实乃天作之合,一旦结合必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皇帝:“……”几天前你可还不是这么说的啊。   长老年纪大了,全身上下一把老骨头,哪儿哪儿都不好,唯有一张脸皮堪比城墙还厚。   面对皇帝投来的微妙视线,他连脸都不红一下。   长老又往下压了压腰:“只是……老夫还有个请求,圣女大人毕竟出身神殿,希望陛下能够应允她从神殿出嫁……”   皇帝顿时了然。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呢。   公主殿下态度坚决,明眼人都知道以皇帝皇后对她的宠爱,她和圣女大人的婚事怕是不会有多少波折。   既然公主殿下和圣女大人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接下去该考虑的自然就是利益问题了。   且不论日后公主殿下后宫还进不进新人、圣女大人能不能跟女人生孩子,起码如今公主殿下情真意切,敲定了是明媒正娶圣女进门。   只要不犯大错,圣女大人就是正儿八经的未来皇后啊。   神殿当初既然都能干出将选定的圣女送出去讨好权贵的事,就很能说明这些人压根没什么骨气,能扒上权贵的事不要脸都要干。   更何况如今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啊——   甭管平时神殿私底下如何吐槽公主殿下任性妄为,但到了生死关头,那膝盖说软就软,说跪就跪,那都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让他们低头叫爹都没有二话。   说不准还为此而窃喜呢。   如今能光明正大地蹭到未来皇后娘家的身份,傻子才不要呢。   皇帝懂了,心底最后那点芥蒂也就消了,反倒开始鄙视起神殿的人来。   幸好圣女不是正经在神殿长大的,他可看不起那种软骨头的人。   两相对比起来,自幼在宫里长大的圣女倒是看着顺眼多了。   他女儿的眼光也不算太差嘛。   皇帝高兴了,最后的阻力当然就没有了。   -   06.   花飞雪还记挂着继承人那档子事。   据她所知,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的记载中,似乎并没有一种能够让两个女人生孩子的秘法。   去问萧暮雨时,她一脸迷之微笑。   “那个啊,我随口乱说的。”萧暮雨说道,“先把你父皇糊弄过去再说,等生米煮成熟饭,自然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花飞雪松了口气,但又几分微妙的失落感。   原来真的不能生吗?   萧暮雨笑眯眯地凑过去问她:“很失望啊?”   花飞雪耳根微红,别过脸去,坚决否认道:“没有。”   说着她又小声说了一句:“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生孩子的……”   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眼前这个人,至于有没有子嗣那都是次要的事了。   再不济等需要继承人的时候再过继也不是不行,她对血脉反倒并不是很看重。   ——当然这话是不能叫皇帝知道的。   萧暮雨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再花飞雪瞪过来之前,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花飞雪愣了愣:“嗯?”   萧暮雨回忆着以前的事:“我记得在我原来那个世界,就已经发展出了女人和女人生孩子的技术了。”   花飞雪不由追问道:“什么技术?”   “不知道,我又不是科学家。”萧暮雨摊了摊手,“不过那是科学都能够做出来的事,嗯——”   “所以?”   “在这个不科学的世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说不准只会更简单呢。”   “……”   花飞雪还陷在一片空白的沉默之中的时候,就见萧暮雨已经拿出来了纸笔,不由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给玉竹写信啊。”萧暮雨答道,“她不是神医吗,这种事找她应该是最有用的吧。”   这行动力快到令花飞雪都一时无言。   但一提起玉竹,她又想起这个世界之前的事,不由生出几分愁绪。   世界重启之前玉竹的情况很不好,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痛苦,而那些痛楚还是她们带过去的。   “放心吧,这辈子她绝对过得比上辈子还要快乐,实在不放心的话,到时候把她邀请来参加婚礼便是了。”   “她不是不能出谷么?”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萧暮雨笑了笑,“这辈子的规矩不会那么严苛的。”   这是“神”的补偿。   包括玉竹、裴秋月、五皇子等人在内的,本身就已经在上个世界中生出了意识。   上一世未完成的怨念,仍旧存在于他们的潜意识中,今生都将会得到补偿。   玉竹曾经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出谷看看外面的世界,今生或许就能得到满足了吧。   花飞雪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萧暮雨三言两语写完了信,放在一边晾着,一边又抬眼看向花飞雪,朝她勾了勾手指。   “有没有什么修炼的功法?入门带进阶的那种?”   “有。”花飞雪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想用来做什么的?”   入门功法五花八门,自然也要根据目的挑选最为合适的。   “要两本,一本寄给玉竹,以防止这辈子她也疏于修炼,起码强身健体,多活个几百年什么的,为医学研究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研究女女生子这种新奇技术,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听出了言下之意的花飞雪:“……”   她停顿了片刻,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接着问道:“那另一本呢?”   萧暮雨指了指自己:“当然是留给我自己用。”   花飞雪怔了怔,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由安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萧暮雨撑着下巴朝她笑了笑,“但是我也希望可以陪你久一点。”   修炼之人和普通人的寿命是不一样的。   实力的强与弱,同样是影响寿数的因素之一。   “不要摆出这么难过的脸,又不是你的错。”萧暮雨越过桌子,捏了下花飞雪的脸颊,“只是以防万一啦,虽然把所有能力都交还回去了,但是好歹我也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不至于连一点特权都没有。”   花飞雪被揉捏着脸颊,没躲也没反抗,转瞬就红了一片,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只当萧暮雨是在安慰自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最终还是按照她说的照做了。   以后一定要多抽点时间陪她修炼。   花飞雪这么想道。   -   07.   很快花飞雪就知道萧暮雨所说的特权是什么了。   自从皇帝同意了花飞雪和萧暮雨的婚事,所有的相关事项都被皇帝和皇后一手包办了。   用皇帝的话来说,他们雪芙国的公主殿下、未来女皇,人生第一次婚礼决不能搞得太寒酸。   ——花飞雪在旁边补了一句“也是唯一一次”,但被皇帝无视了。   总之,皇帝决定将婚礼往最高规格去办。   不仅从挑选婚宴各项用料规格制度开始一样样亲自过目,还广发请柬,邀请其他国家的使臣也来参加婚礼,如今已经得到了不少回信,说到时一定到场。   宫里宫外都为此忙得热火朝天,反倒是两个当事人无所事事,只能对着来往忙碌的人干瞪眼。   花飞雪索性带了萧暮雨去找老师,陪她从头开始修炼。   老师是萧萧从前刚开始修炼时的那个,已经胡子花白,平日里不问世事,偶尔有要事才出来指点一番。   倒是比前世的国师更像是隐逸的世外高人。   老师见到萧暮雨时颇为讶异,他给萧暮雨搭了脉,里外检查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经脉和根基都没有受损,也不影响继续修炼。   但灵力清空又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萧萧当初修炼时并不怎么上心,天赋不错,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但老师是个念旧情的人,想着好歹也是教了好几年的学生,因此把一肚子气憋回去,仍是从头教起。   花飞雪站在一旁守着,生怕老师恨铁不成钢,一个气不过把萧暮雨给手撕了。   当然老师是个文明人,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不仅没有,反而还有些怀疑人生。   这个世界的修炼者没有什么具体的等级划分,打架也不全靠等级压制,但修炼越往上,灵力越强,优势面自然也就越大。   不过老师在教学生时,心底还是会有杆秤,大致分成几个区间,用以区分不同学生的进度。   老师给萧暮雨重新启蒙,想着有过经验或许会修炼得快一些。   他一开始想的是,起码要比以前快个一半的进度,比如同一阶段多升个一级或者两级什么的。   如果没有,就该严厉一些,前期打好基础,后面才能事半功倍。   因此过了两天检查进度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训斥萧暮雨了。   结果一碰上面,看着对面灵气充沛的萧暮雨,老师沉默了。   这岂止是多升一级两级……   简直就是百级起跳。   过去萧萧修炼了十年也不及这个进度的十分之一。   但眼前这个各方面都能对得上号,也不像是被临时掉包了。   难道这孩子出门在外偶遇高人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照这进度,称霸武林……啊不,修真界,简直指日可待。   再一搭脉检查,那些修炼过快的后遗症也完全没有踪影。   就好像她的身体天生就能容纳这样强大的灵力似的。   老师虚弱地问道:“你……这两天做了什么?进展怎么如此之快?”   萧暮雨同样也有些意外。   虽然猜到自己的体质应该很适合修炼,但也没想到能适合到这种地步。   仔细回忆起这些天做过的事……   “吃了很多很贵很贵很贵的补品算吗?”萧暮雨扒拉着手指罗列了一下,“去传说中的修炼圣地转了一圈……”   以上当然都是公主殿下友情赞助。   但都是正常范畴内的进补方式。   花飞雪在一旁跟着点头,表示最近她们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萧暮雨说着说着倒是想起来一件。   她迟疑了片刻,问道:“双修算吗——”   花飞雪飞快地伸手,一把捂住了萧暮雨的嘴。   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写沙雕番外好快乐哦   扶我起来,我还能再写一百万(bushi) 第84章 、番外一(下)   番外一/成亲(下)   -   08.   老师礼貌地把萧暮雨请了出去,并且扬言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她了。   花飞雪临行前给老师塞了她们大婚的请帖。   老师:“……”   “这是最后一次了。”老师轻咳了一声,板着脸纠正道。   萧暮雨连连点头,脸上写的分明都是“我不信”。   “老师,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滚。”   但是成亲之日来临之前,老师还是最后检查了一下萧暮雨的修炼进度。   这回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让萧暮雨进来。   看到萧暮雨的刹那,老师揪断了自己的一根胡子。   但这回他看起来很冷静。   “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这是他的第一句。   “等你们成完婚,我就正式退隐了。”这是第二句。   萧暮雨的灵力暴涨的进度快得惊人,而且渐渐也已经趋于稳定,即便没有任何技巧,也足以碾压大部分凡人了。   相较之下,还是该担心一下她的那些对手才是。   万一萧暮雨不能精准地控制灵力,一个不留神切磋都可能把对方变成重伤。   自保绝对绰绰有余了。   老师摸着胡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丢给萧暮雨:“日后你要更加勤勉,多多内省,对灵力的控制力只能靠你自己不断地练习,旁人也帮不了你什么。”   他看起来是认真的。   包括先前那两句话。   花飞雪愣了愣:“老师真要退隐,可若是日后——”雪芙国出现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老师说退隐,那便是真退隐,或许几十年几百年都未必能再见到他。   他本就是雪芙国内数得上号的顶尖高手,皇帝都对他毕恭毕敬,兼之见多识广,堪称雪芙国的一根定|海|神|针。   有他在,皇帝在朝堂上也安稳一些,他也常常教导花飞雪要敬重老师,也是希望老师日后能成为她的助力,他也能安心不少。   听他说要退隐,花飞雪下意识便想挽留。   而老师微微摇了摇头:“这天下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说着瞥了眼萧暮雨,问花飞雪:“她这样难得的天赋,难道你日后要将她拘于后宫吗?”   至少皇帝会是这样想的。   花飞雪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娶她仅仅只是因为我喜欢她。”   老师问道:“那她日后的身份,你要如何做处?”   “她是未来皇后。”花飞雪握紧了萧暮雨的手,“但除此以外,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   想做咸鱼她就放在宫里养着,想建功立业就叫她放手去做。   哪怕是想要这天下,她也会拱手相让。   老师从花飞雪眼底看出了这样的意味,不由地心惊。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危险。   然而再看看萧暮雨脸上不自觉显露的柔和笑意,他又将那些想要劝告的话咽了回去。   凭借萧暮雨的天赋,即便日后想要灭国也是轻轻松松的事,过度的警惕根本毫无作用,反倒会惹恼了这样的天才。   倒不如还是叫花飞雪用感情感化她,将她牢牢地困在身边,将来只会是雪芙国的一大助力。   在这点上,花飞雪说不准还真做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决定。   余光瞥见两人相扣的十指,老师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疼。   -   09.   花飞雪收到了裴秋月的道贺。   私下里的。   裴秋月也是难得才寻到花飞雪独处的机会——萧暮雨早上去神殿了,听说是婚礼上的一些流程需要她去确定一下。   这段时间裴秋月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一同主持着大婚的准备工作,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在人前了。   先前萧暮雨还说着要不要亲自去跟裴秋月说一声,但也没找到人。   花飞雪知道萧暮雨在担心什么,她怕裴秋月仍然对她心有芥蒂。   而且就算按照这个世界的发展来说,童年好友中的两个背着自己偷偷搞在了一起,不仅私奔旅游不带上自己,就连要成亲的消息自己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换谁都会觉得很心塞的。   因此裴秋月上门来的时候,花飞雪也不由生出几分心虚来。   好在她习惯性面瘫,表面上不太看得出来。   裴秋月喝了好一会儿茶,才悠悠地开口:“圣女大人是准备从神殿出嫁吗?”   花飞雪“嗯”了一声:“好歹有个正经名头。”   萧暮雨在这个世界无父无母,唯一说得上联系的也就一个神殿。   而神殿虽然大不如从前,但面上看着还算光鲜亮丽。   皇帝也不想女儿的对象太寒酸,即便对神殿满肚子鄙视,但也知道只看名号,也没有比神殿更适合圣女出嫁的地方了,索性溜了神殿长老一大圈,最后还是同意了。   裴秋月也明白其中关窍,只是近来只顾着关注公主这边,另一边便有些疏忽了,如今确认了消息,也松了一口气。   她捧着茶杯,隔着雾气的脸色更显得悠然:“那挺好。”   花飞雪偷偷瞥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不生气?”   她还以为裴秋月过来就算不骂她一顿,起码也得阴阳怪气地表达一下对婚事的质疑。   毕竟上一世她可是拐弯抹角地劝阻她和萧暮雨的感情。   但她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毫不担忧。   “我为什么要生气?”裴秋月诧异地反问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就算不提过去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总归不是什么坏人,最重要的是,”裴秋月顿了顿,转头看向花飞雪的脸,才接着说道,“你喜欢她不是吗?”   见花飞雪脸上的表情略有些错愕,裴秋月不由笑了笑。   “可能公主殿下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吧,我建议你下次跟圣女大人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带面镜子——那样你就知道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有多真诚了。”   这辈子的花飞雪没有前世那么冷漠,却也并不是那么爱笑的人。   唯有在萧暮雨面前,她就变成了活泼开朗的人似的,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花飞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就听到裴秋月的轻笑声。   “只要你幸福、只要你觉得高兴,谁也不应当去阻止你的决定。我相信这个世界都会希望你们能够幸福快乐。”   “提前预祝你们新婚快乐。”   裴秋月同时留下道贺的话和一件私人的贺礼,才转身离去。   她是偷空跑出来的,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去做。   萧暮雨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花飞雪正盯着桌上的小盒子发呆。   “怎么了?”萧暮雨问道。   “秋月刚刚来过。”花飞雪答道,“这是她送给我的贺礼。”   “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想——”花飞雪答非所问,“她是不是还记得前世的事。”   -   10.   裴秋月送的贺礼是一小盒种子。   但花飞雪问遍了周围的人,也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种子。   而裴秋月本人最近又忙碌得很,她们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最后索性挑了几粒种子试着种下去。   宫里有专门催长的土壤,种下去隔日便发了芽,等到大婚前一日,那花盆里的种子便抽出了细瘦的枝条,开出了几簇白色的小花来。   花飞雪没见过那种花,萧暮雨在一旁扫了一眼便怔住。   白瓣黄蕊的小花,曾经是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花,深藏于萧暮雨记忆的深处。   她舍弃了为神的一切,作为人类的时候,那万般柔软深切的怀念便相继涌现上来。   这也在同时提醒着她,她确实孤零零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曾经的家乡她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花飞雪从裴秋月那里听说了这个种子的来历,据说是雪芙国边境突然之间生出的一种小花,宫女无意间带进了宫,叫裴秋月看到了。   裴秋月脑海里闪过了很多零碎的记忆。   虽然整理不清楚,但以她的理解力,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与圣女有关。   她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提到过这种花。   裴秋月便叫人取来种子,赠给花飞雪,叫她去讨萧暮雨的欢心。   不过就是一时兴起,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送去的,因此只是一件私礼。   “怎么,圣女大人不喜欢吗?”裴秋月问道。   “不。”花飞雪顿了顿,扬了扬唇角,浅笑道,“她很喜欢。”   萧暮雨确实很喜欢。   更喜欢的是花飞雪得知缘由之后,主动印上来的吻,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安慰。   “还有这里,也是你可以追溯的来处。”花飞雪拉着萧暮雨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头。   心脏在她的手掌之下温柔地跃动着。   -   11.   公主殿下与圣女大人大婚,是雪芙国近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盛事。   十里红妆铺满京城,万国齐贺,举国上下张灯结彩,更有传闻天际有凤鸟啼鸣,万里霞光铺满雪原,仿佛天地都为之奉上贺礼……   一身红妆的女子张扬热烈,光彩夺目,缓步行至殿上,便已是人间最明艳的角色。   花飞雪听不见外面的喧嚣声,只有心脏的鼓动声与血液的奔流声格外鲜明。   她微微仰起头,看见父皇与母后坐于上首,眉宇间满是慈爱,正等待着她走上前,裴秋月立于侧旁,对她浅笑,另有各家宾客,皆是满面笑意,说着祝福的话语。   最后是身旁……   萧暮雨伸手牵住她,五指扣进去,而后贴着她的耳朵轻笑:“我们这算不算是二婚?”   花飞雪:“……”   “是新生。”花飞雪没被带跑,用力扣紧了萧暮雨的手指,低声说道,“是你与我合为一体——”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番外一·完—— 第85章 、番外二(上)   番外二/始与终(上)   -   01.关于初遇   -   深冬的某个晴日里,萧暮雨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前一晚是萧暮雨某个舍友的生日,一群人一直闹到深夜,萧暮雨也没有睡好,好在早上没课,她勉强睡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下午有选修课,便忍着头痛爬起来。   进了教室她才发现看错了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索性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教室里的空调暖气开得很足,大概是上午上完课之后忘了关,有几个学生哆哆嗦嗦地进门,不是班上要上课的,只是顺道来蹭个空调。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天气正是最冷的时候。   几个学生对着风口暖了暖手脚,随后便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开始抄作业,一边抄一边互相讨论着。   一开始他们还记得压低声音,后来渐渐就不再顾忌,从作业聊到游戏,再到某个人喜欢的女孩子,肆无忌惮高谈阔论着。   萧暮雨被吵醒了,心底深处大概是有些厌烦的,意识朦胧间抬头,瞥见窗外的雪景。   那场大雪几乎将整个校园都盖满了,主干道上有专人铲雪,那些小路和草地林间却无人问津,枝杈上都压了雪,偶尔一阵风吹来,便簌簌地往下落。   不算强烈的阳光洒落下来,也映得那大片的雪刺目的白。   萧暮雨隐约间触碰到了一抹雪白的影子。   意识里的女子如霜似雪,逆着光站在雪上,如青柏翠竹,淡雅出尘。   那时候萧暮雨听闻着周围人讨论不同作品的热闹,有那么一两刻对那些虚拟的人物产生了兴趣——现实里的人也是会为了那些并不存在的人物而疯狂的,好似隔着屏幕或者纸页便能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当然那些人物都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闪光点。   也有人会由角色爱屋及乌,疯狂地吹捧著作者,因为作品多多少少都带著作者本人的特质映射。   或是眼界、或是习惯、或是三观,最鲜明的自然是本人的偏好与审美。   如果是由她来执笔,会创造出什么样的人物呢?   萧暮雨曾经冒出过这样的想法。   那个午后,她看到那片雪地,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周遭的声音都远去了,只有呼啸凛冽的风声。   但那个女人所站的地方却好像是温暖的,有阳光,也有鲜活的生命力。   她低头看过来,萧暮雨与她对上了视线。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的了。   萧暮雨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   后来是又在梦里出现过了许多次,萧暮雨与那个女人对视了许久,才终于生出了提笔的想法。   一开始只如同一张单薄的图画一般。   只知道容颜姣好、气质清冷,但不声不响,只是一个朦胧的幻影。   之后往前逆推,便隐约窥见更年幼的孩童也是这副清冷的模样,但要更稚气单纯一些,脸颊上有未褪去的婴儿肥,还未接连经历过失去和背叛,眼底的光是明亮而柔软的,仰起头时无意识地鼓着双颊,硬要板起脸装作大人的模样,却反倒显出几分可爱的滑稽。   旁人敬重她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不敢当着面泄露笑意,但心里仍旧不由添上几分柔软。   那时候是有很多的人喜欢她的。   只是能说出来的人内敛,从不将喜爱直白地挂在嘴上,甚至表露几分偏爱都格外慎重。   想说出来的认为那是亵渎,不敢轻易言语。   后来就没有人再有机会说了。   挚爱、亲人的离去让宫里蒙上一层阴影,尊贵的公主殿下将自己置于山巅,不愿将脆弱表露于人前,也吝于低头俯瞰一看众生凡人,冷到让旁人不敢看、更不敢靠近。   她开始真正变得冷硬,抛弃所有的软弱,从内到外用冷漠与孤傲将自己包裹起来。   渐渐向着初见时那孤身立于风雪之上的身影靠拢了。   -   神明最初只喜欢她亲手塑造出来的成品表象。   直至爱意渐深,便开始心疼她苦难的过往,最终怜爱与愧疚化成怜惜,宁愿舍弃一切,也再舍不得她多受一点伤害。   -   -   02.世界之初与极光   -   她看到了神明。   年幼的公主这样想道。   她悄悄地拉着她母后的手跟她说起这件事,却只得到一个和蔼而宽容的笑意。   皇后娘娘将之当成了女儿的一个小玩笑。   于是这件事便成了只有公主殿下一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   神明时常降临在公主的房间、书房、花园……总之都是公主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她一开始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小公主偷偷用余光打量过她许久,也不敢泄露丝毫破绽。   神明是女人的模样,比她年长一些,但有时候看起来也会像是稚嫩的孩童,脸上表情变化很多,像是沉静在某个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却又时常莫名兴奋起来。   她很喜欢自说自话,嘴里念叨着的大多都是小公主听不懂的话语。   神明长得很漂亮。   小公主有时候能看清她的脸,但很快又会忘记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很漂亮”这样的一个概念。   但这也不妨碍小公主喜欢看着她。   仅仅只是看着。   她们像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明明相隔不远,却连视线都没有对上过。   要是能碰碰她就好了。小公主有时候也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的愿望后来实现了。   -   小公主独自在书房练字的时候,神明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神明探出脑袋,越过她的肩去看她所写的字。   明明还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却仿佛带上了温度。   小公主感觉到身后清浅的呼吸声,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汁将纸页都打湿了,袖口上也沾染了墨迹。   但她无暇顾忌,下意识扭过了头。   正对上一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眼,眼底流光婉转,再真实不过。   那双眼底映出小公主错愕呆愣的神情。   神明也怔了怔。   对视片刻之后,她抬起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   软软的。   从未被公然触犯过威严的小公主殿下拧起眉头,用自以为恶狠狠的警告视线看过去。   脸颊一边不自觉地鼓起,就显得毫无杀伤力。   神明忽的笑了一下:“这个梦还蛮真实的嘛。”   她笑得明艳,小公主仍是记不住她的脸,却记住那双眼底的光,好像比太阳还要热烈张扬。   还有捏着她脸颊的那双手,细腻而温暖。   -   神明跟在小公主后面走遍了皇宫。   宫人们在见到小公主之后,都恭恭敬敬地低头向她问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跟在小公主身边的神明。   哪怕小公主正牵着神明的手。   宫里的人并不够警觉,很多时候都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木讷,对很多明显异样的事视而不见。   比如护卫大摇大摆地带着刀去觐见皇帝,并没有人阻拦。   好在护卫也没准备借机刺杀皇帝。   又比如前一天某个大臣匆匆忙忙入宫,劝诫皇帝莫要发兵征战,以免霍乱天下,让黎民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隔天又是同一个大臣,在殿上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地说绝不向外邦那些蛮夷之人妥协,必要发兵踏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以正国威。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包括坐于最上首的皇帝。   小公主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偶尔会因此生出几分荒谬感来。   神明听她说起,并不觉得奇怪,歪歪脑袋脸上略带歉疚,说那大概是一些bug,她以后会记得修正的。   小公主不知道神明所说的bug是什么,她后来也没再问过。   因为大部分时候她也与那些人一样,并不会觉察出什么异样感来。   及其偶尔的意识清醒之后,她又很快将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忘到了脑后,也跟其他人一样,并不再觉得那些异常有什么不对。   再后来,世界就慢慢变得正常了。   宫人们的性格也变得更鲜明了一些——小公主记得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那个小宫女,唇边有一颗痣,有些贪嘴,喜欢吃零食,另一个则性格死板,时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另外一个。   但小公主始终不记得神明的脸。   -   小公主最后一次见到神明是在宫外。   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站在了雪原上,眨了眨眼,呆愣了一会儿,她才回想起来自己偷偷跑出了宫,想要看一看宫外的景象。   再一转头,神明坐在旁边,捏着下巴望着远处沉思着。   她们脚下的大片的冰原,神明坐在雪上,松软的白雪只陷下去一点。   稍远一些的地方到处都是风雪,一眼扫过去只有暗沉与荒芜。   像是待开垦的荒地。   “这里是不是太荒凉了?”神明自言自语着,“从皇宫里看出来,也未免太寒酸了,好歹是个大国……”   说着,她抬起头,伸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对她笑了笑:“你说是吧。”   但她并没有征询小公主意见的意思。   “极北之地,有冰、有雪、有湖、有海,还有极光吧。”   神明朝小公主招招手,并未等她反应,一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小公主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只被搂得更近,神明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是低声的提醒。   “小心不要掉下去。”   淡淡的柔光如同涟漪一样自她们脚下蔓延开来。   光影的波澜之下,显出明澈的湖面,风平浪静时如同镜子一样明亮,且广阔。   抬起头时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们正坐在湖面之上。   小公主被吓得挣扎了一下,脚尖碰到湖面之上,泛起一圈圈真正的涟漪,隐约能听见水声。   神明牢牢地抱着她,没让她掉下去。   湖畔两侧渐渐有绿芽冒出头,然后飞快地抽条长高、长高、长高,变成了树,翠色枝叶上压着薄雪。   湖面向着远处蔓延的时候,天空放晴了。   风雪骤停,但阳光只洒落了短短一瞬,太阳藏匿到了云层之后。   天色渐暗,似乎到了夜间,天尽头却浮现出绚丽的极光,星辰随之洒落。   小公主仰着头看呆了。   那是她一生中所见到过的最为壮丽的美景,如同神迹——那确实是神迹。   小公主把头仰得很高,随着天边的极光一同后移,最后正对上身后神明的脸。   神明低头看她,笑颜明媚,满足中带着几分炫耀意味地扬了扬眉。   她伸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好像是说了什么。   小公主眨了眨眼,慢慢地才听清楚了那句话——   “这就是你的世界。”她好像这么说道。 第86章 、番外二(下)   番外二/始与终(下)   -   03.关于那些等待的岁月   -   末世最初的那几年情况很惨烈。   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的尸体,被丧尸啃食得残缺不全,惨不忍睹,好在那时气温并不算太高,但时间久了,空气中仍旧遍布着浓郁的血腥气。   不少人边走边吐,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萧暮雨也在此列。   她比常人要镇定一些,适应力也更强,但也有限,说到底那时全然是人类的意识占据主导,看到那样惨烈的景象会感到不适也是理所当然。   心底对人类的怜悯与不忍大约也是在那时候被彻底激发出来的。   我要活下去。   她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事后回想起来,替换一下,真实的愿望大概是“人类要活下去”。   再难、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后来萧暮雨死过一回,觉醒了异能,活下去这件事就变得稍微容易了一些,甚至有了拯救他人的余裕。   各地的基地渐渐建立起来,也不是没有听闻萧暮雨的名声从而诚心去邀请她的,但萧暮雨一个也没有加入。   除了想要在途中救更多的人,无暇停留下来。   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便觉得自己融入不进去。   末世前她就与其他人都有些格格不入,二十年的凡人生活也没能彻底磨灭她身上的异状,末世开启之后,她身上的这部分就被无限放大了。   不是人类有意去排挤她,但她确实是被孤立在外了。   作为人类的时候,是难免会感觉到有几分寂寞的。   每到这时,萧暮雨总是会习惯性地仰望着星空,大脑思绪无意识地放空,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人,   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某些瞬间,萧暮雨歪着脑袋看过去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与对方对上了视线。   但眨了一眨眼,那道模糊的影像就不见了。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萧暮雨这么想着,但她却没有发现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之后,她骨子里那些驱散不掉的寂寥感散了一些。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看不见的地方陪在她身边似的。   ——听起来像是个谬论,但萧暮雨确实是这么感觉着的。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   -   后来与文若雨重逢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萧暮雨出了片刻的神。   文若雨便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的问她:“你在看谁?”   萧暮雨的目光落在侧边虚无的半空,远处只有林木的尖尖,能瞥见一点翠色,再远处就是雾蒙蒙的山脉和天空。   肉眼看不到任何活物。   萧暮雨闻言回过神,愣了一下又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   “我在看什么?”她自言自语道。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一点。   但文若雨似乎格外上心,盯着她研究了许久,却也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萧暮雨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她脱口说出了眼底所见到的幻象:“我看到了风雪。”   随即她又掩饰道:“或许是看到那些雾看岔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这回她终于什么也没看到了。   文若雨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神。   -   确实有人一直在看着她、陪伴着她。   直到很久以后,萧暮雨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并非她的错觉。   被遗忘的世界时间停滞,主角停留在破庙门口,意识一点一点地聚拢、完善,从前到后地拼凑在一起,渐渐有了完整的模样。   她抬起头,看向风雪的尽头,看到了创造她的“神明”。   是在哪里见过吗?   公主模模糊糊地这么想道。   绝不是源于与神殿圣女偶尔打过照面时的一瞥。   但公主却想不起来了。   直至“神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毁灭、重组,进入新生。   -   公主在梦里回想起了一切。   -   -   04.梦   -   花飞雪从梦里惊醒过来。   冗长的梦境让她感觉身体有些沉重,头昏脑涨,初初睁眼时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直到一人坐至床边,搂着她起身,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花飞雪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旁边萧暮雨对她笑了笑。   “大夫已经过来看过了,只是受了点风寒,稍微休息一两日就没有大碍了。”   花飞雪意识到萧暮雨的话语里可能有几分嘲笑的意味,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忧与关切。   她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身体上的不适不仅仅只是源于梦境,更是因为受了风寒,几乎是卧病在床。   说出去确实丢人,好歹是修炼之人,有朝一日竟然被小小的风寒打败。   好在并不严重,花飞雪喝了点水,就已经感觉身体舒服多了。   记忆也渐渐回笼。   前一晚不知道是谁突然兴起,非要出宫去看风景。   于是便趁着夜色偷偷跑了出去。   出宫往北走就是大片的雪原,雪原之中有明澈而广阔的湖海,仰头是绚烂的星空。   可惜没有看到极光。   花飞雪莫名就冒出了这样的感慨。   明明她在这宫里住了十几年,从未真正见过那样的风景,本也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但她好像就是突然想到了。   萧暮雨说:“再等等吧。”   于是花飞雪毫不怀疑,跟着坐下来等了。   那时已经是后半夜,雪原之上没有结界,反倒时不时刮起风,带来几片雪花,比宫中要寒凉得多。   花飞雪本来并不怕冷,但恰在那时候天尽头亮起薄光,她盯着那点光渐渐出了神,却忘了自己仍旧是□□凡胎。   于是光荣中枪。   等晨光出现的时候,她们偷偷摸摸回了宫,花飞雪直接瘫倒在床上起不来了,把萧暮雨吓了一跳。   幸好没什么大碍,睡了一会儿烧就退了下去。   本来就是难得的休息日,花飞雪身体不舒服,萧暮雨便把她按在床上,哪儿也不准她去。   花飞雪小声嘀咕着她没那么脆弱之类的话,最终还是乖乖应下来了。   她回想起了那个长长的梦境,恰好萧暮雨坐在一旁,花飞雪就慢慢地说给她听。   “……那些都是真的吗?”花飞雪在最后迟疑着问道。   “是。”萧暮雨答道,“至少在我的记忆里,确实发生过那样的事。”   “那为什么我会梦到那些记忆?”花飞雪有些奇怪。   那些记忆分明多数都是属于萧暮雨的。   萧暮雨思索了片刻,最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能是双修的后遗症吧。”   花飞雪:“……”   萧暮雨侧着头躲过花飞雪丢来的枕头,又笑眯眯地凑上去亲亲她的脸颊,将她落在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顺手捏了捏她发红的耳垂,贴着她身边坐下来。   “可能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吧。”萧暮雨正经解释说道。   “嗯?”花飞雪朝她投去疑问的视线。   “那些过去的事情,想让你知道。”萧暮雨说道,“有些东西光靠说是说不清楚的,直白地让你看到才是最好——前两天我隐约这么想过了,或许是我无意间许过的愿望灵验了吧。”   毕竟曾经是创造世界的“神明”。   甚至至今仍然是,一些小小的、不足以改变世界的特权还是存在着的。   花飞雪侧过头看她,沉默了片刻,问她:“……为什么想让我看那些东西?”   萧暮雨朝她笑了笑,轻声反问她:“你真的不知道吗?”   花飞雪并未接话,只是眨着眼睛看她,似乎是在等她公布答案。   萧暮雨轻吻她的眼角,一边握住了她的手,扣紧五指,像是宣誓一般说道:“我爱你。”   “不是什么妥协与怜悯,我也不需要你苦苦地追在我身后哀求着我垂怜,没必要时时怀疑担惊受怕……我爱你,这是事实。”   “我从一开始就爱你。”萧暮雨说道。   -   萧暮雨知道花飞雪在惶恐着什么。   即便她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这个世界,与她成过亲拜过堂上|过|床,甚至无数次在她耳边倾吐过爱意,却也仍然无法彻底抹平花飞雪心底的不安。   毕竟在花飞雪的眼里,萧暮雨是创造者,但她们实际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开始时算不上友好,中间又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大起大落与生死之间,好像那些情啊爱的就没那么鲜明了。   有时候就连花飞雪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算上萧萧所在的时间,也终归不是萧暮雨的全部。   作为人类自然多愁善感,容易为感情所绊,那么原来的萧暮雨呢?   花飞雪偶尔也会闪过一些担忧与疑虑,担心萧暮雨留下来只是出于责任与同情,甚至连爱意也不过是附加的产物。   当然那些错乱的想法很快就会被压下去。   她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倒也不会受这些零碎且无聊的思绪所困扰。   萧暮雨已经在她身边,她便不会真的去怀疑她。   但萧暮雨总能洞察到她心底任意一点微末的小破绽,然后悄然化解。   那场梦可以算是她送给花飞雪的礼物。   还有藏在当中的那句话。   她为花飞雪创造了一整个世界,独一无二地偏爱着她笔下唯一的主角。   后来那样漫长的时光里,即便短暂地遗忘了那个世界,但她依然明了有什么存在着,陪伴在她的身侧。   在她们彼此都还不自知的时候,花飞雪陪伴着萧暮雨走过了漫长的孤寂。   对花飞雪来说,萧暮雨是神。   但对于萧暮雨来说,花飞雪同样是一点点溶进她生命之中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确实从一开始就爱她。   从偏爱,到深爱。   至死不渝。   ——番外二·完—— 第87章 、番外三(上)   番外三/没有你存在的世界(上)   -   01.   “要下雨了。”   萧暮雨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糖一边朝阳台外面看过去。   阳台连通着小院,中间安了一扇落地玻璃窗,此刻正开了半道缝,外面的热气不断往屋里翻涌着。   此刻外面还是艳阳高照,连一片乌云都看不见,周边人家的院子外面都晒着衣物。   萧妈妈也在自家的院子里晒刚洗的被单。   女儿平淡的声音透过门缝钻出去,稍稍走个神就会无意识忽略掉。   萧妈妈却忽的愣了愣,她扭回头,看向神情平静的女儿,问道:“暮雨,你说什么?”   萧暮雨便又重复了一遍:“马上要下雨了。”   听起来比上一句话还要紧急一些。   萧妈妈这回听清楚了,她仰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仍是将手里没晒的被单放回盆里,随后又将衣架上其他的衣物也一起取下,一同放到了连廊上。   连廊上方是很长的屋檐,本就是预备着雨雪的天气里用来晾晒衣服的。   萧妈妈把衣服在连廊的晾衣架上重新晾好。   十分钟之内,天色就暗沉了下来,远处飘来的云将太阳遮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窗户也在轻颤着。   又两分钟不到,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早上的天气预报里地方台的主持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今天是个大晴天,绝不可能下雨,适合周末带孩子出游,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注意防晒。   夏日的天气更难以预测,难免会出现突如其来的变化。   虽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但偶尔还是会有那么几次的。   周围的邻居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下了雨,一边咒骂着一边匆匆忙忙出来收衣服。   路上行人也一个个加快了脚步,几乎都是在奔跑了,运气好一点的记得随身带伞,但太阳伞脆弱的骨架在风雨里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更别提那狭小的伞面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吹来的大雨点。   只有萧妈妈优哉游哉地站在了自家连廊之下,为自己免于这样的狼狈而松了一口气。   萧妈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女儿。   萧暮雨转回了头,转回头盯着电视看。   电视上播放的是上午时段的财经新闻,萧暮雨看得聚精会神。   也不知道才七|八岁大的孩子是怎么看得懂的——或许只是看起来认真。   萧暮雨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手上又拆开了一颗新的糖果塞进嘴里,那是早上萧妈妈洗衣服之前塞给她的。   坐在那儿吃吃糖看看电视吧。   那时候萧妈妈正忙碌着,随口这么对女儿说道。   然后萧暮雨便真的安安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个上午。   寻常父母不爱给孩子吃糖,怕小孩子没有自控力,吃坏了牙,萧家算是一个例外,萧暮雨很听话,听话得过了头,反而没什么小孩子该有的活泼和爱好,做父母的反倒想给她的童年添上几分乐趣。   可惜终究有限。   自家孩子不大正常。   萧父萧母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工作平时实在太忙,之前不得不把女儿丢给乡下的父母照顾,等到老人去世,他们才将女儿接到身边,只有休息日才能勉强抽出一点时间陪伴女儿。   一开始本以为女儿是因为接受不了老人的去世才变得沉默,后来却发现她似乎压根没有“悲伤”这样的情绪。   萧暮雨看起来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小孩子。   她只是不爱说话,看着人的时候一双黑眸幽深莫名,看不出什么情绪。   好在她从不任性地吵闹或者撒娇,也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   萧父萧母疲于应付工作,见此便也不再过多的去计较,反而有些欣慰于她这样的“懂事”。   唯有在家时间更多一些的萧妈妈偶尔会生出几分隐忧。   尤其在这样的时刻里——   萧暮雨好像有时候提前就能预知到会发生些什么。   有时候是一场雨,有时候是马路上横冲出来的一辆车、路边倒下的广告牌,甚至在外面吃晚饭时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敲他们家的门……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最终都成真了。   萧妈妈曾跟丈夫私下交流过这件事,萧爸爸满脸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也许是第六感特别强吧。”萧爸爸这么说道,“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左右也没惹出什么祸端来,渐渐地便也没什么人在意了。   萧暮雨侧着头听着父母的交流,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没有说。   -   02.   萧暮雨转学没多久就被叫了家长。   萧妈妈抽空去了学校,在校长室见到了对面那个脸肿成猪头的小孩子,大约十岁出头的年纪,不是五年级就是六年级,但总归是比萧暮雨大不少的。   小孩子躲在妈妈背后哭哭啼啼,萧暮雨面无表情地瞥过去一眼,他便被吓得抖了一抖,哭声都止住了。   萧妈妈拉了女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直到感觉不到萧暮雨的视线,小孩子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哭得更大声了。   老师和校长看起来都很头疼。   起因是高年级的小孩子欺负刚转学的小女孩,要安一项罪名的话起码也得是敲诈勒索,仗着自己是校园小霸王便有些无法无天,班上的学生本就排挤乡下来的转学生,见萧暮雨被堵也没人说话。   谁也没预料到这个小霸王一朝不慎就踢到了铁板。   是那小霸王先动了口,随之又动了手,萧暮雨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本来也算得上是正当防卫,理应是不该斥责她的,反倒还需要给她主持公道。   但结果就是那先挑事的小霸王被揍成了猪头,一听萧暮雨的名字就被吓得直哆嗦。   小霸王的妈妈也是个泼辣到蛮不讲理的女人,当即就拉着儿子来了校长室,要讨一个说法。   可即便是她,见到萧暮雨的刹那也不由呆滞了片刻。   旁边的年轻老师也早就听过那小霸王的恶名,话里话外便不由偏帮萧暮雨几分。   萧妈妈也不大相信自己的女儿能把年长好几岁的男孩子打成这样,在对方气势汹汹地追责的时候,自然也是据理力争。   最后校长说干了嘴皮子,才终于劝和,让双方小孩子互相道歉了事。   萧妈妈带着女儿走在后面,校长还有些愧疚,显然是认为委屈了她们。   直至此刻,他们也都不太相信这事儿是萧暮雨做的,反倒怀疑她是被人推出来顶包的。   但他们谁也没肯说出幕后黑手,校方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萧妈妈听着校长再三道歉,脸色却不由微微变了变,僵硬着笑脸匆匆道别。   她回想起曾经听乡下老人说过的一件小事。   说萧暮雨曾经因为一样东西跟村里的孩子打架,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引得大人都忍不住笑了他许久。   被打的小孩儿是萧暮雨的玩伴,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子,当时是大人在场及时把他们拉开了,最后也没出什么大事儿,只成了一桩笑谈。   毕竟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事儿,谁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但这却算是一桩“前科”。   这次听说也是偶然有大人路过,才及时把他们拉下来。   如果没有人阻止呢?   结果会是什么样?   萧妈妈没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是自己吓自己——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但她还是忍不住心慌。   回去的路上,她牵着女儿的手,认认真真地嘱咐她,千万不要再随便跟别人动手,那是不对的。   萧暮雨没有追问如果再遇到这样被堵在墙角的事该怎么办。   所以萧妈妈也忘了告诉她更合理的解决方式是什么,比如告诉父母或者老师,或者向其他的大人求助。   萧暮雨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跟别人打过架了。   萧妈妈偶然间才想起这件往事,反倒为此松了一口气。   她没问后来那个小霸王怎么样了。   萧暮雨会将偶尔出现在身上的伤口隐藏好。   -   03.   萧暮雨按部就班地上到了大学,依然是班上最不合群的人之一。   她并不在意。   对于能够注意到她的人来说,萧暮雨是个十足的怪人,不爱说话,没有特别的兴趣爱好,明明很聪明,什么题目扫一眼就会,但每次考试的分数都会刻意地卡在平均线上。   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但眼底分明就没有印出任何东西。   她冷眼看着这个世界。   但更多的都是注意不到她的人。   即便长得漂亮,但灵魂木讷、深居简出、不与人交流,也就很快泯灭于芸芸众生了。   “你总是一个人,难道不会觉得寂寞吗?”有人忍不住问过她。   “不会。”萧暮雨言简意赅。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会寂寞的人。   她像是个机器人。   即便父母故去,她也不会为此掉一滴眼泪,只是歪歪脑袋,寻寻常常地“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也没有朋友。   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   04.   “末世即将来临了。”   萧暮雨坐在图书馆里,侧过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这么说着的时候,只有管理员拧着眉头提醒她:“请保持安静。”   坐在不远处的同班同学瞥了她一眼,从表情来看大约是觉得她有病。   谁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连作为一个笑话的存在感都没有。   萧暮雨没有在意,合上面前的书,起身走出了图书馆。   路过前台的时候,她脚步停顿了片刻,侧过头朝管理员笑了一下:“祝你们好运。”   管理员拧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萧暮雨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处。   那个晚上,足以毁灭世界的结晶被开采了出来。   -   05.   末世正式开启了。   校园被涌入的丧尸潮淹没,学生和老师们尖叫着四处逃窜,却仍旧没能避免被丧尸啃食的下场,无数人在痛苦的呻|吟中失去了生命。   也有人在绝境之中觉醒了异能。   他们慌忙地与同伴一同逃窜出校园,直至丧尸数量稀少的荒野才敢停下来松一口气。   这些人自发地结成了一个小队,试图跟更多的觉醒者汇合,找到安全的基地,好努力存活下去。   没有人去想那些死去的同伴。   他们不敢想。   自然也更无人想到萧暮雨。   没人看到她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化作光点消失了。   -   06.   世界在无形之处睁开了眼睛,静默地看着人类。   -   TBC.   作者有话要说:是萧萧没有遇到足够关心她的父母的if线   结局会是甜的 第88章 、番外三(下)   01.   花飞雪,雪芙国历史上第一任女皇,也是一统天下的传奇帝王。   幼年丧母,少年时先皇驾崩,公主作为储君即位为女皇,内有国师乱臣之祸,外有数国大军压境,公主继位后力挽狂澜。   先后斗倒国师,收回失地,再领兵南下。   不足二十年时间,天下一统,战乱方歇。   又十年时间修身养息,天下安稳,四海升平。   女皇陛下生性清冷,一生未有伴侣情人,自然也无子嗣,天下平定之后便过继皇兄之女为继承人,待皇女长大成人,女皇陛下便退位离宫,云游天下。   后来又有传闻,女皇陛下游历途中受万民朝贺,心有所感,一朝顿悟,原地飞升。   -   02.   花飞雪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场风雪之中。   她的一生都与风雪脱不开关系,她自一场大雪中降生,母亲在苍茫的大雪中去世,就连她自己,也曾迷失在一场漫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风雪之中。   那时候父皇病逝,原本信任的近臣背叛,天下人为她征战害死无辜百姓而唾骂诅咒她,更有人借机下毒,试图暗杀她……   她带着一身的伤藏匿于山林之间,暂且修生养息。   山林的后方是一处小平原,平原之上有被废弃的破旧庙宇,她留在那里养伤。   那时候她看不到前路上的任何光亮,只觉得迷茫。   坐在庙前回顾自己的一生的时候,她找不到任何的意义。   亲情缘分太浅,无人真正像寻常人家的父母一样爱护宠溺着她,更何况父母相继亡故,只留下她一人独对世间的风霜。   朋友太过疏离,即便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裴秋月,也不能事事交心,更何况还要防备着那些所谓“朋友”们的反水。   唯有一部分大臣忠心耿耿,足以托付国家要事。   但回顾到花飞雪自己的身上的时候,她看不到身边有任何支撑、陪伴的身影,孑然一身地停留在这世间,唯一长久陪伴着她只有脚下的影子。   那她为何又要做到如此地步呢?   明明这天下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联,甚至生死于她而言也毫无意义。   花飞雪一度想到过或许她死了更好。   自己毫无牵挂,也让天下人有了发泄的对象。   后来风雪落下来的时候,她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自己诞生之初。   冥冥之中像是有声音在向她诉说:“这是你的使命。”   这是你的使命。   你生来便是为了这天下,重造天下格局,结束战乱纷争,名留青史,这一生的任务便完成了。   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全部都是虚妄,那本来就不是她应该追求的东西。   花飞雪不再迷茫了。   天下一统,世间太平,花飞雪并不留念权势,退位之后反倒只感觉到了解脱。   最后一场风雪之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认知上的变化。   使命已了。   她该走了。   这世间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   花飞雪在最后一场大雪之中闭上了眼睛,耳边依稀听到万民朝拜,像是见到神明一般,庆贺她的飞升。   渐渐地,那些声音也远去了。   花飞雪听到了更久远前的声音,有百姓的咒骂与称赞,有父皇的夸赞与批评,有大臣的指责与赞扬……   有人辱骂她为一己私利征战天下,牺牲无辜百姓众万,也有人感激她结束战乱,让天下回归太平,福泽后世……   但她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那些身外的声名已经与她无关,只留给后人评说了。   花飞雪依稀听见神的声音。   就如同告知她“使命”的那道声音一样。   -   03.   飞升之后会怎么样?   在花飞雪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够成功飞升了,只有久远前留下的一些话本有只言片语的叙述,飞升之人被称作仙人,只是成仙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过人世间。   有人猜测他们是跨入了仙境,从此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成仙自然是去享福了。   大多数人都这么想。   但也有那避之不及的,他们觉得飞升即神魂俱灭,否则何至于前后那么多年,那些“仙人”竟然狠心到连亲人都不愿回来看一眼?   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飞升便是修炼的终点,因此情愿往好了想,那些质疑的声音便被吞没了。   花飞雪并不认为飞升是什么好事,但也没觉得万一因此消亡会是什么坏事。   因此发现自己依然还存在着意识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过慌乱。   眼前所见并非话本传闻中的桃源仙境,而是一望无际的虚空,隐约可以窥见星辰闪耀。   虚空尽头渐渐显出一个透明的人影。   是个容貌昳丽的女人。   花飞雪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对上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眸。   本是冷然的面孔慢慢漾起一些笑意,更显得惊艳夺目。   花飞雪有些微迟疑,隐约感觉触碰到了什么,却又像雾气一样看不真切。   “你是谁?”她问道。   “或许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女人答道。   -   04.   不同的选择如同万千细流,最终都会归入到同一个世界意识之中去。   一部分逃匿了,一部分消亡了,自然也有完成了“使命”的,最终回归到了起始点。   世界的尽头永远都会有一个成为过萧暮雨的神。   还有一个被无意间创造出来的、最终仍旧回归到她身边的花飞雪。   飞升可获得永生。   这是唯一的真相。   是诅咒也是礼物,直至世界彻底消亡的前一刻,她们都将会陪伴在彼此左右。   -   05.   “我等你很久了。”   花飞雪听到神明这样说道。   ——番外三·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