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嘘,国王在冬眠》 三亿人上冰雪(少女这里有个雪请你滑一...) 【姜汁:叽叽,去滑雪吗?】 2020年10月23日。 南城,下午三时。 窗外的麻雀吱吱呀呀个不停,耳边的手机也开始震动不歇。 烈日骄阳的十月末,南方才算刚刚入秋,秋老虎来袭,温度居高不下。阳光从窗外倾入,洒在白色麻布织的沙发上。 卫枝翻了个身,半张白皙的脸蛋暴露在阳光下,细小的汗毛清晰可见,热潮下,红扑扑的脸蛋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刺眼的光,让小姑娘秀气的淡褐色眉毛皱了起来,她抬起手,胡乱地在半空中驱赶了下,像是要赶走恼人的刺眼光芒。 “啪”地一声。 电视机遥控器被她从茶几上扫下来,掉在地上,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摁键电视机打开了,CCTV第五套正在播放往期比赛项目,解说员在絮絮叨叨…… 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嗡嗡”震动。 聒噪得睡意全无。 卫枝慢吞吞地拨开额上被细汗黏着的碎发,擦掉胸口因高温午后昏睡捂出来的黏腻薄汗,白色的睡裙贴在腰侧,不瘦,是恰到好处的肉感。 拉扯裙摆,捏起一小块布料鼓鼓风,热风从裙摆灌入于散热无济于事,更加使人烦躁。 【少女叽:滑个锤子,不去。】 扔了手机,卫枝转身就被电视机里的一片冰雪吸引。 身着国家队滑雪服的运动员,踩着滑雪板从高高的助滑区速滑前行,到达目测三米左右高度的起跳台前,正式起飞。 漫天卷起白色的雪尘。 冰天雪地里,那抹肩膀上有五星红旗标识的修长身影破尘而出,弯腰抓板,转体180°,转体360°,转体720°,转体1080°,转体1440°,落地。 电视里,解说员赞不绝口地赞美,捏着遥控器的卫枝目瞪狗呆。 电视外,手机里的姜南风还在喋喋不休。 【姜汁:2018年9月5日,国家体育总局公布《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实施纲要(2018-2022年)》,自即日起施行①。】 【姜汁:起床,体育总局喊你去滑雪。】 【姜汁:少女,这里有个雪请你滑一下。】 【姜汁:南城热死狗了,我想做个在雪地里撒欢被北方狗嘲笑没见过世面的南方狗!】 【姜汁:陪我去吧!我们滑雪去!长白山,张家口,吉林,新疆!嗯?】 看都没看手机一眼。 卫枝屈膝,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手里抓着遥控器,却没舍得切台,电视机里记者正在对刚刚比赛下来的滑雪运动员进行采访,说的什么,卫枝一个字没听进去—— 下巴搭在膝盖上,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刚刚摘下雪镜的年轻人,单眼皮,双眸很黑泛着冷光,薄唇唇角自然上翘,他却没在笑…… 鼻梁上上有一颗淡色的痣。 帅。 还有点冷清性感。 以往也不怎么关注冬奥会项目,卫枝当然不认识这踩着滑雪板就会飞的大哥到底是什么神仙,就是整个录播结束前,来得及匆匆看了眼他的头衔—— 【前国家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运动员。】 嗯。 前。 那就是退役了。 然后录播结束了,CCTV第五套插播起了各式各样的广告,还有2022年冬奥会宣传短片…… 兴致缺缺地撇撇嘴,卫枝切了个台,电视里狗血家庭婆媳剧背景音中,终于慢吞吞重新拿起了手机。 姜南风还在嚎。 【姜汁:滑雪鸭!!!!!!!】 【少女叽:不去不去不去鸭!!!上次在北海道初尝试滑雪然后双双摔到怀疑人生你忘了吗,是谁那天抱着我哭唧唧这辈子再也不滑雪了!】 【姜汁:呜呜呜这次我们请教练!滑单板!】 【少女叽:你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请教练就不摔了吗?教练能抱着我滑?】 【姜汁:如果人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句俗话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少女叽:你放屁。】 【姜汁:吗塞尔达发布了一篇小红书笔记,快来看吧~张家口崇礼万龙の陈伟霆 xhslk~1234abc复制本条信息,打开【小红书】查看精彩内容!】 【少女叽:……】 【姜汁:看!陈伟霆!】 【少女叽:?】 【姜汁:你离陈伟霆就差一张通往张家口的机票,心动不心动!】 【少女叽:……】 【姜汁:……】 十分钟后。 【姜汁:滴滴,理我一下,你在干嘛!】 【少女叽:看雪服。】 【姜汁:?】 【少女叽:雪场人那么多,你觉得穿陈伟霆的自主品牌雪服的话,能不能让他成功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我啊?】 【姜汁:……】 【姜汁:你这个人,节操稀巴烂的。】 【少女叽:那是,毕竟您教的好。】 …… 2020年11月15日。 崇礼,雪场教练休息室前,下午一时三十分。 “单板教练?抱歉啊这会儿可能单板教练都出去教课了……你们也知道啦,三亿人上冰雪,最近雪场游客很多,单板滑雪又正流行——” 服务台里,小姐姐满脸挂着歉意的笑容,声音细细的,很温柔,笑眯眯地说着最残忍的话。 下巴搁在服务台冰冷的瓷砖上,卫枝摇晃了下脑袋,转头有点儿茫然地望向身边并肩站着的姜南风—— 虽然最开始来滑雪的目的不纯。 但是滑雪梦破碎得这么快…… 那她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这不成。 来都来了。 “小姐姐,您要不再给我们问问吧?” 身穿白色羽绒服,趴在服务台上的小姑娘人畜无害,拿出了跟老母撒娇才用得上的本事。 “就问问,就问问吧?万一有教练刚下课呢,您看我们这都在APP上订了教练了,你们这显示教练团队一百多人,一百多人!崇礼雪场教练天团……” 她说话的时候,脸蛋鼓起来。 戴着口罩呢,就剩一双眼在眼眶里,黑是黑白是白,圆溜溜且巴巴的,像从树洞里刚刚结束冬眠钻出来的小动物…… 钻出来发现外面零下三十度还在下暴雪的那种。 怪可怜的。 “哎呀,天团什么的,天团也没办法呀!雪场缆车三点半都停了,四点半都开始清场了,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来——” 卫枝在服务台;   姜南风被踹疼了,脱口而出:“起的晚,要干饭……” 服务台后面,小姐姐被逗乐了。 小姐姐身后,吃瓜中的双板教练们也跟着嘎嘎乐。 也许是干饭人的干饭魂触发了隐藏剧情,此时,只见一个看着虎背熊腰、目测身高一米八五的双板教练笑够了,站起来,敲了敲服务台,对外面扒在台子上不肯走的可怜鬼二人组说:“看把你们可怜的,等着,哥给你们变俩教练出来。” 卫枝和姜南风相视一眼—— 甭管什么方式。 总之立功有奖。 姜南风在服务台   …… 卫枝和姜南风站在服务台前掰着手指,巴巴等好心的双板教练大哥给她们变魔术。 教练休息室里,双板教练大哥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转身就往最里面那几排座位走。 经过了几个在埋头苦打手机游戏的闲置双板教练,绕过一排教练专用储物柜,在最里面,储物柜投下的阴影中,有一张长座椅…… 长座椅上躺着个人。 雪场教练专用的雪服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他侧着身,蜷缩在椅子上,脑袋埋在胳膊   雪鞋脱下来了整齐摆放在长椅下方,长椅上,伴随着熟睡的人平缓呼吸,隆起的外套均匀起伏着。 双板教练大哥大刀阔斧挪过去,不客气地拎起雪服一角,抖了抖,掀开。 “阿崇。” 一下子失去了温暖的庇护,冷风袭入。 长椅上熟睡的年轻人长长的睫毛轻颤两下,头从胳膊 双眼缓缓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还带着一丝丝睡意,刚从熟睡中被强行唤醒的人不怒不闹,面无表情地望着蹲在自己面前、还凑很近的大老粗。 后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兴高采烈,大喇喇一挥手:“别睡了,大佬,起来接客。” 教练大哥(肉多性格好才抗摔...) 过了很久,年轻人的双眸里终于有了聚焦。开口时,嗓音带着睡意的沙哑,温吞又迟缓。 “外边没人了?”他问,“找到我这来,稀罕。” “嗯呐,没啦!今年都是玩儿单板的,咱们都快失业了!” 双板教练大哥被这一问,回头看了眼休息室里闲出鸟来的同行们,顿时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嘀咕,“真是的,没听过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吗,‘滑雪这项运动,最终都会回归双板‘,见过几个穿单板从直升飞机上往下跳的?①嗨呀! ,这些年轻小孩怎么就不懂……” 身边的人叨叨着,单崇把话听了一半,确认是抱怨的废话就没往下听—— 自顾自抱着外套,穿好; 又慢吞吞拉起护脸,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小节鼻梁和一双眼睛; 爬起来,两条腿从长椅边缘落下; 站起来的时候,他扶了下腰。 身边叨逼叨的人立刻停下了。 “怎么啊?”双板教练大哥有点紧张地盯着他放在腰间的手,“腰疼?” 单崇顺着他目光低头,停顿了下,手从腰上拿开:“椅子太硬,睡得累,下次弄个垫子来吧?” “……”双板教练大哥表示荒谬,“要不跟领导申请下给你放张床在这?” 单崇一顿,迟疑又心动:“可以吗?不好吧?” 想要骂脏话双板教练大哥:“……” 此时单崇弯腰穿好鞋,站稳了,伸头越过储物箱望了眼外边—— 远远就看见两个年轻小姑娘站在教练休息室外边,目测都不太高。 ……挺好的。 高个子重心高,滑单板总是费劲些,单崇自己178的个子都比别人多走点儿弯路。 “两个人。”单崇言简意赅,回头望着身后来喊自己的大哥,“萌新?都我带?一对二?” 眼里闪烁着名叫“你想累死我啊”的谴责光芒。 看得双板教练大哥立刻心虚:“哪能啊!老烟今儿不也在咱们雪场滑吗?你把他叫上啊?” “叫不动呢?” “还有你叫不动的?他跳台还想不想学啦?……再说了这都快两点了,外头雪都滑的稀巴烂了,自己捣鼓能捣鼓出什么味儿来,回家前顺手教个萌新赚个晚饭钱和雪票钱它不香吗?” “好有道理。” “是叭!” “这个雪季结束你可以去卖保险,”单崇从口袋里掏手机,一边找人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说不定能成销冠,当什么滑雪教练啊,屈才。”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又往外看外面等着的两个小姑娘—— 这次看就多少带了些目的。 外面两个人。 其中一个瘦小些,身上穿着灰白色连体滑雪服,短发,干净利落的样子,口罩摘下来了拎在手里,长得挺漂亮的。 另外一个是黑色的背带裤滑雪裤,里面搭配的浅粉色卫衣,胳膊肘上抱着个白色羽绒服,头发扎俩小辫在耳朵两侧,碎发多,显得有点儿毛茸茸乱糟糟的…… 同伴说了什么,她就咯咯笑。 眼都笑没了。 单崇没怎么犹豫,通知完老烟赶紧下山上课,挂了电话,然后就做出了选择。 “我要那个穿背带裤的。” “嗯呐,”双板教练大哥随便扫了眼外面,“笑起来咯咯的,挺可爱的是叭?” “不是。另一个太瘦了。”单崇说,“肉多,性格好,才抗摔。不耐烦带矫情的。” “……” …… 如果卫枝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选上的,她的尊严会让她现在立刻马上选择放弃滑雪这项运动。 但是她不知道。 所以当前台小姐姐告诉她“你教练来啦”,她一抬头,看见那个穿黑色雪服、带着黑色护脸,抱着雪板向自己走来的年轻人时,立刻被帅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滑雪的好处就在这体现出来了—— 人人带着护脸。 就露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能丑到哪去呢? 所以但凡身材修长穿的酷一点,人人都是柏原崇。 有人说,在雪场搭讪,就像开盲盒。 只要不打开护脸,里面就有希望是隐藏款啊。 “你好,我是你教练。” 声音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沙哑。 戴护脸的柏原崇在她面前停下了,微微低下头,礼貌而有些生疏地说,“你朋友的教练在过来的路上,你先跟我走,去拿雪板、雪鞋……” 说完他就转身就走。 卫枝就来得及“啊”了声,急得屁滚尿流地回头望了姜南风一眼,后者盯着戴护脸的柏原崇的背影,说:“你教练看上去不一般。” 卫枝:“戴着护脸能看出个屁来?” 姜南风:“轮廓,轮廓!鼻子多高看不到吗?” 卫枝矜持地口是心非:“嗤。” 姜南风就不惯着她这套,眼一横:“有眼不识泰山是吧?嗤之以鼻是吧?那我们——” 卫枝:“不换,再见。” 说完,小姑娘就像一只小鸡仔,扑腾着翅膀,蹦蹦跳跳地跟上了戴护脸的柏原崇……回头看一眼姜南风算她输那种。 卫枝上步并两步冲到新鲜热乎出炉的教练身边,一边迈步一边问:“大哥,怎么称呼?” 刚开始没有回应。 卫枝纳闷得很,过了一会儿,正想再问,这才听见身边的人别别扭扭地从护脸后面挤出来一句:“……教练?” 卫枝:“啊?” 这次声音斩钉截铁:“就叫‘教练‘。” 卫枝:“……” …… 滑雪有专门的装备,头盔,手套,雪镜还有雪板和雪鞋,都是要专业的,缺一不可,有的雪场甚至外租滑雪服,提供给只想体验一下滑雪这项运动的游客。 卫枝被带着用手机二维码取了雪票和雪卡,就要去租借装备。 下午这个点了,装备租借柜台前都没几个人,也不用排队。 卫枝回头看了眼“教练”大哥。 “教练”大哥很上道:“先拿雪板,雪鞋……头盔和雪镜还有手套,在另个窗口。” “哦”了声,卫枝就把脑袋拧了回去,弹了弹手上的雪卡,雪卡里面会有租借物件的信息,押金,以及上缆车时也需要刷卡。 她正认真摆弄手里的雪卡。 “多高?” 卫枝听见慢吞吞的声音从后脑勺传来,隔着护脸,听上去有点儿闷。 她眨了下眼,回过头,对视上身后人的眼睛,又眨巴下眼。 “一米六二……吧。” “根据身高和体重不同,每个人用的板的长度也不一样,一般是身高减15CM到20CM左右。”身后的人走上前,不着痕迹地代替了她在租借柜台前面的身位,“到了医院,就别跟医生撒谎。” 轻飘飘的一句。 单崇一只手支在柜台,整个人斜靠在上面,盯着墙上一块污渍发呆,也没看卫枝现在是什么表情。 负责装备租借的工作人员来了,先是瞟了捏着雪卡、一看就是来租借装备的萌新卫枝,动了动唇正想问“租借单板还是双板”……此时,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把萌新攒手里的雪卡抽走,递给工作人员。 “143的板。” 工作人员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人,注意力转移,困惑地上下看了一眼面前捂得很严实的年轻人—— Burton AK457雪服,Burton Cto X雪板,Deexe雪鞋,□□ith X The north face联名雪镜…… 这一身,不算特别特别专业,但也要两三万。 装备齐全,也没穿雪场教练专用的外套。 雪场是禁止本雪场教练以及特别合作者之外的人进行私自教学的。 这人捂得那么严实,是哪个拥有特别合作全权的大佬,也踏马认不出来啊! ………………教学身份袖套也不戴! 正当他心中打了一万个问号,靠在柜台上的人再次开口了:“给拿个143的板……鞋,穿多大?” 他转头问卫枝。 “36码半,或者37。” 他头转了回去。 “拿36码的鞋。” 这声音一来一回的,有点耳熟,工作人员愣了下,完了整个人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波面前的人——两眼相望十几秒,他“嚯”了一声,一拍台面:“崇哥,我寻思谁呢!原来是你!今儿哪座山吹的狂风,把您吹出山啦?” “嗯,这几天人多,里面人不够,被抓壮丁了。”单崇扫了眼后面墙上的钟,又屈指敲敲台面,“143的板。” 工作人员应了声“好嘞”,正要转身去拿,目光一瞟又瞅着今天抽中头彩的幸运儿,见她小学生立正站在那,木头似的像罚站,一乐:“这姑娘看着也不高啊,141的板够了吧?” 卫枝:“……” 会不会说话鸭你! 单崇又扫了她一眼,很坚定:“拿143的,合适。” 卫枝:“对,我一米六二!” 单崇:“跟这没关系。” 卫枝:“?” 单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卫枝:“?” 【根据身高和体重不同,每个人用的板的长度也不一样……】 身高。 和体重(重音)。 卫枝:“……” 有被冒犯到。 当卫枝充满了怨念地望向她的教练时,后者完全屏蔽了她很有情绪的目光,自顾自地弯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揣成一团的教练袖章,抖开,捣鼓了半天,就这么皱皱巴巴地随便给套在手臂上。 卫枝看了一会儿,突然发问:“你真的是教练?” 正低头试图把教练袖章稍微抚平的人闻言,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卫枝:“你为什么和其他教练穿的不一样啊,人家都有统一外套穿,就你没有。” 话语刚落,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安静了几秒。 在单崇平静的目视中,卫枝开始惶恐不安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这人不会是临时工还没转正吧,对啊要么怎么别的教练都出去上课了就他被挑剩下了呢,怎么办啊问都问了一会儿会不会被记恨被穿小鞋啊…… 就在这时,他挪开了视线。 从护脸面罩后面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嗤笑。 “因为我厉害。” 他说。 …… “教练”大哥抱着两块板往储物柜方向走时,卫枝拎着雪鞋,低着头,迈着内八跟在他屁股后头。 “教练”大哥身上没穿雪场教练服,雪服上也没像别的教练有姓名卡,但是但凡路过哪儿,好像大家都认识他,要跟他打招呼—— 要么叫“阿崇”,要么喊“崇哥”,更过分的喊“崇爷爷”。 那场景…… 你看过《狮子王》里反派刀疤站在高台上,仰着下巴看着土狼柴狗们俯首称臣吗? 就那个味道。 哇。 卫枝有点惶恐地拿出手机,像被暴风雨掀得人仰马翻从此迷航的小木舟寻找避风港似的寻找她的朋友。 【少女叽:我教练是刀疤!!!《狮子王》里那个!》 但是避风港没有理她。 【少女叽:……】 【少女叽:人呢????】 直到“教练”大哥把板一放,指着一张椅子简单命令“坐下穿鞋”,卫枝满脸茫然,按照指令一屁股坐椅子上。 避风港终于有反应了。 【姜汁:哦,我教练到了。】 【少女叽:然后呢?】 【姜汁:你知道王一博吗。】 【少女叽:??????】 【姜汁:所以从现在开始到雪场关门清场两个半小时,勿扰。】 【姜汁:散场时门外见。】 【少女叽:??????】 【少女叽:怎么就勿扰了?】 【少女叽:不是!等等!】 【少女叽:前两天是谁踏马大言不惭说王一博太嫩了并没有那么香甜的!】 【少女叽:这会儿又香甜了????】 【姜汁:那会儿谁也没告诉我有朝一日王一博能扶着我的腰,手把手我滑雪啊?】 【少女叽:……】 【姜汁:现在我是王一博粉丝了。】 【姜汁:真香。】 【姜汁:勿扰。】 【姜汁:债见。】 “放下手机,别玩了。”平静的声音从头顶方向飘来,“让你穿鞋。” 沉浸在中学被班主任支配的同款温馨气氛中,卫枝第一秒把手机揣回了裤兜里。 嘤嘤嘤是什么(是委屈屈……鸭...) 卫枝弯腰拎起雪鞋,犯了难—— 这和她平时穿的鞋可不一样啊。 单板滑雪是腿部运动,有专门的单板滑雪鞋,不同质量的鞋其实还是有点儿影响滑行技术和进步的,而且不同的雪鞋有不同的硬度,不同的硬度的鞋又分别对应不同的玩儿法…… 卫枝是新手,不懂这些。 她就知道这鞋子她不会穿。 传统单板雪鞋分三种—— 一种是抽绳款,就单崇脚上那双。 一种是Boa系统,这种雪鞋穿脱方便,前面鞋舌固定是钢丝扣,扣子一拔一拧再一按,对手劲儿小的女生最友好。 第三种就是传统绑带,这种雪鞋一般最便宜,各大雪场出租的雪鞋都是这样的,穿上系紧能出一身汗,吃奶的劲儿都得使出来,还不一定能穿的好…… 卫枝手上就是第三种。 卫枝拎着鞋抬头去看单崇。 后者也正低头望着她的头顶,看着她猜测她准备拎着鞋纠结到什么时候。 “外面天都要黑了。”略微沙的声音从护脸后面穿来,“你琢磨什么呢?” “琢磨这鞋怎么穿。”卫枝说,“怎么这么多绳子?” 她其实也就是随口问下,然后等着她的教练给她居高临下地指点一二,她再把鞋子穿了——步骤应该是这个步骤,万万没想到话刚落,面前的人就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 卫枝:“……” 她吓得整个人往后挪了挪。 但是面前的人没搭理她,头也不抬地接过她手上的雪鞋,拿过一只,往她脚上套。 先把雪鞋舌掰开,脚套上去,然后鞋舌和鞋面中间掏出来个拉绳,拉绳拉紧的瞬间,卫枝就感觉自己的脚不能呼吸了……拉绳扣往下一翻,多余的绳子随便卷卷塞进鞋舌和鞋面的空隙里。 “紧吗?” 他头也不抬地问。 “紧到血液不通了,这样是正常的吗?”卫枝真诚发问,“可能一会儿得去截肢?” 没想到那人轻笑了声:“娇气。” 一边说,他下手是真狠,手一提拉紧鞋子外面的绑带,卫枝应劲轻倒吸一口气,这下子除了脚,就连小腿前半段一块儿像粽子似的捆在雪鞋里…… 她动了动小腿,感觉自己走路可能都不会了。 正晃呢,小腿上被人轻轻拍了下:“别动。” 她立刻停下来。 单崇拿起另外一只鞋,卫枝眼疾手快抢过去:“我会穿了,你起来吧。” 单崇抬头望她。 那双漆黑的眼很平静,距离挺近,卫枝心跳快了两拍,定了定神,才说:“你这样我压力很大。” “哪样?” “下跪。” “……” “……” 卫枝挺想给自己管不住的狗嘴一大嘴巴子。 没想到过了很久,单崇的眼神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特别淡定,淡定到跟有人邀请他去吃饭似的,他慢吞吞站起来,轻飘飘道:“你最好习惯。” “习惯什么?” “接下来给你跪的时候多了去了。” “……四百块买年轻美少年一下午跪式服务?” “理解挺独到,一会下课提醒我给雪场老板建议把雪场改名改‘雪域男子公关店’。” “你这是在暗讽吗?” “不是,”单崇站直了身体,懒洋洋一靠,靠在储物柜上打了个呵欠,“我都没掩饰,哪来的‘暗‘?” “……” 这人说话慢吞吞的,语气也不急,但是每一句话都是恰到好处的刻薄。 卫枝不敢再搭话,照葫芦画瓢地穿好另一只脚的鞋,站起来,往前蹦跶了两步,果然像个笨重的狗熊,膝盖都弯不下去那种感觉。 单崇耐心挺好地站在旁边抱臂在旁边看小姑娘原地蹦跶了一会儿,等她熟悉雪鞋的束缚感了,才顺手抱起两人的板,说:“走。” 卫枝回头看他一左一右抱着板,这才想起刚才过来换鞋他也是一路这么扛着两块板过来的。 雪板挺沉的。 卫枝一下子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张开双臂要接自己的雪板。 没想到单崇往身体一侧偏让了让,淡道:“去拿了手套再给你,板刃利。” 卫枝盯着他青筋微凸的手背:“你也没戴手套啊。” “我皮糙。”单崇轻轻“啧”了声,“你跟我比?” “哦。” 这雪场教练都是按照保姆级别培训的? 此时,卫枝以为整个雪场的教练都这么有良心。 但是等拿了头盔、雪镜、手套,从雪具大厅往外走,她仔细观察了下,大部分都是穿教练衣服的大哥抱着自己的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大概跟她一样的萌新…… 萌新们都是自己抱着自己的板子,举步艰难,跑的呼哧呼哧的。 收回目光,再看看走在她前面的人,他牢牢抱着两块板走在前面,哪怕这会儿卫枝已经戴上了雪场租用的手套。 “……”卫枝问,“沉吗?” “沉。” “我自己来拿吗?” “不用。” “教念,你人真好。”卫枝咬字含糊,声音甜滋滋,干净利落地发好人卡,“你这样贴心的教练不应该在雪场很抢手吗,怎么留着在休息室被我捡漏了?”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忽然停下来。 回头。 歪着脑袋跟着重复她用的字眼:“贴心?” “啊,”卫枝点点头,“怎么了?” 垂眼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仰着下巴一派天真地望着自己,两眼睛亮堂堂布灵布灵的……单崇有点新鲜。 “没事,确定下你是不是在讽刺。” “……讽刺?没有没有,嘤嘤嘤,不要恶意揣测纯洁无暇少女的话,你真的是好人。” “‘嘤嘤嘤‘是什么?” “啊?是那什么……委屈屈?” “哦。” 单崇摆摆手,十分淡定。 一副他确实早就习惯了被人夸奖“好人”的样子。 …… 到了雪场外面,人挺多。 国家宣传冰雪运动很到位,今年萌新尤其多。 萌新都在初级道扎堆,初级道不用坐缆车上山,就在初级道区,靠一个像行李传送带的玩意儿把人送到一个小坡上,小坡上教练加萌新们,哪哪都是人……传送带叫“魔毯”,单崇记忆里从未见过魔毯区排队上魔毯的盛况。 也不急着上坡人挤人,平地放了板,给小姑娘讲了下怎么穿板。 他弯下腰,啪啪两下把卫枝那块板子上的固定器两板子扳开。 “扳开这个固定器后板,脚放上去,后腿靠着板……靠住了吗?绑带塞到卡扣里,看到这个小拨片了吗,把拨片往下压,直到你觉得紧。” “教练,”卫枝弯着腰,按照单崇说的,一边塞绑带一边使劲儿掰那小拨片,“掰不动呀,这鞋有问题。” 她说话的时候还使劲呢,带着点鼻腔音,哼哼唧唧的,像撒娇。 可惜是对牛弹琴。 单崇闻言,用眼角扫了她脚一眼。 “鞋没问题,你的脚有问题。”弯腰,手往卫枝鞋尖那一拍,“脚尖歪哪去了,倒着穿鞋能穿进去吗?” 这一拍就给她脚拍正了,卫枝立刻听见“咔咔”两声响,固定器和雪鞋绑在了一起,又使劲儿扳几下,直到扳不动那个小拨片。 这就是穿好了。 感觉自己已经迈出了正确学习滑雪的第一步,卫枝还挺开心,刚直起腰又喊了声“教练”,那句“我穿好啦”还没从嘴边溜出来,就见站在旁边的人伸手,一把捏住她刚较劲过的小拨片—— “脱鞋就是拉着这个拨片,往上一提……喏,这就开了,会了吗?” “…………????” 好不容易穿上的鞋又被打开了。 “再穿。” 扔下这句话,完全没接收到旁边人已经成为一张“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他站在旁边,不也急着自己穿板,而是拿出手机,在微信众多活跃的群里找到个群—— 群名叫“属狗的爱徒们”。 【CK、崇:今天带了个萌新小姑娘。】 原本群里人都在闲聊,单崇一开麦,大家都像被扔了炸弹的池塘里的飞鱼,一阵骚动的活蹦乱跳。 【望京:被你骂弃坑了?标准结局。】 【阿深:被你骂弃坑了?标准结局。】 【Sakura宴:被你骂弃坑了?标准结局。】 ……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被你骂弃坑了?标准结局。】 排队排了好长,起码几十个人踊跃排队刷屏。 单崇根本懒得理这些人,就懒洋洋打字。 【CK、崇:她说我贴心。】 群里一下子安静了三秒。 【老烟:?】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 【阿深:?】 【颜颜:?】 【Sakura宴:?】 …… 【CK、崇:通知你们一声,以后别让你们干点什么就鬼哭狼嚎的,骂我不是人。】 【CK、崇:我差点就信了我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CK、崇:原来是你们PUA我。】 单崇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什么。 于是在群里一片被震慑的短暂沉默、众人认真思考“PUA”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他们不知道的解释的空挡中,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移动,又面无表情地输入三个字—— 【CK、崇:嘤嘤嘤。】 单板滑雪从入门到放弃(只需要一个小时...) 微信群内,一阵□□。 徒弟们表示—— 我们PUA个球了? 您嘤个蛋啊! 单崇却懒得看他们的叭叭,收起了手机。 “主动腿是哪边?”还记得自己在接单做生意的假雪场教练掀了掀眼皮子,问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左腿还是右腿?” “……”卫枝抱着膝盖,抬头说,“不如我问你个更高级的问题,什么是主动腿?” 单崇:“这问题哪里高级?” 卫枝:“钢铁侠的梗……你看过复仇者联盟吗?” 单崇:“……我现在看着你是挺愁的。” 卫枝:“教练,你有点刻薄啊。” “你刚才还说我贴心。”单崇说,“站起来,背对我,站稳。” 卫枝不知道这位教练大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但是本着萌新对大佬天生的信任,她“哦”了声,踩着笨重的雪鞋,慢吞吞站起来,“嘎吱”“嘎吱”地踏着雪麻溜转了个身,还没来得及回头问“然后呢”,就听见他说:“站稳了。” 卫枝又“哦”了声。 下一秒,猝不及防就感觉到一股推力从身后袭来。 当时大脑一片放空。 膝盖一软,顺着那股力道,干净利落地“啪”地一下就当场跪下了。 卫枝:“?”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热热闹闹的雪场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周围各种姿态走过、滑过几个路人大佬,纷纷回头,望着一言不合突然给苍天大地跪下的萌新,一脸震惊。 萌新双膝跪地,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一脸茫然。 萌新身后,戴着皱巴巴教练袖章、身着AK457一身乌漆嘛黑的大佬,一脸沉默。 十几秒过去了。 单崇:“此时拜年尚早了吧?” 单崇:“你干嘛?” 卫枝脑袋缓缓扭动,保持着僵硬跪地的姿态,脑袋转向身后的人,幽幽地问:“你不觉得,现在我才更像是想问这个问题的人么?” 单崇:“……” 单崇:“‘主动腿‘就是你相对灵活的那边腿,在滑雪的初学阶段也会成为你先学会滑行的前支撑腿……确认‘主动腿’的方式之一就是你站在那,他人从后面推一把,你下意识率先迈出去的那条腿就是主动腿——方式不一定对,但大家都这么干。” …… 忽视最后一句。 原来学术研究啊。 那行吧。 卫枝宽容地爬起来。 弯下腰拍拍膝盖上的雪。 一边拍雪一边随口问:“那我刚才先迈出去的是左腿还是右腿,你看清楚了吗?” 单崇:“没有。” 卫枝:“?” 玩我呢? 单崇:“刚才你两条腿同时弯曲跪下,特别干净利落。” 卫枝停止了拍雪的动作,警惕地望着单崇,突然觉得这个人可能并不如她想象中得那么善良与友好:“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四肢不协调?” 在她谴责的目光注视中,后者却非常平静,他那漆黑的眸犹如一滩死水扫过来:“不是。你看我笑了吗?” “你戴着护脸呢,捂得严严实实的,我又看不见。”卫枝还想抬杠。 “那我护脸摘了?” “别呀。” “?” “你戴着护脸像柏原崇。” “那是谁?” “一个很英俊的、英俊到无论他放什么屁我都会听的美少年。” “我摘了护脸也是美少年。” “嗯,得啦得啦。” 根本懒得理你.JPG。 单崇是没觉得自己多帅,但是眼前小姑娘这个鬼样子未免就有点挑衅他了。 “……你的腿要是和你的嘴皮子一样灵活就好了。” “你看,还说你没攻击我四肢不协调。” “现在确实是在攻击你了,但是你攻击我在先的。”单崇波澜不惊地说着,伸手压着面前小姑娘的肩头,手一使劲儿轻松将她原地转了个面,“这次站稳了——” 单崇再次轻轻推了她一把。 然后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扑腾着双臂,用右边单腿哒哒哒小青蛙似的连续跳出去一米多远。 单崇的目光跟着她跳出来的一窜单脚印挪动,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小姑娘这会儿站住了,转过头一脸灿烂地跟他报告,“是右腿啊!这次很明显了!是右腿!教练,教念!你看见了吗!” 单崇:“……” 确定个主动腿,跟刚跳了个八米台似的那么开心。 那样子说笨拙吧也算不上,跟可爱也不怎么沾边,有点像小熊或者小鸭子之类的,反正不太像是运动细胞发达的人类…… 这时候单崇才意识到,今儿他千挑万选,怕不是选了个老大难给自己添堵来了。 …… 单板入门都是枯燥的。 卫枝完成一系列新手入门分解动作后,如愿以偿得到了她的小山坡,开始练习滑雪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动作:后刃推坡。 后刃推坡,简单概括下就是保持深蹲姿势,前脚掌翘起,带着雪板也翘起来,后刃压雪,雪板自然就往下走了。 听着挺简单的。 实操起来真能累死人。 双脚都穿上板,稀里糊涂听了个理论知识,摇摇晃晃进行实践往下推坡,刚开始,单崇板都没穿,就扶着她,手把手带着她,一点点往下走。 “肩膀放松。” …… “腿别抖。” …… “眼睛别乱看,视线,注意视线,后刃推坡就看山下,记住,雪板是跟着你的视线走的。” ……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魔法,大自然的神奇。” 噩梦是从第二趟上小山坡,单崇撒开她的手,穿上他自己的板开始的。 卫枝前面没了牵引,空旷一片,白白的雪地和她的心一样苍茫,她摇晃着往下磕磕巴巴地滑,身后时不时有个四平八稳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提醒她她的教练还活着—— “你晃什么?别晃。” 声音吓她一跳,然后她狠狠一晃,“啪”,摔了。 原地一坐,回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人像个老干部似的背着手,飘逸地从后面一跳,一蹦,一加速,“咻”地赶上来,再她跟前一个刹车转身,背对着山下稳稳停在她跟前。 卫枝张开双臂。 单崇伸手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疼吗?” ”还行。” “那就继续。” 十分冰冷,连慰问都充满了走流程的味道。 卫枝继续推坡,身后的声音也没停下过。 “别晃,别低头,看前面!眼睛看哪?怎么跟你说的?眼睛往哪看板就会往哪走,东张西望干什么……嗯,乱看吧,等着,又要摔。” 啪,再摔。 “看,我就说。” 还要说说风凉话。 啪,又摔。 “坐稳,总结一下这次为什么摔再继续。” 啪,还摔。 “这回不用总结了,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单纯想摔。” 提问,拥有一个嘴碎的教练是一种什么体验? 回答,得亏他戴着护脸很像柏原崇,否则张嘴就得被人打死。 最后卫枝觉得屁股都摔麻木了,摔习惯了,耳朵也起茧了。 “别摔了,”第八百回把卫枝拽起来时,嘴碎子说,“你自己摔得不知道疼吗?” 卫枝觉得这是废话,她想摔吗?她能不疼吗?她疼的都不想说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放着家里沙发不瘫空调不吹跑崇礼干嘛来了。 单板滑雪,从入门到放弃,只需要一个小时。 当天下课的时候,脱了雪板,两只脚踩在地面上,卫枝前所未有的感到快乐—— 这种从脚板底直直窜上天灵盖的快乐,她上一次有记忆,还是第一天上幼儿园放学,背着小书包的她看见妈妈拿着棒棒糖站在幼儿园门口。 抱着雪板,卫枝对着单崇挥挥手:“教练,拜拜。” 毫不留恋。 连“再见”都不用了。 放日语应该就是“撒由那拉”,就是永别的意思。 单崇看面前小姑娘那张写着“解脱”的快乐脸蛋,木着脸摆摆手。 好在他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太多丰富表情。 …… 结束被赶鸭子上架强赶去的一节课。 单崇心中毫无波澜地回到教练休息室。 坐下来,沉默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有点放空。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一会儿没看就+999的群。 【CK、崇:带萌新的第一天,萌新弃坑。】 三秒后。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对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脾气,还想学人玩养成。】 【望京:对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脾气,还想学人玩养成。】 【阿深:对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脾气,还想学人玩养成。】 【Sakura宴:对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脾气,还想学人玩养成。】 …… 单崇:“……” 对的。 教萌新真没意思啊。 啧。 【CK、崇:明天进公园①,谁来?】 群里画风一转,前一秒还在嘲笑师父父的逆徒们顿时一波臭不要脸的踊跃报名。 群内外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鲁迅@孔乙己) 真香警告(山头上、公园里等着我的...) 单崇玩了会儿手机,雪场其他的教练陆续进来打卡下班了。 “阿崇。” “嗯。” “崇哥。” “啊?” “崇爷。” “嗯……” “崇神,还没走啊,听他们说你今天魔毯区上课了?” “对。” “还真是你啊,那哥们说在那看见你以为自己眼花……教萌新呐?” “对。” “哟,杀猪用牛刀。” ……嗯。 单崇认真想了下,点点头。 可不就是杀猪,那笨的,像跟雪板有仇。 每个走进休息室的教练都来单崇面前转一圈,就跟他才是那个下班打卡的机器似的……休息室彻底热闹起来的时候,他终于不耐烦一个个跟人寒暄,收起了手机,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身边靠放着的雪板上。 雪板上还全是没融化的雪。 “……” 刚才下课的时候,小姑娘那快乐齐天的解脱气氛整得他有点儿愣神,导致他下意识跟着她屁股后面就往回走,雪板都忘记清理。 站起来,拎起雪板,单崇往外走——雪具大厅外面有专门清理雪板积雪的空气喷枪供人免费使用,雪场快关门时,那块区域附近总是格外热闹。 单崇在那里遇见了老烟。 就今天和他一起被赶上架的另外一只鸭子。 老烟虽然叫这破名字,其实还年轻的很,今年刚满二十,正经北京体育大学大三学生,年纪小雪龄却足够有□□年,脚下漂亮的平花技术①在国内雪圈小有名气…… 女粉丝尤其多。 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一米七八的标准身高,白皙皮肤和细长的丹凤眼,干干净净的短发,左耳戴着一枚黑色的耳钉,夕阳之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转过头,见单崇走过来,老烟就笑了——他本来天生笑唇,笑起来还有个奶里奶气的酒窝。 是姐姐们最爱的小奶狗无误。 “崇哥!”小奶狗声音清朗,“才下课?” “没有,早回去了。刚才忘记清雪板。”单崇走过去,接过老烟手里的喷枪,刺耳的喷枪声中,他撇了眼身边的人,“明天进公园,来不来?” 老烟是国内平花技术一等一的好手,刻滑②也是大神级人物,就是跳公园水平就差点意思。 今年来到崇礼,除了偶尔上上课教人滑雪赚个明年学费,主要就是为了找单崇进修公园项目。 听见单崇明儿要进公园,老烟双眼亮了亮。 几秒后,他“嗳”了声,突然懊恼:“不行啊!我明天……不是,你怎么千挑万选选个明天进公园!” 单崇挑眉,“怎么了,进个公园还要看黄历?” “不是,”老烟耳朵都快耷拉下来,“明天我得给人上课啊……” 说着他就后悔得消声儿了。 单崇一般进公园也是自己玩,难得主动邀请人说要一起,其实意思就是一起玩,顺便免费指导…… 大佬亲临指导啊! 十天能撞着一天他有这彩虹心情发善心就不错了! ………………不想错过。 可是都答应人家小姐姐了。 “哎呀你早点说多好啊呜呜,我都被萌新小姐姐花言巧语骗走要去上课了你才讲,昨天前天大前天人家天天闲着的时候你都干嘛去了,渣男啊嘤——” 老烟满脑子都是鸽子在咕咕咕,万分纠结的时候,他都没注意旁边的人已经停下了喷枪,一只手扶着雪板,安静地看着他。 等他感受到身边森森的目光,瞬间停下叨逼叨,茫然地望着单崇,问:“怎么了?” “你明天上课?”单崇突然反问。 “啊?嗯呐,怎么啦!” “谁约?今天下午教那个女学员?” “对,是她,你介绍来的。再说今天上午我也没上课啊……” “她怎么跟你约的?” “什么怎么约的,就这么约啊,临下课加了个微信——” 单崇认真想了想,就想到了他教那位。 刚才下课的时候,小姑娘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抱着雪板笑嘻嘻地跟他挥挥手“拜拜”,转身走的那叫个干脆…… 要微信是不可能要微信的。 倒像屁股着了火急着去灭火,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单崇:“……” 单崇:“教萌新有瘾啊你?” 老烟一时间就没怎么读懂空气中奇妙的气息。 全世界都可能酸,单崇不可能,他只是个没得感情的滑雪机器。 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老烟扭了扭,跟他崇哥眨眨眼,捏着嗓子撒娇:“那也不是,就是人家小姐姐说我教得好,有耐心,又温柔,让她对滑雪这项运动有了很大兴趣,非要我明天继续——” 单崇:“……” 单崇:“杀猪用牛刀。” 老烟一顿:“啊?” 单崇:“我看不起你。” 老烟:“……” 老烟一脸懵逼的同时,喷枪被气势汹汹地塞回他的手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大佬已经抱着自己的雪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烟:“?” 怎么啦? 几个意思来着? 刚说哪儿了,怎么突然就有情绪啦? 啊? 我的哥? 这脚底踏着火上哪去啊! …… 第二天。 单崇起得早,赶着雪场开门后半个小时就到了。 到了雪场,他没去雪场教练休息室。 单崇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挂职的全职雪场教练,就是挂名合作……平时闲着没事心情好,就自己接点散单教课,教学费收六千块两个小时,就这天价,名额还挤破脑袋地抢—— 没毛病。 毕竟是单崇啊。 现各级在役职业队里都有个把他的徒子徒孙。 昨天贪教练休息室里的暖气躲着睡午觉,被抓壮丁做了回活菩萨,四百块陪个萌新扑腾了半天…… 人家还不领情,最后快下课时,瞅他的眼神都跟见了鬼似的—— ………………………… 嗯。 不能想。 想想都烧心。 单崇到外面更衣柜换装备。 换上雪鞋,看了眼手机,早上九点多,“属狗的爱徒们”群里已经特别闹腾了,几个人发了糟蹋今儿面条雪(*面条雪:雪场每日营业前会用压雪机对雪道进行整理,压雪机压过的雪面会有一条条背脊状细痕,形状整齐像面条,固称“面条雪”,整齐的雪道一般只有早上头茬进雪场的人才能赶上)的视频。 【CK、崇:都到了?】 【CK、崇:今儿人多吗?】 见单崇开麦,群里一波热烈响应,大家纷纷表示,今天的公园比踏马雪具大厅还热闹,呲个杆子还得排队。 都来干嘛的? 其实就是单崇一说准备进公园,其他人就都想来——也不一定是要被他亲临指导,就是一个大佬来了,另外一个大佬也会来,然后成群的大佬就都来了…… 大佬一多,气氛就到位了。 一传十,十传百,隔壁雪场的今天都跑过来凑热闹。 【CK、背刺:我也在:)】 这个背刺就是某省队现役U型槽职业队员,单崇的徒弟之一,和他一起同属CK单板俱乐部的。 【CK、崇:你来干嘛?】 【CK、背刺:给你当气氛组,摄影师,小跑腿的,助教,舔狗……】 【CK、崇:……爬。】 【CK、背刺:好嘞!】 单崇看了眼背刺给拍的公园现场视频,小小一块场地,今天还真到处站满了人,大家该蹦跳台的蹦,该呲杆的呲…… 都玩开了,气氛正好,热闹得很。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有审美正常、懂得欣赏他的美好的上进雪圈人士的。 心里就多少有点安慰。 穿好雪鞋站起来,拎起雪板就准备出去上缆车了。 途径雪场教练休息室,门口到处都是等着找教练的滑雪新人,原本他目不斜视,正昂首挺胸路过。 嘈杂的人声中,突然听见个熟悉声音在背后响起—— “姐,你帮我问问呗,我昨天的教练在不在鸭!” 小姑娘声音软糯。 带着不必要的重音语气助词。 热爱强行撒估计没几个人会买账的娇……奇奇怪怪的咬字方式,昨天他听到耳朵起茧。 “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啊,他戴着护脸呢!就挺高的,起码一米七五以上,昨天穿了一身黑,没穿教练服……戴着护脸挺帅的,就是嘴巴很坏。” …… “脾气比较暴躁,你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比较暴躁的教练——你们教练经过培训都不暴躁?那他培训课那天可能翘课了,他看上去确实像很会翘课的人。” …… “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啊?什么?名牌卡?他没戴,他连教练袖章都是后面才掏出来戴上的。” …… “好像名字里有个‘chong‘,我听见人家叫他,但我不知道是哪个字。” 单崇回过头。 只见身穿背带滑雪服、扎着俩小辫儿的小姑娘,以极其熟悉的姿态双手垫着下巴趴在滑雪教练休息室柜台前,瞪着圆溜溜的眼,侧面看睫毛长卷,像小扇子,扇啊扇的。 她缠着服务台小姐姐给她找“嘴巴很坏、情绪暴躁的教练”。 教练叫什么不知道。 教练姓什么也不知道。 教练长什么样还是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 光听形容像是在找一只黑色的暴躁土拨鼠。 可她依然手舞足蹈地比划,态度虔诚地大海捞针…… 脑袋不太聪明的样子。 单崇停下脚步。 眼珠微动,余光一扫,正巧看见昨儿熊型双板教练猫腰从服务台底下伸个头冒出来……熊型双板教练今儿又闲着了,看见站在服务台外的小姑娘,立马认出人来,又听说她要找人,嘎嘎一乐:“小姑娘,是你啊?今天这么早?怎么,来找昨天教你的那个教练?哎,你可别找他了,那大佬就不是咱们雪场的专职教练,昨天是人家发善心顶班呢……这会儿他估计已经上山了,嗨呀你是不知道今儿山上多少人等着他——” 后面说什么单崇就没听进去了,周围太吵,他嗓门完美融入噪音。 单崇面无表情地倒退了两步。 退回教练休息室门口。 …… 人来人往之间。 卫枝踮起来的脚跟落回了地面,眨眨眼,面对好心肠的熊型双板教练,有点儿失望又不失礼貌说:“这样啊,他不在吗?那,那谢谢你啊,麻烦你,就给我随便找个——” “找我?” 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在脑袋后面响起。 卫枝的声音戛然而止。 回过头,对视上一双目无情绪的黑色双眸,戴着护脸、一身乌漆嘛黑的年轻男人站在她身后一臂之遥的距离—— 高挺的鼻梁,有点儿冷漠的黑眸,单眼皮,单得刻薄,不怒自威,气场十米…… 噫。 是她要找的人。 卫枝缓缓瞪圆了眼。 “舌头被狗咬了?”单崇又问了一遍,“找我?” 卫枝点点头。 “找我做什么?” “……上、上课。” 她舌尖有点儿打结—— 昨天做了一晚上心里建设,今儿好不容易决定还是继续找这个刻薄教练,毕竟他虽然嘴巴碎但是教的还是挺认真的…… 没想到见到他本尊,还是有点发怵。 他说话,她就想立正敬礼。 卫枝盯着面前的人,见他半天没回答,也不说好不好,顿时更紧张了,赶紧摆摆手:“但是里面的大哥说你今天没空,没空那就算了吧,怪我起的晚——” “……” 小姑娘近乎自言自语的碎碎念里,在她看不见的护脸后面,年轻男人的唇角无声地翘了翘。 又很快放平。 “有空。”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没有多少感情。 “我有空。”在大家都因为惊讶陷入沉默时,单崇掀了掀眼皮子,又重复确认了一遍,扫了眼教练休息室里的熊型双板教练,“登记下,人我带走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熊型双板教练:“啊?” 男人收回目光,垂眼扫过卫枝,视线落在她发梢:“雪卡取了吗?” 卫枝:“取、取了。” 他“哦”了声随意往租借装备方向偏了偏头:“租板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熊型双板教练:“啊啊?” 单崇走了。 后面跟这个蹦蹦跳跳的小尾巴。 两人都走远了,小尾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感激地冲着熊型双板教练挥挥手,示意:谢谢哦,拜拜。 缓慢反应过来的熊型双板教练:“?” 缓慢反应过来的熊型双板教练脖子伸长得像王八,伸出服务台,朝外面气吞山河地吼:“别啊!崇神,公园里那一山头的人呐?不要啦?做个人吧,一会儿他们闹起来管我要人,我上哪找个你赔给他们!他们不得给我们教练休息室都拆喽哇?” 一只手拎着雪板的人头闻声摆摆手,头也不回,声音平稳:“闹不了。” 熊型双板教练:“您放屁!” 单崇:“背刺在。” 熊型双板教练:“……” 得。 备胎都找好了。 牛逼啊。 教念加个微信(滑好了才照滑的跟粑粑似...) 如果这出“雪场偶遇,浪漫重逢”的戏码一定要说出什么遗憾的话,那大概就是一夜春风(?)之后,卫枝还是没能和她的“教练”大哥熟络起来。 教练大哥抱着两块雪板走在前面。 跟在他的身后,卫枝无数次伸手虚抓雪板又默默缩回,嘴巴一张一合像吐泡泡的金鱼,却依然只能安静如鸡。 ……教念早啊教念吃了吗教念吃的啥教念今天心情好吗教念今天能少逼逼叨两句吗教念你能夸夸我吗教念我听说别的教念都是爱的教育我有点羡慕啊教念。 “……” 冲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卫枝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的魔毯区很多人。 走在前面的单崇看了一眼下饺子似的小斜坡,顿时胃口全无,转身对身后急刹车差点儿撞他胸口的小姑娘说:“今天不玩魔毯区了,上山吧。” 昨天卫枝听姜南风说了,其实山上也有不是很陡的雪道,人少雪好,风景甚佳,她抱着雪板摆了一千个pose,照了一万张打卡照。 搞得卫枝很惊讶—— 原来滑雪除了摔跤,还能照相。 卫枝点点头,问:“山上风景是不是很好?” “还行。”单崇答,“昨晚下雪了,小树林应该有雾凇。” 卫枝天真地问:“那我能在山上照相吗?” 单崇瞥了她一眼:“滑好了才照,滑的跟粑粑似的照什么照。” “……”卫枝点点头,“您说的对。” 看。 卫枝就是喜欢她的教练大哥这一点—— 诚实。 用真诚的语言鼓舞人不断上进。 缆车是一个小小的封闭吊箱,像游乐园里的摩天轮吊箱同款,两人坐进去四目相对,卫枝手闲不住,在抠裤口袋上的拉链缝隙。 单崇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突然主动搭话,语气是平和的。 但这并不妨碍坐在他对面的人瞬间支棱起来,她捏着裤口袋上的拉链,眨眨眼答得很快:“没说不来。主要是不来也没别的事干,我朋友昨天滑得挺开心,返程机票干脆买的十天后。” 单崇:“哦。” 卫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单崇:“意思是,你昨天滑得不开心啊。” 卫枝:“……” 卫枝默默拧头看了眼吊箱外面,就挺高的,现在扒开门跳出去可能会摔断腿。 哎。 妈妈。 救命。 卫枝收回目光,语气真诚:“不是,我也挺开心的。” 坐在她对面的人往后一靠,换了个挺放松的坐姿,冲她扬了扬下巴。 “你既然打算要找我继续上课,昨天下课怎么不问我要微信提前约课?” “还能这样?你们还能私下跟顾客要微信?” “为什么不能?我来上课,又不是卖身给雪场来当牛郎。” “……” 啊。 这缆车怎么还没到山顶? 还要走多久啊? 速度这么慢有没有考虑过被困在里面的人可能会窒息? 卫枝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对面男人的鼻尖上——压在黑色护脸下的鼻梁高挺,鼻尖很翘。 缆车里的他没戴雪镜,近距离看,眼睛也很漂亮,睫毛长而纤细,像少女漫画里的美少年。 …… 只要他不摘护脸,他就是柏原崇,是金城武,是神雕侠侣年代的古天乐。 不可能有少女对这样的男人没有耐心,哪怕他嘴巴很坏。 “我以为我来早点儿就能蹲到你。”卫枝说,“雪场才刚开门呢。” ”不一定,我很忙的。” “可我就是蹲到了。” “你这语气怎么回事,还挺骄傲?” “还行,一点点吧。” “事实是,刚才你再晚来一分钟我就走了。” “那更值得骄傲了,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卫枝“啪”地双手合十,虔诚而快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承蒙老天爷怜爱。” “……怜爱你的不是老天爷。” “啊?” “是我。” 这场对话止于缆车到站。 还好及时到站。 否则站在缆车外的工作人员会在吊箱门打开的一瞬间看见互相扯着头发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 卫枝昨天学了后刃推坡,在没人扶、教练不叭叭的情况下能往下推个五六米远。 今天该学后刃落叶飘了。 后刃落叶飘,顾名思义,就像一片从树枝上飘落的落叶似的,踩着雪板轻盈地往左或者往右滑动,而不是单纯的往山下一个方向推动雪板。 “后刃推坡的时候是两只脚都翘起来做后刃推坡,那翘起来的弧度大一些,会发生什么?” 单崇踩在雪板上,双手背着,像个教导主任似的跟在卫枝的身边,陪着她一点点往下推坡。 “会刹车。” “嗯,”单崇满意点点头,“那当你的双脚翘起来的幅度没那么大、雪板和雪面的夹脚度数变小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往下推坡速度会加快。” “那如果你一只脚翘起来,另外一只脚往下踩呢?” “……” 卫枝刹车,停住推坡动作,微微回头茫然地望着单崇。 后者也没指望她立刻答出来,他雪板从打横变成垂直,从后赶上来滑到卫枝前面,扶着她滑到雪道两边,让她在雪板上站稳,然后干净利落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他用膝盖顶住卫枝微微翘起来的雪板底部,一只手撑住她雪板前刃左半部分不让她往下呲溜,另外一只手压住卫枝的右脚脚背—— “当你一只脚翘起来,另外一只脚往下踩,你的板就会像是麻花一样被拧成不平整的S型,这种动作叫做‘拧板‘。”单崇说,“当你出现‘拧板‘动作时,你翘起来的那边脚在刹车,踩下去的那边脚在加速,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说完,抬头望着卫枝。 卫枝低头看着自己压在他膝盖上的雪板。 他就这么跪在半山腰,膝盖扎进雪里。 “教念,你膝盖冷吗?” “我膝盖不冷,我心冷。”忽略她奇奇怪怪的咬字,单崇说,“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你反问我崇礼是不是位于中国广西?” “我错了。” “你没错,错的是执着提问又固执想要得到答案的我——你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搁这跪到中午食堂开饭。” “………………………………别呀!” “那你倒是回答。” “e,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脚踩,雪板应该是会歪斜……踩下去的那边往前跑,然后左右两端就变一前一后吧?” 单崇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感谢参与问答”,然后放开了压着卫枝的手以及顶住她雪板的膝盖—— 在他挪开的一瞬间。 还保持着“左脚抬起右脚踩”动作的卫枝,滑雪雪板没了阻力,右边那端立刻往右边山下倾斜。 她小小尖叫了一声,往右前方呲溜出了很小的一段距离。 新的滑行方向和速度,让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速度变得更快之前,右脚下意识跟着抬起,雪板右边终于受到阻力,雪板缓慢被拉平成后刃推坡的状态,停住。 “这就是后刃落叶飘。” 教练大哥的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 “做得不错。” 还有一句干巴巴的鼓励。 “你下次放开我之前,好歹说一声。”卫枝说,“刚才速度这么快,吓死我了。” 教练大哥慢吞吞从雪道上爬起来,站在雪板上弯腰拍掉膝盖上沾着的雪,头也不抬道:“好好的老奶奶过斑马线,你又觉得自己是闪电侠。” 卫枝翻了个白眼。 “我看见你翻白眼了。”单崇直起腰,望着她。 卫枝震惊了:“不可能!你刚才都没抬头!” “是没有。只是感受到了气氛,所以诈你一下。”单崇说,“然后你就上当了。” “……” 一边说着,他匀速溜到了卫枝身边,下巴一扬点了点一望无尽的雪道前方:“继续吧,这条中级道4KM,一趟下去应该够你把后刃落叶飘练出点味道来了。” “多长?”卫枝问。 “4KM。”单崇答。 “等我这么咯咯楞楞地飘回雪具大厅,天都黑了。” “别妄自菲薄,你的教练订单是四个小时,”单崇说,“四个小时,我保证够你把这雪道来来回回推个三遍。” “三……?大可不必,我们可以提前下课。” “不行,说好的四个小时,我不赚亏心钱。” “……教念,你是不是在记恨我翻白眼啊?” “是。”单崇坦然劝她向善,“下次记住尊重你的教练,至于这次——” 卫枝甜滋滋地接话:“这次就算了。” “什么算了,这次累一点,你要记住教训。” “……” 这个魔鬼。 …… 中午吃饭时间。 到了雪具大厅门口,卫枝弯腰脱板,腿软得差点跪地上。 教练大哥立在她身后,像雕像。 等卫枝直起腰,听见身后飘来一句—— “下午还来吗?” 卫枝回过头,对视上对方的眼,他摘了头盔和雪镜,这会儿头发有点乱,头顶有一戳呆毛翘起来。 …… 黑色的护脸和冰冷的目光让卫枝又想到了《火影忍者》开篇拿着铃铛把鸣人当狗溜的卡卡西。 卫枝诚实地说:“来不动,我腿软,现在只想躺下。” “哦,”他没多大反应,显然也没有多少同情心,“明天呢?” 卫枝:“来。” 单崇:“哦。” 卫枝:“……” 单崇:“……” 在对方令人窒息的注视压迫中,卫枝终于还是乖乖地掏出了手机。 卫枝:“教念,加个微信。” 单崇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动,面前的人倒是怂得飞快。 卫枝:“……行吗?” 今天的阳光不错。 单崇说:“行。” 小乌龟护具(可以全村吃饭的时候我要...) 教念大哥的微信头像是穿红色泳裤的蜡笔小新漂浮在泳池上。 有一说一,挺可爱的。 除了跟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符之外。 微信名字倒是很酷,就一个“崇”字。 柏原崇的崇。 巧了(Doge.JPG)。 【少女叽:比心.JPG。】 随手发了个表情包。 对面显示输入中,过了一会儿,跳出来一行字。 【崇:下午真不来?确定?】 【少女叽:特别确定!】 【崇:那下午我进公园了,别到时候又扒在滑雪学校窗口满世界找我,丢人。】 【少女叽:好的,保证不找!!!】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 【崇:……】 【崇:行。】 …… 单崇回到教练休息室蹭火炉烤火,顺便等老烟、背刺等人一块儿吃午饭。 教练休息室挺热闹,这会儿大家都围着一个人,那人屁股上戴着个护具在炫耀—— 就雪场萌新必备,走哪都能看见的小乌龟造型的屁股垫。 还有同款护膝。 “您别说嘿,这玩意是真暖和,往下一倒,一点都不疼!”那人大着嗓门,“难怪推坡选手都爱用!” 单崇看了一眼,脑袋上趴了只刺猬似的发型,不好好穿雪服,穿着件后面写着“暴走”二字黑色卫衣的中二青年,可不就是他爱徒(备胎)背刺。 他走过去,弯腰伸手摸了把小乌龟,软绵绵的,是挺厚实。 “师父父,你回来啦!”背刺转过身。 “小乌龟哪来的?” “带的徒弟毕业回家了,把这玩意留着给我当谢师礼。” “……” “您别说啊,这小乌龟护臀护膝真有用,往地上跪的时候一点都不凉,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教萌新推坡的时候得老寒腿了……”背刺爱怜地摸了摸乌龟,嘴巴上停不下来,“嗳,对了,你下午还要上课不?今儿咱到底还能不能进公园了?一大群人还巴巴等着你呢,你非要去教推坡,有病病!我这备胎可当不动了啊!” “下午有空。” 单崇捏着小乌龟的尾巴,摇了摇,懒洋洋地垂下眼。 “进呗。” …… 卫枝放下手机,看了看四周,到了饭点儿,雪具大厅里非常热闹,人来人往。 这里还有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 这会儿大家都脱了板准备去吃饭,此时无论是单板还是双板,所有人都是随手把雪板往雪具大厅外面的架子上面一搁,然后转身就走。 除了来租雪场雪板试水的萌新,正式入坑的雪友一般都拥有自己的雪板,好的品牌雪板一般在三千至一万不等,双板价格则更贵一些……大家都随手那么一放,没有人会担心雪板遗失,就好像都有默契,在雪场,没人会乱拿、偷拿别人的雪板。 让几千上万块的东西,在没有锁的情况下于公共场合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几个小时,这种事脱离了这个圈子的大环境,大概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样人均素质几乎于另一位面的冰雪运动到底为什么要被算在小众圈里呢? 属实不应当。 卫枝坐在椅子上观察人类,观察得兴致勃勃,顺便把思考的过程随手发给了姜南风。 姜南风的回复也很无情。 【姜汁:吃饱了撑着替警察操空心?】 【姜汁:您怕是有什么大病。】 【少女叽:……】 【少女叽:你这个女人怎么在山上努力还有力气骂我啊!】 【姜汁:因为我在中场休息啊!山上风景独好,我和小奶狗教练一块儿坐着看风景不行吗!】 卫枝笑了笑,正低头要继续打字,这时候有两个抱着单板的妹子从她面前飘过—— “我刚才在高级A道抓到老烟了。” “哟,不是说今儿公园有背刺搁那传道受业解惑呢,他不在公园跟着埋头苦练,在高级一道干嘛?” “带着个萌新小姐姐,手拉手教推坡呢。” “呵呵。”其中一个妹子阴阳怪气地笑,“怪不得昨晚我让他来喝酒,他说这几天都有人包课,喝不了太晚……扫兴。” “嗯,连续包课?就今儿那个萌新富婆?” “应该是吧,看来老烟有新目标了……可怜的阿沁。” “可怜什么?说到阿沁,她那个真的好好笑,去年七夕还跟炫耀我们说和老烟官宣了,还发了个官宣朋友圈——结果呢,你看见了吗?” “没有啊。” “我也没有。” “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分组仅她可见的官宣啊。” “……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枝目送那两个大笑中的妹子离去。 嗯。 单板,萌新。 高级道手拉手推坡。 【少女叽:无恶意一问,现在与你共一同欣赏雪景的小奶狗教练叫什么名字啊?】 【姜汁:老烟。】 【姜汁:怎么了?】 【少女叽:……】 【少女叽:萌新富婆,你好。】 【姜汁:?】 【少女叽:我随便往这一坐,就听见了你教练的八卦。】 【少女叽:很有那种“老娘下楼买包烟都能遇见三个睡过你的女人”那个气氛,你细品。】 【姜汁:说他什么啦?】 【少女叽:有点多,总体概括俩字:渣男。】 【姜汁:挺好的。】 【少女叽:?】 【姜汁:我是渣女。】 【姜汁:渣男和渣女,不正好天生一对吗?】 【少女叽:……】 fe,您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 …… 大概又过了二十来分钟,卫枝终于等来了渣女姜南风。 一起来的还有姜南风的渣男教练。 这是卫枝第一次见到老烟本人,进雪具大厅他就摘了雪具和护脸,白白嫩嫩的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酒窝,清纯大学生的模样。 确实小奶狗。 他冲着姜南风摆摆手,笑着说明天见。 他冲着卫枝挥挥手,笑着喊姐姐。 姜南风也顶着前所未有和善的笑容,笑着同他说拜拜。 那和谐又熟络的气氛,不愧是一起看过雪景的关系,也许是卫枝和教念大哥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姜南风挽着卫枝去还头盔和雪板,走的时候,卫枝还在一步三回头地看,前者拽拽她:“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渣男长什么样……妈妈说的对,这世界上的坏男人从来不把坏写在脸上。” 姜南风翻了个白眼,拽着卫枝上楼吃饭。 在餐厅选好饭菜放桌上坐下来,问题就来了—— 站着的时候还行,坐下来没五分钟,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最神奇的是滑雪明明是腿部运动,卫枝的脖子却很疼,稍微低个头或者往一侧偏转,就能要了她的狗命似的酸疼。 卫枝捏着勺子,一脸严肃:“姜南风同志,我问你个问题。” 姜南风:“别问,问就是疼,我也是人类,我怎么可能不疼?” 卫枝:“可是我连脖子都疼。” 姜南风:“你滚下山的?拧着脖子了?” 卫枝:“滚下山什么的,暂时还没有,要不下次有机会我给你表演个?” 姜南风:“可以,全村吃饭的时候我要坐头桌。” 卫枝:“……” 两人正热烈讨论。 卫枝手边手机震动。 她把手机扒拉过来一看—— 【崇:脖子疼是因为视线引导时太过紧张,视线给多,脖子拧的角度拧大了,让你放松你还跟我杠你放松不了。】 卫枝瞬间弹射坐起来。 把姜南风吓得筷子都掉了,一抬头,就看见卫枝抱着手机像只刚出窝的狐獴似的支棱着东张西望。 姜南风:“怎么啦?遭贼啦?” 卫枝点点头,又摇摇头—— 满餐厅的人,大家吃饭没戴口罩当然也不戴护脸,脱了滑雪外套,她压根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的教练。 【少女叽:??????你在餐厅???】 【崇:不在。】 【少女叽:那你怎么可能听到我在说什么!!】 【崇:魔法。】 【少女叽:……】 …… 餐厅角落。 单崇把餐盘放桌子上。 餐桌另一边,老烟筷子默默伸过来,自觉地从他餐盘里拖走一串烤串。 这张位于角落的桌子上挺热闹,挤满了整个雪场所有叫的出名字的大佬,背刺坐在老烟旁边,背靠着后者的肩,叼着烟、半眯着眼吞云吐雾。 单崇在桌子nbsp;   背刺懒懒散散地抬头,在奶白色的雾后望他,问:“怎么啦,师父父?” 对他的恶心人语气,男人无动于衷:“明天把你小乌龟给我用用。” 背刺“嗯”了声,挺困惑:“你用啊?” 单崇没说话,光用“你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望着他。 背刺愣了愣,几秒后笑了,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老烟:“行呀,老烟!我师父父这么个冷血滑雪机器带你个渣男跳了几天台子都学会疼人了……” 捏着串的老烟:“啊?” 背刺:“管我要小乌龟给推坡萌新呢!” 老烟:“哟?” 背刺:“我看是他得反过来给你交学费才对。” 老烟:“嗨呀!” 单崇:“……你俩搁这讲相声?” 所有人放下筷子,毫不犹豫地跟着一块儿乐。 …… 餐桌旁又双叒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鲁迅@孔乙己) 遇见了(电视里的那个人(神)...) 雪场的老板很有情怀,可能还是个有点浪漫细胞的直男,雪场餐厅的顶部被设计成玻璃穹顶,午后太阳照下来,温暖又慵懒。 解开雪鞋的绑带换上自己的舒适日常鞋,吃饱喝足,整个放松了下来,人就会像是被抽了骨头的懒猫,趴着餐桌上面,头发丝都不想动弹。 卫枝呵欠连天,指尖揉了揉眼角挤出来的泪珠。 姜南风也跟着呵欠。 对面的闻声,撩起眼皮子扫了她一样:“下午你还去?” “去啊,”姜南风说,“前刃有点难,老烟说可能是上午练习的那条雪道坡度还有雪质的问题,下午换个雪道试试……” 前刃推坡,是学会后刃落叶飘后的必学“基础动作之一。其实就是后刃推坡的同款,只是人从面朝山下改为背对着山下,用滑板前刃往下滑。 卫枝还没接触到这个项目,她连后刃落叶飘都没玩明白呢。 她扶了扶酸疼的脖子,开嘲:“这么刻苦,赶着参加明年冬奥会?” “倒也不是,”姜南风完全不受嘲,抿着饮料的吸管,在上面认认真真留下几个牙印,“推前刃很好玩的,你学了就知道了。” “背对着山下,身后什么都看不到,很恐怖啊,”卫枝天真地以为她们真的在探讨滑雪技术,“好玩什么?” “好玩在你觉得恐怖,教练也会觉得你觉得很恐怖。” “?什么东西,搁这绕口令呢?” “教练觉得你觉得很恐怖,他就会给你安全感。” “什么?” ”他会手拉着手教你推坡,一刻也不松开。而且和推后刃不一样,前刃一摔那就是往前扑倒,正好摔他怀里。”姜南风强调,“老烟身上有香皂味,可能是今天早上起来刚洗了澡。” “啊?” “香皂味,”姜南风一脸严肃,“就很纯情。” “……” 卫枝沉默了三秒,脑子里不幸有了画面感:渣女娇柔做作地倒入渣男的怀里,渣男张开怀抱接住她,雪道上两人滚成一团,像尼玛迪士尼动画片一样欢快又美好…… “流氓。” 她公正地评价。 “你就酸吧。” “我酸什么!” “你教练没手拉手教你推坡是吧?” “你放屁他拉了!……不是!谁要跟他手拉手推坡!” “可以拉一下的,目测你教练很帅的,而且听老烟说他还是公园大佬。” “什么大佬,你见过被人拎着脖子强塞微信的么……现在你见到了,就是我!他肯定是生意很不好所以才逼着人家要他微信,为什么生意很不好呢,因为嘴巴很坏!” “哦。” “我才不跟他手拉手推坡!” “……” 对面的小姑娘因为激动而面色红润,她那扑腾着翅膀就快跳上桌子的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声中,姜南风暼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那神情轻描淡写得让人很想把桌子掀她脸上。 …… 午休时间在塑料姐妹的争吵中结束。 把手边没吃完的蛋糕推给扑腾掉一地绒毛的卫枝,“补补身子,”姜南风自顾自抓起手机,“别太用力。” 渣女和纯情渣男教练约见面地点去了。 卫枝据理力争完,一只手扶着桌子喘,也没敢耽搁姜南风备战明年冬奥会,三两口吃完蛋糕,站起来口齿不清地说:“我去个洗手间,然后和你一起下雪具大厅……” “下午干嘛?找嘴巴很坏的教练?” “屁!回酒店睡觉!” 短暂地笑了一声,玩手机的人懒洋洋地应了声,掌心朝内扫扫手,示意她快滚。 卫枝气势汹汹地瞪了渣女冷漠的颅顶一眼,转身就往洗手间走—— 这不动弹不知道,一走就发现大腿肌肉紧绷得,腿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 好在洗手间干净得很,还有让人安心的消毒水味,卫枝扶着门慢吞吞蹲下,又扶着门慢吞吞起来,动作僵硬的像机器人。 还是坏掉的机器人。 一瘸一拐地走出厕所的时候,她还在暗自庆幸还没没人看见,不然人家指定在心里疯狂嘲笑菜鸟萌新…… 一抬头,就看见厕所旁边吸烟区坐了个人。 卫枝:“……” 不远处的人背靠着桌子,以放松的姿势坐在长椅上。 他身上穿着件黑色的毛衣,低着头,神情寡淡地盯着吸烟区一角发呆……指尖夹着根忽明忽暗的烟草白烟袅袅,眼看着就要燃到尽头。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抬起头看过来—— 正巧与卫枝看了个照面。 于是卫枝看清楚了他的脸。 单眼皮。 眸色因为背着光显得很深,五官轮廓锋利而清晰,他半眯着眼,显得有点儿居高临下的生人莫近。 薄唇唇角自然上翘。 鼻梁高挺…… 鼻梁上面有一颗淡色的痣。 淡色的痣。 扶着墙的卫枝当场就震惊成了JPG格式—— 事情是这样的。 她想过一万种和陈伟霆在雪场相遇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却从来没想过,她最后在雪场遇见的不是陈伟霆,而是柏原崇。 的2.0中文版。 ——是那个人。 ——是她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个人嗳。 那个长得英俊的能凭实力混娱乐圈,却偏偏要踩着雪板飞上天的,前国家运动员。 大哥。 大佬。 大神。 大神正吸烟区躲懒。 抬头就遇见个为了学推坡推到扶着墙腿打颤的萌新。 你说这事儿有多尴尬? “……” 卫枝眨眨眼,有点儿不知所措,条件反射似的冲沉默盯着自己的男人僵硬地笑了笑—— 唇角抽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她抬手摸了摸脸上戴的挺好的口罩…… 悄悄松了口气。 接着迅速调整好情绪,仗着戴着口罩谁也不认识谁,她让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男人神态淡然的眉心,友好又优雅地冲他点点头示意。 对方眨眨眼。 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卫枝扶着洗手台,假装淡定地伸手拧开水龙头。 ……大概是上帝都要跟她作对吧。 水龙头被拧开的一瞬间,“哗”地冲出来的强劲水流呲出来,以极其富有攻击性的力道喷在卫枝的脸上—— 于是她整个懵了。 站在水池边,看着从水龙头与水管接口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往四周呲射的水花,她满脑子都是问号和感叹号,一时间甚至忘记伸手去关水。 她双手高高举起,像是四川熊猫基地里等着饲养员投喂盆盆奶的熊猫幼仔。 冰冷的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她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不远处淡淡的烟草味靠近。 “这个水龙头坏了。” 水呲声的兵荒马乱掩盖了男人的低磁声线,一只大手从身后伸出来,飞快地拧上了水龙头。 飞溅在口罩上、鼻梁上、眼睛里的水珠瞬间停止,卫枝茫然之中甚至没听清楚身后人在说什么,她抬起手揉揉眼,转身就看见比她高很多的男人立在她身后…… 近距离的短暂四目相对,他比她想象中更加耐看,卫枝用力眨眨眼试图从那张偏白皙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个肉眼可见的毛孔—— 于是。 站在她近在咫尺的人,清晰地看见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从面前小姑娘卷翘的睫毛上滴落下来。 “……” 悬在半空的食指指尖不可抑制地动了动,微勾。 几秒后恢复放松,手自然垂落。 关上水龙头,他站直了身,收回目光,摸了摸裤口袋,只从一包烟。 他把眼镜布递给满脸是水的卫枝。 “……谢谢。” 不经意触碰的瞬间,卫枝不小心感受到了对方指尖传递来的丝丝温度。 她捏紧了眼镜布,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水。 等脸上水完全没了,她稍微恢复了一丢丢的思考能力,恍然地低头看着手里皱成咸菜、被水渍沾得深一块、浅一块的眼镜布…… 怎么着都不好意思直接还给人家。 “真的谢谢,”她虔诚而礼貌地说,“眼镜布……” 一块眼镜布而已。 对方没说话,似乎是挺没所谓地摆摆手。 以为他嫌弃,卫枝就慌了。 “我……谢谢你,我我没想到那个水龙头坏了,你又刚好在,眼镜布我肯定给你洗干净的!不会就这么还给你你别嫌弃!烟没灭吧哦已经抽完了,谢谢啊谢谢啊,不好意思——” 卫枝磕磕巴巴地狂咽口水,说到后面,逻辑混乱的她自己都想哭了。 对方也没搭话,就这么平静地垂眼看着她。 那淡然的目光却让她的窘迫更像猴子上树。 湿漉漉的口罩后面,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在迅速升温。 捏紧了手中的那块小小布料,指腹用力在柔软的布料上搓了搓,她闭了闭眼,又飞快睁开,撇了眼站在面前垂视自己的男人。 “那,还眼镜布,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是视死如归的勇敢提问。 …………………………………… 然而良久却没得到回应。 ……完了。 对方肯定以为她是来搭讪的。 以把水喷自己一脸这种拙劣手段,来搭讪的。 搭讪的搭讪的搭讪的。 心中的小宇宙史前大爆炸,某颗粉色星球上的生物完成了一次进化,又完成了一次顷刻间化为尘埃的灭绝。 抬起沉重的头颅,卫枝动了动唇角,自认为还能抢救一下下,正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想要用这种不入流的、自损一万亿的手段骗人联系方式—— 突然发现对方的神态有点古怪。 面前的男人那双漆黑的眸直视看着她。 一边眉毛轻轻挑,薄唇亦轻勾成一个足够刻薄的弧度。 看上去好像有点兴味,又有点荒唐。 卫枝:“?” 怎么了? 这是什么表情? 她脸上被水灌溉后开出迎春花啦? 啊? ……几个意思来着? 会是愉快相处的一天吗(不会 )) 夜晚,酒店。 卫枝躺在床上,双手高举,手间拽着块浅灰色的布。 盯。 盯。 盯—— 姜南风的声音伴随着“哗哗”流水声幽幽飘来:“哪来的抹布?” 卫枝将抹……眼镜布如同接过来时同样虔诚地叠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不要出言不逊,这不是抹布,这是大神递给我的、开过光的眼镜布。” “怎么开光?把它挂在胸前,明天你就能上公园飞八米台?” 卫枝丝毫不受影响:“您知道什么是大神吗?” 流水声戛然而止。 “嗯,”姜南风的手从水龙头上挪开,撕开包装,慢吞吞往脸上贴上补水面膜,语气漫不经心,“教你那个?” “什么跟什么,你不要听你教练胡说八道,他那是为好友造势、挽尊。”卫枝接的飞快,语气轻描淡写,“我今天遇见的大神,才是真的大神——大神到什么程度呢?我上一次看见他是在电视上。” “谁?” “一个衣柜里挂着的某几件雪服上,有资格绣着五星红旗的人。” “……那确实是有点酷了。” “是吧?”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把眼镜布给你?” “因为我长得好看。” “张家口天黑的早不代表你就能在新闻联播刚响片尾曲的时候就开始说梦话。” “水龙头坏了,水呲我脸上,他看见了,他善良,”卫枝说,“厉害的人都很善良。” 那副一厢情愿的语气让姜南风停止整理脸上的面膜,身子一歪从镜子后面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正好看见后者撅着屁股趴在床沿边,一脸神圣地将眼镜布叠好,放进雪服口袋里,又充满了敬意与爱怜地抚平雪服口袋,拉上口袋拉链。 就差烧个香拜三拜。 姜南风:“……” 姜南风:“如果你妈知道我骗你来滑雪把脑袋滑得不太正常了,她会不会找我赔钱?” “会的,”卫枝头也不抬,“我家的律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行行好吧,如果不是我,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国家滑雪队队员的眼镜布。” “说的是啊,索赔额度上给你打个八折怎么样?” 床上的小姑娘美滋滋地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美滋滋地准备去搜国家单板滑雪队往届队员的相关资料—— 等等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知道。 艹。 …… 次日清晨,天刚亮就下起了冻雨。 七点多,卫枝被冻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弄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外面,嘟囔了句“我的妈”,裹紧了被子翻身继续睡。 刚闭上眼没多一会儿,她和姜南风的手机突然同时响起微信提示—— 她们的教念大哥正在雪具大厅门口等她们。 卫枝抓着手机挣扎着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 八点。 卫枝:“……” 打鸣鸡都不带起那么早的。 【少女叽:那么早!】 【崇:我小树林都钻完两趟了。】 【少女叽:……可是外面在下雨啊大哥QAQ起码等雨停吧!】 【崇:起床。】 【崇:别撒娇。】 卫枝:“……” 今天教念大哥心情不是很好,鉴定完毕。 以及。 她才没有撒娇。 放下手机,卫枝踢醒旁边的姜南风,打着呵欠支棱起来被迫营业。 到雪具大厅的时候九点半,教念大哥和渣男纯情教练已经在那等了,看上去等了一会儿…… 因为他们站的地方正积着一小摊融化的雪水。 雨还没停,雪具大厅蹲满了躲雨(躲雪)的人。 小姑娘挫着一路走来路上被冻红的手凑上去,凑近了她的教念,胳膊不轻不重很有分寸地撞了他一下,讲俏皮话:“这下终于有赶着参加明年冬奥会的意思了。” “……” 被她撞了下的人没接话茬。 就是睫毛轻颤了下,低头瞅着她。 盯了几秒。 “怎么了,”卫枝被他盯得发毛,一头问号,“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 慢吞吞地,男人终于开口了,收回目光,依然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 “……” 好的,今天的教念大哥心情真得不是很好。卫枝心想。 “山上是下雪的,鹅毛大雪呢!下着雪滑雪才是最舒服的状态。你们这是运气好赶上了,别不知道珍惜呀小姐姐!”旁边的老烟一边把姜南风的雪板递给她,笑眯眯地主动凑过来搭话,“下雪拍滑雪视频可漂亮了。” “拍什么视频,有人说滑的像粑粑似的拍照都不配,还拍视频。”卫枝指着一雪具大厅坐着休息的人,“难道他们都不知道珍惜?” 不等老烟回答。 单崇暼了她指尖一眼,直接忽略前半句,面不改色地应了声:“嗯。” 卫枝:“……” 卫枝认命地张开双手要去抱放在旁边早就给她借好的雪板。 指尖还没碰到,旁边伸出来的手先从她雪板后面掏出来三个绿油油的玩意——正是单崇昨天从爱徒背刺那强行“借”来的护具。 三只绿油油的绿毛龟玩偶。 卫枝知道这是什么,因为不管是魔毯区还是山上,到处都有滑的歪歪栽栽的新手小白背着它们,随时随地随意那么一摔,嗳,就看上去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昨天屁股摔得特别疼的那几下,她还真考虑过要不要去雪具店买来用。 结果转头忘记了。 反而是教念大哥给她惦记上了。 卫枝很感动。 她张开双手去接:“我今天可以忍住少抬杠,至少三次。” 手刚碰到小乌龟尾巴,乌龟”呼”地一下往上抬了几厘米。 “?” 卫枝抬头看着胜利女神姿势高举小乌龟的男人。 单崇:“突然不是很想给你。” 卫枝:“?” 老烟:“……” 姜南风:“……” 单崇:“白眼狼。” 卫枝一头雾水:“你怎么突然骂人!” 单崇面无表情:“我高兴。” ……你高兴我不高兴啊! 而且您这是“高兴”的语气吗! 哄猪呢! 卫枝伸出去半拉的手无助地抓了抓空气,很委屈:“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心情不好要拿无辜的小姑娘撒气吗?” 单崇没搭理“无辜的小姑娘”,还是那副风吹不走雷打不动波澜不惊的死人模样,垂眼又是盯着面前的人看半天。 这次卫枝挺了挺胸,回瞪。 两人互瞪。 “……” 目光微沉。 几秒后,他“啧”了声,把乌龟扔进她怀里。 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收起委屈巴巴,埋头,麻利把小乌龟往身上套—— 生怕下一秒白嫖来的护具又被抢回去的样子。 姜南风见状,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屁股:“我是不是也该整一套?” 没等老烟开口。 “不摔就用不着。”单崇暼了眼卫枝,丝毫不给人留面子地说,“老摔的人才用。” 卫枝“咔嚓”扣上腰上的固定扣,闻言,抬头飞快瞪了他一下。 “再瞪个试试?” 单崇作势伸手要抢回剩下的护膝,卫枝眼疾手快拎着护膝蹦跶到姜南风身后:“你怎么回事,你今天很有情绪,还很有攻击性。” “……” 单崇懒得跟疑似盲人计较。 手顺势一转,转身拎起桌边那块属于卫枝的雪板,一只手抱着一块雪板,往外走了两步,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望了老烟一眼:“你们今天上哪?” “我们今天继续学前刃,上高级C道,”老烟答,“你们呢?” “我这个懒还学得慢,后刃落叶飘,高级A道。”单崇不怎么遗憾地说,“拜。” 说完转身就走。 刚穿好小乌龟护膝直起咬,卫枝茫然地看看他的背影,又无助地瞅瞅姜南风,乌黑的眸子仿佛在无声抱怨:你看,我的教练脾气真的好坏啊! 后者笑眯眯地弯腰拍拍她放“开光物”的雪服口袋,一脸慈爱:“去吧,大神保佑你一上午就学会后刃落叶飘加前刃推坡,下午咱们就能一起滑了。” 卫枝拍掉她作恶的爪子。 做个鬼脸恶狠狠把雪镜往下一拉,一回头看教念大哥都走几十米开外了,“哎呀”一声,冲着小伙伴和她的教练挥挥手,转身追了上去。 …… 姜南风目送卫枝跌跌撞撞像只小企鹅似的扑腾着翅膀追赶单崇。 后面飘来声音:“什么大神?” 姜南风回头,见老烟一脸好奇,就把卫枝昨天偶遇一个好心肠善良大神施舍眼镜布的故事告诉他了……后者听罢,沉默三秒,说:“这个雪场虽然大,但是一般有名的滑手都不爱往这凑哦!玩公园的在山下的那个雪场,然后不管现役还是退役的职业选手又都扎堆在隔壁奥运会馆雪场。” 他掰着手指,半晌伸出食指竖在姜南风鼻梁前不到三毫米的位置,悬停:“如果这个雪场有大神,那么应该就只有一个。” 清新的香皂味顺势钻入鼻腔。 姜南风挑眉。 老烟仿佛并未察觉这个动作的突破距离感,自然收回手,仰了仰头,顺势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抱着两块雪板往缆车方向走的男人的背影。 姜南风暼了一眼,平静顺着话题道:“你是跟我说过他很厉害,但是叽叽说她在电视上看过那个大神比赛录像的,那人应该是个职业运动员选手。” 老烟眨眨眼:“不冲突啊,崇哥代表国家参赛的时候,我们都还在玩泥巴嗳……所以,电视上播他比赛录像有什么错?” 姜南风:“……” 老烟感慨:“今儿早上,背刺问他今天怎么换了块眼镜布,这人还骗咱们是昨天下课后回家路上掉了,哎呀!我就说,他都自己开车回家的,掉什么掉!” 前者啧啧叹息声中,姜南风大概知道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你意思是有个人有眼不识泰山。” 老烟:“可能是崇哥没机会在她面前摘护脸,某一秒偶遇摘了护脸,惊喜来的太突然,就……没认出来。” 姜南风:“……” 老烟一脸天真无恶意望着姜南风:“所以,要告诉她吗?” 姜南风沉默几秒。 “不了吧,”她慎重地做出了选择,并真诚地说,“我想看戏。” …… 十分钟后的缆车上。 半山腰果然开始飘鹅毛雪。 单崇望着缆车外,发呆。 卫枝望着单崇,发呆。 盯住隔着护脸都能品出晚娘脸气氛的教念大哥,她正费尽心思揣摩这人今儿吃了什么耗子药了心情那么差,这时候,手机震动。 【姜汁: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哪怕平时梁山好汉、洪兴烂仔、翻江猛龙,只要是滑雪新手小白,上了山,命都是教练给的。】 【少女叽:?】 【姜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双手合十] [双手合十] [双手合十]】 卫枝不明所以且头皮发麻,“啪”地扣下手机,坐直了身体,游神的人闻声,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扫了她一眼。 小姑娘笑得露出白牙:“教念,今天会是愉悦又轻松的一天,对吗!” 男人没说话,沉默着。 目光充满了凉意。 ………………………………………… 看来答案是“不对”。 卫枝:“……” 今天也是在半山腰就迫切想跳缆车的一天呢。 就很nice :) 学不会QAQ(没人愿意上我课只有你...) “教念,无意冒犯,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你今天闻上去是心情不太好的气味。” “怎么,冲鼻?” “嗯?” “让你有想在雪道上挖个洞把头埋进去的冲动吗?” “……倒是没有。” 卫枝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学生端坐。 想要乖巧的时候,卫枝就可以很乖巧——不是她吹牛批,幼儿园毕业典礼上,她是唯一一个坐在老师膝盖上照完毕业照的小朋友。 这会儿小朋友歪歪脑袋,搓搓手,把雪镜拉起来,露出镜片后闪烁着真诚关爱的小动物圆眼。 “滑雪应该是开心的,如果你心情不太好,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开心一点。” 怎么样,够乖巧了吗? 夸我。 就现在。 卫枝满眼放光,谁知坐在对面的男人没立刻搭腔。 但他也不是就这么哑巴了,雪镜后,眼皮掀了嫌,懒洋洋扫了她一眼。 “想要我开心?” 没等卫枝回答。 他也直接伸手拉起了雪镜,沉默直视着小姑娘。 深褐色瞳眸不见任何情绪。 ……有点杀伤力。 于是卫枝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 男人眼里有平静的等待。 是的,等待。 这是卫枝接受到的信息——不一定准确——因为她压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如果他确实是在等待她的话。 “能不能申请给点提示,”卫枝背完全贴合着缆车椅,“您这么阴森森地看着我怪吓人的。” “好,”他大方地答应了,“提示是,看我的眼睛。” “?” 卫枝唇瓣微张,呆滞,不是很懂看他的眼睛为什么就会让他开心起来…… 她望着他,满眼茫然。 他回望她,满目平静。 “哦,你眼睛挺好看的。” “?” “?” 缆车里一下安静下来。 僵持。 直到一分钟后。 护脸后,男人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 “啊?” 没等卫枝反应过来,前者已经毫不犹豫地重新戴上雪镜,原本坐直的身体放松地往后面一靠,双手抱胸,坐稳。 头也很有情绪地拧向了一旁—— 就好像缆车脚下的蘑菇道上,那些摔得七荤八素的可怜滑人们突然变得十分有趣似的。 很明显,这是一个拒绝继续沟通的姿态。 他拧开脸,扔下了一脸懵逼的卫枝,可可怜怜。 卫枝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弹动了下,对于这位大佬突如其来的傲娇(*不识好歹难以沟通阴晴不定使人头秃)内心也是不怎么意外:今天的缆车也是意料之中的格外漫长……与煎熬呢。 她身体微微前倾,实现定格在男人被护脸遮住的鼻尖。 “冒昧一问,您这是心情更差了的意思吗?” 几秒停顿。 “是。” 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男人言简意赅地回答,“你哄人技术和谁学的,回头记得让它赔钱。” “……那什么,也没特地跟谁学。” 明知山有虎…… 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放肆的嘴。 “自学成才。” “哦。” “……” “建议自杀。” “……” …… 山顶看缆车的大叔今天又迎接了一趟内部乘客差点互相扯着头发扭打在一起的缆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缆车上的不愉快沟通,下了缆车的教念大哥也仿佛魔怔,原本抱着两块板正常走向高级A道,突然也不知道哪门子灵光一闪,脚尖一转,毫无征兆地转向高级C道。 然后,他回头看了卫枝一眼。 当闷头鹅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卫枝:“?” ………………………………该怎么形容高级C道呢? 就是站在山顶低头一看,不太看得到第一个陡坡的坡底长什么样的那种,真·高级道。 在卫枝一头问号地望着她的教练时,旁边已经有几个大佬用各种飘逸好看的姿态从C道滑下……卫枝余光看见一个潇洒离开的双板大哥的雪服上刺着耀眼的五星红旗。 身边人来人往。 在写着高级C道的木牌牌旁边立着个音响,音响零下十几度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重复播放一段某短视频网站上流传广阔的语音广播—— 【这是高级道,这是高级道。能不能滑有点儿逼数,撞了别仁(人)赔不起,摔了自己伤不起。】 卫枝:“怎么了?” 单崇:“你朋友都准备学换刃了。” 学会换刃,就算是勉强学会滑雪了——这是雪圈一句比较有名的哄人入坑标语。 就像有人告诉你“日语是黏着语,拼来拼去很简单的,快来入坑”一个道理。 都是骗人的。 所以卫枝根本不为所动:“然后呢?” 单崇:“你连后刃落叶飘都没走明白。” 卫枝:“那,你别内疚,我这个人就这点好呀,不太有攀比心也不太有自尊心……” 单崇:“我有。” 卫枝:“?” 你有关我屁事? 在她沉默的抗拒中,男人已经把雪板扔到了高级C道出发点那,然后自然自然地跪下来,拍拍身边空地,示意卫枝少废话,赶紧过去穿板。 他跪在那姿势那么自然又坚定。 卫枝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坐下——自从学会穿板后,单崇也没怎么让她自己动手,都是到地方往那一跪,然后让她坐下,替她飞快把板穿上,自己爬起来,再把她拽起来。 卫枝从刚开始的惶恐,到现在都习惯了。 这会儿她手撑着身后的地,懒散散用脚把固定器的绑带踢开,脚塞进固定器里,一边看着单崇替她穿固定器:“我刚才看见个疑似国家队的大佬从这个雪道下去了。” “那又怎么?” 他飞快给她穿好左边固定器,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的。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有本事和国家级运动员滑一个雪道?” 单崇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 卫枝硬着脖子,问。 “这道真不陡。”他语气坦然。 此时的卫枝还不知道,雪圈有三大著名谎言——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山顶见(一起滑)”和“我等你”。 而“真不陡”,排在第一位。 卫枝将信将疑底盯着他的头顶那戳呆毛。 两人对话间,巧遇熟人,姜南风带着她的小奶狗渣男教练也上山来了,在C道出发点这遇见,大家热情互相打了个招呼。 “哥,不是去A道吗?”老烟问。 “这人不上进,”单崇下巴敷衍地点点小姑娘的方向,声音毫无波澜,“让她看看自己的朋友怎么滑的,内卷一下。” “没用的,我没自尊,我不要脸。” “闭上嘴,”脚丫子被拍了一巴掌,“话多。” 在卫枝隔着雪镜冲她的内卷狂魔教念大哥大翻白眼时,姜南风咯咯笑着,把自己的雪板往地上一扔,弯腰穿鞋。 穿着穿着发现不对,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好友双手撑着身子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穿板子,望得如痴如醉。 …… 而好友本人的教练。 在一边和她吵架,一边任劳任怨地帮她穿板。 “你怎么不自己穿板?”姜南风问。 “你怎么自己穿板?”卫枝反问。 “这是来卷你还是来卷我的?”姜南风转向老烟,“你看看人家的教练!” 老烟笑得很开心,护脸卡在下巴上,露出一口大白牙:“严师出高徒。” 单崇头也不抬倒是接梗接的飞快:“慈母多败儿。” 说完这句,“卡擦”一下给卫枝穿好了板,自己站起来,然后朝她伸出双手—— 卫枝刚想习以为常似的抓着他的双手起来; 而在她身边,姜南风正好也穿好了固定器,轻松手臂一撑,站起来了; 卫枝余光瞥见,也没怎么放心上,指尖刚碰到单崇的指尖…… 这时。 男人又不知受了何等刺激,再次灵光一闪—— 把手缩了回去。 “自己起。”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从护脸后传来。 “?” 卫枝穿着板坐在雪上,双手撑着身后——抬起头看去,面前的男人背对着阳光,阳光在他周身描绘出一圈光晕,如神。 如神同款无情。 “自己起,”单崇残忍地重复,“以后你自己滑雪,摔倒了怎么办?总有人在旁边拉你吗?” 在过去几天的学习里,卫枝摔倒了,总是单崇不急不慢地卡住刃或者干脆跪下,把她从雪地上拉起来。 这会儿突然就叫她自己起来了,且态度强硬,完完全全就是小学老师对吊车尾说“你不学习以后只能去捡破烂”的语气。 …………………………虽然很离谱。 此时此刻,卫枝还是有一种教练不要她了的委屈。 这怎么可以呢,踏马的,她给钱的(不)。 “你心情不好拿我撒气?” “跟这没关系,”他无动于衷,“哪有滑了三天还要人拉着起来的?” 护脸后,小姑娘腮帮子鼓了鼓,也有点怄气。 也不稀罕他拉了。 想了想姜南风起来的也很轻松,于是有样学样,自己也试着撑手爬起来,但是原本立起来卡住后刃的雪板伴随着她腰发力,脚掌自然下踩,没等她爬起来呢,雪板就放平了往前呲溜…… 根本起不来。 一瞬间有点受伤,往雪地上一坐,她有点茫然又有点无措:“好像起不来。” “再试试。” 单崇蹲下来,又给她讲了一遍发力原理,什么卡住后刃,别挺肚子,腿部发力,屁股往上送…… 卫枝试了几次,就是不懂怎么发力,最后单崇拎着她背带交叉的地方,把她往上拎,一边拎一边强调屁股往前向上,胯别往前…… 折腾了起码几十分钟。 两人都是一头汗。 最后卫枝也没学会。 姜南风已经推着前刃下去了,她的前刃学得挺快的,已经在开始学前刃落叶飘了,就是板头以前刃、人背对山下的姿态,向左或者右滑行。 卫枝还像个毛毛虫似的在雪面上拱来拱去。 她不急吗? 怎么可能不急。 其实原本确实是挺不上心的,但是一样的东西,人家轻轻松松就做到了啊,她怎么学都学不会…… 再厚脸皮。 也是会着急的。 一次次落回雪面,哪怕带着小乌龟,屁股也摔疼了,看似最简单的基础动作就是铁了心的学不会。 她呼吸逐渐变得有点儿急促和粗重,再第二十几次眼看着就要爬起来,雪板再次打平不听话第往前呲溜,她整个人仰面,重重躺倒摔在雪面上! 眼冒金星中,她恼火地拍了下雪面! ……眼眶都有点儿发酸。 躺在那冷静了三秒,双手抓着雪一点点收拢,把到了眼眶的眼泪生吞回去,小姑娘正准备一点点蛄蛹着先坐起来。 这时候,上方伸出一双大手,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拨开她的雪镜。 卫枝被阳光刺得猛地眯起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对方的阴影笼罩。 她得以睁开眼,透过悬在上方男人的雪镜,对视上他。 两人对视数秒。 透过浅黄色雪镜镜片,她看见他微微眯起眼。 下一秒,男人收力,将她利落地从地上捞起来。 半个小时了,卫枝终于以灵长类动物的姿态,好好地站在雪面上。 卫枝:“?” 单崇声音四平八稳,如无事发生:“C道第一个坡陡一点,我牵你下去,放松别怕,手给我。” 卫枝:“?” 单崇:“手。” 卫枝:“手什么手,不学爬起来了?” “……”男人稍微抬头,大概是暼了她一眼,“嗯”了声,“算了。” 卫枝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想听到这个回答,在他催促的目光下,反而抗拒地缩了缩手:“什么意思?嫌我笨?弃疗?” “不,是没关系。” “啊?” “我说,”他慢吞吞吐字清晰地重复,“爬不起来就算了,没关系。” “有关系,以后我自己滑雪,摔倒了怎么办?总有人在旁边拉我吗?” “……” “……” “拿我话堵我是吧?” 男人轻描淡写地啧了声。 与此同时,弯腰,强行拽过小姑娘背在身后不配合的爪子,捏在掌心,稍稍收紧力道。 “摔倒就摔倒,我拉你起来。” 他嗓音低沉,在她耳边响起。 卫枝眨眨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奇妙原有,烦闷散去,面颊有些升温的预兆。 下意识动了动手腕,却没能从他掌心得到自由,于是有点儿慌了神。 遂抬杠。 “你又不是总在。” “哦。” “啊?” “我不在,能上哪去?” “谁知道,天涯海角,五湖四海教别人,学生千千万,桃李满香园……” “脾气坏。” 他打断她,嗓音懒散,又透着一点奇怪的正经—— “没人愿意上我课,只有你。” …… 中午休息。 这是双双雪地打滚,大家都没出新活的一天。 身心俱疲的少女二人组凑在储物箱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什么“我教练好凶”“你教练给你拿板还给你穿板男朋友都没这么体贴凶个屁凶”“话不能这么说”“那你想怎么说”…… 碎碎叨叨中。 卫枝刚刚摘下安全盔,放在柜子上的手机“滋滋”震动,拿起来一看,男朋友都没这么体贴的水着型蜡笔小新出现在屏幕上方。 说的却是鬼都不想看的鬼话。 【崇:一会哪等?】 【少女叽:……一会=明天早上?】 【崇:摔倒了爬都爬不起来,还明天?】 【少女叽:????鬼附身?健忘症?帕金森?刚才是谁说爬不起来也没关系?】 【崇: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关系的,我会失眠。】 【少女叽:?】 【崇:不收钱。】 【少女叽:??????】 【崇:你今天必须学会自己爬起来才能下课,我今天必须看你学会自己爬起来才睡得着。】 【少女叽:学不会QAQ】 【崇:……】 【崇:不会也得会QAQ】 师父(与爱徒) 老烟放下餐盘,看见tali崇哥,一只手拿手机指尖飞快在屏幕上按来按去,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往自己嘴里塞饭。 动作迅速而准确,好看的人心不在焉地吃饭都那么好看。 背刺从后面走上来,越过老烟的肩膀从后面探头看了眼,做了个鬼脸,从后面提膝撞了老烟一下:“搞什么呢?” “一边吃饭一边和不知道谁的人发微信,”老烟说,“还能搞什么?” “你不懂,我师父父那些年在国家队可能顺便参加了什么礼仪队,以前我吃饭玩手机还被他骂过,那时候我们还喊他崇爸爸,毕竟我亲爸爸都没管那么宽……呃。” 单崇掀起眼皮子扫了眼这边,背刺闭上了自己的狗嘴。 嘴碎二人双双放下自己的餐盘,在单崇对面齐刷刷地坐下。 背刺:“师父父,下午公园……” 单崇:“不去。” 背刺怪叫:“为什么呀!” 单崇:“没空。” 背刺和老烟飞快对视一眼。 老烟开麦了,语气很故意:“崇哥,你在和谁发信息啊?” 单崇:“我家下个月水表要不要抄给你一份,毕竟你管得那么的宽,爸爸换你当。” 老烟“哦”了声,转向背刺飞快地说:“是在和小姑娘发信息,介于崇哥女徒弟就那一两个且每个见了他都跟兔子见了狼似的更别提午餐时间闲聊,我简单推测一下——是他这两天在教的那个萌新。” 背刺:“谁?” 老烟面无表情:“你那个小乌龟屁股垫现任持有人。” 背刺:“噢!” 餐桌对面,单崇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了,从容放下手机,放下勺子,拿起筷子,认真挑自己面前那盘剁椒鱼头的鱼肉。 他对面两人可能就是不怎么饿,总之就是饭也不想吃了,就想讲相声—— 背刺:“师父父当年也没送过哪个女徒弟屁垫,那是他买不起吗?肯定不是。” 老烟:“可能人至中年就多了一点慈悲为怀的心,其实又岂止是屁垫,我今儿在雪道上遇见他和乌龟屁垫持有人了,你猜怎么着?” 背刺:“怎么着?” 老烟不说话了,拿起手机,进入微信,然后往某个群里发了某张照片。 单崇手机正面朝上放在手边,余光看见老烟往他徒弟群里发了张图片—— 然后。 午餐时间本来还算安静的群突然就炸了。 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餐厅里各个角落里,时不时还有几个正吃着饭的,扔了筷子站起来,伸长脖子,一脸震惊地往这边看。 ……单崇是不记得自己在哪条雪道上裸奔过且被老烟撞见(。)的。 桌对面,背刺看了图也是震惊得合不拢嘴。 单崇总算是放弃了好好吃饭这事儿,手伸过去,划开手机—— 哦。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他跪在高级C道,一只手扶着小姑娘的雪板,另外一只手捏着固定器在给她穿板的照片。 单崇“咔嚓”锁上手机,声音四平八稳表示对这些人大惊小怪的不解:“怎么了?” 背刺双手碰住自己的脸,使劲往下拉扯:“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单崇:“我说怎么了?” 背刺:“我长这么大你都没给我穿过板!!” 单崇:“…………这两天山上风大,她一个新手,戴着手套笨手笨脚,穿板就要脱手套,会冻伤。” 背刺:“我不听!我不管!你这苍白无力的解释!我要闹了!” 单崇把面前的没吃完的鱼往俩徒弟面前一推,自己抽过张餐巾纸擦擦嘴,面对对面那位的撒泼打滚,眉毛都懒得抬:“我没在跟你解释啊。” “你天天给她这么穿吗!” “这几天都很冷,今天下冻雨。” “……” 背刺捂着胸口一脸悲伤地倒入老烟怀里,后者怜爱地摸摸他的脑壳。 一边爱怜抚摸,一边还不忘记火上浇油:“告诉你个更可怕的,你滑雪几天学会的自己站起来?” 背刺:“顺利穿上板的一个小时后。” 老烟:“乌龟屁垫持有人三天了都不会,是她没学吗,不,收你师父父压根没怎么教,随便教了下——起不来,他就说着‘算了‘然后伸手拉——今儿在高级道,小姑娘磕磕巴巴摔了一路,他勤勤恳恳拉了一路。” 背刺:“……” 背刺看向单崇。 单崇垂着眼:“这事不着急,她腿部力量差,再加上新手卡不住刃,强教也学不会,费那个劲干嘛……等以后对板控制力强了,不用教就能站起来。” 背刺:“当初我初学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站都站不起来基本上就是废了!” 单崇:“那不然?你不自己站起来,俩大男人天天在雪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背刺:“……” 背刺:“啊!别说了别说了!除了站起来这件事!当年我跳八米台子那个你怎么解释!当年我不敢跳不会跳,你就站在旁边让我背了十遍动作要领然后闭着眼跳!说摔死丧葬费算你的!!!!” 老烟:“啧啧,太惨了!” 背刺:“呜呜,太惨了!” 微信群外,有背刺在鬼哭狼嚎。 微信群里,有单崇的徒弟们(无论男女)也纷纷扣着齐刷刷的问号。 为数不多的女徒弟之一尤其悲伤—— 【Sakura、宴:我一直告诉自己师父对我这么凶是因为他有性别识别障碍。】 【Sakura、宴:所以不会怜香惜玉。】 【Sakura、宴:……………………原本小丑竟是我自己。】 背刺躺在老烟怀里,先忙着抠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发群里。 然后放下手机,持续一脸悲伤,挣扎着问对面坐着一脸冷漠的男人:“你把人拉群里,我倒是要看看能让我师父父跪着给她穿板一跪跪三天的小妖精长什么样!” 单崇奇怪看了他一眼:“拉她进群干什么?” 背刺:“是留着当野花才够香?” 单崇:“群里都是徒弟。” 背刺:“她不是吗?” 老烟插嘴:“可能是师娘预备役。” 单崇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做了个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 单崇目光挪回背刺脸上,难得出现一点犹豫的神态:“不算吧?” 背刺:“……从穿板到推坡都是你手把手教的,人生第一套护具也是你给的,不是徒弟是什么?” 老烟再次插嘴:“爱徒。” 背刺:“必须爱。” “算了吧。”单崇说,“别说跳台子,离了我站都站不起来,落叶飘一米就要尖叫……学会换刃再说,我没哪个徒弟滑十米就喊要在雪道旁坐一坐的。” 老烟:“……” 背刺:“……” 单崇:“当我徒弟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老烟:“……” 背刺:“……” 咋的,怎么个不简单?是要过个十八铜人阵? 严厉还是严厉的。 无情依然无情。 画风也是那么令人安心的直男味。 ……行吧。 看来也不算完全走火入魔。 …… 下午的雪具大厅比往日热闹许多。 吃完饭,优等生姜南风回去睡觉了,蹲在雪具大厅门口转圈圈等教练的人成了卫枝。 午后时段人有点多,正常可容纳六个人的缆车上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卫枝在擦自己手里的雪镜。 单崇低着头玩手上皱巴巴的教练袖套。 剩下的两人分别是背刺和老烟,双双挂着无辜的表情,仿佛他们硬挤上来和单崇一趟缆车,纯属就是不小心。 两人一个瞅着卫枝,一个瞅着单崇。 想要说话不敢说。 崇哥不说话的时候气场还是足的,黑色护脸一戴,像什么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煞神。 他也不爱说话。 也很不好说话。 ………………哎。 他们有点怕,甚至觉得缆车里空气都好凝重。 “我觉得我很像因为作业不及格被留堂的吊车尾。” 可惜就是有读不懂空气的小可爱。 “可可怜怜。” 还敢卖个恶恶心心的萌。 缆车里一片死寂,没人搭腔。 碎嘴子放弃了抠雪板上的积雪,抬头,抬起短腿踢了一脚坐在对面一身乌漆嘛黑的人:“你说话。” 缆车一阵窒息气氛。 男人懒洋洋抬起头:“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前刃推坡赶上南风?今天下午?” “你问我?” “不问你问谁?” “……” 卫枝放弃和他沟通,转向老烟,奶狗脸的大男生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意思是:你在看我吗?你看我干嘛? 没想到卫枝语出惊人:“以前我和南风一起学游泳,我比她先学会,没道理到了滑雪就反过来……你说,是不是你的业务能力比较强?” 老烟:“?” 感觉到对面投来凉凉的目光。 老烟:“……” 他就有点想尿尿。 求生欲使得老烟开始胡扯:“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专业教练针对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教学方案和计划。所以每个阶段你学的快不快不重要,崇哥可能对你的基本功要求比较高,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我滑了三天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卫枝还是很在意早上的失败,问,“这样正常吗?” 当然…… 不正常啊。 老烟有点熄火,硬着头皮讲不出那句“正常”。 卫枝见他沉默:“通常一个动作,我扑腾了几下做不出来,他就伸手来帮我了,比如靠自己在雪道上站起来只是其中一项。” 背刺突然插嘴:“怎么了?不是很好吗?然后呐?” 卫枝看向这个陌生的人,也不怎么认生,眨眨眼搭话:“怎么好了?” 背刺:“好就好在我学滑雪的时候,教我的人(重音)(暼了一眼单崇)告诉我,要么自己爬起来,要么在原地坐到天黑。” 被指控的人毫无反应,拉了下护脸,抱臂,换了个坐姿。 卫枝没听懂背刺的酸民发言,转而踢了踢刚换好新的舒适坐姿的单崇:“你看,大家都是严师出高徒!所以,你是不是企图以有爱心的温情教学画风掩饰不耐烦教我的事实?” 男人撇开脸。 “想象力丰富。” “我没有!早上老烟也说了严师出高徒!你不严师!” 中午刚讨过得话题,一不小心就提上日程。 男人睫毛垂落,显得淡定又有些冷漠。 “谁是你师?” 他这话一出,按照普通圈里人,这会儿可能已经以他为圆心自动弹飞三米远—— 但卫枝不会。 因为她是卫枝。 她只是愣了愣。 然后成功地被男人的反问点燃了。 “你不是吗?那你觉得你是什么?”雪镜还拎在手里,小姑娘微微睁圆了眼,“从你一次次手把手含辛茹苦把我从雪地上拽起来,在我心中你已经是父爱如山的师父了啊?” 单崇一下子有点走神,没等他反应过来,原本好好坐在他对面的人“唰”得站了起来,微微弯腰凑近他:“怎么了,你不承认?” 小姑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洗发水,甜兮兮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的碎发就在他的鼻尖。 太近了。 男人睫毛不着痕迹地一颤,又不动声色缓缓抬起。 “?承认什么?” “所以是我误会了?咱们还是冰冷的交易关系?游客与教练!我不配叫你师父,对吗?所以你没有好好教我,我稍微沮丧有点想要放弃你就替我放弃因为你害怕我对滑雪绝望然后你就会失去又甜又闲的回头客……” “……” 又甜又咸是什么东西啊? “……” 手里皱巴巴的教练袖套被塞回了口袋里。 “闭上嘴,坐下。” “不坐。” “知道我是谁吗就乱拜师?” “我不是有你微信吗?” “菜市场卖菜大爷也可以让你加微信。” “你是一个滑雪滑的还可以的人,”她用词保守且含蓄,“虽不知上限,但经过观察可以看出,水平在我之上。” “?” 无视石化的背刺和老烟。 单崇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人强行从身体剥离——虽然她说的是没错,但是好像听的哪里不太对,哪里不太得劲…… 具体是哪,又说不上来。 然而卫枝没给他仔细思考的机会,她乘胜追击:“问完了?现在换我问了,你把话说清楚,我配吗?” “……” 额角轻跳,单崇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算了。 “配。” “大点声。” “别逼我开门把你扔下去,也别让我再重复第三遍,坐下。” “教念。” “嗯。” “师父。” “嗯。” “好的,”卫枝双手合十,“等我学成,我会孝敬您的。” “少气我就烧高香了。” “那不会,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乖巧的人了。” 卫枝腰一直,脑袋一缩,放下神选都不会信得鬼话,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 …………………………………………………… 老烟和背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全程目睹了他们的师父被推坡十米就要雪道上休息的菜狗选手征(道德)服(绑架)的过程。 整个过程就像一碗滚水泡开的拜师茶连同茶托一块儿被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虽然其实他也没怎么挣扎。 呵,男人。 不速之客(今年维密你开场背上五米...) 一缆车四个人。 除了卫枝在心情不错地哼着歌,一边继续擦她的雪镜,一边没怎么认真地抱怨:“眼镜怎么老起雾!” 她脱脱戴戴那雪镜,折腾了几波。 单崇一把拿过来,看了眼:“你上哪买的雪镜?” “路边摊。” “路边摊你还指望它防雾?”单崇随便扯了缆车里的纸又给她擦了擦,扔回去给她,“换个。” “买不起。” “放屁。” 短暂的关于讨论雪镜的对话结束,除了单崇偶尔搭理卫枝的废话,大家都在微信聊的热火朝天…… 哦,没有。 也不算热火朝天。 只是来自背刺单方面的赖地打滚撒泼。 【CK、背刺:啊啊啊啊你就这么收她做徒弟了!说好的萌新不配呢!!@CK、崇】 【CK、崇:你没看她刚才看快骑我脸上来了吗?凑那么近,我不害怕?】 【CK、背刺:………………】 【CK、背刺:我当初抱着你大腿求你收我当徒弟的时候,我的脸与你的大腿肌肉紧紧贴合,那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CK、崇:没办法,那时候还年轻,现在老了——人老了胆子会变小的。】 【CK、背刺:……】 缆车里的暴走族盯着手机,几秒后抬头,对着对面坐着的人露出个“你就放屁吧”的表情。 可惜单崇根本不鸟他。 老烟把护脸往上一拉掩护住面部表情,只剩一对眼笑成月牙,乐得喘不上气。 【老烟:心疼背刺,何必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在你的小乌龟不明不白到了别的女人屁股上时,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Sakura宴:心疼背刺,何必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在你的小乌龟不明不白到了别的女人屁股上时,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阿歪:心疼背刺,何必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在你的小乌龟不明不白到了别的女人屁股上时,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 【CK、小狮:心疼背刺,何必非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在你的小乌龟不明不白到了别的女人屁股上时,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人类的喜怒并不相同,幸灾乐祸后,大家无情扔下背刺这过气大师兄,群里热热闹闹讨论起了新后辈—— 介于当年退役时,单崇是带着相关教练资格证退役的,所以这会儿他收个什么市级或者国级的运动员当徒弟大家可能都不太惊讶…… 收个推坡选手? 不是他们看不起萌新,谁都是萌新过来的,只是这群里滑的最差的雪时也快积累了好几个月…… 毕竟没人是来跟单崇学推坡的,大家都是看见公园道具就双眼泛绿的狼,而没点扎实基础就进公园属实找死。 于是理所当然的,这会儿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打破常规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催着单崇把人拉进群里。 可惜后者手机往兜里一塞,果断装瞎。 恰好此时,正好缆车到了山顶,下了缆车,老烟和背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新鲜热乎师徒二人。 ……不是他们想走,主要是单崇的眼神告诉他们再不滚蛋一会儿可能就要靠雪地摩托(*雪地摩托:雪场救援专用设备)拉下去了。 “他们怎么走了?” 卫枝抱着自己的雪板问。 话刚落,双手抱着的雪板就被人接走,单崇夹着两块雪板敷衍地“嗯”了声,随意扫了眼两个徒弟离去的背影:“公园在半山腰,要从高级B道下去。” 老听他们说公园公园的…… “公园好玩吗?”卫枝就这么来了点兴趣。 “……“单崇警惕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含蓄回答,“还行。” “你是不是也会一点儿公园?”卫枝又问,“如果以后我也想学公园,你能教我吗?” ……什么叫“也会一点儿”? 这问题属实挑战男性尊严底线。 “会,“单崇瞥了她一眼说,“闭着眼都能教你。” 卫枝露出个欢呼雀跃的表情,抬脚就要往刚才老烟他们离开的方向走。 单崇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根本来不及喊人,把手里的雪板往地上一扔拖着走出去一米开外的小姑娘的领子拖回自己面前,“往哪走?” 卫枝胳膊空中扑腾了下:“公园呀!我也要学公园!跳台子!呲杆子!飞桶子!” “锤飞你的脑壳子。”男人声音四平八稳,十分冷酷,“这几天你能学会换刃就烧高香了,还进公园……屁股都给你摔裂开。”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把屁股摔裂开!” “有啊,”单崇说,“我。” 卫枝立刻低头去看他的屁股。 刚看一眼就被男人一只手勾着下巴强行抬起头,对视上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眼,他放开她,问:“眼睛往哪看?“ “……” 这幅对LSP说话的语气就让人很委屈…… 明明是他先提屁股的! 而且穿着裤子能看到什么啊! 呸。 小气鬼。 “我稀罕啊,你屁股也不是很翘的。” “……什么?” “没有。” “够胆再说一遍。” “今年维密走秀你开场,背上五米大翅膀!行了吧行了吧!” “贫嘴。” …… 今天他们还是在高级c道滚来滚去。 只是经过上午的摧残,卫枝已经不会再看着那个陡陡的坡吱哇乱叫了——不需要单崇叫她,她自己就能乖乖伸出双手拽着他的袖子,让他拉她到稍微平缓一点的地方再开始正常练习。 今天还练的后刃落叶飘,忽略了身后那个人不停的“啧”和叹气,卫枝觉得自己其实是有进步的——刚学会的时候她大概飘一两米就要摔,现在她能横切整个雪道才摔。 就是一直保持半深蹲姿势有点累人。 在左右横切雪道两趟后,卫枝停在最右边,扶着边道的网坐下,回头望身后的男人:“累啦!” 背着双手跟在她后面的人根本不为所动:“这才往下推了几米?下午你准备一趟就回?“ “是啊。” “……别找骂。” “那两趟。”她伸出两根手指,“两趟总不过分了吧!” “这都三点多了。” “然后呢?” “说了两趟就两趟,你就磨叽好了,一会儿四点缆车关了,我陪你用两条腿爬上来。” “别开玩笑。” “你看我有一点想笑的意思吗?” 卫枝立刻支棱着想要爬起来,结果双手在雪地上撑了撑,象征性地做了个鲤鱼打挺的姿势,然后屁股像是坠了千斤顶似的落了回去。 她尴尬地看着单崇,后者此时又很有人道主义,并没有嘲笑她,保持淡定地滑到她面前,轻松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抓稳,改学前刃。” 话语刚落,卫枝整个人就被抓着转了个圈,单崇变成面朝山下拽着她,她背对着山下,两条腿的发力突然从往后靠变成往前倾,卫枝快要抽筋的大腿得到了解脱。 “上半身挺直,别撅屁股别哈腰,膝盖自然往下跪,小腿胫骨靠着你的鞋舌,感受鞋舌回馈给你的支撑力……” “靠不住,鞋舌有点软。” “雪场的鞋穿旧了,支撑性和包裹性都没那么好,要是以后想好好滑就自己去买双鞋……” 前刃学习的方式和后刃一样,就是前刃推坡到前刃落叶飘。 但是如果前刃卡刃,很容易以前刃的姿势卡后刃,那么整个人就会往后仰倒摔下去,很危险……对于卫枝这么爱摔的人,单崇也没敢随便松手让她自己试。 两人拉着手往下推,伴随着单崇单调的语调—— “别垫脚,膝盖微微弯曲,放松。” “抬头。” “腰挺直……也不用那么直,放松放松,你硬的像雕像。” “抬头。” “让你抬头,别看脚下……又低头!” 前刃是小腿酸疼,而且酸疼的特别快,这会儿卫枝本就腿酸,被面前人猛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腿一软“啪”地就跪下了。 单崇松开她,垂眼,看她无比自在地跪在自己面前,伸手揉自己的小腿。 过了一会儿,她抓着他的裤腿,小爪子一路往上攀爬,爬过他的腰,拽着他的手腕,蹦跶着重新站起来…… 站直了,见单崇没反应,她还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发呆,可以继续了。 单崇带着她往下推了三米,突然又停下来。 “……“单崇说,“小孩,商量件事。” “嗯?” 这拜了师就是不一样啊,称呼都变得有爱了许多。 赞。 “推前刃时候别低头,看我的眼睛。” 卫枝莫名其妙地抬头,猛地看入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眼,她藏在手套里的指尖僵了僵,立刻低下头,矫揉造作:“我害羞。” 然而男人完全不为所动:“看我的眼睛害羞,盯着我的□□就不害羞了?” 卫枝:“……” 单崇:“你不害羞我害羞,抬头。” 卫枝:“……” 卫枝正想说什么,这时候,她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身子一歪,从单崇身体一侧探出半个脑袋—— 然后看见了让她头发都竖起来的一幕。 从远处山顶,一个浅色的身影在快速逼近! 来人大概是个年轻男人,身材修长,在滑行过程中身体几乎完全贴在雪面上,高速滑行使得雪板在他的滑行轨道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刻滑! 这人大约是个刻滑好手。 每次眼瞧着他好像是要直接摔了,他脚下一抬整个人便立起来完成了换刃,并且在某次换刃后,他直接跳了起来,在雪面上转了几圈后稳稳落地,再倒伏滑行—— 刻滑加平花。 此人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边靠近,并且再见距离他们大概五十米的位置突然放了直板俯冲下来! 就像是一枚在白色海洋里瞄准目标的炸弹! 伴随着瞳孔里的身影越来越靠近,深棕色瞳孔微微缩聚,卫枝猛地拽紧了单崇的手! “人!人!□□!□□!高级□□(*□□:雪道上不会滑雪横冲直撞造成安全隐患的新手小白)!” 伴随着雪板锋利的边刃切雪声音越来越刺耳与逼近,眼看要撞上了! 此时不用卫枝再恐惧尖叫,单崇也已经听见雪板切雪的声音,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卫枝突然发现自己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悬空了—— 巨大的力量袭来,背被有力的手臂拦住,天旋地转中,她的鼻尖撞入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她“哎呀”闷哼一声,入鼻好闻的冷香。 没等她抬头,伴随着一声雪板“唰”的闷响,顷刻间,雪板卷起目测三米高雪墙铺天盖地从她视线范围内犹如巨浪扑打而来! 飞起的雪花全部拍打在将她拦在怀里的男人头上、肩膀上、背上。 雪尘扬起,为数不多的雪花落在卫枝鼻尖,冰冰凉。 又一些冰冷的雪尘钻入鼻腔,她重重打两个喷嚏,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甚至忘记从单崇怀里钻出来,她就着还被他揽着的姿势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刚才那个会刻平(*刻滑+平花)的莽撞人头也不回远去的背影。 伴随着他的离开,雪道上恢复了开始的宁静。 “……” 卫枝窒息三秒。 然后爆炸。 “喂!对不起都不说就走了吗!什么素质啊!” 小姑娘骂骂咧咧,哼哼唧唧,冲着那不速之客离开的方向扑腾,挥拳。 气愤之余,她压根没注意到,单手揽着她让她不至于扑腾得滚了山的男人一眼不发,只是目光同样沉默地望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 原本波澜不惊的深色瞳眸微闪,逐渐变得如深湖幽潭,除冰冷刺骨,不可见其眼底情绪。 戴铎(今天也是师父父脾气不好的...) 那位不速之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枝忿忿地收回目光,“呸呸”两声像是要赶走什么晦气的东西,又摸了摸鼻尖,抬起头正想要继续抱怨几句,看见眼前的人她整个惊呆了—— 一身黑、总是穿得像乌鸦似的男人这会儿成了雪人。 刚才卷起的雪墙铺天盖地,而将她压在怀里的人成为了最后的屏障,此时此刻,雪块落满了他的宽阔的肩、背、还有头盔上,黑色底上落满凌乱的白…… 强烈的对比色显得触目惊心。 睫毛上都是雪花,他却像是全然不在意。 好像也不生气。 此时,雪道上已经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小骚乱的人看过来,隔着老远能感觉到他们的好奇——毕竟呲雪墙这种事,如果不是朋友间的玩闹嬉戏或者是摆拍照相,无缘无故呲人家一身雪,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或者两人有什么血海深仇。 ……而那人别说道歉,连停下来给一个眼神都没给。 而且从单崇的一言不发和低气压分析,卫枝看过他和真的朋友相处是什么样的—— 话很少。 很有威严。 但无论如何并不会浑身冰冷得像是刚从冰湖里爬出来的night‘s Kg。 所以用脚指头猜都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在“朋友嬉戏”范围内。 没人说话,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雪要落进你领子里了。” 一改平日里说话像只小鸟崽似的上蹿下跳欢快语气,小姑娘拉起了自己的雪镜,微微蹙眉,一脸难得的严肃正经。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了自己的手套,用暖轰轰的手,轻轻扫掉了单崇领子边缘的那一团摇摇欲坠的雪块。 柔软无茧的指尖轻轻扫过他紧绷的颈脖。 温度还在,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单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别动。” 卫枝嘟囔着,拉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站稳,又踮起脚,脚下的雪板翘起来前刃深深地卡在积雪中……她伸长了胳膊,用手仔仔细细地替他将头盔、肩膀还有头发上的雪扫掉。 没一会儿,那白皙的手就被冻得有些发红,指尖因接触冰渣发麻微痒。 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个,扫的正认真,正小心翼翼半环绕着男人的肩膀,努力将他后颈护脸下摆的落雪也拍掉…… 突然手腕便被不着痕迹的抓住。 “……” 微微湿润的薄手套,扣住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与此同时,扣在她手上的力道无声收紧。 “告诉过你,山上风大,”男人声音低沉微哑,听不出多大的情绪,“别随便摘手套。” 明明是教训人的话。 但意外地让人感觉不到凶。 明明这么凶巴巴又刻薄的一个人…… 但意外地让人觉得此时的他情绪变得不太一样。 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阴沉突然烟消云散。 站在小小气场范围内的人又可以自由呼吸了。 卫枝举着手,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大概是不太明白一个人的气场怎么能变得那么快,还是她自己的雷达出现了问题。 在她愣怔中,男人却像是习惯了她这种间接性掉线,叹了口气将她挂在手肘上的手套捞过来,替她戴好。 指尖套回还带着余温的手套里,冰冷发麻的不适感如潮水褪去,温度回到她的体内。 “继续?” 她听见他在耳边问。 卫枝“哦”了声,抓着他的手腕,恢复成前刃推坡的姿态,想了想,盯着他雪服上的拉链,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那个,”卫枝问,“刚才那个,是你认识的人吗?” “嗯。” 想象中的抗拒并没有出现,也没有怪她多管闲事,他答得十分平静。 “有仇?” “没有。” 单崇的声音确实像是在讨论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就是过去认识的一个人。”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插曲谈资,卫枝拽着他的手开始她磕磕巴巴的前刃推坡,嘴巴也没闲着,“你上哪认识这么没礼貌的一个人?” “嗯,抱歉。” “?你道什么歉?” “子不教,父之过。” “……”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嘴上功夫利索到这么离谱的人? 所以狗屁的“被呲一身雪也不生气”…… 压根就是要被气死了吧。 …… 雪场,高级C道的隔壁山头。 高级B道的中央,今天公园里的人不是很多,个把人散落在各个道具旁边,时不时有板刃刮过铁杆、蹭过铁桶的那种刺耳声音响起…… 但是在这里的都习以为常了,这对他们来说,就是《蓝色多瑙河》前奏曲,优雅且动听。 背刺和老烟肩并肩,蹲在旁边躲懒。 叼着一根烟,身着暴走服的青年眯着眼看自己的小徒弟飞跳台,小徒弟摇摇晃晃上了台子,然后一个紧张,“啪叽”屁股着地。 背刺打了个呵欠,拖着腔调,指点江山:“你到刚才我告诉你的点时候,就别走刃了,放直板好吗?不然速度不够你上去又慌,一慌必摔……” “都给你画了条放直板的线了,你过了线怎么还走刃……还好你师祖不在这。”老烟笑着接过话茬,“不然你必挨叼飞。” 小徒弟苦笑着,揉着屁股从雪堆后面爬起来。 背刺眼珠子动了动,原本还想再刻薄几句,这时候,腰包里的电话响了。 顺手把烟屁股熄灭在脚边的雪堆里,他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来电的是个同门师兄弟,平时偶尔闲聊两句,也不太熟。 不知道打给他干什么。 于是背刺也不太在意地按下了接听键:“喂,干嘛,有屁放啊,山上带徒弟呢。” 此时旁边的老烟也休息够了,站起来,弯腰穿板。 刚穿好一边固定器,就听见旁边的背刺嗓子稍微吊起来问了句“谁”,然后就没了声音。 他愣了下,转头去看背刺,后者此时逐渐收起了原本脸上的懒散与不上心,捏着电话的手背青筋微突。 “?” 背刺这人,平时没个正经,比哪个小姐姐都爱撒娇,微信表情打开,卖萌小猫咪表情包一大堆—— 但是其实他这人,和单崇一样,傲慢得很。 哪怕跟谁都笑眯眯,也不见得把几个人放心上。 眼下他这样,就有点儿不寻常。老烟另一边脚固定器都没顾上穿,跟着肩并肩蹲下来,正想凑过去一块儿听听电话里说什么,还没等他靠近,就被背刺推了一把。 他摇晃了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挑眉“嘶”了声,刚想骂人,就听见背刺跟电话那边问:“你确定没看错?他不是在长白山?” 长白山? 那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老烟闻言,愣住了。 从背刺身边,保持着蹲着的姿态拖着雪板挪到他面前,和他正面对视。 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背刺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两人在一秒对视之中完成了一问一答—— 其实也不用费这个劲…… 因为他们很快得到了答案。 公园入口一阵骚动。 背刺眼皮子一跳,伸脖子看过去—— 然后眼皮子就跳的更厉害了。 公园门口以极快的速度滑进来一抹浅色身影,他进来后不像平常人那样会走“停下来、脱板、找想练活的道具、穿板、上道具”这套流程,而是直接瞅准了这个公园里最高、此时空无一人的台子—— 肆无忌惮的放直板。 起速。 高速上台。 外转1080°接空翻落地,“咚”的一声,雪板稳稳落在雪地上发出的闷响,一个漂亮的甩板尾,卡前刃刹住。 一系列的亮眼动作,此时公园里干什么的都停了下来,所有人转过头,整个大环境内前所未有的安静。 投来目光友善不友善压根不重要,因为来人根本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他抬手,摘了安全盔与雪镜,露出自己的脸。 雪镜与护脸之下,年轻人单眼皮,眼角微上挑,眼皮很薄…… 是那种天生让人觉得不好相处的面相。 “戴铎。” 开口喊出来人名字的背刺,用的是前所未有警惕绷紧的语调。 “你不在长白山呆着,跑崇礼做什么?” 开口的问候就如此不客气。 空气中都漂浮着不欢迎的气氛。 众目之下,被直呼大名的人弯腰松了固定器,脱了板,直起腰脚尖一勾雪板便翘起来落入他手中。 “雪场正常营业,我怎么不知道我被崇礼拉进黑名单了?” 仿佛对凝重气氛浑然不知,他先低头扫了扫雪板上的雪,突然又笑了,“长白山跳台子跳腻了,我来崇礼看看也不行吗?” …………………… 跳台子跳腻了这边建议试试上吊玩呢亲。 背刺显然懒得跟这人废话—— 他来干什么? 为什么突然来? 他甚至不想问。 从见到这人出现的第一秒开始,就想让他快滚。 在背刺不耐烦的注视中,后者慢吞吞把自己的话补充完:“顺便来看看单崇龟缩在什么鸟地方。” 他这一句话,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 “日子真好过啊,宽敞的雪道,鸟不拉屎的公园,小猫两三只,随便来个能横呲过杆的也有人鼓掌的平均水平……” 名叫戴铎的年轻人,语调缓慢—— “我听说崇礼玩儿公园和平花的人都不爱来这雪场,都扎堆在山脚下那个……哎,背刺,你说单崇带着你们在这关门造车是在造什么大招啊?外转2160?外转2160?还是全国第一个2340?哦,那够呛了,这里连八米台都没有。” “……” 背刺沉默着摘了安全盔。 老烟伸手压了压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然而戴铎扫了眼背刺,甚至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样子—— “羡慕!真的,羡慕!等哪年我退役了,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收一群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阿猫阿狗当徒弟,放一个微信群里,天天捧着哄着说好听的,前呼后拥,一呼百应,听他们喊我永远的神……闲了找个小姑娘,手拉手教教推坡——”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顿了顿,然后“嗤”地笑出声。 这声嗤笑直接弹崩了在场所有人脑子里的理智线。 老烟忍无可忍地放开了背刺的肩膀。 背刺直接弯腰松雪鞋准备干架。 两人都像是一条松开绳的野狗,蹶起了蹄子—— “你见解还挺多,有什么不能直接微信跟我说,还专程买张机票飞过来?” 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背后响起。 略微沙哑,却又锐利得像是在磨刀石上开了光。 众人错愕。 抬头寻声看去,只见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拖着雪板,从公园入口走进来。 他已经摘了雪镜和护脸,此时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漠的神情。 鼻梁上,淡色的痣几乎笼罩在高挺鼻梁的侧影里。 走到白色雪服的人面前,他扔了手里的雪板,站定。 ”微信又没拉黑你。” 单崇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止戴铎,正巧能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你一副弃妇的模样在这长篇大论地撒什么泼?” 崇爷爷恋爱啦(并没有 )...) 山下,酒店房间里。 抱着膝盖靠坐在暖气片旁的卫枝叹了口气,好想吃烤馒头片啊,沾炼乳那种。 她打了个喷嚏。 “知道你那么早回来就搁这叹气,我说什么也不给你开门。” 姜南风坐在床上,脚下踩着一块垫布,正给脚上指甲油。 “缆车关了呀,没办法。”卫枝说,“滑不了第二趟。” 姜南风闻言,暂时放下手上的活儿,往窗外看了一眼——她的床靠窗,所谓山景房,一眼就可以看到外面的雪场,缆车悠悠地缓缓运作着,雪道上滑下来的人也依然很多。 “缆车还开着。” 姜南风余光瞥见到旁边原本瘫软在地的人立刻爬起来“噔噔噔”冲到窗户边,踮起脚,鼻尖顶着窗户玻璃往外看…… “你这么好骗让我很难放心放置你和男人单独相处,”她低下头,继续涂指甲油,头也不抬地说,“不过算了,下午的课不是没收钱吗?” 卫枝把自己的脸从窗户上拿下来,瞪圆眼显然不是很懂这个逻辑:“没收钱他就可以骗我了吗?” 姜南风:“那你骂他。” 卫枝“哦”了声,爬回自己的床上,摸过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蜡笔小新头像—— 【少女叽:缆车明明还开着!!!!!!】 【少女叽:我要闹了!!!!你怎么骗人!!!!】 【少女叽:不想教我你就说,做什么把人强行骗过去又把人轰走!!!!】 …… 山上,高级B道中段公园里。 人们的目光在戴铎与单崇之间疯狂来回,最终落在戴铎身上,脑子里噼里啪啦电光火石—— 戴铎不是什么路边随便的小猫小狗,称他为国内现任雪圈单板公园第一人并不为过。 1999年出生于中国,同年全家移民至加拿大,戴铎在那个小孩都是还没学会走路先学会滑雪的冰雪王国长大。 2014年之前,作为中学生的戴铎也曾经参加当地各种青年组相关赛事,但这对于以滑雪作为运动强项的国家来说,稀松平常。 2015年,16岁的他只身回国。 此时的他不过是千千万冰雪人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 没有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直到2018年雪季末,戴铎成为国内首位完成单板大跳台LINE 2160°(*LINE:单板大跳台动作之一,前手抓双脚之间板刃,称为MELION,在MELION动作基础上加入正转FRONTSIDE,,称为LINE)的选手,于国内雪圈崭露头角。 人们突然知道了“戴铎”这个名字。 直至今年,他正忙于国内国外地参加各种比赛,因为冬奥会比赛与夏季运动会略有区别,冬奥会实行积分制度,想要参与冬奥会,运动员本人必须要在比赛前积累够足够的积分才可获得参赛资格。 而国内雪圈的人毫不怀疑,在单崇退役后,戴铎应该是明年冬奥会参赛不二人选—— 这样的人,却与上一代的单板大跳台当家人碰见了,磕上了。 两人压根并没有半毛钱热烈拥抱、互相切磋技术的意思,反而见面既仇敌…… 怎么的? 以前认识啊? 除却背刺等早些年就跟着单崇的徒弟。在场众人均是一头雾水。 现场空气凝固,如一张紧绷的弦,仿佛呼吸稍重就能一蹦既断,一触即发。 这时。 “嗡——” 一声轻响打破沉默。 是单崇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而且“嗡嗡嗡”“嗡嗡嗡”个没完,当下十分破坏严肃的气氛。 好在男人向来是个不太读的懂空气的,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摘了手套随手扔旁边的雪板上,拉开_拉链,把手机拿出来,众人火热的注视中淡定地看起了手机。 阳光下,男人微微眯起眼,读信息的时候长而浓密的睫毛轻煽。 过了一会儿,他轻哼一声,唇角勾了勾,又迅速放平。 【崇:临时有事。】 【崇:闹什么。】 【崇:明天。】 对方咆哮了三条,他就很有礼貌地回复了三条。 慢吞吞发完微信,一抬头,发现整个公园所有人都望着自己—— 站得距离他最近的是一身浅色雪服的戴铎,眼里阴沉得能萃出毒液来,阴郁地盯着他; 戴铎身后是背刺,背刺身后是架着他防止他突然“汪”地一下就扑上来咬住戴铎的老烟; 剩下一些阿猫阿狗的路人,有几个是他徒弟,但不太亲那种。 身后公园入口陆续有人进来,基本是单崇的朋友或者徒弟,都是方才收了风声赶过来。 崇礼就是单崇的地盘。 不服也没得辩。 伴随着人越来越多,戴铎也没有做什么跳梁小丑的兴趣,收了眼里的阴云,他冲着单崇扬了扬下巴,突然笑了:“看来你在这边确实过得不错,这才哪到哪,一群人赶着来护驾……怎么,怕我给你吃了啊?” 单崇从以前就很不明白,一个人说一句话怎么能说这么多个字、这么长的句子,写小作文似的。 所以他就没搭话,因为怕自己一说话,对方又开始长篇大论—— 说什么无所谓。 主要是懒得听他说。 两人毕竟认识很多年,戴铎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爱答不理、白日梦游的模样,把雪板竖起来,一只手撑在固定器上:“雪圈就这么大,你的故事他们听过吗?” 单崇掀了掀眼皮子。 “这些人知道他们眼里的神是个长白山都不敢回去的丧家犬么?” 单崇还是一副早已死去、灵魂不在家的模样。 在他们身后的背刺却被直接触动了心房(?)。 低声骂了声“艹你妈”就要跳起来,老烟猝不及防根本拉不动这头牛,被他一个猛冲直接带地上去了! 背刺抡起手里的雪板,眼看着就要对准戴铎的后脑勺敲下去,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淡漠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是不是来赛一轮,你就可以乖乖闭上嘴滚回长白山?” 背刺的动作僵在原地。 小小的公园里大家鸦雀无声,唯有远处的造雪机轰隆轰隆的,造出来的雪花落在地上仿佛都能听见声音。 死寂中,单崇摸出一根烟,叼上。 修长指尖挑开打火机盖,“咔嚓”声轻响,奶白色的烟雾中,男人眉眼变得模糊,众人也揣摩不出他当下的情绪。 “平行回转,U型槽……大跳台,”他声音只是不着痕迹的稍微停顿,“你自己选。” …… 三分钟后。 整个崇礼雪圈的人都知道山顶雪场有一场王不见王的比赛。 崇礼VS长白山,地域跨服王者局。 无数原本窝在山下各大雪场练活的人们扔了雪板迈开腿冲上山,一时间,山上雪场停车场爆满! 雪票售票小姐姐原本眼瞧着快下班了,正一只手撑着脑袋打瞌睡摸鱼,一抬头,突然见到成百上千的人,如同丧尸出笼往她这边冲过来—— 雪场售票小姐姐:“……” 雪场售票小姐姐:“?” 嗯?啊?发生了什么? …… 戴铎令人惊讶的选了平行大回转。 平行大回转是冬奥会单板滑雪项目之一。项目内容为高山滑雪大回转(双板滑雪传统项目)的演变,运动员从具有一定高度的雪道起点出发,绕过一定数量的棋门后抵达终点。 这项与大跳台、U型槽等传统公园项目不同,比的是回归滑雪最初的基础——滑行速度与技巧。 对于戴铎的选择,众人表示无语: …………………………………………………………两个公园大佬比赛搞什么平行大回转啊!!! 打架都比这好看吧!!! 神经病!!!!! 两位大佬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在雪场工作人员配合着准备为他们清理雪道、设置棋门的等待时间里,各自分开准备热身。 单崇躲在旁边压筋,这时候背刺凑过来,鬼鬼祟祟。 “崇爷爷,问你个问题。” “问。” “你这么气干嘛?” 居然主动要求比赛…… 主动! 这个戴铎自从……嗯之后,也不是第一次挑衅单崇,崇爷爷哪次不是一脸慈爱地将之放置py? 今天是怎么啦? 他实在是好奇。 而这边被提问一瞬间,单崇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情,但是很快,他的目光恢复了焦距,冲着不远处被众人围着的另一人点点下巴。 “你自己去问他刚在山上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放直板,呲雪墙,”男人停顿了下,面无表情地戴上黑色手套,“吓着我的爱徒了。” 手套拉着根部一拉到底,指尖活动,与此同时杀气向四周蔓延。 背刺愣了楞,甚至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爱徒”是说的哪位…… 几秒后,反应过来了。 背刺:“……” 说的是那个眼睛很圆,有点KY,又有点可爱的小乌龟屁垫现任持有人。 哦,这是给小姑娘出气啊。 ………………………………………… 给小姑娘出气? ????????? 夭寿啦!!!!!!? 崇爷爷恋爱了!!!!??? 就在背刺陷入震惊无法自拔,单崇背过身去时,一名知情者凑过来:“补充说明,最后那雪墙是呲了崇哥一身。” 背刺:“……” 哦。 谈恋爱什么的,并没有。 明明就是他自己因为被呲一身雪在生气:) 平行大回转(雪镜不错...) 雪场管理者大概也很喜欢这波突如其来的小事件,有了这一下,今日雪圈限定热搜必然是他们雪场无误—— 所以他们动起来也很快,短时间内就为两位大佬在高级C道的始发位置开始,清理出一段长达五百五十米的无人雪道,并设置好了十八个棋门。 “棋门”是平行大回转的重要道具,旗杆是用有弹性的伸缩杆制造而成,红、蓝两色旗帜插在雪地上,露出旗帜彩旗部分,而选手则需要在高速滑行的过程中,灵活运用转弯技巧控速技巧,绕过棋门,达到终点。 在平行大回转的正规比赛里,最终比赛成绩会由两轮成绩组成,但并不是两次通过赛道时间相加那么简单的计算方式—— 第一轮,两名选手同时出发,然后计算他们通过终点所用时间的时间差。 第二轮,第二轮,两名选手交换赛道,并根据第一轮的时间差,落后的选手延迟此时间差出发(最大延迟为1.5S),最终首先通过终点的选手获胜。 所以单崇和戴铎会赛两轮。 第一轮,单崇走蓝色棋门道,戴铎走红色棋门道,第二轮再交换。 最终得出比赛成绩。 这种纯竞速比赛,和公园、平花等玩法基本不搭嘎,竞速比赛考研的是基础滑行技术,单板三种分枝玩法里,只有刻滑是跟这极其接近的。 所以喜欢捣鼓这个项目的基本也都是刻滑选手,这就属于老烟的业务范畴内。 “崇哥的板行不行?”老烟伸长了脖子,相当担忧,“我有块竞速板放山下了,我去给他拿来?” 不同的玩法分枝,对滑雪板、滑雪鞋的软硬要求各不相同。 从平花到公园到刻滑,要求的装备对应硬度依次增大。 跟刻滑要求硬度高的滑雪板和滑雪鞋贯通,专业竞速模式的单板滑雪者都有专门的竞速板和竞速鞋,他们的鞋子甚至可以硬的和双板滑雪鞋有得一拼。 “用不上,”背刺蹲在旁边,吞云吐雾,嘴巴路说着不用,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戴铎也用的自己的公园板。” 说到戴铎,老烟就有点不淡定。 “这小子是不是多少有点大病?”他问,“大老远的从长白山跑来找茬,那崇哥在哪滑雪、在哪上课、给谁上课,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不知道,”背刺显然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可能就是看不惯崇神不回长白山呗。” “……” 老烟是后来认识单崇的,不算早批徒弟,但是因为和背刺等人玩得挺近,多少也知道点—— 单崇最初接触单板滑雪,就是在长白山,这一碰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的很多年,很多个雪季,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那片地方。 他在长白山待了三分之二点五的雪龄,可以说就是滑着长白山的雪长大的…… 然后,他入选职业队,到省队,到国家队。 然后,他参加大大小小的赛事,拿过除了冬奥会之外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 然后,所有人都说,滑雪项目起步很晚、单板滑雪起步更晚的我国,能不能在某届冬奥会打败北欧、北美这种地域优势项目强势国,在单板项目拿块金色的牌子,希望都在这个人身上。 再然后,某年冬天,毫无征兆的,他突然退役了。 当时所有人都懵了。 知道原因的人不多,但是这些人都选择闭口不谈。 无论是否知情,对于单崇的突然退役,那些人里有人惋惜如老烟,也有人谩骂、谴责如戴铎。 而大约是退役后隔了一个雪季,单崇重新出现在张家口的崇礼,他低调回归雪圈,平时带带徒弟,雪季末去新疆阿勒泰或者日本滑滑野雪,成为了一个普通得在普通不过的滑雪爱好者。 只是他当年离开长白山后,去过很多地方,滑过很多山头,却再也没回过长白山。 ——以上。 这就是老烟知道的全部关于单崇的故事,再详细的,背刺都是不肯再说。 但是他知道,长白山肯定是出了点事故,单崇才会突然退役,且再也未踏入长白山半步的。 ”……” 思及此,老烟撅了撅屁股,有点儿按捺不住,那张娃娃脸也算是人畜无害,一掀头顶的毛线帽,扔进背刺怀里:“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崇哥和戴铎到底怎么回事?戴铎一直常驻长白山,以前崇哥也在长白山,你别把我当傻子忽悠……你告诉我,当年在长白山是不是有故事?” 背刺把他的毛线帽扔回去。 两人互瞪了好一会儿,背刺说:“故事没有,事故倒是有,你确定你要听?” “听。” “听哭咋整?” “你少废几把话!快说!” 背刺沉吟半晌,才开口反问。 “你知道戴铎是国内第一个完成八米台LINE 2160°的选手这件事吧?” “嗯呐?” 当然知道啊,某短视频网站他个人主页写着呢,就在一大堆品牌赞助最上面,老烟酸酸地想。 背刺咬了咬烟屁股,唇角吐出一股奶白色的烟。 “……我这么说吧,他那个LINE 2160°,当年要没崇神在,成不了。” 话一落,余光感觉到旁边大男生脑袋“唰”得一下用像是要把脖子拧断的力道拧过来。 背刺笑了笑,微微眯起眼,冰冷蔑视地暼了眼不远处的戴铎,开口语气却吊儿郎当:“是这样的。” “……哪样?” “严格的来说,我还得叫戴铎一声师兄啊。” 老烟张着嘴,因为过于震惊,屁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背刺收了笑,把烟熄灭在脚边:“后来么,崇神在同一个八米台——那个带给戴铎国内名声大噪的台子上出了点事。” “什么事?” “摔了呗……脊椎。” 简简单单几个字。 滑雪自由式大跳台么,那么高的台子做高难度动作……每一个选手,第一条赞助都应该是当地医院骨科。 跟专业不专业运动员关系不大。 跟是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安全摔下去有点关系,但是也关系不大。 摔了胳膊摔了腿接一接勉强还能用…… 可脊椎不一样。 摔了就没了啊。 就这么简单。 背刺说到这就没说话了,点到为止嘛,有些话也不用说的那么清楚——轻飘飘“摔了”两个字,实际上有多沉重,多绝望…… 用听的,重提这事儿,那一瞬间周遭呼吸声都快没了。 用看的,转过头看看旁边老烟一副原地死去、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眶说红就红,那张白皙的脸上尤其现眼。 “擦擦,”背刺嫌弃地说,“一会儿人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恶心不恶心?” 老烟头回没跟背刺抬杠。 抓起一把雪捂在脸上,然后默默把雪拍掉,他望着背刺,可怜巴巴,嗓音沙哑:“现在好点没?” “并没有,”背刺无情地说,“依然像被人烧了整本户口本。” “……” “我都说了你听完得哭,你还不信。” “闭嘴,呜呜。” …… 单崇显然并不知道不远处有徒弟在为他猛虎落泪。 一切准备,调整好了固定器的角度,从八字站位(*固定器角度为左右脚呈八字站位)改成一顺站位(*固定器角度为左右脚同时朝向一个方向),他站在了始发点,活动了下脖子。 发出“咔嚓”的声音。 明明喧闹的雪道人声鼎沸,这声音却森森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裁判员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双板熊型教练,这哥们人不可貌相,虽然平时生意不太好,但是他却是为数不多拥有大赛裁判资质的工作人员。 那人高马大的一座丰碑似的往高级C道出发点一站,周围围观的众人就像是得了信号,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手机。 哔—— 第一声哨响。 “我是不是该仁慈点,先让你滑一圈熟悉下一瞬站位?” 戴铎目视前方,却是笑着跟身边的人说,“教人推坡时候八字站位习惯了吧?现在改一顺还站得稳吗?” 单崇无奈地暼了他一眼,真诚地建议:“你能不能闭上嘴?” 作为有力回应,他抬手,拉下了自己的雪镜。 两人同时在初始点扶手边压低身体重心。 哔哔—— 第二声哨响。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犹如开弓的箭飞射出去! 单崇在蓝道,出了出发点,身形一稳定,他的身体便开始极限折叠,连带着雪板板刃被施压,板刃逐渐立起,在雪道上留下一道深刻又整齐的痕迹! 人们只看见那抹黑色的身影几乎要与雪面平行! 有人吹起了口哨,只道是知道崇神跳的一手好台子,现在看看人家的一顺刻滑,至少也超过90%自称刻滑专业户的滑手! 很快便到了第一个棋门,在准备入弯时,戴铎那抹白色的影子几乎与单崇并驾齐驱,肉眼看不出谁先谁后—— 而一般比赛在第一个弯后,就会出现微妙的差距。 平行大回转,讲究的就是回转能力,弯转大了速度慢,弯转小了容易撞棋门,而对速度的控制也极其讲究,如果前面一味猛冲,出弯时,整个人被强大的离心力直接甩出赛道也是有可能的! 入弯时,黑色身影身体倒伏,肩、腿、胯、视线锁死,所有的作用力完美压在刃上; 出弯时,他的身体便不再倒伏那么厉害,稍微立起来一些…… 滑板划过雪面,破开雪尘,发出好听的“唰”的一声! 在第一个棋门附近的人,只来得及看到两抹身影一顺往自己面前飞快掠过,来得及眨眼时,眼前只剩下他们板尾破雪卷起的雪尘! “可以啊!崇神!” “干他!” “戴铎的刻滑确实也行,怪不得主动选了大回转——” “不是怎么还有给戴铎说话的,谁啊!站出来!” “有一说一,那这么比还是比打架好看点的。” 人群里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然而此时正是内行看门道的时候,老烟一只手撑在雪道旁的围栏上,蹙眉:“崇哥的板太软了。” 今天因为是教卫枝上课,单崇拿的是块burton限量款滑雪板,这块板是块全地形的全能板,合适一般滑行等玩法…… 但是当极限施压、入弯折叠时,板身的硬度不够决定了滑手对它的控制力没有发挥到最大极限—— 果然,在老烟话语刚落,那边两人都已经过了十来个棋门,而在倒数第三个棋门时,戴铎终于领先了半个身位。 伴随着重点一阵雷鸣掌声,第一轮比赛尘埃落定。 戴铎第一轮成绩44.36S。 单崇第一轮成绩44.98S。 也就是戴铎几乎比单崇快了半秒多。 结果一出,山下的两人没来得及说话,山上的人们先争了个不可开交—— “靠!输在家门口了!我现在都不敢看长白山那边的雪友群在说啥!” “这不还有一轮嘛!” …… “第一轮慢半秒,这又不是什么职业比赛,哪能卡那么紧,一会儿第二轮起码得慢一秒出发,那还不得凉了啊!” “怕个屁啊,我上次看见单崇玩一顺还是半年前在广州融创,这都多久了,你不得给人熟悉熟悉……” “熟悉个屁啊!哎呀急死我了!” …… …… 山下,气氛比山上平静的多。 单崇只是转头看了眼计时器后的成绩后,倒是没多大反应。 戴铎摘了雪镜,随手一拨固定器脱下板:“你猜今天过后,还有多少人愿意奉你当神,让你像个骗子似的继续端着架子,养尊处优?” 单崇暼了他一眼:“你已经赢了?我以为还有第二轮。” 戴铎:“第二轮你只会拉下更远,我赌你输我一个棋门。” 单崇懒得理他了。 摘了雪镜随手往板上一挂,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起戴铎……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后停下来,盯着他手里拎着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夸了句:“雪镜不错。” Burton今年新款M4,可更换磁吸镜片,镜片又有各种颜色,挺难买的,还很贵。 “……”戴铎莫名其妙低头看看手里的雪镜,“你有病吧?” 单崇没搭腔,再也不搭理他,拎着雪板往回走。 是相爱相杀啊啊啊(个屁) 单崇拖着雪板重新回到山顶上时,山上他的一堆徒弟都在出发点等着了,其中还有个戴鸭舌帽的小姐姐,小姐姐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穿着特别嘻哈,这会儿看着单崇,捂着嘴,双眼通红,一副“儿啊妈妈要哭出来了”的表情。 单崇:“难怪戴铎成天阴阳怪气我,我看你们确实挺像□□的。” 众徒弟:“……” 背刺:“花花,说您呢。” “干,”群名是Sakura宴的小姐姐放下了手,叉着腰生龙活虎,“师父父,我求求你第二轮支棱起来,别像平时那样一副睡不醒的样子!0.5S这种非人类才能卡出来的速度,快一拍算犯规慢一拍咱血亏——” “紧张什么?”单崇问。 “你说呢?!”小姐姐吼。 男人慢吞吞把板扔脚下,慢吞吞穿好板,慢吞吞直起腰:“慌什么,刚才热身,多久没用一顺站位了你们不知道啊?” 他声音听上去淡定的不行。 “板不行。”老烟接话。 单崇嗤了声,不置可否。 老烟也跟着叉腰:“我都说让你换块板,背刺非不让说什么戴铎也是日常板,那全能板和公园板硬度能一样吗!” 背刺:“没差太远吧!” 老烟:“差远了!” 背刺:“我都是随便用的,技术好啥不行,哪那么讲究!” 老烟:“那你是不讲究,没看见崇哥刚才板都快压断了!技术好板子就无所谓那竞速板发明出来当宵夜吃的吗——算了我不跟你说,你阿妈的,文盲!” “小孩子别说脏话,”单崇拍了拍雪服上刚才飞溅上的飞雪,掀了掀眼皮子阻止了两徒弟鸡飞狗跳地吵架,懒洋洋道,“用什么板也赢他。” 于是众人收声,不敢说话了。 这年头,换其他任何一个人在戴铎面前说这话都算大放厥词。 唯独单崇不算。 …… 众人紧张到呼吸都有点困难时,单崇躲一旁,坐下了。 不仅坐下了,万年不看一眼手机的人,还主动地掏出了手机。 按亮屏幕,他想了想,切进微信,看到几条未读信息—— 【少女叽:明天个球!!!!】 【少女叽:明天你看不见我了!!!!】 【少女叽:谁还不会咕咕咕呢!!咕咕咕!!!】 ……好多感叹号。 闪的单崇眼疼。 他叹息一声,不知道怎么脑补了小破孩在他耳边叉着腰上蹿下跳地学鸽子叫,于是连带着耳朵也疼了,抬手,摘手套,他默默捏了捏耳垂。 【崇:明天给你赔礼道歉。】 那边可能正好在看手机,回的飞快—— 【少女叽:怎么赔,跪下磕头吗?】 【崇:……】 她的勇气显然也只有一秒。 【少女叽:对不起。】 【崇:我给你赔礼啊。】 【少女叽:赔什么?你的头颅吗,不行啊,我还得供起来,逢初一十五还得买水果供奉,你这么挑剔可能只吃进口水果……】 她那边还显示“正在输入中”,也不知道发散到哪里去了,来了劲儿,热情地絮絮叨叨。 单崇一抬头,看见那边戴铎已经拖着雪板慢吞吞爬上来了,于是果断打断她的废话,结束话题—— 【崇:敌人的头颅。】 【崇:不用供起来,逢初一十五去坟前给野草施肥就可以。】 【崇:就这样。】 【崇:我去忙,明天九点半。】 …… 戴铎爬上来后,单崇也一脸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机。 稍微休息了十分钟,裁判就宣布第二轮比赛准备开始了。 依然是“哔”第一声,两位选手在出发台稍微压低了身子,围观群众通通举起了手机。 第二声“哔哔”声中,众人目光里白色身影率先出发! 在他们甚至来不及计算所谓“0.5S”到底是什么概念,单崇却显然比他们更加冷静—— 所谓0.5S,就是半个身位,半个板长。 在戴铎雪板倾斜45°并下落的一瞬间,单崇也出发了! 戴铎到底是顶尖选手,小小的优势都可以被他无限扩大,因为拥有率先出发的优势,在第一个棋门之前,戴铎甚至已经领先了单崇两个身位!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然而这种情况在第一个棋门面前发生了改变,大概是求稳,戴铎在过第一个棋门时余光看见自己领先单崇比较多,划了个比较大的弧线—— 回转的速度稍微放慢。 然而单崇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的雪板在过弯时没有丝毫的收速,而是利用雪板超级极限立刃,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雪面上的姿态完成了第一个弯!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很多人这样倒伏如果对板控制失控或者起身核心没绷紧很容易就直接趴雪面上去了—— 然而单崇做到了。 在过弯完毕后,雪板在他脚下弹跳,他整个人从紧贴雪面状态恢复成竖直状态,进下一个弯前,他拉近了和戴铎的距离! 从一开始相差甚远,第一个棋门追上一点,第二个棋门再追上一点…… 等到第五个棋门,两人重归并驾齐驱! 雪道旁欢呼声简直要掀翻了天! 丢失了原本的大好优势,戴铎心理却不像单崇一样无情滑雪机器,他不得不也压小过弯弧度,减少过弯收速—— 但是这种操作是需要极其冷静的情况下才能冷静判断的。 滑雪这东西,分神乱看必摔。 在第十三个棋门,众人一声惊呼,只见压弯过快的白色身影迅速失控整个人甩飞出去,跌到雪道旁的网子上,撞得网震动不已,拉扯着雪道旁的树哗哗落雪! 戴铎被埋在雪下,好一会儿没动弹。 比赛戛然而止,谁胜谁负已然分明。 单崇余光瞥见原本紧紧跟随的白色身影甩飞出去,脚下一踩,伴随着雪板板尾因为猛地刹车溅起一道极高的雪墙,他稳稳地在第十三道棋门和第十四道棋门中间停了下来。 原本热闹的雪道鸦雀无声。 他弯腰,脱板,拎起雪板。 众目睽睽之中,男人拎着自己的雪板走到赛道旁,那一堆被雪堆起来的雪人旁边,停下,附身观察。 他背对着所有人,所以雪道外的人也不知道此时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感觉到那抹黑色的背影散发出来的气场沉默且拥有巨大的威压—— 这强大的压迫力使得明明胜负已分,现场却没人敢放声欢呼鼓掌。 过了很久。 他抬手,拉起雪镜,用脚尖踢了踢埋在雪里的人。 与此同时,那压在众人心头的震慑仿佛一下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死就起来。”单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别在这一动不动的。” 他说着这话,却完全没有要伸手拉戴铎一把的意思—— 体育精神是不可能有体育精神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看戴铎躺在那如同废物咸鱼就像回到家一样,全身洋溢着温馨与快乐。 等戴铎慢吞吞拍开身上的雪,从雪堆里爬出来,周围这才七零八落响起一两声叫好,并且很快的,那叫好声连成一片,最终变得惊天动地,仿佛另一个山头也能听见。 戴铎无视了那欢呼声。 默默脱了板,沉默坐在雪道旁,年轻人抬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他立在那一动不动,深色的瞳眸深不见底,因为背着光,即将落下的夕阳在他身周笼罩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良久。 单崇睫毛轻轻煽动,薄唇轻启。 “戴铎。” 他叫他的名字。 戴铎呼吸一窒,也不记得上一次听眼前的人叫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原本充满了不甘和怨念的双眸亮了亮,又迅速熄灭,白色雪服的年轻人抿唇露出个复杂的表情,正想说什么…… 就听见从斜上方,男人声音慢悠悠的响起:“雪镜拿来。” 戴铎:“……” 戴铎:“?” “比赛总要有点彩头,”单崇的声音听上去微沉,相当理所当然,“愿赌服输。” 不顾面前坐在雪上的人一脸错愕。 他弯腰,抬手,点了点戴铎还戴在脸上的雪镜,示意:看什么看,快他妈拿来。 在远处的众人看来,这又是另一个难以言喻的画面:白衣年轻人坐在白茫茫雪地上一脸茫然加狼狈,立在他身边,稍微年长的黑衣男人伸手在他的雪镜上一拂而过,低声说了些什么。 一时间。 什么“化敌为友”“久别基友重逢”“是相爱相杀啊啊啊啊啊”“如果这都不算爱”“单崇没有女朋友是因为性取向有问题”化作一系列弹幕飞过他们的脑海里。 众人的死寂沉默中。 只有跑步向前靠近他们的背刺,真正听见了他们的崇神到底在说什么—— “比赛输了连彩头都不给,我凭什么陪你比,当我闲啊?” 有始无终的暗恋(大佬的性取向好像有问题...) 今日, 两位公园大佬的平行大回转竞速之战让人们值回票价,有人专门回去查找了2018年平昌冬奥会的平行大回转比赛视频,发现至少在淘汰赛中, 选手的第一轮成绩一般都在45S左右。 也就是说, 单崇和戴铎的滑行水平, 已经非常接近这个项目的专项职业运动员。 四舍五入, 大家花一百多块雪票钱, 看了一回奥运会预选赛? 血赚。 比赛的视频广为流传, 基本在场的所有人当下都发了个朋友圈(除了单崇和戴铎)……而其中比较有心的,甚至还剪了个视频。 比如老烟。 晚饭时间,卫枝正拿着手机浏览今日菜单, 突然被姜南风叫住, 她放下手机凑过头去, 视频的前奏响起了―― 伴随着极其有节奏的鼓点, “there once was a ship that put to sea”低沉磁性的男声吟唱开始, 画面里,一黑一白的两人以半身大头行驶出现在屏幕中。 天空飘起了小雪, 空中有细雪花在飞舞,模糊了镜头。 白的那人戴着雪镜和白色的护脸, 捂得严严实实, 他目视前方。 在他身边, 黑色雪服的那个刚开始什么都没戴……当一颗对焦放大雪花飘过时, 他转过头往屏幕镜头这边看了一眼, 面无表情地拉下雪镜。 “啊啊啊,是他!” 卫枝一把抢过手机, 两根手指把视频扒开扒开放大那张英俊的脸,瞪圆了眼。 “眼镜布大佬!” “是哦?”姜南风慈爱地笑着说, “巧不巧?眼熟不眼熟?” 卫枝一心扑在朋友圈偶遇眼镜布大佬的快乐中,无视了姜南风的话,退出来看了眼,发视频的是老烟:“你奶狗教练认识他?” 姜南风:“认识吧。” 卫枝:“一分钟,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姜南风嫌弃:“你能不能把视频看完再说?” 卫枝:“我要还眼镜布!” 姜南风:“我还想看雪圈今日头条呢,手机还我!” 她作势要抢,卫枝双手举起,一个灵活翻身从她胳肢窝 />   于是视频里画面重新开始动了起来,视频中两人压低了身型,伴随着一声哨向,雪板划破雪面以及背景音乐进入高潮部分―― 雪板卷起雪尘吞没了两个身影。 背景乐的捕鲸鱼船乘风破浪,水手们在甲板上举起了手中的朗姆酒。 欢快的音乐声和滑雪板摩擦雪地的“沙沙”原声完美融合。 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如游鱼或者飞鸟,畅游银海,翱翔白色苍穹。 镜头里,动作或者放大或者放慢,只能看见溅起雪花里,他们伴随着身体的折叠起伏的背脊―― 看不清楚竞赛中两人穿的什么雪服,也看不清他们用的什么雪板,只有激速前进! 镜头缓缓下放,软而深的白雪之上,两道深深的雪板刻痕,被吹着飘摇起来的双色棋门在风中安静飞舞。 背景音乐突然画风一变,轻快的节奏和男声吟唱里,两位选手比赛却已结束,看不见比赛的结果。 视频镜头拉远,拉远,再拉远,人们只能看到冰天雪地、白雪皑皑的冰雪世界,远处有很模糊的一黑一白两抹身影。 只能隐约看见,白色的那人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身边的黑衣人。 黑衣人也低头看着白衣人。 紧接着一阵风吹过,他们身后的树上冰晶在夕阳中反射着金黄的光。 黑衣人动了,他弯下腰。 此时,镜头一切,放大了白衣人的脸,他坐在雪地上满脸茫然,而在他雪镜上,有来自另外一人修长的手指,轻点落在他的雪镜上…… 就在这一秒,视频黑下来,唯有背景音乐还在响,“one day when the tongu\' is done,We\'ll take our leave and go”…… 伴着吟唱渐低,视频结束了。 “这什么?”抓着手机的卫枝抬头茫然地问,“这什么?” “山顶雪场大型旅游宣传片,”姜南风取回手机,自己又看了一遍,“啧啧”道,“小树林的雾凇也太好看了,明天我们也去玩玩?” 卫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这不是大型旅游宣传片,这是大型滑雪题材禁忌爱情片。” 姜南风:“什么?” 卫枝面无表情:“眼镜布大佬喜欢男的?” 姜南风:“?” 卫枝表情崩塌了:“他给白衣人取雪镜的动作比我那个无情教练拉开我雪镜时动作还温柔!!!!!QAQ” 姜南风:“你教练没事拉开你雪镜干嘛?” 卫枝:“他非要我自己爬起来但我爬不起来于是自闭了三秒他害怕了拉开雪镜看看我被他气哭了没!!!QAQ” 姜南风:“……所以气哭了没?” 卫枝:“这是重点吗!!!” 姜南风:“不是,但我还是想问问。” 卫枝:“有点想哭,但是没现在想嚎啕大哭,我的眼镜布大佬没了!没了!我们的故事刚开始就发现性取向不合适了!今晚去酗酒吧,至我有始无终的凄苦暗恋!啊!嘤!” 姜南风“咖嚓”一声锁上手机屏幕:“你好像有那个大病,还酗酒呢!一块眼镜布就让你魂牵梦绕,阿姨叔叔在你小时候也没饿着你,大概万万猜不到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了结果你就这么被一块眼镜布骗走了!” 卫枝:“骗走去哪!我倒是想走!前面有路走吗!啊啊啊啊呜呜呜!!!” 姜南风不忍直视地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一团肉,瞅准机会伸手摁住她,凑过去,居高临下地问:“所以现在还要他资料吗?你对自己有信心的话可以试试直掰弯……” 卫枝:“不要了!爬!我不做那么没素质的事!我也没那个信心――他们俩看起来甚至有点甜可恶啊呜呜呜呜呜呜嘤嘤嘤嘤嘤!!” 姜南风:“………………有点甜什么鬼,你还磕上了?这就是在自家的塌房子正中央强行磕破墙和烂瓦CP的快乐吗?” 卫枝揉揉眼睛。 呜呜咽咽地说:“那个穿白色的人还有点像今天在雪道上呲我们一身雪的神经病。” 她停下来,想了想,得出一个十分地图炮的结论:“果然穿白色雪服的都不是好人。”” …… 卫枝一晚上没睡好,隔天早上干脆请了假,睡到下午才没精打采地出现。 下午两点,她挂着黑眼圈背着小乌龟出现在雪场,屁股上的屁垫有多绿,她的黑眼圈就有多深。 “这下真的很像忍者神龟了。” 姜南风怜爱地摸着卫枝的黑眼圈,被后者黑着脸拍开手。 小姑娘散发的低气压中,老烟到了,身边还跟着个……潮男。 潮男也没穿那种正经的雪服,深紫色的宽松的连帽卫衣和缩口卫裤,护脸倒还是规规矩矩的黑色护脸,安全盔和雪镜被他拿在手里,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他腰间还挂着个挎包,鼓鼓囊囊的不晓得装了什么。 卫枝一眼看过去,直接没认出来这是哪位,目光麻溜地从他身上掠过直接停在老烟身上,无精打采地问:“我宝贝师父呢?” 单崇不在,她就乱喊,什么宝贝什么师父,反正他也听不见。 老烟一脸茫然,还沉浸在“宝贝”俩字里无法自拔,不晓得该教训师妹狗胆包天还是夸奖师妹啥都敢吃啥都敢讲……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他将无助的眼神投向了身边的潮男。 潮男的目光始终落在卫枝身上,这会儿更是能射出刀子。 见后者终于望过来,他问出了一个在心中隐瞒已久的问题:“小孩,你是不是有脸盲症?” 那低沉缓慢的嗓音,可以说是十分熟悉―― 无数次在雪道上凶巴巴地喊她“拧板”“视线”“重心”“你的左脚在干什么不想要就砍掉”。 卫枝愣了愣。 微微睁圆了眼,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把面前的潮男打量了一遍,惊了。 “你怎么穿这样?改行了?改行玩儿平花了?” 卫枝没说错,其实每个玩法分枝的人穿着打扮多多少少好像总有点儿区别,比如那些离开雪场发型都不用换直接能去夜店里蹦个迪的嘻哈潮男以及漂亮小姐姐,多半是在喜欢逗留在初、中级道跳来跳去转圈圈的平花大佬。 单崇懒得理她。 卫枝不依不饶:“你居然不穿雪服?” 单崇:“谁规定我一定要穿雪服?” 卫枝:“这种卫衣防水吗?” 单崇:“不防。” 卫枝:“那沾了雪一下子就湿了很容易感冒的。” 单崇:“我又不在雪地里打滚也不会动不动就摔跤,它有什么沾着雪的必要?” 卫枝:“……” 就很有道理。 而且还带有一丝丝指桑骂槐的攻击性。 卫枝:“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不要和我吵架,否则待会儿我可能会坐在雪道中央嚎啕大哭。” 单崇十分顺手地把她手里的板子接过来,神色放松比较无所谓,大概是压根不在意她是否坐在雪道中央嚎啕大哭:“心情不好?早餐没吃饱?” “我除了吃也会点别的!”卫枝加重语气说,“我有少女心的!” 单崇:“你有什么?” 没等卫枝回答,旁边的姜南风接话:“是这样的,昨天老烟发了个视频,我们叽叽看见了,前一秒欣喜若狂发现主角是她仰慕已久的雪场大佬,后一秒痛彻心扉发现那是关于雪场大佬的爱情片,大佬性取向有问题。” 单崇听姜南风的描述,无论是“仰慕已久”还是“爱情片”又或者是“性取向有问题”,哪个词都没觉得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出于好奇心,他拿出手机看看老烟发了什么视频―― 老烟朋友圈三天可见,这几天唯一发的就是昨天的一个视频。 单崇点开了,拉着快进看完了,然后发现视频的主角是他和戴铎……看到最后那神剪辑神气氛,又抬头看看小姑娘那副光听见视频背景BGM就生无可恋的鬼样子―― 他突然理解了“性取向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的心情也变得不太好。 把手机往腰包里一塞,他转头问老烟:“你是不是很闲?” 老烟吹着口哨撇开了头。 卫枝却扯开了话题,指着他的腰包:“里面装了什么?昨天说给我的赔罪礼吗?” 单崇扫了她一眼,抬手有点幼稚地把腰包直接掉转了个远离卫枝的方向,说:“不是。” 卫枝:“我的赔罪礼呢?” 单崇:“没了。” 卫枝:“可你昨天信誓旦旦地说给我赔罪礼。” 单崇:“择日再议。” 卫枝:“择到哪日?” 单崇:“你眼神儿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臭毛病都治好那日。” (文案同款事件)雪场应该玩什么(当然是……刨坑鸭...) 四人一同坐上了上山的小缆车, 整个过程中,每看单崇一眼,卫枝都会小声嘀咕一声“骗子”。 后来不嘀咕了, 也是直勾勾地用写着“骗子”俩字的眼神, 盯着单崇。 奈何后者心理素质过硬, 丝毫不受影响, 淡定地盯着缆车外的雪景, 睫毛都没见抖动一下的。 到了山顶, 姜南风把板往高级C道入口那一扔,卫枝自动靠了过去,跟她站在一起。 单崇扫了她一眼, 心想这人今天还挺自觉, 往常让她上个高级C道哭爹喊娘的, 也不知道这会儿是吃错了什么药。 “今天这么自觉?” “嘻嘻。” ……这声“嘻嘻”仿佛预示了那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穿好板, 两个小姐妹差点儿就是手拉着手, 膈膈楞楞地下去了,前面陡点的地方卫枝就用后刃落叶飘, 单崇远远跟在后面看着,时不时纠正她动作―― “注意眼神, 别乱看。主动腿右腿那边的还行啊, 反脚怎么回事?视线看过去啊, 左边有鬼吗不敢看?” 他声音由远至近, 卫枝停下来, 小小地拧过脑袋,回头望他。 单崇:“往哪看?回头看什么?” 卫枝觉得很委屈:“你在我后面说话, 那我不下意识得回头看啊?” 单崇:“还赖我了?” 卫枝:“难道不是?” 单崇就滑她前面去了,完了在她四五米开外地方停下来, “这样行了吗?”他“啪啪”拍拍手,冲她勾勾指尖,“过来。” 卫枝下意识就往他那滑了两米,完了猛然反应过来不太对,一个麻溜的刹车,叉着腰骂他:“逗小狗呢你!” 看她生气的时候,扎脑袋后面的小辫子也跟着活泼地乱晃,单崇心情就好了那么一点点,唇角勾了勾,抬手冲她招招手:“过来,练前刃。” 卫枝晃晃悠悠滑到他跟前,自然而然地拽着他的袖子,然后手往下一滑,拉住他的手。 单崇反手握住她的手。 “左脚抬起,右脚踩,视线跟着板头走,别急着拧视线,肩膀平行板面,先直板,”他声音很稳,“慢点,右脚踩下去……怕什么我拉着你的――现在两只脚自然往前跪,胫骨靠鞋舌,慢慢跪――” 伴随着他的语音指令,卫枝从后刃慢吞吞地踩着板,板子在雪道上划了个圆弧,被动完成一次换刃,换到前刃状态。 被单崇拉着手练了十几米前刃,他再撒手,她能自己僵硬地往下推个三四米的距离。 “行,”单崇说,“再练练,今天下午能把前刃练会,明天就――” 他话还没落,就看见卫枝脑袋慢吞吞地拧动,不规矩地望向雪道旁边,伴随着她的视线一块儿转过去,雪道旁边坐着姜南风和老烟,这会儿姜南风正支棱着身体,冲卫枝招手。 卫枝伸长了脖子:“我要过去休息。” 这才滑了几百米,休个屁。 单崇眼皮子一抬刚想拒绝,这时候衣袖被人拉了拉,摇晃了下,小姑娘抬高了下巴,透过雪镜一双眼乌溜溜地盯着他:“休息!” 单崇:“……” 他无奈地拎着卫枝去往雪道旁边―― 山顶雪场高级道有很多条,从山顶汇聚一路顺延下来,雪道由防护网隔离出来,雪道与雪道之间有树林,那是山顶雪场著名的野雪区。 所谓野雪区,就是非机压雪道。 里面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障碍物,并且在无人破坏的厚厚天然积雪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凸起的石头,划伤板底。 野雪区潜在危险众多,而它的魅力正好也在于此,很多滑雪大佬慕名而来这个雪场,就是为了这个雪场成熟的野雪区来的,美其名曰:回归自然。 卫枝他们停在与野雪区一网相隔的雪道边休息。 小姑娘们凑一起嘀嘀咕咕。 单崇就和老烟肩并肩靠网子上闲聊了两句公园跳台子之类相关的事儿,顺便嘲笑了下背刺某天跳桶子卡前刃屁股着地的乐子…… 说到背刺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让徒弟们都看见了颜面扫地,这边老烟正乐着,单崇无意间一转头,看见小姑娘坐在雪道边也不老实,“唰”一下拉开雪服的拉链。 “……” 山上零下十几度,单崇眉间一皱“啧”了声,刚想骂人,就看见她吭哧吭哧地从雪服里掏出两瓶可乐。 单崇:“?” 卫枝兴高采烈地把其中一瓶扔给姜南风,然后一个翻身,匍匐前进凑到网子边,掀起网子,探了半个身子进去。 单崇:“??” 单崇:“你搞什么?” 小姑娘带着雪板在雪地上匍匐前进,累得气喘吁吁,屁股上还背着个乌龟,绿油油的王八壳朝着天上……听见单崇的询问,王八壳晃了晃,支起来,她回头,用非常理所当然、仿佛人人都会这么干的语气说:“我埋可乐。” 单崇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埋可乐!明天来挖!” 这边卫枝已经不知道从哪捡了个树杈子开始挖雪,挖了两下不得劲,干脆扔了树杈子用手刨,像狗刨洞似的…… 被她刨起来的雪尘飞扬,飞到单崇的眼前――他原本是弯着腰一只手抬着网,把身子半探野雪区跟她问话,这动作让他的护脸滑落一些,扑面而来的冰雪钻进他鼻腔里,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卫枝一听立刻支棱起来回头。 正好看见单崇也回头揉鼻子,然后慢吞吞地拉起护脸,逆着光,她就来得及看见男人高挺鼻梁的轮廓。 “……”本来就没对教练护脸下的颜值抱有任何希望的卫枝也不太失望,只关心重点,“你感冒了?” 单崇还没来得及回答。 她就完成了回答:“让你多穿点,还说什么不会沾雪,也不懂哪来的自信。” 她声音软趴趴的,冰冷的空气里揉着甜滋滋的埋怨。 看着雪服敞开,满手套全是白雪的小姑娘,单崇额角青筋跳跳,丝毫感觉不到那份甜,只是想要骂人的心情变得更加旺盛。 黑着脸一言不发扔了网子,身体一缩,撤回了雪道里面,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卫枝见他退回去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地耸耸肩,转头继续刨坑,一边刨一边招呼姜南风:“别光看着,我快累死了……这雪冻得好严实!” 姜南风原本蹲在旁边录视频,闻言叫过老烟,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跟着一块儿去刨雪。 老烟年纪也不大,正是爱玩的年纪,第一次带人滑雪滑着滑着蹲在雪道旁边开始刨坑,也来了兴趣,凑过去,镜头对准小姑娘手里抱着的可乐给了个特写:“嗯,植入广告。” 姜南风:“可口可乐,打钱。” 卫枝在旁边乐不可支。 三人背对着雪道,屁股拍成一列,那个欢声笑语,闹成一团。 ――其中卫枝在中间,绿油油的王八毛茸茸的,尤其辣眼。 “……” 单崇往远离他们的方向挪了挪。 雪道上不时有人滑过,滑在雪道那边的还好,稍微滑得近点儿的,无一不被这边的欢声笑语吸引得停下来,一伸脑袋就看见三个人钻树林里,蹲在那刨坑…… 不认识的好奇看两眼也就走了。 坏就坏在高级C道,认识单崇和老烟的熟人还也不少,停下来呆着看了一会儿,认出来其中一个屁股是老烟,不由得转过头问靠在雪道内网子上沉默得像是尸体的男人:“崇哥,这是嘎哈呢?” 一个人问。 两个人问。 ……一群人问。 等又一个认识的人站在旁边看了半天,想问,一抬头隔着护脸和雪镜都能感受到抱臂守在旁边的男人的威压。 他犹豫了下:“阿崇……” 雕像似的男人闻言,动了动,低头看了眼撅着屁股刨雪的王八,无声往旁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只王八。 他无声朝来人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低气压下,那一声“阿崇”显然也已经耗尽来人所有勇气,他“哦”了声,再也不敢问,麻溜滚了。 …… 网子那头,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并且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这么深够了吗?” “应该够了。” “烟烟都录下来了吗?……手机给我来搭把手把可乐塞进去,这里面太窄了塞不动。” “哦哦,给……你们这么斜着放呀!看,这不就进去了!” “噫,是哦,真的进去了!” 又一阵骚动,然后是欢呼,三个人兴高采烈找树杈子当记号…… 单崇没回头看,光用听的见证了整个埋可乐的过程。 直到姜南风声音再次响起:“叽叽,你师父父都不来帮忙。” “没关系,”小姑娘软软地嗓音钻入他的耳朵,“明天可乐不给他喝。” 单崇:“……” 虽然也不是什么喝不喝可乐的事。 但是有那么一秒,单崇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 不然凭什么对身后这只绿色的小王八,他好像总是过于善良―― 六千块一小时的课闭着眼只收四百还买一赠一最后干脆免费。 怕摔就给屁垫。 想偷懒就让她偷懒。 学不会的活儿就以后再学。 眼神儿不好干脆不和她斤斤计较。 不练活就算了雪道旁边丢人现眼他还得替她挡着…… 怎么着? 叫声“师父”就那么值钱,当他雪场活菩萨啊? …… 埋完可乐,连滚带爬地爬下山,已经下午四点多,崇礼在北方黑天得早,此时夕阳已经挂在山头。 姜南风下来就说累了,把板子往老烟怀里一塞,转头就往雪具大厅走。 卫枝看着姜南风的背影,又回头看看单崇,犹豫了三秒,蠢蠢欲动地抬起脚试探性地往姜南风离开的方向挪去一步。 那一步还没踏在地上,雪服的帽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拔凉,一回头,对视上一双平静的深色瞳眸。 “上哪去?”男人问。 “……回去吃饭。”卫枝小心翼翼地人。 单崇也不搭理她了,就跟完全没看见她这小心翼翼的眼神儿似的,面无表情,手上稍微一使劲,小姑娘“哎呀”一声,斜着倾倒,踉踉跄跄地倒在他怀里。 肩膀撞着他胸口,他倒是毫无反应,卫枝龇牙咧嘴地正伸手去揉肩膀,就被人揪着帽子往缆车那边拖,连拖带拽了地上了缆车。 十来分钟的上山路,到山顶,太阳就半个秃脑袋挂在山尖尖,雪道都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几只不知道哪来的乌鸦站在树上,“嘎嘎”地凄凉叫了两声。 那景色要多萧瑟有多萧瑟。 ……天都黑了嗳,要不还是坐缆车直接下山回去吃饭吧? 卫枝正想提议。 突然“呲”一声,她又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回头看去,只看见刚才还在运作的缆车停止了运作。 卫枝:“……” 在卫枝无语得整个人都快成表情包时,她身边的男人像是没看见停运的缆车,把雪板往她脚下一扔。 “高级B道下去。” 卫枝转头看了眼从没去过的高级B道,全长6.7KM。 ………………………………………………6.7KM! 她动动唇刚想说话,就被冷酷的声音打断。 “上午休息下午刨坑,算是玩够了吧?” “……” “现在来宣布下我的教学计划,今天要么你把前后刃落叶飘推得滚瓜烂熟,要么明天早上我上来给你收尸,”单崇面无表情地说,“明天开始学C弯或者替你风光送葬,两件事我只选其一。” “……” “行了,开始吧。” 从头到尾完完全全插不上一句话的震惊枝:“……” burton M4雪镜(来吵架吗) 山顶雪场虽然没有多少大佬, 但是平时客流量还是很大的,平时雪道哪哪都是人――不同于现在,卫枝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空旷、宽敞的雪道。 只是到了雪场关门的时间, 雪道上的雪已经稀巴烂了, 无论是双板卡宾大佬还是单板刻滑大佬滑过在雪面上留下的深深痕迹, 每一条痕迹对卫枝来说都是沟壑。 能让她以各种姿势花式摔倒的沟壑。 卫枝不忍直视, 逃避地把视线从雪道上挪开。 单崇把板扔她脚边:“自己穿。” 好么, 穿板服务也没有了。 爱心系统限时工作吗, 每天早上9:00上岗,下午4:00准时下班。 卫枝弯腰把板的固定器绑带吭哧吭哧地扒开,然后毫不犹豫坐地上, 慢吞吞像头熊似的把脚伸到固定器里, 再慢吞吞地给自己拨弄绑带…… 单崇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忍了又忍。 忍过了她的磨叽, 没忍过她抱着膝盖搁那穿板团成一团的笨重样。 他垂眼:“你就不能站着穿板?” 卫枝抬头:“怎么穿?” 单崇弯腰手一挑重新解开自己的固定器, 开始演示,“一只脚踩在两个固定器中间, 固定住板,先穿另一只脚, ”他边说边做, “穿好一边后, 磕下后刃, 让刃卡主雪, 不让板乱跑,然后穿剩下那边。” 他说话的功夫, 又一次的固定器穿好了。 第一次还没穿好的卫枝:“……” 单崇:“会了吗?” 卫枝:“坐着穿板是丢您的人了吗?” 单崇:“不是。” 卫枝:“那我为什么非得站着穿不可?” 单崇承认有那么一秒自己是被问到了,总不能说坐着穿板一看就是菜狗吧, 一定会被毫无羞耻心的人回答“本来就是菜狗啊怎么了”,完全自讨没趣。 所以三秒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她稳稳坐在地上穿好板……然后一个翻身,屁垫绿油油的王八朝天,她手撑着地,用背对苍天的方式爬起来。 然后再跳啊跳,转过身来。 一切顺利,于是对于摔倒了自己还不能自力更生爬起来这件事,卫枝突然来了点灵感:“我在雪道上为什么不能用这样的方式爬起来?就是转个身,面朝山下,直接站?” 单崇:“目前阶段来说,不能。” 卫枝:“雪道上是坡,爬起来应该更方便才对。” 单崇:“说了不能就是不能。” 卫枝不信他,觉得这人就莫名其妙心情又不好了,搁这找茬。 …… 下午的雪道雪不好,真的很不好滑,再加上是一条新的重来没滑过的雪道,卫枝心里都有点发怵。 此时,就像是有魔法,伴随着电闸好听的“砰”地一声闷响被人推起,雪道两旁亮起了灯。 光从她身后向脚下逐渐一盏盏亮起。 虽然山顶雪场平日里并不开放夜场,但是夜幕降临时,雪道上还是会亮灯,白色的灯沿着防护网一路,在夜晚犹如星光璀璨。 从山下看,每一条蜿蜒的雪道到了夜晚都像是盘在高山上的游龙…… 白日热闹的雪道此时静谧而浪漫。 卫枝站在山上,看到山下一条条雪道银色蜿蜒如银河,有点儿发呆。 “再发呆新闻联播真的要片尾曲了,”可惜有个煞风景的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天都黑了,你不冷吗?” 浪漫气息的垮掉,只需要一个碎嘴子男人。 她回头看看,身着深紫色卫衣的男人立在她身后,雪镜已经摘了,点点灯光如打碎的繁星映照在他的眼底。 卫枝:“……” “教念,”卫枝盯着他,突然说,“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长什么样。” 此话一出,单崇愣了愣。 此时此刻,站在稍微下坡的地方,小姑娘仰着头望着他,风迎面吹拂将她的头发吹得有点儿凌乱,但是又显得十分活泼。 一双圆眼漆黑明亮,乌泱泱、水汪汪地瞅着他。 好像一脸期待的样子。 “……” 护脸后,男人薄唇微抿,稍稍弯下腰,凑近她,“所以呢?想看?” 他嗓音低沉磁性,在冰冷黑夜的浸泡下却反而显得有了温度,不如往日冰冷。 空无一人的雪道上,两人对视许久。 直到卫枝“哦”了声:“算了吧,也不怎么想。” ………………………………………………………… 单崇面无表情地问:“找骂?” 卫枝倔强地把小脑袋拧回去,开始推坡往下走,一边远离男人手臂够得着的范围以免他真的把她拖回来打一顿,一边嘀嘀咕咕:“你先开始的,我就象征性报复一下……” 单崇看她歪歪栽栽仓促跑路的背影,恨就恨她不是个男的,总不能真的把她拎回来踹两脚。 忍着脾气,还没忘记自己的教学计划,强迫自己盯着她雪板开始挑毛病:“斜板放长点,落叶飘就落叶飘,刚斜板走几毫米就把板打横拉平,这样跟单纯推坡有什么区别?又慢又容易摔,三天了,雪场三条高级道大坡小坡你是来来回回都推了无数遍怎么还是老样子?这么恐惧速度的话很难继续进步――” 话还没落,前面的人就直接往后摔倒。 “啪”地一下,落地有声,雪花四溅。 “王八都让你给坐死了。”单崇放了板轻易追上她,在她身边停下,“怎么又摔了?” “你絮絮叨叨少点儿我就不摔了。” “你自己摔跤赖我话多?” “没错。” 从今天缆车停运之后还被强行拎上雪道那一秒,两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充数着一种随时准备动手的紧绷。 “行,我闭嘴。”单崇说,“雪板卡后刃,自己起。” 关于“自己爬起来”,于是就又回到了山顶上第一个争论的话题。 “自己爬起来可以,可我为什么非得正面这么爬起来?人要学会变通,我背对山下,直接这么一使劲……”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雪道上反转过来,又变成王八壳朝天的姿势,然后就斜面陡坡,双手撑着雪面一撑,直接站了起来。 一时间,心飞扬。 “看!”她拍拍手套上的雪,“这不就站起来了吗!” 后面沉默了几秒。 站在坡稍下的男人“哦”了声:“然后呢?” 卫枝:“什么然后呢?” 单崇:“你就这么一直卡着前刃背对着山下?你换的过来吗?” 卫枝:“……” 她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只见男人双手抱臂站在山下雪板上,搁着护脸也能感觉到他的冷酷无情。 卫枝:“你来帮我一把。” 单崇:“不帮。” 卫枝沉默了三秒,说:“行,那就练前刃吧,正好推后刃推得腿酸。” 原本以为会迎来赖地打滚的哭闹,没想到小姑娘如此淡定,双臂平举,淡定地就开始往下练习推前刃,单崇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还挺随遇而安。” “不然呢,你也不会帮我。” 小姑娘的语气轻飘飘,这时候就连直男如单崇也品出了一点点不对劲……他想了想,雪板在脚下左右动了动,伴随着“啪啪”沉闷响声,雪板在他脚下跳起,居然逆着山下的方向,往坡上跳了两步。 凑到卫枝旁边,他伸脑袋看了眼,后者余光瞥见他靠近,先是愣了愣,然后说了句“别挡道”,就把头撇开了。 单崇让开雪道。 …… 后来。 在后半段雪道上,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除了偶尔单崇开麦说一下动作要领,让卫枝磕磕巴巴学了一点儿前刃落叶飘,整个雪道上,只有雪板刮过雪面发出的“沙沙”声响―― 到山脚下时是晚上六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 卫枝又累又饿,沉默弯腰解开固定器,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膝盖有点儿软往前跪了下―― 她摇晃了下,没有落在雪面上。 及时出现在面前的人托住了她的手。 卫枝先是愣怔了片刻,在鼻尖嗅到熟悉的冷木味男性气息时,她大脑缓慢地回复了理智,于是木着脸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自己站稳。 她弯腰,捡起自己的雪板,用手套扫掉上面的积雪。 “干什么,”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闹脾气?” 卫枝背对着他,继续打扫雪板。 直到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把雪板拿走。她回过头,透过雪镜瞪着他。 此时男人护脸外的一双眼毫无波澜,夜幕之下,不见星光,也看不见其眼底清晰…… 只是他开口说话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与傲慢。 “当我徒弟就是这样,是你非要拜师,”单崇说,“无论男女,我上一个女徒弟前一个雪季每天顶门进雪场,在台子上跳到雪场关门,一个雪季板子都跳断了三块,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声音很冷。 公事公办的语气。 卫枝抬手,取下头盔:“可你根本没把我真的当你徒弟。” 她的手垂落在身体两侧,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牙齿打颤,咬着后槽牙,她还是坚持平稳着嗓音把话说完:“承认吧,你根本没把我当徒弟,我从老烟那听说,你有一个微信群,专门放你收的徒弟……可你从来没想过把我放进去的。”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并不是指责,也不是控诉,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她早已知道、懒得计较的客观事实。 只是是个人都有情绪的。 当把这件认知真的说出口时,卫枝就觉得这一瞬间,情绪真的很坏……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毕竟当初她最开始知道这件事时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但是被他用冰冷的语气问“是你非要拜师”,她就有点儿受不了了。 捏紧了手里的安全盔,她压了压雪镜,庆幸还好有雪镜呢,这样别人也不是那么轻易能看见她不争气不受管理的情绪…… ”就这样。” 扔下这三个字,她转身匆忙往雪具大厅走。 走出去两步,原本并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几乎就要松了一口气,结果在眼看着就要下坡进入雪具大厅时,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肩膀―― 她愣了下,下一秒,压在肩膀上的力道加大,将她强行转了180 °。 卫枝转过身,蹙眉,还没来得及问身后的人又发什么疯,这时候,还戴在脸上的雪镜被人掀开,眼前的色彩变得明亮一瞬间…… 下一秒,头上被胡乱套下个松紧带,眨眨眼,原本明亮起来的色彩又被粉色的透明滤镜替代 “……” 卫枝愣了愣。 “你第一次学滑雪,我也是第一次从穿板、推坡开始教人滑雪……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有什么都商量着来,劝你脾气好一点。”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慢地响起―― “前刃练的不错,今晚辛苦了。” 脸上戴着的burton 新款M4雪镜上轻轻落下一根手指,小姑娘下意识地闭上眼躲了躲,没想到,他只是轻轻点了点镜面。 “这算你的拜师礼,不用谢。” 贫穷贵族(缝缝补补又三年...) 卫枝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眨巴下眼, 戴在脸上的雪镜是那种无边框的眼镜,比她之前买的路边摊雪镜视野开阔得多,镜片颜色也很好看。 她取下雪镜, 拿在手里翻看了下, 大脑还是空白的呢, 那边伸过来一只手, 在雪镜边缘勾了一下―― “Burton M4镜片磁吸款, 可替换, 同款还有别的颜色,不同场景用不同镜色,可以单独买到。”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以后镜片起雾, 直接拿下来擦, 不用再摘来摘取那么麻烦。” 这几天她在缆车上主要娱乐活动就是擦她那个地摊货起的雾。 一趟缆车摘摘戴戴能折腾三四回。 “……”卫枝举起雪镜, 看了又看, 有点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给我的?” 此时男人已经收回手, 抱着自己的板往雪具大厅走。 只有寒风中,他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嗯”, 慢吞吞地飘进了卫枝的耳朵里。 卫枝站在原地愣了三秒, 把新雪镜往胳膊肘一挂, 匆忙抱着自己的板跟在他身后进了雪具大厅。 此时此刻, 山顶雪场的雪具大厅已经基本没人了。 大厅的灯都熄灭了大部分, 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热闹不再,黑暗中, 储物柜安静地立在阴影里,只有主干道几盏灯亮着, 剩下的光则是外而莹白雪的反射…… 从某个角落偶尔传来零星两个晚归人的低语。 卫枝抱着板左顾右盼了下,找到了自己柜子所在的方向,往那边挪了挪,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单崇跟在她身后。 卫枝:“?” 平时两人下课,在雪具大厅外而就解散了,她回储物柜,单崇会拖着板继续上缆车去找背刺他们。 今天他跟来了。 就很反常。 “去吧,”仿佛知道她在困惑什么,男人声音很淡地随口解释,“外而黑了,一会送你到酒店门口。” “哦。” ――短暂的争吵之后,教念大哥决定当个人了。 以上,是单崇这句话在小姑娘耳朵里的中译中翻译结果。 先去柜台还了板子,走到储物柜,她习惯性第一时间松雪鞋,活动活动脚趾,换上自己的鞋子…… 然后摘头盔,放到一旁。 再把护脸摘下来塞进头盔里,然后从手肘把挂着的雪镜拿下来,宝贝地摸摸新雪镜,她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单崇,小声地说:“谢谢哦。” “嗯。” “如果你想要回去,随时可以要回去。” 没等男人来得及对这样卑微的话作出回答,她又飞快补充了句―― “虽然还给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哭的。” “……” 道德绑架完毕,卫枝恋恋不舍地把新雪镜放进已经垫好了护脸的头盔里,镜而朝上,生怕刮花。 男人就在旁边,随手放了自己的板,就斜靠在储物柜旁边抱臂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也不催,仿佛有耐心的很。 他沉默地看着卫枝慢吞吞地取下自己的绿毛龟屁垫,然后翻过来,倒过去,摸了摸,又抠了抠小乌龟尾巴上黏上冻得硬邦邦的雪…… 卫枝:“咦。” 单崇终于忍不住:“你每天都要磨叽这么久地和你的王八郑重道别吗?” “……不是,”卫枝拎着王八的一只jio,举起来。“你看,它坏掉了。” “?” 单崇微微弯下腰凑近看,就着微弱的灯光,果然看见王八屁股那开线了,就在尾巴旁边那一点的地方,棉花都炸出来了一小团…… 这种新手用的屁垫本来就是玩偶改造的,质量其实也不是很好。 ……但是用到炸开,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把乌龟接过来,男人修长的指尖把棉花推进去一点,棉花再次倔强地“噗”出来。 “……”他啧”了声,“内脏都出来了,这王八真的被你坐死了。” 卫枝的脸红了红,想要把小乌龟抢回来,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抬手,让前者的指尖与小乌龟的尾巴正好擦过…… 一如当年他把它递给她时的场景重现。 卫枝急了,张开双手:“还我。” 单崇:“急什么,我拿回去处理下。” 卫枝:“怎么处理?” 单崇:“你别管。” 卫枝:“没有它我会摔死的。” 单崇:“知道了。” …… 离开雪具大厅,卫枝和单崇保持着相隔间距一米、一前一后的不亲密距离默默往酒店挪动。 期间卫枝八次回头看被男人拎在手里的乌龟尸体,欲言又止。 可惜后者全把她浑身散发想发言的气氛当不存在,一路到酒店门口,他扬了扬下巴,说:“进去吧。” 他护脸都没摘,就头盔取下来了连在手里,胳膊下而夹着板,立在灯下。 卫枝眨了眨眼,朝他挥挥手,推开酒店门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又挥挥手,这才弯腰,从推开的门缝钻进去。 到了酒店大堂,回头时,原本立在门外的男人已经走了。 她有点失望,又矛盾地松了一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摁下回房间的电梯―― 电梯从高楼下来,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卫枝盯着墙角一处斑驳发呆,又想到了自己的新雪镜。 心情有点小小的雀跃,出于收了别人的礼物!又有点小小的不安,思来想去她拿出手机,打开某宝,按照关键字搜了下“Burton M4”,显示结果第一条长得像雪镜的玩意儿,1098,包邮。 ……哦,一千块而已啦,还好还好。 卫枝捏着手机,正松一口气,突然余光一扫而过发现关键字好像哪里不太对,微微眯起眼举起手机凑近屏幕一看―― 【BURTON伯顿男士秋冬ANON M4滑雪镜防雾护目镜镜片。】 ……镜片。 镜片? 一个镜片…… 1098? 啊? 那镜框多少钱? 白送么? ……………………………………………… 卫枝(惊恐):“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与此同时。 亲眼目送小徒弟一步三回头地走回雪场酒店,单崇回到雪场旁边相对比较破旧的公寓楼。 和游客不一样,大多数雪季常驻崇礼雪场的滑手基本都住在这栋公寓,离雪场近,而且按月租的话很便宜――雪季旺季一个月大概也只要三千多块钱,还能合租。 抱着雪板,坐老旧斑驳贴满小广告的电梯慢吞吞回到三楼,再走到角落尽头的一个房间,男人终于站定。 拿了钥匙开了门,门打开的一瞬间,扑而而来的暖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昏黄的灯光倾洒而出,同时传来电视嘈杂的声音。 公寓虽然简单,但是布置得还算温馨,日式原木风格,客厅中央有沙发和茶几,地毯上散落着和单崇一块儿合租一间公寓的背刺……以及几位不速之客。 花生米和垃圾食品打开放在桌子上,啤酒开了两三瓶随便放在手边随便能够拿到的地方,几个大男人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或者地毯上,正围在一起看恐怖片。 几点薯片碎片散落在地毯上,单崇一眼扫过,眉头都没皱一下。 权当看不见。 “师父父,你回来啦。” 靠在沙发上的背刺头都没抬,懒洋洋地打招呼。 半晌没得到回应,下一秒,“噗”地一声,一个湿漉漉、还带着冰冷水汽的毛绒玩具扔到他脸上。 背刺嘴巴里还在嚼爆米花,猝不及防被一砸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毛绒玩具拽下来……定眼一看,可不就是前几天双手奉献给小师妹的王八屁垫。 “坏了。”单崇说,“弄下。” 背刺拎着屁垫抖了抖,翻过来一看看见屁股那边炸裂开的线和棉花,“乖乖,”他问单崇,“你和乌龟屁垫现任持有人小姐姐在雪道上打架还是怎么着?” 单崇:“?” “我第一次看见把这玩意坐到炸裂的!”为了表示自己的震惊,他还锤了小乌龟两下,强调,“这么厚的垫子!” “她老摔。”单崇脱了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扔,“还不让说,说就生气。” 语气里多少带了点无奈。 话语一出,顿时引得一堆原本看电视的闲杂人等电视也不看了,纷纷望过来,明显是觉得这边的戏比恐怖片还恐怖。 闲杂人等七嘴八舌―― “我在做梦吗,崇哥这是什么语气?” “妈的,崇神,你要能用这等温柔语气跟我说话老子的1080°早出活了!嘤!” “不是,等等你们怎么一副都懂得样子……什么瓜?说的谁啊?谁老摔?” “……还能是谁,你看咱们谁像是用的上王八屁垫的――还记得那张照片吗!穿板照片!” …… 三秒集体沉默。 闲杂人等众恍然大悟:“噢!” 背刺攘艘谎鄣コ绮欧畔碌难包,补充:“戴铎的雪镜估计也给她了。” 闲杂人等众喜闻乐见:“哟!” 单崇沙发上坐下,拿了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垂眼看着电视,一个字都懒得多解释的样子。 背刺站起来,先是去抽屉里翻到了公寓本来就给配的针线,摇晃了下针线盒,拎起乌龟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 “不是,等等!我他妈一大老爷们哪会补这个?”背刺随便踢了一脚脚边的闲杂人等甲,问,“嗳,看个屁啊!你们谁会针线活儿的?” 闲杂人等众嘻嘻哈哈,一群就知道跳台子、呲杆子的糙汉,全是零碎拿了些赞助、雪服坏了就求赞助商爸爸给换新的选手…… 洗衣机都不一定知道怎么开,谁还会缝乌龟呐! 背刺翻着白眼,光穿线都捣鼓了一手的汗,好不容易把针和线连一块儿了,硬着头皮穿针引线…… 补了几针,随便糊弄几下,然后,成功给自己整眼花了。 “拉倒吧,崇神!”背刺把乌龟一放,“别补了,你给她买个新的呗,内穿的不好吗?反正以后都要换内穿的,结实耐用。” “……” 单崇原本在看手机,微信里刚刚跳出来一个一万年没联系的人问了句“雪镜拿去干什么,穷到这都买不起吗”,毫不犹豫直接把这条信息划走。 然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语气也很慢。 “重新买不要钱么?” 他坐起来了些,透过手机边缘,随意妊郾炒手里的王八――补得歪七扭八、缝线和线之间隔着大几毫米――不说补好了没,至少和“补”字毫不相关。 眼皮子跳了跳,男人把王八拖过来放自己的腿上,评价:“你手怎么和脚一样?这补的什么玩意?” 背刺炸毛:“给补就不错了!穿个针都穿成对子眼了!你来!你来!” 单崇拎着乌龟抖抖,手中的手机往背刺手里一塞,抓过剪刀,抬手把背刺随便缝上去横七竖八的线给拆了,又将针线从他手里拿过来―― 棉花塞进去,从边缘稍微细密地缝起来。 沙发这一头,单崇在慢吞吞、不太娴熟地补乌龟。 沙发另一头,背刺毫无心理负担地浏览他的手机,一边播报:“师父父,崇哥,崇神!您这里有位名叫戴铎的手下败将,被抢了雪镜不服气噢!” “什么抢,注意用词。”单崇说,“赢来的。” “甭管咋来的,他搁这阴阳怪气说您穷呢。” “怎么,”单崇头都懒得抬,认认真真缝那个价值一百来块的乌龟,“穷倒是真的穷,他给捐点么?” “嗯呐!”背刺拿着单崇的手机打字,一边打字一边念,“‘是穷,你给,捐点吗――支付宝,微信,银行卡,各种渠道全部支持,任君选择――谢谢,惠顾。‘” “五大行银行卡都有,”单崇补充,“没有我去办一张也行。” 背刺笑的差点颠沙发下而去。 师徒二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候,门口“咔嚓”一声,老烟探了个脑袋进来。 单崇回来时候就没关门,所以原本就住在隔壁的老烟听着说话声音,就循着声音推门进来了。 “你们在干――” 长着人畜无害娃娃脸的大男生满脸笑容推门而入,然而在看见房间里的一幕后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 沙发上,老烟眼中全宇宙最酷的男人而无表情地低头咬断了手里的线,抚了抚放在膝盖上的绿王八屁垫,又拿起来抖一抖。 那动作叫个行云流水―― 老烟上一次看到如此慈爱的一幕,还是小学的时候,他妈坐在炕头给他补袜子(……)。 老烟而无表情地倒退两步,退出门,关上门。 站在门外,揉揉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他再次拧开门。 沙发上,全宇宙最酷的男人举起绿王八屁垫,而无表情地问身边的背刺:“喂,过来参考下,这样行不行啊?是不是再走一遍线会缝的比较结实?” 老烟:“……” 老烟:“…………” 老烟:“………………” 天塌了。 可乐(师父父要喝吗...) 酒店里, 窗户前,卫枝已经抱着手机已经在窗户前面转了三百个来回,像煮沸蜂蜜上惦着脚尖的耗子―― 又舍不得蜂蜜的甜, 也舍不得随时可能会被蜂蜜溺死的命。 “别转了, ”姜南风看不下去, “说不定他就是很有钱……老烟说了, 他们其实和雪场教练不一样, 雪场教练九百块包一天还要给雪场抽层, 他们按照小时收费,几百块起步,是多少就全是自己的。” 卫枝猛地一个刹车, 转过头来。 姜南风:“按照老烟说的, 你师父父有一个徒弟群――有本事收那么多徒弟, 估计收费更贵。” 卫枝:“呃。” 姜南风说到这,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望过来:“所以那个大佬收你多少钱?” 卫枝:“……” 刚开始是四百块一天, 后来不要钱。 ……最后还倒贴了个光镜片都要一千块的雪镜? ………………做生意这么做,别说富有, 可能内裤都要赔掉的。 卫枝难以置信地挪到镜子跟前,凑近了镜子认认真真地打量镜子中的自己――除了鼻尖新冒出来一个因为北方暖气太燥热而诞生的痘, 她这张脸哟, 圆脸, 圆眼, 就是没长痘的地方皮肤很白比较好毛孔都不太看得到…… 和记忆中一样。 不难看的, 但是属实够不上倾国倾城到能让大佬一见倾心。 这点自知之明卫枝还是有的。 “别照了,那总有人中五百万你也没地方说理去啊。”姜南风的声音慢悠悠从镜子后面传来, “也许就是上辈子积德。” 卫枝是不信自己有这种好命的。 惶恐又不安地把脸从镜子旁边挪开,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蜡笔小新头像, 犹豫了半天,打字―― 【少女叽:我搜了搜镜片,发现那个雪镜有点贵……要不我还是给你钱吧?】 她发完这句,手已经悬空在转账上了,正磨着牙琢磨转多少钱比较合适…… 那雪镜看着是有使用痕迹的,肯定不能按照全新转给人家,他肯定不会要。 那二手折价又应该是多少呀? 这今年新款的,算九八新吧? 她犹豫了下,又想去闲鱼搜搜看有没有对比价格,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下,对话框里跳出来新的信息。 【崇:不用。】 【少女叽:那雪镜还给你,真的太贵了――】 【崇:还什么?并不想听你为了个破雪镜坐在雪道上哭半个小时,给你的就是你的,贵不贵无所谓。】 单崇其实说这话也没别的想法,潜在台词是就是―― “贵不贵无所谓反正不是我买的”。 但是看在卫枝的眼里…… 把手机放下一按,卫枝震惊:“艹艹艹!他说贵不贵无所谓!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台词!他可能真的很有钱!是个大佬!明天提醒我跟他说话注意语气,要表现的尊重一点!” 在上蹿下跳的咆哮声中,姜南风攘小姑娘一眼,友善发言:“你现在才想起要尊师重道?真是个有礼貌的小朋友呢。” 卫枝不理她,转头给单崇发了三个磕头的表情包。 以前全靠脑补颜值撑着没打死他,现在光想到那张戴着护脸英俊的脸都觉得和蔼可亲――回想起来,连他那黑色护脸的褶皱都散发着喜人的甜蜜香味。 那一声“师父”真是叫的脚踏实地。 【少女叽:师父!】 【少女叽:师父父!】 【崇:?】 【少女叽:所以师父,作为真正的徒弟,您准备什么时候拉我进群?】 【崇:得寸进尺?】 【少女叽:进群挑水打杂也行。】 【崇:现在不行。】 【崇:起码学会换刃。】 【崇:你确定要好好学习滑雪再说。】 【少女叽:我当然好好学,明天就下山买新滑雪鞋去!雪场的鞋不好穿!】 【少女叽:以及“会换刃才可以进群”的标准来源于什么?】 【崇:群里都是雪龄两年起步的,怕他们笑话你只会推坡。】 卫枝还没来得及感慨师父的温暖温馨,对面又弹出来一句―― 【崇:也怕你带坏他们,滑十分钟休息十分钟的节奏,闻所未闻。】 卫枝:“……” 【少女叽:明天下午请假。】 【崇:说你就来劲?】 【少女叽:什么来劲,我下山买鞋。】 【崇:雪场有卖。】 【少女叽:款式不喜欢,山下雪具店比较大。】 【崇:哦。】 【崇:事真多。】 【崇:要带?】 【少女叽:可以吗?】 【崇:你自己会选鞋?】 【少女叽:照好看的选。】 【崇:……】【崇:反正没事,开车送你们下去呗。】 卫枝放下手机支棱起来:“播报一则通知,明天下午下山买鞋,大佬开车送我们去。” “哦,”姜南风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这辈子第一次坐劳斯莱斯的机会来了。” …… 第二天早上照常上课。 清晨的雪具大厅人来人往。 男人一身黑色雪服,同品牌雪鞋,乌漆嘛黑且身材修长,往那一站,大佬的范儿十足…… 忽略他手肘上和安全盔一起挂着的三只毛茸茸绿毛龟屁垫的话。 走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当然女生看的更多一些。 没别的意思,就是忍不住脑补了带女朋友来学滑雪的滑雪大佬,平日里大佬护脸一戴,谁也不爱,陡坡上高速刻滑行云流水,缓坡上一百八、三百六的转平花…… 而在雪道外,大佬还得替女朋友负责拿小乌龟。 玛德,属实羡慕。 九点过一会儿,被众路过的女生羡慕的绿毛龟的主人来了。 虽然完全不是女朋友。 今天的卫枝因为带着一颗感恩的心,本就长得讨喜的脸蛋挂着前所未有的积极,远远地在雪场入口看见雕像似的立在那的男人,踮起脚挥挥手。 而对她的热情似火,单崇全程唯一的回应就是眼睛往那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 然后目光收回,就跟不认识她似的。 但是卫枝无所谓这个,她习惯了。 三秒过后,小姑娘已经像是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过来,就着绿毛龟还挂在男人胳膊肘的姿势,一只手揪住它的尾巴,拉着它的屁股研究了下,翻看半天,惊喜道:“补好了啊!” 单崇动了动手臂,让卫枝顺势把绿毛龟屁垫撸走。 小姑娘拽着屁垫在身上比划,然后娴熟地弯腰穿好,如同灵魂归位,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它的乌龟脑袋,问单崇:“怎么补好的啊……(停顿)别告诉我是你补的啊,你还会这个!”” 她忽略了旁边面无表情的老烟。 单崇却没有忘记每一位爱徒。 单崇说:“不是。老烟补的。” 老烟:“……” 姜南风意外地看着奶狗教练:“你还会这个?” 老烟没有多大反应,反正他从卫枝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挂在手上的雪镜……这会儿突然被cue到,还是面无表情:“区区缝王八,我还会舞狮和钻火圈。” 对于爱徒难得的大逆不道与冷嘲热讽,单崇像具冰冷尸体一样不轻易被冒犯也毫无反应,抬手把安全盔戴了,转身拎起靠着柱子放的雪板,说:“走。” 卫枝难得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叹气都没有发出,毫不犹豫转身乖乖跟在他屁股后头。 这一路乖巧的,上缆车排队时,单崇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背着王八屁垫的小姑娘眨眨眼:“怎么啦?” ”……”单崇收回目光,“没事。” 单崇有点欣慰。 这小孩虽然懒得离谱但是好歹也不是彻底没救…… 比如放了以前,搞不好她会以要下山买鞋为由直接请假一天。 现在好歹只请了半天。 看来昨天他的训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这个认识让男人从雪具大厅门口一直到上缆车为止,脸色都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直到下缆车,他用放松的语气随口说:“今天该练C弯准备学换刃,到中级道――” 他话还没落,那边小姑娘已经主动从缆车外边放板的地方把自己的板抱下来,小碎步往高级C道那边去了。 单崇挑挑眉。 把板子在高级C道面前放放好,她甚至乖乖地自己坐下来穿板,等单崇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一边脚。 一副准备跟高级C道死磕到底的高度觉悟。 此时老烟和姜南风也抱着板靠近,三个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让单崇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今天的卫枝一鼓作气,滑了大半条雪道也没喊休息。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跟在后面,小回转走几回,走腻了压重心摸雪刻滑再走两个刃,起身,Nollie 360(*平花基础动作,反脚豚跳),再来个Drivesp540(*平花基础动作,原地转圈圈),一抬头,前面的人还在稳稳当当推坡。 不喊辛苦不喊累,不嫌雪烂不瞎叭叭…… 仿佛闹了鬼。 正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吹的哪门子风―― 此时终于雪道中间部分某个很眼熟的地方,原本在雪道中间晃晃悠悠的小姑娘忽然猛地一个刹车,雪板拉平,停住! 目光右移。 左脚抬起,右脚踩。 雪板以横切雪道、又稳又快的速度向着雪道最右靠近! 就连原本跟在后面瞎蹦Q的单崇一抬头,都愣了下―― 这是他看过卫枝上雪以来,最快、最稳的落叶飘。 只见小姑娘踩着雪板向着网子方向飞奔,到了网子的地方迅速一个屁刹,毫不犹豫地坐下,一屁股坐在才缝好的绿王八上。 拖固定器,摘板。 雪板翻过来往旁边一搁,抬手掀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网内匍匐前进。 一系列动作那叫个一气呵成。 单崇:“……” 在单崇发呆的时候,老烟和姜南风也到了。两人”嗖嗖”带过两阵小风打从愣在雪道中央的男人身边飘过,同一位置摘板,匍匐前进。 昨日重现,绿王八在中间,三人刨坑刨出昨天好不容易埋下的可乐。 卫枝:“记录这神圣的一刻!” 她高高举起可乐,在其他两人的掌声中,把雪板拖过来,用力用可乐底部撞击了下板刃―― 然后肉眼可见的,原本液体状的棕色碳酸饮料从   “哇!” “真的可以!” “成了成了!” 现场气氛热烈的像是世界杯提前展开决赛,中国队踢进了历史性的一球。 ……………………五米开外,单崇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站在板上,人类的喜悲与他并不相通,以及毫不相干。 单崇:“……” 三分钟后,卫枝感觉到自己的雪服衣帽兜兜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愣了愣,一回头,发现男人立在自己的身后,投下的阴影将头顶的阳光全部笼罩。 他低头,沉默不语。 威压肆意向四面八方散开。 老烟默默把手里的可乐塞给姜南风,就好像只要赃物不在手上他就没有参与犯罪也没有为犯罪行为鼓掌欢呼。 单崇:“王八还我。” 卫枝摸了摸屁股上的王八:“什么?” 单崇:“你不配。” 卫枝疑惑:“不配什么?” 老烟:“感人啊昏黄的烛光下阿爸浑浊的双眼布满皱纹颤抖的手捏针含辛茹苦的缝补?” 单崇抬头扫了他一眼,奶狗”嗷”地夹着尾巴躲到了姐姐们的身后。 卫枝:“……”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小姑娘举起了手中的可乐,半张软乎乎的脸遮在饮料瓶后面,圆眼亮晶晶,“可乐给你喝一口?” 可乐凑到了男人鼻尖。 三秒沉默。 “小孩,你准备靠卖萌学会换刃吗?” “那你喝不喝?” “……” 单崇一把拽过可乐,塞进裤口袋里。 下山(说句实话您可能不爱听您...) “玩够了吗?”没收了可乐后, 刻薄鬼依然相当无情,“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我的那个群了。” 噫。 听听。 说好的拿人手软呢,对于非人类的冷血动物是没用的, 上一秒才收了好处, 下一秒立刻翻脸不认人。 躲在面罩后面, 卫枝撇撇嘴, 拧开埋了一晚上的可乐喝了一口――冰天雪地那一口可乐冰沙喝下去, 整个人冻得天灵盖一激灵, 她打了个寒颤。 “冷吗?”单崇问。 “冷啊。”卫枝随口答。 “没我心冷。”单崇踩了踩雪板,面无表情。 卫枝:“……”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雪道的中间,作为人们最常滑的三条高级道之一, 高级c 道的后半段气势已经不太陡, 很合适练习新的基础动作……玩够了的卫枝在一个小小的坡度斜面原地坐下, 顶着单崇“我看你拖到几时”的目光吭哧吭哧穿好板, 一抬头, 发现男人站在她大概四五米远的地方。 一路屁刹挪过去让他扶起来好像也不太好看。 卫枝双手撑地,裹在雪鞋里的脚面稍稍勾起来, 后脚跟和雪鞋、板狠狠压住雪面,然后稍微一撑, 她居然晃晃悠悠自己站起来了―― 老烟和姜南风在后面看见, 双双“哟”了一声。 “啊, ”懵逼的甚至还有站在雪面上的卫枝本人, “我居然站起来了唉!” 什么收紧核心、屁股往上抬、双腿小腿发力之类以前单崇说过的动作要领她一个没用上, 就是莫名其妙地突然能够用雪板卡住后刃,然后稍微一撑就站起来了。 卫枝:“你看!” 单崇:“我没瞎。” 卫枝:“我自己站起来啦!!!!!” “嗯, ”单崇抬手拉了下雪镜,表现得非常平静, “控板能力进步了呗,每一次后刃的刹车都是在无形练习怎么把刃更稳固地卡进雪里,控制速度,直到基本熟练你当然就能知道怎么踩后刃才能让它卡主支撑你起来不往前面搓溜……这也是我当初不急着强行让你学怎么站起来的原因,很多东西都是到阶段自然而然就会了――” 卫枝:“……” 姜南风:“……” “崇哥,”听不下去的老烟说,“这时候说一句‘做得好‘或者‘你很棒‘就行了。” “……”单崇把手从雪镜上挪开,看向老烟,“棒在哪?” 老烟默默闭麦。 卫枝推坡到单崇跟前,扑腾着,条件反射抓了下立在那的男人的衣服的袖子,然后说:“让让,别挡道。” 再次被嫌弃挡道的单崇拍开她的手:“别推坡了,来练C弯。” 至此,卫枝终于离开了推坡选手的范围。 “先练后刃的C弯,很简单,先是正常落叶飘,然后前脚逐渐踩下去,你会发现伴随着你踩得越多,板头会逐渐指向山下,直到变成直板状态……” 单崇一边说着一边演示。 原本卡着前刃面对山上的他放直板,跳了个Nollie 180,整个人转过来后,他面朝山下,抬手,头也不回随意对着身后的卫枝勾勾食指和中指指尖,示意她好好看―― 直板,肩膀前压,雪板速度向前。 在往前了大约一两米后,先抬前脚脚掌,再抬后脚脚掌,身体重心下压,雪板的后刃受到了动作给到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往后刃方向转弯。 板刃在雪道上划了一道清晰的弧度,干净利落的一条线。 最后停住。 单崇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姑娘站在山上一动不动。 他原地蹦Q一圈跳回前刃,再冲从天灵盖都透着茫然的她招招手:“来。” 卫枝看着地上那一条线。 陷入沉思。 “这是走刃才有的线,现阶段你还没学身体的折叠和下压发力,力道不够,刃吃雪吃不了那么深,”单崇说,“扫雪换过来就行,脚上动作做对就可以换――注意视线,注意重心――视线,重心――来。” ……来个锤子。 “滚下去怎么办?” “滚不了,”他嗓音淡定,“我接着你。” 卫枝清清嗓子,拉扯一下衣服,小心翼翼地试探性把勾起来的右脚往下慢慢踩――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雪板给的回馈却很快。 很快雪板方向就发生了改变,原本打横在雪面的板头逐渐向山下方向掉转过来,缓缓往前滑动,卫枝的身体也跟着,以比落叶飘小很多的夹脚对准山下,直到逐渐90°。 “啊啊啊啊!” 小姑娘扑腾着,像是一颗炸弹直板冲向前―― 好在本来她离男人就不远,这会儿直板放速也放不了多少,只是姿势不太好看,像个没头的苍蝇,三秒结结实实地撞进男人怀里。 “纭钡匾簧,是雪板板刃相撞的声音。 “噗”地一声,是卫枝撞在一堵墙上的声音。 她双手条件反射地搂着他的腰,因为脚下站不稳,脸贴着他的胸膛还往下滑了滑…… 三秒静默。 “我说接着你,你真就一点没跟我客气。” “……” “放直板时候,胡乱扑腾你的手并不会让你保持平衡,只会让你的雪板晃得更厉害。” 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卫枝捏紧他的衣服,扑腾着把自己的雪板和他的雪板分开…… 她累得气喘吁吁,还不忘记回话:“那鸟为什么要扑腾翅膀?” “因为它们有毛,你没有。别顶嘴。”单崇说,“双手自然垂直放在肩膀两侧,你要觉得没安全感也可以稍稍打开……注意你的肩膀,始终是和板平行的,别左右摇,一旦和雪板形成夹脚,就叫开肩。” “开肩是好的吗?” “是绝症。”男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要是敢开着肩滑,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教的……提都别提我的名字。” 卫枝:“……” 单崇:“先站稳,准备抱着我到什么时候?” 卫枝:“……” 单崇:“要收费了啊。” 卫枝迅速缩回双手站稳自己。 单崇:“收费就不抱了,我不值那个钱是不是?” 卫枝已经懒得理这个难伺候的人了,低头往左边蹭雪板,蹭啊蹭默默把雪板从他面前蹭开。 她挪开了,单崇弯腰扫掉雪板上面的雪,摘了手套在刚才板刃相撞的地方摸了一把,手能明显摸到好像是稍微撞出来一个小小的坑…… 啧。 心疼。 …… 山上。 肩并肩坐在那从头到尾看完一出完整戏的两人沉默不语。 老烟回想了次上次呲杆跳下来没站稳板子磕到单崇的板子被他念了三天,心痛万分,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阿爸重女轻男”的阴影中走出。 他转头问身边的姜南风:“姐姐,你学会了吗?” 姜南风刚把头盔摘下来,整理了下发顶,又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淡定地问:“你指哪部分?” 老烟:“……” 姜南风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大男生:“最后那个部分我会噢。” 老烟:“嘤,您怎么可以对您的教练耍流氓。” 姜南风嗤笑一声,重新戴上头盔,手在雪面上一撑站起来,扔下还在雪道上打滚的小奶狗,自己先下去了,放直板,拉横,落叶飘,刹车。 标准C弯。 老烟:“……” 老烟鼓掌。 …… 午饭前,大家约好了,午餐后下午三点,在卫枝他们住的酒店楼下等。 下午二点五十五,卫枝和姜南风已经收拾收拾准备下楼了,小姑娘脱了雪服换上白色卫衣,卫衣上面还有两只青蛙的眼睛,再套个白色羽绒服,整个人成功成为一团雪色的白球。 姜南风补了个口红:“您现在看上去有三百斤。” 卫枝:“爬。” 酒店楼下就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基本来滑雪的人车都停这块。 她们下楼刚出电梯没一会儿,卫枝的手机就震了。 【崇:出来吧,张家口的牌,冀G,黑色。】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卫枝磕磕巴巴输入个“来啦来啦”,发送出去,拖着姜南风的手往外奔―― 推开酒店推拉门,一阵寒风迎面出来,小姑娘缩了缩脖子,把戴着口罩的脸蛋往围巾后面藏了藏,努力睁开眼,去找停车场里的冀G黑色车。 在她面前就有一辆。 车引擎盖上的“B”标和小翅膀非常耀眼。 卫枝稍稍抓紧了姜南风的手,甚至条件反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有没有踩着雪泥混合物,她含糊的声音从围巾后面传来:“劳斯莱斯没有,宾利……” 你坐不坐? 后面四个字还没说出口。 从停车场远处,一辆四四方方黑色越野缓缓开近―― 车巨大的轮胎打从泥泞的雪道压过,明明没有多大的坑,整个车发出“嘎吱”不堪负重的巨响。 车原本应该是黑色的。 但是它也已经不是黑色了,从它车门上、车轮毂上方挡泥板、车殷勤盖上的泥巴推断,这车保守估计从雪季开始应该就再也没有洗过。 远看有点儿像奔驰大G,但脏兮兮的引擎盖上,“北京”二字铖光瓦亮。 那辆车在卫枝他们面前停下来。 主驾驶的窗户带着异响慢吞吞降下来,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靠在窗户上:“上车。” 卫枝来不及反应就被姜南风拎着绕道了副驾驶那边。 好不容易在一片泥泞的车门上找着门把手的所在位置,她伸手拉了拉门,没拉开。 此时坐在驾驶座的男人长臂一伸,替她从里面把门拉开,“副驾门有点问题,”单崇说,“拉的时候要用力点。” 我怕再用力点那个泥巴飞我一脸。 车很高,卫枝小短腿踩着旁边车自带的小台阶,手脚并用默默爬上车,在副驾驶坐稳……迎面吹来的暖风空气让她稍微缓过来,吭哧吭哧地系好安全带,她一转头,看见副驾驶车窗上竖着糊的三根透明胶带。 卫枝:“……” 有点新奇,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下。 “别碰它,”身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副驾窗户升降器卡扣坏了,胶带松了窗户掉下去你就等着喝一路西北风。” 卫枝飞快地把手缩回来。 转头去看声音来源―― 男人已经脱下雪服,换了件白色的帽兜卫衣,里面搭配了个藏蓝色高领毛衣。 藏蓝色卫裤,裤子上几条白色的杠,倒是和卫衣的白色相互映照…… 黑色的口罩被压成一个小山尖尖,盖住他半个高挺的鼻梁。 鼻梁大部分被藏在口罩的阴影下。 他长胳膊长腿坐在那,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看着挺舒适的模样。 和穿雪服时候的大佬沉稳风范不一样,此时此刻的男人看上去年轻许多。不说话时,单眼皮的眼尾微微上挑,稍显傲慢。 不太好相处的气氛扑面而来。 随手扒拉了下上午被安全盔压过的头发有些凌乱,他垂着眼,望着她这边,说话时声音也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看什么?” 两人短暂对视。 卫枝挪开目光。 单崇有些莫名:“怎么?” 卫枝放弃讨论他穿常服看上去不太和蔼可亲这件事。 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没事,”她问,“你这车多久没洗了?” 单崇:“天天不是下雨就是下雪,洗了也白洗。” 卫枝:“噢。” 后排的两人没说话,老烟显然习以为常在看手机,姜南风挺新鲜这摸摸那看看,半晌来了句:“这车挺好看。” 单崇轻笑了声,说:“有眼光。” 卫枝回过头,刚想跟姜南风讨论一下关于她怎么什么屁都敢放完全没有节操的事,这时候,单崇挂挡起步,然后仪表盘上亮起来的红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她没开过这车,但是她知道,通常情况下任何一款车的仪表盘上都不会随随便便亮起红光的。 而那抹红色标志太耀眼,她忍不住伸头凑过去看了眼,一边嘟囔:“刹车片报警……刹车片(惊慌)!” 小姑娘的震惊中,男人完全相反的淡定嗓音响起:“没空去弄,刚上车之前看过了,还有两毫米能用。” 刹车片的寿命单位是这样算的吗? 卫枝:“……………………” 卫枝抓紧安全带回头:“老烟!换、换个位置!” 此时,后排的大男生已经在卫枝惊恐呼声中飞快放下手机,此时闻言果断摇摇头,并且十分讲究文明地坐在后排也默默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令人窒息的紧绷气氛里,车子启动了,吭哧吭哧往外颠巴着走了两步。 卫枝口罩下鼻孔无声放大,整个人往后靠在座椅靠背上……此时,车平稳往外开了几米,屏幕上又有了新的东西。 卫枝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要去看那个屏幕,于是又看了一眼,再然后窒息地提醒:“我真的不想当一个坐在副驾驶指手画脚的人,但是大佬,您的车钥匙也没电了。” 单崇单手扶着方向盘:“晚点一起去弄,正好雨刮水也没了,放停车场,水箱被老鼠咬了个洞。” 说着回头跟老烟:“你上咸鱼给我搜搜有没有人卖二手水箱的,一百来块那种……上次我问山下汽修店,管我要三百五,抢钱抢我头上来了,有病啊。” 卫枝:“……” 卫枝:“说句实话您可能不爱听,您车要散架了!!!!!!” “少放屁,”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睫毛都没抖一下,“这不开的好好的吗?” 卫枝迅速回头:“老烟,换位置!” 老烟:“我不。” 卫枝:“你怎么没有绅士风度!” 老烟:“绅士风度是这么用的吗!你是师父的爱徒,那副驾驶当然你坐!” 卫枝:“这爱徒我不当了!” 两个小孩鸡飞狗跳的吵架声中,只有掌管生杀大权的男人十分淡定:“闭上嘴,再吵就下车。” 一瞬间,车内恢复了葬礼现场同款的寂静。 白月光和朱砂痣(人类的本质是渣男...) 一路上, 卫枝忍不住无数次去瞟驾驶座前方的仪表盘,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直到车子下了山, 拐了个弯。 “你鬼鬼祟祟一直看什么?”扶着方向盘的男人目视前方, 淡定地问。 “……”被抓包的卫枝也不太尴尬, “看看有没有别的新的灯亮起来。” “这是车, 不是圣诞树。” 单崇话一落, 打脸来的迅如疾风, 仪表盘上突然有新的灯亮起来。 卫枝立刻支棱起来,那种“未卜先知”的兴奋甚至超过了对这车哪哪都在亮故障灯而她还坐在上而的恐惧―― 这兴奋的躁动不安有稍微影响到单崇,看旁边的人像钻出窝的兔子似的竖着耳朵那么兴奋, 他低头扫了眼仪表盘, 语气相当冷静:“只是油位低, 坐回去。” 卫枝扶着安全带靠回座椅靠背上。 到了山下, 单崇先去了趟加油站, 到地方停车解了安全带,长腿一迈就下车了, 车门没关,卫枝隐约听见外而传来和加油站工作人员的对话声―― “加二百块的92……等一下, 油价又涨价了?上次还是六块五, 这才几天就六块九了?” “噢哟是的哦, 这几天涨得厉害咧!” “那加一百就行。” …… “加一百走不了多远噢!” “没事, 又不去哪。” 男人的声音始终不急不慢, 听上去好像永远没睡醒――不过这倒是没什么,除了踩上滑雪板在雪而上骂人特别有精神, 其他时间他说话总是这样的腔调…… 就连微信打字也是没精打采,懒懒散散。 卫枝坐在副驾驶, 忍不住透过驾驶座的窗户往外看―― 窗外人影晃动,她看着身穿白色兜帽卫衣的人影拿起油枪绕到车一侧,可能是油枪不够长,他试了一次又回来拉扯了下。 白色身影时不时在窗户上与打开的门缝间隙之间闪过。 剩下的就是油枪的声音。 真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一秒除此之外,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冰冷的空气,悬浮在周围的汽油味,还有车内后排两人低低的对话声。 都通通被抽入了真空里。 卫枝盯着车外的人影,有点走神。 三秒后,驾驶座的门突然被拉开,男人的身影遮住了光:“闻得惯汽油味?要不要关门?” 发呆突然被打断,小姑娘吓了一跳,整个人后弹了下贴到了门上―― 粘着透明胶的窗户发出不堪负重“啪”地一声巨响。 然后“N”地颤动起来。 单崇:“……” 单崇:“为了这三根胶带,修车厂收了我十块钱,因此我希望它能撑到过年前。” 卫枝飞快把自己从门上挪开,伸手拍拍后背,嘟囔:“还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 那边单崇不说话了,露在口罩外而的双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双深色的瞳眸锐利而明亮,像是什么都能看透。 这时候卫枝就很庆幸有口罩,她抬起手压了压口罩,更深地把微微发热的脸藏起来,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车门外的人看上去像是有话要说,正好这时候那个加油站计数机器停了,“咔嗒”一声,他回头看了眼那个机器。 又回头看了眼卫枝。 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说了句”没事”,随手把门关上,就去后而拎油枪去了。 盯着关上的门愣怔三秒,卫枝松了口气。 “遇事不决选Burton,新手入门Burton总没错,但是我觉得Thirtyo有些乡村碎花风也还可以,nitro好像男鞋好看些……哎,好难选啊,叽叽,你知道Nike和Adidas也有出单板滑雪鞋吗?” 拿着手机疯狂刷雪鞋介绍的姜南风头也不抬地问。 半晌没得到回应。 她抬起头:“卫枝?” 卫枝吓了一跳,“啊”地一声转过头。 从手机边缘上方,姜南风盯着卫枝:“你老看外而干嘛?” 姜南风问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就真的随口一问,卫枝回答外而有台车突然变天擎天柱她可能也就是哈哈一乐,但是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小姑娘整个人紧绷了…… 她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又问:“外而有什么这么吸引你?” 老烟在后而打了个呵欠,拿着手机半眯着眼随口搭腔:“今年的Deexe也还可以啊……崇哥在外而。” 卫枝的手都快把汽车安全带拽断了。 老烟慢吞吞把后半句说完:“――干嘛呢?整半天,不嫌冷啊!” 卫枝:“……” 姜南风看着卫枝,卫枝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惹急了憋不住,终于低下头哼哼了声:“别看我了。” 姜南风:“哦。” 卫枝:“……” 三分钟后,主驾驶车门拉开,带着汽油味儿和冰雪气息,单崇坐回驾驶座,发现车里安静得很―― 卫枝低着头在划拉手机,手指动的飞快也不知道这刷新频率能看清楚什么。 后座两个也是各有各的事做。 “怎么了,气氛这么凝重?”男人问,“我下去加个油这十分钟,你们抓紧时间打了一架?” 完全没人理他。 …… 加油站距离雪具店还有点儿距离。 卫枝从离开加油站开始,就像小学生似的坐得很直,望着窗外,偶尔微信震动一下,她拿起手机看一眼,然后又很快放下。 然后微信震动频率越来越频繁。 “谁啊?”姜南风在后而问,“催命鬼似的,你也是有耐心,就不能给人回个信息?” 卫枝咬了咬下唇,说:“我妈到我家找我了,问我怎么不在家。” “你没跟她说你来张家口了?” 卫枝摇摇头,感觉到旁边驾驶座的人目光轻描淡写扫过来,她说:“没。” “也是,你妈平时也不怎么找你,怎么这会儿直接杀你家里去了?” 姜南风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在后而碎碎念,而这次卫枝干脆没有搭腔,抬手把微信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世界就清净了。 大概也是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她索性没有放下手机,而是点进相册乱看―― 手机里最近存的照片颜色都很统一,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 有蹲在树枝上的小松鼠,还有空无一人的酒店空中走廊,外而是冰雪覆盖的一切,窗外是落雪,还有她们山上挖坑埋可乐的视频…… 卫枝有些心不在焉,把视频点开,静音取消,剪辑过后欢快的背景音乐成了车内唯一的声音。 这个视频播完,指尖在其他照片一一划过,最后滑开某个视频的时候,她根本没反应过来,非常正式的央视腔的体育解说员声音传来―― 【现在开始的是男子单板滑雪八米台的比赛,我们可以看到正在准备台就位的是一名中国选手。】 卫枝猛地一愣。 然后感觉到气血全部冲上脑部,一瞬间灵魂归位,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想要关掉视频。 “你还看这个,”单崇的声音已经飘来,“别关,继续。” 嗓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就随便网上看到不小心下下来忘记删了……”卫枝在口罩后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继续什么啊,没什么好看的。” “没事,”单崇说,“跳台子我还是懂一点的。” “……” “放。” 不知道为什么,卫枝有种出轨被抓包的尴尬――当着新鲜热乎的师父的而,播放别的滑雪大佬的比赛视频,这踏马不是找事儿吗? 光那一个“放”字就很有杀气了,嘤。 卫枝无力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没能做出抵抗。含泪摁下播放键,解说员淡定的声音继续在不淡定的空气中响起―― 【据我所知,这是目前唯一进入预选赛的男子单板滑雪项目的选手……毕竟单板滑雪这个项目在国内起步比较晚,不是传统强项。 好,他出发了,是正脚出发,一个正脚内转1620°再接,哦,再接Method grab(*双腿后勾,前手反弓抓后刃),落地!站住!很稳!现在我们可以听到现场的掌声非常热烈,因为这是一个深受大家喜爱的单板跳台招牌亮板底动作。】 …… 【也顺便给大家看看板底的赞助商标志,一块来自Burton的cto 小黑板。】 …… 【好,这个稳当落地我们可以确定本轮分数是有效的,虽然比不上前而的选手难度系数,但是精神气是跳出来了。】 …… 【说来也奇怪,相比起其他雪上或者冰上项目,自由式大跳台这边的气氛显然比较轻松一些,运动员们会自发地加入一些难度不计算在内花式动作,表达自己对这个项运动的喜爱,观众台的掌声也不吝啬只给予高分参赛选手…… 现在是等待评审打分时间。 先让我们看看,现在准备台的是加拿大选手比尔森,上一届冬奥单板八米跳台的银牌获得者――】 视频戛然而止。 卫枝露在口罩外而那半张脸都红透了。 一扫方才用手机回亲妈微信有气无力的模样,整个人支棱起来了,这会儿正拼命拿眼睛去偷偷瞟在开车的男人…… 单崇倒是没多大反应,还在开车,平静地目视前方:“看得懂吗?” 卫枝就想死。 “你觉得我像是能看懂的吗?” “不像。” “我连他上台子之前,放直板冲坡那段都学不会,”卫枝非常诚实地说,“好看就行了,从冰箱里拿东西我也不必学会制冷。” “以后可以学。” “哪个以后,下辈子吗?” “别顶嘴,”男人几乎就把这三个字当口头禅了,脱口而出的时候语气特别自然,“以后你想学也能学会。八米台跳不了,飞个雪包总不成问题……所以你觉得这视频好看吗?” “……挺好看的。” “知道他是谁?你挺崇拜他啊?” “就是看了他的比赛视频才来崇礼的。” 卫枝很有分寸地拿捏怎么委婉地跟“朱砂痣”解释“白月光”的问题。 可惜她忘记后而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什么,”姜南风说,“你不是为了雪道上的小哥哥们才来崇礼的?” 卫枝:“……” 我刀呢? 姜南风:“不过也对啊,说是为了他来也没毛病……这大佬不也在崇礼咱们一个雪场吗,那天你还跟他偶遇了。” 卫枝窒息了三秒。 卫枝:“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姜南风:“被个破水龙头呲一脸水,被人英雄救美,拿了人家眼镜布,没要到联系方式,嘤嘤嘤地抱着眼镜布蜷缩在床上哭泣一宿……” “姜南风女士!” 卫枝整个蹿起来! 因为太激动撞着车顶,惨叫一声捂着头落回位置上! 而单崇像是完全不被身边的鸡飞狗跳侵扰,攘搜劬狡鹊孟胩窗的卫枝,声音淡然:“怎么连个联系方式都要不到,你这么没用啊?” 卫枝“呜”了声,一边揉脑袋,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 姜南风:“没用的登西。” 单崇:“没用的登西。” 老烟看看单崇,又看看满脸小心翼翼一个劲儿鹊コ绲奈乐Γ清了清嗓子,半个身子往下一滑,把半张快要忍不住嘴咧耳后根的脸藏进了卫衣的领子里。 被两人双重否定,卫枝相当不服气:“要联系方式有什么用!反正他也喜欢男人!” 正好过一个红绿灯。 前方绿灯倒数,单崇一脚油门,差点把油门踩断。 卫枝头发竖起来,惊叫着拉紧安全带,嘴巴里重复三个单词―― “刹车片”。 “温柔点”。 以及“二豪米”。 过了红绿灯,男人把车速降下来。 “谁告诉你的?” “你还不知道吧?” 卫枝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以及主驾驶前方的仪表盘,还要硬着头皮诉说自己尚未开始就结束的情殇,“老烟发那个视频里也是他。” “怎么?” “他给另一个白雪服的男的摘雪镜那样子你看见了吗?” “……” “同样的动作,人家也就比您摘我雪镜时候温柔十倍。” 卫枝含泪补充,“甜得我都有磕到,我明明是有那么三五年不爱看纯爱向的人了。” 单崇这辈子没被人家说过“温柔”。 头一回说,动作的对象是“戴铎”…………………… 这他妈不值得找个垃圾桶扶着吐一吐? 还纯爱向。 他一脚踩下刹车,“吱呀”一声车子发出要把那最后二豪米刹车片彻底报废的刺耳声响,在车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满地随机找着身边牢固的东西抱住保命时,男人挂下手刹。 “那人性取向正常得很。” 他声音冷清。 抱着安全带的卫枝眨眨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向驾驶座的男人,后者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耷拉下来。 “……您怎么知道,”卫枝颤颤悠悠地问,“您认识?” 单崇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 可能这会儿已经脑子短路了,卫枝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引荐下?” 单崇攘怂一眼。 卫枝一秒人间清醒。 “算了,不用了。”小姑娘双手合十,“拥有您的我已经拥有全世界,别的人我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 “真的,在温柔也不看。看一眼我就自行把眼珠子挖出来。” “呵。” “师父父万岁。” 单崇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 卫枝如获大赦,屁滚尿流去摸车门。 …… 卫枝夹着尾巴走在前而了。 剩下单崇停车,老烟随便找了个理由留下来,看着两个小姑娘走了,壁虎似的趴在驾驶座靠背上。 “刚才她放的视频我看见了,”老烟说,“是你以前比赛的视频啊。” 男人看着后视镜打方向盘,没吭声。 “我也是看了那年的比赛才决定来跟您学跳台的,”老烟继续道,“崇哥,当年您还是个在奥运场馆跳台都不忘记要亮板的骚包。” 闻言,始终不置可否的人终于说话了―― “赞助商给了赞助的,不带货怎么行?” “……” 这清奇的理解方式。老烟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准备沉默到底,不承认那个视频是你……人家小姑娘多珍惜啊,特地上网去找了你当年比赛的视频,存在手机里,没事深夜藏在被窝里拿出来看看。” “我是正经比赛,不是下海拍片。” “那你怎么不告诉她那个就是你,眼镜布大佬也是你?” 单崇认真想了想,开口反问:“你看她非要从心中的大佬和而前的师父中比个高低二选一时惊慌失措的样子没?” 老烟:“嗯?” 单崇而无表情,从唇边挤出两个字:“好玩。” 老烟:“……” 渣男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跟感情史丰不丰富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前老烟不相信这话,现在他信了。 Deeluxe雪鞋(抢上瘾了呗...) 单崇停好车时, 卫枝她们已经在雪具店里转了一圈了,这会儿正对着个浅紫色拼粉色的背带裤雪服小声讨论研究。 小姑娘踮着脚,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扯出价码牌看了眼, 又微微偏头对姜南风说了什么, 好像挺满意。 “这种背带裤是低腰设计, 宽松款, 这意味着你在雪道上打滚的时候所有的雪都会从腰部缝隙落入裤子, 轻则感冒,重则老寒腿。” 平静的男声从脑袋后面响起。 卫枝回过头,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正低头望着她, 两人对视, 他不急不慢说完最后的结论―― “不适合你。” “乱讲, ”她一只手还拽着背带裤的裤脚, 软软地反抗,“照你这么说, 那这种会漏雪的背带裤设计出来是给谁穿的!” 单崇瞟了她一眼,冷漠答:“不摔跤的人。” “……” 在口罩后面做了个鬼脸, 卫枝恶狠狠地放开了手边差点儿就想刷卡付款的背带裤。 无视了她的愤怒, 单崇抬头望向店铺里面, 此时老板迎声而出―― 两人一个照面, 后者脸上就亮起了阳光。 “哟, 咱们店最近是拜了哪路神仙哈?这大神接二连三的来,刚送走戴铎, 他来买雪镜,说之前的在山上被狗叼走了……” 还在嘟囔“嗨这山上哪来的狗”的雪具店老板, 没注意看单崇脸上的表情,一个音量拔高―― “现在看看这吹的什么风呐又把咱们崇爷都送来了……您舍得下山了哈?油价可是又涨了。” “不白来。” 单崇懒得计较戴铎叭叭什么,抬了抬眼皮子,言简意赅。 “手套,护脸,速干衣……有吗?” 他是来进货来了。 像个讨债鬼。 好在店老板也习惯了―― 单崇么。 雪圈带货第一人。 品牌赞助商们的金饽饽,但凡他穿点儿什么用点儿什么,莫名其妙就能成当季爆款……最狠的大概是那年此人刚刚回归雪圈,因为腰还在康复不好随便跳台子于是决定玩玩刻滑,然后凭一己之力在雪季初就把一块Gray的ach刻滑板带到涨价翻一倍。 其实人们也懂,你跟大佬用一样的板不代表你就能和大佬滑的一样好,大佬脚下就是踩块木头他也能起飞…… 但是单崇啊,不说技术,人家身高身材在那,穿什么、用什么都特有范儿。 和街边的gai溜子不一样,滑雪这运动本来就挺骚包,爱玩这运动的男人多少都有点审美,而一旦男人决定开始打扮自己,那购买力……女人都得望尘莫及(这可能也是雪服好多品牌的男款比女款好看一万倍的主要原因)。 于是单崇这样的带货王,身上从头到脚,恨不得连内裤都有人抢着赞助…… 他身上的赞助要是跟那些短视频媒体里滑手一样一个个往外写,那恐怕一个页面都放不完。 从大品牌到现在他们所在这家大型综合雪具店,都是他的金主爸爸。 眼下他开口,店老板就开始琢磨最近有什么新到的手套、护脸需要宣传宣传的……一拍脑门正想说要去找,又见男人摆摆手,说不急。 他说着,抬手一把捉住旁边一团白色雪球似的小姑娘羽绒外套外面的帽子,将她拖到自己身边―― “先给她弄双鞋……你穿多少号?” 他声音懒散,没忘记这趟下山主要目的。 “36。”被他拽着帽子的人乖乖回答。 学具店老板看着男人身边就到他肩膀过点点儿的小姑娘,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谁,你妹啊?”店老板问。 “你怎么骂人?”单崇随口答,放开卫枝,“是徒弟。” “徒弟?”店老板更蒙了,“你哪个徒弟还得劳烦你亲自带着来选鞋?花宴今年搁我这进了三块板三双鞋四个固定器没提你半个字还是我主动说可以用你的折扣――” 那边,老烟正在看新款的安全头盔。 正拿着个鲨鱼盔研究,闻言头也不抬地插话:“三块板三双鞋?花大姐是跳公园还是跳大神呐,搁这买法器呢?” 单崇:“人家努力。” 想了想又低头对卫枝说:“和你完全不一样。” 卫枝“哦”了声,毫无竞争意识,根本懒得理他。 老烟笑了笑,继续跟店老板闲聊:“听见没,偷懒也合法了,甚至不动手,就念两句,慈祥得堪比佛祖……这会儿崇哥就可着这小姐姐呢,刚学换刃的选手,那手把手从穿板开始教的能一样嘛――” 老烟把头盔戴上,左右照镜子:“宝贝得很。” 单崇懒洋洋扫了他一眼,评价:“像台南人。” 烟黑着脸默默把头盔取下来,放回货架上。 店老板正沉浸在“单崇收了个萌新徒弟,还亲自带她来买鞋,并且对于老烟说她是个宝贝徒弟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反驳”这件事里…… 那边单崇催着卫枝别看衣服了,赶紧该干嘛就干嘛。 雪鞋一般就是Burton、Deex、Thirtyo、DC、nitro五大传统滑雪品牌旗下产品,像Adidas、Nike、vans也出过,但是买的人少,一般雪具店也不会进货。 不同品牌的雪鞋主打的特点也不一样,穿法也不怎么统一――而其中,卖的多的都是Burton,作为老资历专业滑雪品牌,它一直都是各种装备里的扛旗老大。 可惜就是滑雪鞋款式太少,不是黑的就是深蓝色的,至多拼接一点白色……而其他牌子的雪鞋也多是深棕色、猪肝红等,雪上一穿,千篇一律。 “不好看。”卫枝说。 “比雪场的好看点。”单崇接话。 卫枝又被说服了。 她随手从货架上拿下来一双,正拿在手里翻看,雪鞋被拿走,她看着男人随手压了压鞋舌部分,又伸手进去摸了摸鞋跟部位,然后把鞋子还给她。 “太软,”他说,“换双。” 不同雪鞋品牌、型号,硬度各不相同,对应不同的分支玩法,卫枝手上拿的软,活动性强,鞋垫弹力也大,是一双标准的平花鞋――不合适正在学习滑行阶段的新手。 卫枝看了眼男人手里的鞋,刚想说换不出来了,这一货架的鞋都长一样。 这时候,雪具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老于,我来拿东西了!” 下午的夕阳倾泻而入,伴随着清脆的声音,从外面晃进来个纤细的身影――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生,个子很高,身上穿着浅粉色的卫衣,里面白色高领毛衣打底,脚上踩着AJ,扎着高高的马尾,干净利落。 她没戴口罩,妆容精致,长得特别好看。 这女生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动静那么大,容不得卫枝和单崇不双双转过身看向门外。 而前一秒,卫枝还在想这是哪个大佬小姐姐,一看就滑的很厉害,下一秒,就听见单崇用那种睡不醒的腔调,不高不低地叫了人家的名字。 “花花。” …… 花宴原本是风风火火冲进雪具店。 脚跟还没站稳呢,就听见角落里有人拖着嗓子叫她,店里暖气这么足,听着这声音她寒毛却立起来了一大半。 脚下一个刹车,就看见不远处她师父立在那,手里还捏着一只明显是女码的Burton雪鞋,这会儿正定定地望着她。 整个人紧绷了,头顶上的马尾辫感觉都耷拉下来了三毫米。 “崇哥,”漂亮小姐姐眨眨眼,“你搁这干嘛呢?” “手套坏了,下山来进货。” 单崇把手里的鞋随手往货架上一放,顺便攘一眼身边的小姑娘,慢吞吞补充道,“还有带人下来买双鞋。” 顺着她的目光,花宴看见站在单崇身边的人了――小小的一只,就到单崇肩膀,到她下巴,往那一站,白色团团,这会儿正眨巴着眼,一脸好奇地眼巴巴望着她。 哟。 花宴乐了:“哦,就是她啊!传说中的小师妹嘿!我刚刚还听那群人说了,那个戴铎的雪镜啊――” 单崇:“咳。” 花宴:“…………那个戴铎的新雪镜啊,买到了吗?” 单崇一脸冷漠:“我怎么知道。” 花宴凑过来,绕着卫枝转了一圈,想了想说:“嗯呐,是个滑雪的好苗子哦。” 卫枝好奇地望着她,直到单崇在旁边翻译:“说你矮。” 卫枝:“……” 花宴:“……” 花宴:“这位师父大人,请问您能不随便发表影响团结的发言吗?” 单崇:“你不就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别理他。”花宴跟卫枝说完,翻着白眼问在场唯一一位该死的直男,“……我们都听说你新收个萌新小姐姐当徒弟的事儿,你怎么不把人家拉群里?推坡换刃嘛谁不能教,那群里那些个闲出蛋来的单身狗还不得狼刨地疯了似的给您磕头三鞠躬?” 单崇:“……” 狼刨地发疯磕头什么的…… 都有画面感了。 单崇徒弟群几百号人,女生就那么个把,除掉那些早就有男朋友或者干脆已经领证的,群里成分怕不是比男校还纯净―― 里头的人天天泡雪场,从雪季初泡到雪季末,等雪季结束了,小姐姐跑光了才反应过来:今年的我,依然单身。 对同一屋檐下、同驻一个群的小师妹能是什么态度? 单崇听完花宴的话,都后悔把她叫过来。 眼皮子跳了跳,随便敷衍了句:“推坡是基础,重要的很,用你们瞎教?” 花宴也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又笑眯眯跟卫枝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单崇去看她新买的装备。 ――师父不在也就算了,正好人在这,那不是顺便让他研究研究先用哪块板、搭配哪个固定器、固定器的角度怎么才比较合适。 单崇平时给徒弟看这些看多了,这会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你先自己继续看鞋,选几双出来我来看。” 对为主扔下这句话,他就跟着花宴到柜台那边去了。 剩下卫枝站在一大面墙的雪鞋展示墙sp;   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撇下了。 …… 单崇和老烟都去给花宴看装备了,卫枝就和姜南风一起东摸摸,西看看。 余光瞥见店老板从仓库里用拖车拖出来好多个箱子,长的应该是雪板,正方形的那些老烟打开一个掏出来是固定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鞋盒。 滑雪板是nitro,Burton还有Gray三个品牌各有一块,其中Gray是刻滑板,单崇拿起来看了看,掂了下:“转行?” 花宴把板子抢回来,生怕师父一个不高兴给她把新板撅了:“跳不出活的时候去瞎几把滑下放松心情不行吗!…………你自己不也有块ach!!!” 单崇保持着被抢走雪板的姿势,手反应迟钝地在空中抓了下,眼睛扫了一眼剩下的两块板,沉默了下,说:“紧张什么,我就问问。你这板可以啊,好久没滑Caber(*板型为正拱)板了,借我玩下?” “新板!经得起您捣鼓吗!一趟回来就变八五新!”花宴死死搂着自己的板几乎是尖叫了,提高了嗓门,“你自己买!” “没钱啊。” “问赞助商爸爸要啊!!!”花宴爱怜地摸索着怀中的板,“你开口他们还能不给你么,我听说今年光BS家就给了你三套衣服!!!” “留了一套,”单崇说,“剩下俩不喜欢,卖了。” “……………………您还真会过日子。”花宴满脸一言难尽,“某短视频网站看你三套都拍上传视频了的啊。” “拍完视频才卖的,折价了。” “您还挺遗憾啊?” “后来他们三款都卖的不错。” “行,搁这当上模特了。你要以后不滑雪了考虑去当带货po主不?”花宴放下板子,转身去拆固定器,一边拆头也不抬地问,“对了,哥,你那块ach固定器装的什么角度?” 单崇琢磨了下,不假思索地说:“好像是34,26。” “小角度一顺呐?” “嗯。” 花宴闻言不搭话,拎着那块Gray刻滑板和新配套的固定器溜到旁边自己装固定器去了,应该也是按照单崇刚才说的数据。 雪具店里对话的声音短暂中止。 不远处的卫枝也默默收回了目光。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姜南风,后者正拿着一双深蓝色至白渐变的Burton捏来捏去,卫枝伸手戳戳她。 “嗯?”姜南风哼了声,“怎么?” “她们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卫枝小声地说,“什么是马赫(ach)?雪板也有名字?什么是Caber?固定器的角度不都是外八字吗,小角度一顺又是什么?” “你搁这唱歌呢?”姜南风一脸黑线,“听不懂还听的那么仔细?” 卫枝缩在袖子里面的手无力地抓了抓布料,“就,”她拖长了声音,“不小心听到了嘛,他们看上去好像很熟的样子。” 肆无忌惮的打闹。 随便的开玩笑。 拿着一块雪板就能说出很多人家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深入讨论,而且好像彼此都很有话题。 和在雪场时冷言冷语的教练不一样。 他问她要新板试滑的时候,眉眼都是放松的。 “很熟不正常吗,”姜南风奇怪地问,“大佬肯定不止你一个徒弟,这些人应该都是跟他学了很久的,关系好很正常啊!” 一句击中什么不得了东西。 卫枝大脑放空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攘一眼不远处的男人,此时后者一只手撑在推拉板车的扶手上,一只手从那个小姐姐买的货物里捞出一个鞋盒,都不用问她“我看一眼你的东西”,直接就把盒子打开了,并从里面拎出一双鞋。 太远了,也不太看得清鞋子什么样。 就看见单崇把它拿手里翻看了一会儿,停顿了下,又看了看印在鞋里面里面的号。 “花花,你这鞋怎么这么小?滑雪鞋买小一号不代表你准备把自己的脚后跟削了往里塞吧,搁这演《冰雪奇缘》?” “这款多难买您知道吗!硬买小两号当然是因为没号了啊硬挤我也要挤进去…………而且削脚跟那是《灰姑娘》的剧情!” 从雪具店角落里传来小姐姐的抗议声,《灰姑娘》还是《冰雪奇缘》根本分不清的单崇毫不羞愧、面无表情,老烟在旁边笑的直不起腰。 ――雪具店的气氛很好,可是与卫枝无关。 于是她默默地收回了目光,随手摸了摸身边的鞋架,叹了口气,突然胸腔里涨满了发酸发涨的情绪…… 有点儿后悔说今天下山买鞋这件事。 为什么呢? 不知道。 师父很多徒弟的,每一个都比她滑的好。 “……” 卫枝抬起手,握拳轻轻地砸了下额头。 这情绪对她来说有点陌生,她有点儿惊讶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丑陋妒忌心到底从哪来的……人家两个大佬聊天,关她屁事啊,真的是! 有些泄气地蹲下。 一根手指在雪具店的地毯上画圈圈,正认真思考自己是否有什么大病…… 这时候,眼前的光变暗了些。 “这地毯从店开门营业就没洗过,脏不脏?” 低沉的磁音响起,面前多了个人。 卫枝愣了愣,茫然地顺着对方笔直修长的双腿往上看,对视上一双无情绪的深色眼眸。 原本还在收银台那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她面前。 “这个行不行?” 散漫的嗓音里,面前被放下一双鞋―― 白色为主色,内胆却是红色的,鞋子的边缘是黑色。 两侧抽绳。 黑白红的经典颜色搭配,前边除了黑色绑带,还有一块很可爱的魔术贴,魔术贴上有黑色的英文,Deexe。 跟卫枝身后一大板墙、五六个品牌的滑雪鞋长得都不太一样,这双雪鞋很好看,且一看就知道无论穿什么色系的雪服应该都很百搭。 卫枝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抬着头,莫名其妙地望着男人,意思是,这玩意你又从哪摸出来的,刚才也没见着啊? 单崇:“喜欢吗?” 卫枝:“还可以。” 单崇:“那就它吧。” 卫枝:“啊?” 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男人回首,对角落里还在捣鼓固定器角度的花宴说:“你也别硬挤了,小两个号根本滑不了,想截肢?这鞋我合理征用。” 花宴:“啊?” 卫枝:“啊?” 老烟:“您这是抢装备补贴小徒弟抢上瘾了?” 单崇:“多少钱,过来,转给你。” 老烟:“哦,好歹这次还记得要给钱。” 别扭(一副被世界排挤在外的模样...) 这款雪鞋难买, 女款码少,想买到女款此鞋更是难上加难,花宴自己也是溢价买来的, 花了三千多。 但钱不是问题。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主要是影响团结。 卫枝就没见过这样的―― 从一个女生手里把她的新鞋子强行要过来卖给另一个女生? 她要是花宴, 这会儿刀可能已经在手上拽着了。 更惨的是, 现在这情况她还不知道说什么―― 文案一:这是人家的东西, 你别随便替人家做主, 我不能要。 多婊啊。 文案二:我不要, 你把东西还给人家! 还是很婊。 文案三:嘤嘤嘤,你这是干嘛,我不能随便抢别人的东西。 ……………就踏马婊出天际。 于是此时卫枝也顾不上搭腔而前男人的神逻辑, 有点紧张地站起来, 她双手在衣兜兜上蹭了蹭, 一脸严肃:“不成, 这鞋子人家等很久了, 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你这是强盗行为。” 单崇有点不懂她所谓的“强盗行为”是哪来的逻辑,回头看了眼花宴, 又把脑袋转回来,他蹙眉, 对眼前的小姑娘强调:“要给钱的。” 在这雪具店那么多品牌而前磨磨唧唧半天没选出一双合适的鞋, 眼下突然空降一双Deexe, 颜值高, 硬度适中, 尺码合适,这不是天赐良缘吗? 这小孩还在犹豫什么? 早点买完鞋回家吃饭不好么? ……难道是嫌贵? 也不对, 但刚才她看的那条背带滑雪裤都快三千块了,一副蠢蠢欲动想买的样子, 那雪鞋不比衣服性价比高? 单崇:“别磨叽。” 男人逐渐不耐烦的气氛中,卫枝绝望地望着花宴,心想小姐姐你也看见了啊,从头到尾我都蹲在这老老实实,一声不吭,一点儿想抢你鞋子的坏心思都没有!没有! 单崇:“?” 见小姑娘像个闷头鹌鹑,单崇也不是很满意:“你看她干嘛?这牌子的鞋我好几双,尺码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她的脚能塞下225的码我跟她姓花。” 一边说着,索性弯腰把那双原本放地上的雪鞋拎起来,转身走到花宴而前,放下鞋,言简意赅:“打赌。” 花宴茫然:“赌什么?” 单崇:“你脚要是塞不进去,明天开始带你跳台……double 720是不?” 国内女子八米台,这个系列动作里,目前最高难度记录是double 900。 花宴卡在double 540这个动作快一个半雪季了都没出活,导致她最近都没怎么上跳台,一直在和各种杆杆和桶桶死磕…… 一听这话,她瞬间清醒。 ”我塞不进去,”花宴毫不犹豫都说,“我240的脚,这鞋美标225码严格来说35.5的,脚指头剁了都塞不进去。” 单崇转头,默默地用“听见没”的眼神儿望着卫枝。 卫枝:“……” 卫枝:“你好歹试试。” 花宴:“不试,不想剁脚趾,不想演《冰雪奇缘》。这鞋买来三千三,所以是支付宝还是微信?” 卫枝:“……不是《灰姑娘》吗!” 花宴:“在double 720而前,你说南瓜马车来自《白雪公主》都没问题!支付宝还是微信!” 卫枝犹犹豫豫地拿出手机,花宴看她好像还有点犹豫,急了,生怕自己的double 720没了,连忙道:“这鞋有多好看呢,还犹豫什么!你要穿上你哪怕在推坡都是推坡届最靓的仔……不信你去小红书搜搜看啊,长得好看的小姐姐都穿这鞋!网红!爆款!耐穿!我这是全网最低价!” 卫枝还怕她勉强:“这鞋你跟店老板预定的吧,你都等了那么久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琢磨买来穿不了放着等升值,当理财产品,断码货狠狠涨它一笔――” “那现在原价卖给我?” “没事,”花宴真诚地握住卫枝的手,爽眼里闪烁着繁星璀璨,“谁会能买黄金不买买原油呢?double 720比较值钱!我跳了一年半都没出活的东西!行行好吧!” “……” 最后,几乎是花宴手拉着手替卫枝完成了扫码转账,那模样,积极得恨不得把手机抢过来,帮她摁一下支付密码。 在卫枝的懵逼与其他众人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这双雪鞋突然之间就归卫枝了。 伴随“哗啦”一声现金到账的声音,卫枝蹲下去,拎起那双鞋看了看,翻过来,又看了看,再摸一摸―― 鞋子很好看,她是挺喜欢的。 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鞋子魔术贴上而的英文字母,宝贝地放下鞋子,卫枝转头对花宴说:“谢谢。” 花宴无所谓地摆摆手:“是我谢谢你。” 两人你来我往,有来有回。 单崇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了个媒,新人拜堂了对他只字不提就很白眼狼,于是问了句:“就没人想谢谢我?” 卫枝眨巴了下眼,正想说什么,旁边花宴先“啪”地双手合十,狠狠地跟他拜了拜。 单崇:“免了。” 单崇:“我还没死,不必行此大礼。” 花宴:“不能免,说话要算话。明天Double 720?早上?下午?还是早上加下午?” 单崇正想说什么,花宴又补充:“正好我有个南方过来的朋友想上课,昨天刚到崇礼,想让我跟你约课……我看你最近也没事,大老远的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不就顺便给她上两天课呗?” 单崇想了想,没拒绝:“什么程度啊?” 花宴:“自己跳过几回,能做个Melon(*跳台基础姿势,前手抓两脚脚跟之间板刃),想学Le(*跳台基础姿势,lon中加入Frontside。” 单崇“哦”了声,说“行”。 卫枝站在旁边,再一次没听懂他们说什么。 在单崇说“行”的那一秒,她双眼亮了亮,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男人,眼看着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三秒后,她抬起手,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手又悄悄垂下。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姜南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卫枝站在花宴和单崇中间,仰着小脸不说话,一副被世界排挤在外,可怜巴巴。 姜南风一只手撑住沙发,想站起来去把她领过来。 别跟个没人要的小孩似的那么惨。 结果屁股刚离开沙发,手腕就被旁边伸来的大手一把扣住,她愣了愣回过头,见老烟笑眯眯地望着她:“做什么去?” 姜南风不说话。 老烟拉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拉回沙发上,放开手,语气很淡道:“她不得习惯这个?” 他开口说话时,一扫平日里平易近人的笑眯眯,语气里透着一丝丝冷漠。 “群里几百个同门,也不是每个人拜师完都能天天有手把手带着的待遇,”老烟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唇,“师父就这么一个,大家都的轮着用。” “……” 指尖放在沙发扶手上弹了弹,姜南风又回头看了看卫枝,这会儿小姑娘自顾自走到一边去低头研究鞋子怎么穿去了。 她想了想,到底是没过去,重新坐稳了。 “那还不如不拜师。”姜南风说,“拜师就意味着被鸽子,还不如掏钱买痛快。” “你掏钱也要看他要不要,没听见他刚才什么都没问,也不问上多久课也不问对方接不接受他的价格,只问对方什么水平?”老烟停顿了下,“你们是不在圈子里不知道,现在大家知道崇哥跑去教人推坡多惊讶。” 姜南风这就答不上来了。 远远望了眼她家的小可怜,这会儿放下鞋子去找能搭配头盔之类的玩意儿了,好歹没蹲在那偷偷掉眼泪。 她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那鞋是挺好看的……你师父能给叽叽搞来,也算是精神补偿。” 此时老烟已经拿出一包烟,动作空档闻言,抽空抬眼扫了眼,说:“你想要吗?我也可以找人帮你弄来。” 语气轻描淡写,随口一说,仿佛这根本不算个事儿。 姜南风攘怂一眼:“说的那么轻松,不是说这鞋难找?” “难找也能找到,”老烟说,“我跟帝都那几家大雪具店老板都熟,路子多,什么搞不到?” “哦,”姜南风说,“难道你也有赞助啊?” 老烟闻言,正要挑开烟盒的指尖停顿了下,微微抬眼从烟盒边缘看向姜南风――大姐姐一脸散漫,手支着脑袋望着他,看着好像有点儿惊讶。 他抿了抿唇,突然嗤笑一声,脸上的稚气也收敛了一点:“当然。” 姜南风没来得及搭话。 “从张家口到长白山再到广州、成都、哈尔滨三大融创,你在雪道上随便抓个在跳平花的,问他认不认识老烟是谁――” 姜南风挑眉。 “但凡有一个人说不认识,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他说这话的时候除了掩饰不住的骄傲,还有点叛逆。 总体来说,大约是傲慢。 眉眼轻挑的模样,倒是和之前在单崇而前那副听话小奶狗的乖巧完全不同。 姜南风呆愣了三秒,“呵”地笑出声来,轻飘飘地攘怂一眼:“小朋友。” “……” 老烟叼着烟屁股愣了愣。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被人眯着眼叫“小朋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在学校也很受欢迎,打球时候有学妹给他送水,喊他学长; 雪季来到崇礼,平时玩儿公园,人家喊他老烟,或者烟哥; 偶尔也给小姐姐们上课,喊法千奇百怪,“小哥哥”或者“教练”、听得最多的当然是“师父”…… 只有眼前这个从推坡开始跟他学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喊他“师父”也不叫他“教练”,随口叫他“烟烟”。 现在换了个称呼,小朋友。 微微眯起眼,年轻大男生那张娃娃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玩味的表情……男女之间的电光火石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多复杂的开端,他自认为身边的女性传达的情绪他都能准确接收,应当包括眼前正歪着头望着自己,唇角含着一抹笑的女人。 低沉哼笑一声,动了动唇,他正想说什么。 “――姜南风,你来看看这个头盔哪个颜色好看?” 不远处,同门小师妹的呼唤打碎了空气中短暂弥漫的玄妙气息。 …… 三分钟后。 老烟靠在店门外吹冷风,抽烟。 店门里,卫枝拽着姜南风一块儿,顺便买了新的手套、护脸、头盔,店老板乐的合不拢嘴,看着单崇的眼神仿佛在看财神爷。 最后卫枝选头盔的时候,店老板还试图推荐专业内穿护具。 撅着屁股蹲在货架旁、正在认真对比到底是白色头盔比较仙女还是黑色头盔更百搭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用不上,我有小乌龟。” 店老板:“那哪成啊!绿王八不是长久之计,等你以后开始学换刃了,那是三百六十度无缝地摔,王八护不住你,还得用内穿。” 卫枝想了想,放下头盔,歪了歪脑袋不假思索道:“那倒也是,我那只就已经被我坐坏掉了。” 小姑娘说话软趴趴的,又慢,出口的却是“我能一屁股坐死乌龟屁垫”这种血腥暴力的话。 店老板愣了愣,琢磨了下虽然卡通屁垫质量不咋地但是这年头能把它坐坏的也没几个…… 一拍大腿他琢磨这干嘛,正想顺杆子往上爬讲一讲绿王八的不专业与不美观,这时候又听见小姑娘话锋一转,悠悠地说:“可是我还是喜欢我的小乌龟。” 店老板:“怎么着?背个王八造型可爱啊?” “不是,”卫枝把黑色的头盔递到老板手里,点了点示意自己要这个,与此同时温吞吞道,“小乌龟是师父给的。” 店老板第一反应是“师父?那是什么登西”。 愣了三秒,反应过来了,想起来什么,他转过头用茫然且荒谬的眼神望了单崇一眼―― 后者而无表情地淡定回望他。 卫枝:“小乌龟坐坏之后也是师父给补好的。” 店老板而朝单崇的眼睛逐渐睁大。 卫枝:“所以暂时不换别的了,免得他又觉得自己做了白苦工,要闹脾气。” 店老板而朝单崇的眼睛已经瞪得像铜铃,同时鼻孔也在逐渐放大。 单崇:“不是说过了,那王八是老烟补的。” 卫枝:“哦。” 单崇:“我也没闹过脾气。” 店老板扩张完鼻孔没得别的东西可以扩张了,直接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 很不礼貌。 所以下一秒,单崇毫不犹豫转身出门跟老烟一块儿抽烟去了。 那边店门一关,卫枝转头,沉默地看着店老板:你看,闹脾气。 店老板:看到了,看到了,牛批啊老妹儿! …… 这一番下山采购很彻底。 等卫枝和姜南风拎着大包小包上车,已经是夜幕降临―― 其实也没多晚,也就五多点,正好是晚饭时间。 坐在副驾驶的,卫枝看着男人稳稳戴着口罩,思来想去,有点儿突兀地问了句:“你刚才不是抽烟吗,怎么还戴着口罩?” “抽完了啊。”男人嗓音带着一丝丝刚抽完烟特有的沙哑,“你怎么什么都想管?” 句子不客气。 但是语气不太凶。 卫枝其实没有被他凶到,但是听到这话,她也就不再搭腔了。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自顾自地拿出手机,她说:“请你们吃饭吧,那么辛苦陪我们下山跑一趟――铜炉涮羊肉行不行?这附近有一家好像很有名……还是你们想吃点别的?” 说话的语气应当是在和后座的两人商量。 但是车内气氛不对。 单崇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那双黑眸在夜幕之下尤其明亮,深不见底,过了很久,才一语道破,“怎么了?” 当下压抑气氛下,后座两人坐着干脆拒绝说话。 卫枝放下手机,口罩外而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弯起来:“什么怎么了,你不想吃羊肉吃别的也行。” “我是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 她笑的很甜。 但是有杀气。 很难有人能够轻易在这种可怕的压抑气氛中逃脱,但是男人却没有多大的反应,目光轻描淡写在她弯成月牙的眼上一扫而过,而色平常。 只是扶着方向盘的指尖在方向盘上弹了弹。 “明天你自己滑一下,”他用没起伏的嗓音说,“你也听见了,教完花花之后我有课,可能一整天都没空。” 话语一出,小姑娘那弯起的眉眼就凝固了几秒,大概也是装不下去了,那双笑眼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几乎都要凝固在眼眶里,演不下去的她目无情绪。 “我问你个问题。” “问。” “今天我人也在那,而且这几天都是你带着我……”卫枝捏了捏安全带,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眼下有点儿混乱的情绪,“那你答应给人家上课之前,怎么不先问问我要不要买课?” 她像是憋不住似的,终于把心中这个疑惑问了出来……确实憋好久了啊,差点都给她憋到小宇宙爆炸了。 而且。 不开口还好。 开口又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 还好车里暗,所以没人看得见她有点儿撑不住发热的眼眶。 但是她说话有点低沉沙哑下来,很压抑。 这个是掩饰不住的。 她提问完,车后而老烟的手都默默放在车门把手上了,随时准备夺门而逃,被姜南风沉默着粗暴拽下来。 而单崇半天没有搭话。 他有点儿嗓子发干,看她这样子,他也开始烦躁――其实有一百个理由说教她不要那么倔,哪怕是换了随便哪个滑手,也不能天天有空陪她搁山上滚来滚去…… 师父上一天课,自己拿上课内容练习一两天,学会了学好了再来,才是常态。 人人都行的事儿…… 怎么就她不行?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把窗户降下去了,凉风吹入,揉着冰雪气息。男人有点儿冷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买什么课,知道我多少钱一节课吗?” 卫枝抿抿唇。 “你想我收你多少钱一节课,嗯?” 男人的低沉的鼻音反问钻入耳中。 听出他语气也有点不对,卫枝就有点儿怂,想了想,只好低下头坐回原位,委委屈屈地说:“哦。” 单崇忍着想叹气的冲动,收回目光。 低头发动汽车:“晚上我找个靠谱前刃C弯的教学视频发给你,明天你自己在中级道C道――” “不用了。” 汽车启动引擎轰鸣声中,男人把手从车档把上挪开,扫了眼副驾驶,没说话,但是表达疑问的气氛却到位了。 “明天我去别的雪场玩,”卫枝说,“总呆在山顶雪场,没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愣愣地直视前方―― 就像那块脏兮兮的、全是沙泥的前挡风玻璃这会儿突然开了几朵花出来似的。 半张脸藏在阴影下,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平日里那双湿漉漉像小动物似的圆眼之中,有不经意流露的挑衅和倔强。 但是这种情绪很自然,也不外放,硬生生憋在那,反而让人觉得…… 不讨人厌。 就是明明白白让人知道现在她来了点脾气,在赌气。 ……娇气。 没怎么想跟她计较,单崇倒也没打算惯着她。 对她的顶嘴,只是简单地叮嘱了句不熟悉的雪场别随便自己上高级道,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出去了。 然后那天晚上大家都吃的泡而。 姜南风是这样总结的:还铜炉涮羊肉呢,当时那气氛,你能把大佬当羊肉塞进铜炉里给炼了。 别扭持续中(你不是脚痛你是心绞痛...) 第二天, 卫枝睡到自然醒,揉着眼睛在床上呆滞发愣半分钟,她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九点半。 几乎是条件反射, 卫枝从床上弹起来, 手忙脚乱地打开微信, 然后意外地面对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微信界面―― 不像平时, 最上面肯定会出现个水着型蜡笔小新头像的人, 告诉她雪具大厅等,已经九点多了,快点别墨迹。 今天, 蜡笔小新死掉了。 “……” 今天不上课。 坐在床上的小姑娘整个人再次放空。 “……” 不美好的一天从起床到现在面对安静如鸡的微信开始。 卫枝正捏着手机游神, 旁边的姜南风愣是被她的怨念熏醒了。 翻了个身, 努力睁开眼看了隔壁床上支棱着的人一眼, 她真诚评价:“虽然你还没结婚, 但是我仿佛已经看见离婚那天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老公拥着富婆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的你长什么样了。” “说话打个标点符号怎么样?” ”我不。” 卫枝“唰”地扭过头:“我不上课,你也不用上课吗?” “我跟烟烟说今天休息, 陪你去其他雪场玩玩啊,”姜南风打了个呵欠, “那么不识好歹的语气怎么回事, 大清早的, 别逼人揍你。” 卫枝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对姜南风的同情表现得非常不知好歹―― 她确实是不稀罕被同情。 整得她像是条被抛弃的可怜虫一样。 讲真, 那个谁没空就没空呗,好像整个张家口崇礼那么多雪场就他一个人能教人似的…… 有什么了不起!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馊主意就来了,卫枝抓起手机, 打开某短视频软件―― 刷啊刷。 终于刷到…… 一号选手。 滑雪相关的UP主,人在张家口,山脚雪场常客,目测身高一米八,那在雪道上转圈圈转的,除了像个平花大佬,还像个陀螺。 可以可以。 点进主页,先点关注为敬,主页上面写着“可约课”,就很开心。 继续往下拉,各式各样的此UP主滑雪的视频,不同视频穿的雪服都不一样,五颜六色,潮男一个! 再继续往下拉,刷到个不太一样的,UP主和朋友在卖糖葫芦的摊前打闹,护脸摘下来了,长得―― 卫枝:“……” 退出页面,取消关注。 二号选手。 滑雪相关的UP主,人在张家口,山腰雪场合作教练,目测身高一七二,矮了点但能凑合用。是个刻滑大佬,雪板在雪道上“唰”“唰”而过,滑行小回转,腿灵活的像两根面条。 可以可以。 点进主页,先点关注为敬,主页上面写着“可约课”,就很开心。 继续往下拉,第三排视频就出现该UP主,在雪场外面走道,一边走一边回头,顺便凭空跳了个Ollie180,转过来正好给个正脸,护脸被他拎手里,长得―― 卫枝:“……” 退出页面,取消关注。 三号选手。 滑雪相关UP主,人在张家口,山顶雪场合作教练,目测身高一米七八,又是个平花大佬,Drivesp360,540,720,那是说转就转,粉丝千千万,每条视频点赞都上万。 可以可以。 点进主页,先点关―― 噫。 第一个视频就是露脸照,身着雪服的大男生转了个Nollie540,摔了,举着运动相机摔个狗啃式,自己把自己乐得停不下来,整条雪道上都是他的笑声。 这笑声卫枝甚至很熟悉。 卫枝:“……” 是他妈的老烟。 干。 退出页面,取消关注。 此路不通。 卫枝绝望地放下手机:“姜南风,我们去山腰雪场的滑雪学校……抽盲盒吧?” “哦,”姜南风抱着被子,非常残忍,“皇上方才一波努力挑选,那些个短视频里的嫔妃众人,到底是没入皇上的眼?” “是的,”卫枝说,“好好的戴着护脸和雪镜多好,没事把它们摘下来干嘛!” 她这荒谬的发言直接让姜南风冷笑一声:“有毛病,也就你的那个师父大佬惯着你。” 卫枝不搭腔了,又被猝不及防提起某人,心中憋着一股气,腮帮子像是青蛙似的鼓了鼓,她闷不吭声地爬起床洗澡。 …… 半个小时后,收拾完一切准备出门。 外面天气足够冷,卫枝就想直接穿着雪服和雪鞋到雪场去。 穿好了自己的浅紫色背带裤雪服加白色外套,到穿雪鞋的环节她品出了一点点不对。 雪鞋是很紧没错,这么些天滑下来她都快习惯了――然而当她一只脚塞进新雪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不太好:这也忒踏马紧了吧?! 都不用拉鞋舌里的抽带,从脚趾到脚背到脚踝,她脚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紧紧地被束缚在雪鞋里,死死贴着鞋身,没一会儿,她的脚面都开始失去知觉。 “正常,烟烟说了,新雪鞋第一天穿就是给自己上刑,时时刻刻感觉自己要去截肢,往后就好了……你家大佬没跟你说嘛?” 姜南风自己买的是Burton当季的BOA款,钢丝纽扣的,平时穿的时候把前面的纽扣拧松,要开始滑拧一拧,再往下一按,整个鞋子就能快速穿好,十分省力,合适女生。 相比起卫枝的Deexe,Burton的这一块鞋又软许多,舒适性偏高一些。 眼下,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脚塞雪鞋里,再把纽扣拧松,直起腰―― “哦,忘记了,你俩昨天最后分开的时候就差对着对方拔刀。” 面对姜南风时不时冒出来的奚落,卫枝嗤之以鼻。 Deexe雪鞋是魔术贴加抽绳款,两侧抽绳前面魔术贴,左右抽绳控制鞋舌上方绑带的上下两部分,魔术贴在最上方,起到加强前鞋舌支撑力的作用,平时放松雪鞋的时候可以放开挂在鞋舌前面的一个小固定带上…… 穿好鞋,把能放松的部位全部最大程度放松,卫枝站起来走了两步。 “我脚趾都因为血液不通开始发麻了。” “忍忍。”姜南风看了看小姑娘脚上的雪鞋,“这鞋子确实挺好看,美丽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卫枝上电梯都是扶着墙的,两只脚,一会儿左脚着地,一会儿右脚着地。 姜南风被她的躁动影响了:“知道吗,您现在像一只油锅上的丹顶鹤。” 卫枝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正勾起来右脚。 走出电梯,向着酒店大门进发,她一瘸一拐地一边走在前面推开门,一边回头问姜南风:“老烟有没有告诉你这种痛苦一般持续多少天啊,还有要不你现在问问他像我这样感觉自己被勒得像苏杭名菜东坡肉到底正常不正――” 话还没说完。 她刚推开酒店门,余光就看见面前一辆熟悉的越野车打从她面前开过。 路过个刚融雪的坑,丝毫不减速,车子发出“哐”一声巨响,任由泥巴水溅一车门。 ……那么脏的车整个张家口估计也就那一辆。 卫枝闭上嘴,视线根本不受控制地追着那越野车绕着停车场转了一圈,看它找到个停车位,利落倒车入库,停了下来。 然后副驾驶的门先打开了。 从上面跳下来个戴毛线帽的女生。 她穿着浅草的单板滑雪鞋,长发,头发是那种漂过才能染的粉色,粉色格子雪服,大概有一米六五左右,皮肤很白很白,涂着浅色唇釉…… 妆容十分韩系。 她已经戴好了护脸,只是这会儿护脸是拉下来挂在下巴上的,正好一个V字形,将她的脸承托得只有巴掌大。 不是花宴。 是另一个漂亮的小姐姐。 只见她跳下车站稳,拉开了后座的门,把自己的滑雪板拿下来的同时,驾驶座的门也开了―― 男人一身黑色卫衣、卫裤,戴着黑色鸭舌帽,穿马丁靴的,长腿一迈从驾驶室下来。 黑色的口罩帽檐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可惜这人化成灰卫枝都认得出来。 此时他也绕到后座,挑选了一会儿后,拿了块黑色的滑雪板出来,刚拿稳板,原本站在副驾一侧的粉色头发的女生便凑了上去…… 跟他说笑了两句什么,她摘下手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运动相机,递给男人。 后者没有拒绝,自然而然地接过去,摆弄了下,大概是有什么设置上的问题,他转头,稍稍低头凑近身边的女生,又和她说了几句……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女生发出爽朗的笑声,就着男人握着相机的手,她也伸手去摆弄那个运动相机杆……远远的看,两人凑很近,她拿着握着摄像机杆前半部分,大概是在教他怎么摆角度才会显得人好看―― 至此卫枝就没看了。 所以她错过了在那个女生的手刚碰到单崇的手,他就不着痕迹地把手拿开的一幕。 姜南风倒是站在那看了个够本,刚想叹息这大佬是不是有肌肤过敏症啊碰都不让碰,一回头,卫枝已经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了。 姜南风:“……” 姜南风:“喂!喂?!” 姜南风:“叽叽?” 姜南风:“卫枝!!!!!” 姜南风:“你这疯女人!这会儿又健步如飞了?脚不痛啦?!喂!等等我啊!” 姜南风边喊边撒丫子追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人。 …… 这一追一赶,姜南风也没来得及注意到自己嗓门还挺大的问题,于是当她气吞山河地喊着“卫枝”追人时,站在越野车边,原本正低头研究那个gopro运动相机怎么用的男人停顿了下,掀了掀眼皮子,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 “拉广角的镜头设置在这――嗯?崇神?怎么了嘛?” 耳边,近在咫尺的女声响起。 单崇眨了下眼,倒映在他深色瞳眸中的那抹穿着紫色背带裤的身影变得越发远去与模糊。 “嗯,没事。” 男人收回目光,垂眼,语气礼貌而生疏。 “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说一遍。” …… 正是雪季,山腰雪场也是人满为患。 崇礼雪场很多,滑雪爱好者的分布也形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局面―― 山顶雪场是个综合形大雪场,占地面积大,雪道宽,海拔高气温低雪质好,饭好吃,酒店配套设施齐全,合适亲子家庭旅游……所以更多地聚集了滑雪初学者、热爱基础滑行或者刻滑的人; 山脚雪场,因为山脚气温相对偏高,雪道也比较窄,但此处胜在距离崇礼商业中心比较近,生活便利……喜欢在这里聚集的更多的是漂亮小姐姐和潮男老哥,高级道人反而少,大家更喜欢聚集在初、中级道练习平花技巧; 而山腰雪场,则是公园大佬的天下,大佬们聚集在这跳桶呲杆,切磋技术…… 正因为山腰雪场配备了商业区,所以这里的外国人也尤其多――在现下这种国际航线到处封闭的大环境,总给人有一种全国的老外都聚集在了这个雪场的味道。 教练是不可能有教练的,和山顶雪场百来好号人的教练天团不一样,山腰雪场人少,教练也少,一共二十来号教练,全部出课去了。 卫枝抽盲盒失败。 排队买咖啡的时候,锲而不舍地再次打开短视频软件,打开附近的人,开始搜有没有靠谱的大佬闲着―― 然后但凡刷到的定位在此雪场的,不是在跳桶子,就是在呲杆子。 完全是她能力范畴外的东西。 再看看周围―― 除了外国人,身边放着单板的国内滑手也不少,有几个板子上还贴着滑雪俱乐部、品牌赞助的各种贴纸,看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更厉害的是其中一个一只手拿着咖啡,另外一只手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就这样,他雪服上还有未融化的雪,一看就是刚滑回来中场休息。 那人还在和朋友闲聊。 绷带滑手A:“我觉得我那个横呲是过不去了,教学视频看了几百遍,学不会。” 滑手B:“先平地练,再上杆子。” 滑手B穿着宽大卫衣,手套摘下来放旁边,满手戴着各种做旧金属风格的戒指,头发染成白色。 潮得很。 绷带滑手A:”屁用。前天就是这样,上杆子就慌了,直接卡了个前刃,妈的手肘折杆上,我都不记得我后来怎么进的医院又怎么从医院出来的。” 滑手B:“那没救了,找人带吧。” 绷带滑手A:“谁?” 滑手B:“山上那位……或者戴铎不是也来崇礼了么?应该也没那么快走。” 绷带滑手A:“……兄弟,你有病吧,首先那位是CK俱乐部的人,不对付多少年了,被发现老子不得被开除出青锋俱乐部?” 滑手B:“你偷偷请呗,别让咱们俱乐部主理人发现不就行了,但凡你不说,我觉得那位也不会主动往外说。” 绷带滑手A:“6000块够我进两次骨科了……而且之前我听人说过,要不是特别近的徒弟或者朋友介绍,他不接临时课,得排队,还有基础要求――万一他说我基础不合格教不了我脸往哪搁?比他妈考清华北大都没那么严格。” 滑手B:“不一定,我听说他最近推坡也教。” 绷带滑手A:“谁?谁给6000块就为学个推坡?” 滑手B:“……也是哦,那你这雪季不出活你能睡着?” 绷带滑手A:“睡不着,硬睡呗。” 两人笑作一团。 听了全程的卫枝:“……” 一个字都听不懂。 卫枝开始质疑自己大概是来错了雪场。 没有教练,周围的人,要么语言不通,语言通的没有一个接地气的……脚也挤得很痛,甚至雪鞋这种鞋居然逃不开新鞋诅咒,她的后脚跟都有点儿磨到。 浑身上下从身体到心灵没一处愉悦的,她有点丧气。 正八百次叹气,就在这时,肩膀被人拍了拍,姜南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卫枝,我们谈谈。” 卫枝回过头,茫然地望着姜南风。 “老生常谈,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脚痛。” “谁跟你说这个?” “那我现在就是脚痛。”她强调。“超他妈痛,你雪鞋不磨脚么?” “我不磨。我看你不是脚痛,是心绞痛。” “……这都能成梗?” 姜南风懒得理她插科打诨,一脸严肃:“我问你,你今天早上掉毛丧头鸡的模样是怎么回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你那个宝贝师父是个大佬,你还不信……大佬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神龙见首不见尾,徒子徒孙一大堆,上个课都得排队――” “你念什么绕口令呢还怪押韵的,可是他明明说没人要上他的课。”卫枝还记得单崇是怎么说的,“你说这些不成立。” “行,就算偶尔才有一节课上,那人家不也得上!除此之外,除了你,剩下那些徒弟他不得兼顾一下?”姜南风说,“你得平衡这件事,别为了这个搞得闷闷不乐。” 卫枝眨眨眼,不承认。 “我没有闷闷不乐。” “光这一早上我已经听你叹气八百回了。” “真没有,叹气是因为脚痛。” 卫枝拿到了自己的咖啡,走到旁边去,默默开始给自己把松开的雪鞋穿上―― 抽绳拉紧。 魔术贴也要用上吃奶的劲儿才能拉上。 然后成功地,在魔术贴贴上的一瞬间,脚更疼了。 小姑娘低头认真穿雪鞋,姜南风却不准备放过她,紧紧跟过去,非要跟她把话掰碎了说明白:“你没有?那你今早上看见他开车带新学生来上课的时候,跑什么跑?” “……” 下把被强行抬起来,卫枝微微眯起眼。 此时下巴落在人家手里,被迫直视面前的好友一脸严肃,好友的语气也很严格:“还记得以前打游戏我都不让你随便拜师不?雏鸟情节很危险,你最好摆正他的位置,也摆正自己的位置,而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你有点走偏了……你别嫌我烦,我就随便提醒一句,你说实话,你妈昨天找你是不是有别的事?” 卫枝露出个敷衍的表情,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 “韩一鸣?” 这名字一钻入耳朵,小姑娘的脸就绷起来了,且明显苍白了一个度,眼眸闪烁了下,明显是不太想提到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苍白了一瞬间又染上一丝丝血色,她挪开了视线,拒绝对视,并拍掉姜南风的手,说:“什么呀!我喊着暗恋眼镜布时候你都没那么紧张!” “那是我知道你喊着好玩,但这个不是。” 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报警了。 姜南风感觉自己看戏把自己看进去了。 而小姑娘还他妈在嘴硬。 “这个也是。” 说着她已经穿好了自己的雪鞋,站起来走了两步,除了脚跟摩擦的感觉更明显,脚指头也通通失去了直觉,整个麻掉。 走一步都疼。 这踏马哪是滑雪,是上刑。 “说够没?说够就上山,”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找好前后刃C弯的教学视频了,没人教就自己练。” “……” 见她这德行,姜南风也不好一直训闺女似的训她―― 她和卫枝认识那么多年,小姑娘的感情史比白纸还白,初中时候收到小纸条看都不敢看直接撕掉,完了拉着她的衣角说“有人写纸条骂我”就是她干出来的事情。 谈恋爱是不可能谈恋爱的,就嘴巴皮子厉害,动真格的就萎了…… 像个患有感情障碍的憨批。 眼下她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她还要执迷不悟、不清不楚地飞蛾扑火,那最后只能把她摁着脑阔塞进雪里清醒清醒…… 她会告诉她,崇礼只是她们路过的一站,在这里,只需要开心。 等离开之后,就看都不要回头看一眼。 姜南风跟着卫枝一块儿去租雪板的路上,连怎么把卫枝揍醒的姿势都想好了。 两人找到了上山的缆车,缆车上,她管卫枝要手机看C弯教学视频―― 正好她也在练习这个项目。 看着看着,手机屏幕上方跳出来一条微信信息。 姜南风原本随意攘搜郏看清楚发信人时,愣了愣。 她透过手机边缘看向卫枝。 卫枝:“怎么了?” 姜南风面无表情:“你那个大佬师父发来信息,强调,让你不要一个人上陌生雪场的高级道。” 此时此刻正坐在去高级道的缆车上的卫枝:“……” 姜南风又看了眼,这次直接照着手机念:“还有一条,‘新雪鞋都会很挤和磨脚,感觉到疼了就立刻去医务室拿创可贴’。” 不止脚很挤,后脚也早已经火辣辣很可能已经磨破皮的卫枝:“……” 姜南风念完,一边嘟囔着“他也不是完全不管你死活”,抬头看了一眼卫枝此时此刻的表情,“所以你带创可贴了吗?” 卫枝自信地拍了拍除了一张雪卡外空空如也的雪服口袋。 “很好,看来大佬说的日常被你当放屁,一条都没做到。” “……” 卫枝不说话,闷头鹅似的把姜南风递回来的手机塞回口袋里。 姜南风抱臂斜视她:“出于礼貌你不得跟人家说声‘知道了,谢谢‘?” 卫枝面无表情“哦”了声,拿着手机,用语音说:“知道了,谢谢。” 姜南风无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贵有贵的道理(摔了疼...) 山顶雪场, 缆车上。 一男一女霸占了整个缆车,两块公园专用雪板挂在缆车外面被清晨的风吹得微颤……缆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通过花宴约到单崇上课的女生名叫狐狐, 住在山下雪场旁边的酒店里, 昨晚跟单崇约好了今天早上到山顶雪场上课, 他早上下山拿雪具店老板提供的新护具, 回来上山的时候顺便把她捎上。 今天他们要上两个小时课, 收费一万二。 换别的滑手, 一万二目测够上保守估计二十节课。 但是早上从酒店大堂走出来,第一眼看见不远处靠在北汽BJ-30车前抽烟的男人时,狐狐就觉得, 这钱花的挺值得―― 【白狐:我约到单崇的课了。】 【白狐:哭泣, 玛德不枉费我专门跑一趟崇礼, 这三千块的机票花的真的值!他真的和视频里一样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狐:不, 应该是更帅。】 【白狐:我该和他说什么!直接讨论上课内容吗!会不会太僵硬!】 她一边欢快和朋友打字, 一边抬头自认为比较隐蔽地瞥坐在对面的男人――后者姿态还算放松的靠坐在座椅上,单手握着他那台老掉牙的iPhone 7, 一根手指慢吞吞地在手机上移动…… 也不知道在跟谁打字说话。 他打完字,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对方没有理会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啧”了声, 有些不耐烦地微蹙眉。 手指在屏幕上大幅度地划了两下, 大概是换了个聊天对象, 他把手机放到唇边:“你今天在山腰雪场吧?群里问问有没有人在高级道上,让他们注意看看有没有出现不该出现在那的人。” 过了几秒, 手机“咻”地一声,有人回了信息。 单崇点了下, 粗糙大老爷们的声音在他那扩音器都带点儿杂音的手机中响起,听着糙到人心慌:“昂,咋滴,师父父!我在山腰雪场啊!谁!您说谁不该出现在高级道?” 单崇想了想。 “王八屁垫现任持有人。” 他说完停顿了下,又补充了句,“今天我有课,她自己过去了,你要看她自己在你那边高级道出现,就让人把她抓下来。” 山腰雪场的高级道在半山腰,不陡,所以有很长一段靠山的雪道,连防护网都没有―― 老司机带新手一般都不往那去。但是自己去的新手很容易走错道就过去了,然后一个滑歪,人就撞树。 死是死不了。 但多少可能逃不开被救援队抬下山的命运。 单崇安排完背刺的工作,又切出去看了眼,小姑娘的头像亮了,点开,就一句有气无力的“知道了,谢谢”,敷衍气氛扑出屏幕。 他发过去的叮嘱犹如石沉大海。 他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语气太温柔了,容易导致毫无威信、说什么都被当耳旁风。 一边收了手机,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抬头平静地直视今天的学生――虽然刚才他一直低着头玩手机,但是她的目光比较灼热,他能感觉到她其实已经盯着自己看挺久了。 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他看见坐在对面的女生双眼亮了亮。 单崇:“……” 单崇:“学LINE?” 单崇言简意赅。 这就算开了话匣子。 狐狐坐直了些,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学习进程:“对,这次来崇礼主要是想要学LINE,我之前是现在蹦床上练的各种抓板,后来有在旱雪气垫上练过Melon,但是只能做到Melon,完全转不过去……” 她说话语速也不快,但不妨碍单崇听了两句开始走神,他抬了抬眼皮子,直接打断她,抓住重点问:“lon上过真雪吗?” 狐狐摇摇头。 没等单崇说话,缆车就到了。 单崇率先出去,拿了自己的板子,往通往公园的高级B道入口走,走两步身边没听见“哒哒”脚步声就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自己抱着板追上来的女生个子挺高,一头粉色头发在阳光下特别耀眼。 单崇:“……” 扭头,他也没等人来到自己身边,直接转身继续走他的。 到了高级道入口,干净利落穿好板,从高级B道下去,他让狐狐滑在前面,自己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大约滑了十分钟,到达公园入口。 狐狐一回头,正巧看见男人跳了个Nollie 360,落地再一个小回转,来到她身边,抬头扫了她一眼,淡道:“说实话,我觉得你进公园早了。” 狐狐:“?” “进公园前还是把基础滑行练好,不然进步慢,做出来的动作也不好看,没什么意思。”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完了也不管自己这话听上去多冰冷残酷,又冲公园里扬扬下巴,“去吧,小跳台,不做动作,就直飞。” 狐狐:“……” 没等狐狐反应过来,他先进公园了。 直接上的小跳台,直板,上台,起跳时整个人舒展开来拉成了一张紧绷的弓,他跳的很高,最高点的时候几乎要跳高过小跳台两倍那么高,顺势收腿,抓板,正转720,落地。 一个漂亮且教科书般标志的LINE 720完成了,如同冰冷无情滑雪机器。 单崇背着手卡着前刃站在一米台 狐狐:“……” …… 狐狐也是第一次上真雪跳台,不比在气垫上,真雪硬,起跳的力度和高度也都不一样,她在单崇的注视下颤颤悠悠地上了小跳台,起跳―― 和单崇不一样,她这小跳台,跳出去时候多高,基本最高点也就在那。 但是脑海里还是有基础动作的理论姿势,于是她刚飞出跳台就着急忙地缩腿,再舒展,重重落地,差点呛了前刃…… 好歹是站住了没摔。 女生脚下有点凌乱地在单崇面前刹住。 单崇没吭声。 只是当时就想把手机掏出来给花宴骂一顿―― 以后这些人自报自己学到什么程度,但凡没亲眼看到的,他半个字都不想信。 “团身太早,腿都没蹬直就拉板,着什么急?”忍了忍脾气,男人慢吞吞点评,“你也别纠结LINE了,今天两节课能把lon和外转360下台两个分解动作做明白算你钱没白花。” 他说完,直接弯腰摘了板,把板子随手往公园入口的网子旁边一插,他找了块空地,叫狐狐过去…… 就从平地跳外转180°开始练。 “身体提前预转,下蹲,手臂带动肩,向前进反方向拧,转的时候脑袋别乱看就看前方,起跳,抡,落地站稳了脑袋应该还是面朝滑行方向――” “预转。” “转。” “预转不够,核心散了,你这样上雪包必摔。” ”核心。” “你知道核心在哪吗?” 男人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公园上空。 此时小姐姐是否还像方才在缆车上一样觉得这趟崇礼之旅非常香甜,人们不得而知。 好在狐狐本来就有一点平花基础,所以平地转的时候还可以,稍微纠结了下预转角度和核心紧绷问题,就顺利做出了180°,180°练完就360°,单崇这才重新穿上自己的板…… 然后找个小雪包,让她飞小雪包,加入以上动作。 小雪包真就是一个堆起来的小包。 但也就是上了雪包(甚至不是小跳台),狐狐基础滑行不过关这件事就暴露无遗―― 前面放直板就滑的就不稳,重心根本没踩在两脚中间,到了雪包跟前,她盯着脚下,着急忙慌起跳,腾空。 一腾空脑子就有点慌,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起跳以后到底是先舒展,还是先预转…… 人一慌,两个动作就一起出了。 然后两个动作都是变形的。 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她就感觉到自己是跳起来了,但是落地的时候,整个人是斜着出去的,半空中恐惧地尖叫一声,她干脆闭上眼―― 落地的时候,想象中整个右胳膊先落地的惨痛并没有出现。 身后及时出现了一双强而有力地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腰,带着整个人都已经倾斜的她顺着力道往前滑动卸力! 两个雪板在雪面上重重划过发出“唰”的巨响! 狐狐闭着眼,腰间一阵被抓住的疼痛,只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人握着腰直接抡了大半个圆弧,雪板后刃死死地卡在雪中,强烈的离心力袭来,最后稳稳停住! 陌生男人身上的气息混杂着雪板呲出的雪墙冰冷气味钻入鼻中,心脏“纭钡睾莺萏了几下,她睁开眼,下意识回头望―― 如同天神降临护住她的英俊男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高挺的鼻尖,鼻梁上那颗单色的痣就在眼前。 狐狐动了动唇,心跳得甚至比刚才更快,惊魂未定之中,面部也迅速升温…… 与此同时。 单崇毫不犹豫地放开了她的腰,放直板,往下滑了几米,远离她。 “一个忠告,回炉一个雪季基础滑行再进公园,”他毫无情绪地说,“一会儿钱退你,你去找个能教基础课的。” “……” “下课。” * 与此同时,山腰雪场。 卫枝并不知道她的宝贝师父已经派出一群猎犬在山上抓她。 山腰雪场的高级道比山上雪场的窄很多,而且因为温度比较高,大早上的,雪道上已经有了不少雪块,很不平整…… 所以卫枝连推坡都推得不是很稳。 从高级道最上面下来,只敢试试前后刃的落叶飘――放直板练C弯根本不可能,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过一次,结果完全不行――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是雪道上一颗小石子,她就能摔个狗啃粑粑…… 从头至尾,那叫个连滚带爬,前面半段雪道,她可以说是脸着地一路滚下来的。 然而单崇不在。 她摔了也没地方矫情,只能“呸呸”吐了嘴里的雪,默默拍拍屁股爬起来,继续捣鼓,再摔,就再爬。 就这么磕磕巴巴的滑到雪道一半,到了岔路口,随便选了个看着稍微平坦一些的雪道就下去了…… 此时的卫枝还不知道,这条雪道正通往山腰雪场的公园。 她磕磕巴巴地练习后刃C弯时,眼睁睁看着几个大佬以各式各样不明觉厉地姿势从她身边滑开,有个把可能是看她一个女生又背着小乌龟,在雪道旁边滑的歪歪栽栽的,还特地给她露了两手―― 无非就是陡坡刻滑摸雪,缓坡的时候转两个平花。 说实话,卫枝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菜是菜,不代表她没见过大佬……这些人花样百出,在她看来就滑的还没那天那个没素质的白雪服呲雪墙的神经病厉害。 所以她看了两三个人表演就没什么兴趣了。 雪镜一戴,谁也不爱,继续磕磕巴巴练她的C弯―― 推坡,落叶飘,拧板,放直板。 卫枝认真重复这些动作,每次都努力想要把板放直得久一些,但是但凡直板时间一长,她的滑行速度就会迅速地超过她可以接受的范围! 终于在一个直板过后,她着急地双手扑腾,狼狈地抓着道边的网子屁股着地往下挫了四五米,勉强停下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被自己溅一脸雪。 她慢吞吞爬起来,摘了头盔和雪镜,小姑娘脸上全是雪,本来就白,这会儿雪掉进护脸里,脸蛋又冻得红扑扑的,取了头盔,半长的卷发拍拍雪…… 她还戴着手套。 雪服穿的很厚,租来的板也有点长,于是远远看去,就是一团小小的玩意儿躲在雪道旁边的网子上,认认真真的在清理刚摔的自己。 其实路过的不少人都忍不住看,偏偏小姑娘浑然不觉,好在他们也就是看一眼,犹豫了下就走了。 但也有那么个把自信炸裂的。 这会儿卫枝踩着雪板,清理完头发上的雪,又有了新的犯愁项目:这不休息还好,一停下来,脚后跟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就出现了,连带着那一大块皮肉“突突”跳着疼…… 现在不用脱雪鞋她也知道,应该是磨破了皮。 也不知道这条雪道还有多长。 她拍拍手,正唉声叹气,伸长了脖子试图看看能不能看到山下的雪具大厅,突然就听见身后有个年轻的男声传来―― “放直板的时候,要往前压,你越恐惧速度往后躲重心,力道都压在后脚,反而速度会越快。” 卫枝愣了愣,回过头。 于是站在她身后的男生,就看见这么一幕:坐在雪道边的小姑娘满脸茫然地回头,唇红齿白,一头黑卷发像是海藻似的扑在浅色的雪服上…… 眼睛很大,脸上肉嘟嘟的,可爱的很。 他停顿了下,之后才一本正经似的说:“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躲重心,可以试试,放直板的时候,手往你主动脚膝盖往下一下的地方摸……这样重心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卫枝直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突然教学的男生―― 他身上穿着宽容的卫衣,裤子上挂着几根五颜六色的彩带,脑袋上戴的还不是正经的头盔,是那种软壳的渔夫帽。 戴着雪镜,护脸卡在下巴上。 然后她就认出来了,他是刚才和断手滑手A聊天的滑手B,好像是什么青峰俱乐部的,她听见他们提起过时,还感慨这是真的大佬――有俱乐部头衔=大佬。 这就是萌新卫枝的逻辑。 “我不敢往前压,前面路很不平,”卫枝说,“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飞出去了。” 那上来搭讪的男生听她老老实实回应了,且语气不怎么抗拒,冲她笑了笑。 “我叫K,刚在咖啡厅你在我们隔壁桌坐着是吧,我看你雪服和小乌龟就有印象。” 他说,“走,带你滑两趟?” …… 等卫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被带进公园了。 ――其实如果她早二十分钟到,就能看见背刺带着一些她的同门师兄弟搁这玩,只是阴错阳差的,这会儿师父父一声令下,大家离开了公园,分散在各个高级道。 ……要是他们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已经被青锋俱乐部野狗叼走,可能会被气死。 “今天人好少。” 带卫枝进公园那人环绕一下四周,又冲卫枝笑,“玩公园道具,一般前面很长一段都是放直板,你多试试,再飞一下小雪包,习惯了雪包,那正常雪道上的小石子就可以习惯性无视了。” 卫枝将信将疑。 但是第一,她到底是个新手,再加上眼前的人之前那一套“躲重心”的说法有条有理,她就觉得眼前的人是有点东西。 以及第二,虽然是公园道具之一,但是眼前的人口中的“雪包”,真的不太高,就小小的一点儿隆起在那。 带她进公园的大佬告诉了她一点飞包的要领,无非就是放直板,注意重心压在雪板中央,然后直接过――和外面雪道上的雪包不一样,公园的雪包,腾空时候她能看得到,就能克服恐惧心理,对落地做出准备,然后有准备地落地。 等飞公园的包熟悉了,雪道上的偶然遇见,也不会再害怕。 ……这话听上去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仔细琢磨下好像又有点道理。 站在出发点,卫枝还有点犹豫:“我还不会换刃,真的能飞包吗?” “又没让你跳着技巧180°换脚下,”K说,“会不会换刃有什么关系,就是直板――飞,拉重心――落地。” 卫枝信了他放的屁。 真也就放了直板,出发了。 板放直奔着雪包而去,速度越来越快,她条件反射地想要用后刃刹车,摇晃了下,耳边传来K的声音:“忍住!别刹!克服速度,习惯就好了!” 于是人员稀少的公园,连换刃都还没学会的小姑娘踩着雪板就上了雪包――那雪包看着不是很起眼的高,但是真的雪板从它上面飞出去的时候,腾空的感觉特别真实和恐怖。 卫枝那一秒心里“咯噔”一下就品出不对,但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整个人冲出滑道,向前扑倒! 在整个人狠狠往前搓在雪道上往前滑的同时,她的后脚根可能本来就破皮的地方也跟着在雪鞋内部惊天动地地摩擦而过―― 活生生往身上用赤红的钢刷往下刷肉这等古代十大酷刑,大概也就是同等的疼痛了。 一瞬间大脑都是空白的。 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做了什么所以才能这么痛…… 卫枝摔在地上,前所未有地摔重了。 除了胸砸冰冷坚硬的雪面上砸得快要凹进去似的那么疼,后脚跟更像是直接被人用刀挖了一大块肉似的……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生理性地哗哗往外冒,她趴在雪里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满脑子就仨字:艹,废了。 眼泪朦胧中,她浑身要散了架似的趴在雪地上,看着有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公园入口。 那人看过来的瞬间,愣了下。 然后摘板,扔板,冲过来。 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动作一气喝成。 于是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脸埋在背刺的怀里,双腿发软被他架着腋下从冰冷的雪地上拖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 那软绵绵的一团雌性状物,一边喊着“痛痛痛”“我的脚”“别别别拽我脚好疼”,一边拽着抱着她的年轻男人胸前的衣服,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抽泣着。 哭到牙齿都在哆嗦,还不忘记强调―― “你要是敢和那谁告状,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前面那个铁桶上,我认真的,听见没!” 事故之后(艹怎么是他...) 背刺这辈子教过无数女生呲杆杆、跳桶子, 虽然没有被担架抬走的,但是在跳道具的时候摔伤、磕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摔疼了哭鼻子的当然也有。 但是这种哭的喘不上气了,一边喊疼, 还一边人间清醒地知道自己大概是干了会挨骂的事儿并十分恐惧挨骂的, 他第一次见。 他架着卫枝, 试图拖她到旁边的小凳子上坐, 但是稍微一挪动她, 她就喊脚疼……背刺低头看了眼, 她脚上穿的不是雪场租的鞋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师父就管让你买鞋,创可贴没让你带个啊?” 他问这话当然没得到回应, 现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听见“师父”两字都连带着要哆嗦了,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背刺一边说着“好好好不动你啊”哄人, 一边抬起头扫了眼不远处的K, 目光在他雪板上的青锋俱乐部标识贴纸上略过时, 原本充满无奈的眼闪烁了下,变得冰冷了一些。 此时此刻的卫枝耳朵贴在背刺胸膛上。 也看不见他的情绪变化, 就是小动物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太对,等她懵逼地抬头看向背刺时, 就来得及看到, 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和老烟讲相声的大师兄, 这会儿不笑了―― 他下颚紧绷, 目光冰冷。 “带换刃都不会的新手进公园飞包, 摔了就在旁边看着……雪场泡妞没毛病,但是干这种事就未免是有点下三滥了, 你说是不?” 胸腔震动,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卫枝都看懵了:什么意思?认识啊? 她想回头去看那个K。 动作刚做一半就被面前的人摁住脑袋不让她转头, 她只等盯着面前人身上穿的暴走服胸前的一排复古做旧款金属扣子…… “你等着,这事儿没完,一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背刺扔下这句话,下一秒,就弯腰把卫枝的固定器解了。 卫枝脱了固定器,踉跄着脱离雪板。 他弯腰把她雪板捡起来,往胳膊肘上一挂,他抱着她的板,让她等会儿。 “我想把鞋脱了,”卫枝小声地说,“后脚跟磨破了。” 其实现在她全身都疼,但是她穿的不少,其他地方最多就是擦伤淤青,后脚跟那块她都感觉到湿漉漉的了…… 应该是出血了。 碰一碰都疼,哪怕是袜子的布料轻柔摩擦,都很疼。 “不行,山上多冷,你鞋脱了得冻感冒。” 比起之前同K的冰冷,背刺换了个语调和她说话,弯腰看了看她的脚,“能感觉到破了?出血了吗?” “嗯。” ”那更不能脱了,一会儿冻粘了你袜子贴伤口上,要脱下来时候你还不得直接昏过去。” 背刺说完,掉头回去捡了自己的板,穿上,滑到卫枝跟前,在她面前蹦Q了几个Ollie,像只躁动的蚂蚱,半天才停下来,说:“上来。” 卫枝:“什么?” 背刺扔了正抱着的卫枝的雪板,双手一伸,把她整个人端起来了―― 不是抱。 就是把她拎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雪板上,让她的一只脚踩在右脚固定器的前面,另外一只脚踩在他两只固定器的中间空隙。 卫枝踩上去,懵懵懂懂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想了想又放开,改去抓他的胳膊。 背刺嗤笑:“你这样我没法滑啊,批准你抱我的腰……没事我单身,不会有人骂你的。” 想了想他建议的姿势,卫枝双手无力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小心翼翼地抓着背刺衣服两侧的布料,又抬起头看了看背刺,乌溜溜的双眼里写着五个字:我好了,走吧。 小姑娘刚才嗷嗷哭过,这会儿眼圈都是红的,加上本来就白,阳光之下,背刺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白皙面颊上青色的细血管与绒毛…… 她这么乖乖地仰头望着大师兄。 大师兄也是个男人。 心脏难免不可抑制地猛然骤停三秒,他愣了愣,念了声“阿弥陀佛”,扭开头,不再看她。 弯腰捡起卫枝的板,一只手拎着她的板,另外一只手礼貌地虚护在她腰间,胯部带动轴力,他踩着雪板,将她带离山腰雪场的公园是非之地。 …… 山下医务室里,卫枝一瘸一拐地爬上铺着白色床单的担架,坐在床上松开了雪鞋的束缚,她先舒了一口气。 雪鞋还挂在脚上没拿下来,主要是鞋子太紧,她需要一点勇气才能把它摘下来。 背刺看着她爬上床,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人,跟卫枝打了个招呼,转身出了医务室。 到外面,刚“喂”了声,就听见电话那边响起低磁的声音,略微沙哑:“找到人没?” 背刺心想着这都什么事儿啊,跟装了监控似的,刚下山电话就来了……回过头同情地看了眼医务室里这会儿坐在床上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小姑娘,他停顿了下,收回目光,说:“嗯。” 电话那边停顿了下,显然没明白他这问题为什么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单音节来回答。 “人在哪?” “你今天不是上课吗,怎么还有闲情操心这啊那的――” “退课了,那女的连基础滑行都没学好怎么跳公园,让她找人回炉去了,花花又是下午才有空,”男人停顿了下,“交代得够清楚不?您看我现在够不够闲?” “……” 电话那边响起打火机的声音,“啪”地一声点火声音清楚地传进耳朵里,仿佛预示着此时此刻电话那边的人有那么一丝不耐烦。 “哑巴了?” 男人又问,大概是叼着烟,声音有点儿含糊。 背刺这周的叹气份额都在今天用完了:“我先说你别暴怒啊!人找着了,在医务室呢,没多大事,就是被个青锋的傻逼玩意儿骗进公园里了,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道具上摔了一下――” “……” 背刺话还没说完。 那边就扔下了两个字,“等着”,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听着对面传来的忙音,背刺难得露出个茫然的表情,拿下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闪烁了下光芒,然后就因为被挂断而熄灭了。 背刺看看手机,又回头看看此时此刻还仰着脸和医务室值班医生讲话,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毫不知情的卫枝…… 呃。 一个提问―― 现在他直接闪人会不会显得很不仗义? …… 十五分钟后。 医务室里,就“什么时候咬牙脱鞋”这件事,大家陷入了一翻苦战与商讨。 “你这鞋得取下来啊,不然没办法看到伤口情况,你别害怕啊,万一流血破皮只是你的错觉,其实只是有点磨红了呢,那我保证你明天还能滑。”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小姐姐语气很温柔。 卫枝可怜巴巴:“我都来这边十天啦,明天的机票回家,好不好都滑不了。” 医生小姐姐:“……” 把卫枝祸害进医务室的K也跟着下来了,这会儿也跟着守在旁边。 不是他多有责任心,主要是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她要真摔出好歹他人在现场还能协商,不在的话估计就得背上“肇事逃逸”的锅。 更何况送她来的人是背刺,啧,CK的人。 也不知道这新手小姑娘是他们俱乐部里谁的熟人还是家属,希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否则这事儿甚至可以上升到俱乐部之间的战争…… 本来就关系不好,这次又是他理亏。 青锋这边主理人还不得把他皮扒了? “你除了鞋磨脚还哪疼?”K问。 卫枝抬头看了他一眼:“胸口。” K:“……” 别是摔断肋骨了吧? 他也有点慌。 动了动唇,正想说话,这时候,医务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一把推开。 医务室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转过头去―― 身形修长的男人出现在门外,逆着光,人们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K努力眯起眼,就来得及看见他那一身黑色的雪服,偏瘦的身材,还有雪服上,「AK」字样尤其显眼。 他当时就窒息晕眩了几秒。 男人从外面拖进来一把轮椅,那张英俊的脸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薄唇轻抿,一言不发。鼻梁上那颗拥有标志性的痣伴随着他进入房间强光消失变得逐渐清晰,让人忍不住联想,是否地狱的恶鬼罗刹,在同等部位也该有那么一颗痣。 这是它们身份的象征。 终于,屋子里的人都看清楚了来人的脸。 卫枝看着从天而降的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眼镜布大佬,满脸茫然。 K则不同,他的脑瓜子“嗡”一下炸开了。 “单、单崇!” 他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没站稳,就被猛地推了一把,他连连后退几步,背部重重砸在墙上―― “带着换刃都不会的新手进公园飞包?新手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她摔了你就旁边看着?青锋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一连几个发问。 K被摔这一下整个人都摔懵了,看看面前面色寒冷至极的男人,满脑子都是:艹,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这小姑娘他什么人啊!完了啊! 他脑子噼里啪啦炸成一片,吓尿了,当时也顾不上很多,指着身后床上一脸状况外的卫枝:“我是看她在高级道推坡,不敢放直板,那不是想着帮帮忙,教她一下……那公园也不是我绑她进去的!她自己跟着进去的!飞个包以后正常雪道就不害怕放直板了她也是自己信了这种说法想试试――” 说话已经语无伦次。 “她信你?我在的时候她都不敢放直板。” 男人用冰冷得仿佛从千年寒冰池里捞出来的嗓音,淡道――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是谁(知道了) 有那么两秒, 整个医务室里那安静的好比淡季(?)的坟场。 那个叫K的人僵住不动了,有幸亲临大佬发火现场,对于对方亲切询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甚至没办法反驳…… 毕竟除了他理亏之外, 在单崇面前, 他确实算不上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人家也没给他辩解的机会。 男人说完便不再理他, 转身向着床边去了, 来到小姑娘面前, 上下飞快扫了她一圈确认情况―― 还行, 虽然头发有点儿乱,但是面色红润。 一双圆眼乌润润的。 就是唇瓣轻张,看着有点儿傻。 他差点以为自己过来是收尸的。 一秒判断出人没事, 他的脾气就上来了, 有点儿粗暴地将那把问人家借来的轮椅一把拎过来, 扔卫枝面前, 问:“摔哪了?这个用不用?” 卫枝有点傻眼。 她都没反应过来呢, 就眼巴巴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眼镜布大佬―― 他的声音太耳熟。 尤其是骂人的时候。 等对方失去耐心,“啧”了一声伸手抓住她右脚的脚踝, 准备亲自检查她到底摔哪了……那大手一握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脱下来的雪鞋,痛感让卫枝回过神来。 她“哎”地痛呼一声, 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单崇立刻放开她:“摔着脚了?” 此时, 男人一只手撑在病床边缘, 稍稍往下压低了身子凑近她……卫枝死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 以及上面的那颗痣。 开口说话时,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是……谁啊?” 她慢吞吞地开口,哪怕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点逼数―― 但是那点儿逼数涉及的真相着实过于惊人, 她下意识地就想回避这个猜想。 而令人绝望的是,眼前的男人闻言, 微微挑眉,安静地看着她……那表情,无论他想表达什么,大概都不会是“正义路人”这么一个令人安心的答案。 颤颤悠悠举起手,隔着空气,她用手虚晃一下,遮盖住她实现范围内男人的下半张脸…… 微微眯起眼,伴随着白皙的手掌隔空远远滴遮住他的唇,他的鼻,再逐渐上移,直到露出一双眼―― 那双沉默时,拥有盛气凌人气势的深色瞳眸。 “知道了?” 他沉声问。 “我是谁?” ………………………………………………你是我祖宗。 卫枝哆嗦了下,放下手,双手挪着屁股往后蹭了蹭,恨不得像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脑袋迈进枕头里…… 眼镜布大佬就是师父―― 她曾经把他当陌生人一脸娇羞地要微信。 她曾经当着他的面播放他的比赛视频并大放厥词“大佬滑的好滑的妙大佬帅的呱呱叫我为大佬来崇礼”。 她曾经纠结白月光还是朱砂痣其实都他妈是蚊子血。 她,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枝一阵窒息。 恨不得当场昏过去她就不用面对眼下令人崩溃的一切。 然而没等她找到一条合适的墙缝把自己塞进去到用电钻都抠不下来,站在床边的人已经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一边脚的脚踝,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直接将眼看着就要爬开的她直接拖了回来―― “啊啊啊!”卫枝惊呼,“痛痛痛!” “你伤着的又不是脚踝,痛什么痛?” 男人显然毫无同情心,无情揭穿她,一边冷漠地说着,把她拖回床边,不等她喊个一二三做下心理准备,手一使劲儿,直接把她犹豫了半天没舍得往下脱得雪鞋取下来! 那动作快得―― 就像被砍头的人,从来不会有机会反应过来喊痛。 卫枝只来得及做出一个扭曲的表情,保持着上半身趴在床上,一条短腿高高举起被男人握在手里的狼狈姿势…… 后者翻了翻手。 她就像一条固定在架子上的火腿,被翻了个面,人趴在床上,面朝下,鼻子压在床单上。 所以她看不见自己的后脚跟,厚厚的滑雪袜都被血染红了,朱红色的血混着绿色的袜子变成难看的棕褐色。 一身黑的男人此时此刻的脸色也很黑,蹙眉,冷声问:“我让你贴创可贴,你听哪去了?” “……” “眼睛长着不会看微信可以挖掉捐给有需要的人,很多会看微信的人期盼着重见光明。” “……” “说话。” 男人语气僵硬,垂眼看着整个人趴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她一只脚还握在他的手里,整个人像是在做什么高难度瑜伽动作。 她可能是个不够柔软的胖子。 腿握手里,他手轻而易举几乎能将她的脚踝扣住,不是脚踝有多细,就是一握没骨头,全是肉。 还挺沉。 单崇带过不少女学生,必要的时候扶着腰过杆或者抓着肩膀或者胯救命的次数数不胜数,但是也没哪次遇见过这种…… 他想着,不带任何暗示性,就像在掂量菜市案板上的猪肉似的,掂量了下她的腿。 “哑巴了?说话。” 他用爸爸都不会这么严厉的语气说,“从哪个道具上摔下来的?还摔哪了?” 道具? 所以。 ……他知道她在公园摔的了。 你妈的,大师兄这个叛徒。 趴在床上的小姑娘哼唧了两声,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几个字,就是不肯把脸从那张床垫上拿起来。 他根本听不清。 于是终于没耐心了。 拖着她的腿,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小姑娘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中,直接把人从床上拖下来,打横抱起,下一秒直接往轮椅上一扔―― 卫枝屁股从悬空到落地,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砸在一张破旧的轮椅上,轮椅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 男人大手扶着轮椅,轮椅被180°转了个面。 卫枝晕头转向,被迫抬头对视上面前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的男人。 “我让你别自己去陌生雪场高级道,让你感觉到脚痛就贴创可贴,你做到哪一条了?” “……” “公园好玩吗?” “……”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卫枝动了动唇。 他不耐烦动了动唇角:“大声点。” “……想死。” “……” …… 等姜南风风风火火从另外一个比较长的雪道扑腾下来,卫枝已经坐在轮椅上等了一会儿了,就在医务室外面,膝盖上盖了条毯子。 医务室是通往雪板存放处的必经之路,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来来往往好多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卫枝从一开始的尴尬羞愧到后面的麻木,最后一脸冷艳高贵地坐在那,任由别人揣测她是大佬,她是因为跳高难度公园道具摔了的大佬…… 如果不是不远处那个没收了她的护脸和头盔,把俩东西随便拎手里,残忍地站在不远处放任她毫无遮挡地被人围观的男人,疯狂拆台―― “崇哥,你怎么来了?” “接徒弟。” “哦,那个――(伸头看)咋的?摔了啊?轮椅都上了。”“嗯,飞包摔了。” “……飞包?” “嗯。” “哪个包?” “还能飞什么叫做飞包?” “雪包?” 提问的人声音里就充满了困惑――是说的公园里那个和个蚂蚁窝差不多等同大小而且是小的食蚁兽都懒得伸手去掏的雪包吗? 单崇的徒弟,在雪包摔啦? 啊? 雪包? “嗯,”单崇换了个站姿,强调,“雪包。” 卫枝:“……” 她真的有点讨厌他了。 长多帅都不行那种。 等看到姜南风远远走来,她热泪盈眶,像是看见亲人,第一句话就是:“护脸借我用用。” 姜南风根本不理她,掀起毯子看了眼她的伤势――看她受伤的那边脚已经脱掉了滑雪鞋,这会儿被好好地包扎起来了,绷带层层围着,还穿了个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保暖拖鞋。 确认就是脚后跟磨破了,别的没多大破事,再一看小姑娘面色红润(臊的),姜南风直接撒手扔了毯子,回头去看站在不远的男人。 那是个微妙的距离―― 你说他刻意保持距离也说得通,陌生人之间正好就该站那么远。 但是那个距离,卫枝要是再作死从轮椅上滚下来,他也是可以第一时间把她拎起来的那个。 就这么不远不近的。 平静的眼睛在男人英俊的面容上一扫而归,卫枝屏住呼吸等着姜南风和她的同款震惊……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你不是给别人上课吗?” “上课那个不自量力,让我给退课了,”单崇平静道,“然后可能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下一秒就被迫来接一个更加不自量力的。” “你有没有想过上天的惩罚冥冥之中早就开始了?” 单崇认真想了想,面无表情道:“有。” 姜南风回头看着卫枝。 卫枝:“?” 卫枝:“不带恶意的提问,在您相聊甚欢时,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位宝贝师父有点眼熟?” 姜南风:“熟啊,你手机里不是至少存了八个他的各种视频吗?” 卫枝:“?” 卫枝:“你早知道了?” “你也没问。”姜南风轻描淡写,“所以我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刚才你俩相认的画面感人不?” 感人。 我就像一条西班牙火腿躺在床上。 被他拎着翻过来倒过去。 卫枝想了想,想把明天早上的机票改成今天晚上,连夜,收拾行李箱离开这伤心的地方,回到家里去,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 换个闺蜜。 哦不。 这算个榔头闺蜜,充其量算是,旅游酒店合住人,拼房的,拼饭的,拼车的。 然后条件允许的话,再换个教滑雪的师父。 毕竟千错万错,滑雪没错。 错的是这个冰冷的社会。 这徒弟不能要了(教练我想学刻滑...) 回酒店的路上, 卫枝坐在那辆颠巴的北汽BJ30上,持续怀疑人生―― 她整个人有气无力地依靠在门上,尽可能地远离驾驶座, 就好像上面坐了个阴狠的外星物种, 随时一个不开心就能伸手过来送她上路。 人生就是这么跌宕起伏。 上午她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嫉妒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个粉色头发小姐姐。 下午。 当她坐上这辆车, 却每一个细胞和毛孔都在叫嚣着:快逃, 快他妈逃。 她蜷缩成一团, 用手扣着门上一处有点儿起皮的地方, 就好像对那块非常着迷。 单崇一边开车,攘怂一眼,眼看着门上那点瑕疵在她的狗爪糟蹋之下越来越明显, 属实有点心疼, 忍不住开麦:“背刺说你明天的飞机回去?” 突然传来的低沉男声吓得卫枝一哆嗦。 她茫然地抬起眼, 条件反射似的扫了一眼驾驶座, 入眼的就是男人绝杀英俊侧颜, 恰到好处的下颚弧线,高挺鼻梁…… 薄唇轻抿。 和记忆中、视频里一样帅。 但。 卫枝头皮发麻地挪开视线, 鹌鹑似的“嗯”一声―― 并做好了准备。 但凡他敢说一句“练了十天连个换刃都还没学明白”,她就跳起来, 血洒大地, 同他斗个你死我活。 她甚至已经绷紧核心, 随时准备蹦Q起来。 “你这脚伤口挺深, 下午估计练不了了。”单崇淡道, “花花听说你飞包摔了,刚才让我邀请你下午来公园, 和她们一起玩……看他们练。” 卫枝脑海里浮现个漂亮小姐姐,灿烂的笑容, 高高的马尾辫。 漂亮小姐姐谁不喜欢呢? “她怎么知道我飞包摔了?” “背刺在群里说的。” “……” 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呗。 卫枝已经放弃询问关于那个该死的群里到底有多少号人这件事了―― 男人一旦决定开始嘴碎,那碎的程度,一般的女人肯定赶不上,得磕着瓜子踩着拖鞋烫着复古卷的包租婆才能比一比。 “我不是摔了,”卫枝还是拒绝看他的脸,直视前方,“我是鞋磨着脚了。” “哦。” “……” “那你来不来?” 卫枝想了想,在酒店躺着也有点无聊,去和漂亮小姐姐聊聊天也是挺快乐的,都要走了,还不让发生一点快乐的事儿吗? “山顶雪场的公园不是在高级B道半拉么,”卫枝问,“我又滑不了,怎么过去啊!两条腿走过去?” “没事,”单崇说,“我带你过去。” “……” 卫枝慢吞吞地“哦”了声――条件反射么,就以为是今天背刺带她下山那么带,她踩在雪板固定器中间,两人像是泰坦尼克号似的一路下去。 余光攘搜奂菔蛔的男人。 她在心里“啧”了声,默默腹诽: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被您带,万一我嫌弃抱着个诈骗犯呢? 她还在记仇他让她播放他比赛视频的―― 这踏马得多自恋、多恶毒才干得出这种事? 让可爱天真少女在白月光与朱砂痣面前摇摆不定,遮遮掩掩不肯告诉她那他妈压根就是一个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越想越气。 卫枝无声地鼓了鼓腮帮子,过了很久才说:“好。” …… 此时的卫枝还压根不知道,其实命运中的一切馈赠都早已标好价格。 这群同门师兄弟雪友们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纯真与善良,包括漂亮的小姐姐在内。 事情回到一个小时前,当背刺宣布师父父收的推坡爱徒被青锋俱乐部的人骗去山腰雪场的公园里飞包摔到哭唧唧时,群里自然一片谩骂。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我跟你说,不是我地图炮,青锋那些人脑子正常的没几个,自己滑都滑不明白敢收1200包天私教的我都知道好几个。】 【老烟:我上次也看见了,教人换个刃,就这么教的――你看我滑,你就这么地,嗳,蹬后腿你就换过来了!你就这么地!】 【颜颜:@老烟野私(*野生私教,指没有和雪场合作也没有挂牌的私人教练)?举报啊?今年各个雪场抓的可紧!】 【老烟:我才没那么闲。】 【颜颜:话说回来,这次坑咱小师妹的是青锋的谁啊,干他去。】 【背刺:不认识。】 【颜颜:瞎几把搞。】 【阿深:他们那里面教平花也是瞎几把搞,我初级道遇见过几次,反脚都滑不明白教人家跳180°……那就算跳过去了能站稳吗?】 【背刺:响应国家号召,今年滑雪、玩儿单板人越来越多,这圈子也是越来越乱了。】 众人聊的正热火朝天,抨击对面俱乐部。 这时候,人间清醒的人出现了。 【Sakura宴:我看你们都重点歪。】 【Sakura宴:@CK、崇 师父父你这吃瓜吃的兴高采烈的,也不管管这事儿?这踏马换刃还没学明白先飞包摔了,以后人小姑娘还不得对公园心理阴影啊?】 【Sakura宴:等你手把手教完推坡,教完基础滑行,准备能带进公园开始人生第一个5050(*基础公园动作,平板过杆),人家说师父我想学平花。】 【CK、崇:……】 【Sakura宴:还不抢救下?下午你把她哄来,我们负责给她表演一下女生上道具有多酷。】 【背刺:@Sakura宴 你这自信有点闪耀了,不知道的你double 720出活了已经。】 【CK、崇:我说你喊的@Sakura宴】 【Sakura宴:可以,要加钱。】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 下午,姜南风睡觉,卫枝换上了宽松柔软的雪地靴,到雪场去了。 远远看着一身乌漆嘛黑的大佬站在那,抱着板等,那块板也是黑的……护脸之上,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看过来。 哎。 这才是她师父。 上午那个帅哥,是哪位? 灵魂回归了一点□□,卫枝心中那强烈的违和感终于下去了点,买了张观光缆车票就跟着上了山,熟悉的缆车,熟悉的缆车终点,一切都让她很有安全感。 还是山顶雪场好。 踩着厚厚的积雪,她慢吞吞往高级B道那边挪,看着单崇穿好板,在B道坡上往前颠巴着挪了挪,转头对她说:“来。” 卫枝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刚想站他雪板上,还在考虑是不是用两个手指头象征性地拽着他的衣服那么站,就听见男人说:“坐。” ……这一个单字给卫枝整懵了。 十分钟后。 单崇站在高级B道入口,踩着雪板,目光平静。 在他的双腿之下、两个固定器的中间,坐着个小姑娘,她双手抱着他的前腿,两条腿勾起来,放在他前脚固定器前面那一块雪板上。 像nbsp;   好在周围没人看她,大家好像对这种姿态习以为常―― 然后单崇出发了。 这次没有一个磕磕巴巴的人在前面拖延时间,他的滑行速度很快,立刃也很高,卫枝只感觉到自己的屁股,一会儿左边半拉从地上擦过,一会儿右边半拉从地上擦过…… 就像那什么,楼下菜市卖油盐酱醋的小卖部门口摆着的投币玩具小飞机。 忽略掉这个姿势可能不太好看。 就还蛮好玩的。 到了公园,众目睽睽之下,卫枝慢吞吞地从男人双腿之间爬出来,拍拍屁股上的雪,整理了下头发,面色无比自然:因为经过上午的教训,她已经深深地知道了一点,这种时候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一瘸一拐地找了个道具旁边的小凳子坐下。 今天因为单崇来了,公园里的人依然很多,花宴早早就到了,和卫枝招招手打了个招呼,就蹦Q在距离小姑娘最近的那个box前面开始努力―― 在box上面做一个Backside Boardslide,然后下道具,是公园里一个比较普遍、好看且入门的动作,放各种板类运动,这个动作的中文俗名叫“横呲”。 只见身材高挑的小姐姐放直板来到道具前,稳稳上道具,然后在道具上起跳,保持着核心不动的情况下,后脚伴随着胯部借力往外一蹬,扎成高马尾的五彩辫子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板稳稳地从box上保持着横版动作通过―― 到了box尽头,轻盈收腿,后脚先落道具,滑出道具。 周围一众掌声响起,卫枝尤其卖力。 这属于热身,然后花宴又换去了真正的高台上,那就是一个特别高的坡,虽然不如八米台那么大规模,但是做一些非高难度转体错错有余。 花宴起速上台,到了最高点时,腿部往上拉,而后,只见她顺着出坡力道,抓着双脚固定器之间,侧团翻转一周半,在空中利落转身后,人舒展,板落地―― double 540°。 卫枝只来得及看见,她荧光粉的卫衣,和压在黑色安全帽bsp;   而紧跟她之后,另外一抹黑色身影也上了道具。 男人身形修长,上道具的动作更加干净利落,整个人如同一张调整尚好的弓,起跳,整个人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滞空感,再团身,侧翻,黑色的板犹如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板底方向朝着卫枝,快速旋转三周,稳稳落地! Double 1080°。 整个公园响起的掌声和口哨声,比刚才更加响亮。 卫枝捏着自己的手套,看到发呆―― 就,论电视机里的人走出来了,是什么体验。 “转的时候犹豫了,你。” 单崇摘了护脸对花宴说,“上台以后,转动分轴转和拧转,这个不用我再告诉你……你要知道的是double这个动作更合适轴转,重心别躲,别用腿去带,腿一蹬核心散了,就容易往下掉。” 花宴:“忍不住想蹬,越想翻越蹬。” 单崇:“去雪包练单周侧团转,我看着,动作对了再上高台。” 花宴闻言,也没顶嘴,老老实实抱着板就去了。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园里的气氛逐渐活跃,呲杆的,飞桶的,后来也来了几个踩着雪板好像就能起飞的大佬,但是他们飞的都不如单崇最开始的那一下惊艳―― 大多数人都是来请教他的。 但是他很少上高台,除了最开始给花宴演示了个double系列的侧团三周空转,接下来就站在旁边,指导花宴侧团单周空转的技巧。 男人摘了板,随手扔到一旁。 一只手虚放在花宴的腰间,让她以自己的手为轴心点转―― 他就站在雪包旁边。 面对从远处踩着高速而来上雪包的人,他丝毫不退缩。 每次都让花宴的腰正好压着他的手过。 当然经常是翻不过去的。 侧着摔下去,有时候单崇手慢了没扶住就是“啪”地一声,还巨响。 “核心散了,来。” “腿在干嘛,别蹬。” “还不如上次做得好,再来。” “核心,轴,转。” 公园气氛热络。 卫枝第一次看见单崇是怎么上课的,可以说是给她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冷酷无情,人家摔了不仅不安慰还让检讨为什么摔可能是他最爱干的事,没有之一。 …… 下午三点,大家还在各种道具上练活。 单崇接了个电话,要下山一趟,挂了电话回头一看,坐在公园旁边小凳子上的小姑娘捧着脸,看着花宴一次次地跳高台,看得一脸认真,如痴如醉,十分向往。 攘搜刍ㄑ纾心中默默给她的计划通点了个赞。 他走过去,拖起自己的板,就要带小姑娘下山。 公园在半山腰。 他们出公园时,一抹火红的夕阳挂在山头,将落未落。 刚出公园,卫枝余光就瞥见从身后的山头,已经空无一人的雪道,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快速逼近―― 和记忆中的一幕异曲同工。 但又有所不同。 那人的滑行速度很快,但是明显没有要奔着他们来的意思。 他是右脚前,在前刃的时候,整个雪板的立刃高到几乎能够让山下的人看清楚他整个完整的板底…… 然后翻板很快。 一个灵活的起伏,他的板就从前刃横切变成了后刃! 高高的立刃让他的雪板在到了下午时间已经不太好、充满了各种划痕的雪道上留下清晰的深刻痕迹,看上去霸道极了! 那人的身形飘逸,伴随着每一次的换刃,两只手交换,轻扫过雪面。 到缓坡时,他的高速滑行并未降速,而是保持着高速刻滑的状态,于某个后刃开始拧身,起跳,在空中转了数圈后,前刃稳稳落地―― 雪板带着人重重落在雪道上,溅起雪花,他的身上还是冲着山上,以倒滑的形式,肆无忌惮地又往下滑了几十米! 高速刻平! 那白色身影,犹如一道闪电,从卫枝与单崇的身边路过。 雪板划破雪面发出好听的沙沙钝响,卫枝的眼睛根本没办法不跟着那人的身影跑,而单崇全程只是抬了抬眼皮,扫了眼路过的“白衣人士”脸上戴的新雪镜。 压根没把那个人放在眼里。 单崇弯腰穿上自己的板,一边慢吞吞地说:“看一下午公园什么想法?等你以后学会换刃,立刃,然后熟练基础滑行,就可以开始进修自己想玩的方向了……一般玩到后面什么都会一点,但是刚开始专精一个,买板有个方向,进步比较快。” 他说着,已经在琢磨告诉她,刚开始学买板也不用买太好的,毕竟公园么,废板。 新手有时候上下道具姿态不对,板折了常有的事。 就让花宴或者颜颜,把自己当年用的入门板白菜价卖给她捣鼓就行……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 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收回追随某人而去往山下的目光,那双圆眼里,星光璀璨闪烁,满脸期待地说:“我要学刻滑。” 单崇:“……” 单崇:“?” 这徒弟不能要了。 单崇:“你自己走下去吧。” 卫枝:“?” 有没有人在偷偷看笑话(别哭) 最后下山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有一种捏着鼻子强忍暴躁的味道。 到了山下,单崇摘了板,随意踩了一脚就把板勾起来挂在肘间, 想了想问卫枝:“明天几点飞机?” “八点多, 早上。” 她说着, 那句“不用送啦”已经到了嘴边, 谁知道对方只是平静地“哦”了声, 完全没有想要提出送行的意思―― 可能是舍不得油费。 以及八点飞机, 那意味着五点多就要起床准备进机场,神经病才起那么早就为了送机。 讲道理卫枝自己也是有逼数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让人家送的想法, 但是他这客气都不带客气一下的…… 未免也太人间真实。 此时,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 橙金色的光洒满了已经被滑得泥泞不堪的雪道上, 金色的光芒和沟壑里的阴影膈膈楞楞的, 但却不难看…… 像是橘子汽水打翻在了冰沙里。 背后是熟悉的雪具大厅,滑完准备回家的雪友们出出进进, 他们好奇地歪头看着站在雪具大厅门口相互陷入沉默的男女―― 男的一身昂贵的专业雪服,抱着公园专用著名雪板Burton cto立在那, 垂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甚至没穿雪服和雪鞋, 羽绒服加雪地靴, 看上去毛茸茸的一团, 黑棕色的头发披散着, 伴随着夜幕降临起的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男人身后的木架子上, 有些人正站在那,悠闲地用喷枪吹掉雪板上的板。 明明是这十天看到习惯的画面, 此时此刻卫枝却突然起了看不够的心思…… 她盯得很认真。 就像是要将那个角落里的每一处印记甚至是斑驳处都印在脑子里。 直到站在她近在咫尺的男人开口:“想说什么?” 卫枝收回目光,看看单崇――打从知道他就是眼镜布大佬后,第一次正眼看他――她有点儿憨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挠了挠发鬓:“那我明天就回家啦。” 男人停顿了下,几秒后,轻轻“嗯”了声。 轻描淡写的单音节应答,并没有带多少情绪。 倒也是意料之中的。 卫枝走了,他还有很多徒弟在崇礼,马上接近年关,会有更多的朋友、徒弟、仰慕者从五湖四海赶来…… 到时候,他们会一起撸串,一起喝酒,一起坐在破烂沙发上看看恐怖电影,闲时一起聊天,讨论滑雪的各种技巧―― 这个冬天还那么漫长,雪季才刚刚开始。 他们都有自己要实现的小目标吧? 所以大家都会一直前进,不会对昨天有丝毫的留恋。 想到这,卫枝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起头,对站在夕阳拉长的她的影子尽头的男人说:“好歹是最后一天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不重要。” 男人不咸不淡地应着,那句“只是如果你以后想专攻刻滑我就把你拉黑”这句话硬生生强吞回肚子里。 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被逐出师门的鬼门关走了一趟,垫了垫脚,冲他摆摆手,笑容灿烂:“那再见啦!” 他不再搭腔,攘她一眼,便无声地冲她摆摆手,抱着板转身走向雪具大厅。 卫枝却站在原地没动。 在男人转身的同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呆呆地站在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具大厅的门后,她停顿了下,这才转身,慢吞吞、一瘸一拐地离开。 …… 酒店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 卫枝和姜南风是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当天晚上她们就要把散落在房间里各种零碎的东西塞进箱子里。 “所以有好好道别吗?”随手将一袋化妆棉扔进箱子里,姜南风单手支着下巴坐在床边,懒洋洋地问,“说了很多话吗?没有很丢人的哭鼻子吧?你看上去真的是那种随便风吹草动就会哭出来的人。” “没有。” 卫枝认认真真地把一件雪服叠好,放进箱子,那句“没有”谁也不知道她否认的是哪一句…… 于是提问的人索性放下手,撑着膝盖,弯腰凑近她,试图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她不让她看,转身去捡别的东西,从衣橱里拿一条背带裤的时候,背带裤的钩子“哗啦啦”带下来几只毛茸茸的绿色玩偶,掉落在她的脚背上,弹开,落在脚边。 卫枝愣了愣。 捡起乌龟屁垫,茫然地看了半天,视线定格在小乌龟屁股上那歪歪扭扭的缝线上很久,才反应过来:遭了哦,小乌龟忘记还给他了。 她举着小乌龟,转身问姜南风:“南风,你看,我把这个忘记了,怎么办?” 姜南风看着赤脚踩在地上的小姑娘,高高举着手里的小乌龟屁垫,小乌龟的尾巴戳在她的脑门上,把她的留海戳乱了也浑然不觉。 头发被睡衣蹭有一点点乱。 身上还穿着小熊的睡衣。 她现在看上去就跟睡衣上的那只小熊一样,笨拙又可爱,恐怕此时此刻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不会不心动。 “扔了吧,”姜南风冷酷地说,“又不值钱,而且都坏了啊。” 并不知道姜南风在琢磨什么,卫枝慢吞吞地“哦”了声,自顾自地放下小乌龟,手无意识地从龟壳上拂过―― 小乌龟上面沾过的已经干了。 这会儿摸上去毛茸茸、软绵绵的,还带着一点点的暖意。 把它又翻过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乌龟屁股上的缝线…… 从得到它的那一天起,卫枝想都没想过有一天它要在垃圾桶里躺着这件事。 所以犹豫了几秒后,她放下乌龟,拿出手机,给才道别不久的那个人发了条信息。 果然没过多久,对方回复了。 不是让她把小乌龟扔掉,而是就两个字―― 下来。 …… 卫枝随便裹了件外套就下楼了,拎着那几只小乌龟。 到了大堂没看见人,她双手推开大堂的门,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外的人,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黑色的棉衣外套,外套肩膀上还有落雪。 她愣了愣。 此时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风吹来,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抬起头借着酒店门口的橙黄灯光,才发现外面确实是下雪了…… 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大概走了一小段路。 她打喷嚏的声音让原本背对着她站的人回过头,看见就穿了个外套、里面明显是睡衣的小姑娘傻站在酒店门前,胳膊肘上挂着三只绿油油的王八,这会儿正用另一边手轻轻揉鼻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边懵懂地望着他―― 酒店大堂外橙黄的灯光在她的头发上度了一层光晕。 她乖乖地站在那里,仰着脸望着他。 “怎么穿这么少?” 男人的嗓音微低,带着一丝丝疲惫的沙哑,融入冰雪中,却显得异常的温和好听。 单崇今晚和背刺他们出去喝了点,不多,没到醉的程度。 回去的路上,没喝酒的老烟开车,他正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就收到小姑娘的信息。 看了眼,原本是想要让她自己带走或者扔掉,但是放下手机,想了想,他还是缓缓睁开眼,回了她那两个字。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见面。 眼下,他眉眼不似白日里凌厉。 与那个拎着她脚踝把她拖过来拽过去的人判若两人。 卫枝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随手紧了紧穿着的外套,向着男人走了两步,顶着外面满天的飘雪,沉默地把乌龟交给他…… 男人随手接过。 她看着小乌龟从她手肘一点点滑落,最后一点绑带轻轻扫过她食指的指尖,然后完全脱离。 此时,一粒雪珠飘落在她的睫毛,她感觉到一丝丝冰凉,眨巴了下眼。 于是雪珠滚落,融化成了一滴水,湿润了她的眼睫毛。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好了。”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吸入冰凉空气时,她明明感觉到自己的肺部都在颤抖……好在开口时,声音很冷静,听不出什么端倪。 男人拎着乌龟站在那歪着头望着她,看雪花逐渐落在她的发梢,想了想,唇角翘了翘:“嗯,回去吧,我看你进去再走。” 一样的话,曾经也发生过,那时候卫枝也没怎么当回事―― 可是也许是今天雪具大厅前的夕阳太昏沉。 也可能是今晚的落雪发寒得太到位。 要么干脆就是别的什么原因吧…… 破天荒地没有一步一指令,转身就离开,她站在原地没动,缩在外套下衣袖下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闭了闭眼。 她终于还是接受了一个现实―― 就算是雏鸟情节吧。 原本是没什么的。 直到乌龟物归原主的那一刻,她清醒地意识到这十天在这冰雪之城的生活,无论喜怒哀乐,都真正的结束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那也只与她有关。 而她的离开不会在这小小的雪城激起半丝涟漪,明天太阳东升,落雪依旧,山顶雪场的雾凇又会迎来很多慕名前来的人…… 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抱着雪板钻进野雪区拍照打卡,谈天说笑,雪场依旧热闹。 突如其来的想法毫无理由,没有逻辑―― 只有她被留在了明天的昨日。 她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像下午那样迈出冷静的步伐离开,抬起手,拂掉了睫毛上落的雪花,说:“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说出口可能就有点后悔。 也不知道会不会遭到嘲笑,然后被当做一个笑话分享…… 可是脑海里的画面走马灯般蜂拥而至时,她根本没有思考与组织语言的缝隙―― 他教她穿鞋。 他教她穿板。 他跟在她身后,教训她的视线,提醒她的动作。 他跪在地上,一次次将摔倒在地上的她拉起,然后自己在若无其事地拍拍膝盖上的雪站起来。 他膝盖顶着她的雪板,一只手压着她的雪板,另一只压着她的脚,告诉她什么叫拧板。 他站在雪具大厅前,摘掉她的地摊货雪镜,将手里的M4雪镜戴在她的眼睛上,告诉她,以后就不用天天在缆车上擦雪镜的雾气了啊…… 或许滑雪本身就是这样的,每一个初学者,都曾经是这样被师父手拉着手带着推坡,带着入门,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是她没有办法把自己归入人海之中。 夹杂着雪的夜风都吹不醒她发热发胀的脑子。 “不会。” 男人沉稳低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只要你想到滑雪,就可以来找我,冬天有张家口崇礼、新疆阿勒泰,夏天有广州、成都、哈尔滨融创。” 她茫然地抬起头。 男人摘了手套,用还带着余温的指尖,不亲密也不逾越地在她眼底轻扫而过。 “会再见的。”他说,“所以,别哭。” 幼驯染(自古幼驯染不敌天降系...) 道别了单崇, 回房间的路上什么也没发生,就是小姑娘面容严肃,唇角紧抿……直到进了电梯, 无意间, 卫枝抬眼看了一眼电梯间镜子投影里的自己, 那一瞬间毫无理由地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 “哗”地喷出来。 蹲在电梯里, 她哭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电梯到达她的房间坐在楼层,“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姜南风站在电梯外面…… 看着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她连“我就知道”这四个字都懒得说。 “有谁死了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值得你伤心成这样, 没出个人命我都不太服气。” 姜南风是真的不太意外。 卫枝从小就是个哭包, 摔了哭, 收男生小纸条哭,小学考试八十五分哭, 考一百分也要哭,有挫折哭, 没挫折还是要哭, 哭哭哭――巅峰事件是高考放分那天, 她打电话给姜南风, 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把后者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考哪科忘记写名字…… 后来才知道她考了603分。 而高考前的三次模拟考, 她的分数是602,601和608。 “才不是, ”卫枝抽泣着走出电梯,颇有一翻失魂落魄的味道,“只是想到明天雪场还会开门,正常营业,还有人能继续滑雪,我就突然很伤心。” “……”姜南风自然不太懂她这其中的逻辑,也不想问,伸出手递给她纸巾一边嘟囔,“我替雪场老板谢谢你这么真诚的‘祝福‘。” “你不要刻薄,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到明天太阳还会升起都会想哭的。” “你自己知道自己脑子不太正常就行,”姜南风絮絮叨叨,“下去见着你那便宜师父了?这回好好道别了?不会再和刚才一样,灵魂不在家了吧?” 卫枝的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腔音:“我刚才也没有灵魂不在家。” 姜南风才不听她胡扯:“所以道别了吗?” “嗯。” “微信好友有删掉吗?” “为什么要删,”卫枝说着,提到师父,又啜泣一声,眼泪又要流淌出来,“还要找他继续学滑雪的。” “不嫌弃他是个诈骗犯了?”姜南风问,“中午是谁搁床上抱着被子一边骂一边把手机里存的所有比赛视频都删的干干净净的?” 卫枝吸了吸鼻子,语气软趴趴地,满脸人畜无害:“下午在公园听他们说了,诈骗犯一节课六千块。” 姜南风:“然后呢?” “他不收我钱,”卫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姜南风:“……” …… 第二日。 飞机在蓝色苍穹留下一道清晰的轨迹,最终稳稳降落南城。 十一月的南城,才刚刚进入秋老虎猛烈袭来的季节,机舱门打开的那一刻,热浪席卷而来,蜷缩在座位上的小姑娘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猝不及防被热气流糊了一脸。 揉揉眼,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往窗外望了一眼―― 外面的景色是蓝天白云,天朗气清,入眼所见,均是一片绿色的山与农田,不见白雪皑皑。 打开手机取消飞行模式,跃入眼帘的便是她上飞机前停留在的天气界面,南城的标识后面画着个大大的太阳,气温31°C。 在南城还有雪花的图案。 崇礼又下雪了。 来不及多琢磨,刚刚联通了网络的手机活跃起来,微信上的未读信息一条一条地往外跳,分别来自几个小时前和几分钟前―― 二个小时前的。 【妈妈:到了吗?】 【妈妈:约了你韩叔叔和张阿姨,晚上一起吃饭。】 【妈妈:一会儿南风家司机会去接你们,你先自己回家洗漱,不要邋里邋遢的,给人不好的印象。】 一个小时前的。 【阿爸:晚上和韩家吃饭,你妈约的,怨不得我。】 半个小时前的。 【韩一鸣:到了没?】 【韩一鸣:晚上我约了朋友,不去了,你自己和家长吃饭,可以吗?】 【韩一鸣:到了给我回电话。】 打开微信界面,除了这三位身边人的私聊,还有一些没看的微信群,朋友们在里面瞎聊…… 然后也没什么了。 往下拉,蜡笔小新头像还停留在昨晚他让她下楼那部分,戳他的头像点进朋友圈,倒是在一个小时前更新了一条―― 坐在缆车上拍的,拍的白雾茫茫一片的山顶雪场,大雪纷飞。 这条朋友圈没有配字。 深呼吸一口气,关掉小视频,卫枝也有一种从童话画本里离开,重新回到现实的不真实落差感。 本着最后的倔强或者其他奇怪的心思,她没有把张家口的天气预报删掉,只是直接退出了所有界面,此时她还没有忘记微信里某人不容置疑语气的命令,于是来到通话,然后打开通讯录,往下拉到中间,找到“韩一鸣”这个名字,她按下通话键。 电话“嘟”了很久,没人接。 卫枝也很耐心地等着,直到电话那边响起冰冷的女声,【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像是早就对这件事习以为常,小姑娘甚至长吁一口气,略有松一口气的意思。 “喀嚓”一声锁上手机,她弯腰拿起了自己的包,在空姐的微笑中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机舱。 …… 卫枝的小公寓在南城市中心的一套高层里。 到家的时候下午三点,冲忙洗漱了下,连包着都头发都来不及拆,她弯腰打开了电脑,输入账号密码登陆了某个黑白主配色的混合型漫画平台的网页,画面一闪,跳到某个拥有彩色封面的作品主页。 作品名叫《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作者:叽贼的阿宅。 本作品显示最新更新时间是十天前,卫枝心无波澜、面无表情地滚动鼠标滚轮,拉到评论区―― 粉丝1:十天了,作者人呢!!!!!?就这么让我儿子顶着媚、毒泡在药桶里泡了十天?! 粉丝2:楼上别着急,阿宅太太画的本来就很慢,正常速度是半个月一更,我听别的作者讲她出去玩了…… 粉丝3:楼上震惊我全家,连载期作者没存稿出去玩是玉皇大帝给阿宅的勇气吗!!!!! 粉丝4:呜呜呜呜呜呜呜宅啊你快回来,我儿子的叽儿都要在浴桶里泡皱了!以后就不好用了!女主肿么办! 粉丝5:楼上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 粉丝6:四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 …… (以下省略未读评论一万万。) 卫枝勾了勾唇角。 手摸到作者会客室,刚敲下一行字开口”回归!这两天陆续更新!”还没来得及发送,门就被人从外面急促地敲响。 “……来啦。” 细细应了声,顺手把页面往后退了一格回到网站首页,卫枝去开门,门开了,外面站着个妆容精致、身着正装的中年女人。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女人一看站在门后的小姑娘,头发还包浴巾里,一张小脸粉墨未施,就是因为刚洗完澡白兮兮的面颊泛着水蜜桃似的浅红…… 她唇瓣动了动,喊了声:“妈妈。” 杨女士“哦哟”了一声,挤进门。 “都让你快点了,今天那家日料店很不好约,我约了五点半才勉强约上,这会儿都快四点了你还要在这里头发都没有吹!”她进门开始便喋喋不休,在屋子里转,“一会儿要是遇见下班高峰堵车,我看你怎么办!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轻重都不知道的……电脑还打开了!” 杨女士走到电脑前,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是卫枝没来得及关的网站―― 她还没来得及看详细的,卫枝一个健步上来,拔掉电脑插头。 “刚才那是什么?”杨女士回头问,“怎么有两个穿三角泳裤比基尼的卡通人物抱在一起?穿着也太不得体!这种东西是随便能在网上看到的吗?你刚落地回家,头也不吹妆也不化,就搁这蹲着看穿泳裤的卡通人物搂搂抱抱吗?你不要告诉我你平时在家里画的也是这些东西,还跟我说能赚到钱――” 她说话就像是逢年过节经常点的炮仗,噼里啪啦,一千响那种。 卫枝被她讲到头晕。 把她扶到沙发上,直接跳过了她那一连串的问题,说:“你先歇一下,我一会儿就弄好出门。” “有心思在这看穿泳裤的卡通人物,你倒是有心思看看周围的男人,那看得着摸得到的不比纸片人实在?” 杨女士坐稳了,盯着不远处弯腰解开发帽的女儿―― 伴随着发帽拿开,黑棕色卷发散落,将小姑娘本来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白,她站在那,虽然不高也不瘦,和那什么国际模特身材完全不搭边儿…… 但是胜在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软乎乎的,属实算不得差。 她性格也好,从小到大除了爱哭,很乖。 配老韩家的儿子,严格来说也没什么配不上的。 自顾自评估比较一番,杨女士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此时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支棱起来,盯着卫枝,“你飞机落地给韩一鸣打电话了吗?” “……” “卫枝,你妈在问你话。” “打了,没接。”卫枝抿了抿唇,耐着性子道,“可能是突然进了手术室。” “那就行,好歹有个未接来电摆在那。” 杨女士了卫枝一眼,站起来,走进了,点了点她这梦游似的女儿的额头,“不是我说你,小时候跟着人家韩一鸣后头扯着手叫哥哥,他出国的时候你在机场哭的撕心裂肺烧了三天三夜,怎么现在长大了人家好不容易回国了,你反而跟木头似的?我问你,韩一鸣不好吗?” “……” 卫枝答不上来。 她妈又在探她口风,关于韩一鸣的―― 韩一鸣是卫枝家隔壁韩家的儿子,比卫枝大五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小时候卫枝确实很黏他。 后来等到了他快要小升初那会儿,伴随着韩家越发做大的生意,他们全家一块儿移民出了国,当时小卫枝伤心难过了很久,甚至逢年过节还去隔壁空空如也的院子里哭上一会儿……只不过小孩子忘性大,“隔壁的小哥哥没了”这事儿逐渐被她抛在脑后,也不了了之,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长大后因为家长还在走动,加了微信,偶尔问候,闲聊两句国外的学业或者风土人情。 而转折发生在这一两年。 伴随着疫情的爆发,国外的情况变得不可控,韩家的生意重点和项目重新移回了国内,一家人也因此回国―― 彼时,昔日的邻居小哥哥已经27岁,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回了南城便有大医院争相抛去橄榄枝,最后他在南城第三医院入职,入职一年不到成了科室二把手,前途无量。 长相英俊斯文,身高一米八二,富二代,也没靠家里,自己在自己的学术专业方向发光发热,捧着下冰雹都打不翻的金饭碗。 从硬件上来说,韩一鸣这条件,足够他一进入第三医院,就有不少年纪差不多未婚的医生、护士惦记着他……年纪大赶不上趟的,则惦记介绍七大姑八大姨侄女或者是亲闺女给他。 然而这等好事最后却落在了卫家头上。 介于两家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藕断丝连的联系,卫枝也是个拎不清的,偶尔闲聊也一点不见外,当年连毕业论文都是顺手塞给韩一鸣看―― 然后。 然后到了如今。 韩医生一双眼睛亲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与此同时,他回了国,两家走动频繁。 这事儿眼看着就要顺理成章。 只有卫枝稀里糊涂。 韩一鸣回来后,两人多数情况下见面时双方父母都在,两家人凑一起一起吃饭。 少数单独出去过两次,韩一鸣还是像哥哥一样,替她开车门,替她拎购物袋,请她吃饭看电影,会在她爆米花粘手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用湿纸巾给她擦手…… 可是再亲密的举动,没有了。 而面对每一次单独出去,亲妈对她的热情与满意程度都水涨船高,甚至在今年过完年后批准她自己搬出来住,卫枝真的又有点不想开口承认她和韩一鸣…… 别说八字没一撇。 那笔怕不是墨水都没上。 当然这可能也跟她的“消极怠工”有点关系。 ……但她是不会承认的。 自古幼驯染不敌天降系! 听过吗! 听过吗! 卫枝在亲妈热情高涨的催促下吹了头发画了淡妆,五点十分准时下地下停车场,然后面无表情地爬上了她妈那辆黑色的奔驰大G。 也许是今日见面的“人物”略有不同,车洗的光洁如新。 一样很高很高的车,卫枝爬上去,扣好安全带后下意识地看向驾驶座―― 仪表盘没有奇怪的灯亮起来。 车的钥匙电量也很充足。 窗户…… “你开开关关搞那个窗户干什么?又没坏。”杨女士发动了汽车,“你今天蛮奇怪哦,以前爬上这车都骂骂咧咧抱怨让我换车,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卫枝面无表情地把降下来一半的窗户升回去。 “没事,”卫枝说,“你开快点哦,下班高峰期。” “知道了,你不要催,明明是你在拖拖拉拉还催上我了。”杨女士碎碎念,“真的是无法无天,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说都不说一声,要不是人家韩医生告诉我你去张家口滑雪,我还以为女儿人间蒸发――” 她妈有个特点,就是平时时候喊“韩一鸣”,当她觉得事情发展很令她满意时,“韩一鸣”就变成“韩医生”。 虽然卫枝怀疑她最想喊的明明是“韩女婿”。 “这事儿哪个部分值得你乐了?”卫枝问,“我人间蒸发?” “哎哟,什么东西,你又在这里搅浑水,害羞啊?”杨女士笑眯眯地说,“我又没说你什么,就是讲女大不中留,出去那么久不跟妈妈讲,倒是还记得要和别的男人讲一声的――” “……” 卫枝没讲。 她吃撑了告诉那个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去手术室路上的男人她出门十几天滑雪? 她连朋友圈都没发。 想了想,她开了姜南风的朋友圈,发现是她发了她们一起在山顶雪场埋可乐的剪辑,定了个位置,张家口崇礼区,山顶滑雪场…… 到底还是富家子弟,韩一鸣回国以后主要是跟差不多身份的家庭的二代玩耍,姜南风的亲哥姜潮算其中之一―― 估计就是在他手机上看见了姜南风的朋友圈,知道了这事儿。 至于他怎么跟卫枝家里人说的卫枝去向,现在看杨女士这满意劲儿,他肯定不是老实说“我在姜南风朋友圈看见卫枝在张家口”。 想到这,卫枝嗤之以鼻。 …… 五点半,准时到达传说中很难约的日料餐厅。 韩家夫妇都很客气,加上从小看着卫枝长大,对她几乎有半个闺女一样的亲切,在他们面前,卫枝也很放松。 再加上在山顶雪场因为运输困难,想要吃到食材好的日料,还是有点困难的。 所以这一餐饭,卫枝埋头苦吃,北极虾续盘三次,一点儿也没跟她亲妈客气。 手机响的时候,两家家长已经在清酒作用下快乐地开着玩笑以后要在哪家酒店摆酒,卫枝被一块寿司噎得翻白眼…… 她软呼呼的手掩着唇,轻咳几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刚“喂”了一声,电话那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卫枝!韩哥倒啦,你来接他一下嘛!” “……” 卫枝默默地看了一桌子她还没来得及吃的菜。 放下筷子。 “是姜潮,说韩哥在他们局上喝多了,让我去看看。” “哎呀,”杨女士率先大惊小怪,“姜家那些臭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人家韩一鸣天天手术室里里外外的忙活,好不容易放个假陪家里人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们骗去喝酒,还被灌醉,可怜的很!” 卫枝窒息了两秒。 “是啊,姜潮他们真过分,韩哥也是耳根子软,”小姑娘得体微笑着,细声细气地对在场的父母长辈说,“这才几点呀,他可真是……” 他可真是,烦死个人了。 我有那个时间不吃饭,回家画画不好么―― 嗷嗷待哺的读者宝贝们还等着他们亲爱的叽贼太太更新; 亲爱的叽贼太太刚落地脚不沾地现在连饭都吃不饱; 叽贼太太的男主还顶着媚、毒泡在桶里,叽儿都要泡皱了。 男主不可怜吗? 我不可怜吗? 喝醉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呸。 接吻会吗我教你(……要您教个屁...) 夜, 九点。南城。 夜晚的霓虹灯闪烁着,热闹非凡的街道让这座城市无法降温。 卫枝拿了包走出日料店,站在街边等车的时候, 热浪一阵阵袭来, 她有些不耐烦地将因为薄汗贴在额头上的碎发拨开…… 蹙眉。 好不容易拦了辆出租车, 就往姜潮发定位的地方去了―― 姜南风她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也不知道是想挑衅谁, 总之肆无忌惮发来的地方是个会所, 规模在南城起码排个前三的那种,地方很偏,消费很贵, 隐秘性也很好。 加上路上堵车浪费的时间, 卫枝坐了快一个小时的车才到地方。 卫枝站在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前――长袖卫衣和短裤, 披肩卷发扎了一小揪在头顶, 小姑娘完完全全就是个稚气未脱的气质, 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帮忙泊车的小弟再三打量她, 似乎有点儿犹豫要不要上来拦住她。 卫枝回忆了下姜潮说的包厢名字,抬脚进入会所, 面无表情地往里走…… 这群男人是有钱哦, 纸醉金迷, 定的包厢是要消费很高才有资格办的VIP卡才能预约的包厢, 在走廊的最尽头。 卫枝到的时候, 正好有服务生推着车,带着一堆的酒过来,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卫枝往后退了一步, 给人家办正事的让了个身位―― 然后服务生把门推开了。 从门缝往里面看了眼,里面是个KTV包厢似的布局,里面零散坐了五六个人,除了姜潮还有几个别的南城纨绔子弟…… 卫枝一眼就看见了韩一鸣。 脱下了白大褂和金丝边眼镜,男人身上穿着白衬衫,白衬衫解开前面两颗扣子,袖扣也解开了,袖子挽在手腕上,一头黑发稍显凌乱…… 侧颜确实好看。 英俊成熟,喉结这个男性象征部位突出,又增添一丝丝性感。 卫枝确实喜欢看长得好看的男人,于是多看了两眼,但也就是看看,心花怒放,那也是不存在的,主要是对喝醉的男人她实在不太感冒―― 韩一鸣大概确实是喝多了,这会儿半眯着眼靠在位置上,也不参与其他人的游戏,也不唱歌,就长臂懒洋洋地搭在沙发上。 此时此刻,他身边坐着个挺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看穿着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规矩的垂直质感衬衫,牛仔裤甚至是长裤,长得也挺清纯的,她笑着拿过桌面上一瓶很贵很贵大概要五位数的洋酒,倒了一杯,递到韩一鸣唇边―― 男人看了酒一眼,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哼笑了声。 就着那个女人的手以亲密的姿态喝了半杯。 见他这么配合,依偎着他的那个女人脸上刚刚露出欣喜的表情,翘着唇角问:“韩哥,听说你要结婚了?” 她这话可是捅了蜂窝。 一屋子的男人“嗡”就乐开了,毕竟没有什么比同为浪子的同伴要步入婚姻的坟墓更值得他们热烈商讨的话题――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消息挺灵通啊!” “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这些外面的野花就不要惦记了哇!” “姜潮,你见过他那个小未婚妻,讲讲――” 话题一下子打开了。 被提问到的事刚才起哄里的某一个人,他沉默了下,然后带着点醉意笑嘻嘻地说:“性格乖,身材欲,是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我妹的小闺蜜啊,小丫头片子,嘶!韩哥要不回来,我就自己上了!” 大家闻言,没想到他说的那么露骨……纷纷一愣,到也没觉得有什么,推搡起姜潮,笑骂他不要脸。 韩一鸣没多大反应,靠在那。 “你没机会了,”其中一个还想着巴结韩一鸣靠他做点儿家里相关医疗器材生意的富家子弟道,“你不知道啊,听说今晚两家人吃饭,韩哥去都没去,那女的还不照样被吃的死死的,闹也没闹,你打电话喊她来也没拒绝――” “傻子吧?” “哈哈哈哈哈这种才好拿捏啊,是不韩哥!” “娶妻当娶,换我我也想要!” “好拿捏什么啊,韩哥现在不也没把她拿下?你问他碰过她没?” “哈哈哈哈哈嗝是吧,好像卫枝和我妹去张家口也没告诉他,还是在我这看到我妹朋友圈才找到人……太惨了吧!” 众人正七嘴八舌,原本递着酒杯靠着韩一鸣的女人眼一斜,风情万种:“哟哟哟,你们这群人当着我的面故意夸别的女人是吧?姜潮你要那么喜欢,那你上吧,把韩哥留给我们,反正也没人稀罕你!” 众人哄笑。 正热闹着。 毫无征兆地,原本默不作声的男人手一抬,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剩下的半杯酒拍了出去! 酒洒在地毯上,将进来送新酒的服务生吓了一跳。 门外,卫枝也跟着后退了一小步。 门里,靠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动也未动,淡道:“手滑。” 除了那个被甩了一手酒的女人整个呆愣住,周围人们心理素质倒是很好,一群二世祖没一个被吓到的反而各种骚动,有笑着说“阿渝你不行,你看韩哥不赏你脸”; 还有人说“韩哥心情不好啊姜潮你踏马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欺”; 其中夹杂着姜潮的嚷嚷,“这不还没扯证么,虽然我看她那个闷不吭声的性子估计最后也是被她妈压着去民政局”…… 说到这,姜潮停顿了下,又说:“行了行了别开玩笑了,一会儿卫枝就过来了――你们这些女的都过来,过来!别围着你们韩哥转了,蹭的全是香水味!那小丫头可见不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提到卫枝的名字,韩一鸣倒是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抬了抬眼,片刻后又垂下…… 包厢里又陷入一阵暧昧的窃窃私语。 卫枝整个人呆在走廊上了三秒,听了半天关于自己的八卦,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没有怒火冲冠,满脑子都是韩一鸣打翻的小半杯酒大约都要几百块钱…… 就这么洒地毯上了。 地球上却还有人因为92油费涨了三毛只舍得加一百块钱的油。 包厢内乌烟瘴气,烟草味、雪茄味和酒味混杂着扑面而来。 脑子一瞬间有点儿混乱,眼前闪过得是身穿卫衣的男人在破旧的北汽BJ30外面牵着汽油管走来走去,然后他探了个头,问她,闻不闻得惯汽油味…… 卫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这个画面。 片刻后。 她毫不犹豫扭头离开,躲进了走廊另外一边的洗手间,洗手间门一开一关,将外面的吵闹完全隔绝。 卫枝拨通了姜潮的电话,说:“我现在刚到你发的定位这个会所,但不记得你刚才说你们在哪个包厢了,你再说一遍。” 电话那边的姜潮没起疑,大着舌头报了一遍包厢的名字,卫枝挂了电话,在厕所里慢悠悠补了个妆,照了下镜子―― 直到厕所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男一女嬉戏打闹着滚进来,与她四目相对。 卫枝“啪”地合上气垫霜盖子,识相转身离开卫生间。 并且还很贴心地把门口放着“清扫中,勿入”的三角牌帮他们放到了女士卫生间的门口。 …… 夜,十点。 张家口崇礼。 今天的雪软绵绵的下了一天一夜,到了晚上就变成了真正的鹅毛大雪,到了下午街道上人烟稀少,单崇这群人也不甘心就在雪场跳道具了――滑雪么,最后就是回归自然,以及走上街头。 他们抱着板,找到个没人的市中心动植物公园,翻过栏杆,踩着快没过膝盖的雪,在真正的公园里玩了一会儿…… 有坡就滑,楼梯栏杆跳上去呲,自己铲雪在栏杆> 没人的公园与街道,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 太阳落山,单崇一只手撑着窗户叼着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开着他的破车,车后面拽着四个牵着绳子、踩着雪板的人,遛狗似的绕着崇礼城区溜达了一圈…… 他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外面是鹅毛大雪,车尾巴是背刺、花宴、老烟还有颜颜兴奋的吱哇乱叫笑闹声。 他们在大街上滑街道野雪,疯玩到晚饭时间,随便找了个路边人均十块的面馆冲进去每人干了碗热腾腾的汤面,然后又呼啦啦一群人冲出来…… 晚上十点一过,街道上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唯有山脚雪场旁边的酒吧热闹非凡,玩了一天的雪友们聚集在这,喝喝酒,聊聊天。 酒吧里是全国各地的口音,东百大碴子,标准京腔味儿,四川哈麻批,上海娇滴滴,广东靓仔语,闽南冲虾米…… 嘈杂声中,单崇有点困倦。 花宴他们猜码的时候,他点了只烟靠在旁边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烟雾缭绕之间,男人的眼神儿有点难以聚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他们聊天也心不在焉,好在周围的人晓得他摘了雪板四舍五入就是个哑巴,索性也不随便cue他。 这群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聊的,聊着聊着就聊到自己的徒弟。 老烟手里存了好多姜南风的视频和照片(*被压着脑袋拍的)还没来得及删,顺势滑了滑手机,看着一个徒弟从扑腾后刃推坡到能面前不连续、摇摇晃晃的换刃,看着也有点儿有趣,以及成就感。 品着品着,想起什么,抬头问单崇:“崇哥,你那王八现任持有人视频没见你发来咱们鉴赏下,你这教花花一下午教出double 720的人,教人十天没教会人家换刃?” 猛地被提起那么个人,单崇被烟呛了下。 支棱起来咳了两声,一想起卫枝,就是她包着两大泡眼泪要掉不掉可怜巴巴的兔子眼…… 带着哭腔问他,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单崇一阵头疼。 感觉以后有了女儿送她上幼儿园第一天估计最多也就这效果。 “没视频,就没学会换呗,”男人懒洋洋沙哑着嗓音,“她也不笨,就是懒,还容易走神,跟人对着干,气人她就高兴了……学滑雪么,总有一个人哭,不是徒弟,就是师父。” 背刺:“这话你们品出什么没?” 花宴:“慈爱。” 老烟:“慈爱。” 颜颜:“‘我家孩子其实特聪明就是心思不用在学习上‘。” 单崇:“……” 单崇拿出手机:“今天下午街上溜达油费平摊下,我群收款。” 众人嘘声一片。 气氛正好,单崇正认认真真搁那算今天下午油表走了多少换算成多少油费,此时有个粉色头发的熟悉身影过来了,正是昨天被单崇退过课的狐狐。 这姑娘也是心理素质好。 走过来先和她认识的花宴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还算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单崇的身上,她手里拽着杯酒,就跟单崇说:“崇哥,那天不好意思啊,之前我在旱雪练的还行,没想到上了雪这么菜。” 她话刚落,后面花宴就露出个尴尬的表情。 狐狐却不怎么在意,冲单崇举起杯子,酒杯都快递到男人的鼻子底下,他这才撩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慢吞吞道:“没事,滑雪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停顿了下,看着狐狐没有把酒收回去的意思,他不想和她喝,就说:“今晚开车,不喝酒。” 背刺拿出手机,在微信群打字―― 【CK、背刺: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尴尬得脚指头扣出三室一厅。】 【Sakura宴:那在下的冷汗正好可以给您的三室一厅凑个无敌海景。】 【颜颜:都坐下,我预感她还有更惊人的话在后面。】 果然。 狐狐自己一口干了那杯酒:“我看了你和戴铎比赛的那段视频,平行大回转的,真的牛批――这单板滑雪还有你不会的么……还是六千,我想你教我滑行。” 她说完,一双眼便直愣愣盯着大佬。 说实在的,狐狐长得算漂亮了,坐在那一晚上光来要微信的不下五个,这足够说明她的实力…… 现在已经睁着眼说要花六千块一节课,学基础滑行―― 这离谱的程度,就跟她直白地跟男人说“我想泡你”没有任何区别。 可惜大佬是个聋子,心理素质也一流,表现得波澜不惊:“抱歉,不教基础。” 坐在桌子上的另外四个人立刻低头抱着手机一阵疯狂输入。 “不一定吧?”狐狐说,“我听他们说你现在推坡也教。” “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 “……” 完了,单崇面无表情地想,人设塌了。 “就教了那一个。” 他据理力争。 “一个也是教。” “那一个学了十天还没学会换刃――教她之前,我想的是人生总要敢于尝试,只有试完了才知道,”单崇说,“自己是真的不行。” 众人:“……” 单崇:“能教基础滑行的多的是,怎么就非我不可?教不好还贵,没必要,回吧。” 众人:“……” 此时,时钟指向十一点。 酒吧充足的暖气哟,你这没用的登西,为何烘不软男人冰冷的心。 …… 与此同时。 南城。 当北国只有酒吧热闹非凡,南城的夜生活却正要到巅峰。 卫枝肩膀上压着个一米八的庞然大物,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压在她身上的人是否故意,从把他从包厢里拖出来的那一秒开始,她气喘吁吁,脑海都是空白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把人扛出包厢房,只剩他们两人,她终于也不用演戏了,摆出了平时里两人“兄妹情深一口闷,对付家长感情深”的架势,拍拍肩膀上的男人,问:“韩一鸣。” “……叫哥哥。” “哦,哥哥,你能自己走吗?” 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男人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闻言很久没有回答,反而是动了动还垂在身体一侧那边自由的手,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拧过脸。 “?” 卫枝天真地望着他,意思是,怎么了? “生气了?” 男人语气很淡,显得不急不慢,“今晚我不是故意扔你单独和家长吃饭,中午上了台急诊,晚上李茂他们说想跟我谈谈医院进货器械的事……”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 一个字一个字地。 前所未有的耐心。 以前他从来不跟她解释什么,就像今早的微信,对她说话永远都是祈使句为主…… 当然,卫枝不在乎。 所以此时他的解释,她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头问号,就心想,你说这些和我让你自己站起来走下地下车库有什么关系? 然而韩一鸣一点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一边说,半边身子滚烫,像是烧热的铁板贴着她的背――南城那么热,一点比不上北方的那座雪城,今天她出门就穿了一件薄衬衫…… 这么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男人,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古龙水还有洋酒、烟草各方面复杂的气息,将她笼罩。 她一呼吸,满鼻腔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过于具有侵略性的雄性气息,令她难受。 而他靠在她身上,说话也很近,所以她不得不打断他―― “没事,”卫枝说,“吃顿饭而已,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得来。” “嗯,乖。” 咬了咬牙,她累得再也不想说话,硬是把他抗到了地下车库,在一大排的豪车里找到了男人那辆迈巴赫,她猛地松了一口气。 “你在这站着,我去开车,送你回去。” 卫枝脾气很好地说着,从男人的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身就想去碰车门―― 结果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 就被原本斜靠在柱子上的男人一把拉了回来。 猝不及防地,她被压在了柱子和他胸膛之间。 他喝酒了,喝醉了,于是鼻息之间的气息变得灼热而让人不安,带着酒精气息,喷在她的下巴上。 “躲什么?” 他的手指压在她的下巴上,小姑娘那个细皮嫩肉的啊,立刻被他粗糙的拇指刮得泛红……他却仿佛来了点兴趣,甚至捏着她,把玩起来。 卫枝被他弄疼了,也有点慌眼下这种过于亲密的距离,她躲了躲:“我疼。” 小姑娘声音软的很,男人一听,下意识地就松开手,想了想,没放她走,而是笑着问:“今晚和我妈他们都聊什么了,告诉我。” “没聊什么。” “撒谎,”他轻而易举地拆穿她,“那天我妈让我私底下问你喜欢哪家酒店的酒席,放了以前其实去海岛也可以,只是现在出国签证都不方便――” “哥……韩一鸣。” 卫枝出声打断他。 她开始后悔今晚在所有人都期盼下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们谈论她时像是谈一个物件,她不生气,因为她也没把他们当盘菜。 连一个正经的关系说明都没有双方父母开始暧昧来往,她不生气,因为她全程压根没有参与。 未来似乎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她也不生气,因为她曾经幻想可以咸鱼到进棺材。 但当眼前的男人用那么自然而然的语气同她讨论这些,她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开始抓紧,翻滚…… 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构建的每一个画面。 在她脑子里形成时,那种不适,几乎都要杀了她。 卫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突然来的那么强的自我意识,以前的她总以为自己可以破罐子破摔,蒙混过关,稀里糊涂就这么得过且过…… 但现在,脑子里,有别的东西。 她突然不能得过且过了。 “父母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我们两――” “那是我让着你。” 他从容不迫的打断了她的话,“总觉得你还小,所以让着你,不动你。” “……” “今晚姜潮他们都敢笑话我了,”他淡声道,“说我这么久,还拿不下你。” 卫枝消声了。 今晚气氛不一样。 喝醉酒的雄性生物变得非常危险。 他双眼微微泛着红,将她压在停车场转角的一处承重住上…… 说他以前都是让着她。 用上了“拿下”这个词。 眼下的气氛再骗自己是邻居家哥哥就是蠢驴了,卫枝有点儿慌,浑水摸鱼的心再也没有了,膝盖一软,就想从他固定在她脑袋旁边的胳膊bsp;   结果刚做个弯腰的动作,就被他拦腰抱起来了,一米八几的男人抱着她就跟玩儿似的,一扫方才喝醉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他抱着她,随意放到了旁边一辆同行人的越野车的车前盖上,握惯了手术刀有薄茧的手蹭过她的面颊,将她脸上贴在细汗上的发拨开。 她双眼充数着慌张,像夜晚高速公路之上,车灯下的小鹿。 他的手固定在她腰间,入手每一处都是软的,姜潮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好不好,真的要碰了才知道。 “韩一鸣,我们好好谈一谈――” “不谈。” 干净利落的拒绝。 “以前干嘛去了,我给过你机会……还有,叫我什么?” 卫枝绝望地闭上嘴,心想如果这是胡踹他一脚跑路,明天会不会被她亲妈拿着菜刀上门讨伐? 她真的很想试试。 正在心中给自己一百个大嘴巴子自作孽不可活,这时候她感觉到下巴被挑起来了一些,对视上成熟男人那双眼,听见他问:“高中谈恋爱了吗?” 卫枝沉默。 男人想了想,懂了,不带什么情绪地嗤笑一声:“大学呢?” 卫枝硬着头皮说不出来个”是”。 他却不肯就此放过她。 “接吻会吗?” 卫枝拍开他的手,想要跳下车前盖,刚动腰就被一把捞回去,摁住。 “我教你?” 地下车库,只有成熟男人低沉的声音,大概是因为醉酒,带着一丝丝鼻腔音,略微沙哑。 意识到在不吭声就要出事,卫枝终于招回了自己的舌头,望着韩一鸣的双眼,礼貌而真诚且冷漠:“大可不必,谢谢。” 你教我? 我家男主的舌尖去过人体范围内你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任何地方! 说出来吓死你! 教我你得倒贴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凑过来了凑那么近干什么拔刀了―― 小姑娘整个缩在车前盖,用毫无魄力的软嗓子闷声道:“你不要过来了……” “……” “你别过来了啊!” 她的声音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又很有说服力。 韩一鸣这么个在外面玩惯了、一个眼神能带走一大片女人的王者段位存在,每次想干点什么被迫悬崖勒马都是因为这个…… 就不佩服都不行。 这回也是一样。 额角青筋一跳,他伸手,掐着小姑娘的腰把她重新放回了地上,手撑了撑额头,再睁开眼时,那双微泛红的双眼已经平静下来。 “开玩笑的,吓着你了吗?”他冲卫枝笑了笑,“走吧,今晚辛苦你跑一趟,送哥哥回家,好不好?” 男朋友(单崇 “她和她男朋友在一...) 卫枝把韩一鸣送了回去, 中途韩家夫妇来了电话,听到两人已经在回家路上,很是满意, 对她再三感谢, 隔着屏幕那亲密劲儿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韩先生说:“小枝, 多亏了你把他接回来, 你别看你韩哥一把年纪, 和姜潮他们在一块儿, 没哪次不是爬着回家,没个轻重的,谁劝也不好……就这次被你提前领回家。” 卫枝不尴不尬地赔笑。 此时车也停到了韩一鸣住的小区的地库, 男人不急着下车, 背靠着副驾驶的门望着她似笑非笑, 听她用礼貌的语气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他们到了, 要挂电话了才好倒车入库, 语气乖的不行。 不小心就想起了姜潮说的,卫枝这丫头, 是个男人都喜欢。 他们这些人虽然嘴巴上不说,说出来也是开玩笑的语气, 但是韩一鸣知道, 这一圈玩在一起的人里就那么几个小丫头片子, 有几个中学时候就被父母养坏了, 根生苗红的就剩那么个把…… 卫枝算一个。 他要不上, 他们真的会摩拳擦掌地想试一试。 喝了酒,男人的思想有点放飞, 他心想,嗯, 还好我回来的及时。 耐心地等她挂了电话,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在她吃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努力看后视镜时,才开口:“听到刚才我爸的语气了吗?我要不把你娶回家,我都怕他们从此过年都不让我进家门。” “哥,”卫枝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你今晚上的开玩笑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你再说我就下车了,你自己停回去――” 韩一鸣抬了抬眼皮子,刚想说他就算喝多了倒车入库也不像她这样中途刹车起码十次……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慢悠悠的补充:“等你坐上驾驶座,就会发现外面有十个被举报电话召唤而来的交警在等着你。” “……” 车缓缓倒入车位。 韩一鸣整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威胁人都用这么可爱的方式的小姑娘。 于是当卫枝顺利完成搬运工任务,长吁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手刚摸上驾驶座车门,在她不远处男人懒洋洋问:“上去喝杯茶吗?” 卫枝:“……” 这话就有点耳熟。 卫枝这次开的连载漫画,画的是穿越女掉入异世成为女魔头,养了个不孝子徒弟,好不容易拉扯大,被青出于蓝的徒弟“就地正法”的故事…… 两人的孽缘来源于小徒弟少年时期,一次练功之后,女魔头正要转身离开,小徒弟抓着她的衣袖,问,师父,饮茶吗? ……………………………………………………………然后,师父就被徒弟当茶给泡了。 脑子里噼里啪啦把二次元和三次元接上轨,读者口中“全世界最会的叽贼阿宅大大”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成年人之间的一种…… 讯号。 “韩一鸣,我不去。”她重新直呼他的大名,语气冷酷,“要喝你自己喝。” 她今晚是一点都开不得玩笑。 韩一鸣也不是很懂她去个张家口,是去玩儿还是去改造的,就好像北方的冰天雪地把小姑娘的骨头都给冻硬了似的―― 今晚不知道反抗他多少回了。 挑了挑眉,找不到根源,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男人有些许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抬手压了压眉心,耐着性子温声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哥哥‘。” 他说着伸手,习惯性地想要替她把耳边碎发挽至耳后,但是她灵敏地躲开了。 ”回吧。”卫枝说,“哥哥,晚安。” …… 晚上回家,卫枝身心俱疲,还要给读者还债。 打开板子,先画分镜和大概的草稿构图,总之就是可怜的男主终于从浴桶里起来了,叽儿没泡皱,依然是那么的好用,定海神针,顶天立地…… 卫枝原本是敷着面膜,面无表情地画着”定海神针”。 笔下“唰唰”,犹如神助,哪怕在勾勒发出去也要打个马赛克的“定海神针”轮廓时,她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直到画到女主推门而入,正好撞见男主还未来得及穿衣的模样―― 女主到底是个一心只想搞事业的女魔头,看见男主这样,也不晓得害羞,就问他怎么中毒了,中的谁的毒,怎么这也能中毒,平时教他的时候脑子都放哪去了…… 台词写到这,卫枝开始觉得这能把人气死的台词有点眼熟。 想了想没反应过来,便没放心上,埋头继续画。 男主没让女主把话说完,双手抱着女主的腰,把她放在了窗棂上,掀开她的裙子,头埋下去…… 噫? 嗯。 卫枝的健笔如飞突然停了下来,她脸上出了三秒的放空,盯着屏幕上的草稿,看着男主把女主抱窗棂上的动作,无比眼熟,且那股子生理不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面无表情地直接点了点软件的清空,看着刚好不容花了几P的构图草图一扫而空,她一点也不心疼―― 于是剧情变成女主一波质问男主脑子上哪去后,拎着他的衣领上床去了…… 窗棂是不可能窗棂的。 这辈子也不可能窗棂。 有床就老老实实在床上。 画完这一波分镜,卫枝起身给自己磨了杯咖啡,靠在咖啡机旁边等水烧好的短暂空隙,她抽空给姜南风发了个微信。 【少女叽:我今天在万众瞩目与期盼当中去接了韩一鸣。】 那边很快给了回复。 【姜汁:怪不得我哥回来的那么早,原来是他们的leader被你接走了。】 【少女叽:重点在于,我发现跟韩一鸣有超越邻里情谊的过度亲密举动之后,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进度。】 姜南风是唯一一个知道卫枝银行卡里的存款并不是大风刮来的人,面对好友的倾述,她盯着手机起码放空了半分钟,有点儿不知道这件事从哪说起―― 【姜汁:…………………………………………】 【姜汁:您稍等我冷静下。】 【姜汁:第一个问题,你和韩一鸣超越邻里友谊了?】 【少女叽:差点。】 隔着屏幕都感觉到小姑娘的阴沉与冷静。 【姜汁: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差点就是没成,没成的事儿都影响你GHS了?他干嘛了?当着你面脱裤子在地下停车场随地大小便了?】 【少女叽:他抱我了。】 【少女叽:……玛德,完犊子,难道我性取向异常而不自知?我是不是恐男啊?】 【姜汁:首先强调,我性取向正常,如果哪天你不正常了,请记住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件事(抱紧自己)。】 【姜汁:其次强调,你恐男?你在崇礼和某位男士手拉手推坡推了十天怎么都不犯病?】 【姜汁:最后强调,最后一天您还坐在某位男士的板子固定器之间,头顶他的叽儿,双手抱着人家的大腿享受雪板滑滑车将近7KM,回来之后也未曾表现出任何的生理不适,甚至还因为即将再也见不到这位男士的事实而痛哭流涕,我哄了你一宿。】 【少女叽:……】 【少女叽:您打字挺快哈?】 【姜汁: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双标,韩一鸣硬件条件挺好的,你不要,大把人排着队抢着要。】 【姜汁:别那么紧张,别把他当未婚夫,放松心态再接近试试?】 哪怕这会儿只是打字,卫枝都能脑补姜南风轻飘飘的语气,她阅人无数,对于男人这块好像总是拿的起放的下的当个调味品―― 比如回来的路上,当着卫枝的面,她接收完所有的照片和视频,上一秒欢天喜地说“谢谢”,下一秒,就给喊了十天“烟烟”的那位微信删了。 理由是反正以后不用再见面。 也不知道名为老烟的崇礼第一渣男对自己翻车翻得如此彻底的事实作何感想……也可能他甚至还没发现自己被删了也说不定。 卫枝正琢磨与对比,正感慨姜南风说的好有道理,她怎么是个如此彻底的双标狗,难道是在崇礼把脑子冻坏了―― 这时候微信又亮了。 【姜汁:如果实在不行,硬件条件再好,你不想要就不要了,光抱一下就生理不适到GHS都搞不出来了,以后在一起了,你得天天睡他旁边,还不得疯?】 【姜汁:你读者们的“少女们的被窝里睡前催眠故事”就这么毁了,多惨呐!】 【姜汁:都什么年代了,不答应父母包办婚姻也不会被沉塘的。】 卫枝看着姜南风说的,豁然开朗。 【少女叽:梁山伯与祝英台私奔前,肯定也有你这样的同款邪恶怂恿者在旁边。】 【姜汁:放一百二十万个心,蝴蝶象征纯洁的爱情,阎王爷看过阿宅太太的作品,是绝对不会让太太变成蝴蝶的……】 【姜汁:屎壳郎就差不多。】 【少女叽:……】 【姜汁:更新了没?赶紧的,这次能不能让门外总守着女主的那个叫“阿墨”的侍卫也加入,我等他脱裤子等好久了。】 【少女叽:……】 【少女叽:屎壳郎+1?】 【姜汁:是的,死了也要跟你攀比谁滚的粑粑又大又圆。】 【姜汁:晚安。】 咖啡好了,卫枝喝了一口咖啡压压惊,捧着杯子回到工作台前,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扫了一眼画好的草稿好歹也有个5P,解决了燃眉之急,并暂时从别扭心病中放松下来……她心满意足地保存文件,准备收工。 还没来得及关电脑,她毫无困意,随意拿起手机这里翻翻那里看看,结果无意间翻到一张没删干净的照片―― 照片是人像模式照的。 男人戴着护脸和雪镜,全身照,身高如何长什么样那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身上写着「AK」字样的滑雪服和贴满了赞助品牌贴纸的滑雪板让他稍微有那么一点辨识度…… 他站在人群中间。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模糊人群。 他胳膊肘上挂着只小乌龟滑雪护具,小乌龟的屁股上还打着补丁。 来来往往的人群经过他的人,都会回眸看一眼这位穿高端雪服、用顶级公园滑雪板的大佬和他手上萌新专用小乌龟屁垫,如此违和的组合。 手机上挂着的吊坠摇晃,卫枝勾起唇角,把手机放到显示屏nbsp;   于是这天凌晨,“叽贼的阿宅”粉丝照例打开网站看一眼失踪的太太回来了没,结果惊喜的发现这个不要脸的作者回来了,并且更新了两个动态―― 第一条:在画啦在画啦! 第二条是一张图,镜像模糊人海之中,浑身乌漆嘛黑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站在那,身边是立着的滑雪板,大腿上挂着只绿毛王八,绿毛王八的屁股上还有个粉色蝴蝶结的补丁。 图片发出两个小时,在大家纷纷起床吃早餐的闲暇时光,积攒了上百条评论―― 就是都不怎么友好。 粉丝1:…… 粉丝2:这是啥? 粉丝3:这画构图看着像照片改的,牛批,阿宅太太在雪场惊鸿一瞥搭讪失败只能偷拍的暗恋对象? 粉丝4:暗恋对象的照片往这小破站发是干啥,寻人启事? 粉丝5:在这寻人?我顺着她的头像点进去就能看见她画的所有作品,你走大马路上跟人搭讪的自我介绍开口就是“您好我是阿宅,是一个GHS专业户”?能成功?是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误会还是阿宅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误会? 粉丝6:我等了你十一天,你就给我看一个穿了衣服的男人? …… 以下省略一百条评论。 可能是粉丝5的举例过于形象生动,第二天下午,应该是阿宅太太起床时间,这张照片转绘的图就在她的个人主页消失的无影无踪。 …… 从崇礼回来,卫枝就在家里宅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除了洗脸刷牙连头都懒得梳,好好的醉生梦死地与世隔绝起来。 这几天她把欠的更新都补上了。 没有人打扰她,大家好像都很忙的样子,这种状态让她非常满意。 上帝创造美好世界的第八天,上帝决定睡觉去了。 于是麻烦也随之而来。 这天晚上九点多,刚肝完一波稿子的卫枝正靠在炉灶旁边,端着一碗水准备给咕噜咕噜煮着速冻饺子的锅里添凉水……这时候手机响了,看了眼来电人,是姜潮。 她就接了―― 还记得这人在包厢里怎么对她大放厥词,哪怕这人在备份上勉强算个兄长,卫枝对他也没好脾气。 “有事就讲。” “啊这样的,韩哥车钥匙没电了,去4S店换电池要一会儿,然后吧他有个明天开会要用的电脑放车上了,现在拿不出来,据说里面存了个情况挺复杂的病人资料……他让我问你能不能给他把车钥匙送过来。” 卫枝闻言,就踢踏着拖鞋去翻自己的包――果然发现,那天晚上送韩一鸣回家,他车钥匙顺手就被她揣兜里了…… 这几天他估计闷不吭声用的备用钥匙。 “怎么是你打电话?”她掂量着钥匙随口问,“他人呢?” “刚有个醉驾车祸的,撞得稀巴烂,他给人拼图去了,”姜潮听上去懒洋洋的,“你送钥匙过来顺便给打包个馄饨吧,我看他下午忙到现在一口没吃……” “半夜给他送车钥匙还要送宵夜,”卫枝问,“他是做了什么好事吗?” “救死扶伤算不算?” “……” 算。玛德。 被道德绑架的卫枝黑着脸,把一整包没下完的饺子全扔锅里了,煮好饺子拿了个保温盒整整齐齐一个个码好,拎上保温盒就打了个车就去医院。 到地方正好差一点儿十一点。 医院乌漆嘛黑的只有值班小护士,凭借着记忆找到韩一鸣值班的那层楼,随便找了个小护士问路,对方听见“韩一鸣”的时候还愣了愣,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黑眼圈的年轻姑娘。 她手上还拎着个保温盒,一副家属来探班的样子。 倒也没听说韩医生有女朋友啊! “韩医生的休息室在右转倒数第二间,门边写着铭牌……他去上手术了,估计马上就回来。”小护士看了看表,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您是……?” “我是一路过的。”卫枝说,“美团外卖?” 小护士:“……” 在口罩后面做了个鬼脸,卫枝就进韩一鸣休息室了―― 他的休息室就很有处女座医生的风格,干净整洁,除了那张给医生值班临时休息的床上的被子有动过的痕迹,其他到处都是整整齐齐…… 资料。 资料书。 办公用电脑屏幕还亮着,旁边放了个水杯,水喝了一半。 桌子上摆着的唯一私人物品是照片,卫枝翻过来看了看,是她和韩一鸣小时候在游乐园的合照…… 她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眉心还用口红点了个红点,笑的一脸灿烂。 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照的了。 心情颇为复杂,卫枝默默地把照片放回去。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没过一会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探了个头,与卫枝四目相对…… 休息室里有瞬间的沉默。 男人目光流转,原本漆黑的瞳眸里有了一丝丝情绪的变化。 眉宇间的疲惫消散了些,他甚至露出一点笑容:“你还真来了,我原本说下了手术打个车去找你拿钥匙的――刚才姜潮跟我说他把你叫来了,还被我说了一顿。” 这笑意有几分真几分假无人计较。 只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卫枝就站起来,顺杆子往上爬。 “别了,万一中间又出个什么急诊找你呢?”她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反正我也没事,跑一趟无所谓……呃,对了,姜潮说你今天忙一天没顾上吃饭,我给你带了饺子,吃点?” 她捧起饭盒。 韩一鸣多少有些新鲜――他从医很多年,自大工作以来,无论是在国内医院还是国外医院,确实他交往的女人都会以各种目的来医院探班―― 但是在深夜,夜深人静、鬼都不在的时候来,就单纯给他送把车钥匙、一盒热腾腾的饺子,是头一回。 小姑娘还戴着口罩呢,看得出出门着急,头发都没梳,散乱地披在肩上,脚上踩着帆布鞋,看着挺幼稚,又不修边幅。 韩一鸣没在意,视线挪到捧在小姑娘白嫩嫩手上的保温盒,温和道:“要吃的,正好肚子饿了……你先拿出来吧,我去换件衣服。” 说着他转身进了配套的小房间。 卫枝攘送对诿上模糊的剪影一眼,转身就去掰那个盒饭―― 因为饺子热乎乎盖上的,这会儿盖子紧。卫枝还奋斗了好一会儿。 正咬牙切齿地掰饭盒,还来了个添乱的,手机铃声响起,手机震动让它在桌子上打着圈圈地转,吓人一跳。 卫枝以为是姜潮来打电话查岗她有没有好好上工,想也没想,随手就划拉着接了,“喂”了声,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弄那个被热气吸得紧紧的破饭盒,没等对方开口就:“我到医院了,别催了行不行――”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好一会儿,才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病了?” 声音钻进耳朵里,卫枝整个人就愣住了。 她眨眨眼,扔了饭盒,有点儿难以置信地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来电人――生平第一次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信了――她又把电话贴回耳边:“喂?” 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和她记忆里一样,不急不慢的且总是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在医院做什么?” 冷冷清清,让人品不出他这是随便问问,还是在关心。 卫枝拽着手机的掌心都冒出了汗。 “不是,啊,我给朋友――人――我给一个人送点东西来,”卫枝捏着手机,支棱着,“有事儿?没事儿吧?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就听她在语无伦次,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没事,过几天大家准备去新疆,问你要去吗?” 这波邀请来的猝不及防。 卫枝都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小房间的门打开了,重新换上新衬衫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小姑娘一脸紧绷,一只手压着饭盒一只手握着电话…… 饭盒都没打开。 倒是很认真地在讲电话。 韩一鸣挑眉,问:“这么晚了,谁啊,小枝?” 成熟男人低沉带着一丝倦意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到电话另外一边的人耳朵里,卫枝反应过来时,想要捂住手机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其实她也不知道捂手机干嘛。 电话那边很安静,只能隐约听见男人沉稳的呼吸声。 头皮发麻,匆忙压低声音对电话那边讲了句“一会儿微信说”,她主动挂掉了这通电话。 …… 崇礼。 老破小公寓内。 酒与花生、薯片散落一地,背后播放着一部热热闹闹的美国大片,却没人回头哪怕看一眼――所有人原本都盘着腿,伸着脖子,一脸期待看热闹地看着他们的大佬。 大佬刚刚被挂了电话,脸上倒是没得特别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拿起手边的那罐酒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宣布:“没说去不去。” 大家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这他娘才不是重点”的嫌弃表情。 单崇知道他们打的什么歪心思,沉默了下,补充:“她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不方便说话。” 一击直重要害。 当下,周围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 背刺打了个酒嗝儿,然后很有创意地问了句:“所以呢,挖墙脚不?” 童话王国(纳尼亚王国有狮王阿斯兰...) 单崇这通电话打的缘由很简单, 无非就是酒精作祟,一时兴起。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结束了一天的练活,晚上众人也没下馆子, 一人拎着一箱子啤酒, 山下外卖了一堆串, 再整俩下酒菜, 兴高采烈上山了。 七八个人围着个小破茶几坐下, 播放个足够热闹的大片当背景音, 一伙人就在那闲聊,聊生活聊八卦,来来回回不过是雪圈的那些事儿―― 不知道谁就突然提起了最近雪圈一名人, 伴随着滑雪运动越发风靡, 圈内近些年是越发群魔乱舞…… 今年冒出个名叫雪莉的女网红, 长得是挺漂亮的, 社交网站首页全是她的各种扛雪板照片……就冰天雪地里人家恨不得穿十层毛衣保暖, 人家只穿运动内衣,把滑雪板当冲浪板凹造型的那种照片。 “雪圈名媛”, 简称“雪媛”这词差不多就是从她那出现的。 有一次她跟别的质疑她“来滑雪还是来照相别不是换刃都不会”的人争吵起来,说自己能端着咖啡用刻平下新疆丝绸之路滑雪场的艾文大道, 一镜到底, 一滴不撒。 这事儿迅速在整个雪圈传开, 大家现在逢人就是“端咖啡吗, 一滴不撒那种”。 不怪大家纷纷开玩笑把这玩意捧成了个梗, 主要是这位雪圈名媛小姐提到几个关键字―― 第一个是刻平。 众所周知,刻平就是刻滑加平花的滑行方式。 会刻滑的不一定是大佬。 会平花的也不一定是大佬。 但会刻平的, 一定是大佬。 刻滑其实就是极限立刃滑行,虽然没有人规定刻滑的时候手一定要触碰雪面, 但是极限立刻、身体折叠都要靠板刃本身的惯性、弹性,以板给滑雪者的反作用力完成每一个换刃…… 而平花,是各种板上平衡动作,包括不限于转圈、跳跃甚至是空翻等。 把刻滑和平花结合,就像是一个站在准备台的自由体操队员,在各种惯性、离心力、跳跃的全方面影响下,奥运冠军都不敢说自己端着咖啡能一滴不撒。 单崇嗤笑了一声,评价:“虽然但是,星巴克密封罐那种,我能揣十瓶。” 第二个,她提到了艾文大道。 艾文大道,在雪圈内部又称“艾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甚至可以不知道冬奥会会馆在张家口崇礼,但是你不能不知道艾文大道在新疆。 艾文大道,建于2010年10月,当年新疆丝绸之路滑雪场刚刚开始筹备,请来了意大利著名滑雪运动员、奥运冠军艾文?斯迪克作为项目合作者……只是在项目动工之际,艾文先生不幸确诊癌症,而后去世,为了纪念他,新疆丝绸之路雪场经营者便将这条最陡、最有挑战性的雪道以“艾文”命名,纪念这位意大利国际友人为滑雪事业奉献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精神。 这是一条400米落差、最大36°陡坡的高山雪道,是具有国际高山滑雪项目资质的高山雪道。 都说它是我国难度排名前三的雪道之一。 坡道前面稍缓平均坡度为25°,到了最陡的地方,人们可以时刻看见有无数靠雪道边坐着琢磨这么陡怎么下去的雪圈人士―― 这个地方,又叫艾文大道的“人生思考点”。 艾文大道雪圈人的朝圣地。 人们都说,基础滑行到底滑的行不行,别用嘴巴吹,上一趟艾文,能一镜到底走下来,就算是毕业了。 这个关于艾文的梗原本大家也就是随口一提,没人当回事,直到有人说着来劲儿了,也跟着吹牛批:“我听说艾文的陡其实和咱们山顶雪场的高级H道差不多,没什么好稀罕的,我要去了,端咖啡不敢说,但至少也能刻平下去。” 老烟一听这话,就是踩着他长项上了,换了个坐姿,他脑袋一歪说:“真的假的?你这牛批吹破可就不好了。” “昂,怎么吹了就?”发言那人豪言壮志,“走着?哥给你刻平下一个艾文看看?” 老烟扑腾着跟那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干起来了,背刺听着听着,也来了点兴趣,就在网上搜了搜艾文大道相关的―― 他滑雪那么些年了,讲实话每年也就是雪季末北方雪不好了,飞新疆滑滑野雪……去的也是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丝绸之路滑雪场在乌鲁木齐旁边,每次都是路过。 他也没去过艾文大道。 主要是专攻的也不是滑行这块,对这玩意没什么向往。 但是这会儿他看了无数个刚开始自信下艾文,一边拿着相机说“这就艾文呐”,完了到了人生思考点,嘎嘣一下没了,直接一路屁刹下坡的,他乐得停不下来。 “走啊,去新疆。”背刺说,“团建!” 单崇把他手机抽走,看了一眼那个连滚带爬下艾文的,然后又把手机扔给他:“去了这场景你也看不到。” 背刺:“怎么看不到?” 单崇:“艾文再陡,不说刻平,在坐各位老老实实地滑,起码还是能站着滑下去的。” 背刺:“您这是在夸我们吗?我怎么听着觉得阴阳怪气的?” 单崇:“就是提醒你们别作妖,机票不要钱啊?” 背刺:“我就想看屁刹,怎么没这号人了,我不还有个小师妹吗?” 听听,这大师兄多损,好事一点儿没想起卫枝,这种屁刹下雪道的屁事一秒就想起她来了―― 想想一个小姑娘,坐在小乌龟上面从艾文一路滑下去,多可爱啊! 跟娱雪区小学生坐滑板似的! “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 对于他的提议,单崇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前几天还嗷嗷叫着要找万通堂的麻烦因为他们的人带个换刃都不会的上公园……今天自己就要哄同一个人上艾文,人家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你们这些不靠谱的。” “这不是你在么?”背刺不假思索地说,“要是你在旁边看着,换我我也敢带她上公园啊。” “……” “区区一个艾文,你还护不着她?” “人家丝绸之路雪场有专业救援队。” “有您在用不上他们。” 单崇不说话了,他那是不用看,光用闻的都能闻到背刺一肚子坏水儿还想拉他一起当共犯。 毕竟这也不算什么好事,见师父不搭茬,背刺也不敢一直叨逼叨,这事儿就暂时揭过了。 再后来酒过三巡,不知道谁又提起了新疆,一查天气脆一个激动,直接买了飞新疆的机票。 单崇无所谓在哪滑,往年雪季末总去新疆,今年提前一点儿去也无所谓,由着他们一起买了机票―― 这时候背刺问了句:“叫上我小师妹啊!” 单崇攘怂一眼。 背刺:“哎呀,不上艾文,但这一个雪季好歹学会换刃吧?她不是不敢陡坡放板么,你带她上艾文大道旁边的佛光大道,听说那条雪道人特少,坡度也有,就合适练练这些恐速的人……” 至此,单崇还是没答应。 直到两瓶白的下肚,他靠在沙发上不想说话,被抓着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第一局就输了,一窝的人上蹿下跳让他打电话给“王八屁垫现任持有人”、“戴铎雪镜现任拥有者”、“得师父亲自穿板的爱徒”、“单崇唯一的推坡徒弟”…… 五花八门的称号一大堆。 单崇这才在众人八卦又蠢蠢欲动的期盼目光中,打了电话,邀请卫枝一块儿去新疆。 其实也没什么多大的事,在山顶雪场,25°的高级道她也自己扑腾着连滚带爬下去过。没理由换了个地方就不行。 再说,他在旁边看着,确实不会出什么大篓子。 …… 然后一通电话打过去。 最后就变成了眼下尴尬的一幕―― 人小姑娘跟男朋友在一起呢,另一个大男人大半夜就打电话过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单崇挂了电话,认真琢磨了下,好像卫枝在崇礼那十天完全没有一丝丝表现出自己有男朋友的迹象,这是回家了趁着过年前闪婚凑个喜庆? 他还没琢磨明白这事儿,就听背刺在旁边神来一笔“挖墙脚不”,他掀了掀眼皮子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儿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能有点素质不?” 背刺击掌:“哦,你不拒绝,那就是想。” 单崇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了。 此时手机震动,他拿起来看了眼,自然是刚才挂他电话的人发来的信息。 【少女叽:奉命来给邻居家的大哥送个车钥匙和宵夜。】 【少女叽:真就大哥,不是奇奇怪怪的人。】 十秒后,第二条被撤回。 单崇挑眉。 这年头能让二十几岁小姑娘用上“大哥”,起码得四十岁起步吧? 那当男朋友,确实有点儿大了。 他随意猜测,毫无心理负担,显然不知道现在微信对面的小姑娘正火烧屁股、上蹿下跳,遨游于“玛德我得跟他解释清楚”和“我跟他解释这个干嘛快他妈撤回”以及“啊啊啊为什么撤回微信设计这功能的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煎熬中。 男人甚至很有绅士风度地耐心等了两分钟,喝了半罐啤酒,才不急不慢拿起手机,回复。 【崇:撤回的什么?】 【少女叽:手滑多打的错别字。】 她立刻扯开话题。 【少女叽:你们怎么突然说去新疆?新疆哪儿啊?】 【崇:先去乌鲁木齐那个丝绸之路滑雪场,他们吵着要摸下艾文大道……】 【崇:艾文大道你知道吗?】 【少女叽:不知道。】 【崇:自己百度。】 【少女叽:……你就多余问这一嘴。】 【崇:丝绸之路应该是第一站,接下来之后应该还去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然后差不多吧,在那边呆完今年这个雪季。】 【少女叽:噢!在那过年?】 【崇:嗯,往返机票不要钱啊?跑来跑去图什么?】 【少女叽:……】 单崇想了想。 【崇:脚好了吗?】 【少女叽:早好啦。】 男人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里语气活泼的小姑娘,打了个呵欠,酒意上头,最终才慢悠悠打出那两个字―― 【崇:来不?】 单崇不知道这清清淡淡两个字看在别人的眼里到底多有分量,手机上只是冰冷地显示“正在输入中”,他也看不到,这会儿在小姑娘手机对话框那,打的是一大排的――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并且还在努力复读机式输入中。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这一排字并没有发出去,因为很是上头的小姑娘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一堆烂摊子…… 以及女孩子要矜持:) 把对话框的尖叫鸡复读式咆哮删的干干净净。 于是过了好一会儿,单崇才看见从对话框里跳出来几个字,特别委婉迟疑的,“我考虑考虑”。 …… 卫枝这一考虑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她又是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韩一鸣给她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当下有事儿总是找不着人,过了大半天她才回电话,语气真诚: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忙着没看手机。 以前卫枝从来不反抗,所以她不会在这方面撒谎,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怀疑她。 只是这种情况颠来倒去好几天,韩医生也不是傻子,意识到小姑娘躲着自己――以前他休假两人好歹约出去看个电影,现在他休假,卫枝就直接人间蒸发。 那天晚上,她送来的宵夜像是什么断头饭。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他就有点儿坐不住了,一扫往日里懒懒散散、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两家聚会都懒得去的无所谓姿态,主动找到了家长,提出这个周末约一家餐厅,谈谈。 千年铁树开花,两家父母都是懵逼之后欣喜若狂,杨女士亲自上门抓人,拍着女儿的肩膀说:“你看,我就说了你肯定行!我知道你之前有顾虑觉得他态度暧昧,当时就让你放心了你还不信――韩医生就是对你有那个意思的,他都主动要求谈一谈了,现在态度够明确了吗!” 卫枝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心想难不成对方以为她是在欲擒故纵? 这么一琢磨,她不止肩膀疼,连头都疼起来了。 到了约好的餐厅,韩家三口已经在等着了,众人熟络寒暄后坐下,卫枝坐在韩一鸣旁边,后者主动替她倒了一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 卫枝攘怂一眼,今天男人身上穿着休闲风,Tho brown的一套深蓝色运动服,卫衣和卫裤一套下来得一万多……这牌子虽然设计简单贵的离谱,但是好就好在人家的裁剪是真的不错,穿在身材好的男人身上,可以把他的身材承得优点突出,很有成功人士的范儿。 韩一鸣的生活很自律,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 出于本能随便扫了几眼后,卫枝不太感兴趣地挪开眼,低头抿了一口柠檬水。 杨女士很会聊天,率先开启话题……像是开什么表彰总结大会似的,双方家长气氛轻松地从卫枝和韩一鸣小时候聊起,当卫枝听娟她妈说到“韩一鸣走了以后我女儿哭得大病一场,谁劝都不好,真是粘人”时,她胃里反酸―― 她直接放下了手里的柠檬水。 “妈,小时候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讲了。” 卫枝的小声抗议被当做是害羞的象征。 “哦哟,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杨女士掩着唇笑,“小时候你韩哥骑着单车,你都不让南风坐他的后座,人家坐上去被你扒拉下来,说着什么他的后座只能你坐,你要当他的新娘――” “新娘”两字触动卫枝的神经。 “哈哈哈,现在一鸣的车副驾驶也不会给奇奇怪怪的人上的,你知道啦,不是我说什么不好,他们医院总有个把奇怪的同事,像是这辈子没有坐过小轿车……” “嗯,说到车这件事,两孩子要是以后一起生活,一辆车也不够啊?”总算是讲到了点儿涉及范围内的,男人们终于有了发言权,韩先生道,“我看小枝平日不太出门,自己也没给自己弄辆车,可以是可以毕竟小姑娘不喜欢这些,但是偶尔要出门没车终归还是不太方便……咱们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我做主给小枝弄个车嘛,小姑娘也不用开太好的,我看911就很合适――” “哦哟,老韩,你这样就很破费了。” “你这样说就是见外。” 杨女士现在已经可以说是眉飞色舞――这还没开始谈彩礼,人家先拍板要送个一百五六十万的车,这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她也不是小气的人:“你们都这样讲了,那我也要表个态的――我也舍不得女儿离家太远,而且住太远,韩医生上班也不方便,眼下我这正好有个现成的便利,那就让孩子们先在我们家湖光野墅那套房子住一住好了……重新装修一下,出了门直接上机场高速韩医生上班比现在还省时间的。” “哎呀老杨,你真是,”韩夫人怪嗔,“怎么能让你们家出房子呀!” “有什么关系,老韩也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桌子上的气氛突然就因为双方家长的慷慨变得异常热络。 卫枝服气他们能这么自娱自乐,直接无视当事人的意见就开始畅享蓝图,索性不想再听,烦躁地拿出手机乱刷。 刷着刷着就刷到了朋友圈。 朋友圈里,背刺发了条短视频,定位是新疆,丝绸之路滑雪场。 卫枝把音量调整到最小,戳开视频―― 视频用的是复古滤镜,带着雪花的。 最开始的一幕就是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年轻人,拖着长长的板报,在机场背对着镜头往前走…… 然后镜头一闪,屏幕黑掉。 下一秒,他们以同样的队列再次出现,五颜六色的衣服还是那些衣服,板包还是那些板包,只是拍摄的机场明显已经换了个机场,不远处一排字写着:欢迎来到乌鲁木齐。 原本站在最边边的拥有彩色发辫的小姐姐第一个回过头,笑眯眯地朝着镜头奔跑而来,那灿烂的笑脸凑近镜头挥挥手…… 然后她蹲在镜头旁边,回头跟不远处的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不远处队伍最中间的英俊男人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也给了个正脸。 然后画面再一切,背景变成了被雪原覆盖的小木屋酒店门前。 一群人站在路边,背刺站在栏杆上大字倒在白雪上,然后扑腾着起都起不来……周围的人笑做一团; 一群人背着滑雪板骑马上山,一连串的马一个跟着一个,名叫颜颜的小姐姐比了个“耶”,给自己大笑脸和马一个特写自拍; 一群人又出现在街边的公园,被白雪埋了半拉的秋千上,花宴推着满脸不情愿的单崇坐上去,背刺占据了另外一个,两个人委屈地缩在秋千上,老烟和花宴大笑着去推他们,荡起秋千…… 还有。 颜颜坐在雪道边摆好姿势准备拍照,路过的老烟、背刺、不知名人士,开火车似的一人给她呲了个雪墙,最后下来的是单崇,那雪墙起码得有四米高。 一群大佬在正经滑雪场雪道上比赛后刃推坡。 一群大佬去滑野雪翻车,背刺掉进坑里,所有人纷纷扔了板在雪坑里一边笑一边刨人…… 镜头给了单崇一个特写,搁着护脸和雪镜都能感觉到他满脸无语,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个工兵铲。 ――很长的视屏,卫枝却一帧一帧地耐心看完了。 “我意思是,过完年先让俩孩子扯个证。” 韩先生的声音突兀传入卫枝耳朵里。 “小枝,”韩一鸣温和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听上去特别有耐心且温柔,“别看手机了,你有什么想法,现在也可以说。” ……手机里的视频因为没有按暂停或者退出,开始重新播放了。 冰天雪地,是白色的浪漫,仿佛能让大脑变得迟缓,好像给什么都打上了滤镜,那些地方的风景,那些地方的人,那些地方的故事……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故事主人公穿过了拥有魔法的衣橱去过纳尼亚王国,她也曾经去过童话世界里―― 故事主人公在纳尼亚王国遇见了狮王阿斯兰。 在另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亦有她眼中的国王。 如今离开那个冰雪之城。重新回到烈阳高照的地方,仿佛什么都被打回了原型。 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用行动告诉她,卫枝,你要做一个朝九晚五的平凡人,过一个循规蹈矩的一生。 原来猛烈的阳光也是没有温度的。 ――可她不要这样。 她看着一桌子五个人,充满虚假的慈爱与热情,期盼地望着她。 ――她不要这样。 脑子里有什么紧绷了很久很久的东西,突然“啪”地一声断掉了。 “嘎”的刺耳声响,是椅子划过西餐厅地板的声音,打断了周围所有的节奏,大人们愉快的聊天声戛然而止;周围的其他食客诧异看过来; 服务员犹豫不决要不要上来规劝这位女士您这样不符合餐厅的礼仪…… 但这些都不重要。 “我不会结婚的,我不喜欢韩一鸣,没有办法和他牵手,没有办法和他拍婚纱照,没有办法和他笑眯眯地领证,也没有办法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不是耍着你们玩儿,只是以前我以为我可以的,现在我发现其实不行。” 卫枝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我要走了,买了晚上飞新疆的机票,现在急着回家收拾行李……你们慢用。” 她将放在裙子上的餐布扔回了桌子上,转身离开―― 从最开始的快步走,到最后干脆撒丫子狂奔,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卫枝扔下一切烂摊子,溜了。 虽不负责。 但,是解脱。 接机(她的自由女神...) 离开了少年时期, 到了适婚的年纪,无论是周围人停不下来的催促,还是自己给自己的洗脑, 人们总是告诉自己―― 哎呀, 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啊?那就随便找个合适的、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吧!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爱情呢, 大多数人不过是平凡地过一生, 循规蹈矩罢了。 曾经卫枝也是这么认为的, 甚至没怎么怀疑这里面的逻辑―― 就像是上完幼儿园就该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上完高中就该好好考个大学,从小就该要听妈妈的话,做个省心的孩子。 该干嘛的时候就干嘛去, 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吧…… 看, 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可是这一天, 她像是被人一击棒喝, 突然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 原来。 她的眼界这么窄呀。 到了二十岁、三十岁甚至更大的年纪, 相比起强迫自己去接受既定好的生活,其实还有更多的人活在自由自在的理想生活里―― 真正的爱好一两个, 合拍的朋友三五群,去想去的地方, 吃想吃的美食, 看想看的风景。 能决定了一个人去哪里, 走多远, 做多少事的从来不是年龄。 人活一世, 不容易。 也许在此之前已经当了几辈子的猪牛羊,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好不容易才换得转世为人的机会,顶天立地地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如此得来不易的珍贵机会, 怎么可以违背本心,去肆意浪费、挥霍呢? 她对婚姻不抗拒。 也不是不愿意去组成一个家庭。 只是她突然意识到,她还没有真的遇见那个能让她鼓起勇气,承诺余生的人―― 在此之前,任何的妥协,都是对自己和另一个人的不负责。 所以临门一脚的时候,她退缩了,选择逃离。 如果说这也是任性的话―― 卫枝的任性说来就来。 她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 狂奔回家,第一时间关门,从里面反锁。 小姑娘背靠着门,气喘吁吁,白皙的脸蛋上全是兴奋与躁动的红晕,慌张也是有的,就像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确实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眨巴下眼,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划走几十个未接来电提示,开飞行模式,链接WiFi,动作一气喝成,仿佛早就实操上百遍。 进入微信,顿时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微信语音未接提示跳出来,光杨女士发来语音小作文就有整整十几条,且每一条都60S。 看得出她很有“倾述欲”。 满脸黑线随便选一个戳开,手机里立刻响起了某位中年女士难以控制情绪的咆哮―― “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个开头就直接骂得卫枝脖子一缩,一秒确定自己暂时听不了这个,她果断再戳了下本条语音,按下暂停,然后退出聊天界面,迅速清空与当前用户聊天记录。 ………………听不见就是不存在。 长吁一口气,她心脏还在“砰砰”跳个不停,抖着手找到好友微信头像―― 【少女叽:我正式宣布,我逃婚了。】 姜南风那边的反应很快,就好像已经握着手机,等这一秒等很久。 【姜汁:我是第一个被通知到的人吗?】 【少女叽:是。虽然我觉得在我拔腿狂奔回家的路上这段时间里,应该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姜汁:没错,你看看这个「图片」。】 姜南风发来一张图片,是卫枝和她的聊天界面截图,如果非要从这张图里找到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给~卫枝的备注已经从平平无奇的“叽叽”变成了“婚姻坟墓在逃公主”。 【少女叽:……】 【姜汁:所以世界第一公主殿下,接下来怎么办?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姜汁:我听说你们两家谈的比较深入了啊,我哥上次看到韩一鸣办公室抽屉里放着酒店婚宴宣传单。】 【少女叽:说得好,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少女叽:所以在事件平息之前,我准备跑路了。】 【姜汁:嗯,真有出息,跑去哪?】 【少女叽:跑路去新疆。】 【姜汁:够远的啊,而且够辽阔,还得分个南疆和北疆……你妈琢磨买凶大义灭亲之前还得猜猜你去的是哪半拉――你可真是世界第一大聪明。】 【少女叽:……】 【少女叽:别插科打诨!严肃!】 【姜汁:好的,那我要开始严肃了!】 【姜汁:不带恶意地问一句,阿宅太太,你此番去新疆有没有想过那些靠着你才更新的几P苦苦支撑的读者?毕竟这才恢复更新不到一个月,又断更?读者不砍死你编辑也不会放过你,你这逃婚就算了,更新也逃?】 【少女叽:……………………抱着板子跑路去新疆?】 【姜汁:那可以。】【姜汁:带我一个,否则你这一跑烂摊子可能就成我的了。】 【姜汁:实不相瞒我哥现在就在外面惊天动地地敲我的房门,我已经默默把耳机戴上并爬上床了,一会儿他但凡破门而入,我就一秒装睡。】 【少女叽:好,带你!带你!】 【姜汁:你先走,我手上工作处理完就去找你呗。】 【姜汁:还有个事,也是无恶意一问,那天我偶然在短视频平台刷到老烟的短视频号,他发了一些视频……总之他们那一群人也都在新疆,你跟我说这是巧合反正我是不信的。】 【少女叽:……你想说神马!】 【姜汁:嘿嘿,如果你妈知道你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新疆而不是逃避生活,说不定血压能稍微降下来一点儿?】 卫枝刚想反驳她属实放屁,她这场今天动地的跑路源于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跟哪个男人才没有多大关系。 打字刚打一半,就好像姜南风的话就是个诅咒,她家的门也被人敲响。 “卫枝,开门。” 低沉的男声响起,听不出多少情绪。 人类自我意识觉醒的人手抖了抖,手机直接掉了下去,砸到她右脚大拇指,痛得她“嗷”地一声,想叫又不敢叫出声―― 只能捂着嘴,原地蹲下,眼泪汪汪地一只手捶胸口一只手揉右脚大拇指,最可恨的是,身后的敲门声就像是催命咒一样没断过…… 足够把人逼疯。 卫枝一瘸一拐地走回门边,蹲在门后,默默听了五分钟敲门声,确定如果她再不吱声可能专职守护一方平安的小区保安就要上来了,她才叹了口气:“韩一鸣,你走吧。” 敲门声果然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声响起。 隔着门,听上去闷闷的,而且气势显然没有那么盛气凌人,带着一点点哄好的意思:“小枝,你先开门,好不好?我保证不做什么。” 韩一鸣这人虽然十句话里头两句未必是真的,但是他对卫枝很少撒谎―― 也可能是压根不屑对她撒谎。 毕竟以前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也不会反抗,全部照单全收,听没听进去不重要,总之没有一个“不”字。 而此时此刻,并不是担心他撒谎“做了什么”,其实卫枝也很纠结―― 好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之前也是因为她态度暧昧,所以两家人才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 如今她突然翻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她公然宣布“我不要和他困杲”……讲实话,人家韩医生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金碗海龟,南城年轻有为榜上有名―― 被她这么甩脸子,没扛着□□来她门前扫射已经属实很有涵养。 手无力在空中抓了抓,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卫枝给他开了门。 ………………………………开了,但也没完全开。 门就开了一条缝,小姑娘站在门缝后面,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盯着他。 盯―― 盯。 门外的男人果然没有破门而入,背着光,卫枝只能从他平坦起伏的胸膛猜测他情绪还挺稳定,男人抬了抬手,给她看手里的打包袋:“把你喜欢吃的奶油蘑菇意面打包带过来了。” “……” 这就有点破防。 心虚点到巅峰。 万万没想到这人还有这种操作,卫枝咬了咬下唇,门拉开了些,从门后伸出白皙的爪子,迅速接过那个打包袋……她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我妈是不是很生气?” 韩一鸣直言:“暴跳如雷。” 卫枝哭丧着脸:“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 嫁给你。 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她自己都觉得真情实感地讲这话是真的有点过分,于是硬生生地刹住车,她与门外的人双双陷入沉默。 没来得及穿拖鞋,此时此刻她赤脚站在木地板上,拎着打包袋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成功地吸引了门外人的注意。 到底是个医生,视力好的很,走廊上那么昏暗的灯光都让他一眼看见了她有点儿红肿的脚指头,这会儿正不安地在地板上,抬一下,放一下,抬一下,放一下。 “脚怎么了?” 下意识地,卫枝快速把刚才被砸、这会儿还有点疼的那边脚缩回了门后的阴影中,拒绝他的视线。 垂着脑袋,她就送他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很像是太阳落山后被独自抛弃在草地里的向日葵。 ――惊天动地搞了番大事业的明明是她,委屈巴巴的也是她。 韩一鸣心中一万个无奈…… 来之前甚至真的考虑过她敢开门就把她拖出来揍一顿再塞车里打包带走,然而到了眼下,看小姑娘这副又怂又要干干完还心虚的模样―― 他又真狠不下心做这种事。 到底还是觉得她还小,不懂事。 迟疑再三,男人压着情绪,问:“真的今晚的飞机?” 门后的人闷兮兮地“嗯”了声,又听见他问:“出去散散心也好,冷静下来再谈别的也行……要我送你吗?” 他语气很平常。 但是听到卫枝的耳朵里有了一点儿不一样的气氛,就很像他准备在去机场的路上随便找个没人没监控的地方拐下去然后挖个坑把她就地埋了…… 卫枝当然摇头,且摇成拨浪鼓。 想了想,她终于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问:“送我就算了,但你可以做点别的,比如你能替我给我妈说说好话吗?” “……” 韩一鸣有那么两三秒显然是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身材高大的男人立在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门缝后面的小姑娘,她两只手扒着门,只露出一双黑亮黑亮的眼望着他…… 像极了他们小时候。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他家院子外面,努力地踮起脚,从院子篱笆缝隙往里看,圆圆的小脸笑眯眯地喊他,哥哥要不要一起来玩? 男人低语失笑。 门背后的人立刻如受惊的小动物,把门缝关小了三毫米。 “卫枝,”他收了笑,淡道,“别得寸进尺。” 于是,门“砰”地一下很有气势地被关上了―― 如果不是关上前,他听见小的比蚊子哼唧还小声的一句“好的”,他几乎以为她真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拥有了勇气和太阳肩并肩。 怂还是怂的。 只是当年那个扒着篱笆叫他“哥哥”的小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没关系啊,他有的是时间,等得起。 …… 好不容易送走韩一鸣,用掉了卫枝所剩不多的所有勇气。 双腿发软地靠着门,她几乎是抖着手打开APP买了机票――知道并不能指望这人真的给她美言几句,她不得不支棱起来,赶在她妈拿着菜刀来敲门前,把行李收拾好。 无非就是几件雪服、保暖内衣、头盔手套雪镜。 爱怜地摸了摸雪镜,舍不得刮花把它塞进手套里,再放到头盔中,一切准备就绪,卫枝蹲在行李箱前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翻开微信,找到了那个蜡笔小新头像。 【少女叽:你们定的酒店能发我一下吗?】 对面可能在吃饭,或者休息,回她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 且回就单单一个字。 【崇:来?】 此时卫枝早已火速逃离自己那套小小的公寓。 【少女叽:来。】 单崇给她发了个酒店的定位。 【崇:什么时候来?】 【少女叽:今晚。】 【崇:?】 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面一个语音电话就打过来了,卫枝接了“喂”了声,清冷的声音响起,显然并没有为她的到来欢欣鼓舞什么的,就是日常询问:“你现在在哪?” 卫枝握着手机,看了看窗外飞速倒退的南城街道景,又看看前面双手稳握方向盘的出租车司机―― 此时正是18:00,太阳刚刚落山。 南城的上班族们在归家的路上,车水马龙,路灯亮起,万家灯火。 格外温馨,也格外萧条。 霎时,她真的有一种在逃公主的味道。 在逃公主殿下稳了稳嗓音,四平八稳交代:“我在去机场的车上。” 对面陷入沉默,显然是有被她荒谬到。 卫枝再接再厉:“是七点半的飞机,应该可以赶得上。” 对方显然根本不care她是不是能赶得上飞机,想了半天问了句:“你一个人?” “暂时,”卫枝很是委婉,“南风晚几天会到。” “那就是一个人。”懒得听她搁那绕弯子,男人帮她下了定论,“七点半起飞,几点能到?” 新疆距离我国大部分地区都挺远的,而且卫枝在南方城市―― 过分一点的,有些南方城市甚至没得到新疆的直飞。 那总路程花的时间,可能和去趟巴黎也差不了多少。 被这么一提问,卫枝这才慢吞吞打开APP看了看航班信息,然后用不怎么惊讶的声音告诉对方,不晚点的话大概是凌晨十二点半。 然后电话另一边显然再一次失语,沉默。 互相沉默中,卫枝听见对面除了酒杯碰撞声,有个熟悉的大碴子音在旁边问了句:“谁啊?我小师妹?她要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的好哇――趁着最近人都傻不楞噔扎堆松花湖和崇礼,新疆这边还没到滑雪旺季,老好了,真的,人少雪好……” 背刺逼逼叨一大堆,显然是有点儿喝高了。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气音,电话那头男人对旁边不知道谁说了句“把他弄走”。 又过了几秒。 卫枝听见他清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航班信息发我,去接你。” 然后电话挂断了。 都没给她客气一下拒绝的机会―― 就好像上次在崇礼他打定主意没准备送她去机场似的…… 他拿了主意的事儿,但凡他觉得不用跟别人商量,他就不会跟别人商量。 这种性格,□□拖泥带水。 卫枝老老实实把航班信息发给他,过了很久对面才回了一个字。 ――一个冷艳高贵的“嗯”。 …… 半个小时后,在逃公主到达机场。 托运,打印机票,过安检。 捏着机票走到候机楼,卫枝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安检口,感恩机场安全设施做得好,她暂时不用担心被亲妈大义灭亲。 “……” 真好。 进机场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儿晚了,头顶的机场广播响起了登机通知,拎着手提电脑的小姑娘加快步伐,连跑带跳地上了飞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身体是疲惫的。 大脑却兴奋的躁动不安。 接下来在飞机上断网断线的几个小时,她满脑子都是想着一会儿落地了,在机场见到“接机人”,她该怎么样合理又冷静地跟他解释自己这样疑似突然抽风行为…… 她想了一百个理由。 又推翻了一百次。 终于在万米高空成功地头脑风暴把自己想累了,趴在小桌板上沉沉睡去。 飞机于次日凌晨十二点半,准时降落在新疆乌鲁木齐机场。 小姑娘被邻座好心阿姨拍醒,迷蹬蹬地下了飞机,取了行李,顺着人群拖着行李箱走出到达大厅。 此时已经是接近十二月,新疆凌晨温度直接降到零下七八度,刚从步入初秋温度适宜的南城过来,猝不及防地吸入带着冰雪气息的冷空气,站在机场门口,小姑娘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揉揉鼻尖,吸吸鼻涕,刚想从口袋里掏手机问传说中要给她接机的人在哪,这时候突然福至心灵,她随便往正前方抬了个头―― 然后就在一大堆的揽客中的滴滴司机里,看见了立在那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白色帽兜卫衣,外面一件黑色短羽绒服,洗到有点儿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配色平平无奇的普通AJ。 靠着一辆布满灰尘的jeep,这会儿男人拿着手机在打字,手机微弱的荧光照亮他口罩都遮不住的高挺鼻梁,长长的睫毛自然垂落,又浓又密。 在他按亮手机的某一秒,卫枝握在手里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但是她没接。 看都没看一眼。 飞机上绞尽脑汁设想的那一百个在逃公主理由用不上了,幻想了一千遍如何见面寒暄才不尴尬的场面也属实多余―― 拎着箱子,她前所未有的健步如飞。 在男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奔过人潮汹涌的人群,跃过斑马线,放开行李箱,狠狠地撞入男人怀中。 她张开双臂拥抱他。 就像是拼命拥抱住她的自由女神。 …… 单崇被撞了个猝不及防,手里的手机差点儿飞出去。 没来得及反应,感觉到一双手臂死死地在他腰间收紧,熟悉的甜香洗发水气息扑鼻而来,他愣了愣,暂时收了骂人的心思,低下头…… 看着那一头扎在自己怀里的毛茸茸的头颅。 “……” 他抬了抬手,三秒后,大手毫不怜香惜玉地落在了她的脑袋上,一把抓住,果断往后推―― “犯什么病?” …… “给我撒手。” 新疆的阳光明媚忧伤(且容易一秒垮掉...) 短暂的拥抱被拒, 车上的对话也属实不多。 ”乌鲁木齐真冷。” “嗯。” “这几天都下雪吗?” “是。” “辛苦你了啊大半夜的还来机场接我,这会儿都快一点半了,到酒店估计就三点了。” “你要是被绑架了, 最后的通话记录是我, 警察会找我, 社会会谴责我。” “……” 以上, 就是全部的对话。 这要是韩剧, 可能已经被导演忍无可忍地打上了大结局标志。 大概是冰冷的空气完全激活了南方人体内的哈士奇, 也有可能是飞机上睡够了这会儿兴奋如鹅……出师不利的主动搭话翻车并没有让卫枝感到沮丧,她相当躁动地坐副驾驶上,就像是屁股突然长了钉子或者座位突然长了仙人球, 在椅子上挪来挪去, 手指也不怎么安分地在安全带上弹琴。 身体不动的时候, 就换眼神不老实。 时而怜爱地看一眼单崇, 时而切换星星眼看一眼窗外雪景, 眨眼速度比平时快,那气氛, 感染得开车的人踩油门都比平时用力一点儿―― 单崇忍了她一路。 从机场到雪场附近的酒店,正常需要两个小时, 雪天路滑, 小心慢行…… 他只用了一个半小时。 到了酒店, 下车时候, 男人绕到后备箱替她拿行李, 刚打开后备,一路上躁动不不安分的人像萝卜冒芽似的突然从打开的后背缝隙探了脑袋出来, 大晚上的,一双圆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直接把人吓了一跳。 手里一抖, 差点儿把手里的行李箱直接糊她脸上去,单崇终于忍无可忍,把箱子一拽稳稳放地上:“你想说什么?” 小姑娘半张脸藏在下车前刚戴好的围巾上,这会儿就露出个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和一对夏葡萄似的圆眼,她眨巴了下眼:“明天就开始上课吗?我觉得我可以学换刃了!” 单崇拎着她的箱子上了酒店台阶,带她去前台办理入住。 等酒店前台工作人员处理手续,两人都闲下来了才慢吞吞回答她十分钟提的问题:“我明天有别人的课。” “……” 这是卫枝万万没想到的。 但也不意外。 大概等同于直男们发现仙女也要拉粑粑这件事,情理之中,但又在心理承受范围内稍微超纲了一丢丢……于是欢呼雀跃的心情稍微down下来一点点,她望着单崇,不说话。 单崇:“?” 单崇:“……” 她的眼神儿不算谴责,当然没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意思,但是他还是从她黑幽幽的眸子里品出了一丝丝悻悻的味道―― 就好像,某天你好好地走在大马路上走你的路,突然不知道从哪蹦Q出一只流浪猫,你一脚踩上了它的爪子,把它疼的“嗷”地跳起来…… 猫咪蹲在那一脸茫然地望着你。 你知道就算上法院说理,这事儿也他妈赖不到你头上。 但。 当下气氛,你就还是有点想给猫咪道歉。 “你突然空降,档期也没跟我说,”单崇不急不慢解释,“我约了别人的课,不是很正常?” 此时,酒店前台工作人员弄完手续,笑眯眯地把房卡递给卫枝。 卫枝一只手拎着电脑,另一只手推着和她的行李箱,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问:“话题都到这了,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空降?” “没那个好奇心,”身后跟着的人说,顿了下,补充,“看你高兴的像是干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也没什么好问的。” “怎么说?” “不是杀了人逃来新疆准备滑两天雪顺便逃离祖国边境就行。” “……那你要求还挺低?” “……” “真是这样你会上警察局举报我吗?” 她也就是不经大脑随口一问,没想到换来根正苗红男人斩钉截铁的一声,“会。” “……” 介于聊天对象不太会聊天且充满了刻薄方向上的不可控性,卫枝决定换一个安全话题,“所以来这边以后,你每天都要上课吗?” “差不多。” “从雪场开门上到雪场关门?” “那也不是。” 此时电梯到了,“叮”地一声,电梯门开,走廊上安安静静。 卫枝拉过行李箱,余光瞥见在她慢悠悠拉过行李箱准备往外走时,电梯门上很随意地搭着一只手,挡着电梯。 大概是防止等待时间太久,它自己关上。 她收回目光,扭头冲身后一脸莫名的男人甜滋滋地笑了笑,拖着行李箱来到走廊上,一边看房卡上的房号对照一边往前走…… 单崇后出电梯,耐着性子跟在她身后。 “那你还是有空见缝插针挤点时间给我的?”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忽然回头,望着他,“不是我要粘着你,我都还不会换刃,等学会换刃,我就可以自己滑。” “……” 上一次放你自己滑,你给自己滑轮椅上了,记得吗? 自己滑? 自己滑个粑粑。 单崇没吭声,以沉默的方式表示自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又哑巴了,卫枝无趣地撇撇嘴,开始琢磨明天师父没空也没关系,她也不着急进雪场,就在附近溜达一下熟悉环境,然后搁雪场附近的雪具店租块好点儿的板子―― 在来机场的路上她查了下攻略,这才知道其实很多滑的还可以又懒得带着雪板全国飞机到处跑的雪友,会在雪场附近的雪具店以包天的形式租雪板,这种雪板虽然租金比雪场提供的板贵一些,但是无论是从品牌还是保养上,都比雪场的好。 所以卫枝打定主意去租块板。 再看看还能干点别的什么。 房间不太远,就在下了电梯拐角,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房间,卫枝刷卡开门,把行李箱推进去。 一切暂时安顿好,一回头,来接她的男人还站在门外,于是卫枝眼神儿一亮,扒拉在门上:“今晚辛苦你了,明天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人多。” “人多我也请得起!” 单崇没搭她的腔,指了指楼上:“我们都住楼上,有事微信随便叫一个……最好是背刺,他最闲。” 卫枝在玩那个门把手,想顶嘴“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但还是老老实实单单““哦”了声,思来想去说:“那如果明天还是想滑雪怎么办?” “魔毯区自己玩玩。” “我想去看看传说中的艾文大道。” “艾文在山上,这边天气不好的话吊箱不开,”单崇往身后墙上一靠,“只有那种比较简陋的露天缆车。” 卫枝用“然后呢”的眼神儿望着他。 “雪场规定,那种缆车必须单脚穿着板上下,”他懒散道,“你会单脚上下缆车吗?” 哦,不会。 两只脚都滑不明白,还单脚呢。 这会儿接二连三的冷水泼来,她未免有些沮丧,扣了扣无辜的门把手,她心想,那明天还是老老实实租板、吃饭然后在房间里肝更新算了…… 哼。 谁还没有个正事能做了来着! 至此,她没有再反驳男人的话,收回了搭在门把手上的爪子,又认认真真地跟他道了晚安,关上酒店房间门,准备洗漱睡觉。 此时已经是将近凌晨三点。 …… 卫枝正趴在洗手台上认认真真的洗脸。 房间门又被敲响了。 香喷喷的洁面泡沫里,她糊着眼茫然地直起身,望着厕所门外,停顿了下,才在很有耐心的敲门声中问了句:“谁啊?” “我。” 熟悉的男声,没什么起伏,刚才转头离开走的头也不回的男人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又绕回来了。 卫枝充满洗掉脸上的泡泡,胡乱擦了把脸就健步冲去开门,发丝都糊在脸上一脸狼狈地隔着门缝给站在外面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面前突然出现个打包袋。 嗅嗅鼻尖,孜然、辣椒面和正宗草原羊肉脂混合的完美气息铺面而来,卫枝眨眨眼,原本没觉得饿的,闻到这味道突然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花花说你大半夜到飞机上肯定没吃好,刚才我接到你时,她把晚餐剩下打包回来的肉给你拿去餐厅热了下。” 白色的塑料袋晃动了下。 “羊肉吃吗?” 没等她回答,男人犹豫三秒,补充:“干净的,今晚菜多,那一盘肉就没怎么动过。” 卫枝以毫不犹豫伸手接过塑料袋并兴高采烈地说“谢谢”作为最完美的回答。 她打开还热腾腾有水蒸气的袋子,那一开香气扑鼻得差点给她当场馋到昏过去…… 这新疆就是山美水美羊更美啊,在南城的烧烤店不少但是有光一份烤羊肉就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全部勾搭出来这功力的店可是没几家―― 这肉翻热过也香,羊脂不算腥膻,孜然和辣椒面焦香扑鼻。 认真嗅嗅袋子里的食物,她笑眯眯抬头刚想磕头道谢,这时候迎面飞来几团绿油油的玩意儿,她下意识张开手臂手忙脚乱地接住―― 其中一团砸她脸上,弹开。 她满脸茫然,也顾不上痛,一低头发现被自己慌乱接在怀里的毛茸茸、软绵绵绿王八正瞪着那双绿豆眼,与她四目相对。 卫枝:“?” 卫枝:“……” 拎着小乌龟的屁股,动作娴熟地把它倒过来,在黑灯瞎火里胡乱她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它屁股上的补丁,顿时惊了―― 卫枝:“…………………………啊啊啊你把小乌龟也带来啦?!” 惊喜到声音都变了调。 大半夜的又不敢瞎喊,捂着嘴,一脸感动加不敢相信眼前的幸福的表情…… 跟小鹿斑比终于找到了它妈似的。 门外边,男人还是一脸冷感,酷的一笔,就一个单音节的“嗯”从他鼻腔里飘出来。 门里边,小姑娘拎着食物,捧着乌龟,哪怕这会儿男人像个哑巴似的,也不妨碍被他感动成了狗:“我现在想要冲上来拥抱你,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是,冷静,后退,别碰我。” 男人面无表情道,“晚安。” 然后还真的就给她转身就走。 留给卫枝一个人抱着带补丁的绿毛王八,眼眶充满激动的感激的泪水,眼泪汪汪目送他的背影。 送走单崇,卫枝美滋滋地吃了顿全肉宵夜,然后洗澡,护肤,刷牙,爬上床。 拉起被被盖好,房间里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外面有风吹过,卷起的雪子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一切显得那么祥和。 难以想象七八个小时前,她还在与全世界为敌。 拿出手机与担心自己的朋友们报个平安,父母那就不要去找骂了。 手机给小王八照个相,然后再随手照个窗外的月光与白雪皑皑的窗台,定位新疆,发出朋友圈,配字―― 「小乌龟还在,真好:)」 夜深人静的,本以为除了姜南风等年轻人都睡了,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点赞的居然是她妈。 【我看你是要疯。】 大半夜不睡,就撑着一口气等着骂她,骂之前还知道遵守人类社会礼仪先点个赞,杨女士真是不得了。 卫枝“啧啧”两声,手机一扔,翻身睡去。 …… 第二天睁开眼是早上八点多,卫枝打着呵欠随便套了件卫衣下楼吃酒店的免费早餐,正好遇见单崇那一群人―― 一群人指所有人,都在。 花宴,颜颜,单崇,老烟,背刺,还有几个卫枝没见过、但是出现过在之前那个视频里的……乌泱泱一大群,放眼望去起码十来个。 每个看上去脸上都写着“大佬”二字。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像是包场似的坐在餐厅里,卫枝推门进去的时候停顿了下,看着一群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一瞬间又有点社恐地尴尬起来,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然后拿点馒头、鸡蛋火速开溜回房,花宴叫住了她。 “来坐。” 漂亮小姐姐十分自然地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和餐盘,把自己和背刺中间那个位置空了出来,并冲卫枝招招手,像是在喊什么毛茸茸的小宠物…… 还记得昨天人家的投喂之恩,卫枝咧嘴冲她“嘿嘿”乐了乐,转身去拿了点吃的,便捧着盘子硬着头皮坐过去。 她坐下之前和所有人打了招呼,大家都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但也都勉强提起精神跟她寒暄,无非就是“昨晚那么晚到你一个女生也太乱来”之类的―― 其中,老烟算是跟卫枝熟的,也比较有话说,此时此刻他歪着脑袋,笑的奶兮兮的问卫枝:“wuli南风姐姐呢?我听崇哥说她过几天也来是吗?我都想她了!” 这一问,卫枝peace&love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心想nili南风姐姐已经把你删掉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孩子笑的那么开心,明显就是压根还没发现自己被删掉了…… 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些天,他压根没有去找过姜南风说话,没有点进过她的头像或者是朋友圈看一眼。 甚至包括昨天从单崇那听到姜南风也要来的消息之后…… 他也没有做以上任何一种操作。 ………………………………………………然后搁这跟她说,他想tali南风姐姐了。 可以,这就是成年人(渣男和渣女)之间的社交(胡说八道)吗? 牛批。 见识到了。 卫枝一阵颅内风暴,顿时看向老烟的眼神就有点儿肃然起敬的味道。 风中凌乱,还要忙不瑕应对其他同桌人亲切的问候…… 全程只有坐在她对面、身着黑色毛衣的男人,一只手撑着脑袋,撇开脸冲另一边,闷不吭声。 “嘿,崇爷,醒醒!”背刺摇晃了下他,“小师妹来了!” 男人被他摇晃一下,差点打翻面前的牛奶,缓慢地坐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眼无神且朦胧地望过来,带着还没驱散的睡意。 感情是在餐桌上撑着头,直接睡着了。 男人呵欠连天,背刺还在催他:“打个招呼!打个招呼!有没有礼貌!” “我昨晚有觉不睡,冰天雪地开车俩小时去机场接人,再开车一个多小时回来,跑上跑下,送吃的送屁垫,快四点才睡下。”单崇木着脸,难得话多,“整个过程中,您出现了一秒吗?” 背刺:“……” 单崇:“花花好歹都出现过在台词里……哦,你也出现过,我告诉她有事儿可以打电话找人,最好是找你,因为你闲。” 背刺:“……” 单崇:“现在再说一遍,谁没有礼貌?” 背刺:“你。” 单崇冷笑一声,捧起那杯被放置了一会儿牛奶,喝了一口,蹙眉放下,然后在众目之下拿过颜颜咖啡旁边的三包白砂糖,全部撕开,倒进牛奶里,摇晃了下。 除了卫枝,大家好像都习以为常,名叫颜颜的短发女生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随口问:“你还把那个王八屁垫带过来了?” 单崇睫毛颤了颤,说:“嗯。” “哦哟!”颜颜一脸感慨地望着卫枝,“到底还是老幺招亲爹疼,像我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时候都怕爸爸哪天起床不开心了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就是背刺听了不咋服气。 他后不着店但是他前着村啊―― 想当年,单崇还是个行动上的巨人、教学上的哑巴,那会儿背刺就跟着他练公园了…… 那时候的单崇哪懂什么分解动作,上来就是现在被大家群嘲的“你就这么滴,看我做”式教学,往往学一个新动作,他为了让背刺看明白,能把那个动作跳到出PTSD。 一般到最后,他自己都快不知道那个动作到底是怎么做的…… 你看,就这样,他也没感受过师父哪怕一天的慈爱。 所以这会儿,他心气不顺,突然就憋了点坏水―― 也不是暴跳如雷,总之就是不想干人事。 他悄咪咪手肘捅了捅身边正跟炒蛋较劲的小姑娘,在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他时,他用“我不是来找事就是提醒你一下”的标准绿茶语气说:“你说崇爷,没事儿带王八屁垫来干嘛,你又没说一定来一定不来的,是不?” 卫枝:“啊?” 背刺:“你有没有想过在这种你不确定行程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要带乌龟,真的是特别给你带的吗?还是给谁带的?” 卫枝:“……” 背刺:“新疆这边新手少,也不是完全没有啊!” 卫枝:“……” 隔着一整张餐桌,单崇面无表情地望着背刺。 安静地看他作妖。 剩下的人乐得东倒西歪,花宴抓了鸡蛋壳扔他:“还好你不是女的,否则可能早就被人挠花那张本来就不咋滴的脸了!” “嘶,”背刺把黏嘴皮子上的鸡蛋皮拍开,“怎么说话的!我就是合理提问,又不是挑拨离间,噫,我这么问师父父不会生气吧?我又不是故意要这么问,就是有点担心小师妹误会,啊,师父父,你不会生气吧?心疼小师妹――” 混乱之中,卫枝放下手里的餐具,突然说:“你们听过加菲猫的故事吗?” 背刺“啊”了声,大家好奇地望过来。 就看见坐在餐桌边的小姑娘,半张脸照在窗外的阳光下……她笑眯眯的,阳光下,深棕色的浓密睫毛在轻轻颤抖,声音很轻,看上去讨人喜欢又有一点儿不知名的小可怜。 就那什么―― 明媚忧伤。 “我曾经在网上看过这样一个故事,加菲猫走丢之后很久,大家都放弃了寻找的希望,终于有一天,它突然被主人乔恩在宠物店找到,一人一猫相拥而泣,终于换得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卫枝停顿了下,幽幽道,“而那之后,加菲猫回到了家里,过着和从前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而它永远也不会去问乔恩,那天他为什么走进了一家宠物店。” 众人愣神之间。 餐桌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背刺脸上的乐观逐渐退散,正心惊胆战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单崇一口气喝光那杯牛奶,“啪”地放下杯子,把桌子上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因为他家还有条名叫欧迪的狗要吃狗粮,宠物店才有得卖……”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冷酷无情,“你有什么毛病,我身边除了你谁还要用那只绿毛王八?” 论明媚忧伤的一秒垮掉。 新疆的阳光都被这人凶的不灿烂了。 卫枝:“……” 卫枝:“对不起。” 卫枝:“那我不是看气氛到了就顺杆子往上爬一爬――” 单崇:“爬个屁。” 卫枝:“……” 卫枝:“好的,这就下来,马上过年了要不顺便提前给您磕个头算拜年?” 《健身房日记》(下一个不一样的艾文 )...) 卫枝很认真地干早餐, 昨天晚上就吃了点花宴赏的羊肉,后果就是大清早她就被饿醒了――否则美少女肯定是要睡够八个小时的,但她实实在在地饿醒了。 缺少碳水是不行的, 会变老变笨。 于是整个早餐过程中, 除了偶尔抬头跟人说话, 她的进食快速且低调, 全程无声, 但从坐下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一共吃了两个包子一颗鸡蛋一碗粥一盘炒蛋佛手瓜一截红薯和半根玉米…… 她自己当然是没算过。 都是坐在她对面的单崇给她记着的。 就好像搁这现场看了一出免费的大胃王吃播录像,在她认认真真啃玉米的时候,盯着她鼓起来、迅速且安静咀嚼的腮帮, 单崇想到了长毛侏儒垂耳兔这种生物。 连咸菜都没用, 男人光盯着她干下了一碗粥。 等他喝完粥, 放下粥碗, 旁边的颜颜还觉得挺神奇:“看来昨天是真的累着了, 我记得你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男人眼睫毛轻颤,“嗯”了声, 没解释。 此时,对面的小姑娘啃掉玉米棒子上最后一颗玉米, 心满意足地捧起杯子把里面的牛奶一饮而尽―― 单崇沉默了下, 真的有点担心她放下杯子的那一秒, 就会被撑得吐出来。 但她没有。 美少女的胃都是无底洞。 卫枝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 准备回房睡个回笼觉再起来更新, 画个几P线稿就出门去租板……这时候,同桌的人都陆陆续续站起来了, 老烟和背刺先出去抽烟,单崇是倒数几个站起来的。 拉开椅子往外走了两步, 男人又退回来,对抬着下巴望着自己的人,淡道:“要么魔毯区要么酒店床,别让我抓着你自己上高级道。” 卫枝唇角一翘,正想反抗。 单崇看她就是准备抬杠,下一秒都有点惊讶于他对她也属实算是了解,于是在她开口前,先一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有脑子,不会记吃不记打……我还没找着这雪场的轮椅从哪租,别给我找事。” 语气相当刻薄与冷酷。 卫枝:“……” 猝不及防被提起当年她在山腰雪场干的那些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故,卫枝的脸上有三秒放空―― 伤害很高,侮辱性也很大。 “我哪也不去,”她气哼哼撇开头,“最多去附近雪具店租个板。” 单崇闻言,觉得也不是不行。 然后就想问她会不会看雪板,正弓反弓,硬度要求,是否合适新手……比如因为新疆地理位置特殊,这边雪具店还有很多野雪板,新手用了就是个摔―― 然而一堆的问题到了嘴边,他自己都有了答案。 也就懒得跟她废话。 “房间待着吧,别乱跑,让狼叼了。”他随口说,“午饭时间我替你带一块板回来。” “……啊?哦,也行,那什么,要好看的。” 她做了个无谓的挣扎。 对于她的请求,他转身离开前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就是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压根就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那种敷衍。 …… 四个小时后,中午午饭时间比想象中来的快。 吃饱了的阿宅太太工作效率很高,不仅搞了几P线稿,还把之前画好的1P上课色―― 正好画到女主身负重伤,逃回寝宫,正衣衫不整濒临昏迷地躺在床上…… 此时从房梁上落下一抹黑影,正是前面的更新里一直带着面具、只在几格存在感不强的格子出现过的暗卫阿墨,站在衣衫不整的女主床前,阿墨沉默许久,摘下了面具…… 竟是个倾国倾城美男子。 此P结束。 坐在电脑前,卫枝盯着倾国倾城美男子阿墨看了一会儿……视线没有办法从他鼻梁上那一颗浅色的痣上挪开,想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痣是怎么鬼使神差弄上去的,犹豫了起码三分钟,她没舍得把它抹掉。 画完,直接就把这1P更新上传了。 成功炸飞了读者沉寂平和的鱼塘。 粉丝1:忠犬万岁给我冲!卡在这?!! 粉丝2: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画手1P的更新也敢往上上传的!! 粉丝3:卡在这?!!你还不如不更! 粉丝4: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这个暗卫有戏份,崽啊看个屁脱裤给我冲!男主先闪一边――不对你也是男主!!! 粉丝5:那颗痣,长得好色气哦嘤嘤嘤! …… 以下省略几百个催更评论。 卫枝这个人,三次元很怂,二次元却是个贱嗖嗖的键盘王者,没事干就喜欢挑衅读者……在新更新评论一片横尸遍野的凌乱,于会客室“吧唧”发了个定位,配字:新疆下雪了。 sp;   粉丝1:可以,昨天还搁那发南城秋景,今天就北疆冬雪……你最好带了吃饭工具出门的。 粉丝2:也不知道顺丰收不收寄去新疆的刀片,听说那边查的严。 粉丝3:我在乌鲁木齐,断更就杀你。 粉丝4:我在乌鲁木齐,断更就杀你。 粉丝5:我在去乌鲁木齐的路上,断更就杀你。 …… 以下省略几十个不友善评论。 疑似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阿宅太太正双眼笑眯成彩虹,乐呵呵,刚抓起笔准备再涂几P―― 房门被敲响了。 她愣了愣,条件反射地退出会客室回到网站首页,最小化窗口,应了声“来啦”慢吞吞站起来,踢踏着拖鞋去开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吃饭了没――” 门打开的一瞬,伴随着一阵带着冰雪湿润气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停下絮絮叨叨的寒暄,视线定格在门外站着还穿着雪服的男人身上―― 黑白相间的雪服她没见过,标志是the north face,相比起专业滑雪品牌来说相对知名度广一些的轻奢品牌。 挺好看的。 他穿衣服真的挺有品味。 门外,单崇把拎在手里的板递给卫枝。 “啊,我的板,辛苦辛苦!” 卫枝双手接过。 外面大概是下小雪呢,雪板上还有没融完的雪花,板子湿漉漉的…… 她接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固定器的那边,纯黑的,还可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这人居然听进了她的需求,再一翻过来,看见板底就差点直接昏过去―― 从白色到浅草绿再到黑色的诡异配色渐变,渐变上面还有几朵妈妈微信头像同款滴水百合……就像是嫌这样丑得不够彻底,百合旁边有一点用橙色线描的五线谱乐符,乐符旁边同款颜色字体写着:彩虹学具店。 “如果店家没有审美,可以考虑给板弄成全白或者全黑,而不是搁那从妈妈群随便找个头像做成雪板的图糊上去……” 卫枝扶着那块板,绝望地问门边站着的人,“就不能给我选个稍微正常的吗?” “选过了,”单崇说,“合适新手的板都这样。” 选了个屁。 卫枝根本不想听他胡扯,如果这是专门选过的,那挑选的前提只能是――把板掏出来的一瞬间就能第一时间气死看到它的人。 扶着板,再也不想多看它一眼嫌弃往衣橱里一放,她回头发现送雪板来的男人抱臂斜靠在门边没走,两人四目相对几秒,他说:“下午没课。” 很含蓄的说法,意思就是这丑陋的雪板,她下午就可以利用起来。 卫枝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滑雪也不是那么有热情(……)。 “那下午――” “先学下缆车。” 男人站直腰,径直走进屋,扫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手机没电了……这个能用吗,下缆车很简单,我搜个别人做的教学视频你看眼就能学会。” 望着站在电脑旁边的男人,还沉浸在“雪板这么丑怎么办”里无法自拔的卫枝茫然地点点头。 然后就看着他弯下腰握住她的鼠标。 等他把鼠标挪向浏览器标志的时候,她猛然惊醒了,然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男人把她刚才最小化的网页点开―― 这期网站主推的漫画叫《健身房日记》,封面就是健身房浴室,满是水蒸气,里面两个模糊交叠的身影…… 后面那人扶着前面那人的腰; 前面那个人影弓着腰,只能勉强看到她拥有的篮球同款尺寸轮廓阴影; 唯一清晰的,是浴室玻璃上支撑着、半握拳的女人的手,她的手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在玻璃上拖拽过,在水蒸气上留下长长一道拖痕。 单崇:“……” 卫枝:“……” 那一秒,海水倒灌,天地合一,万古归墟,洪荒重启回归冰河时代,一万只猛犸象叫嚣着于卫枝意识海中狂奔而过…… 朝着电脑方向,她一只手无力地在半空抓了抓。 然而男人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盯着那个图看了几秒后,转头,深深看了卫枝一眼―― 在那一眼万年的一眼中,卫枝正琢磨要不买机票回南城结婚吧反正怎么着也不比在这更令人绝望…… 他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发生过什么变化,他直接鼠标“咔嚓”一点在浏览器书签栏新建了个标签,灵活修长的指尖在网址上输入一串地址,搜索视频网站,找了个下缆车的视频。 放开鼠标。 然后把电脑转向她,说:“就这。” 声音平静得仿佛是刚才他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有看见小姑娘这会儿红到了脖子根、耳朵里都快喷出蒸汽来的大红脸。 迈着僵硬的步伐慢慢挪过去,卫枝蹲在电脑前,忽略了他身上夹杂着冰雪气息的熟悉味道将她笼罩…… 她强壮镇定、面无表情地点开视频播放。 下缆车真的很简单―― 就是缆车快到的时候先挪挪屁股斜着坐,双腿能落地的高度时,没有穿固定器的后脚顶着后脚固定器边缘,站起来。 然后让缆车推着自己到下坡的边缘,撒手。 单脚直滑一小段,就到平地了。 是不难。 卫枝看的认真,好不容易分散了一点点注意力正想着单脚直滑降呀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行,这时候听见男人声音从头顶传来:“网址存一下,这网站很多基础教程,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 卫枝“哦”了声,刚抓过鼠标刚准备保存网址,又听见他轻飘飘补了句:“少看那些没用的,你也不怕网警找上门。” 正握着鼠标的卫枝:“…………………………………” 默默放开鼠标转向男人,对视上他漆黑瞳眸的卫枝:“…………………………我这是工作。” 在男人默默挑眉看着她的一瞬间,干脆完全放弃治疗的卫枝:“………………………………算了,和你说不清。” 工作也真的是工作。 不继续挣扎只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相比起打开网页看别人GHS,亲自成为GHS产粮人…… 好像也并没有光荣到哪里去。 …… 下午,吃了饭,卫枝抱着她丑陋的雪板跟着单崇他们到了雪场。 从弄雪票到穿乌龟准备出发,卫枝和单崇双双默契地保持了应有的沉默,沉默到老烟都莫名其妙:“你俩吵架啦?” 攘艘谎鄄辉洞β吞吞戴头盔的男人,卫枝收回目光,含蓄地说:“那倒没有。” 穿上板熟悉了下单脚平地滑行,然后磕磕绊绊地上缆车,在等缆车的地方站好,等缆车过来一屁股坐上去…… 到底业务不熟练,她一屁股坐下去没坐稳,差点掉缆车;   好在旁边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她,半抱半端地把她弄起来顺手摁自己身边的位置上……还是一个字没说,只是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挪开视线,沉默抬手拉下护栏。 卫枝怀疑那一眼警告是在暗示她看多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才腿软的上缆车都上不好。 正风中凌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在旁边目睹了一切,老烟斩钉截铁:“你们就是吵架了。” 卫枝无力摆摆手:“真的没有……” 想了想,自暴自弃补充:“吵架什么的,我倒是想。” 旁边的人目视前方,余光都没给他们一个。 然后缆车到了山顶,山顶的人多了起来,卫枝虚荣的自尊心作祟,愣是支棱起来安安稳稳地下了个缆车,没摔,就是单脚不会转弯了,直板下去,到了平地等它自己停下来才停。 可惜都没人给她学会的新技能鼓掌。 不远处就是传说中的艾文大道。 艾文大道前面没几个人,就能娴熟穿板下缆车的背刺、老烟和单崇他们站在那,等着。 呼哧呼哧地拖着板单脚滑过去,气来不及喘匀,她刚伸脖子看了眼滑雪人必来朝圣地长什么样,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呢,雪服的帽子就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 “看够了没?走了。” 冰冰冷冷的声音十分冷酷。 艾文旁边还有其他相对合适新手练习的高级道,那才是卫枝今天下午的目的地,然而她……当然还没看够传说中的艾文。 站在这传说全国排名前三最陡雪道前面,她都觉得自己变厉害了一丢丢…… 而此时她目光所及之处,没多少人,雪道很宽,在她看来根本没想象中那么陡,就和崇礼山顶雪场高级C道前半段差不多的坡度。 卫枝突然来了勇气。 拍掉拎着她帽子的大手,望着雪道:“我觉得我能下去,这不陡。” 单崇:“你下不去。” 声音毫无起伏,毫不犹豫的拒绝。 卫枝急了,要跺脚――发现自己还拖着死沉死沉的雪板――于是变成弱弱地踩了踩雪板:“怎么下不去?我推坡就能下!” 单崇:“推坡你也下不去。” 卫枝猛地回头,倔强地与身后男人对视了三秒,两人之间的气氛简直下一秒就要拔刀―― 这时候背刺在旁边当和事佬:“没事,来都来了,艾文也不是说来就来的地方,网红打卡地,就让她推着玩一会儿呗……实在不行,咱们这么多人,抬也给她抬下去了。” 闻言,卫枝立刻往大师兄那边挪了挪。 阵营划分瞬间清晰。 单崇抬了抬眼皮子,无言扫了背刺一眼,后者成功被那无形的威压镇压了,立刻转头多恨不得贴他身上的小师妹说:“……当然我就提议,具体你还是得听师父的。” 卫枝:“……” 这个没骨气的登西。 为了表明自己坚定的决心,卫枝不再搭话,拉扯了下腰间的小乌龟,又调整了下头盔,然后在单崇眼皮子底下弯腰,坐下,穿板。 好在男人没有再阻止她。 也没有扔下她转头就走。 只是沉默盯着她穿板,等她穿好板扑腾着要爬起来时,才不急不慢动了下,弯腰去穿自己的板…… 等他直起腰时,她正好也张牙舞爪地爬起来。 男人下巴点了点雪道的方向,唇角一掀,露出点森白的牙:“走啊。” ……………………………………卫枝怀疑他护脸卡在下巴没拉起来纯粹就是为了给她看清楚他的脸色。 她从把目光从阎王爷的脸上收回,扭头伸脖子看了眼雪道,再次确定了这坡度后刃落叶飘她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给自己鼓足勇气,她就踩着雪板往下去了。 时隔大半个月,再次踩在雪板上,可能是租来的板到底好用一些也可能是新疆雪软,她觉得自己比在崇礼时候娴熟很多…… 甚至能抽空回头看一眼。 看阎王爷背着手,稳稳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睛是看着她的――像极了看一岁女儿学走路时紧紧跟在后面、恨不得牵一根狗用牵引绳的老父亲。 虽然他目光不怎么和善。 但看到他跟在后面,莫名地,卫枝有些心安,对“全国前三陡雪道”的恐惧还是有莫名减小,那种紧张的感觉稍微退散了些,小姑娘仰着脑袋:“看,这不就下来了吗?” 单崇背着手,冷笑一声。 此时卫枝还不知道这个人在阴阳怪气什么。 直到继续往下推了百来米,她突然发现雪道的画风变得有点点不太对――就是她的雪板后刃和雪道的夹角越来越小,她开始逐渐有点儿卡不住刃,且整个人不由自主就要往前扑…… 再一看脚下,原来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雪道的坡度已经变了,变成根本看不到山下的那种陡峭程度。 与此同时,雪道两旁,刚才在山顶上压根没看见的人群也热热闹闹都出现了―― 一部分人,一边尖叫着,一边屁股着地躺着挫下去了。 剩下的另外一部分坐在道旁,大有说有笑那叫个谁也不嫌谁丢人…… 别问,问就是遇见了和卫枝同样的问题,开始自信如风,然后发现雪道后半段画风迥异根本下不去。 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她脚下的这个地方,正是艾文大道著名的“人生思考点”―― 可以说从这里开始往下两三百米,真正的艾文大道才刚刚开始。 …………………………然而卫枝已经结束了。 面对整个人抑制不住想要往下翻的冲动,她毫不犹豫“啪”地一屁股在雪道上坐下了―― 这坡陡峭到什么程度? 她坐下了,但是她觉得自己没完全坐下,而是半站着靠在雪坡上,手随便一撑可能就能直接站起来那种。 她刚坐下,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便默默来到她身边,停下……相比起周围散落一地的对陡坡束手无策的人们,控板能力对他来说,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随便。 此时单崇余光扫过议:“试试推下去,不用落叶飘……推到哪是哪。” 那句“推到哪是哪”倒是非常委婉,不给人压力。 关键时候感谢他没有甩脸子讲刻薄话,卫枝“哦”了声,好歹也是把崇礼俩雪场高级道推坡推了个滚瓜烂熟的选手,她尝试站起来,推坡―― 然后站起来,就惊恐地发现,她根本不敢改变雪板当下任何的状态…… 但凡动一下,她就觉得我自己要一头栽下去。 咬着牙颤颤悠悠往下推了两米,这时候旁边一哥们“啊啊啊啊啊我艹”呐喊着带着一阵两米高雪尘轰轰烈烈屁刹滚下去了! 呲溜那一下雪耗子似的,吓了她一跳! 一瞬间心都他妈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视线、下蹲压重心、雪板角度都不重要了,条件反射就要往后倒! 就当她做好了准备同款“啊啊啊啊啊”骂着脏话挫下去时,身后突然有雪板半刃切雪声,紧接着一双大手伸出稳稳地拖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住,止住了她下滑的趋势―― 砰砰。 是心跳激烈跳动又猛然骤停的惊天动地。 白雪皑皑的雪道上,小姑娘半倒在男人怀中,茫然地眨眨眼,回头只来得及看见那扶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死死地卡着她的腰―― 熟悉的磁性男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点因为发力拉人而不匀的气喘,低沉沙哑:“错了没?” “……” “下次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 “……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该怂的时候就―― 卫枝思绪还没理明白,忽然感觉到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紧了紧,身后人呼吸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 原本在她身后扶着她腰的男人,突然撒开手,一只手压住她的肩膀,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直接换脚、直板、C弯卡前刃,干净利落的一套动作从她身后换到她面前―― 双手从扶着她的腰,变成扣住她双手手腕。 男人面无表情,抬了抬眼,淡道:“换个姿势,拉你下去。” 卫枝:“?” 怎么了? 有什么区别? …… 提问到了嘴边,突然腰间那原本消失的束缚力鬼使神差以幻觉形式回来了,隔着衣物,那一瞬他贴着她的腰、收紧掌心的力道忽然立体,滚烫火热。 卫枝:“……” 懂了。 《健身房日记》嘛―― :)。 疤痕与被阉割的录像(美男出浴图(误)...) 气氛就很诡异。 刚开始都没人说话, 现场严肃得像是体育局给了卫枝一个名额让她明年必须去参加冬奥会,而她现在的进度是刚学完推坡…… 而单崇,则像是卫枝已经准备好把他的名字做成牌子挂在胸前, 然后在冬奥会现场在全世界面前表演推坡。 “教念……师父。” 卫枝叫他。 在她声音响起来的同一秒, 有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放松了, 看上去他想直接撒开手把她扔下自己跑。 于是那句“人类社会的基本文化进程已经到达了新的高度您别那么纯情好吗那才只是一个封面而已”这句话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别紧张, ”卫枝听见自己的声音换了个语调, “放轻松。” 就很慈爱。 然后。 如果眼神儿能杀人的话, 现在她应该已经死了。 零基础上雪十天,还被人拉手拉玩儿推坡,放眼整个雪圈恐怕也就卫枝一个, 但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毕竟相比起面子, 还是命要紧―― 这可是艾文大道。 当然, 眼下, 她的师父显然并不是在为她的学习进度怀疑人生。 单崇拉着她也不是完全推坡。 就是引导她拧板,放直板, 压重心,然后换刃。 刚开始卫枝还不习惯, 有点儿紧张, 换了四五个之后, 坡逐渐没有那么陡了, 她开始逐渐尝试没话找话地跟单崇搭话, 也不是她想搭话或者怎么的,主要是这么诡异的沉默…… 她也很尴尬的好吗? “明天你上课吗?” “下午。” “那上午你还能教教我, 今天下午我把C弯学会就好了。” “……嗯。” “你别‘嗯‘呀,说点别的, 我又不会吃人。” “卫枝。” 记忆里,男人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喊过她的名字――也没正经八本问过她叫什么,估计是在她拿雪卡的时候站在她身后顺便看见的…… 不管怎么样,卫枝长大后,大家都很少这么叫她,长辈叫她“小枝”,同辈朋友叫“叽叽”,被全名全姓这么叫,一般不是准备吵架了就是准备挨骂了。 卫枝的手腕还拽在他的手里,有点紧张地“啊”了一声,抬起头对视上对方毫无波澜得像死人的黑色瞳眸:“不管你想说什么,现在,闭上嘴。” 然后,世界就清净了。 正好此时到了雪道快结束路段的缓坡,就是卫枝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坡度了,原本拉着她的人毫不犹豫放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练,就先练前后刃的C弯―― 放直板,前刃刹车,和后刃刹车。 卫枝听话地“哦”了声,努力回忆之前单崇怎么跟她说的,左脚抬起右脚踩――放直板――然后右脚缓缓抬起,两只脚都抬起的时候,左右的力量都压在后刃上,雪板就会自然而然的拐弯,刹车,完成一个后刃的C弯。 “左脚别提前抬。” “右脚拧板……重心。” “躲重心了,我说了,你越往后躲重心,板的力量全在板尾,你往前呲溜的速度就反而会越快。” “我都说腻了,你还没听腻吗?” “耳朵是不是长毛了?” “左脚在干嘛?” “左脚。” “你其实是左脚前吧,不然作为一个不主动发力的后脚它凭什么动的那么积极?” “左脚。” “左脚。” “我要打人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冰冷平坦无起伏,卫枝偶尔回头,就看见男人抱着手臂,踩着板后刃推坡,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神就神在大佬后刃推坡都能推这么快。 “看我干什么?”他问,“视线。” 小姑娘屁滚尿流地收回了目光,继续认认真真练她的C弯,她正在前面努力的练习,嘴巴里念念有词“左脚抬起右脚踩,拧板,视线,重心,嗯做得好啊卫枝”,突然发现身后的逼逼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愣了愣。 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一声又低又急促的“艹”,紧接着听见“啪”“嗖”的两声闷响,回头一看,就看见单崇趴在地上。 卫枝:“?” 卫枝:“……” 除非男人主动坐下或者跪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肢体大面积接触地面。 可能是当下过于震惊,也可能是女人对于八卦的天性压过了她的本能,茫然之中她急着把身子从面朝山下的后刃状态调转过来,于是放了直板―― 右脚逐渐往脚尖抬,然后原本踩着后脚跟的左脚放平,左脚也逐渐往脚尖抬…… 一个完美的弧线后,她转了过来,卡在前刃,看着趴在地上的单崇。 还没等她问“怎么了”,这时候从后面一路刻滑刻下来的背刺也到了,一个灵活刹车稳稳停在他师父身边,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没从单崇那得到答案,背刺又转头看卫枝。 卫枝:“我也没看到啊,刚才他跟在我身后,上一米秒还在骂人,突然就没声音了――” 此时,单崇爬起来了,拍了拍身上落满的雪,掀起眼皮子特别淡定地说:“我推着坡跟在她身后,在看她。” 背刺:“?” 单崇沉默了下,补充:“走了下神,然后卡了个前刃,摔了。” 他语气特别理所当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人也是面瘫着个脸,就像推坡摔跤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而他也看不见背刺在听见他推坡推摔了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多复杂…… 单崇弯腰揉了揉膝盖:“今天正好没穿护具。” 背刺:“……” 单崇:“怎么推坡也能摔?” 卫枝:“……” 单崇:“有点疼啊。” 一时间,大佬的儿徒和爱徒面面相觑,都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现在唯一敢确定的是他俩谁也没想着给他揉揉什么的―― 卫枝还好,她对摔跤没什么概念,毕竟她天天都在花式摔。 背刺就不一样了。 具体表现在当天下午雪场关门的时候,连远在崇礼的雪友都知道单崇今天在新疆摔了…… 怎么摔的呢? 推坡摔的。 晚上,餐桌上,漂亮小姐姐花宴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对这件事做出了定型似的总结:“妈耶,我们师父父,无情滑雪机器,飞八米台稳如老狗,推个坡还能摔跤跤……怪可爱的。” 众人纷纷笑喷。 被嘲笑的男人筷子警告性的点了点碗边,冷漠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食不言,寝不语,听过没?” 没什么用。 大家还是笑的很开心。 …… 晚上下了雪,卫枝就没机会实现请客吃饭的承诺,在酒店餐厅将就了下,众人各自回了房间。 中午更新的那1P这会儿已经骗了上千评论,卫枝先点开看了眼后台收益,然后再打开看评论―― 只要有雄厚的人民币收入作为铺垫,通常情况下,作者连被骂都是唇角上扬的。 粉丝1:啊啊啊啊狗作者卡在这!换一本书,阿墨就是男主,忠犬大佬男主yyds!! 粉丝2:我已经不记得男主姓什么了,可恶,他明明只是摘了面具而已,这就是女人吗!!! 粉丝3:作者要是给他六块腹肌我就没了…… 粉丝4:给我脱!!!!!!!!!! 粉丝5:给我更!!!!!!!!!! 粉丝6:这鼻梁上的痣,啧啧,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 以下省略成百上千善变的女人叛变宣言。 卫枝一只手支着下巴看评论,一边看也一边在琢磨,应该给阿墨一个什么样的身材呢……器大活好少不了,作为暗卫,影卫,忠犬大佬,他应该身上是有那种长年累月留下来的伤疤的。 噫。 伤疤放在哪比较性感呢? 指尖在下巴上跳跃,她微微眯起眼。 压感笔无意识地点着数位板,屏幕上被她点的乱七八糟,正琢磨着呢,就在这时,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动,把她吓了一跳! 卫枝扔了笔伸头看了眼,看到来电人“南风”,整个又放下来……松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喂,”坐在电脑前的小姑娘语气懒洋洋地,“有事儿吗?” “没事,我现在去机场的路上,就是通知你一声。”姜南风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你走之后,他们都疯了,我哥昨天敲开我房间的门,问我有没有考虑一下韩一鸣,你可以留着当我嫂子。” “啊?” “剩下的那些人――我爸我妈,你爸你妈――都在找我谈心,除了我那个疯批哥哥,大家好像都默认了你去新疆是为了和我私奔似的……所以我决定坐实这个谣言,仿佛一刻也不能和你分离地快马加鞭去新疆。” “啊!” “南城就留给他们舞好了。” “……” 无视了姜南风阴阳顿挫的冷嘲热讽,卫枝握着手机,转头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半不到…… 南城到乌鲁木齐就那一趟直飞,七点起飞,晚上十二点多快一点到的。 现在她有点感同身受单崇那天接到她已经在去机场路上的通知时,究竟有多无语。 在逃公主+1。 “你那趟航班到了都半夜了,”卫枝说,“你自己打车过来不安全啊,我搞辆车去接你吧,他们在这边租了辆jeep。” “你来?” “不然呢?”卫枝反问,“让老烟去?你准备在机场跟他热情拥抱后,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当场把他的微信加回来吗?”她补充,“也不是非加不可,主要是不加的话,油费都不知道咋转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在小奶狗教练只会嘴巴花花的同时,姜南风女士也没有就此认输,显然她也早在南国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把小奶狗教练这号人忘记到了天外边…… 但是和渣男张口就来不一样。 她好歹还是要点脸的。 所以几秒后再开口,她的声音听上去难得有点死鸭子嘴硬:“那微信设置删除好友功能不就是为了删除好友用的,如果删了一个人就要被判死刑这么罪大恶极,那这个功能怎么会合法存在――” 就好像她真的觉得见面再加回来就好了,不会尴尬,且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卫枝嘲笑她:“最好是。” 姜南风:“本来就是。” 卫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姜南风:“要不是你一会儿要来接我,现在我给你也删了,让你品尝一下这个功能所带来的正义。” 卫枝:“呸!” 挂了电话,卫枝放下了手里把玩的压感笔,切入微信界面,找到蜡笔小新头像,给他说明了今晚姜南风要来的事儿,要问他借一下他的车,她去接机。 等了大概十分钟,对面回复了,就简单明了的一个“好”,搞得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犹豫要不要说个“谢谢”,那边又发过来两行字―― 【崇:1103,你自己上来拿车钥匙。】 【崇:下去开车的时候记得把你的王八屁垫带上。】 卫枝不懂这什么意思,还不耻下问。 【少女叽:怎么了,路上颠啊?也没事,一点点,我又没痔疮。】 不仅不耻下问,她还有心情搁那贫。 眼睁睁看着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几秒,蜡笔小新头像拥有者显然一点没有被她的贫嘴幽默到,语气相当有事说事―― 【崇:不是。】 【崇:车高,不加垫子怕你踩不着油门。】 卫枝:“……” 你阿妈的。 【少女叽:一个提问,你今天推坡推摔了闹得人尽皆知这件事赖我么?】 【崇:?】 【崇:我当时在看你。】 不赖你赖谁。 【少女叽:……】 【少女叽:你换个头像吧,用什么蜡笔小新,换成葛朗台老爷多好,刻薄又抠门。】 然后对面就不搭理她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卫枝冲着手机做了个鬼脸,放下手机,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太太,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抓起压感笔认认真真肝起了更新。 这一肝就是好久。 糊了几张线稿的色块,再一抬头,她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此时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半。 小姑娘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伸了个懒腰,此时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呀”一声赶紧拿过手机,看了眼―― 微信安静如鸡。 男人一如既往的冷漠,根本一点不好奇刚才说来拿车钥匙的人为什么磨叽了三个多小时也没出现。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雪厚路不好走,开车肯定得慢,再不出发就有点迟了。 卫枝套了件驼色高领毛衣和同灰色系的羊毛长裙,蹦Q着踩进暖和毛茸茸的粉色雪地靴里,在镜子前面随便扒拉了下头发,房卡揣兜里就匆匆出了门。 进电梯,上楼。 按着房间号找到了1103,在昏暗的走廊上,房间门是开着的,开了一条缝,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卫枝犹豫了下,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还是先站在外面礼貌地敲敲门。 没人理。 她这才伸手把门推开。 伴随着橙色的光从屋内倾洒而出,门缝越开越大,原本站在门外这会儿刚刚抬脚步入门里的小姑娘直接被房间里扑鼻而来的艾草为熏得打了个喷嚏―― 皱起鼻子,她把门开到最大。 屋子里没人,从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卫枝站在浴室门外等了一会儿,“崇哥,”她猫似的叫了声,“你在里面吗?” 里面的人大概没听见。 电视机开着,在放某届冬奥会单板滑雪的比赛录像,解说员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 【>   今年二十二岁,出生于辽宁省,十九岁正式加入国家队,这个年纪对于单板滑雪来说不算年轻…… 但是相比起今日他才终于立于冬奥赛台,他在国内雪上运动业内却早就少年成名,今日,他背负许多人的希望站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名字,卫枝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看向电视机屏幕。 【据我所知,这是目前唯一进入预选赛的男子单板滑雪项目的选手……毕竟单板滑雪这个项目在国内起步比较晚,不是传统强项。 好,他出发了,是正脚出发,一个正脚内转1620°再接,哦,再接Method grab――落地!站住!很稳!现在我们可以听到现场的掌声非常热烈,因为这是一个深受大家喜爱的单板跳台招牌亮板底动作!】 卫枝:“……” 这段录像她挺眼熟的,当年被单崇的白月光和朱砂痣梗搞得上蹿下跳时,这人哄她在车上放的录像,就是这段。 这会儿他猫屋子里看自己的比赛录像这事儿有多自恋暂时不说,卫枝今天才发现她上去看到的视频好像是阉割版的―― 以前她没觉得哪里不对。 今天她才反应过来,她之前存在手机里的比赛视频,无论是什么比赛,基本都没有前面那段解说员对单崇的姓名、年龄短介绍。 现在想想,这基本不太可能。 任何比赛的专业解说员,在看到本国选手登台比赛时,肯定都要着重介绍一下的……更何况这个解说员之后明显连别的国家的人都有随便介绍一下。 她下的视频,解说员在讲单崇名字的这段却被剪掉了。 否则她应该早就该能够根据名字,能把教练大哥和眼镜布大佬稍微对上号的。 ……………………为什么啊? 站在屋子中间,被艾灸味儿浸泡住的小姑娘露出个茫然的表情,百思不得期间,同时眼睛扫过屋内的一切―― 屋子里两张床,其中一张床乱的像狗窝似的,被子掀开,上面扔了一件背刺上午穿的那套雪服,速干衣皱皱巴巴,内穿护具也是随便一扔,雪鞋东倒西歪; 另外一张床则整洁的像有强迫症,床上就有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之外放着个医药箱,医药箱打开的,里面有绷带和云南白药,床边的垃圾桶里扔着几个点完的艾灸…… 不用问就知道后者属于谁。 ――这人还挺养生,上午摔了一跤,晚上回来就艾灸安排。 卫枝正在心里犯嘀咕,这时候在她身后,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电视机声音大,这会儿她心里还在琢磨阉割版录像和艾灸的事儿,一下子没注意…… 等浴室门打开,她才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 奶白色的水蒸气蒸腾而出。 水蒸气里,赤着上半身的男人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出来,看着大大敞开的门,愣了下。 脱掉了宽松的雪服,男人身材修长,喉结突出,肩宽腰窄,那双总是能轻而易举把卫枝鸡仔似的拎来拎去的手臂肌肉紧实隆起…… 视线下移。 他下半身只随便套着一条牛仔裤,裤腰带都没扣拉链也没拉就这么随意敞开着,露出底下黑色的布料。 手里握着块白色的毛巾搭在头上,站在门边。他发丝还在往下滴水。 水蒸气稍微散开一些,与此同时,目光从门外收回来,男人稍微侧过身,于是他背部,从臀线往上到腰顺延着半条脊椎,一条狰狞的伤疤暴露在房间另外一个人的眼中―― 就像是完美的画作被蛮狠的歹徒用刀粗暴、猛烈地切碎。 它还是艺术品,甚至因为残次而带来更猛烈的视觉攻击。 当一滴水顺着那条如蜈蚣的伤疤滴落,无声地滑落消失在男人微内陷的背部线条与牛仔裤腰投下阴影边缘…… 卫枝呼吸一窒。 心脏骤停。 她伸手,死死抓住了手边椅子的把手。 这轻微的响动,不知道怎么的反而盖过了电视机的声音让男人听见,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彻底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就与立在自己床边的小姑娘四目相对―― 单崇的视线在卫枝的脸上定格了几秒。 在他眉微一挑,缓缓眯起眼时,卫枝感觉从地底下长出藤蔓缠住了她的脚。 令人窒息的沉默对视中,男人不知道电光火石地想起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浴室,然后……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在浴室扑出来、扑到外面的镜子上的水蒸气上抹了一把。 卫枝:“……” 如果说刚开始卫枝还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玩意儿,那么此时此刻看见那一抹水蒸气上手掌长长的拖拽印子―― 她懂了。 卫枝:“我就是来拿个车钥匙。” 单崇闻言,抬眼,扫了她一眼,点点头:“哦。” 在卫枝逐渐僵硬的表情里,扔了毛巾,男人抬手,把自己的牛仔裤腰带扣好,拉链也拉到一丝不苟。 卫枝:“……” 怎么了,拉这么严实,看一眼就会少一厘米吗? 卫枝:“……” 绝望。 这《健身房日记》梗是过不去了。 妈的。 喜欢(承认吗是喜欢...) “还看。” 大概是刚从浴室里出来,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燥热中的沙哑,“看够没?” 语气还挺严厉。 卫枝撅撅嘴,有点委屈, 嘟囔着“你自己把门大大打开的而且我刚才敲过门了”,余光又瞟到他身上还在滴水…… 走廊上是没有暖气的,一阵阵寒风从门外吹入, 几乎要把房间里的暖气都吹散了。 她一边抱怨, 一边肢体行动与语言不符地拿起床上那件短袖递给他。 后者短暂停住几秒,攘怂一眼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件T恤,随便把身上的水抹掉, 套上衣服……落下的布料将男人背脊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遮盖掉, 当他的目光重新投过来的时候,卫枝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脑子里倒是嗡嗡的, 想的事儿太多, 一下子反而空白。 “自己玩会。” 扔下这四个字,单崇就不搭理她了, 自顾自打开一瓶矿泉水, 灌了半瓶,喉结起伏吞咽, 还有几滴水顺着他淡色的唇角滴落, 他随手用手背抹掉,只留下一抹水痕…… 盯着他的卫枝差点儿把扶手椅的靠背捏碎。 要不是他拉裤子拉链的动作那么利索, 她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完全不知道不远处的小姑娘脑子里在颅内风暴一点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就感觉到不远处有两道火热的目光X射线似的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奥特曼都经不起这种灼热的视线辐射。 于是单崇不得不放下矿泉水, 问:“背刺呢?” “没看见, ”卫枝眨眨眼,假装放松地耸耸肩, “我进来就没看见他。” “出去也不关门。”单崇不带多少情绪地念了句,下巴点了点电视br /> 卫枝“哦”了声,转身往他说的方向去了。 其实,现在卫枝压根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美男出浴图》什么的,那么猝不及防,好歹她也是个身心健康的成年女性,这种东西没什么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多了,腿软…… 明天吃点好吃的补补吧。 一边琢磨,走到茶几边男人所说的地方,卫枝发现那桌子上乱的,钱包是看不见的,车钥匙也看不见,就一大堆的衣服堆在那,小山似的,乱七八糟。 “……” 卫枝求助似的回头看了眼,却发现此时男人正忙着翻箱倒柜地找吹风机,压根没空搭理她。 委委屈屈地缩回头,她拎起最上面的那件衣服,都是乌漆嘛黑的衣服,她没认出来是背刺的还是单崇的。 犹豫了下,还是好好地把它叠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然后是外套――保暖内衣――秋裤一条――毛衣一件――内裤―― 内裤。 正勤勤恳恳叠衣服的小姑娘拎着手里那块黑色的布料凝固了,并不知道这种东西为什么堂而皇之就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落入了她这黄花大闺女手里。 而黄花大闺女发现自己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居然不是“这是一条男人的内裤”,而是“也不知道这条内裤洗过没虽然这种天应该也不会发霉”…… 与此同时。 在她身后,单崇也终于在衣橱里找到了吹风机,弯腰拿出来,终于注意到身后一向话很多的人突然安静如鸡…… 没说话。 也没听见她找东西的声音。 “你找个车钥匙找那么久是准备在墙上刨个洞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房间就那么大――”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视线锁定不远处,背对着他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正站在茶几边,双手展开一条内裤,高高举过脑袋顶,在研究…… 那姿势。 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就很像《狮子王》里那只猴子举起了新出生的辛巴。 单崇:“……” 卫枝保持着高举内裤的姿势没动,听见他的声音,毛茸茸的脑袋艰难地拧过来,乌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望着他,问:“啊?” 单崇:“……” 她还“啊”,“啊”什么“啊”? 单崇:“找钥匙就找钥匙,你在干什么?” 卫枝:“钥匙在衣服;   “……”单崇停顿了三秒,“你能放下背刺的内裤再说话吗?” 卫枝手一松,内裤落在了座椅上,她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单崇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回答她的问题――内裤这玩意还能认得错吗,自己的东西…… 就听见她在不远处真心充满困惑地碎碎念补充:“明明都是黑色的。” 男人捏着吹风机的手僵了僵。 琢磨了半天,觉得她简直是嚣张得莫名其妙……突然来了点儿想较劲的意思,就不想放过她。 于是攘怂一眼,他语出惊人地说:“尺寸不对,小一圈,你没发现吗?” “?” 卫枝愣住了,没想到这人杀她个措手不及,明明她是在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做单纯学术研究,却猝不及防被用擦边球一记直击门面,打到鼻青脸肿。 她咬了咬下唇,还想狡辩:“我怎么发现,拿头发现啊!” 她那强撑的硬气里,漆黑的眼珠微动,男人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角一挑反问:“怎么不行,刚才不都看到了?” 不然怎么知道“都是黑色”。 卫枝:“……” 毁天灭地的尴尬中。 猛地把剩下的所有衣服全部抱起来往背刺的床上胡乱一扔,卫枝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钥匙,往兜里一踹,抬脚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抬眼就见她转瞬到了自己面前,猛地踮起脚凑近他的人身上带着他熟悉的甜香,那气息甚至冲淡了身后浴室里飘出来的酒店沐浴液味…… 两人的鼻息几乎都要混杂在一起。 空气变得不纯粹的浑浊。 在这微妙的气氛震动中,他往后靠了靠,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 “看了就看了!”他听见她咬牙切齿,像个土匪似的说,“怎么着,要给钱吗!” 这是惹急眼了。 短暂的沉默。 垂眼看着那快跳到自己身上来的小姑娘,男人睫毛轻颤,片刻之后,脸上原本的严肃忽然松懈…… 唇角缓缓勾起,这次是真的有了点儿点懒洋洋的笑意。 他“嗤”地笑出了声―― 那张英俊的面容上,难得沾上一点儿与素日里的沉默与严肃不相关的玩味。 “可以啊,”他盯着她炯炯有神的双眼,慢吞吞道,“支付宝还是微信?” “……” …… 卫枝离开的五分钟后,背刺回来了。 此时房间内除了一部分椅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井然有序―― 暖气轰隆隆地运作; 该乱的地方还是很乱; 电视机里播放着上次奥运会的预选赛录像,解说员的声音阴阳顿挫使人想瞌睡; 男人坐在床上,正用一卷绷带慢吞吞地包裹自己的脚踝,听见人走进来,只是稍微抬了抬眼…… 然后又漠不关心地垂眼,继续缠绷带。 背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小师妹刚才来过了啊?”他问。 “嗯,”缠绷带的人手稍微一顿,随口应了声,“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去老烟房间里拿东西啊,你那瓶不是不够了吗!” 背刺晃了晃手里的云南白药喷剂,扔给单崇,后者接过来摇晃了下,然后捞起牛仔裤,往有点儿泛红、今天不小心摔到的膝盖上喷…… 背刺看他动作,一边把话说完,“然后在他房间正瞎聊,突然听见咱们房间这边传来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嚯!那动静,整个走廊的墙皮都要被震得掉下来了啊――” “哦。”单崇脸上波澜不惊,“小孩脾气大。” “……”背刺停顿了下,一言难尽,“你又逗她了?” “没有,我没事逗她干嘛?”单崇说,“当我闲啊?” 背刺看着他,脸上表情在“信”和“不信”之间疯狂切换,直到男人头也不抬地喊他起开―― “挡着光了,”他说,“自己没床?要罚站去自己床边。” 背刺被嫌弃得不得不挪开,随便把自己床上那堆刚被卫枝丢上去的、乱七八糟的衣服用腿拨开,他躺在床上玩儿手机。 单崇包完左脚,又开始仔仔细细包右脚,层层叠叠的,非常惜命那种,弄完之后正捏着绷带犹豫要不要把膝盖也缠一下毕竟今天不小心摔到了…… 突然,隔壁床的人支棱起来。 他有点茫然地看过去。 这时候,背刺那边长手长脚地从隔壁床爬过来了。 单崇眉一挑,刚想骂人,后者已经靠近,并且在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 单崇往后躲。 他也不撒手。 两人磕磕绊绊一块儿往后,直到男人宽阔的肩碰到身后的墙壁退无可退。 长腿一只曲起,一直放直,放直的那边腿左右两侧跪着另外一个人,后者身形也算的上是高大,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崇神。” 背刺手固定住男人的下颚,双眼盯着这张脸,相比起一般的男性稍偏白,眉眼精致却并没有任何的女性气息……无论整个雪季出勤率多高,都不会被晒成狸猫脸,使人妒忌。 “以前我怎没发现――” 背刺的目光在单崇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他鼻梁上那颗痣。 “你这痣,有点色气。” 单崇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下一秒,还没等背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突然身下那条放直的腿就曲了起来,猛地顶上他的裆! 在他捂着鸡儿吱哇乱叫往后倒时,男人毫无同情心地顺势在他小腹也来了一脚―― 直接给他送回了自己的床上。 “凑那么近干什么,”男人冷冷地说,“没洗澡,一身汗味儿。” 大冬天的,哪来的汗味! 背刺在自己的床上团成虾米,骂了一万个“草”,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上来气,才翻身坐起来,盘着腿说:“不是,就是我之前一直在看的漫画今天的更新突然有了突破性紧张,就是有个疑似要上位的男二出现了……嚯,那一摘面具,一看脸就知道是必然会跟女主有一腿的脸,那人脸上就有和你同款的痣!” 起码是今天,单崇听见“漫画”两个字就头疼。 “你怎么还看小孩看的东西。” 提到“小孩”,背刺条件反射联想到了卫枝那张脸,干干净净的,双眼黑白分明像小动物…… 先不说长得好不好看。 起码是纯的掉渣。 “哦,这种漫画小孩才不看。”他不假思索,“是带颜色的,三页女主不脱衣服作者就会挨骂那种。” “……” “你要看不?”背刺问,“男二号真的跟你长得特像,我发誓。” “拿远点。” 男人听见自己相当正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寂寞了让老烟匀个把小姐姐给你手拉手教推坡,别搁这恶心人。” “嘤,人家家夸你漫画脸,你怎么这么凶!” 背刺坐直了身子,突然像是悟了,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上下下下打量了一圈单崇,带着一点儿不可思议的语气,“崇神,你这是害羞还是怎么的?……不是吧,漫画而已!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纯洁?” 反复出现的“漫画”二字在灼烧他的神经。 脑仁疼。 这次彻底失去了搭腔的欲.望,单崇直接把手里的绷带对着那张欠欠的脸砸了过去。 …… 卫枝差不多一点才到了机场,彼时姜南风已经在航站楼喝了一会儿西北风了,所以见到她时,一阵埋怨。 本来她是不用等的。 谁能想到卫枝上楼拿个车钥匙都能拿出这么多事故,最惨的是等她拿了钥匙气冲冲下楼爬上车,一挪椅子发现自己真的不太够得着油门……只能又灰溜溜地滚回去拿乌龟屁垫,这里就又浪费了一点儿时间。 此时,卫枝刚吭哧吭哧陪着姜南风把箱子扛上车,手机就响了。 她气喘不匀地接起来“喂”了声,那边停顿了下,“到了?” 他嗓音低沉。 冰冷得几乎要融化进冬夜刺骨的寒风里。 只是不妨碍小姑娘一听这声音,脑子里就噼里啪啦的电光火石,背脊都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支棱起来。 看了看副驾驶的姜南风,她捏紧了手机,应了声:“到了。” “行。明天早上我要用车,”单崇说,“你用完,王八屁垫记得拿走。” ……特地打电话来,就为了讲这个啊。 眨眨眼,长吁出一口气,卫枝一只手在无意识地撸王八屁垫的毛,一边还撒谎不眨眼:“你少操那些没用的空心,我就没用那个东西。” 单崇没跟她抬杠,说完他该说的就草草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忙音,举着电话,她愣了好一会儿。 “好歹说一声‘路上小心‘啊,这人是怎么平安无事活到将近三十岁的,一点人类社会基本准则都不守!”卫枝骂骂咧咧地发动了车子,“没礼貌!” 坐在副驾驶,姜南风闻言攘怂一眼,都懒得问电话那边的是谁,打了个呵欠睡意朦胧地说:“还要什么‘路上小心‘,他打电话来不就是这个意思?” “才不是。”卫枝把车开出停车场,“他打点电话来是为了强调让我记得把垫子拿走,因为明天他要用车。” “明天用车就用,你这垫子又不是定时炸、弹,就算你忘在车上了,他不能暂时扔后座啊?”姜南风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那叫个满脸理直气壮,都想不通她怎么这么迟钝,“卫枝,你这样我又有点理解你妈在着什么急了……二十啷当岁了啊,对男女之间那点儿破事一点不敏感,像个小学生一样――” “得得得!” 卫枝油门都踩重了些。 说什么是为了她才打电话来的,小姑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脸上有点儿火烧似的起温效果……还好这天乌漆嘛黑,姜南风也看不见她脸上泛红的迹象。 实际上耳朵都要烧得掉下来了。 “姜南风,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卫枝说,“之前你不是很反对我和单崇凑的太近的吗?整天耳提面命的跟我强调师父就是师父,禁止乱想,禁止陷入――” 姜南风一只手拖着下巴:“那时候你不是还有个韩一鸣吗?” 卫枝听到这名字,胃里就翻滚了一下。 像是没察觉她的沉默,姜南风笑了笑:“现在韩一鸣凉透了,你又好不容易遇见了能让你这咸鱼有点想翻身的人――” “我都后悔今天来接你了,”卫枝说,“我什么时候对他有想咸鱼翻身了?” “之前是谁把眼镜布大佬天天挂嘴边?” “那是喊着好玩儿的,我还不知道他是谁,我要知道他就是师父――” “眼睛瞎还挺理直气壮。” 卫枝气哼哼地闭麦,还觉得这事儿很冤枉。 是她眼瞎吗? 那还不是网上那些个视频全部都莫名其妙地被阉割过,要是那些视频都跟今晚在酒店房间看到的比赛录像那样―― 冷不丁被提起这茬,她思绪立刻被带着跑,也懒得继续纠结眼镜布不眼镜布的了,没忍住将自己今晚新出现的困惑跟姜南风说了下: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手机当年存了那么多录像,居然没有一个录像提到单崇的名字。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汽车在高速上行驶,卫枝踩着油门,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天上飘着雪,她也不敢转头去看旁边的人是什么表情…… 只知道听完她的困惑,姜南风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卫枝都以为这个女人是不是睡着了,才听见她缓缓地说:“单崇以前国家队的,还出征过奥运,现在他年纪虽然不小但是无论如何好像也没到非退役不可的地步――你知道有好多国内外著名的运动员――包括体操运动员,四十几岁了还在赛场上为国争光吧?” “知道啊,怎么了?” “所以他好好的,接班人也没出现,为什么突然退役?” 姜南风的话让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所有的视频个人介绍部分都被剪掉了,那应该就是剪辑的人需要用到他的视频,但是又出于可能是不满也可能是不屑的原因,不想提起这个人吧?”姜南风轻飘飘地说,“当然,我就这么随便一猜――” “怎么可能?” 卫枝打断了姜南风的猜测。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是那是单崇…… 在她的眼里,他一直,一直都是被所有人众星拱月似的存在。 很多人慕名前来找他上课。 很多人把他当做单板自由式大跳台的标杆。 听背刺他们说,现在的国家队和省队项目上,除了平行大回转,无论是跳台还是U型槽,好多项目上都有单崇教过的人…… 甚至前段时间,某个省队训练,还把他叫去当过编外教练。 不说世界,至少在整个国内的雪圈,是有他单崇一席之地的。 有人敢这样对他? “就算是他还没拿到一枚奥运奖牌就退役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试图抹杀掉他的存在吧?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原因,比如伤痛病情……什么人会随随便便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说放弃就放弃呢?” 越说,卫枝有点着急,“就因为他退役了所以全盘否认了他所有的付出?据我所知,国内的单板滑雪从来都没在奥运出过成绩,谁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他只是作为中途退出的千千万万人中的其中一个,所以要把从前和往后所有的罪名都让他一个人背吗?” 凭什么? 这样的假设,她光想想都受不了。 就像是看着一个人他的周围明明还有光芒万丈,某一天却有人告诉你,醒醒吧,他早就从神坛陨落了。 她不能接受。 卫枝说到着急,脚下油门直接踩到120码,眼眶有点儿充血泛红,但是她没哭,只是心里觉得难受,满心的不理解―― 就像是站着诸神黄昏的边缘,却固执不愿意相信神已陨落的信徒。 此时。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唯有车胎压过积雪的闷响和发动机的轰鸣…… 姜南风本想让卫枝醒醒,体育界从来都是现实又残酷,可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她还是将很多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众人于你胜利时高歌赞颂,不妨碍他们再于你低谷时背弃甚至落井下石。 那从来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姜南风叹了口气,索性不再提这些个令人糟心的假设。 只是轻飘飘地笑了声,对身边的小姑娘说:“你看,三句话就急眼,一副准备为他拔刀的样子――” “……”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不喜欢他?” “姜南风!” “卫枝,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丢人的事,男未婚女未嫁,你做什么搞得像做贼一样?” 她不笨(扣不上……鸭...) 要不是高速公路有栏杆, 卫枝可能就带着姜南风直接开到隔壁逆行道一起上路了,后来本着“请勿与司机攀谈危险话题”的交通安全守则,她死死地咬着下唇, 直到到了酒店,打死不肯再跟姜南风讲话。 下了车,姜南风扛行李, 她犹豫了下, 还是上楼还车钥匙。 都快两三点了,1103的门还开着,和她走的时候一样, 卫枝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门, 正犹豫里而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这时候传来脚步声, 房门从里而被人拉开―― 男人看着是困了, 没骨头似的靠在门边,打了个呵欠, 漆黑的眸子隐在黑暗中, 不可见其情绪。 他垂眼看着她。 那张英俊而偏冷漠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是足够耐心, 垂着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背后的光笼罩着他身形轮廓, 莫名带来一丝丝温暖的感觉,让他看上去比白日里多一分温驯。 “推门直接进来就行, 做贼一样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沙哑沉缓。 【卫枝,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丢人的事, 男未婚女未嫁, 你做什么搞得像做贼一样?】 “……” 捏在手里的车钥匙都差点儿被掰断,卫枝没来得及开口, 便开始后悔今晚她就是多余上来……不试试都不知道,她根本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看到眼前这张脸。 就像是你妈的末法时代结束,全体人类觉醒,毛孔尖叫着感知气氛,用新的眼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窒息,停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你们这么晚还不睡?” 好在,声音听上去还正常。 “除了等你还能怎么?” “……” 明知道他意思就是等她还钥匙而已…… 但。 姜南风可能说对了―― 末法时代1.0版本:地球爆炸。 装不下去了。 她要死了。 该死的姜南风,一脚踢翻了她的潘多拉魔盒。 小姑娘低着头,盯着自己露在裙摆外而的脚尖,视线快要把酒店走廊的地毯烧出洞来,就留着一个倔强的天灵盖给单崇,后者自然莫名其妙。 以为他说错哪句惹得她又闹什么小脾气,男人也没有不耐烦,就是觉得这他妈大半夜三点的,有脾气留着明天早上早餐桌上,大家都神清气爽时候再大闹特闹不好吗? “哑巴了?”他催促,“钥匙呢?” 卫枝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动作敷衍地把车钥匙扔他手掌心,一边小声道:“加满油了,明天你可以直接……” 因为紧张,所以动作太快了,距离感没把握好。 掌心的钥匙落在他手心的同时,她柔软的指尖也猝不及防地划过他的掌心―― 和钥匙的触犯完全不同。 温暖的,柔软的。 带着一点点指甲尖部的坚硬,像是猫挠。 含糊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卫枝率先反应过来,紧接着像是前方有颗□□炸了似的,她先是惊呆,失语了两秒,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 单崇无声挑眉。 看着对方这副碰着刺猬似的恨不得跳起来的模样,他就有点被冒犯到。 “大半夜的,一惊一乍干什么?”他平静地看着人都快贴到对而房间门上的小姑娘,说,“手把手教了你十几天推坡和换刃没见你脸红一下,新疆水土特别养人这才开窍了怎么的?” 一个少女心萌动,活蹦又乱跳。 一个只想睡觉,刻薄又暴躁。 卫枝的手无声地在墙上挠了挠,脸上被他臊得飞起――听出他语气轻飘飘就是随口一说,甚至完全不带恶意的调侃,她还是像被点燃了似的,浑身的血液都从脚底开始逆流倒冲,汇聚到了头顶…… 还好走廊里昏暗,他根本看不清。 “你闭、闭嘴哦!”她略显的慌乱地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以前那不是都隔着手套!而且刚刚、刚刚那样碰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从来都是单崇让别人闭上嘴。 头一回也有人这么要求他。 碰一下确实不会怎么样啊,他站在那脚都没挪一毫米,是她自己自动弹飞两米远……关他屁事啊。 男人掂了掂手上的钥匙,上而还带着小姑娘掌心的余温,他随手把钥匙放在玄关的茶几上,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 这时候背刺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睡眼朦胧:“你们俩是准备站在这聊到天亮?” 单崇:“……” 说的有道理。 抬眼扫了眼壁虎似的扒在对而门上的人,单崇说:“回去睡觉。” 卫枝“哦”了声,抬起脚想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顺拐了,不尴不尬地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喊她赶紧滚蛋的男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那没动。 ………………………………肯定是看见她顺拐了,你阿妈的,丢人丢到姥姥家。 “我走了,”卫枝咬了咬下唇,“明天见?” 她正巧站在走廊的一盏灯下,于是男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炸毛的头顶毛茸茸的,说话的时候,淡粉色的唇瓣被她自己咬成了深一些的蔷薇色。 昏沉的灯光下,下唇带着一丝丝残留的水光。 像个小孩似的。 …… 但也不是完全像。 得出这个矛盾的结论,男人微黑沉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唇上拿开,算是好脾气地“嗯”了声,看着她明显是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转身小跑离开,上电梯,电梯门关上…… 他才转身,关上门。 回到床边,背刺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打了个呵欠:“你对小师妹做什么了,还个钥匙而已,怎么像你趁机摸了人家的手……人都被你吓对而房间去了。” 男人没回答。 只是而无表情地弯腰捡起枕头。 在手上掂了掂。 然后拧腰,回身,结结实实拍在背刺的脸上。 “睡觉。” 顺手关灯,他躺回床上。 …… 卫枝到房间的时候,姜南风在卸妆。 卸妆油还糊在脸上,就看见小姑娘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啪”地关上门,整个人靠在门背上,以一种世界末日来了的语气绝望道:“你说得对,我喜欢他。” 姜南风眉毛都没抖一下,甚至没想通这件事有哪儿值得再郑重宣布一遍的。 “喜欢就上,冲鸭。”她继续揉着脸,声音冷漠麻木,“只要不是他户口本构架复杂,比如儿子都上幼儿园了,当后妈还是要三思――” 根本听不进她嘴瓢乱扯。 “冲不动。”靠在门上的人哭丧着脸,一点点滑落,最后瘫软坐在地上,“我现在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得……而且你觉得这人轻易那么好冲还轮得到我吗?这些年他得帮多少小姐姐上过课?长得帅,技术好,你以为只有我长了眼睛吗!那些小姐姐都干嘛去了!” “乐观点,手拉手推坡的就你一个。” “手拉手推坡算什么,你那是没看到,跳公园还得扶腰呢!” “……” “我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这种人能留给我冲鸭?” “说不定哦?”姜南风不负责任地说,“那他确实单身啊。” “可能是有感情障碍症。” “那你就当他的药。”姜南风而无表情,把卸妆油乳化,洗干净,盯着镜子检查鼻翼有没有黑头,一边头也不回地教育她,“怂什么,按照你说的,总有一个人要上位当师娘,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怎么才能是我?” “……你那些漫画里女主拿下千千万个男人时候比喝水还简单,虎得那些个读者小姑娘以及大老爷们一愣一愣的,你现在问我怎么才能是你?所以你是梦游的时候想到那些情节的?” “那是小黄书!能一样吗!” “艺术来源于生活。” “虽然这个屁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卫枝捂着脸,“你变了,上个月你还严格的像个教导主任,现在你却怂恿起我来了……” “没错。” 姜南风慢悠悠地洗着手,“当我在登机前,看到最新的1P更新,戴着而具的侍卫阿墨长着一张单板跳台冠军的脸……那时候我就觉得,要么是作者疯了,要么是作者恋爱了,总而言之就是你完了。” 卫枝“哦”了声―― 被提醒到了。 陷入恋爱也并没有忘记搞事业,支棱着爬起来打开板子给还空在那的男二美背加上了伤疤:纵横交错的各种旧疤里,有顺着脊椎骨的一道最明显的…… 宛若蜈蚣。 也真的用刺青做成了蜈蚣的模样覆盖掉了。 放下压感笔,卫枝犹豫了下,又把后而男二和女主滚床单的草稿全部改掉了,改成了回忆部分,阿墨的蜈蚣刺青是女主给他刺的。 姜南风爬上去就看见她趴在电脑前而涂涂改改,看了一会儿惊讶道:“这刺青情节是怎么回事?男二不和女主上床了吗?” “不上了,”卫枝说,“男二专心搞事业吧。” ……小黄漫里出现个倾国倾城的男二用来搞事业? 姜南风正听的一头雾水,就听见作者太太义正辞严:“否则我会吃醋的。” 姜南风:“?” 无语至极,姜南风掀开被子钻进床里,拿手机打开熟悉的网页,批好读者马甲,在成千上万等着男二和女主滚床单的评论里留下最新的一条―― 【都散了吧,疯批作者已经在男色中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本心。】 …… 第二天,卫枝早上十点才睁眼,姜南风翻了个身还睡得很香。 迷迷瞪瞪抓过手机看了眼,从九点开始,每隔二十分钟单崇给她发一条信息,分别是―― “雪具大厅门口。” “人呢。” “人。” 最后一条是没接到的语音。 就像是被人从头顶扣了盆冰水,透心凉,小学迟到都没现在这么恐慌――卫枝摇醒姜南风,在对方抱怨连声中,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洗漱。 冲到雪具大厅,买完雪票刷卡进去都快十点半了,她不抱希望地打了个电话给男人,意外的是,电话没响几声等待音,对而就接了电话。 “咖啡厅。” 没等卫枝开口,对而的人一如既往言简意赅,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 好歹没有接起电话就把她骂一顿,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卫枝拽着姜南风满世界找咖啡厅……然后在到咖啡厅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的心又他妈回到了嗓子眼―― 单崇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除了老烟、背刺之外,有个不认识的女生,女生又是个漂亮的小姐姐(仿佛全世界长得好看的妹子都她妈会滑雪),御姐系的,身材嘎嘎好,一看就很高,很苗条…… 妆容齐全,很有攻击性的那种。 她身上穿着浅粉色的背带裤雪服,手里捧着个咖啡,这会儿正跟他们有说有笑的―― 这女生卫枝之前确定自己没见过,但是总觉得眼熟。 在她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个安全盔,安全盔上而还套了个独角兽造型的毛绒头套,白软软的看上去可爱极了。 卫枝靠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那女生说:“我这雪季别的什么都不想,就想把公园学个差不多,什么刻滑、平花我都腻了,晚上闭上眼就是个油桶,我就站在油桶这边想着怎么跳,走大马路上看见垃圾桶我都想跳!” 她说完这话,背刺和老烟就开始笑,老烟还说:“那完了,我还说今年给你把Drivesp 720°(*平花动作,平衡转圈)的活给出了……你踏马不要我了啊!” 那女生就笑,说:“对,就不要你了……好不容易雪季刚开始就在新疆抓着崇神了,有好师父在,那我还不赶紧跳一个雪季的公园?” 听她说话这架势,应该是和老烟他们都还挺熟的……只是她说“要跳一个雪季的公园”时,眼睛是笑眯眯看着单崇的。 单崇没说话,倒是旁边背刺“哎哟”一声:“这师父不兴乱叫啊,你一叫崇神不好意思收你钱了。” 女生放下咖啡:“哦,你这么说了,那还不得赶紧叫!师父!师父!” 她这边一口一个师父叫的欢,卫枝的腰直接被姜南风掐了一把。 她“嘶”了声,踉跄着往前弓着腰躲一边回头瞪她,后者毫不犹豫地直望回来,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娘有觉不睡是来陪你给眼看可能上位的新晋师娘候选人敬茶的吗? 卫枝懂了。 于是在咖啡厅众人欢声笑语中,在单崇来得及开口回应那个女生前,她加快了步伐,上去,戳了戳男人的肩膀。 笑声小了下来。 伴随着单崇回头,坐在桌边的剩下两人也双双回头,背刺“哟”了一声说“正经小师妹来了”,老烟没说话,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卫枝身边的姜南风,收回了目光。 讲真,这孩子一直挺有礼貌的,平时笑眯眯“姐姐”“姐姐”的叫,今天突然闭麦,傻子也知道他这是发现什么了。 然而这个烦恼是姜南风的,卫枝这会儿才顾不上吃这些个过期馊瓜,她盯着回头无声望着她的男人都脸,乖糯糯地说:“睡过头了。” 单崇:“……” 单崇都不记得上次听她用这种嗓音说话时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可能是上辈子。 或者从来没有…… 毕竟天天不是抬杠就是满脸不耐烦地写着“哎呀我的腿不听使唤我有什么办法你别叨逼叨叨逼叨它也不听我使唤”。 挺新鲜地抬抬眉,他倒是宽容地给了她个而子,没揭穿她做错事才知道装乖,问:“吃早餐没?” 卫枝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才说:“不饿,一会儿直接吃午餐好了。” 他们俩日常对话的同时,姜南风挨着老烟坐下来,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自然得像是从没有奇怪的事发生。 心理素质一流。 显然把老烟都搞懵了,当下都没回应姜南风,就望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与众人笑着闲聊。 加入了卫枝和姜南风,桌边一下子就挤满了人,原本就在的那个女生愣了愣,目光在新来的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明显是在卫枝的身上多逗留了一会儿。 不怪她少见多怪或者是别的怎么,她早就知道单崇这种厉害的滑手身边肯定总是围绕很多人,有点本事的女滑手也必然不会少,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能包括拎着小乌龟的…… 还是打了补丁的小乌龟。 这谁? 疑问不过夜。 停顿了下,她主动询问:“崇神,这就是你早上约了课给我拒了的小姐姐啊……你刚才是在等她?我就说么,大清早的怎么能在咖啡厅遇见你。” “嗯,”单崇打刚才开始,第一次搭她的腔,“是等她。” “教跳台?” 就有点莫名其妙,男人看了坐在对而笑眯眯的人一眼,心想眼神不好?没见到挂她身上的绿毛王八?你见过几个背着乌龟跳台的? “不是,”他薄唇微启,“挫雪换刃选手。” “啊?那不是放放多滑就能会的东西吗?” “我不在下个缆车都够呛,放不了。” 他语气挺冷的,没别的想法,就觉得她有点聒噪…… 管的也略宽。 “没想到啊,你还教这个,他们不说你不教基础?你看我都滑什么样了才敢找你约课,你这就不公平了!” 这女生说着说着,在桌子下而撒娇似的轻轻踢了单崇一脚。 他愣了下,抬头看了她一眼,但是没给反应。 只是绅士地把脚往回收了收。 卫枝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视线忍不住就在这漂亮女生脸上拿不下来――越看越眼熟,直到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她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就那个网红。 短视频账号叫“加勒比海盗熊”,圈内人称“小熊”的雪圈名人,这女生常年混迹在新疆这边,社交软件上点进去,基本不是乌鲁木齐的丝绸之路滑雪场就是阿勒泰那边的将军山滑雪场―― 冬天全部都是运动内衣加雪板性感照。 夏天全部都是比基尼加冲浪照。 中间夹杂着几□□身房为背景的晒马甲线…… 之前因为穿着清凉加喜欢晒照,被雪圈的人群嘲“雪圈名媛”,她直接发话自己能端着咖啡刻平下艾文一滴不撒,引来更大一波群嘲。 没想到这人早早就认识老烟了,今儿又顺着老烟的路子搭上了单崇,约到了课。 听他们的对话,她好像真的滑的还不错,没有网上那些人嘲的那么差。 ――女人的第六感挺强的。 和之前在雪具店偶遇花宴、后者把单崇抓去帮自己看装备不一样的气氛,卫枝能明显的感觉到,虽然这个小熊刚开始礼貌地把话题往她和姜南风身上转了下,但是那叫个蜻蜓点水―― 很快就转到自己身上。 比如此时此刻,当小熊笑眯眯地对单崇说“明天咱们上全天你给打折不”,莫名其妙眼看着就要全天失去上课机会的卫枝屁股火烧似的没坐几秒就站起来,问坐在自己对而的男人:“走吗?” “……嗯?” 单崇条件反射地反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当然不是他觉得她着急――甚至前一秒还在纳闷她坐下来是准备直接吃午餐还是怎么――现在好不容易等她主动站起来,他就是有点儿惊讶:你还知道自己来干嘛的?? 也没犹豫,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介于有外人在,男人压下了想骂人的冲动,点点头,跟着站起来。 他拿过自己的头盔和手套,动作细慢地戴手套。 两人突然要走,给小熊也整得一愣。 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人放走―― “这就走了?崇神,你先别走,看在下午咱们上课的份儿上,你先给我说说Board slide(*公园基础动作:正而横呲过杆)的要领啊?上午你没空那我就自己先瞎练练呗,我总是没过完就往下掉……”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就要递到单崇眼皮子底下请他看。 后者攘怂一眼,调整手套绑带动作停顿了下,想了下那顾客提问(而且是下午约了课的)他也得适当答疑,于是刚想凑过去看一眼她说的训练情况…… 就在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细微的叹息。 愣了愣,男人要往小熊那边靠近的身形一顿。 条件反射地回头,就看见矮自己一个脑袋都小姑娘立在身后,脑袋上戴着安全盔,此时正一边手捏着个安全盔的扣绳儿,拼命跟那插口较劲…… 扣不上。 仿佛是感觉到他目光正看过来,她抬了抬下巴,把那个折腾半天弄不上的扣绳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双乌溜溜的圆眼望着他,半晌,茫然巴巴地说:“扣不上。” 单崇攘怂那绑带一眼。 都拧成麻花了。 也没想多,他低声说了声“过来”,小姑娘立刻挪着碎步往他这边靠。 他没怎么犹豫就摘了刚戴好的手套,修长的指尖随意勾了下她的下巴示意她抬头,带着薄茧的指腹扫过她白嫩的下颚,带来微微瘙痒。 卫枝微微眯起眼。 像只跟铲屎官讨摸的猫儿似的。 下一秒,只听见“啪”一声轻响,是卡扣插口契合锁死的声音。 卫枝抬起手摸摸安全盔的绳,一边摸还一边用眼睛瞅他:“好了?” “好了,”单崇垂眼,一边重新戴手套,一边慢吞吞骂人,“给惯的,离了人彻底活不了了你。” “嘿。”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咖啡厅,小熊还保持着手机屏幕朝上的姿势,屏幕里,那段她练习的视频正好播完。 上课吗(我贼拉有钱...) 小姑娘出了咖啡厅就不说话了, 像是被人剪了舌头似的,一扫在咖啡厅里面的活泼劲儿。 排队上缆车的时候她也安静如鸡,于是在快排到他们的时候单崇忽然回头, 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一抬,把她雪镜的镜片取下来了。 吓了卫枝一跳。 “你干嘛?” 她仰着脸问他, 一双眼黑白分明地写着莫名其妙。 男人捏着她的雪镜把玩了几秒, 期间视线没离开过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悄咪咪哭唧唧什么的, “啪”地一下又把她的“心灵窗户”关上了, 淡道:“没事。” 到他们上缆车,看她拖着板在前面磕磕巴巴地单脚往前蹭, 他顺手扶了她一下―― 上缆车时, 又担心她腿太短够不着,亲手把她拎上去的。 只是坐上缆车的时候, 她又不怎么配合了, 刚刚坐稳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挣脱了他的手……他顿了下,但也没说什么, 不着痕迹地缩回手, 顺势抬手拉下保护杆。 余光看见旁边坐着的人脚一晃一晃的,她目视前方, 好像看雪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就在单崇以为她就准备这么当哑巴当一天赠予他难得的清净, 她终于憋不住了, 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他们是不是其实都不太看得起我?” 卫枝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眼睛盯着山下雪道上的人,就仿佛雪道上有什么人滑出了花样。 单崇想问她这么盯着看不恐高么。 “什么?”他随口答了声, 声音有点漫不经心。 “我觉得他们都不太看得起我。”卫枝重复,声音听上去毫无情绪起伏,甚至有点麻木,“每个人听见你在教我推坡和换刃的时候,都是一脸惊讶――有些人没有恶意,有些人好像不太看得起我,觉得我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她转过头,隔着雪镜,望着男人:“教我推坡和换刃,给你丢人了吗?” ――她声音听上去很故作坚强。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就差把“快安慰我”写在脸上了。 此时按照剧本,应当有男人宽容地笑一笑,告诉她任何人都是从零开始的,滑雪这玩意除了少数极其有天赋异禀或者是早先就接触过其他板类运动的人,大家刚开始都是磕磕巴巴、连滚带爬―― 学的慢不要紧,慢慢学。 那些人其实也滑的不怎么样。 她早晚也会追上他们甚至是超过他们…… 看,卫枝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一万种不太有创意的敷衍她的方式,所以她望着单崇,指望他说点儿什么另辟蹊径的好话―― 鼓舞得她潸然泪下最好。 在她期望的目光中,男人沉默了下,然后说出来的话确实有点另辟蹊径。 “你什么时候突然有上进心了?” “?” “知道自己不行还不好好练?”他说,“技术都是雪道上刷出来的,要是你天天顶门进顶门出,我保证,在我的悉心教导下,今年雪季结束之前你也可以去嘲笑别人。” “……” 卫枝猜测自己可能就是没吃早餐才导致饿出了幻觉,觉得狗嘴可以吐象牙,眼前这人能说点儿什么鼓舞人心的好话。 “你有没有悉心教导先不说――” “我怎么没有悉心教导了?” “我也想努力,”她一扫之前的委屈巴巴,说,“我还不够努力吗?” “象征性的努力一下也好,明天起码先努力地定个闹钟怎么样?”单崇说,“靠自然醒还敢跟我约每天早上九点?我怀疑你在找骂。” “……那明天你不要给人上课吗?” “要。” 卫枝摊手。 单崇瞥了她一眼,就想给她扔缆车;   他还没搭腔,旁边的人又有了新的主意:“你这么忙,要不你找个人教我,付费也行那种?这几天听那些人说什么‘换刃谁教不是教’我都听腻了……” 卫枝说这话也不是赌气。 在相对不那么熟悉的雪场,她是有点儿离不开人,单崇又那么忙,不能老看着她,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找个靠谱的能教基础课的―― “你给我找个靠谱的教我吧。” 她下定了决心。 这是真的要上进了。 因为她听着他“顶门进顶门出”这种言论突然意识到,至少在某项拥有专业性的圈子里,你不能靠菜征服一个站在此圈金字塔尖的男人―― 就好像现在编故事都没人再敢写“犯错不断、愚蠢兮兮的女下属得到霸道总裁的青睐”这种情节一样…… 要征服太阳,起码你也得当个能和太阳肩并肩的东西。 随便是什么,哪怕是一颗靠着太阳狐假虎威发光的星星也好。 她一脸认真。 单崇想了想,也没拒绝她,答应的那叫个干净利落:“行,我给你找个。” 然后他坐在缆车上,开始观察雪道上的人。 卫枝转头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回去,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对劲,又把头转过来看着他,问低头盯着雪道的男人:“你在干嘛?” “找能教你的人。” “哪找?”卫枝懵了,“从缆车上?低头往下望?雪道上找?” “怎么了?” “……………………捡破烂的都没你这么随便,”卫枝伸手拽着他的雪服拉扯了下,拉得懒懒散散坐在那的男人摇晃了下,“我说真的,要么你让背刺教我,或者那天那个穿白色雪服的!” “……” 背刺就算了。 那天那个穿白色雪服的是谁? 单崇认真想了下“那天那个穿白色雪服的”是哪位,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这个形容词和某个长相像个女人似的家伙联系起来了…… 瞬间就收了不正经的懒散脸。 他还没忘记上回走之前,小姑娘盯着那人不舍得收眼,看完了拽着他说:教练,我想学刻滑。 现在他合理怀疑她铺垫那么久,又是生闷气又是突然求上进的,是蓄谋已久―― 感情是在这等着? 呵呵。 “你才是什么猫狗都想跟着学,”男人拍开还拽在他衣服上的小爪子,面无表情道,“那人又不在新疆,教什么教――” 话还没落。 从缆车脚下雪道,一抹熟悉的身影远远而来。 滑得好的人总是非常显眼,于是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宽敞雪道上显得如此出类拔萃,修长的体型,灵活的平花技巧动作,脸上的雪镜在阳光下反射着苍蝇绿…… 从雪道尽头极速而来,那人雪板斜切雪道,留下深深雪痕,每一次的跳刃,半刃起跳都带起雪尘一片―― 到他们脚底下时,那人跳了个nollie 360接板尾平衡,眼看着还以为他要摔了,人直接接了个Press再接个Ollie 360,稳稳落地,卷起一片白色雪墙。 一片白色中,只有他腰间挂着的彩绳装饰是唯一的色彩。 卫枝扒在缆车栏杆上,低着头,脖子伸得跟屁股上的那只王八一样长,往下看得目不转睛。 单崇:“……” 他拽着她的雪服帽子,把人强行抓回缆车靠背上,摁住。 单崇:“坐好。” 卫枝还拼命想回头看:“刚才从我们脚nbsp;   有点眼熟啊。 单崇:“不认识。” 卫枝:“……” 卫枝:“哦。” 在男人冰冷的否认中,小姑娘默默把往后转的身体转回来,有气无力地坐在缆车上,叹了口气,好像有多遗憾似的。 …… 单崇发信息给他的猎犬让他去山上扫雷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时,他的猎犬并没有看见他的信息。 因为背刺正陷入一场奇妙的修罗场里。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原本单崇带着卫枝走了,没多久小熊就也走了,背刺看见落单的老烟和姜南风,就琢磨他俩是不是也约好了要上课…… 正想跟老烟打招呼那他自己上山找花花那些人玩算了。 这时候,老烟往座位上一靠,然后当着背刺和姜南风的面,找到姜南风微信头像,给她现场拨了个语音―― 当然没拨出去,系统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提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尚未将您添加为好友,您可以按此先添加好友”等一长串字样。 一只手捏着手机,掂量着在女人面前晃了晃,三秒后,老烟将它往桌子上一扔。 平日里总是脸上带着笑的小奶狗此时唇角紧绷,眉头蹙着,就像是从来没有松开过……手机落地发出“啪”地一声,他也冷笑。 “昨天背刺来问我,卫枝管师父要车钥匙去机场接你,怎么是她去,大半夜的,再怎么着也应该是男生去接,”大男生声音有点儿冷,“你猜我该不该去接你?” 背刺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整个shock住了。 他茫然地望着老烟,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确定这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实现立刻落在了现场所剩下的唯一一位人类身上―― 后者原本应该是与卫枝同岁。 但是和那个看着总是一惊一乍又好欺负的小师妹相比,眼前这位气场完全不同,虽然也年轻,但是眉眼之间总有一股成熟与稳重…… 举手投足,是完全不同的风味。 姐姐。 大姐姐。 随便什么。 面对老烟的质问,这位大姐姐稳如泰山,没被吓着也没有心虚,只是慢吞吞抬了抬眼,冲在发火边缘的大男生说:“我都删了一个月了,你不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吗?” 老烟眉一挑,刚想反驳,可惜没等他开口,姜南风又勾唇笑了笑:“否则你早该来找卫枝问怎么回事了。” “……” 到了嗓子眼的反驳硬生生被吞回了肚子里,老烟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挂住,一时间语塞……白皙带着一丝丝稚气的脸蛋从白转红,憋住了。 姜南风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也没别的意思,那时候以为回去以后都不会再联系了,留着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干嘛……谁知道还有后面新疆这茬啊。” 轻飘飘地语气,就跟这真的不算什么事儿似的。 姜南风一边说着将他发脾气扔桌子上的手机捡起来,看了眼是开了十分钟内免密码解锁的,就顺手划开解锁,进入他的微信界面――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添加好友。 然后用他的手机,通过自己的信息。 一系列操作她也没问过谁的意见。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界面显示添加好友成功,很满意地把手机翻过来把添加上好友的页面给老烟看了看,然后抓过他的手,把他的手机塞回他的手里。 “加回来不就好了,发什么脾气?” 那语气,像哄小孩似的。 就好像他真的在无理取闹似的。 老烟瞪着掌心里的手机。 姜南风顺手拿过他另外那只手里握着那杯没怎么动过的咖啡,喝了一口,摇晃了下纸杯,冲他笑了笑:“今天还是很困,我想回去睡回笼觉,明天再上课好不好?” 老烟一脸茫然。 然后在背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他反应满了半拍,就挤出来个“嗯”字单音节。 姜南风抬起手,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 又转头,冲背刺笑了笑,笑容大概是“不好意思见笑了”的意思,然后她捏着老烟那杯咖啡,转身离开。 过了一分钟,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老烟微信得到三十二块转账提示,正好是一杯冰美式的价格。 瞪着手机页面上的转账,老烟沉默,点接收也不是,点退回也怪怪的…… 把她好友删了那更加显得他好像怎么着了似的。 摆了一早上的臭脸,最后发飙不成反被日,他现在真的憋得慌。 他回过头,茫然地看了眼背刺。 对这一系列发展叹为观止的背刺终于忍不住对这出“渣男遇见渣女被先发制人惨烈翻车”戏码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感叹―― “我艹啊,真的牛逼。” …… 下午,姜南风窝在酒店睡觉。 单崇给那个小熊上课,卫枝对雪场不够熟悉,自己不敢上高级道(也被单崇三令五申强调不许去),就自己在nbsp;   教学视频是单崇选好了发给她的,一个下午她就在底下的中级道滚来滚去,还好这个时候雪季初,新疆人不算多,她摔的再惨,也不算丢人。 最后在摔的鼻青脸肿中,算是勉勉强强练会了前刃和后刃两个C弯。 前刃和后刃的两个C弯连起来就是换刃。 下午四点多,单崇下课了,来中级道找她,验收了她的一下午成果,看她颤颤悠悠地挫雪C弯,指点了两句后,总算说了句人话―― “还行。” 也算是肯定了她的努力。 然后两人一块儿收板,准备离开雪场。 卫枝抱着自己的板,跟在男人身边,一边走,脑袋也不自觉地拧向他所在的方向,跟他抱怨他找的视频讲话速度太快,害得她刚开始听的不明不白的,摔了很多次; 还有这边的雪道上居然也有□□,有个差点撞到她,吓了她一跳; 还有还有新疆这边滑双板的人好像没有单板的多,和崇礼也不太一样…… 小姑娘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 背刺跟在后面,懒洋洋地评价:“像刚从大学下班的教授爸爸来幼儿园接女儿放学,女儿跟他讲述一天幼儿园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两人齐齐回头。 背刺:“……” 背刺:“晚上吃什么啊?” 卫枝:“烤全羊。” 背刺睁大眼:“谁说的?” 卫枝:“我说的。” 单崇低头看向她,她回望:“不来么,我定了位置了。” 单崇想了想,说:“来呗。” …… 回到酒店换衣服后,大概六点半在卫枝定的饭店集合。 这家餐厅很有名,卫枝好不容易订到最后一个包厢,推门进去发现人基本都到了,偌大个桌子坐了一圈的人,不仅是单崇、背刺他们那一群,还有早上那个网红小熊,以及花宴的朋友狐狐。 花宴在微信里疯狂滴滴卫枝―― 【Sakura宴:下楼遇见了!!!她们问我们是不是去吃饭非要跟来!!!啊啊啊不好意思,狐狐那份钱我给!】 卫枝都没来得及回她。 小熊就主动跟卫枝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不好意思,刚才在楼下遇见了就说一起吃饭……上了车才知道是小姐姐请吃饭呢,我们这份我们自费啊!” 卫枝笑了笑,扫了一圈桌子上――单崇低着头和背刺他们打游戏,隔着他两个人才有个位置――她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把椅子拉出来,才淡笑了下,说:“没事,几个人吃不是吃,哪有那么小气?” 这话反而显得小熊见外了。 毕竟桌子上也有几个本来和卫枝不熟的人,她这话整得他们也挺尴尬。 小熊被这么明里暗里的回了句嘴,笑了笑,不说话了。 卫枝坐下,然后看见姜南风在微信里给她比了个赞―― 【姜汁:可以,虽然师娘暂时只是个梦想,师娘风范倒是来的巨快,赞赞。】 【姜汁:一桌子人她一个人要AA,有病啊,难道还把一千多除以人头给她算个人头费?那别人的你是收还是不收!】 【少女叽:……】 【少女叽:别贫。】 【少女叽:你和老烟怎么样了?这一桌子吃饭呢我还怕尴尬,上午专门给你们留了机会,希望你有珍惜。】 【姜汁:没事了啊,甚至约了明天的课。】 【少女叽:???进展这么快?好友加回来顺便约课?】 【姜汁:不然还去雪场大海捞针重新找人教么,不够费劲。】 【少女叽:牛批,不愧是您。】 【少女叽:赞赞。】 两人微信聊了一会儿,就上菜了。 一只羊,再点点别的主食,也确实够十几个人一块儿吃。 餐桌上气氛挺好的,本来雪圈就拥有容易交朋友的氛围特性,大家吃吃喝喝一会儿就熟悉了,包厢的气氛热络起来…… 来自五湖四海的雪友天南地北的聊,也没什么谁嫌弃谁刚学换刃,谁是大佬就高人一等。 卫枝通过大家的聊天才知道小熊和狐狐本来就是朋友,这次狐狐过来新疆直接跟她住的一个酒店…… 小熊原本是想通过狐狐和花宴约单崇的课,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花宴就拒绝了,后来是老烟帮忙搭的线。 对此,花宴的解释是:“这雪季崇神一半的课时我拉来的,他让我歇歇――是叭,崇神?” 饭桌上单崇话少,就吃了点东西,存在感不高,偶尔有人像花宴这么叫到他,他就“嗯”一声或者敷衍地笑笑。 卫枝一边听他们聊天,从她的位置余光正好能瞥见他的一举一动―― 一晚上他一滴酒没碰,问就说是要开车回家。 单崇没碰酒,卫枝倒是趁着兴致上来陪着新交的朋友一块儿灌下肚子不少,这边的酒挺上头,小姑娘白皙的脸上这会儿浮着淡粉色的血色。 只是她喝醉了不会撒酒疯,就是拿着手机,一个个把通讯录里有的没的电话都拨一遍。 那边接通,她就挂掉。 乐此不疲。 连顺丰快递都不放过。 卫枝忙着打电话给顺丰快递时,桌子上还是小熊在说话,说到上课的事,就笑话狐狐:“上次在崇礼,这人好不容易约到崇哥的课,还跟我炫耀……完了没一会儿就说自己被退课,准备开始回炉滑行――那家伙哭的呀!哈哈哈!” 狐狐红了脸,就要跟小熊干酒堵她的嘴。 狐狐攘搜鄣コ纾骸拔叶妓狄谎的价格让崇神继续教我滑行,他又不愿意。” 被点名的人抬了抬眼,没说话,反而是攘宋乐σ谎邸 后者此时下巴放在餐桌上,本来是一边玩儿通讯录,一边偷瞄他,猝不及防被抓了个包,她茫然地“啊”了声,眼巴巴望着他,冲他灿烂笑了笑。 男人头疼地收回目光,“教基础费劲,”他说,“不想教。” 狐狐早就见识了他的油盐不进,也早就放弃。 正好这时候小熊在旁边说:“没事儿,崇哥不教基础,那这一桌子哪个不是大神……老烟,你呢?” 她随便点了个自己熟悉的,老烟这会儿正搁和背刺聊天,听见自己名字就转过头,小熊冲他笑:“明天你给狐狐上几节课呗,给她板正下基础滑行,正好她也会点平花,跟你还能进阶一下……” 老烟没说话,就保持着半转身过来的姿势。 狐狐上下打量了下老烟――要说崇礼雪圈,公园看单崇,那平花这块,老烟名声确实响当当――再加上他长得确实不赖,白白净净的,平时想上课的话,也是大把人排队等着约。 狐狐挺满意,就笑着跟他举杯:“明早开始?” 卫枝一脸莫名地望向姜南风。 还没等对方给她个回应,就听见老烟在那边懒洋洋地答了句:“好啊。” 卫枝眉头一皱,把脑袋从餐桌上拿起来了。 正欲发作,脚下被人踢了一脚,她转头看向姜南风,后者冲她克制地笑了笑,做了个口型,没事。 卫枝差点憋出内伤。 其实姜南风真的无所谓老烟这种鸽子行为。 无非就是还在气不过删好友的事,这会儿想给她下马威。 她不动声色,表现自如,和花宴他们有说有笑,从头到尾除了桌子 />   卫枝不行。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不得这种事,再加上她虽然自己就是小小个的看着不怎么顶用,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就是护犊子―― 她快让老烟气死了。 在她直勾勾的眼里,老烟脸上“渣男”俩字成了烙印…… 然后一个连坐,她连坐在旁边,本来应该算是无辜的单崇也嫌弃上了。 再加上喝了酒,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没一会儿她就站起来说“我出去洗手间”,然后拉开椅子往外走,倒是没真的去洗手间,就是准备出去找个地方,给单崇扣字,把他的徒弟骂一顿,然后让他赔个能上课的正常人来―― 走到外面刚拿出手机。 被外面寒风冻得一哆嗦,小姑娘一抬头,就看见餐厅外面的台阶边上,蹲着个人。 那人大概二十岁出头,是个年轻的男生,身上穿着白色的背带裤雪服,白色的卫衣打底,一身白……脚上踩了双草绿棕色Nitro的当季新款刻滑鞋,鞋松紧开着的。 他蹲在那,面朝着街道,吞云吐雾。 从后侧方看去,过于精致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偏向于阴柔俊美,黑眼圈很重,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烟雾缭绕间,使他更显苍白―― 这人长得挺眼熟。 卫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想起来他是谁,但是目光下移到他腰间挂着的彩绳装饰,白色的雪服里唯一的一抹彩色,让她至少认出来,这人就是今天上午在雪道上那个大佬。 她犹豫了三秒。 心里有了主意。 “咔嚓”一下把正显示与蜡笔小新对话页面的手机屏幕锁了,往兜兜里一踹。 …… 戴铎正蹲在外面躲懒外加吞云吐雾。 突然,鼻息之间除了烟草味,突然钻入一股违和的果味甜香夹杂着酒精气息,他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旁边就以同样的姿势“唰”地蹲下来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浅色的毛衣,白色羽绒外套,半张脸蛋藏在高领毛衣后面,她抱着膝盖挨着他蹲,肩挨着肩,小小一团。 像是蹲在电线杆上的白鸽,正休闲,旁边突然扑腾着翅膀蹭过来只圆滚滚的肥啾。 “今天上午在雪场,会刻平下高级道那个,是你吗?” 她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儿醉酒的温吞。 “……” 戴铎眼皮子挑了下,露出个轻慢的表情,刚想说“不是”,就听见肥啾说:“上课吗?多少钱都可以,我贼拉有钱。” 戴铎:“……” 戴铎:“?” 叼着烟屁股,没想到蹲在路边抽个烟都能有生意找上门的戴铎整个愣住―― 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投敌行为(算了姜南风你还是自己...) 明明曾经在崇礼山顶雪场的雪道上结了呲雪墙的大梁子。 也许是新疆的水土确实特别养人(傻子), 此时此刻餐厅外的台阶上,两人愣是谁也没认出谁。 戴铎叼着烟屁股,微微眯起眼看着身边挨着的人, 唇角有点儿不够平易近人地抿着,就百思不得其解――找人教滑雪这种事,有直接在雪场找的, 有朋友介绍的, 有在某短视频软件捞的,甚至有站在雪场门口微信摇一摇的…… 就没见过吃着饭在餐厅外而见到个穿着雪服的路人就随便上的。 难怪他们都说今年雪圈是人是鬼只要脸皮厚点儿都赚得盆满钵盈,感情就是因为傻子多呗。 卫枝不知道这会儿在别人眼中已经被打上“傻子”的标签, 她很执着地望着眼前的人, 强调:“你会刻滑,还会平花, 我今天在雪道上看见你了。” 她是喝的有点多, 这会儿蹲下来,酒精全上头了, 直冲天灵盖, 她觉得头顶的天都在转,为了口齿清楚, 她说话就很慢……难为旁边的人没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主要是手里拿根烟还没烧完。 戴铎其实是想走,攘搜凵肀叨鬃诺娜, 意外发现她那个外套帽子上有两只青蛙的眼睛, 看上去呆兮兮的。 像小学生。 本着不欺负小朋友的原则, 他懒洋洋地掀了掀唇角, 语气稍微放温和了一点说:“不好意思,我不教人。” 他这么不积极, 就有点为难到人了…… 卫枝抱着膝盖的手收了收,转过头望着他:“你不缺钱吗?” 戴铎:“……” 小姑娘望着他,双眼非常平静,一点儿要冒犯的意思都没有,就是单纯的好奇。 此时路边的灯闪烁了下,戴铎眼底的黑眼圈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下显得更浓重了一些……薄唇轻抿,他缓缓吐出一股奶白色的烟,起了一点点难得的爱心,开了尊口教育个不认识的人:“小朋友,找人教滑雪可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捡个人,然后告诉他你有钱――” 说着他自己都无语地笑了,露出森白的牙:“你这样,多少钱不够被坑的。” “我不是小朋友,我也不是大街上随便捡个人的,”被教育的人很执着,“我看过你滑,滑的特别好。” 戴铎心想这是什么油盐不进的傻子。 三句话不对路,就想让她走开。 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原本放在膝盖的手抬起来,然后嫩白得像葱尖似的手指,往身后的餐厅大门里一指:“你认识老烟吗?” 听说老烟挺有名,她就想问问试试。 听到这名字,年轻男人明显先是愣了下,随后他咬了咬烟屁股,一双黑眸望着她。 没否认,那就是认识。 卫枝继续问:“你和他,谁比较厉害?” 根据她实战不怎么丰富但是纸上谈兵经验很丰富的经验,男人最恨别人问“你和XX谁比较厉害”。 果然,戴铎就有被这个问题荒谬到―― 老烟? 老子在跳台上捣鼓2340°的时候,那人怕不是还在研究怎么反脚180°安稳下台子…… 你拿他跟我比? 他挑起一边眉,有被冒犯到,后来想了下,她刚才一口一个“刻滑”和“平花”,估计说的是这。 老烟的刻滑和平花又确实比他的公园水平能看一点…… 沉默了下,喉结滚动,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鼻腔音,十分实事求是地说:“差不多吧。”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死冷寒天的,他蹲在室外为了抽完一根烟,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叭叭上了,还自行跟某个人的徒弟攀比起来。 有病。 “那就行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开个价吧?”他听见小姑娘在身边悠悠地说,带着点醉意,“我有非找到一个和老烟差不多甚至是比他厉害的人来上课的理由。” 这台词,当自己在演日本动画片啊。 “没兴趣。” 他说着,但没有催促她滚蛋,不是不想叫,主要是意识到自己叫不动便不想再多浪费口舌。 而卫枝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也觉得有点没而子,索性不再开口……闷兮兮地跟他并肩蹲在那,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像下定决心要陪他抽完这只烟,然后…… 然后再商讨下。 眼看着一支烟燃烧殆尽,旁边的人依然一点儿挪坑的意思都没有。 戴铎低头看了她一眼,唇里含着的烟欲吐不吐,想了想还是把脑袋转开,吐出的白烟朝着另一个方向飘走,他含糊道:“还不走?” 声音非常冷酷无情。 可能大佬多少都有点这种臭毛病。 还好卫枝都习惯了。 她摇摇头,老实道:“腿麻了,头也很晕,站不起来。” 戴铎失语,回头望了望身后饭店人影晃动的门里,心想这他妈是哪桌人带来的宝贝,放她一个人出来乱跑……得亏这边治安好,不然等他们想起来找人,怕不是毛都剩不下一根。 “你既然提到老烟,那应该也认识单崇,”戴铎被逼无奈,换了个好言相劝的语气,“你从他那找人,应该能在那一堆乌泱泱的玩意儿里找到一两个滑的还可以并且能教课的。” “……” 忽略他那些个奇奇怪怪的形容词,卫枝心想,拉倒吧。 别说从单崇身边下手,就是让他本人帮找个备胎,都踏马是坐在缆车上往下望挖地鼠似的同款方式―― 他顶什么用啊。 心里疯狂腹诽,卫枝手抓了抓裙摆,反正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干脆就着他说的话跟他闲聊:“你不仅认识老烟,还认识单崇啊?” “不认识,”戴铎嘲讽地掀了掀唇角,“但是我知道他浪得虚名,是真不如我。” 他就随口一说。 没想到刚说完,从刚才开始一直像一团乖巧的肥啾似的挨着他蹲着的小姑娘“唰”地一下,就把脑袋拧过来了,乌溜溜的双眼醉眼朦胧,却努力睁到最大,像是活过来了似的。 她瞪着他―― “不许这么说哦!我师父,天下无敌!” …… 饭店内。 二十分钟前。 卫枝出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离开餐桌是有人注意到的。 她站起来的时候,单崇他们刚开一把吃鸡,背刺和老烟正为跳哪争论不休,单崇抬眼刚想说话,正好看见她踏着愤怒的火焰往外走。 也不是猜到了她为什么生气―― 就是她那个僵硬的肩膀和沉重的步伐,很难让人相信这会儿她心情尚佳。 “跳学校,学校!我爱学习!” “打野!打野!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打野不是我的风格――” “学校也不是我的风格,我是和平主义,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放屁,怂包!” 背刺和老烟鸡飞狗跳。 “吵死了。”男人收回目光,“闭眼跳。” 然后在队友的惨叫声中随便按了下落键,等待的过程中,他坐起来了些,在嘈杂中问姜南风:“这人跑哪去了?” 姜南风看了眼旁边的空位,说:“洗手间。” “去个洗手间生什么气?” “……你又知道她生气?” “她每天跟我生气八百回,”单崇说到这都觉得自己大概是造了什么孽,而无表情道,“看腻了。” 姜南风闻言就笑,举起手里的杯敬拥有包容心的人一杯,然后就转身过去和花宴继续聊天去了――女人聊的话题也挺广,滑的好不好不说,不影响她们聊今年最受欢迎的雪服,今年最难买的雪镜…… 这边单崇问了卫枝去向,得了个平平无奇的答案也没怎么放心上,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打他的游戏。 等又过了七八分钟,他抬起头正想让老烟游戏里扔点绷带给他,余光看见隔着两个人的位置上还是空的…… 他下意识往外看了眼,停顿了下,又把目光收回来。 “绷带给我两个……哦,等下。” 他说着,手起枪落,又利索带走一个敌人。 “现在可以了。” 眼看着本局游戏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游戏时间也将近二十分钟,老烟和背刺他们先后阵亡,剩单崇一个。 他看了看游戏时间,又顺便看到隔壁空空如也的位置,余光不小心看见卫枝喝了一半放桌子上的杯子…… 杯子里装着还剩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今晚他们没要凉白开。 谁给她喝白的了? 单崇的推坡徒弟就一个,要摔断腿也应该是在雪道上,而不是醉酒后的街边小店厕所里……于是他在背刺的尖叫声中,送了敌人一颗炙热的头颅,手机切出游戏―― “啊啊啊啊崇哥你干嘛!!!今天是什么国际游戏友善日?你是来搞我们心态的吗!!??” 背刺的背景音里,单崇头也不抬,打开微信,找到个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单手举奶茶的小姑娘头像,点开一看发现她在二十分钟前发了个信息―― 【少女叽:你得负责!!!】 单崇:“?” 负责什么? 【崇:负责什么?】 【崇:人呢?】 【崇:掉厕所了?】 没反应。 单崇想了想,在背刺召唤他再来一把时,放下手机站起来。 “干嘛去?”背刺茫然地问。 “洗手间。” “你都没喝酒上什么洗手间?” “明早没吃饭前你要去厕所我就给你把马桶拆了。” 扔下这句,男人果断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双手塞在口袋里慢吞吞往门的方向走去。 于是,于卫枝消失在自己座位的第二十三分钟,单崇推开饭店门的第一秒,就听见熟悉的软糯声音带着难得据理力争的强势钻入他的耳朵里―― “不许这么说哦!我师父,天下无敌!” 单崇:“……” 男人沉默几秒,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脚下的台阶上,肩并肩地蹲着两个白色身影―― 其中一个披着头发,长卷发垂在身后,帽子上的青蛙眼炯炯有神; 在她旁边,年轻男人靠着栏杆,指尖夹着一根即将燃烧殆尽的香烟,这会儿正偏着头,那种阴柔的脸上似笑非笑地,垂眼望着她。 那张苍白的脸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颓废样。 戴铎。 目光微沉,想不通这两人怎么凑在一起,男人唇角抿成一条略微威严的直线,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站定。 在两个排排坐蹲着的两人谁也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他伸手,拽了把小青蛙的帽子。 “不是上洗手间?在这闹腾什么?” 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打破了原本已经陷入死寂的微妙境地。 …… 此时此刻。 卫枝原本正和戴铎互瞪,冷不丁帽子被人拽了下,劲儿还挺大,顺着力道她身体往后倾倒了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先是茫然地眨眨眼,回过头,对视上一双毫无波澜的黑色瞳眸―― 大脑放空了三秒。 她回过神来。 手撑在冰冷的雪而,她强撑着头晕目眩爬起来,转身而对男人――他本来就高,此时站在台阶上――她只能拼命地仰头才能看见他的下颔线,紧张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你上个厕所上了快二十分钟,语音不接,微信不回。 而对而前这张茫然又无辜的脸,男人低低一笑,压住了脾气,问:“怎么,碍着你跟人聊天了?” 被他这一笑得毛骨悚然,听出他语气不怎么对劲。 “不是,没有。”卫枝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紧张,“……我刚才说什么你都听见了?” “哪句?” “……” “最后那句?听见了。” 没等卫枝的脚指头尴尬到抠出个三室一厅什么的,他又无情补充道,“否则你现在已经挨打了。” 听到“挨打”两个字,卫枝猝不及防脑仁又炸了三秒,他语气认真的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 有点儿着急,她伸出手想要抓他,结果忘记此时她以高难度角努力仰着头望着他,身子一动,整个人失了平衡,踉跄着就要往后倒―― 两个人同时做出了反应。 坐在台阶上的人弹走手里的烟草,伸手托了一下。 站在台阶上的人则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稍一使劲,手背青筋凸起,硬生生接着她身后那道托举的力把她拎了回来―― 她就像一摊没骨头的玩意儿,顺着他们的力道,不倒翁似的撞入单崇怀里,脑门撞他外套的拉链上,“啪”地一下,在她眉心撞出个红印子。 “嘤,”她抬手想要揉额头,“疼。” 手还没碰到额头,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扣住,强行摁在身体两侧……她就着上半身还靠在男人怀里的姿势,从他怀里把脑袋拔起来,仰头看着他。 他低着头看她迷迷糊糊,拖长了尾音“嗯”了声,语气淡漠地问:“喝了多少?” 卫枝挣脱了他的手,爪子抓着他的衣袖,一点点往上攀爬,然后摇晃了他的手臂:“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喝的,你没看见吗?” 停顿了下,她叹了口气,不快乐地回想到,根据她今晚一整晚的偷窥观察统计结果显示,一整晚单崇的目光往她这边转的次数应该不超过五回―― 不。 三回。 不超过三回。 卫枝幽幽地说:“你没看见,还想打我。” 单崇摸了摸口袋,发现烟没带出来。 叹了口气,他说:“站好,别撒娇。” 卫枝扁了扁嘴巴。 等她不情不愿地站直了,单崇看天乌压压的又要下雪的征兆,想先带她回温暖的室内,可惜小姑娘并不配合…… 她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站着不肯动。 男人挑了挑眉,正想问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一抬眼便看见在她身后的台阶上,另一个人似笑非笑地从兜里掏出包烟,慢条斯理地抽出来一根,叼在唇边。 两人目光对视上,后者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望着他。 “看我做什么,”戴铎说,“你徒弟自己凑上来的。” 这语气,不能说不是挑衅。 卫枝一听这话虽然属实但是转述画风有拱火嫌疑,连忙伸手拽拽师父的衣袖。 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了下,单崇忍着火低头,“嗯”了一声,权当询问,以及示意她有屁可以放了。 卫枝站在他而前低着头,细细碎碎念叨道:“是这样的,是老烟的事情……他今天明明答应南风明天上课,刚才转个头又答应了那个狐狐,他怎么这样啊!” 单崇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但是也没怎么觉得这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老烟这个人,人肯定是不坏的,但是因为年轻,又多少在滑雪这圈子里有点知名度,多少个雪季被人“烟神”“烟哥”地捧过来,有点心浮气躁,做事也没轻没重…… 属实正常。 崇礼第一渣男的称号不是乱叫来的―― 这人微信里的小姑娘没一百也有八十。 老烟和姜南风的事单崇之前多少听背刺说了下,你让个十九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被甩了脸子后还要他知道什么叫“诚实守信”,你也得看看他长了一张能答应的脸不? 单崇不知道这事应该从哪个角度给她分析,索性闭口不谈。 卫枝显然也不需要他发表看法,不急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所以我要给南风找个比老烟还厉害的,给她上课。” 单崇沉默三秒,懂了。 不是她找人上课,是她找人给姜南风上课。 眉眼稍微舒展开,扫了眼坐在那咬着烟屁股没点的人,他懒洋洋地扬扬下巴:“然后你就找了这个?” 卫枝点点头,张了张嘴,刚想说今天在雪道上你也看见了他滑的挺好的啊…… 话到了嘴边,忽然一阵寒风吹来。 她发热发涨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分钱,艰难地嗅到了空气中不太对劲的气氛―― 比如,无论是刚才这个白衣大佬提到单崇,还是此时单崇提到白衣大佬,两人的语气如出一辙地没礼貌,一副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好像是有过节的样子。 一想明白这点,卫枝就懵了:日了仙人雪板板,那她现在四舍五入不就是投敌行为吗? 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她看看单崇,又回头看看白衣大佬,想了半天,眼珠子在乌润润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机智地倒打一耙:“那这事儿你难道没有责任吗?” 单崇:“?” 卫枝:“不是你拒绝了那个狐狐上课的要求,她也不会去找老烟。” 这个逻辑,单崇胸口起伏了下,气笑了。 那笑未达眼底,森森的,看着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卫枝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往后退…… 她看男人唇角冰冷地勾着,嗓音阴沉:“我一天就上一节基础课就够累了,你这么正义,不如你把你的时间让给狐狐,她就不用去找老烟了,怎么样?” 卫枝:“……” 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反击的。 选择题一下子变成了“姐妹”和“自己”之间,对于这种卑鄙的选择题,她果断选择―― …………………………………………………… 算了,姜南风,你还是自己滑吧。 她垂头,没说话。 爪子倒是很有求生欲,牢牢地抓着男人的衣袖不撒手,用被人打了一棍似的闷兮兮的声音说:“不行。不怎么样。我错了,你不许去。” 单崇拽回自己的袖子。 她“嗳”了声,一脸紧张还想去拽。 没等她动作,脑袋上“啪”地扣下来一块布,她努力抬眼,发现是自己外套的青蛙帽子被翻起来戴在脑袋上…… 脑袋上落下一只大手,压着她的脑袋往饭店大门方向推了一把:“回去坐着。” 见他不再提让课的事,小青蛙见好就收,乖乖跳上两个台阶。 站稳后停顿下来,咬了咬下唇,不死心地回头撇了眼白衣大佬。 后者正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掀眼皮子与站在台阶上偷偷回头看的小姑娘对视上…… 愣了愣。 他笑了。 看了眼小姑娘身边黑着脸的男人,他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唇角勾起弧度变大,问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人:“明早十点?” 卫枝瞬间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脸。 刚勾起唇角,就感觉到身边那人传来的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她脸忙收了笑,点点头,义正辞严:“好的。我朋友会联系你的,谢谢,再见。” 说完,扭头哒哒哒跑上台阶,站在门前灯光下,她双手将那扇挺沉的门推开一条缝,却没立刻进去,而是乖乖站在门口,回头,等着走在后而的男人走近。 等他走到门边,一只手就着她推开那点儿缝隙撑住门,另一只手将塑料门帘撩起,她才放开门,自己先一步走近店里。 “手机呢?刚微信叫你没听见?” “兜兜里……哦,没电了。” “手机也能没电?” “手机为什么不能没电?” …… “手机没电就能蹲在屋外找奇怪的人搭讪?” “谁搭讪……那才不叫搭讪!” “这不叫搭讪叫什么,你认识他么?也不怕人家把你卖了。” “卖了什么鬼――虽然他第一眼看上去不是好人,但是事实证明他也不是什么人贩子,人家还答应上课了!” “嗤。” …… “您阴阳怪气冷笑个什么劲儿?” “你要是凡事能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人生应该能比现在少走一半弯路。” “……” 声音渐行渐远。 塑料门帘落下,已经进屋的两人身影也变得模糊。 …… 冰天雪地中,站在台阶上的年轻男人缓缓吐出一口奶白色烟雾,昏暗的光线下,只有烟草的星火忽明忽灭。 他收回目光,靠在栏杆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懒洋洋地抽他的烟,像是从来没有人来打扰过。 醉酒后的兴趣爱好(刚才他在你电话里的自称...) 两人分开出去, 中间间隔了二十分钟,然后一起回来了。 一桌子的人这会儿酒足饭饱闲着,集体看着他们一前一后气氛和谐地进来, 刚开始没人说话,就背刺笑了声,意味不明地说:“挺巧啊, 小师妹, 咱还以为你丢了呢。” 卫枝拉开椅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正好旁边的位置原本坐着的人大概是先回去了,已经空出来……单崇跟着她后面, 便相当自然地挨着她直接坐下了。 刚坐稳, 卫枝便伸手问姜南风要移动电源,姜南风从包里掏出来递给她, 空档间瞥了眼她旁边的单崇…… 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别告诉我你们在洗手间门口偶遇了。” 给手机充上电, 卫枝打了个嗝儿,语气无所谓:“世界那么大我们都能相遇, 洗手间门口相遇有什么好稀――呃。” 姜南风:“怎么了?” 卫枝:“想吐。” 姜南风一脸黑线, 也不计较她的相遇到底稀奇不稀奇,伸手给她拍了拍肩上落的雪, “喝了酒还在外面吹风, 吐死你。” 卫枝扭了扭身子,不理她。 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上继续划拉, 重新续上电的手机让她兴致勃勃, 正准备再挑出两个幸运观众拨打一下电话……这时候, 桌对面热热闹闹, 众人纷纷站起来,举杯。 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懵懵懂懂从通讯录中抬起头, 这才发现原来是准备散伙了,大伙儿准备最后再干一杯,把剩下的酒清了。 小熊正好坐在卫枝正对面,此时的她喝得双颊泛红,举起手里的酒杯,冲着卫枝灿烂地笑:“来来来,小姐姐,谢谢你今晚的烤全羊,这杯我专程留着敬你。” 她这祝酒词,除了是真情实感的劝酒,还真没什么毛病。 众人闻言顿时附和,纷纷举杯,卫枝“呃”了声,有些骑虎难下。 小小声用就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声“还喝啊”,但她到底也没有驳了大家的兴致,垂眼看了眼桌子上,目光锁定某个杯子,手一伸把还剩了半杯白酒的酒杯端起来。 她正想说点什么卖个惨就用这剩下的半杯蒙混过关―― 手腕上搭上一只节骨分明的手。 她愣了愣。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身边的男人甚至眼睛都没看她,不动声色施力将她的手压下,又顺手把她手里的酒杯拿走。 下一秒,卫枝的手里多了杯茶。 “这个行了。” 他语气平淡。 酒桌上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面面相觑。 “哦哟,”背刺说,“这什么情况?” “哦哟,”花宴说,“这超出了疼老幺的范畴。” “哦哟,”颜颜说,“那是咱们不识相了哦!” 小熊语塞,举着酒杯的手僵了僵。 卫枝也是手里捏着那杯被强塞来的茶,呆呆地望着单崇,平日里白皙的脸本来就因为醉酒浮着血色……这会儿,在众人的调侃声中,那血色肉眼可见地迅速蔓延,从鼻尖扩散一路红到耳根。 她缓缓睁大眼,瞳眸中印着男人的侧颜越发清晰。 “砰砰!” 是她心跳的声音,还好饭店吵闹,隔壁包厢在猜拳,声音震天――没有人能听见她心脏快从胸腔里冲破而出的激情鼓舞。 “喝完吐我车上?”单崇平静地望着背刺说,“还是说一会散了她坐你车?那我出钱在给你们来一箱白的都行。” 背刺:“……” 卫枝:“……” 脸上的火红光速褪去。 心跳恢复正常水平。 想吐还是想吐的。 所有的心悸都只是那一瞬间的错觉。 错觉。 错觉。 你阿妈的,错觉。 卫枝高举手里的茶杯:“干杯!” 警报解除,无事发生,众人从方才两三秒的呆滞里缓过来,嘻嘻哈哈笑着举杯。 最后一杯喝完,此时已经时至十一点半,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酒店门外,大家在互相道别。 可惜酒后的人们嘴巴最碎,聚在一起废话就说个没完,比如老烟和背刺两个人勾肩搭背,光互相说“晚安”都说了至少八遍…… 唯一没喝酒的单崇此时正忙着把人员分配装车,以及按住坐在驾驶座已经系好安全带准备就地出发的酒疯子司机们―― 被男人直接拔掉车钥匙,酒疯子还在踩油门,嘟囔“怎么不走啊”。 单崇自己的车停在外面停车场还没开过来,在等待他的期间,卫枝戴着青蛙帽子,大半张脸藏在帽檐下只露出小小的尖下巴…… 她安静蜷缩在姜南风旁边,脑袋枕着她的肩膀,酒精作用下昏昏欲睡,一边手还在勤劳地按手机。 姜南风随口问:“大半夜的你手机有那么忙?” 低头一看,正好看到卫枝拨号给申通快递。 姜南风:“……” 姜南风伸手去抢她的手机,后者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灵活躲过,背过身,一脸认真:“别吵,我和他说点事――” “你和送快递的说个屁事!” 姜南风追在她屁股后面,没想到她喝多了,深一脚浅一脚跑的还挺快,绕着前面一棵树转了两圈,给姜南风累得够呛―― 索性不追了。 腰一插,喘如狗,她选择搬救兵。 “崇神,你来管管这个疯子!” 不远处,单崇刚把背刺从驾驶座拖下来准备让位给代驾,一只手打开后座车门正准备把他塞进去…… 听见姜南风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见卫枝抓着自己的手机,躲在不远处一辆车后,一脸戒备地盯着姜南风。 此时她手里的手机正好有个电话打进来,卫枝看都没看来电人,只管挑衅似的接起电话,一只手胜利女神似的高高举起手机,扯着嗓子兴高采烈地吼:“歪!歪!哪位!” 姜南风压根抢不过她。 单崇看够了这出戏,面无表情地把背刺往后排座位一扔,转身走过来,来到卫枝跟前,抬手轻而易举地把小姑娘高举过头的手机抽走―― 卫枝傻眼。 单崇看了眼来电人,韩一鸣。 与此同时,在他手里的手机里响起一个成熟沙哑的男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疲惫:“小枝?刚才打电话给哥哥了?我这边刚下一台手术……” 听到这声音,卫枝愣住。 瞬间酒都醒了一半。 握着手机的男人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黑色瞳眸变得更暗了些―― 他听音识人本事不错,这便轻松认出来了,这声音正是他前几晚喝多了、玩游戏输掉打电话给卫枝邀请她来新疆时,电话那边响起来的声音。 当时小姑娘解释,是邻居家的大哥。 是真是假,鬼才知道―― 邻居家的大哥刚下手术,看见她胡乱拨过去又挂掉的电话,第一时间就给回电话?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男人便直接把电话挂了,然后在她傻瞪眼时,顺手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 卫枝:“……” 原本抓手机那只手,此时空空如也,无助地伸向男人所在方向,寂寞地隔空抓了抓…… 卫枝:“意外。” 卫枝:“我一般根本不接他的电话。” 一边说一边看向男人压根不设防的口袋,然而她也就是看看,压根不敢真伸手掏。 死去活来地纠结几秒后,她猛地转头瞪向姜南风,乌黑水润的眸子里写着强烈指责。 世界清净了。 “早知道这样有用在你喝第一杯酒的时候我就让他来收拾你了。”面对卫枝的精神谴责,姜南风平静且冷酷地说,“妙哇。” 卫枝:“……” 一拽帽子的抽绳,带着小青蛙眼睛的帽檐遮住整张脸,小姑娘蹲一旁自闭去了。 …… 卫枝好不容易爬上单崇的车已经是接近凌晨,这会儿酒劲彻底上来了,一睁眼天旋地转的,她索性闭上眼。 到了酒店,姜南风一脸嫌弃地先下车,说是去管餐厅要解救汤。 单崇熄火停好车,扭头一看旁边的人,鞋子踢掉了,双腿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他车上之前花宴放的装纸巾用的独角兽玩偶纸巾盒,睡得很香。 微微眯起眼,他叫了她一声,后者给他的全部反应就是把怀里的纸巾盒抱的更紧了一些,还用脸美滋滋地蹭了蹭独角兽的背毛。 单崇:“……” 解了安全带,下车,“啪”地关上门,他绕到副驾驶座,拉开门。 原本背靠着车门的小姑娘“咚”地就要往下落, 他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手上半抱着的人死沉死沉的,单崇开始怀疑姜南风跑那么快是不是诚心耍他…… “醒醒。” 没什么爱心地抬起手,捏了把她熟睡的脸。 “卫枝。” 他沉声叫她的名字,放了往常她可能早就怂成一团,然而这会儿只是掀了掀眼皮子,嘟囔了几个不成词的字,她又闭上眼。 没得电话打的情况下,她喝醉酒倒是乖的很,不撒酒疯不哭闹,就是随便找个地方一窝,睡觉。 叫都叫不醒。 副驾门打开,寒风嗖嗖灌入车内,然而缩在里面的人并没有被寒风吹醒,只是原本蜷缩着的身体越卷越紧,看着可怜兮兮。 在卫枝整个人恨不得都陷入副驾座位,站在外面的男人动了,他一脚踏上副驾驶那边的踏板。 与此同时,小姑娘也在睡梦中,小声梦呓:“冷。” 车外,男人英俊的表情几乎凝固,薄唇轻抿,难得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踏上副驾驶位,长臂一伸,替她解开了安全带。 她立刻从座位上滑落,再就着半个身子探车里的姿势,他将人打横抱出来。 离开了早就散掉暖气的副驾驶座,睡梦中的卫枝脸蛋靠上男人的胸膛,仿佛立刻能感觉到热源,她毫不犹豫地,像个树袋熊似的贴上他。 单崇:“……” 一只手揽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膝盖腿窝,怀里的人带着甜蜜的香和酒精气息混杂,扰乱了男人的鼻息。 入手都是沉甸甸的,却又异常柔软。 单崇带过不少女生的课,正常的帮扶或者是托举总是有,但是通常情况这种肢体接触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但是现在不一样。 小姑娘绝对不瘦,软趴趴一团缩在他怀里…… 也不太老实,像是在睡梦中自觉寻找热源,她的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攀爬着拽着他衣服前一小点儿布料―― 有点小心翼翼,是睡梦中下意识的克制。 呼出的气息暖烘烘的,喷洒在他下巴。 有点痒。 被她气息温暖的下巴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但因为这个动作,指尖陷入她腋下那部分软肉更多,猝不及防的过分柔软,又让他再次定住,僵硬。 站在酒店门前,硬生生吹了十来秒的凉风,单崇才目光才恢复平日里保持得冷漠,用肩膀顶开酒店大门。 抱着她走进酒店,来到电梯前,用手肘控制了电梯。 此时,酒店大堂的暖气迅速将两人的温度回温,仿佛冬眠苏醒,单崇怀中那只白色的青蛙也迷迷瞪瞪睁开眼。 “师父?” 小小一声呼喊,她茫然地盯着男人的下巴,看那处线条紧绷……看的入迷。 “嗯。”他嗓音低沉。 她打了个呵欠,拽着他衣服的手抓的更紧:“电梯?” “嗯。酒店,电梯,送你回房间。”他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起伏,“能自己起来走吗?” 正常人听了这话,那肯定是不行也得行,就该乖乖从他怀里下来了。 但是卫枝没有,她真诚地摇摇头,又打了个呵欠,用没什么力气的柔软嗓音小声地问:“电梯在转,像旋转木马,这个是正常的吗?” 她很认真,就好像电梯真的不太正常,如果她大声说话就会把它吓坏,然后它会变得更不正常。 单崇瞬间放弃了把她放下的念头。 毕竟放下后再费劲抱起来,属实多此一举。 此时电梯到了卫枝房间所在的楼层,男人将她抱出去,放到房门前……她刚一落地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他第一时间当了个扶手或者旗杆之类的东西,撑住,让她结结实实趴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 柔软的唇瓣贴着他在室外吹得有点冰冷的颈脖,又暖又软,沉重的呼吸间,她甚至还深呼吸一口气,像个小动物似的嗅嗅他身上的味道…… 完了“嘿嘿”一笑。 她好像挺开心。 只有单崇觉得自己脖子上某处温热一片,随后仿佛灼烧起来,脑海里千万思绪,那一小片皮肤却异常地有存在感。 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了跳。 “房卡。”他磨了磨牙尖,说,“带了没?” 准备把她扔房间就走,此地不宜久留。 卫枝闻声,吭哧吭哧地应了个“哦”,将脸从他颈窝处抬起来,吃力地伸一边手去掏口袋――掏了半天掏了个寂寞,单崇只好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拍开她只会碍事的爪子,伸手去帮她摸房卡…… 正认真找着,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臂缠绕上他的脖子。 男人动作一顿,微微侧头,猝不及防地与一双乌黑的双眸对视上。 她双眼湿润,哪怕在昏暗的走廊里也很明亮,看着仿佛清明异常,一点儿喝醉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那暖烘烘的一团躯体,紧紧地贴着他; 毛茸茸的脑袋发丝微凌乱,小角度仰着,望着他。 “……卫枝。” “嗯?” 她歪了歪脑袋。 鼻尖近乎碰到彼此的鼻尖。 他能看见她淡色的唇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天她站在走廊咬着下唇,下唇充血染红成更深的蔷薇色―― 走廊上那么安静,不聊点什么,大概都对不住当下的气氛。 数秒沉默,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那个邻居家大哥,是你什么人?” “……”卫枝看着有点儿迟钝地眨巴了下眼,认真想了想什么“邻居家大哥”,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说,“就邻居家大哥啊?” 单崇显然不信,垂下眼,淡道:“刚才,他在你电话里的自称是‘哥哥’。” “有什么区别?” 卫枝不懂。 区别是,大哥可能是四十岁抠脚大汉,哥哥就二十五到五十,不设上限和下限。 单崇说到这,又有些下意识厌烦把话说那么清楚,和醉鬼讨论这些似乎也是浪费时间……于是稍有些冷淡地说了句“没事”,将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来,说:“站好。” 下一秒,利索从她口袋里摸出一张房卡,刷卡,扔她进门。 刚想转身走,原本趴在床上的人迅速爬起来,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角。 小姑娘连滚带爬从床上跳下来,拽着他衣角没撒手,她一脸认真:“真的就是邻居家的大哥,是个医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后来……后来去了国外,然后现在又回来了。” 她说话有点儿吃力。 但是也因为小动物的嗅觉嗅到了空气里的不对劲,努力支棱起来解释了一大串。 是有用的。 他没把她扔下扭头就走,而是转身问:“你喝醉酒习惯打电话给邻居?” “……”卫枝表情更茫然了,当前脑子不够用的情况下,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人追问这么多干嘛,“我还打给顺丰快递和圆通快递和申通快递了,如果不是你把手机拿走――” 中通快递也不会被落下,毕竟雨露均沾。 “……” 单崇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被这个醉鬼带跑偏了。 他抬手,将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还算好脾气地说:“行了,去睡觉。” 卫枝被迫撒开他的衣服,手指被他掰得有点儿泛红,她可怜兮兮地自己揉揉,还不忘记用眼角悄咪.咪瞅他。 ……也不算完全悄咪.咪。 “怎么?” “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那我下回打给你吧,”她显然压根没在听他说话,“只打给你。” 她声音落地,房间里立刻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数秒后,男人抬手,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头上。 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闭上眼。 下一秒,被一股力道带着,整个人往后一倒,她猝不及防四脚朝天落在床上,挣扎着翻过来,手软脚软扑腾间,她听见站在床边的人问:“屏幕解锁密码是什么?” “110110,”她下意识地回答,“银行卡密码要吗,顺便一起告诉你吧,168――” 话还没落,面前床上落下个手机…… 她的手机。 犹豫了片刻,在卫枝伸手探向自己的宝贝手机时,从门口方向传来男人的声音:“明天十点。” 然后是“啪”一声巨响。 门关上了。 他走得干净利落。 趴在床上的卫枝泄气,醉酒的晕眩中,脸重重砸回了柔软的被窝里。 ……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闹铃就惊天动地响了。 从被窝里爬出来,因宿醉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的小姑娘挣扎着抓过手机看了眼,早上九点。 …………………………………………想破那颗宿醉的脑袋,绞尽脑汁她也没想明白她什么时候给自己定的闹钟―― 然后在头疼欲裂的痛苦中,过了很久她才艰难想起,昨晚有那么一两个小时,她的手机曾经被人没收。 最后还给她之前,那人问了她屏幕解锁密码。 卫枝:“……” 已经记不清昨晚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她还没疯到用他的照片当手机桌面。 盘腿坐在床上,她略有逼数地打开通话记录看了眼,看着那一串录入通讯录的、没录入通讯录的各种号码,最后看到硕大的“韩一鸣”三字…… 卫枝一脸安详地放下手机。 把手机郑重其事地放回枕头下,暂时碰都不想碰它一下,她支棱起来洗了个澡,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却连遮瑕都懒得做,把姜南风从被窝里拖出来。 拖着她就往雪场跑―― 刚开始姜南风还不乐意,一个劲儿问她是不是有病,清早八早的顶着宿醉滑雪。 “你不要不知道好歹,我给你找了个新教念,”卫枝拽着好友,如同拽一头倔牛,“比老烟还好。” “……”姜南风极力抗拒,“哪来的新教练,你是不是酒还没醒?” 两人拉拉扯扯,一路到了雪场门口,先看见单崇,男人依旧是一身黑雪服,身边放着块又长又宽的刻滑板。 卫枝踮起脚挥挥手,一溜冲到他面前,一个刹车,站稳―― 刚想打招呼,对方不急不慢抬眼。 ……对视上男人黑眸的那瞬间,突然,昨晚的记忆如潮水涌入。 抱。 趁机乱贴。 趁乱硬啃。 趁醉偷嗅。 拽着他的衣角说有点土且花里胡哨的情话。 能干的,她都干了。 原本灿烂的脸上一个猛的表情刹车,紧接着就是刹车失败后的车祸现场,对着面前的人一阵红一阵白,卫枝吭哧了一声,目光不自主地瞥向他的脖子―― ………………………………那里,昨晚她抱着啃了一口。 艹。 她可真是做的出。 卫枝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发誓从此滴酒不沾的悔恨中还有一丢丢遗憾,因为光记得昨天狗胆包天干了什么大事,却把干大事这件事主体的感受忘记的干干净净…… 就好亏。 她站在单崇面前支支吾吾,正琢磨怎么打碎这份尴尬,这时候她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从她头顶越过,目无情绪地,投向她的身后。 卫枝眨眨眼,暂时扔下了满心的羞耻,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身后来人―― 白色雪服,眼底淤青仿佛终年不散的阴柔长相,胳膊肘挂着苍蝇绿雪镜,160W(*长160,加宽)的ach刻滑板,脚上是nitro刻滑鞋。 ……是她昨晚强行用金钱(不对)争取来缘分的新教练。 戴铎走到三人面前,看都没看旁边阴沉着脸的男人一眼,在卫枝面前站定,眼珠子微动,懒洋洋问:“我学生呢?” 卫枝看向姜南风。 姜南风盯着面前新出现的人物,看看他,又看看卫枝,最后再看看单崇……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显然是认出了什么,又想问卫枝昨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到底作了多少大死。 卫枝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她感觉到拎在手里的雪镜,被面前顶着永远睡不醒脸的大佬拨弄了下,她抬头看向他,后者冲她没多少笑意地笑了笑:“雪镜不错。” 卫枝刚想说话。 从她身后,磁性的男声响起,“我给的,怎么了?” 卫枝茫然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立着一身乌漆嘛黑雪服的男人,黑白对立之间,他身边立着的那块板尤其瞩目―― 嗯,同款ach,160W。 两块顶级刻滑板的相遇。 空气中漂浮的危险因子浓重到呛鼻,仿佛这时候谁说话大声点,就能以丝绸之路雪场为圆心,炸掉整个环太平洋。 卫枝:“?” 卫枝茫然。 卫枝看向姜南风。 卫枝用眼神示意姜南风给点儿提示。 姜南风用口型说:山顶雪场大型旅游宣传片。 卫枝:“……” 恍然中,卫枝这就想起来了。 不就当初那个害得她哭爹喊娘的以山顶雪场为背景的平行大回转比赛视频么。 现在她总算知道昨晚为什么觉得白衣大佬眼熟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型滑雪题材禁忌爱情片的另一位男主角。 而根据一般禁忌爱情片内容走势,男一号把从男二号手里赢来的东(信)西(物)送给了一个不值得提起的路人女,那么那个路人女会怎么样呢―― 轻则炮灰从此泯灭于众,重则轰轰烈烈死翘翘。 …………………………………………手中的雪镜突然变得有点烫手。 卫枝:“……” 卫枝点点头,望着面色不佳的戴铎,慎重开口:“对,他给我的。” 强调一下事件重点,并真诚希望大家重点放在虐渣攻上―― 至于女配。 女配就是捡个漏。 无辜的。 被动的。 ……还,那肯定也是不想还的。 戴铎 逼死所有人(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 戴铎看卫枝一脸慎重, 又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朋友了。 他并没有,他只是在欺负单崇。 于是又伸手勾了下那个雪镜,冲着一脸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拔腿就跑的她说:“紧张什么, 这雪镜不是挺合适你的么,我就随便夸一嘴。” 他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漂亮话,只是话刚落, 就感觉到立在小朋友身后的黑脸门神两道目光射过来了, 像是刚才某一秒有什么妖魔鬼怪打从门前路过…… 那模样,高高在上的,孤傲又冷漠。 别人可能会害怕他, 但戴铎无所谓, 他知道单崇就是这种人―― 装模作样。 拨弄雪镜的手指慢吞吞地缩回去,直起身, 戴铎冲着卫枝笑了笑:“我家里还有几片配套的雪镜,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有需要的话打包卖给你啊? 卫枝上下打量戴铎, 指望从他的表情看出他说话的用意…… 然后她失败了。 这人就是个阴晴不定的阴阳人, 画风和一般普通人类根本不一样――是的,在他的衬托下, 背刺和老烟那种都能算普通人类了。 昨晚明明和她说一句话都嫌多, 怎么天一亮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啊? 怪吓人的。 她回头望了望单崇,后者垂眼, 平静回望她:“看我做什么, 人是你自己找来的。” 卫枝:“……” 这就是要不管她的意思了? 跳出来拱火说什么“我给的”人不也是你吗?! 干了这种事就得负责到底啊! 卫枝:“……雪镜打折吗, 反正你不用了。” 戴铎拿出手机, 递到卫枝面前:“可以,加个微信?” 还没等后者来得及发生, 他又“哦”了一声,收起了手机说:“不用了,你师父还留着我微信的,你让他把名片推送给你就行。” 这是还惦记着上次在崇礼山顶雪场时,单崇刺他,明明留着微信好友呢有话却不微信说,像个怨妇…… 现在原话还给他。 看着男人越发阴沉的脸,戴铎就觉得神清气爽。 等卫枝再次回过头望着单崇,男人连演戏都懒得演,就用冰冷的声音淡道:“不滑室内也不滑夜场,你那一个镜片够用了。” 指望他推名片,下辈子也许有这个可能。 卫枝也是个识相的,傻子都知道这两人从见面开始就阴阳怪气个没完没了,她投敌还能让自己的师父出个车马送她一程? 送她上路还差不多。 手里拎着的头盔一戴,她伸手相当自然地拽了拽男人的衣袖:“走吧?” 单崇毫不犹豫地弯腰,随手把放在身边的雪板拎起来,挂在胳膊肘。 又长又宽的雪板让卫枝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戴铎手上的同款……等单崇转身走出几米远,她才迈开步子追上去,小鸡跟步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边小跑,一边望着男人冰冷侧颜欲言又止了起码三次。 “有话就说。” 走在前面的人头也不回道。 “是你让我说的,”卫枝终于忍不住问,“你俩的雪板是一起买的吗?” 之前第一次从花宴的嘴巴里听到关于ach板这个名字她就偷偷回家查过了,“ach”,中文翻译名是马赫,品牌是Gary,定位为顶级刻滑板――相较于其他普通雪板来说,ach这块板在二级市场将近一万块的定价是普通雪板的两倍…… 单崇这种油费涨了三毛钱都要砍掉加油预算的人,如果“买两块同款雪板八折起”,可能也是会为了省钱捏着鼻子和敌人填写一个收货地址的。 卫枝就是想起来了好奇问问。 走在前面的人闻言,直接陷入沉默――本来今天看到戴铎也拎着同款板进来已经觉得相当晦气,这会儿被这么一问,晦气值瞬间顶满。 男人毫无征兆的转过身,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死死地抿着唇,卫枝抬手在唇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闭上狗嘴…… 然而单崇只是停顿了下,面无表情地说:“不是,这块板是赞助商给的。” “哪个赞助商?” “Gary。” “……你是Gary的赞助滑手?” “小孩,你眼睛瞪那么大让我感到冒犯。” “那可是Gary!” 圈子里的人――尤其是单崇身边的人,拿到一两个大品牌赞助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单崇除了Gary,还有nitro,DC,甚至是一般滑手比较难拿到的Burton都有合作…… 其他人比如老烟也有Gary赞助,背刺有nitro和Roxy,连花宴那些女生多少都有一些雪服专门的品牌合作…… 大家对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 这会儿放卫枝这,这好像变成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单崇睫毛轻颤,所谓“被冒犯”并不真情实感,反而觉得…… 挺可爱啊。 多久没遇见个听见他拿了什么赞助能一脸震惊的人了? 要背刺这些老油子震惊,怕不是得在头盔上贴个红牛标志(*极限运动圈内默认潜规则:红牛赞助的选手一律都是真*极限*不要命*顶级大佬)才行。 “你好奇心挺重,”单崇掂了下手里的板子,“好好学,一年半载的,你也有机会……钥匙在你手上,就看你会不会用。” “什么钥匙?” 男人拎着雪板,转身走在前面,“我。” “……” 卫枝目瞪口呆。 这人怎么做到的被人人夸赞默认其冷艳高贵,低调且实力强劲,实际上自信如风…… 且并不要脸。 …… 单崇的手套落在柜子里,打发卫枝自己去拿雪卡,他回去拿手套。 两人刚刚分道扬镳,那边戴铎已经顺手拎起了姜南风的那块板,一边手拎着一块板,他抬眼扫了眼姜南风,正式打量了今日意外得来的学生―― 年轻,偏瘦,身高适中对于滑雪这项运动还挺合适。 板板正正地穿着雪服,连雪裤都很老实地让外层罩住雪鞋。 雪鞋是自己的。 没穿小乌龟护具。 看着比穿小乌龟护具的那位稍微靠谱一点儿。 没有废话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就直奔主题:“进度说一下?” 眼前的年轻男人离了单崇视线范围内,就成了一个正常人,并不阴阳怪气地说话,只是面相看着不太容易亲近…… 太精致俊美,反而让人难以接近。 根据姜南风闲在旁边时不完全统计,从刚才他进雪场开始,直到与单崇站在一起,偷看他的女生不比偷看单崇的少―― 而单崇偶尔还有勇敢的敢上来打着约课旗号要微信。 戴铎走到哪像自带毒圈,周围人事物自动肃清得干干净净。 眼下他主动搭话,姜南风有点适应不过来,攘怂顺势抱着的她的板子,说:“C弯。” 戴铎一般不带人上课,所以指望他爱的教育那是不可能的,听到面前人的回答,他那偏淡色的眉毛直接挑了起来―― “之前老烟带你的是吧?我上次在崇礼雪道上看见你们在学前刃落叶飘练C弯,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了?”戴铎说,“过了一万年,你们还在学C弯?” “……” “你们一共上了几天课?” “十天,不过都是上午一两趟下午一趟偶尔请假,真正上雪时间比较少――” “十天就从零基础学个C弯?”戴铎直接无视了她后半句自我检讨,又重复一遍,“他收你钱没?” 姜南风被他咄咄逼人得难得露出个茫然的表情,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听见他的一声哼笑,毫不犹豫地评价:“垃圾。” 回头看了姜南风一眼:“建议你去以诈骗的名义报警。” 姜南风有点儿跟不上他的刻薄节奏,这会儿迈开步子追在他身后,犹豫了下说:“我自己拿板好了……” 戴铎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侧身让了让,没让她碰着板,那双丹凤眼向后斜攘怂一眼,懒洋洋道:“你刚才一直盯着我就在看这个?我又没穷到要把你的板偷走。” “不是,”面对这个刻薄小鬼,姜南风开始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摁住他,只得无奈道,“挺沉的,用不着你帮忙拿。” 戴铎看了眼她,刚想说你作为一个新手难不成天天自己抱着板上下缆车,还没来得及来口,一抬眼又看见两位熟人―― 从票务区那边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的,正是刚才被定位为“诈骗”的老烟,还有昨天在酒桌上顺利跟他约到课的狐狐…… 两人有说有笑。 正往这边走。 这时候,老烟不经意地一抬眼,先看见穿着雪服立在那的姜南风,愣了愣――她还没戴上头盔和护脸,就把头发扎起来了个小揪,素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 漂亮是真的漂亮,往那一站不说话就能吸引人的目光。 那头天然的黑色头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将身边头发染成绚丽色彩的狐狐比到天边去。 然而也只是瞬间的对视,姜南风在看到他后,他以为的生气、质问、甚至是冷言冷语都没有发生―― 她只是目光轻描淡写地投过来,又轻描淡写地挪走。 然后转过头,和身边的人说话。 老烟本来看见那个人抱着两块板的人有点儿不以为然,以为是姜南风临时找的上课的人……临时找的又能有什么好货色? 目光轻飘飘扫过,直到看到那人手上拎着的黑色雪板上面的小树,他愣了愣,目光挪回来。 确认那是块一般中庸之辈用不上也用不好的gray ach。 与此同时,那人将原本戴着的护脸用指尖一勾,露出整张狐狸似的脸,面无表情,淡漠又刻薄―― 老烟迈开的步子直接停了下来。 震惊之中还有些茫然,他看看姜南风,又看看突然出现的戴铎,那张稚气未脱的年轻面容之上逐渐浮现一丝丝不可思议。 戴铎连余光都未给他,仿佛是为了让他看清楚自己脸上的认真,他稍稍弯下腰,凑近姜南风――用不高不低正好不远处老烟也能听见的声音对他今日的学生淡淡道:“今天先给你上一课理论课:不会滑的一定不会教,会滑的也不一定会教……以后遇见不会教的,趁早换人。否则就是浪费时间。” 他今日的学生十分配合,盯着面前容貌堪称精致,但并不算是她的菜的教练,眨了眨眼,她点点头冲他笑了笑:“受教。” …… 储物柜旁。 单崇刚把手套拿出来,打开的柜子便被人“啪”地一下从旁边关上了。 他愣了愣,漆黑的眸色沉了沉,不见发火的意思,只是目光平静地顺着那关他柜子的手向旁边看去―― 就看见老烟阴沉着张脸,立在那。 目光闪烁,男人不动声色地收了四处弥散开来的低气压,轻飘飘地攘怂一眼:“不是上课么?你怎么也这么晚?”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烟问:“戴铎怎么在这?” “嗯。” 单崇显然对这话题不怎么上心,戴铎在哪来问他? “你看见他了?” 那应该也看见他今天是来给谁上课的了。 后半句被他压在肚子里,没说,是因为此时此刻大男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被如此一问,他面容因情绪不稳而泛着灰……当街被人甩巴掌大概不过如此。 他不想搞得自己那么狼狈,索性抿着唇,表情紧绷地弯腰去开他自己那个储物柜―― 就是动作力气很大,把铁柜子砸的乒哐作响。 把头盔拿出来,他直起腰:“他给姜南风上课你知道吗?戴铎什么时候带人上课了?” 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昨天冰天雪地里,卫枝蹲在台阶上缠着他聊了半个小时,”单崇说,“就这么来的。” 老烟愣住了,片刻后,责备地望着单崇。 这份责备男人接收到了,于是用“我也不是很高兴”的更深层次责备目光直视回去,淡道:“你现在这又砸又气的,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收了当徒弟或者是别的什么关系,人家选择教课的人是她的自由……” 老烟黑着脸,“啪”地关上柜子,比刚才动静更响。 “你先鸽了她的,”单崇一点想安慰他的意思都没有,“现在又在这发什么脾气?” 站在柜子前面,年轻男生唇瓣动了动,看上去想要反驳,然而一转身对视上师父那双平静无波澜的眼,他所有的话都吞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知道,师父说的对。 单崇见他沉着脸不在说话,慢吞吞地戴上手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又基本像是什么都说了。 老烟戴上头盔。 单崇往他这边偏了偏,想说什么,又陷入沉默。 老烟走出储物柜区,在雪具大厅的中央狐狐已经在等着他了,远远看见他来招招手冲他笑……他捏了捏手里握着的手套,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手机震动了下,他拿起来看了眼―― 【崇:好好上你的课,别找事。】 是师父发来的警告。 看他干嘛(看我) 单崇发完短讯, 随手把手机扔身边的头盔里,然后环顾四周找了找,正好在长椅上看见一张被遗弃的、雪场附近餐厅开业宣传单。 将宣传团扯过来, 团了团,往某排柜子门上一扔:“出来。” “啪”地一声,纸团落地, 随后柜子摇晃了下, 从后面慢吞吞探出来个毛茸茸的颅顶,颅顶之后是光洁的额头,然后是小姑娘贼兮兮明亮的黑眼。 她只露出半个脑袋, 小心翼翼从柜子后面伸出只手, 探出来捡起那个落在地上的纸团,又“嗖”地缩回去:“乱扔垃圾, 你没素质。” “偷听人讲话, 你有素质?”男人收回目光,动作缓慢地戴上了手套, “过来。” 藏在柜子后面的人出来了, 身上穿着雪服,抱着自己的雪板, 踩着不怎么灵活的雪鞋吭哧吭哧跑到他面前―― 今天因为没化妆, 卫枝把头发都扎成一团丸子头在头顶,毛茸茸的一颗发丸, 发顶蓬松, 衬得她藏在雪服衣领后面的脸只有巴掌大。 她倒是会长。 脸就那么点儿, 看着也是小小一只, 真上手碰了才知道其实她身上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含糊全是肉……对于这点,他倒是比谁都清楚。 思及此, 男人发现自己思想有点跑歪,及时悬崖勒马。 清了清嗓音,目光冷冷清清扫过她眼底的黑眼圈:“鬼鬼祟祟躲在柜子后面干什么?”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刚才最后那会儿想和老烟说什么?”卫枝挨着他坐下,用手肘怼了他一下,“是想教训他人不能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吗――” “……”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说出口让你听见。 男人平静地想着,薄唇一勾,哼笑:“想象力丰富。” 卫枝一点没被他打击到,相反的一脸兴奋地用爪子捉住他的肩膀,一顿摇晃,眼里闪烁着光芒像是繁星闪烁:“所以老烟很生气吗?他肯定气死了吧!可恶啊刚才他背对着我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刚才在雪具大厅中央我亲眼目睹了他带着那个狐狐,南风带着白衣大佬相遇的狗血画面――” “那人叫戴铎。” “什么?哦,名字还挺好听。” 单崇微挑眉,然而卫枝的重点压根不在这,她继续晃悠他的肩膀,满脸写着高兴:“你是不知道――哦,你可能知道――白……戴铎那张嘴有多损,他当着老烟的面跟南风说‘十天才学会C弯,建议你去警察局报警诈骗’――” 单崇:“?” 卫枝砸吧下嘴,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一心沉浸在方才那幕带来的戏剧感里难以自拔:“哎呀你是没看到,当时老烟那个眼神儿啊,能吃人!” 单崇:“……” 单崇:“你还挺高兴?” 一听旁边这人声音森森的,好像突然又不太愉悦,卫枝抓着他胳膊摇晃的动作停顿了下―― 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人又在不高兴个什么劲儿,替老烟生气?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对徒弟的爱护能到同仇敌忾的程度…… 正纳闷,就听见他不急不慢的声音道:“阿勒泰这边警察局门往哪边开我比你清楚,要给你指个路吗?” 卫枝:“?” 单崇:“别人十天学个C弯,十天你连C弯都没学明白,不值得和姜南风组队一起去报警吗,可能他们甚至会为你成立一个专案组。” 卫枝:“……” 哦,感情是戴铎一句话骂完了单崇这边整个师门,从上到下,连师父都没放过。 一时间,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变得有点儿精彩,那种吃瓜再次吃到自己头上,房子塌了还要坐在稀巴烂的废墟里兴高采烈的感觉…… 又来了又来了。 怎么每次一遇见戴铎,画风就变成这样了啊? 卫枝试图挽尊:“我不一样。” 单崇:“哪不一样,你缺条胳膊还是缺条腿?” 卫枝一脸认真:“您没收费。” 单崇:“哦。” 卫枝:“嗯嗯。” 单崇:“太容易得到的都不值得珍惜,比如免费白嫖。” 卫枝:“……” 男人把头盔戴好,站起来,顺手拎起两块板的同时,居高临下地俯视还坐在椅子上还呆呆仰着脸望他的小姑娘,沉默。 稍一停顿,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用前所未有严肃的语气道:“今天学前后刃C弯的链接,两个弯连起来就叫换刃……太阳落山之前你必须学会换刃。” “……”卫枝顿时觉得她这就是没事干给自己找事,巴巴地望着满脸写着不高兴的人,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作死,问了句,“学会了有奖励不?” “有。” 她双眼一亮。 “昨晚你喝醉成泥巴之后干的那些破事、说的那些疯话我不计前嫌。” 您还记得啊? “…………学不会呢?” 只见单崇脸上放空了几秒。 随后他掀了掀唇角,嘲道:“那咱俩谁都别想活。” …… 卫枝踩着不情不愿的步子,灰溜溜跟在男人后面,往缆车那边缓慢移动。 今天的缆车挺热闹的,居然难得排起了队。 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卫枝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正想感慨这是什么人间疾苦,一抬头,就看见排队排队的前方不远处,站着戴铎和姜南风。 她眼一亮,刚想打招呼,目光再一扫,整个人就“卧槽.JPG”了―― 在姜南风和戴铎前面在两三组,是老烟和狐狐。 现在,他们三组六个人,以A、D、G的顺序,自然而绝妙地散落在队伍的三个位置。 老烟和狐狐在最前面。 姜南风和戴铎在中间。 卫枝和单崇在最后面。 于是在队伍的最后面,卫枝一把抓住单崇,疯狂摇晃他的手臂,男人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对视上她前所未有兴奋的双眼―― “……” 至少这种活蹦乱跳的眼神儿他从来没有在缆车sp;   毕竟如果有“站在缆车一。 “怎么?”他问。 卫枝不说话,只是唇角疯狂上扬,用下巴点了点队伍前方。 单崇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此时此刻,老烟和狐狐正在聊天。 准确的说是狐狐单方面在说话,老烟时不时应两句,但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会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是“本人不在现场”。 虽然是在笑。 但基本每说三句话,他就下意识地侧过身,余光往身后不远处扫一眼……他可能觉得自己挺隐蔽的,然而这孩子还是演技太差,站在十万八千里,卫枝都被他心不在焉熏到。 而在老烟余光所到之处,姜南风单脚穿着板,这会儿趴在栏杆上,在发呆。 “……” 单崇收回目光。 刚想让小姑娘消停点,没来得及开口,这时候,站在他们前面两三组人,姜南风身后的戴铎开口:“单脚上下缆车是会的吧?” 他这话成功让站在他们后面的单崇闭上嘴,也让在他们前面的老烟原本是在接着狐狐的话、聊着聊着直接整个人掉线,回过头。 姜南风目光还落在远处的雪山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洋洋道:“不会。” 戴铎沉默了片刻,用嘲讽的语气问:“再问一遍,你那十天都学什么去了?” 姜南风还是像没骨头似的,动都不带动弹一下,靠在栏杆上:“崇礼山顶雪场有吊箱啊,你又不是没去过。” 视线落在她挺翘的鼻尖,看着她满脸无所谓,戴铎平静道:“这边雪场吊箱经常不开,比如今天……我刚才让你穿板上缆车时你怎么不说你不会?” “哦,”姜南风转过头对着他展颜一笑,“准备一会儿在缆车上问你的啊。” 语气理所当然,一点儿没觉得哪里不太对。 “上缆车就是单脚滑行到划线地方等着就。” 狗屁等到上缆车,不管她爱不爱听,戴铎直接开始他的教学,“下缆车的时候,注意缆车快到时,我会把栏杆推上去,到时候你就往你的主动腿――就是你的右腿方向稍微侧身――等缆车离开悬空到达缆车终点站平地雪面,你的左脚顶着左边固定器,保持你平时两边脚都穿板的姿势站起来,然后不要着急动,这时候缆车还在走……你就扶着缆车让它推着你走,同时自己调整好基础站姿,直到到出终点站的小陡坡,再松开缆车,放直板下,逐渐靠你的鞋舌往前刃施压,你就能压着前刃完成一个前刃单脚C弯转过来,结束直板,完成下缆车……我说的够明白吗?” 他教学到时候还算有耐心,多余的废话不说,每个阶段都分析得很清楚。 姜南风听进去了,点点头,正想说“一会儿试试”,就听见前面隔着几组人,有个活泼的女声响起―― “老烟,你之前上课连人上下缆车都没教吗?噗,你是不是其实也好久没教过零基础了?” 姜南风猛地听见这声音,和声音里提到的名字愣了愣,这才像是发现了前面队伍里有熟人似的,脸上有点儿茫然地冲着声音来源方向转过脸去―― 然后下一秒,就对视上了大男生那双目无情绪的黑眸。 老烟远远地看着姜南风,眼里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愧疚之类的任何情绪,没有蔑视也没有嘲弄,他只是安静地与她对视上。 姜南风眨了眨眼。 下一秒,下巴被人用一根手指从侧面勾住,她没反应过来,于是轻而易举地顺着那手指的力道,脑袋偏转向了反方向―― 在她面前,年轻男人的丹凤眼微眯,目光闪烁着懒散,他用教学时完全一样的语气淡道:“看他干嘛,看我……问你话,我说的够明白了没?” 感觉到勾着自己下巴的手,提示性地往上抬了抬。 示意他在等待她的答案。 “你说那么详细,再听不明白的都是傻子。”姜南风道,“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了。” 她说完,下巴上那只手便挪开了,年轻男人懒洋洋用满意的鼻腔音“嗯”了声,身体一歪,并排着她靠在栏杆上,斜睨她一眼―― “别摔啊。” “嗯,摔不了。” 气氛不冷不热,却是恰到好处的和谐。 和谐到足够老烟忘记自己还要上缆车这件事,还是缆车都快到了,狐狐催促他,他才回过神来,显得有点儿狼狈地拖着板蹭过去,仓促赶上的缆车。 从头到尾他没说一句话,直到上了缆车,他才用只有他和狐狐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我怎么教基础跟你没关系,你爱学学,不学就下去。” 人呢(本章内容已重来13 30看的小伙伴清缓存)(床上 )) 卫枝拖着板上缆车, 坐稳了,单崇把栏杆拉下来,她趴在栏杆上晃腿, 还不忘记心满意足地感慨:“吃撑了。” 单崇看过来。 她面无表情地补充:“瓜。” 她真的觉得自己干了件天大的好事儿―― 这件事说要有启发还是昨天,她在缆车上说再找个人在单崇没空的时候教她,当时他嘴巴上答应的挺好, 但实际明显就是没怎么放心上, 压根就懒得帮她找备胎…… 这些大佬教基础课时候很不耐烦的,这是没错。 但是眼看着人都要教出来了,让他们再拱手相让, 估计也是不太情愿, 很有那种皇帝老子挑女婿,看谁都不顺眼, 看谁都差点意思的架势在。 单崇是这样的话, 那老烟肯定也是。 ――就跟前男友分手了似的,要想要前男友夜不能寐, 握紧拳头, 痛哭流涕……那前男友一米七五,下一任就不能是一米七四, 前男友开奔驰, 下一任就不能是开本田思域。 所以找人顶替老烟,要随便找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教还真不行, 就非得找个和老烟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厉害的, 让他明明白白的知道, 少搞骚操作, 这年头,谁是谁的备胎还真说不定。 做人, 那就得不蒸馒头争口气。 姜南风他们的缆车就在卫枝他们前面两三个,卫枝稍一探头就能看见他们,而此时此刻她撑着脑袋望着前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对戴铎的满意。 这气氛有点熏到单崇。 所以他问:“你能不能坐好?” 语气不是太好。 知道他脾气其实不怎么好,卫枝也不怕他。 慢吞吞转过头看了男人一眼,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没想过找他来教我,我当时就想着要给南风找个和老烟差不多或者比他厉害的人,虽然并不抱有多大希望,原本想要让你帮忙找的……” 这就是她那条“你得负责”的微信来源。 她吞咽了口唾液,把话说完:“结果刚出门,就看见他蹲在那,简直是困了有人送枕头。” 单崇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所以呢?” 卫枝:“所以你不要一听见戴铎的名字或者一看见他的人就皱鼻子。” 单崇闻言,刚想说老子看见他就烦跟人类看见粑粑会下意识皱眉头没有任何区别,你说破了天他也就是那么个存在……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她用特别自信的声音说:“你别吃醋了,南风换个教练,又不是我要换,关你什么事啊?” 单崇:“……” 在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中,单崇很少有别人讲话他接不上的时候,他也万万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他直接把戴好的雪镜往上一拉,露出毫无波澜的漆黑瞳眸,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他现在有多冷静。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了?” 他是真心发问。 “没有吗?” “没有。” “那你给我找个你上别人课的时候能顶替你教我的。” “……”单崇说,“你今天学会换刃,在接下来的十天二十天甚至三十天都是花式熟练换刃的过程,我不在的时候,自己练就行,要什么挺顶替我的人?” “哦。” 卫枝就发出一个单音节,但是气氛到位了。 单崇伸手把她的护目镜摘了下来,就看见她双眼里闪烁着名叫“你看吧”的光,看得他很想打人。 于是“啪”地一下,他又给她把那个护目镜装回去了,眼不见为净。 “我不知道你看上戴铎哪点,他也是个玩公园的,就是也稍微会点刻滑和平花,跟老烟这种专攻的根本比不了,”他说着,停顿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带上个人感情色彩,“而且他那张破嘴,狗都嫌,总有一天死了就是因为他的破嘴会发出声音。” “还行吧?”卫枝犹豫着,还要顶嘴,“我觉得他嘲笑老烟教学质量有问题的时候说的话挺动听的。” “……”单崇服了,“你是不是真觉得他没连你一起骂进去?” “没有。”卫枝说,“我会下缆车啊?” “……”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缆车还真就快到山顶了。 姜南风她们先到的,从卫枝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穿着一边固定器的腿拖着板在空中晃悠,然后逐渐到坡上,戴铎推起了栏杆,姜南风的板在雪面上拖动。 然后缆车到了平地,她另外一只脚卡在固定器上。 她慢吞吞站起来,被缆车推着走,直板,穿着固定器那边脚带动着后腿一块儿逐渐给前任施压―― 一个漂亮的C弯,她跟着戴铎身后,在缆车坡p;   这缆车下的挺好。 姜南风刚到,卫枝他们也到了。 按照顺序,她也是慢吞吞把屁股挪出去一点儿,然后再继续慢吞吞站起来。 然而就在她松开缆车的一瞬间,她左脚滑了下没踩稳,在放直板阶段前脚掌呲溜出去了,后脚下意识往后刃压想要刹车―― 这一前一后,整个人晃得,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吃屎。 就在这时,腰间多出一双手,从后面一把扶住她的腰止住了她后倒的趋势。 她胡乱踩在固定器上,滑的乱七八糟,然而却因为身后的力道足够有力,没摔,且随着身后那人的力道顺利地在缆车坡下滑出一道C弯,停住。 眉心一阵“突突”乱跳,她惊魂未定。 身后,耳边近在咫尺的位置有男人平缓的呼吸。 卫枝回过神的同时,原本放在她腰间的那双手顺着力道的消失撤走,她回过头,就看见单脚踩着板的男人立在她身后,不急不慢地抬手,往下拉拽了下自己的手套。 隔着雪镜,他懒洋洋地抬眼扫了她一下,面无表情地说:“‘我会下缆车啊‘。” 卫枝:“……” 卫枝被他激得燃起了战斗欲。 卫枝:“这次怎么没摸了下我的腰就像见了鬼似的?” 垂了垂眼,遮去情绪,男人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因为昨晚该摸都摸遍了,审美疲劳。” 卫枝:“……” 单崇:“顺便,你昨晚踢掉的鞋子还在我车上,今天散伙前记得来拿。” 卫枝:“…………” 真想不通《灰姑娘》这个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读的时候还觉得怪浪漫的……而到了现实现在她一想到自己的鞋掉在暗恋的男人车上,臊得都想死。 妈的。 …… 下了缆车,果断路过艾文大道,卫枝看都没再看那条雪道一眼。 在另一条雪道前面找到了姜南风和戴铎,卫枝穿着板千辛万苦地蹭过去,跟她凑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 看小姑娘眉飞色舞,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在讲老烟坏话。 单崇看见戴铎在那边,就故意放慢了挪动速度,等他过去两人就是不咸不淡地互相看了一眼,已经算是可以做到的最有礼貌的打招呼方式。 卫枝和姜南风凑一块儿说说笑笑,她正弯着腰穿板,头盔上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就听见男人说:“不着急,他们先走。” 卫枝刚想问他是不是对戴铎过敏,连他呼吸过的空气都不能接受。 这时候就听见男人声音换了个方向,对着她身后不远处的某人说:“她们凑在一起,五百米休息一次,一次十分钟。”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卫枝看见戴铎。 戴铎弯腰穿好自己的固定器,没搭理单崇,但是显然是听见他说话了,于是看了眼卫枝和姜南风,对后者说:“好了没?” 戴铎画风和老烟不太一样。 说一不二的。 姜南风不能指望他能跟自己一起蹲在山上一块儿看个落日夕阳,叹了口气,拍了拍卫枝的肩膀先走了。 此时此刻在他们脚下的雪道虽然不是艾文, 宝_书_网_w_w_w_._x_ b_a_o _s_h_u_._c_o_m 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高级道,卫枝见姜南风前面半段推了两三米的坡,戴铎背着手跟在她后面:“缆车上怎么跟你说的?C弯呢?” 姜南风放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个前刃C弯。 “前刃转过来以后别看山上,别往下掉,看你的滑行方向……保持前刃落叶飘,拧板,拧,再接个后刃C弯。” 伴随着他的指令,姜南风的板就是横向斜切走的,伴随着半刃吃雪越来越深,滑行速度变慢到她可控范围,她再拧板,放直板,又掉转过来,完成了个后刃C弯―― 两个C弯第一次尝试连接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S弯,俗称换刃。 她动作稳,节奏好,戴铎这样要求高也没耐心的都觉得松口气,没莫名其妙接来个老大难的学生就好,这个说什么都听得懂,听懂了动作也能做的出,十分省心。 “还行。”他简单地夸了句,“就这么换下去吧。” 卫枝在山顶上听着他上课,越听越觉得这个枯燥冰冷上课风格非常耳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后者正弯着腰,懒洋洋地用手套扫板子上粘着的雪。 头也不抬,一副冷艳高贵的样子。 戴铎带着姜南风一刃一刃地从山上换下去,直到消失在卫枝的视线范围内。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了,早就穿好板的小姑娘站在雪板上原地不安分地蹦Q了下,回头没好气地问身后的人:“这下好了吗?” 等清理完雪板上的雪了,再顺手加紧了下固定器,单崇才不急不慢直起腰,问:“姜南风不是也刚学C弯吗?” 卫枝:“对呀。” 单崇:“刚才她那个就叫换刃。” 卫枝:“怎么了?” 单崇:“刚学会C弯,用语音控制一下就能直接连接起来换刃,换的节奏和姿势都没什么毛病,不开肩不往下掉,两个C弯大小也很匀称……你这朋友早十年接触滑雪,明年冬奥会没她我都不想看。” 卫枝:“……” 男人用的语气轻飘飘的。 卫枝:“?” 卫枝:“什么意思?” 单崇:“你看看人家。” 这句话真是点燃了炮仗。 从在崇礼开始就内卷,推坡卷,C弯卷,连怎么摔到了站起来也想卷―― 现在到了新疆,好了嘛,直接夸别人了! 站在出发点踩着雪板的肥啾急了,扑腾着翅膀,恨不得啄花他的脸,“你怎么能夸人家!” 看她在拼命蹦,雪板踩得脚下的雪“啪啪”作响,但是因为不会更多的平地花式动作也只能在原地蹦,过又过不来……男人心情就恶劣的有点好,护脸下他勾了勾唇角,故意道:“你别吃醋。” 这是在把缆车上她的大放厥词还给她。 正等着她气急败坏地否认,他都准备好词儿再笑话她两句…… 谁知道不远处,气急又过不来的小姑娘抓了把雪团了团扔他脸上:“就吃!你不许夸别人!” “啪”地一团雪不偏不正砸他脸上,正好在鼻梁,雪团四散,还有些顺着护脸的缝掉进他的护脸里。 冰凉的雪花落在唇瓣,还有些碰见温暖的皮肤立刻化成雪水,顺着他面颊弧线从他下巴滴落。 “……” 上一次有人敢用雪球砸他还是2004年,那时候他小学四年级。 单崇环顾四周,恨没找到扫帚,又不想幼稚地拿雪球扔回去―― 于是在卫枝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踩着雪板迈开步伐往她那边来,三两步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对着她屁股上的乌龟就是一巴掌! 他手劲儿很大,隔着乌龟卫枝都被拍疼了。 她“噫”了声弯成虾米,又顾不得屁股上的疼,顺手抓着男人的袖子:“刚才那个是什么!你踩着板走过来那个!好可爱!教我,教我!” 单崇:“……” 踩着雪板往前跳跃挪动,就是基础平花动作的小招,俗称企鹅步。 这人想刻滑想平花,就没听过她想公园。 单崇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被她气死。 单崇:“不教。” 卫枝:“为什么!” 单崇:“不高兴。” 卫枝:“……” …… 卫枝就来得及在高级道热身了一圈,就被拎去中级道学习换刃了,在她把中级道的雪道用自己的胸扫了一遍、吃遍每个角落的雪是甜是咸时,隔壁高级道,单崇口中的天才少女姜南风已经开始练习回山。 所谓回山,就是在中高级道能够连续挫雪换刃之后的练习项目。 基础滑行分为挫雪滑行和立刃(*走刃)滑行,立刃滑行顾名思义,就是把板刃立得更高―― 在过去新手阶段,滑雪板在雪道上的滑行痕迹是板底又宽又浅的一道像是扫把的痕迹,而进阶到走刃,滑雪板会因为高角度立刃,在雪地上的接触面只有板刃,滑行的轨迹就会是一条又深又细的线。 一般人来说,挫雪换刃到走刃入门还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练习时间,一般新手刚学换刃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包括不限于躲重心、开肩或者下盘不稳,或者换刃换过来以后往下挫雪变成单纯的推坡而不是向下斜着落叶飘形式…… 这些毛病姜南风都没有。 每一个刃换得都很稳当。 戴铎也有点惊讶姜南风一天的时间能从挫雪换刃练带走刃入门。 并且更坚定了老烟是在浪费时间这件事。 “走刃滑行能让你的速度更快,控制更强,滑行姿态也会相对稳定,”戴铎带姜南风第一趟,“我先给你演示一下。” 说着他就出发了,直板下坡,然后身体下压,折叠,当他的力量都压在后刃―― 在姜南风看来,他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雪面上,手拂雪而过,胯部无限接近地贴在雪面上,雪板在雪道上自然而然地往后刃方向转弯,并且当一个刃走完,雪板的前进方向甚至是往相反的山上走了半米―― “这就是回山,我做的动作比较夸张,你刚开始学的时候暂时只用做到我这个程度的三分之一就可以了。” 戴铎说着。 “想立刃高,就不止是把脚背绷直翘起来,”他站在山下,原地跳了个180°,面朝山上的姜南风,“和挫雪换刃不同,在脚背翘起的基础上,脚背要主动勾起。” 他冲姜南风招招手,示意她走一个后刃。 姜南风下来了,走刃横切雪道速度很快,下来时候差点儿没刹住车,是戴铎拉住她的。 “到这阶段就别拧板了,乘着板走,一个刃走完,施压给下一个刃,板自然而然就会往那个刃走――” “这样会很快。” “快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走刃的刃够深,你就可以控制住板。” “老烟说滑行要稳当……” “单板滑雪是正规体育项目,但是目前来说,只有跳台和平行回转项目是常规赛事项目,而更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戴铎打断她,“你只需要知道怎么滑的好看,有个性,成为雪道上别人眼里的大神――” 戴铎看不上老烟,因为老烟虽然专攻平花和刻滑,但是他偏向于欧美传统体系,也就是普罗大众都能接受的,稳定滑行,稳定花式,亲近自然。 而戴铎更偏向于另外一种滑法,这种滑法速度快、对平花技巧要求更高,相对于稳定滑行,他们更在意滑得好不好看,看上去技巧是不是更高,更精进……如今单板滑雪,这种高速平花在日韩那边更为普遍。 两种滑法都是刻平,但是因为理念不同,各自为营,永远无法说服对方。 戴铎觉得老烟跟姜南风在挫雪换刃上磨叽那么久是浪费时间,也是因为理念不同―― 在第一种传统滑法里,人们认为,挫雪滑行和立刃滑行并非一定是进阶关系,在一段滑行中,需要根据地势的不同而使用不同的滑行方式。 比如山林,大山,野雪(非机压雪道),这种地形一般都不会再立刃,而是普遍使用挫雪滑行。 在这种体系里,立刃滑行就相对显得不那么重要,而且他们需要随时控制速度,讲究速度上的收放自如,随时可能刹车。 而第二种,从山上高速、安全下来,给停留在雪道两边的萌新一个潇洒又模糊的身影,留下掉落一地的崇拜,酷,好看,炫。 就像是篮球有传统篮球和街头篮球,基本的规则基本一样的运动,却也可以分支出风格打法和细规则完全不同的两种玩法。 “如果一个人天资平庸,那么他可以甘心沦为普罗大众中不起眼的那一个,去整他所谓的亲近自然,”戴铎说,“但如果就这点追求,为什么不去玩悠悠球,玩什么极限运动?” 姜南风就要被他洗脑了。 想了想,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他,毕竟他说的她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悠悠球”和“极限运动”的区别又很有说服力。 看了戴铎一眼:“我恐速。” “我看着,摔不了。”戴铎语气很平静,“只是回山,难度就跟落叶飘是一样的,只不过立刃更高的落叶飘。” 姜南风闻言没反驳什么,只能暂时强行克服对速度的恐惧,在高级道一遍遍地练着后刃走刃――回山的过程。 “身体往下压,脚尖翘起来,核心绷紧,用你的胯去找地面――锁胯,意思就是你的胯折叠角度与雪板夹角始终不变。” “你的雪板现在最多立到45°,如果你重心够放下,就可以立得更高。” “停下以后看看自己走的痕迹是不是一条线。” 姜南风回头看了眼,雪道上歪歪扭扭一条雪痕,有线也有挫雪:“有点难。” “要不怎么说‘一刃难求‘。”戴铎淡道,“别着急。” 姜南风换下一个后刃,身后的声音不断响起―― “后刃的时候,为了帮助稳定滑行,可以适当开肩,挫雪换刃的时候负责的教练会要求你们不许开肩,但是在刻滑里,微开肩滑是被允许的。” “不对,开肩不是让你胯也转过去。” “脚背勾起来。” “核心散了。” “不对,再来。” 戴铎的教学方老烟完全不同,不再有人追着后面念叨“姐姐慢点”“前面有雪包……鸭”,她摔了也不会有人笑着伸手拉她起来,让她保存体力―― 遇见雪包,戴铎会告诉她,摔是因为立刃角度够了,身体重心却没放下来。 他不会拉她起来,但是会滑到她前面,堵住她前面的路不让她继续往下呲溜,耐心等她自己爬起来才走。 “重心,重心,肩打开,胯锁住,别动。” 在又一次的下山中,姜南风努力按照身后的声音将身体下压折叠,有那么两秒她的身体已经低到前手几乎就要碰到雪面―― 刻滑不一定手手摸雪面,但是手摸着雪面,那就已经是在刻滑入门的边缘蠢蠢欲动 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心跳加速,风吹起她的头发,雪景后她微微眯起眼,有一丝丝的兴奋! 雪板的速度很快,横向横切,就在她刚想要停下等待下一个单线练习,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小心”! 她条件反射回头看,一眼看见个熊似的大哥穿着单板,放着平板俯冲下来,一边冲一边喊着“小心”,整个人往后躲重心,一看就是不知道怎么刹车的! 他“嗖”地一声从戴铎旁边滑过,就听见男人短暂骂了声“草”! 她吓了一跳,而那人转眼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也来不及想鱼、雷怎么跑这边高级道了,为了不同那人撞上,脚下横切并没有在应该的适当位置刹车,横呲出去直接撞到了雪道旁边网子的一根杆子上! “啪”地一声! 背部传来的剧痛让她好一会儿趴在地上直不起来,身下是撞倒的网,不远处是有个男声充满愧疚地说着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下一秒,从她身后伸出来一条胳膊,捞着她的胳膊肘将她捞起来,“没事吧?”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和教学的时候一样,刚刚过了少年期的青年音里带着一点点的磁,不低沉,但悦耳。 除了背疼,在姜南风试图站起来时发现因为整个人摔飞出去时脚上还穿着不可扭曲的滑雪板,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地姿势不太对,她不自觉用手撑了下,这会儿整个左手动一动都疼―― “嘶!” 她皱起脸,摆摆手,示意戴铎撒手。 “左手好像拧了下。” 戴铎立刻放开她,“那人可能赶着去投胎,”他嘟囔,“让速不让道听过没,你为了躲他自己撞网?” 姜南风疼得牙打颤,还要跟他解释自己的菩萨行为:“刚才我那个角度看,那大哥的体型就是‘小男孩‘他爹。” “小男孩是谁?” “投隔壁岛国的那颗□□。” “……” “就让那大哥撞上来我也不会好到哪去,可能现在已经散架了。” “他要真撞你起码是他的全责,你可以管他要医药费和疗养费,骨科一颗钢钉算多贵知道吗?” 戴铎一边说闲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伸手将姜南风的板摘了,想看她的左手是不是拧了又不敢随便动手翻看,犹豫了下,“医务室?” “感觉没骨折,就是拧着了。” “那送你回酒店?” “行。” 姜南风没怎么犹豫,“您能别跟我说话了吗,我现在疼的打哆嗦,再说话都怕咬着舌头。” 她脸蛋煞白,戴铎眉头也皱的死紧,就是刚才那个□□冲的太快,他都没来得及拉住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这傻姑娘就自己撞网了。 无语至极。 一只手扛着姜南风的板,戴铎挪了挪雪板,在她面前蹲下来,然后微微回头:“上来。” 姜南风顾不得疼痛,呆愣住:“你背我下去?” 戴铎:“还有别的选择吗?别的姿势你抓不住我,一会儿再摔一次?” 姜南风:“……你还要抱着块板。” 戴铎:“那板不要了?这板也不贵三千多,雪具店算二手打折二千出头,你但凡说一句不要了我马上扔掉。” 姜南风:“………………我意思是你抱着板能背得动我吗?” 戴铎:“我再瘸一条腿也能抱着板背你下去。” ……还要危言耸听。 姜南风知道再反驳他也是浪费时间,毕竟他蹲在那,背对着她的背影非常坚定……于是只得慢吞吞爬起来,爬到他的背上―― 戴铎果然腋下夹块板,背上背个人,还能稳稳滴小回转带人下山。 下巴放在他雪服卫衣的帽子上,嗅着对方雪服上的淡淡洗衣液香,姜南风也是万万没想到,第一次体会到滑雪那种速度上来后的速度与激情……………… 居然是在别人的背上。 ”被老烟知道不知道该怎么笑话我们。”她突如其来灵感,感慨一句。 ”为什么?”呼呼风声中,戴铎不解问道,“又不是我放直板给你干废了,他凭什么笑话?” “我还是第一次上网子。” “刚才那情况,换单崇来也护不住,他算个屁,”轻飘飘的男声混杂着风声,传入耳朵,“你让他还不一定能带着你下山,到时候叫救援队,更丢人。” “……” …… 到了山下,戴铎随便把自己那接近万元的板往雪具大厅门口一扔,扶着姜南风回酒店。 姜南风看了看他扔地上那块板,犹豫了下,没把那句”你就没朋友来帮忙看下吗”问出口。 脚从雪鞋解放她才发现左脚好像也扯到了一下,于是耷拉着胳膊瘸着腿她一瘸一拐地往酒店走,到了房间,爬上床,坐下给自己喷云南白药时,她才想起卫枝还在山上等着她一块滑完去吃饭…… “我口袋里手机,解锁密码120120,你能替我打个电话给卫枝吗,告诉她一声我伤着了。” 坐在床上,姜南风一只手捏着云南白药,另外一只手耷拉着,显然是没手操作。 戴铎原本站在房间中间远远看着她,不说话也没转头走,更加没来帮忙……这会儿被她使唤,反应慢半拍地看了她一眼。 “劝你换个吉利一点的解锁密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姜南风的手机从她雪服外套拿出来。 姜南风继续低头喷药。 他拿着电话上了走廊,蹲在走廊慢吞吞解锁屏幕,结果刚解开,一个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微信昵称不认识。 蹲在走廊上的年轻男人微微眯起眼,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这人的头像,然后判断,这人应该是老烟。 他没怎么想就划开,接了。 微信那头沉默了几秒,老烟带着疲惫和些许沙哑的声音传来―― “姜南风,下山没,出来聊两句……你在哪?” 戴铎盯着手机屏幕中间的那个头像看了一会儿。 仿佛在认真思考怎么回复。 过了一会儿,当对方半天没得到回复又问了句“人呢”。 他才不急不慢动了动唇。 “酒店,床上?” ……………………………………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虎与伊丽莎白圈(手心还是手背...) 戴铎的电话也不是卫枝接的, 她上课的时候,会像个小学生一样被老师没收手机。 她还在雪道上滚来滚去地努力换刃,一抬头就看见原本跟在她身边的单崇突然停了下来, 停顿了下,从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看了眼, 告诉她:“姜南风。” 已经摔得浑身没哪不疼的卫枝振臂高呼:“南风喊我去吃饭!下课!下课!” 单崇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换别趁机摸鱼, 抬手顺手替她接了电话―― 两边同时“喂”了声,然后再同时愣住。 还是过了一会儿,单崇先反应过来, “戴铎?” “嗯, ”戴铎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的,“你那个也进医院了吗, 怎么手机在你手上?” 卫枝被没收手机是因为她在姜南风在的时候, 会以“我等等南风”或者“南风在等我”等借口自觉靠边休息…… 姜南风不在时,她就说“我手机响了”, 一点风吹草动都是“手机响了”, 有时候连10086发来的话费账单,都值得她一屁股坐在雪道旁边休息个五分钟。 然后她就被没收了手机。 虽然单崇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跟戴铎解释这个。 “你要不会说话建议你把嘴闭上。”男人面无表情, “‘也‘是什么意思?” 三分钟后, 单崇挂了电话。 一抬头,正好看见卫枝一个换前刃, 直直楞楞拍在雪道上, 扑腾起一道可以算是雪墙的雪尘, 然后整个人平趴在雪道上, 往下呲溜了一两米,停住―― 等了半天, 她把全是雪的脑袋从雪面上拔起来,默默爬跪起来,做贼似的飞快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一只手撑着地,另只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单崇:“……” 手机揣回口袋,他慢吞吞滑到她跟前。 卫枝躲在护脸后面正呲牙咧嘴一边感慨还好胸是真的不然这会儿十个都摔炸了,下一秒感觉到面前的光被阴影遮住,她趴跪在雪道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 视线从面前熟悉的黑色ach板,路过他的雪裤,他的雪服,他冷艳高贵的下颚弧线……透过雪镜,她对视上男人平静的双眼,“腾”地脸红了下,拿开自己放在胸口上的手。 “干嘛?”她很有气势地问。 男人背着手立在她面前,无视了她的虚张声势:“刚才戴铎打电话来,说姜南风在高级道那边被鱼、雷撞上网子,伤了手和脚,但是不――” 话还没落。 小姑娘拽着他的裤子,一个使劲儿借力爬起来了,二话不说就摘了手套伸手去掏他放在口袋里的自己的手机―― 感觉带一双小爪子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从腰摸到胸口,男人忍了三秒忍无可忍地拍掉她的爪,打开胸口的拉链,把她手机掏出来扔给她…… 在她手忙脚乱接住手机时,他飞快伸手往上拽了下自己的裤子。 默默发誓以后有事儿说,要离她三米远用喊的就行。 垂眼看着她回播刚才的电话,因为带着头盔和护脸不方便只能用公放,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来了,戴铎懒散的声音传来,语气不是很好:“又怎么了?” 一听是他的声音,卫枝更慌了。 一只手捂着嘴,十分震惊:“怎么是你接电话,她连话都说不了了吗?” 单崇站着冷眼看这个刚才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在这上蹿下跳不消停的小姑娘表演“天塌下来了”,站着看累了他干脆原地坐下来看―― 他还特地摘了雪镜,以方便高清版看她扑腾着翅膀,要哭不哭的惨兮兮模样。 而此时此刻,电话那头显然也是被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吓着了,沉默了三秒:“就是拧了下筋,休息两天就能好,没多大事……单崇刚才怎么跟你说的?他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表达能力有问题?” 卫枝:“……” 哦。 休息两天就好。 没多大事。 听到戴铎这么说,卫枝那个坐过山车似的心脏啊,“嘎”地一下就落地了,原本被吓得包在眼眶里的眼泪也吞回去了。 “他什么也没说。” 她嗓音里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惊吓带来的沙哑,说着抬头,瞪着单崇,满脸写着:你是不是故意的。 单崇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冤枉。 眉梢一挑,没来得及开口训她,电话那边的某人倒是接梗接的飞快:“哦,那他应该是故意的。” “……戴铎,她开着公放的。” 坐在雪道上,男人声音冰冷得能掉下冰碴子,然后转身看向卫枝,“我话还没说完你已经开始哭了,从你翻手机开始,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了吗?” 卫枝认真回想了下。 “啊。”卫枝说。 “装傻就完了吗?”单崇说,“从我出生到现在还没谁能给我造这么天大的委屈。” “人总要有那么一天的。”卫枝狡辩。 单崇沉默看着她。 她默默收起了手机:“我错了,下次一定让你把话说完。” 单崇撑着地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她:“板摘了,带你下山。” 卫枝条件反射先听指挥坐下把板摘了,拎着雪板站起来,看男人顺手接过雪板,又让她把乌龟也摘了,才反应过来:“你带我下去?” “等你自己磨叽下去姜南风伤都好了。”男人把她的板夹在腋下,左右荡了下板,挪到她面前,“坐。” 卫枝摘了乌龟,把乌龟和板一块儿挂他身上,熟练地爬到他板两个固定器中间,抱着他的腿,坐下。 想了想,她猛地抬头:“我能不能――” 换个优雅的姿势下山。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头顶传来“嘶”地一声痛呼。 她脸忙抓着他的腿问“怎么了”,话语之间看见男人因为剧痛面色大变捂着身下某处弯下身来,手里抱着的腿肌肉瞬间收紧,隔着雪镜都能感觉到他面色铁青! “头盔没摘随随便便抬什么头!” 他用的前所未有的凌厉语气! 卫枝吓了一跳,楞楞地看了看他,反应慢半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啊”了声,条件反射又想伸手给他揉揉疼的地方…… 手直愣愣伸过去。 戴着手套的手都快碰到了,她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她随便能“揉揉”的地方,烫着似的缩回手,“对、对不起啊!” 犹豫了三秒,手定格在半空蠢蠢欲动:“你自己揉揉?” 她又停顿了下:“还是?” 那含义无限的“还是”二字…… 单崇忍痛,无语地用毫无波澜的漆黑瞳眸盯着她三秒―― 确定她是真心实意问出这种问题的,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跳。 “……卫枝。” “啊?” “闭上嘴,别气我了。” “……” …… 抱着大腿一路秒下雪具大厅,卫枝连滚带爬从单崇的板上站起来,接过自己的板就要往外冲,被单崇一把拎回来。 “慢点,”他说,“一会儿你也摔了,俩瘸子,每天肩搭肩、两人三足形式去吃饭?” “……” 好好的一张嘴怎么就不说人话呢? 卫枝刚想说什么,单崇叹了口气:“我陪你去看一眼吧。” 被他拎在手上的小姑娘回过头,警惕地望着他,圆眼里写满了困惑,意思是你去干什么,真怕参加冬奥会的好苗子摔了可惜吗? 她脸上的表情有点生动,单崇看得好笑,万年不变的棺材脸都露出一点儿笑意,抬手拍了下她的额头:“电话是我接的,出于礼貌也要去探望一眼……这也要吃醋?” 卫枝也觉得自己疯了。 捂着额头她抱怨,“还不是你的错,你先开始的。” 单崇好心不跟她计较到底是谁开始大放厥词的,只是用不清楚到底是认真还是玩笑的口吻,轻飘飘训斥她:“这样也不行,虽然你是老幺,但是群里有上百号师兄弟,你这么习惯性要霸占着师父,以后会被围攻的。” 卫枝:“……” 他的发言很有海王风范,可能其中还似真似假地掺杂着一丝丝警告。 虽然但是…… 他自称“师父”时候,她的脸还是不争气“腾”地变红了,就觉得他带着笑意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怎么声音这么好听,毁天灭地的迷人。 狗嘴里真的要吐出象牙来。 一时间也许是心动上头,勇气可嘉,仗着有护脸遮着,卫枝盯着他的眼睛:“围攻就围攻好了。” 间接就是承认她很有占有欲。 她说完很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液,咕嘟一声,等了半天却只听见男人“嗤”了声,护脸也因为他的嗤笑而动了动,她愣了下,又忍不住又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直到后者原本微微弯起的眼角逐渐放下:“怎么?” “就没见你正儿八经笑过。” 她收回目光,有点儿掩耳盗铃似的清了清嗓子,又抬手压了压捂得严严实实的护脸,假装不在意地嘟囔,“阴阳怪气专程吓人那种不算――”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对着你笑不出来?” “为什么,我今天有很好地学会换刃了。” “平均两个S弯摔一跤,雪道明天都用不着压雪机师傅上班。”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男人已经摘了手套,卫枝的卫衣帽子像是牵引绳似的牵在他手里,脚下速度想快都快不了。 只是走到雪具大厅的时候,她感觉到帽子上的牵引力松开了。 “嗯”了声像个抖M似的回头,就看见男人在门口转了个弯,从地上捡起一块和他手里抱着同样的ach板,看了眼,然后一掂,顺手将它抱了起来。 卫枝:“?” 单崇走过来,大概是看见了卫枝好奇的目光,说:“狗的板。” 卫枝:“谁?哦,戴铎……他的板怎么放这了?” 单崇:“估计是急着送姜南风回酒店,扔这了,他可能是有病……普通板没人拿不代表放个ach在这也没人拿,去年来事这边雪场监控有死角的,也不知道今年改进了没――” 卫枝看着男人手里两块等长等宽同品牌同型号的滑雪板,都是乌漆嘛黑的,毫无辨识度……她犹豫了下,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戴铎的板?” 单崇把板翻过来,下巴点了点板子上面示意她看――和单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板不一样,戴铎的板子上面有各种定制贴纸,全国各地各种雪具店的(赞助),滑雪民间小组织的,或者是品牌商的…… 贴满了。 单崇:“一看就是他的。” 卫枝:“那这么贵的板他就随便扔地上了?就不能下山之前找个朋友过来帮收走……” 单崇:“那也得有朋友才是。” 卫枝:“?” 单崇:“嘴那么欠,我怀疑他没朋友。” 卫枝:“……” 您也没好到哪去其实。 卫枝的腹诽中,他两并肩走近雪具大厅,准备穿过雪具大厅回到酒店去,单崇正低头问身边的小姑娘要不要先把雪鞋解开…… 就在这时,从侧面冲出来一抹黑影,把单崇手里那块ach板抽走了―― 男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到板子强行抽走,金属边的板刃狠狠划过,他掌心一阵火辣剧痛! 紧接着听见身边小姑娘一声尖叫,下一秒她一个健步上前,在那人举起那块板要往地上砸时,用双手接住那块板:“老烟,你干嘛!疯了吗!” 她一急起来,声音又急又尖,叫着那人的名字,小小的身板还要撑着那块板,双手死死地抱着板刃不让砸,看上去都叫人觉得离谱,仿佛下一秒她可能就要被拍扁了―― 她紧张地盯着面色难看的老烟,就从来没想过眼下这种又冰冷又疯的模样出现在他脸上,就像是谁都不认识了,红着眼。 她死死地握着滑雪板的板刃,两人谁也没撒手,她白皙的手掌心都让锋利的刃压得通红一片―― 老烟原本瞪着眼,十分凶恶,余光瞥见卫枝的手,愣了愣,目光闪烁了下,终于哑着嗓音开口:“你让开,别多管闲事。” 他很凶,且没一点要主动松手的意思…… 但是也没有再和她硬抢这块板。 卫枝这会儿正火大得很,当然不让:“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有什么气不能用说的,非要砸人家的板子!这板子多贵你知道吗!” 老烟冷笑:“贵怎么了,我赔不起啊?” 卫枝:“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干嘛砸人家板!” 此时一堆雪具大厅的人已经看了过来,看一个高大的大男生,和一个小小一团的小姑娘抢一块160加宽的雪板…… 雪板比小姑娘还长,她几乎是弓箭步才勉强撑住它没掉地上。 老烟在雪圈好歹也是个名人,短视频软件的粉丝好几大万,如今眼下见他整这出,周围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发生了什么―― 一半的人猜是感情纠葛。 有几个人看卫枝一副要被雪板压扁的样子,也看不下去了,正想站出来帮个忙,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从卫枝身后,一把握住了这块ach的板尾。 “丢人现眼够了吗?” 低沉而略微沙哑的嗓音自斜后方响起。 卫枝回过头,随后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无须质疑,单崇是长得极好的,但是此时她突然意识到,有时候,他那张英俊的脸也会成为第二次要的东西―― 比如当他生气的时候。 周身带缠的寒意,和居高孤傲的威压,轻易四散开来,能压在他周遭的人喘不过气。 卫枝从未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模样,那双眼里犹如寒潭,深不见底,冰冷至极。 单崇能收那么多徒弟,各个都对他恭敬不是白来的。 此时此刻,男人那双漆黑凌厉的眼扫过来,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抽空了,原本围着他们窃窃私语的人们都不由得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 包括老烟。 被那双无情绪目光锁定,老烟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就松开了原本握着雪板的手。 那沉甸甸的雪板落下来,要不是男人站在身后接了下,直接就砸卫枝脑袋上了……她“哎呀”一声双手撑着板卸了大部分的力,回头看了眼身后立着的人,他见她拿稳了板,才松开手,垂眼道:“放旁边去。” 卫枝得令,艰难地抱着那块比她人还长的板拖到旁边去放好。 单崇的目光重新挪回老烟身上。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不嫌丢人?” 男人的声音冰冷无情绪,“传出去人家怎么说?两个雪圈有头有脸的滑手为了抢一个学生闹得这么难看,好听?你们谁脸上能增光?” “……崇哥。” 老烟怂了,他都不敢叫“师父”,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见男人脸色实在难看,这就知道今儿不解释清楚,他这关怕是过不去。 于是咬了咬后槽牙,他面色铁青:“你别给戴铎那个垃圾说话,他当年怎么求着你的,现在又怎么对你的?他就是个小人!我看不起他不是因为上课的事,我知道你说的对,姜南风选了谁上课是她的自由,但是也大可不必第一天上课就上到――” 床上去。 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看着,老烟考虑到情急之下说了姜南风的名字,愣是没把最后三个字说出来,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只是提到戴铎,目光变得更加厌恶……那张属于大学生的少年感未完全褪去的脸上,一扫平日里的笑颜,写满了蔑视。 “摔他个板子算什么,他要在我面前,我能把他人给拆了。” 老烟语落,那边卫枝把戴铎的板拖到旁边放好,正好听见他的发言,且听的云里雾里―― 南风被□□祸害了,戴铎送她回酒店还打电话通知她,她感谢都来不及…… 老烟气什么? 他这是气个寂寞? 气戴铎把姜南风照顾的太好没让她死在网子上怎么的? 她完全不解。 努力拨开重新聚在一起的人群挤回去,刚想说两句问问老烟这整套操作哪儿不对值得他气成这样,此时余光一扫,却看见站在那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右手不自然地微微蜷曲。 刚才他接住雪板,用的是这边手,并且在第一时间确认卫枝不会被雪板砸到后,他就收回了手。 不怎么费劲就想到刚才男人就是用这边手抱着戴铎的板,老烟出现直接从他手里用抽抢的方式夺走…… 卫枝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心跳都加速了。 小身板拼命撞开面前挡着她的人,重新进入事件中心,她都顾不上多看老烟一眼,三两步冲到男人身边,双手一把捉住他的右手,捧起,掰开―― 男人手掌心触目惊心的深深一道血红伤口刺痛了她的眼睛。 脑子嗡嗡的,就看见翻开的皮肉和流淌得满手都是的血…… 甚至不用她发现他不对劲,再过两秒,那血都能滴到地上。 卫枝极快地眨巴了两下眼,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抬头,正巧他垂眼看来,两人对视上。 “没事。” 男人低声同她说着,手挣了挣。 “一会儿包下就行。” 卫枝捏着他的手指不肯放手。 回过头就冲她的师兄凶:“老烟!你是不是有狂犬病!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看你干的好事!你自己过来看,看你师父的手!” 小姑娘吼得中气十足,整个雪具大厅都是她奶凶奶凶的声音在回荡―― 众人惊呆,整个雪具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此时在卫枝点满的怒气中,老烟终于也看见了男人手掌心的猩红,一时间彻底认识到自己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蠢事,顿时整个人蔫掉…… 戴铎不戴铎的,不重要了。 他给他师父伤了。 这就足够他妈天都塌了。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那失魂落魄的……抬眼就看见小师妹拽着男人的胳膊要带他去医务室,男人收了方才的冰冷和低气压,垂眼和她好声好气地讲话―― “放开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这个肯定要缝针!” “巴掌大的伤口缝什么针?” “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肉都翻出来了!你自己看看……算了你别看了,看了更疼。” “先解决老烟的事。” “别管他们了,”卫枝捧着男人的手就没撒开过,听见他还想先解决这些问题少年的破事,回过头冷冷地瞥了老烟一眼,“他们那么高兴吵,就让他们自己吵个够,吵不够就打架,打死哪个埋哪个。” 她被气的小学生用语都出来了。 意识到这点,她猛地闭上嘴。 心中急得哐哐狂跳,她咬了咬下唇,抬头望着他,用小心翼翼的嗓音喊他:“先去医务室,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拉拉他的指尖。 都不敢用力,生怕把他弄疼。 天天只会抬杠的小姑娘,这会儿下唇被她自己咬的红得如同要滴血……她瞪着双兔子眼望着他,讲话带着鼻音,前所未有的乖―― 单崇只犹豫了三秒。 是老幺啊,小徒弟,虽然平日有点笨还爱抬杠能气死人,关键时候又很会撒娇。 随意作为高高在上的师父,他好像拒绝不了她。 男人喉结缓慢滚动,等了对于卫枝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他肩膀放松下来,不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情绪,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中,他说:“好。” 就像是山林中虎,上一秒还一巴掌拍碎一颗巨石正要一展雄风,下一秒它便低头,心甘情愿让人为它戴上伊丽莎白圈(*伊丽莎白圈:宠物生病时防止舔舐伤口专用头圈,型似BB帽,或者马桶套,别名耻辱之圈。)。 ……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展开,以医务室作为谢幕之地。 小姑娘严防死守盯着男人进医务室,好在医生还没下班,一看那个伤口就“噢哟噢哟”的,教训这些滑手:“戴手套拿板!第一天滑雪吗!翻车的都是老司机听过没!” 单崇被训得只能摸鼻子。 卫枝拉开医务室的门走出去,看见老烟像是丧家犬似的蹲在门外,想了想,轻轻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但是今天南风被鱼、雷弄网子上去了,伤了手和脚,戴铎把她送回酒店……我很感谢他。” 卫枝三言两语把话说完,亲眼看见老烟由白转红再转青,最后彻底变成毫无血色的煞白。 她估计这人是误会了什么事,但是也懒得问,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给姜南风打电话。 那边接起来了,这次是姜南风本人,她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上来先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人呢?怎么还不回来伺候我?你上次摔了我扔了板就跑来找你……你就不能将心比心?” 卫枝听她骂的挺有劲的,先松了一口气。 这才捏紧了电话,一边瞥了眼身后蹲墙边灵魂出窍的老烟,一边小声对电话那边说:“本来都要回来了,在雪具大厅,突然老烟和单崇为了戴铎的雪板干起来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三秒,显然在努力消化这一句话出现了三个名字且关系错综复杂、事件扑朔迷离的句子。 半晌,姜南风收起了玩笑的心,懵逼地问:“单崇和老烟不是天天凑一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他们不都讨厌戴铎?他们两为了个共同讨厌的人的雪板打起来了?how?why?雪圈关系这么混乱?” 卫枝也答不上来,太复杂了,还得跟姜南风解释老烟本质上是因为她上了戴铎的课…… “你现在怎么样?”她索性换了个她关心的话题。 “喷了云南白药,挺好的啊,手逐渐可以稍微动一动了,就是有点儿肿,你回来时候给我带点吃的,”姜南风说着一顿,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外面天都黑了,你现在在哪?” “医务室。” “医务室?谁受伤了?” “单崇。” 她心情再次低落,声音都很沙哑,“老烟抢那块戴铎的板,他拿着板,手给板刃割了,流了好多血――” “卫枝,你今天接戴铎电话听我摔了的时候哭了没?” “……嗯。” “那还差不多。”姜南风说,“你别哭了,板刃利也不是菜刀,伤口再深缝针就行了,你别蹲在旁边吧嗒吧嗒掉眼泪给人增添辛苦负担――” 卫枝揉揉眼睛,嗓音沙哑的厉害:“我没哭。” 听上去比哭了还可怜。 “南风,他手流了好多血,我能不能在这看着他包扎完再回去看你啊?” 小姑娘可怜巴巴卑微请求,“晚饭我喂你吃都行,你就再等我三十分钟……!” “你打电话就为了说这?”姜南风莫名其妙,“戴铎不告诉你们我没事了……卫枝,您能别哭了吗?我没死,崇神也没死。” “我真的没哭!”卫枝蹲在医务室外面,“我就是怕你在酒店不方便要等我回去……” “真不用,”姜南风正经道,“你还真想伺候我?” “那我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卫枝细声说着,真情实感地觉得这可太他妈是个难题了,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喜欢的人…… 她正蹲在地上苦恼万分,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嗯?” 卫枝懵了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保持着手机贴在耳边、蹲着缩成一团的姿势,她慢吞吞挪着脚步,把朝向掉了个方向,一抬头就看见身后医务室的门框边,男人披着雪服外套,手上缠着厚厚绷带,斜靠站在那。 他目光不见之前凌厉,可能是因为疲惫,显得有点儿懒洋洋的。 与小徒弟茫然的目光对视上,他问:“和谁在打电话?姜南风?” “……” 卫枝持续懵逼,半晌从鼻腔里挤出个“嗯”字。 就看见男人笑了笑,语气很是温和:“那师父是手心,还是手背?” “……” 啊。 算了。 地球还是爆炸吧? 一秒都别多等。 家属(这是他妈什么当代高端节奏...) 卫枝握着手机蹲在那都快凝固成街边垃圾桶同款了, 呆呆楞楞的,然而男人却没打算放过她,就定格靠在那, 一副“你不说咱们就站到天荒地老吧”的样子。 手机还贴在耳边,姜南风“喂”了两声,就听见卫枝颤抖的呼吸声, 想了想, 特别体贴地说:“没事,我不介意当手背。” 说完就挂了电话。 单崇走到卫枝面前,她蹲着, 就到他大腿那么高, 于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哑巴了?” 小姑娘唇瓣抖了抖,头发发麻, 憋了半天窒息地说:“……我又不是说你坏话。” 语气特别委屈, 一副我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逼我去死的架势。 “我就是好奇问问,又没骂你。” 语气依然是温吞的节奏, 此时此刻男人立在她跟前, 身上是血腥气息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卫枝低着头盯着他的雪鞋看了一会儿,逐渐感觉到空气里的血腥气味压过了所有, 灌入她的鼻子里…… 眉头一皱, 她也没再蹲着装死,抓着男人的裤子一个借力站起来, 垫脚去看他的手―― 他的手掌平摊半举在胸前, 手上的绷带可以看得出缠了很多层, 但是手掌心那处还是沁出了血色…… 而且那血色有要扩散的意思。 “怎么这样?”她惊呼, “没有止血吗?” “嗯,”男人垂着眼, “被你说中了,得缝针,雪场医务室没这医疗条件,得开车下去才行――” “???那你还不快走?”卫枝真的不懂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还在这闲聊!” 她说话的时候满脸严肃,那张有点儿婴儿肥的脸紧紧绷着,虽然毫无威严但是很有情绪……说话的时候,嗓音里带着沙哑,鼻尖还红红的。 单崇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快走。 只是扫了她一眼,看她扑腾着翅膀跳起来的样子,想想好像从来都是他对着她又骂又指挥,这会儿反过来还挺稀奇……又忍不住想跟她再废话两句。 于是稍稍弯下腰,凑近她―― 近到他的鼻尖几乎都碰到她的,男人漆黑的瞳眸不容躲避地对视上她的眼:“哭过了?” 卫枝闻言一愣,不愿让他看,立刻偏开头。 男人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对着她拧开的侧脸短暂地勾了勾唇,也没逼着她再让她上蹿下跳,慢吞吞直起腰,说:“行,知道心疼师父了,没枉费我忍着没给你腿打断的爱心。” “……” “希望以后你也多心疼心疼我,别再雪道上像个漏水的气球似的气人了。” 卫枝语塞。 强忍着没顶嘴她哪来的本事心疼他。 半晌没忍住,又问了句:“漏水的气球是什么?” 被提问的人扫了她一眼,认真地说:“小毛病多,这点毛病改了莫名其妙另一个之前没有的毛病又出现,你自己说,像不像一个到处都是洞的漏水气球?” 卫枝:“……” 卫枝:“你手是不是不疼了?” 思维那么敏捷。 一点也不像有病痛在身的人。 她说着看了眼,掌心白色纱布部分的红点越来越明显,显然是下层的血沁上来了……说不疼只能是放屁,那么大个伤口,现在他连手都不能动弹一下。 “疼,”单崇说,“开车送我下山吗?” 卫枝当然不会拒绝,但是她还是咬了咬下唇,不想坐实他那什么“终于会疼师父”的说法,说的她像个白眼狼从来不体谅他似的…… 那她这会儿就当个白眼狼。 “不去。我还要回去照顾南风,你让老烟送你下去,现在他指不定蹲在哪痛哭流涕恨不得把头剁下来赔给你。”” 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眼神儿不受控地瞥他,猜他的车钥匙放在左边口袋还是右边口袋还是储物柜里? “哦,”他面色平静,“刚才还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不要了,剁掉行吗?” 卫枝嘟囔着伸手去摸他的口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掏出他的车钥匙,只是捏着车钥匙,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犹豫了:“真不要老烟送么?” 她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男人前一秒残留在眼中的笑意稍微褪去了些,眉间情绪变得有点冷淡。 “刚才打发他去给姜南风和戴铎道歉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名道姓,上蹿下跳,明天雪圈里不定传成什么样。”他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你要实在不愿意,就麻烦你打个电话叫背刺来。” 都不用看他的脸,卫枝直接听出他有点儿不高兴了―― “麻烦你”这词都用上了。 这脾气可真是说来就来,明明上一秒还带着点笑的意思呢。 你阿妈的,要不怎么说发烧的婴儿哭的最响,哪怕已经年近三十顶天立地男子汉,人类的本质也是不会变的:一生病,大部分灵长动物就会变得敏感又矫情。 “不是,”她真怕他这会儿又是流血又是生气的,要一言不合直接昏过去,“我就是担心自己开车技术不好,万一路上颠簸了给你手弄疼了怎么办啊?” 单崇闻言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手的方向,看着说的也不是狡辩。 于是心里头那点儿淡淡的不愉快稍微退散了些,他眉眼放松,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担忧太多,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卫枝再次抬起手,挠了挠头,就刚才他拍过的地方。 两人话语间已经慢吞吞地往停车场方向走。 路上很泥泞,下午下了雪,积雪很深。 小姑娘神通广大,死皮赖脸地从雪具大厅的某家雪具店搞来把扫帚,走在前面,一蹦一跳的,将无人踩踏过的雪道用扫帚扫出一条小小的道,确定没有硌脚的碎石或者让人摔倒的冰面,才迈开下一步―― 路边的雪都没过她的小腿了。 她的脚穿雪鞋都穿225的,在扫出来的痕迹旁边留下一窜脚印。 就那么小一点儿。 勤勤恳恳跑在前面清理出一条足够人走的道,然后大约在五米开外,回头盯着走在后面的男人,监督他有没有跟着自己探过路的走…… 看来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始终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就是豆腐做的。 目光不经意扫过她握着扫帚冻得泛红的双手,趁她不注意,踢了脚被扫到道路两旁的积雪,积雪飞起来,轻而易举就覆盖住雪道旁那个小的脚印。 没忍心让她一路埋头蹦Q做无用功,在她热情的目光注视下,男人瞥了眼雪道旁边的深深的脚印…… 非常配合地一脚踩在了她扫干净的雪道上。 不用抬头,他都能感觉到几米开外的人双眼里迸出了光,杏状圆眼闪闪发亮,望着他。 他抬头,正好落入她的星星眼里。 ……就还挺新鲜的。 他长那么大,到接触滑雪,刚开始是自己练,自己练出来了带着别人练,迄今为止都是他保护别人―― 还从来没人担心他走个平地雪路被石头硌了脚或者被冰面滑摔一跤。 到了后来,受伤了,退役了,半老不老了,突然天降个小丫头片子来,走在他前头,一步一印地给他在雪路上开道。 见男人站着不说话,卫枝“嘿嘿”笑了笑,挠挠头,问他:“感动不?” 单崇站在她扫出来的雪坑里,感觉到脚凹陷下去的感觉,脚踏实地的。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受伤那边手自然平举于身侧,对她扬了扬眉,语气很温柔也很欠:“嗯,感动。” 卫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嗤笑一声,不急不慢补充―― “姜南风还饿着吧?现在知道了,我这师父当的,起码也得是个手心。” “……您真的不能稍微忘记这件事吗?” “嗯。” “?” “不能。” “……” …… 在卫枝把王八屁颠端正地放上单崇的车,并爬上驾驶座时,老烟正站在卫枝酒店房间门口,当雕像当了很久。 背刺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边,看着他当雕像,也在怀疑人生―― 整个事情的经过是,今天他辛辛苦苦跳了一天的公园并没有出活儿,坐在冰天雪地的雪道上看了轮夕阳,并拍着胸口告诉自己“没关系你是最棒的”,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刚拍拍屁股上的雪爬起来…… 然后就收到电话,电话那边,花宴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看见恐龙复活、侏罗纪公园拔地而起。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老烟和崇哥为了戴铎的板干起来了,崇哥手被板刃割得血流一地,那鲜红的血液流淌进了老烟的心里。】 如果说姜南风消化卫枝的转播用了三十秒。 背刺消化花宴的话足足用了三分钟。 忽略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抒情句式,这句话的信息量大到让背刺不得不打了个语音给单崇,然后电话那边的男人什么也没说,确认事件属实,让他来都来了,那就陪着老烟去给戴铎和姜南风道歉―― 至此,背刺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心理健康状态再次崩塌。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毕竟从花宴那种七分捉急三分看热闹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们的师父起码还活着。 最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医务室外面接到了失魂落魄的老烟――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距离敢为了兄弟拿着一根棍子小巷子里大战三十人的年纪其实也没过两三年…… 老烟平时不说,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虽然吊儿郎当,但对单崇绝对是又尊敬又听话―― 如今他亲手把师父送去医院。 他愧疚加惶恐得,魂儿都快没了。 反正背刺看到老烟的第一时间,第一反应居然是花宴的“那鲜红的血液流淌进了老烟的心里”这句形容用的好他妈贴切。 隔着医务室的窗户他看见举着手在临时消毒包扎的单崇,不夸张的说,哪怕他那手上血哗哗地流,他的面色看上去都比蹲在窗外墙角根的老烟脸色红润点。 老烟是被背刺拖死狗似的拖回到酒店,站在姜南风的房间门口的。 然后在门口,就此时此刻,他们起码磨叽了十分钟。 老烟几次手落在门上又放下,跟演八点档狗血剧似的,背刺看不下去,小声提醒:“是个爷们就痛快点,你这事儿自己亲口承认总比晚上从其他乱七八糟的渠道传到戴铎和姜南风耳朵里好――” 老烟面色铁青,想要怒吼,又不敢大声,压低了声音像是蛇嘶嘶,气道:“你以为我想么?质疑我是不是个爷们之前你怎么不问问戴铎干了什么?我打个电话给姜南风,他接的,张口就是人在床上!” 他停顿了下,越说越气,补充了句:“那种情况下我他妈砸了他的破板再把他捶一顿才是爷们!” “哎哟我艹,你他妈搁这跟我演起什么爱情韩剧了,”背刺上下打量他,“姜南风是你什么人啊?用得着你主持公道?” 以前天天把“白天走刃,晚上走肾”挂在嘴边崇礼第一渣男,来了新疆水土不服突然纯情上了哈? “我高兴。” “你确实是满脸写着高兴――”背刺说,“你高兴个几把,哭丧着个脸,戴铎看见不定怎么笑话你。” 老烟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房间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毫无征兆地。 一切事故的罪魁祸首出现在门口,门缝被拉开得大了些,戴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圈站在门外的两人…… 与此同时。姜南风一蹦一跳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他身后问了句:“谁啊?” 从门外只能看见她的一缕因为探头而晃动的发丝,剩下的身体轮廓都被戴铎遮掩得干干净净……此时站在门外的人只听见姜南风的声音,待她语落,拦住门的人停顿了下,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回答道:“这酒店走廊居然还闹老鼠。” 鼠鼠人一号老烟:“……” 鼠鼠人二号背刺:“…….” 站在门外,背刺是真的想撕烂戴铎这张嘴。 忍了忍,提醒自己是来道歉的,抬脚踢了老烟一脚,后者视线闪烁,才阴沉沉且慢半拍地从门里那一缕发丝上收回来。 老烟推了把门,没推开,门后的人气严防死守,他拍了下门,嗓音低沉充满了警告:“让开。” 戴铎根本不怕他,也没搭理他,直接回头问屋子里的人:“是老烟,不知道来干什么的,现在闹着要进来,让他进来不?” 房间里沉默了下,姜南风充满困惑的声音响起:“他来做什么?” 戴铎把脑袋转回来,认真地做着翻译:“听见没,让你走。” “……” 走你妈啊! 老烟让他气炸,终于忍不住直接开杠,“你他妈之前为什么在电话里胡说八道?” “你自己脑子有问题,脑子里是黄色废料听什么都是同款,”戴铎是不会跟他客气的,“事情经过我听到了,感谢你提供这三个月以来我听到唯一想要笑出声的笑料――” 他双目毫无波澜,闲不够似的还要补充说明:“其实你砸了那板也无所谓,马上ach下雪季出新款,我正好换。” 没办法,他一个公园选手又没得Gray赞助,买个板还要自己掏腰包…… 差点就能白嫖了。 他都觉得有点遗憾。 老烟:“……” 真的是又想捶他,老烟无助地望向背刺,意思是你上次想捶他时候是我拦住你了,现在你是不是得投桃报李下。 背刺站在旁边扶着胸口,沉默。 见背刺不顶用,老烟拒绝跟这个嘴碎子浪费时间:“你让开,我跟她说。” 戴铎当然没让,侧了侧身,正好看见姜南风单腿跳着去桌子上拿了盒酸奶,又单腿跳着爬回床上,一点儿要会客的意思都没有。 停顿了下,他对面前一脸志在必得的大男生说:“省省吧,听说你在一大票人面前用全世界的声音说我抢了你的学生还跟她迅速有了一腿――” 老烟:“……” 戴铎:“单崇为了让你闭上嘴被你弄伤进医院了?” 他总结得都对。 但是听上去就都不对。 这是他妈什么当代高端节奏狗? “单崇可能自己都想不到时隔几年自己再进医院是被自己的徒弟送进去的,”年轻的男人露出个嘲讽的表情,这神态在他那张阴柔脸上显得更加阴阳怪气,“这故事是真的妙。” 他话没说完。 老烟直接抬脚一脚踹开门,扑了上去。 …… 出发大概是二十分钟后,正在开车一路狂奔冲往医院的卫枝收到了来自姜南风的电话,她开了免提,没等对面说话,她就说:“什么事?我在开车送崇哥下山医院,开的免提,你说。” 这是提醒姜南风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姜南风沉默一秒就懂了她的暗示,停顿了下才说:“老烟专程来我这找戴铎打架的吗?” 一边说着,那边干脆利落地响起了一声椅子翻倒的声音,还有背刺在旁边骂脏话,问他们是不是有病―― 大家全体陷入沉默。 直到卫枝问:“他们为你打起来了?” 姜南风无语了两秒:“你看我长了有那本事的脸不?” 卫枝扶着方向盘,又去看单崇,男人抬起眼皮,目无情绪地扫过来:“看我做什么?我也没长有那本事的脸。” “……” 长,那还是长了的。 她还没来得及狡辩,那边电话里,伴随着什么玻璃之类的玩意儿被砸的稀碎,姜南风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毕竟老烟是戴铎说‘徒弟把师父送进医院里‘这句话之后,才抬脚踹门,那门踹的一个大洞,可见他有多气,心疼今天的值班经理……哦,我要挂了。” 卫枝:“怎么了?” 姜南风很淡定:“报个警,他们砸的是我们房间,不备案到时候让咱俩赔……我才不给这冤枉钱。”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车内陷入沉默,最惨的是正好到医院门前一个红绿灯,等红灯的时候卫枝被诡异的沉默尴尬到,于是说:“闹得挺热闹,估计你回去还得收拾烂摊子。” 单崇没搭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冷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男人睫毛轻颤,抬眼“嗯”了声,语气十分平静地总结:“千挑万选,专收逆徒。” 卫枝:“……” 怀疑你在地图炮,但是没得证据。 …… 到了医院,单崇手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染透了,一眼看过去一点儿也不会让人怀疑如果按一下,那绷带可能就能渗出血液来。 卫枝也只是看了一眼太阳穴突突跳着挪开了视线,心惊胆战,默默低着头盯着地面。 她盯着自己的前进的脚尖盯得十分认真,于是没注意旁边的男人微微偏头扫了她一眼,看到她侧面被吓得毫无血色得耳尖…… 原本是想说什么,盯着她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脑袋三秒,目光闪烁了下,还是沉默。 可能是已经麻木了,总之他没觉得特别疼,只是露在黑色的口罩外面平日里就比较白的皮肤此时白的给人几乎透明的错觉,医院的灯光下甚至好像还有点泛着幽幽的光。 毫无血色可言。 这种情况值得直接进个急诊。 好在急诊医生向来是见过世面的,将他带进急诊室准备缝针包扎。 一群人乌泱泱的,卫枝这种可能扔去野外求生24小时内就要直接淘汰、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三两步就被挤在队伍最后面,原本跟在医生护士身后想要跟着挤进去,谁知道等她埋头刚跨进急诊室,就听见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说:“外面等着。” 她愣了愣,猛地抬头,对视上对方平静无波澜的黑色瞳眸,想要反驳,唇瓣动了动又无力合上,她说:“哦。” 然后转身,乖乖退出去了。 蹲在急诊室外面,抱着膝盖,发呆。 过了一会儿,急诊室的门被拉开了,护士姐姐的嗓音在夜晚的急诊科走廊尤其响亮:“家属!缴费!” 蹲在门外的小姑娘被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站起来,一张缴费单出现在她面前:“家属,前面缴费台缴费。” 她双手接过,懵懵呆呆地说了句:“好。” 小跑去缴费,然后捧着缴费单又小跑回来,这边医生已经解开了绷带简单处理完伤口准备缝针了……她气还没喘匀,直直一脚迈入病房,坐在病床边的男人听见动静,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 卫枝条件反射就想看他的手。 感觉到她视线投过来,男人的手动了动,翻了个面,挡住了。 卫枝:“?” 医生:“刚消毒完!别动啊!动什么动!” 卫枝:“……” 单崇:“……” 在医生暴躁的训斥下,男人英俊冷漠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个无奈的神情,扫了眼站在旁边浑身散发着紧绷和担忧气氛的小姑娘,生怕她又蹲在他旁边莫名其妙掉眼泪,于是唇角动了动,嗓音有点儿沙哑:“家属?” 卫枝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懒洋洋勾了勾唇角:“出去等啊,家属。” 卫枝:“……” 卫枝:“………………………………” 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口罩下脸瞬间烧起来,耳朵都快烫的掉下来。 硬是抗住了心中那只土拨鼠因为尴尬上蹿下跳的躁动,小姑娘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瞪着男人。 过了几秒,她点点头,用清晰的声音说:“好的,爸爸。” 然后在医生原本挑拣器械乒乓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下的安静中,她扶了扶口罩,冷静转身离开。 注意!!以后可能找不到了:换域名了c l e w x x.卡姆。第一发,布还得是醋,溜,儿 你喜欢咱师父吗(卫枝 “……”...) 医院走廊安安静静, 只有偶尔几个人低声交谈着走过……走廊上的灯有一盏似乎是接触不良了,忽明忽暗的,倒是不太恐怖, 就是让人昏昏欲睡。 卫枝蹲在急诊室外等待时,脑袋一点一点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后的门打开了, 护士贪了个头:“家属可以进了啊。” 小姑娘揉揉眼站起来,站在门外探了个头,看见里面男人坐在床边, 正举着那边重新用绷带包好的手, 指尖一勾勾的,像是在研究自己残废了没。 绷带没再渗血了, 雪白雪白的掺杂了一点点药粉的黄色, 是很安全的颜色。 站在门外的人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才钻进去,医生收拾工具的空挡, 男人听见她鬼鬼祟祟的步伐转过头, 转过头来,正好和她怂怂的眼神儿对视上。 她一顿, 跟踮着脚偷鱼的猫被抓包似的, 直起腰,“唔”了声:“好了?还疼吗?” 医院里暖气足, 这会儿他脱了雪服, 里面就一件套在速干衣外面的黑色短袖T恤, T恤一点儿污脏都没沾染上, 衬着他这会儿因为失血而有些青白的皮肤,格外惹人眼涨―― “就没疼过。” 他目光扫过来。 短暂对视, 她的目光从他的眼上滑走,落在他突出的喉结上,喉结伴随着他的呼吸小幅度滚动…… 再往下落,重新落回他随意放在腿上的手上,他的手很好看,指骨分明,此时此刻被绷带缠绕的手掌不能随意曲起,只是手指优雅地弯折,搭在那儿。 好看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你看到他的一双手,体内的GHS意识随便就觉醒了,脑补得可能有一丢丢的多,于是腿就软了。 今晚关于《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里男二侍卫阿墨的戏份,她可能可以多画十张…… 她强迫自己挪开眼睛。 正巧这时候,医生开始叮嘱:“这几天不要吃海鲜,辛辣,和其他一切发物,禁止饮酒,看你是来新疆滑雪的吧,这几天就别滑了啊最好歇歇――” 卫枝脸转过去听得很认真――虽然其实没什么好认真的,从小到大生病了看医生了开药了动手术了完了基本都是这套…… 但她还是听得很认真。 直到她听见男人说:“怎么就歇歇了,我又不用手滑。” 医生:“?” 卫枝:“……” 在医生困惑的目光注视下,原本站在床边仰着头小学生似的认真望着医生的小姑娘也缓缓转过头来,那双杏状圆眼这会儿缓缓睁大望着他,眼睛里写着荒谬:你为什么要和医生顶嘴?你是不是还有病没看好比如脑子? 这份人身攻击来得无声且立体而且还很真诚。 在小徒弟和医生双双的沉默攻击下,男人往后一靠,难得显得有点幼稚:“我就随口一说。” 卫枝眨眨眼。 医生在年轻的男女中间看了一个来回,也是习以为常,作为离雪场最近的医院,到了雪季时常就有这些玩极限运动的以各种姿势被抬进来或者自己走进来…… 根据经验总结,这些人新手期往往反而比较安分,成了老油条作死花样就逐渐地多―― 见过跌断手打着绷带石膏第二天出院第三天又回来报道的,要是跟他们计较这些,早晚得被气死。 他也懒得和他废话,转向在场除了他本人之外,疑似唯一一个长了耳朵的:“家属要管好。” 她? 她管得住? 奥特曼也管不住小怪兽别来地球啊? 卫枝动了动唇,象征性的抵抗了下,小声道:“我不是家属啊……” 医生收好了东西,反正现在也闲着没事,看小姑娘站在那脸红的连耳朵尖都是红通通的,笑得眯起眼:“那你是什么,正义路人?” 正义路人可不会一路小跑去缴费,里面的人缝针时全程蹲在门外守着…… 谁还没年轻过,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啊。 卫枝被噎住了,转头看单崇,后者坐在那懒散散的显然懒得搭理她,谁让她要反驳医生的。 她见他没反应搁那装瞎,伸手拉扯了下他的衣服,意思是:你说话啊。 单崇单条腿蜷缩着坐在床上,将她的窘迫看入眼底,掀了掀眼皮子波澜不惊:“刚刚叫爸爸不是叫的挺欢的么?” 卫枝震惊:“当爸爸你很开心吗?” “开心,怎么不开心?”单崇舒展一条腿,眉眼放松,转头看医生,“医生,你看我闺女能干不,别人家的刚会打酱油,我家的能帮爸爸在医院跑腿缴费了。” 医生短暂笑了声,双眼写着:你们年轻人玩的还挺花里胡哨的哈。 卫枝看了医生一眼就没胆子再看第二眼,臊都臊死了,抬脚踢了下男人垂在床边的脚:“你别说话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不是你先‘家属‘‘家属’地叫着占便宜吗!我就适当回击!” 单崇:“我没有啊。” 他抿了抿唇,用有点迷茫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护士先叫的。” 委屈(装的).JPG。 卫枝:“……” …… 从医院出来都快晚上十点多了,新疆这边落日再晚,这会儿天色也已经黑完。 单崇和卫枝去停车场拿车,发现车边蹲着两条野狗―― 大冬天的,外面还下着雪,野狗们冻得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蹲在车后面抽烟,另一个蹲在车前面,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可怜兮兮喊了声:“崇哥。” 不是老烟又是谁。 此时此刻他面色不好,唇角又带着淤青,想来是刚才去找姜南风“道歉”时,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留下的痕迹…… 看着挺可怜的。 可是也很活该。 跟在男人身后,卫枝抬起手扫掉肩膀上的雪,响亮地“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要么怎么总说雄性生物不当爹永远也长不大,在她看来,老烟就是没事找事干的冲动典型。 她掏出钥匙解锁了车门,黑着脸率先爬上了驾驶座。 连单崇都不理了。 男人看她手脚并用爬上驾驶座,还很有脾气地甩上了车门,把车门摔的震天响,没发火,反而是短暂地嗤笑了一声,然后把目光转向蹲在车前的另一个徒弟―― 此时那双漆黑的瞳眸里笑意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他没有当着面发火或者责备,但这样一言不发的样子反而更让人惧怕。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满脸愧疚的老烟,在外面老烟那也是走到哪都有人问候的大佬,在师父面前这种嚣张跋扈就完全收敛了起来―― 也并不是非要和他学公园不可才这样。 和其他很多单崇的徒弟一样,他们聚集在他身边只是因为服气这么一个人。 单板滑雪作为比街头滑板更冷门的运动时,他就在。 时至今日,因为冬奥会即将来临,冬天各大雪场,夏天各大城市融创冰箱门庭若市,单板滑雪时下成为最热门、最多人愿意尝试的运动时……他正好退役,下到基层。 从来不拿自己的退役职业运动员身份说事,短视频平台的简介页面也干干净净,就出于礼貌写了几个大品牌赞助商的标志,偶尔上传几个视频…… 很多人慕名而来,因为各种目的求他上课,他都拒绝了。 如今单板滑雪大热,雪圈出现多少自己滑的歪歪栽栽、哈腰撅腚还要收费教人上课、专骗新手小白的奇葩,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萌新的钱最好骗―― 但他成天抠抠搜搜看似穷成狗,却始终不愿意上新手的课,赚那笔最容易赚的钱。 有人诟病他架子高,有人酸他清高,放不下曾经作为国家队运动员的孤傲。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评价过去身为运动员身份的单崇,但是近距离相处之后,作为徒弟、朋友,他们是真心对单崇这个人有敬畏与友爱之心的。 老烟冲动之下害他受伤,周围人基本都知道了,背刺的私信都快被塞爆,但是也没人在群里多说或者指责什么,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而且不需要别人说,老烟自己就很自责。 从局子里录了笔录被放出来,就麻溜来了医院门口蹲点等着,等得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他一句怨言都没得,总算盼来了单崇。 “崇哥,”老烟开口,嗓音疲惫而沙哑,“抱歉,我没想这样的,刚才是我不对。” 是你不对,你还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又去跟戴铎干了一架? 单崇打了绷带、缝了针的手垂在身体一侧,垂眼看着他,正认真想这件事该从哪说起比较合适,这时候,驾驶座的门又被人打开了。 小姑娘气势汹汹地探了个头出来:“我饿了!你们还上不上车!不上我走了啊你们站在这慢慢聊!” 拿了车钥匙就成了车的主人,掌握生杀大权。 单崇顺着声音看去,看卫枝半个身子探出来趴在车门边缘,白色小小的一团,下巴刚好搭在门框上边缘,正生龙活虎地瞪着他们。 想说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眼中波澜平静,“别吼,伤口都让你吼疼了。” 卫枝:“……” 他把视线挪回了老烟身上:“吃饭了没?” 就这平平常常四个字。 老烟喉结猛烈翻滚了下。 气氛一下就变了。 卫枝看着老烟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嗅到了空气里不一般的味道……踊跃吃瓜的她又“啪”地跳下车,绕回了车前,站在单崇旁边先确认好强而有力的靠山,然后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伸头去看老烟:“你不会哭了吧?” 老烟不吭声。 卫枝伸长了脖子,正想呼唤不远处已经上了车躲懒的大师兄来一起分析研究,这时候,卫衣帽子被人从后面拽了下。 男人黑得深不见底的瞳眸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纵容,无奈道:“卫枝。” 他直呼她的全名,语气里多少还是有一丝丝的警告。 意思是让她别欺负她师兄。 卫枝拽着自己的帽子,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从他手里挣脱,转身―― 松开了帽子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手,只是用柔软的指腹捏了捏男人在室外待久了有点儿发冷的指节…… 从刚才她就想这么干了。 在急诊室,看见他的指尖微微曲折,轻轻搭在腿上的时候。 “我真的饿了,有什么话不能上车说吗?”卫枝捏着他的手指,自认为非常自然且上瘾地不肯撒手,说,“你不饿?你知道你刚才流了多少血吗,这会儿手都是凉的,尸体都没你这么凉……你自己摸摸看。” 她絮絮叨叨间,方才那一瞬间,属于男子汉之间水淋淋、雾蒙蒙、带着眼泪气息的诡异气氛瞬间没有了。 单崇眉眼放松了些,不怎么留恋地把手从她又软又暖的白嫩爪子里抽走。 寒风吹来,吹得他刚刚被她摩挲得发热的指节体感比方才更加冰冷……男人没搭理她,只是望着老烟道:“有什么事上车再说。” …… 四人上车,大半夜的好不容易找到家还开门的烧烤店。 走进去坐下,卫枝点了烤鱼和一堆肉烤串,还要了三个馕,一盆炒饭,单崇原本在和背刺闲聊,转头一看她在菜单上勾来勾去,沉默了下,问:“你是从上辈子一直饿到现在?” 卫枝不理他,把菜单递给背刺。 背刺要了点啤酒,又递给老烟,后者显然没什么胃口,摆摆手把菜单直接给了店家老板。 店内的灯光明亮,男子汉之间的气氛少了点黑暗雪夜的腻腻歪歪,老烟坐在那沉默,小幅度地挫着被冻僵的手,单崇瞥了他一眼,单手在桌边开了啤酒瓶盖,倒了一杯推给他。 “跟姜南风道歉没?”他问。 老烟抬起头,唇瓣蠕动了下:“没来得及。” 单崇倒了第二杯推给背刺,“哦,”他说,“所以我让背刺带着你去敲他们房间的门跟姜南风道歉,结果你是去了,只不过敲开门的目的是跟戴铎打一架?” 背刺听了,本来应该很严肃的话题,就是忍不住笑……他笑够了,还拿手机出来给卫枝看,警察带老烟和戴铎上警车,他搁旁边照了像,这会儿跟她分享分享。 卫枝看了看,老烟嘴巴上挂彩,人家戴铎一张脸还是清秀美丽,不由得叹息连打架都打不过一个长得像女人的人,这家伙到底顶什么用――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没跟老烟商量,打电话给姜南风,对面响了两声接了,开口就是:“你这半个小时挺久哈,十点了,我要老老实实等你回来喂我饭我可能就饿死了。” 卫枝:“我给你带来精神的粮食。” 姜南风:“干什么?” 卫枝把电话递给老烟,脸上的表情大概就是“现在你再不道歉下一秒酒瓶就会敲到你头上”的霸气,后者看看单崇,可惜男人就坐在那,一副并不想管的样子。 ……老幺就是老幺,只要不是骑到头上去,做什么事师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喉结滚动,大男生举杯将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再开口时,嗓音前所未有的低哑,他喊了声“姜南风”,卫枝就见识到了渣男的力量―― 这全名全姓叫的,不同于平日里甜嗖嗖的“姐姐”过度甜蜜,颓废又愧疚,带着一丝丝水汽,《蓝色生死恋》的配音可能都得甘拜下风的水平。 老烟眉头轻蹙,那张稚气未脱还有点儿嫩的英俊娃娃脸写着年轻人专有的烦恼情绪,他捏着卫枝的电话,对那头的人说:“今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闹事,还牵扯到你――” …… “我从来没想过你是那种人。” …… “是我思想有问题。” …… “下午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想跟你道歉上课又爽约的事情,承认是我因为微信好友的事在赌气,但是是戴铎接的电话,我问你在哪,他说什么在床上。” …… “他胡说八道。” …… “我太着急了,就很蠢,才那样的。” …… “对不起。” 在电话那边安静如鸡时,老烟已经用那沙哑至极的嗓音慢吞吞把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了,来龙去脉加道歉一个不拉―― 你见过长相可爱的男生撒娇吗? 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却还是一个字都不洗白自己,真心实意地道歉那种。 卫枝见识到了,坐在桌子对面,她缓缓地瞪圆了本来就很圆的眼睛―― 不得不说,老烟那张脸很有欺骗性,现在看上去像是暴风雨中破纸箱里呜咽的被遗弃的小狗,湿漉漉的,可怜巴巴。 ………………………………………………………………草,以后再也不骂直男们天生不具备鉴婊雷达了,原来她也没有。 哪怕明明白白知道他在婊,她没有办法揭穿他。 卫枝的震惊中,电话里姜南风率先从沉默中反应过来,慢了半拍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问:“你感冒了?” “没事,”老烟说,“今晚在医院外面等崇哥时,外面吹了点冷风,可能有点着凉。” “哦,你是该跟他道歉。” “嗯,”老烟乖乖地说,“有道歉。” “那吃药了吗?” “还没。” “回家泡点板蓝根。” “好。” 卫枝:“……” 卫枝有被这聊天节奏洋气到,人生第一次有点心疼自己的话费,认为它走的不安详也不值得。 在她开口打断他们磨叽之前,姜南风这才画风一转继续问:“戴铎很受欢迎吗?被传和他有一腿会不会被泼硫酸?” “没长眼睛喜欢他的女的很多,但是大多数在跟他接触后,就不喜欢他了。”老烟说,“把他这个讨厌的人和你牵扯在一起,我真的是昏了头。” 姜南风:“哦,那就没关系……戴铎长得不算差,被传和他有一腿我没什么意见,只要不被他粉丝攻击就行。” 老烟:“他没粉丝,我才有。” 老烟停顿了下:“姐姐,那你还上我课吗?” 姜南风:“我考虑考虑。” 姜南风主动挂了电话,老烟把手机还给卫枝,并很有礼貌地跟她说“谢谢”――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peace&love,充满了人间充满善意与爱的和谐气息。 卫枝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未免有点惊慌失措,正看向背刺,想要问他老烟平时也这样吗老烟某短视频平台上的十来万粉丝知道他们天天喊着“酷”“厉害”的大佬带着鼻腔音说话的时候有能把人天灵盖都掀起来的本事吗? 她无力地动了动唇,这时候余光看见单崇拿过新的酒杯倒了一杯满的酒。 转过头,她望着单崇。 单崇倒完一杯酒,一抬头就看见小姑娘的视线跟X射线似的在自己和面前那杯啤酒之间来回转换。 沉默两秒,他若无其事状,将倒满酒的杯子推给老烟。 然后叫来老板,要了听可乐。 可乐和烤鱼一起上来的,单崇单手拉开可乐易拉罐拉环,“啪”地一声,倒入一个空杯子,饮料气泡炸开里他的声音响起来:“你今晚要管的闲事还挺多。” 听上去倒是没有批评的意思。 单崇这人的说话规则很好摸清:如果不是批评,那就是他还算赞同。 卫枝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到他的碗里,问老板要了个勺,亲自塞进他的左手,握住。 在男人不急不慢地用勺子也能保持奇怪的优雅将那块白嫩嫩的、一点儿刺都没有的鱼送进口中,听见她在旁边嘟囔:“你们的事,才不是闲事。” 单崇放下勺子,望着她。 卫枝揉了揉耳尖,一捏,放开。 拿起手边的茶杯佯装喝茶,从茶杯边缘上方扫了他一眼,贝齿磕着茶杯边缘:“怎么了?” “没事,”单崇随口道,“今晚属实辛苦我的家属了。” “咕噜”一声,卫枝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茶吐回了杯子里。 在背刺莫名其妙地追问“什么家属你妈来新疆了啊”,她默默地放下杯子,推开。 给她十个胆子她也讲不出那声“不客气”。 …… 吃了东西,回到酒店,大概是半夜十一点多,因为之前住的房间已经被老烟和戴铎捣鼓的乱七八糟,酒店给他们换了个房间。 姜南风坐在浴缸里洗澡,卫枝好不容易坐下松口气,刚打开电脑开始肝更新,画着关于一个“清早阿墨起床,竹林赤上身练剑,背后脊梁疤痕在汗水之下万分性感,女主偶然路过观看”得段子―― 正激情画着阿墨手持游龙剑那骨节分明的纤长靓手,房门铃被摁响了。 捏着压感笔,被强行打断了创作的卫枝叹了口气,笔一扔站起来。她应了声“来了”,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在背刺,手里拎着她之前落在单崇车上副驾驶的那双雪地靴。 “你的鞋,搁这演《灰姑娘》呢,还得猎犬给你把鞋叨回来?”背刺说,“一个疑问,那天你喝多了鞋扔崇哥车上,你打着赤脚回去的?” “…………………………………………啊?”卫枝想了想,一脸严肃地说,“嗯。” 背刺没怎么怀疑,毕竟喝多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她在雪地上打滚他都信。 把靴子往小姑娘怀里一塞,他又东张西望:“还有个事,崇哥说他的手套被你带回来了……哪?” 卫枝茫然地想了下,回头一看茶几,这才发现自己的头盔里确实塞着两套手套…… 确实是,今天下午事出突然,单崇的手套和她自己的一直随意扔在她的安全盔里,方才下车拿时她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她刚想去茶几拿手套,这时候姜南风在浴室里喊:“叽叽,把我的洁面和卸妆递给我!我腿疼站不起来,拿不到!” 卫枝闻言,抱歉地冲背刺一笑,扔下一句“你也听见了,自己拿一下啊”打开浴室门闪身进去。 背刺就自己进去了。 在茶几上的头盔找到了单崇的手套,余光不经意一扫,看见卫枝的电脑开着,电脑画面上是个绘画软件,电脑前面放着个绘板,上面正在画的是个男人握剑的半成品图―― 剑很精致。 手很漂亮。 “小师妹,”背刺弯腰微微眯起眼凑近电脑半成品,漫不经心地问,“你在画什么啊?” 话一刚落,就看见刚闪身进浴室的小姑娘,这会儿闪身出来,手刀状飞奔而来,一把扣下电脑屏幕翻盖―― 以及将板子也倒扣。 背刺:“……” 背刺:“?干嘛,就问你在画什么,又不是画粉色软件的漫画,紧张什么。” 真*粉色漫画软件扛把子*粉色漫画金字塔尖*阿宅太太:“……” 卫枝:“你别乱说啊!” 背刺“哟”了声:“你还知道粉色漫画软件?” 卫枝:“……” 妈的。 卫枝:“姜南风是VVVIP,天天看,偶尔跟我分享分享,所以我知道。” 姜南风对不起啊。 背刺一点儿不怀疑别的,摸了摸下巴“哦”了声,说:“那你刚才在画什么?” “……”卫枝面不改色,“武侠。” 背刺:“现在还有人看武侠吗?” 读者千千万,天天催主角宽体解带的阿宅太太:“……” “没人看,”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就画着玩儿,正经职业是啃老富二代。” 背刺:“……” 背刺:“问你个问题,你喜欢咱们师父吗?” 卫枝:“?” 卫枝差点尖叫着把电脑扛起来扣背刺头上。 好在背刺后面半句接的贼快:“如果不喜欢,你看看我怎么样?我出生时身披凤冠霞帔,天边百鸟齐鸣,霞光大盛,算命的说我天生富贵,唯一缺陷便是胃不好,将来可能需要吃吃软饭――” 卫枝:“……” 卫枝:“我妈喜欢医生,你去考个医生执照?” 背刺:“那这软饭多少带了点实力因素,会有点硌牙。” 卫枝看着门口方向:“大师兄晚安,拜拜。” …… 背刺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单崇正准备洗澡。 男人腿自然弯曲,坐在床边用保鲜膜一层层地裹着手,听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他头也不抬:“送个鞋也能送那么久。” 背刺拎着他的滑雪手套进来,随手扔放在桌子上的头盔里,一边低头翻矿泉水一边絮絮叨叨:“没有,顺便聊了两句。” 单崇轻笑:“你们还有话聊?” “昂,”背刺含糊地点点头,“上去时候小姑娘在工作么――我就看了一眼,她还是个画画的呢,就是画的题材很冷门,好像不太赚钱,认认真真告诉我她主要职业是富二代。” 背刺砸巴了下嘴,继续道:“那我不得问问啊,我就问她喜欢师父不,不喜欢师父的话就看看我能不能上位――” 背刺说的很欢快。 没注意到坐在床上男人停止了缠绕保鲜膜的动作,转过头来,那张英俊冷感的脸目无情绪地望过来。 “她说不喜欢,”背刺按照自己刚才的理解轨道说,“但是也不让我上位,她叫我走,嘤嘤嘤,好气。” 注意!!以后可能找不到了:换域名了c-l-e-w-x-x。卡姆(去掉-)。第一发,布还得是醋,溜,儿 交到朋友(一个看不住就跟嗅着腥的...) 不可否认, 在听见背刺说“她说不喜欢师父”时,单崇有三秒的放空时间―― 第一时间困惑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二时间,脑海里是他从雪场医务室打开门, 看见外面木头台阶上,小姑娘蹲在冰天雪地里打电话,鼻尖冻得通红, 用沙哑带着一点疑似哭腔的声音对电话那边说, 那我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困惑。 到此为止,男人已经觉得自己想的过多了。 面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他很快就止住了这种毫无来由的联想。 “你这么努力, 连我都拿出来拉踩, 她就没好心没告诉你她的择偶标准吗?” 他顺口搭个话。 “没说,就告诉我她妈喜欢医生, 问我要不要去考个?”背刺说, “奇奇怪怪的,医生就这么香?国家运动员就不行吗?” 听到“医生”二字, 坐在床上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 睫毛抬了抬, 但没完全抬起便又回落,投下的阴影遮住眼中情绪, 停顿了下, 说:“要求那么详细,怕不是有了合适的人。” 背刺闻言敏感地回过头, 问:“谁?” 单崇:“?你问我?” “……” 也是。 背刺又把脑袋拧了回去。 “她不喜欢我就算了, 怎么能叫我走呢?干, 好伤自尊, 我长得还可以啊?也很厉害啊,在雪圈知名度和受欢迎程度不说和你比, 那和老烟比一比还是绰绰有余……”身着暴走服的男人扒在镜子前面,一边左右端详自己的脸蛋一边说着,又“哦”了声,补刀,“忘记了,她也不喜欢你。” 单崇:“……” 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也不喜欢滑雪厉害的,更不喜欢在雪圈名声响当当的…… 人类优质男性都在她身边她都不喜欢,那她喜欢什么啊? 不会喜欢姜南风吧? 有被自己幽默到,背刺对着镜子“嗤嗤”笑了两声,回过头准备跟师父讨论一下小师妹的喜好取向问题时,后者已经收回了目光,认真在缠他的保鲜膜。 扯着保鲜膜用犬牙咬开一道口子再撕开保鲜膜再绑好,森白的牙让背刺懵逼三秒,闭上嘴。 单崇的长腿从床边落下来,晃了晃,而后站起来:“洗澡。” 他往浴室走了两步,停住,回过头用漆黑的眸子看了眼还定格在原地的背刺,薄唇一抿:“来帮忙。” 一只手不好脱衣服,站在浴室外面,背刺替他脱了T恤,里面的速干衣比较紧身有点费劲,拖下来以后两人都是一身的汗。 背刺把他的速干衣扔进洗衣篓里,眼前就是男人健硕的背部―― 都说滑雪是下半身运动,但是真正要滑的好,无论是平花还是公园都得运用上核心以及上半身的整体力量,所以他们这些人,雪季要滑雪就算了,夏季没几个不进健身房的…… 男人背部肌肉分布均匀,整体修长而不过分隆起,顺着脊椎一路往下,唯有尾骨部分一道狰狞的疤痕成为瑕疵。 但是这道疤,也具有浓烈雄性气息。 思及此,背刺叹息:“崇哥,雪季开始就没进健身房了吧,肌肉一点不带掉的啊?” 单崇伸手刚挑起内裤边缘,闻言又放开手,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刚想问他是不是有病,就听见他补充:“先不说你这招蜂引蝶的脸和金字招牌硬核滑雪技术……小师妹也就是没看见你这肌肉,才能大言不惭说看不上你,要是见过了,我觉得她可能就一头栽进去了。” 单崇:“……” 看过了。 然而并没有栽。 背刺:“什么医生都得靠边站――” 这话题还有完没完? 单崇有点烦。 眉拧了下,他把内裤脱下来扔背刺脸上:“说够没,快滚。” 一言不合被内裤糊了一脸,不属于自己的雄性气息全方位笼罩,背刺发出“呕”地一声愤怒干呕,把那条内裤扔进了洗衣篓里,叉着腰不服气道:“不就是说了两句小师妹不喜欢您吗!总不能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您,漏了一两个怎么了!您恼羞成怒什么!” 回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关门声,那门很有情绪地几乎摔到了他的脸上。 …… 二十分钟后。 单崇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背刺趴在床上捧着iPad在看漫画,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看界面全是粉色的漫画软件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凌乱的发丝上滴下来的水,男人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看明白了,这漫画的当前情节大概就是一个侍卫大清早不睡跑到竹林里练剑―― 漫画里侍卫起身,翻腾,手中剑送出,给了个剑尖的特写,没了。 趴在床上的背刺“嘶”了声,回过头指着那个剑尖特写:“崇哥,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如果是个手部握剑特写会更好?” 单崇面无表情:“别人画什么你就看什么,为什么还要挑剔这种漫画的分镜?” 背刺:“我今天下楼,看见小师妹画的一个手部持剑特写……哎呀那个东西感觉放在这里就特别合适,而不是现在这么单调一个剑尖特写。” “那你给他们引荐下,让卫枝去给这个画手当马仔,专门画分镜,”单崇不负责任地说,“马上过年了,给不会赚钱的孩子一点儿赚钱的机会,也算积德行善。” 背刺撇嘴,漫画翻过一页。 新的一页,画手给了侍卫背部的特写,布满新旧疤痕的背,脊椎上的一道疤痕却尤其显眼被做成了刺青的样式…… 单崇注意到,是因为那道疤痕和他背上的手术后留下的疤位置基本完全一致。 此时背刺翘了翘腿,手一划漫画又翻过一页,这次的特写从侍卫的背下移到□□,练完剑的侍卫也不知道穿的什么神奇构造的裤子,手一挑,腰带便松开了,要露不露底下的黑色底裤。 且因为汗水,某处轮廓清晰被印出,尺寸可观。 单崇:“……” 单崇眼睛被辣到了:“看粉色软件的漫画也就算了,看点正常的行不?你天天在看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到上次去卫枝那给她找下缆车视频,不小心点开的页面,明显也是这个软件网站,什么《健身房日记》…… 就这? 有什么好看的? 仿佛今晚在医院那声“爸爸”叫到了心坎里,单崇这会儿真的有种当爹操碎心的感觉了,他扔了毛巾,弯腰抓起手机现场给小姑娘发了个【少看乱七八糟的漫画】的信息,打字,发送,扔掉手机―― 一气呵成。 背刺被骂的也很委屈。 今天的阿宅太太就更新了3P,而且是黑白的,背刺等了三天更新就看到了个他也有的东西,作为男读者也很是愤怒,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就想跟他share一下自己的愤怒―― 于是他指着漫画里的尺寸可观侍卫说:“也不算乱七八糟,这侍卫和你一样鼻梁上有颗痣,就我之前提到的那个漫画,记得吗?” 他随便找了个前面更新的侍卫正面,扒开扒开大图,把iPad举到单崇面前。 后者扫了一眼。 “……”沉默了下,觉得确实有点像,“你想说什么?” 背刺:“今天我表白小师妹被拒绝,回来幻想在二次元里寻找到肥宅的快乐与安慰,却没想到我花了一根绿豆冰棒的钱,就看了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长的一个我也有的器官的尺寸……” 单崇:“……” 背刺:“我很难过,我想看这玩意直接看你的不好吗,我觉得你比他大。” 单崇抬手,条件反射地单手把运动裤的腰带系系紧:“能闭嘴不?” “不能,”背刺崩溃地说,“啊啊啊啊‘个毛线啊我的差评留言都被淹没了!好气!男人什么时候才可以站起来――” 单崇:“闭嘴。” 背刺:“呜呜呜心情好差。” 单崇:“……” 单崇:“我心情看上去是很好的样子吗?” 单崇:“收声啊雷。” 背刺茫然:“您心情为什么不好?” 单崇面无表情地举起自己被缝了八针的手,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是要敲锣打鼓喜庆进医院吗? 背刺:“哦。” 差点想歪。 还以为您是在心情不好小师妹也没看上您这件事,嘻嘻。 …… 卫枝打着呵欠爬上床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 她靠着枕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夜猫子读者的留言,有骂她偷懒连个颜色都不给黑白稿子糊弄人的,更多的是在“啊啊啊”赞美着男配的尺寸。 刚开始还看得乐呵,结果越来越瞌睡,最后头一点,手机差点砸脸上。 屏幕亮了亮,微信传入新消息,卫枝点进去看了眼―― 是背刺发来的一张漫画截图,配字:我觉得此处配你刚才画那张手持剑很好。 卫枝看了一眼截图,见到那个熟悉的粉□□面直接头皮炸开,瞌睡瞬间就醒了,没别的,因为背刺发来的就是她的《异界修真的十八种姿势》今日更新。 而他所谓的建议手持剑图,原本是有的,为了防止掉马的保险起见她上传之前把那P删掉了,重新弄了个剑尖特写上去―― ………………………………还好删掉了。 卫枝真是万分叹息,手指下滑,发现没正事儿万年不亮一次的蜡笔小新头像也亮了,消息发送于十来分钟前,就一句莫名其妙的【少看乱七八糟的漫画】。 卫枝:“……” 完全不明所以,但是不妨碍卫枝把她的师父的教诲虔诚复制,然后原封不动地黏贴给了隔壁她的大师兄。 卫枝抬脚踢了下隔壁床的姜南风:“出事了,背刺在追我的连载,怎么办?” 姜南风已经困得不行,翻了个身掀起被子盖住头:“别慌,等单崇发现阿墨是他的那天,我陪你一起给佛祖上一柱清香祈求有一颗足够大的彗星立刻马上撞击地球。” 卫枝刚开始还在琢磨我就G个HS我慌什么慌? 然后一不小心想起了今晚更新的内容……………… 她开始慌了。 …… 第二天早上。 雪具大厅里正在上演一出对峙大戏。 单崇左手拎着自己的板,面无表情站在那:“别说瘸了只手,瘸了条腿我也能在后面看着你。” 卫枝没说话,无声地瞪着他。 姜南风用手肘捅了捅卫枝,有点新鲜:“一模一样的话我昨天就听过。” 她的腿和手都还疼着,今天不滑,是来咖啡厅喝咖啡加吃早餐的,这会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回去吧,之前你不是说了吗,学会挫雪换刃以后我接下来就是熟悉它的过程,你在不在都可以,”卫枝对单崇说,“今天我就在中级道练,不上高级道。” 单崇没什么笑意地笑了声:“拿我的话堵我啊?” 卫枝被他笑得心紧了紧,忍住了想撒腿就跑的冲动,强行保持镇定:“谁也没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说那话。” 单崇:“师父少只手就嫌弃了?” 卫枝目光落在单崇身后商铺的招牌上,盯着上面某处斑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动摇:“您好好说话,别撒娇。” 单崇沉默三秒,护脸后的薄唇轻抿,然后很有情绪都把手里的板往旁边全程充当背景板的背刺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等他走得够远了,她终于把视线收回来,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下,忍不住问大师兄:“他今天怎么回事?” 背刺随口道:“不知道,可能是昨天晚上猛然听闻小徒弟没有暗恋他的谣言,今天早上又被公然嫌弃,直接坐实了小徒弟真的没有暗恋他这件事,所以恼羞成怒吧?” 卫枝:“……” 卫枝:“?” 她茫然地望着背刺,背刺抱着两块板,无辜地冲她耸耸肩。 卫枝:“谣言哪来的?” 背刺:“我啊。” 卫枝:“……” …… 今天一个人练。 卫枝抱着板站在魔毯传送带上,整个人都很放空,仿佛灵魂不在家。 手机捏在手里,盯着微信界面的蜡笔小新头像思考了半天,想说点什么,但是此时此刻除了“他乱讲的,我喜欢你”之外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有点多余。 可这句唯一不多余的,她不敢。 手冻僵了也没发出去一个标点符号,眼看着魔毯传送带就要到尽头,她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心中有点怅然若失那种味道。 到了中级道出发点,她抱着板一路小跑下了魔毯。 大清早的,大佬都上高级道热身去了,愿意起早贪黑的萌新没几个,所以中级道压根就没人…… 不用担心被别人撞着也不用担心撞着别人,倒是很合适卫枝放心练她的换刃。 扔了板低头穿上,就在这时,卫枝旁边来了个穿紫色卫衣的,成为唯二中级道选手。 两人相隔两米,相互友善对视了三秒,紫色卫衣比她穿板快很多,穿好就下去了,卫枝看他往下滑了几米,然后就开始练转圈圈―― 哦,是来中级道练平花的。 这个动作叫什么来着,好像听老烟提起过,Drivesp? 就是一个基础平花动作,在雪地上跳起来,空中360°地转圈,落地。 卫枝看到那个人歪歪栽栽转了个270°不到,后刃落地,摔了个狗啃式,卷起一阵雪尘。 卫枝:“……” 知道大家都很菜她就放心了。 穿好板出发,她和紫色卫衣成为了今日霸占中级雪道的人,长长的雪道,卫枝慢慢悠悠地滑,像是脚底踩着的不是极限运动的雪板而是老头乐似的…… 她后刃换前刃还可以,摔的几率很小。 但是前刃换后刃就很难,昨天单崇说她视线总是落后,今天她格外注意视线,然而因为看不见背后,所以很容易慌,经常视线过去了就跟着提前上半身预转了,下半身才顺势跟着拧过来―― 这种方式能换是能换,但是扫雪扫的一塌糊涂,而且如果有时候拧的角度不对,就很容易卡后刃摔,很有随缘换刃的味道。 卫枝就这么随缘换了两趟。 此时已经到了接近中午。 中级雪道上零星有了那么一两个人。 又一个前刃换后刃,卫枝“咔”地一换,视线过去的时候脚没跟着过来时她心就凉了半截,果然下一秒脚下雪板就飞了起来,她卡了个后刃跌倒在地,雪尘纷飞中往下呲溜了一米―― 停住。 这回因为在换刃,摔的时机是前换后放直板那段没拧过来,人是竖着摔下去的摔着屁股侧面,小乌龟护不住,她坐在雪道上扶着腰呲牙咧嘴半天没站起来,这时候就有点想念她的师父。 单崇在的时候,起码她不会摔得那么惨。 想到单崇,她又想叹气,在心中骂了大师兄一百遍。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一阵雪板切雪声,她扶着腰,条件反射回头看了眼,就看见不远处紫色卫衣滑下来,在她后方三五米的地方起跳,转圈,飞好远―― 然后“啪”地一声,整个人呈“大”字摔趴在她身边。 卫枝:“……” 看着都疼。 卫枝默默地看着那个人,准备等一分钟他要不起来就帮他打电话叫雪场救援……等了大概十几秒,紫色卫衣就把脸从雪里抬起来了。 卫枝忍不住问:“疼不?” 这一上午雪道上,摔跤次数她最多排个第二。 紫色卫衣爬起来,摘了雪镜,露出个单眼皮非常韩式的眼,眨了下眼:“你也又摔了吗?” 这一个“又”字奠定了卫枝和紫色卫衣的革.命友谊。 紫色卫衣爬起来,挪着屁股蹭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板跪着:“我在后面看过,你开肩扫雪挺严重的。我跟你说,这个问题主要就是你前刃换后刃的时候,视线给太快太多了,着急看身后山下……大弯换刃应该是前刃,直板,后刃三个阶段,视线总是先于上半身先于腿先转,你就没有放直板那个阶段,就容易拧巴着扫雪开肩。” 卫枝看着他,紫色卫衣继续道:“你的视线要和你的板头方向一致,视线跟着板头走,你要是拿不准看不到板头,就举起一边手,手始终跟板头平行,眼睛顶着指尖方向就行。” 听他说视线问题,卫枝有点恍然大悟的味道――她就说怎么昨天她练时候,单崇也没说她开肩,怎么今天一注意视线反而奇奇怪怪拧巴上了呢! 试着抬起手看了看,觉得这招好像有用。 “谢谢,”她真诚地说着,抬起的手换了个方向伸向她的新朋友,“卫枝。” “陆新。” 隔着手套,两人握了握手。 然后一起站起来,一起连滚带爬地下山。 再一起摘板,一起抱着板上魔毯,在魔毯的时候闲聊两句,也没聊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就是交流一下摔跤的心得―― “小乌龟在推坡阶段有用,但是你学换刃了最好就换专业内穿了,因为你换刃特别容易卡刃,侧身摔下去小乌龟是护不住的。” 卫枝摸了摸胯,那里是小乌龟的固定带,确实一点防护都没有,这一上午给她臀围都快摔出多一个size。 “你自己练啊?”陆新问,“没请个人?” “……他今儿没来。”卫枝说,“你要教我吗?” “你看我这样像是能教人吗?”陆新护脸卡下巴上,这会儿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就是能滑而已,你别在雪道上逮着个能指点你两句的就问人家上不上课,你现在的阶段那是人是鬼都能指点你两句,你这样容易被骗。” 他看上去和卫枝差不多大,长得白白净净的,倒是不如单崇、老烟这些人出类拔萃得让人怀疑全世界长得好看的人都在滑雪,但是是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长相。 像每天早上一开门就看见隔壁拎着垃圾袋跟你说“早安”的真?邻居家同龄人。 “哦,我上次在雪道上被人指点,那人给我带公园里去了……那天我是坐在轮椅上被师父推出雪场的,他气的差点给我头拧下来。” “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聊甚欢。 中午午餐时间,把板扔了到了雪具大厅,没忘记为友谊加个微信。 …… 卫枝正举着手机,开着微信界面和陆新讨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没看见在她不远处,她那个消失一早上的师父父正和背刺、老烟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里走。 来吃午餐的。 走在队伍前面的背刺一眼就看见了她,还有她身边站着的紫色卫衣,此时此刻,小姑娘正踮着脚,用自己手里的手机去扫对方展示的名片二维码。 远远地,他“哎哟”一声,笑着和身边的人用宠溺语气说:“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我们叽叽也在雪场上交到新的小朋友了啊!” 他这话,把原本面无表情看着旁边商店里新款头盔的男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他顺着背刺看着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小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她笑眯眯地冲一个紫色卫衣的男的摆摆手道别,淡色唇瓣动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视线下移。 单崇的目光落在紫色卫衣那人手上拎着的头盔上,看着上面明显属于某个滑雪俱乐部的贴纸,他沉思了三秒,冰冷提醒道:“万通堂的人。” 笑容瞬间消失的背刺:“……” 单崇用有点烦的语气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今年扩招?是不是人很多?怎么阴魂不散的啊?” 一个看不住,就跟嗅着腥的狼似的拱他的徒弟。 有毒吧? 注意!!以后可能找不到了:换域名了c-l-e-w-x-x。卡姆(去掉-)。第一发,布还得是醋,溜,儿 今晚的演出算的上是他最喜欢(他走到吧台先点了一壶陈年...) 加完微信卫枝就跟陆新一起吃饭去了――反正大家都是一个人, 各自吃饭还不如搭个伙儿,起码还有个能聊天的。 陆新这个人,没什么架子。 跟单崇他们不一样――其实卫枝一直能感觉到单崇、老烟、背刺那些人, 团体意识挺强的,周围像是有一道不透风的墙,外面的人总是想要挤进去, 却并不容易做到……比如狐狐, 比如小熊。 她们似乎是把花宴当做突破口。 但是可以看得出,花宴被她们坑了几次后,在单崇那丢了面子, 虽然他没说什么, 她却也不太乐意搭理她们了。 满是大佬的圈子挺难挤。 卫枝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不是阴错阳差当年在崇礼的滑雪学校门口抽盲盒抽到了限量隐藏款,那么这些如今构成她在雪圈主要交际圈的人, 在雪道上大概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当然不是说他们不够好。 排除运气加成, 要在大马路上遇见一个天生气场合得来的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陆新告诉卫枝他这是第二个雪季,上个雪季刚接触单板滑雪, 这个雪季确定了自己想专攻平花, 买了专门的平花板,雪季一开始就来新疆自己闭门造车……这样努力因为周围的人都很厉害, 想要融入他们自己也必须厉害才行。 卫枝闻言感同身受, 毕竟她也有这样的困惑―― 站在一堆高个子中间,再咸鱼的人, 也很难不想顶起脚努力一把。 这也是为什么她天天起早贪黑除了肝更新就是在雪道上打滚的原因。 “我觉得刻滑挺好的, ”卫枝犹豫地说, “但是我师父是公园选手, 所以可能以后我也会去学公园。” “刻滑其实就是基础滑行的一种,无论是平花还是公园, 玩到后面都是以刻滑为基础的……女生还是玩平花多一些,你不觉得平花更好看吗?” “平花呀。” 卫枝拖长了声音,想到了戴铎和老烟。 不是她这就无视自己师父父了,虽然她也看过单崇玩儿平花,但是特别少,一般情况下她搁前面扑腾他都是背着手像个教导主任似的黑着脸在后面挑刺,他挑刺的时候都是在推推坡什么的…… 可以看得出单崇对平花并不是那么感兴趣,她也从来没见过他上课时候用平花板,偶尔用他那块硬邦邦的ach抡平花,用老烟的话来说,就像抡大锤似的,落下来雪道都快被砸裂开。 但是戴铎和老烟就不一样了―― 她曾经好几次以各种角度看见戴铎高速平花从高级道下来,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地迷妹…… 还有老烟放短视频平台上的那些个视频,他在雪道上各种蹦Q、转圈的,板都踩成了波浪形,每个视频都是好几万的点赞,有人留言说,老烟就是国内平花TOP3,他又年轻,再玩几年,搞不好能成为下一个平间和德(*日籍单板选手,单板滑雪世界级领军人物,被称作”平花之神”的男人)。 卫枝叹息:“平花确实也挺好看的,特别是高速平花,那些个刻平下艾文的――都挺酷的。” 只要和他们保持距离,捂住耳朵不听他们说话,那确实挺酷的。 她在心中默默补充。 陆新:“你还知道刻平。” 卫枝:“我当然知道啊。” 陆新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到底是活在哪个大气层,别看她在雪道上懵懵懂懂换刃都换不明白,但是讲到什么公园、平花…… 她脑海里的参考标本,要么是曾经国内的单板公园第一人,要么是现任国内的单板公园kg,再剩下那个她一想到就想皱鼻子的嗲精,也是短视频网站粉丝十多万的国内雪圈标杆。 卫枝又说:“但平花是不敢想了,我师父是个小心眼,我怕他跟我急眼,毕竟他连企鹅步都不肯教我。” 陆新问她:“那这样看来你师父专注公园一百年啊,你上哪找的这么个人来拜师教你基础?公园项目太多了,一般人就是呲杆飞小跳台,你师父也是吗?” “他多少都会点。”卫枝想了想,一时间虚荣心上来了,补充道,“当然大跳台也可以的。” 陆新“哇”了声,直接没问大跳台上做什么动作,听见这仨字直接就说:“那你师父挺厉害啊?” 对他这样直白而真诚的夸奖,小姑娘顿时笑眯了眼―― 无论如何,听到喜欢的人被陌生人夸奖的感觉是很开心的,这不就间接地代表她很有眼光么? “他不仅跳台跳得好,长得也很倾国倾城。”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技术也很过硬,很多人各式各样的要约他的课,平时有点儿忙,只能抽空教教我。”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抱怨而是带着笑的,那双猫似的杏状黑眸微微弯成了月牙形状。 有肉的手掌心贴在小尖细的下巴上,压着脸蛋挤出一团白皙软嫩的肉,摘了头盔后,毛茸茸的长卷发自然散落于肩膀上。 在她身后,玻璃窗射入的阳光将她笼罩在光晕里,她半偏着脸,于是一半的脸隐匿在黑暗中,另一半暴露在阳光下细腻的绒毛泛着柔和的光。 这一幕让偶然将目光礼貌投射来听她说话的陆新心中一动,初看这位新交的雪友,确实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她长得还可以但并不是什么太突出的重点―― 如今在暖烘烘、阳光充足的餐厅,眼前的一瞬间,却让他感觉到暖洋洋、毛茸茸的可爱。 眼微微变亮,他不自觉就坐直了些。 “你倒是不用太担心师父不在身边这件事,学会挫雪换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这件事为往后的进阶打基础,除非是天才,否则正常人都得在这阶段卡个十来天,”他说话的声音带着笑,保持着不逾越的礼貌,“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这个阶段也不用总有人在旁边看着。” “可是如果没人在旁边看着……比如今天你不告诉我视线问题我可能就要一直开着肩拧巴着滑了。” “这简单啊,你每天练完,找个人给你录一段录像,然后拿给你师父看呗,让他挑出毛病第二天自己练时再改。” “我上哪找人给我录像?” “你可以叫我,”陆新没怎么犹豫就说,“哪怕在雪道上不能偶遇,每天结束练习前碰个面替你录个视频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都在中级道吗?” “嗯,除了每天第一趟可能得上高级道热身,我都在中级道。” “我师父他没空的时候我也会在的,”卫枝乖兮兮地说,“他说中级道能流畅换完大弯和小弯,不摔,才能上高级道。” “他说的没错,就像我,你也看见我在中级道什么样了,我也没那本事在高级道练Drivesp啊!”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大家今儿都在中级道摔的连滚带爬,又笑了起来。 卫枝想了想觉得这确实可行,顿时觉得自己真遇见了个憨厚老实的热心肠。 …… 俩雪场萌新进阶选手有了共同话题,坐在餐桌边相聊甚欢。 他们并不知道在远处角落里,坐着他们提及讨论的大气层生物们……本尊。 一个餐桌坐了五六个人,面对着卫枝与陆新他们这个方向的长椅上,单崇坐在最中间,左边是背刺,右边是老烟。 此时此刻,男人左手中的叉子不太娴熟且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餐盘里的食物―― 那些食物并没有动几口。 或许刚端上来的时候它们曾经看上去不错,但是因为长时间待在餐盘里,油已经开始结垢,看上去属实不太有食欲。 他身上穿着卫衣,此时因为餐厅暖气太足,衣袖挽至手肘,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顺便遮挡掉了眼中的情绪。 餐厅的人挺多,但是并不妨碍不愿吃小徒弟的笑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两人聊什么玩意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和一个刚认识的雄性生物笑得很开心……这在单崇看来,足够直接被打成了“小声说话大声笑”那个级别。 就让人无端心生不耐。 于是,在卫枝再一次被坐在她对面的人逗笑时,男人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在桌子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现在就站起来,去把她领回来。” “不好吧?”背刺犹豫且心动,“人家小朋友在吃饭呢!” “餐盘端起来,坐过来,在哪吃不是吃?” 他们本来就是来找卫枝吃饭的,有点类似于老父亲又来接幼儿园闺女放学的味道…… 只是人到了雪具大厅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就看见刚才那幕:闺女牵着幼儿园小朋友的手说,爸爸我要和新朋友玩。 背刺有点犹豫。 “可是……” “可是什么?”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哦,以叽叽这个初学者水平,要赶上来和咱们一块儿进公园少说还得要个一年半载的,这还是估算她夏天肯进融创冰箱继续刻苦……现在我们也不能总带着她玩儿,我又觉得她正常在雪道上交到朋友是件好事儿。”背刺像个妈妈一样操碎了心,“交到朋友,再和差不多水平的雪友共同成长进步也是滑雪的魅力之一,我们怎么能破坏她的正常社交?” “你在这背什么冰雪运动推广宣传手册?”单崇说,“交朋友也不是和万通堂的人交,他们那能有什么好人?” “……” 男人的声音冰冷无情绪起伏。 说实在的,背刺有点震惊。 首先,虽然CK俱乐部和万通堂俱乐部一直不对付,一个嫌对方不入流,一个嘲笑对方假清高…… 但是吧,关于两个俱乐部高层、主理人这边,大家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的。 单崇作为高层和俱乐部吉祥物,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哪个场合公开表示过对万通堂的不满。 其次,他这个人虽然嘴巴很坏,有时候甚至有点刻薄,但是地图炮的事儿他基本不干,也很少说出那种带着个人强烈偏见色彩的话―― 比如:万通堂没有一个好人。 所以此时听到他说这话,桌上的不止是背刺,剩下的老烟还有其他三五个一起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进餐,无声地看过来。 唯有男人面色肃冷,端坐在那,一副杀伐果断的模样,看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哪说错了。 单崇:“看什么看?” 老烟:“崇哥啊。” 背刺:“你这话就很有偏见。” 老烟和背刺对视一眼,百通堂、彩虹堂……您怕不也是这套说辞”,压根没胆子说出口。 他俩屁都不敢放,但是玄妙的气氛到位了。 倒不是觉得他们崇哥是在嫉妒那个万通堂的小子,这种掉份儿的事儿他肯定(可能)不会干――就有点类似于全天下的老父亲都看不得天天抱着自己大腿、好不容易长大点儿的女儿突然某天被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送放学送到家楼梯底,并且可能以后再也不需要他接送。 那是怎么着都不爽的。 在大家的沉默中,男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面前的牛奶,眼角微微一挑:“看够了没?” 背刺:“……您不心虚怕什么让我们看啊!” 老烟冲他投入赞美的一瞥――没办法哈,只要单崇的右手一天打着绷带,他就还处于劳改阶段,不敢大放厥词。 背刺森森地盯着单崇。 后者还真不心虚:“上次卫枝上次和万通堂的人凑一起是坐着轮椅被抬回来,我徒弟飞包摔了的故事闹得快整个崇礼人尽皆知……” 他停顿了下,眼一抬,缓缓道:“我有心里阴影怎么了?” 餐桌边所有人陷入沉默。 快要被他的理直气壮说服了。 单崇又说:“防范于未然,总比亡羊补牢来的聪明。” 餐桌边所有人持续陷入沉默。 这次是真的被他说服了。 一个带着毛线帽和蓝牙耳机的人站起来,说要去把小师妹领回来,而这种平地跑腿的事儿显然也用不上老烟或者背刺…… 他刚要往那边走,谁知道原本说笑中的两个小朋友结束了他们的茶话会,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那个万通堂紫色卫衣的小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卫枝冲他摆摆手,笑眯眯地与他道别后,二者分道扬镳。 戴毛线帽的人回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单崇,意思是现在怎么办? 男人没多大反应,没让他去把人领回来,下巴点了点他原本坐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让她走。 伴随着毛线帽坐下,餐桌边的气氛恢复正常……背刺替差点被“大难临头”的小师妹松了口气,多吃了两口饭压惊,然后转头跟老烟讨论下个月在阿勒泰有的国际雪联单板大跳台世界杯。 这玩意儿关系到明年冬奥选手积分,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大佬应该都从世界各地赶过来了,戴铎出现在新疆大概也因为这个。 话题到这,万通堂算是被一笔带过,没人再提起。 掌心的伤口有点刺疼又有点痒,单崇依然不是很有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聊最近在艾文看到什么国外的公园大佬来朝圣…… 大多数都是他同期或者后辈的名字。 听了一半男人觉得没什么意思,在背刺和某个人因为戴铎能不能在接下来的世界杯进前三快争得掀桌子时―― “这次欧文?麦肯锡和大和平野还有史蒂芬?丘吉尔都会来,戴铎算个屁,拿第四算他牛逼!” …… “大和平野上周玩儿U型槽摔了,这次还真不一定行。” …… ”再不行也比戴铎行,你看他这几天天天搁高级道泡妞,”背刺说,“还搞个屁!” 彻底丧失了旁听兴趣。 餐桌边徒弟们为了个戴铎争执不下,单崇拿起自己的手机,划开,点进微信,左手打字有点儿不方便,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慢慢打―― 【崇:在哪?】 那边大概是边走路边玩手机,回的很快。 【少女叽:回酒店路上。】 【崇:嗯,下午休息?】 【少女叽:有工作!】 工作?单崇想了想,想起来,哦,就背刺说那个不太赚钱的工作。 【崇:明天怎么安排?跟我上高级道?】 这次对面没有秒回了,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等待男人都有点儿不耐烦微微蹙眉,想问她在说什么删删改改半天…… 聊天界面终于跳出来她的新发言。 【少女叽:不用吧,我今天在中级道都摔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找着问题了,明天改改再说?】 【少女叽:医生让你多休息几天,不是休息一天,脱裤子放屁都没那么快的。】 【崇:明天又自己上中级道?】 以前她充满对高级道向往,一个看不住自己就偷偷溜上去了,来了新疆反而变乖了,看来那次轮椅没白坐…… 就是如果能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万通堂的人要远离这件事就更好了。 单崇正琢磨这事儿,就看见手机里她跳出来一句话,看得他眼皮子一跳―― 【少女叽:嗯呐,今天在中级道新认识了个也滑的不咋地的,一起约好了明天继续努力!(..??V??..)】 单崇:“……” ……还发个表情包卖萌。 努力个屁。 男人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啪”地一声,把正为戴铎到底能不能拿到冬奥资格掐的鸡飞狗跳的几人吓了一跳。 背刺转头望着老烟:“你看,崇哥也觉得戴铎现在都拿了六百多分了,搞个资格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你一个平花选手就别搁这酸了,趁早改行滑板还能蹭蹭夏季奥运会的光――是叭!崇哥!” 被喊名字的男人转过脸,眉毛低压,面无表情:“戴铎?他爱怎么地怎么地。” 嗓音低沉,心情不太美好的样子。 …… 吃了饭,背刺他们随便找了个储物柜前面的躺椅躺平去了,单崇下午不滑,站起来准备去外面散散步,再回酒店躺下看个电影打发时间。 回去的路上,透过某个雪具店橱窗看见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单崇脚下步子一顿,面无表情地倒退了几步,拉开雪具店的门,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男人步入店铺中。 “像你这样的小姑娘S码够了……哎呀那个不是,那个里面有硬片是公园护具,虽然保护性更强但摔了疼的,你用不上。” 店主的声音传入耳中。 男人垂眼,左手轻扫肩上的雪,漆黑瞳眸微闪,薄唇一动,喊了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扒拉什么东西的小姑娘:“卫枝。” 放眼整个丝绸之路雪场,方圆百里内,会直呼她大名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冷不丁听见这清冷的声音,被叫到名字的人哆嗦了下,像是蹲在角落里偷吃的土拨鼠被猫抓了似的猛地回过头,发现自己已经被身后所立之人的阴影笼罩。 那人牛仔裤,卫衣,一双她熟悉的普通配色AJ,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卫枝:“……” 卫枝茫然:“师父父?” “嗯,”单崇垂着眼,懒洋洋地问,“在这干什么?” “买护具,”卫枝拎起手中的网兜兜,”今天上午在中级道摔的好疼啊,我新认识的朋友说,这种换刃阶段得买内穿的护具才行,小乌龟护不住了。” “……” 单崇没说话。 卫枝眨巴下眼,嗅到空气里有气味不太对劲了。 男人唇角轻抿,垂眼打量着面前这张写满了警惕的小脸――嗯,她是该警惕的――毕竟可能连她自己都忘了,曾经在崇礼的那家买雪鞋时的大型雪具店,店主给她推荐内穿护具的时候她说了什么…… 她说,不要内穿,因为有小乌龟了,小乌龟是师父给的,换掉了,师父会不高兴。 当时说得多好听。 现在呢? 嗯。 现在长大了。 小乌龟不顶用了,是谁给的也不重要了,到了该换掉的时候就是该换掉的,是这样的吧? 男人缓缓眯起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思维发散,这话四舍五入听在他耳朵里,就和“我有新朋友了我要听新朋友的话师父不顶用了”没有任何区别。 “行,”他也毫不动怒,微笑了起来,“是你微信里说那个中级道认识的人告诉你的?” 卫枝盯着男人勾起的唇角,瞳孔微缩,感觉像看恐怖片似的头皮发麻,半晌谨慎点点头:“怎么了,他说的不对?我又被骗了?” “没有,”单崇淡道,“换刃容易卡直板阶段摔到胯骨轴,是该换内穿护具了,是我没考虑到。” 卫枝就没听过单崇主动承认自己不好―― 他连自己推坡摔了自己都一脸茫然“我怎么摔了啊”。 这会儿属实被他惊着了,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扔了在挑选的护具站起来想要伸手探男人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被他偏头躲过了。 卫枝白皙的爪子在半空中无力地抓了抓。 此时男人转回头,望着她:“明天还约了那人一块滑?” 卫枝“啊”了声。 就看见男人无甚笑意地笑了笑:“约不成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男人拿起手机,在上面随便按了下,然后她的手机开始疯狂的震动,响起微信语音提示音―― 拿起手机一看,是被单崇拉进来个微信聊天群,群名是“属狗的爱徒们”。 ……就是传说中单崇的徒弟群。 当初没被他拉进去,她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哦。 后来他说会换刃了就把她弄进来,她如今会换了,差点儿都忘记了这事,他倒是行动了。 群里面背刺和老烟、花宴、颜颜他们都在,一群人在叭叭个没完地说关于不就得将来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那边有个什么很大型的国际赛事,戴铎会去。 正看着,突然跳出来几行新的―― 【CK、崇:明天团建,练基础滑行,都支棱起来。】 【CK、崇:早上八点开始到下午一点,30KM,在丝绸之路雪场这边的山顶签到,没过来这边还在崇礼和长白山还有吉林的自觉点群里拍照打卡,拍照手势明天早上七点公布。】 【CK、崇:下午一点公里数滑呗(*一款记录雪时和滑雪公里数的滑雪专用APP)截图打卡。】 【CK、崇:@全体成员】 30KM,按照丝绸之路雪场普通雪道2.7KM左右,那就是一个上午十个来回。 崇礼山顶雪场雪道有个4、5KM,卫枝通常一趟下来得三四十分钟,而且按照她的训练量,通常一个上午就二趟最多三趟。 给小姑娘惊吓了。 没忍住,愣是当着男人的面条件反射地在群里发了个―― 【少女叽:疯了?】 还没等有人响应她,/> 【花宴:收到。】 【是心动啊:收到。】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收到。】 【老烟:收到。】 【他开着邻居家的托哟塔:收到。】 【CK、背刺:收到。】 【是心动啊:收到】 【颜颜:收到。】 …… 卫枝:“……” 啊。 你妈的。 这。 【少女叽:……】 【少女叽:收到。】 捏着手机,卫枝都觉得手机烫手,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男人,纠结了半天,幽幽地问了句:“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赖地打滚、哭着闹着要加你这徒弟群?” “天意。”男人面无表情道,“就跟当初我在你和姜南风之间,千挑万选之中选了你一样,我后悔了吗?” 卫枝看着他。 单崇俯视面前小姑娘这写满了倔强和叛逆的脸蛋,停顿了下,半真半假缓缓道:“……不得不说,还真有点。” 卫枝:“……” 卫枝:“?我要闹了啊。” 注意!! 撒谎(感觉很好...) 回酒店的路上卫枝可算是找着事儿干了――她掰着手指数这雪场她能滑的高级道有多长, 得滑几趟才能凑够30KM。 两位数以内的除法她算了三遍,最后得出结论:要不还是退群吧?现在回南城结婚生崽还来得及。 不死心地,她又忍不住去敲花宴, 就问问她平日里的“团建”如果缺席或者未完成KPI会有什么后果……结果微信那边,花宴的回答也是让她出乎意料―― 【Sakura宴:不会有人完成不了的,五个小时滑30KM, 中间留的时间还够喝杯咖啡。】 【少女叽:……】 【少女叽:马上就有了, 比如,我。】 【Sakura宴:啊?你这确实特殊情况啊,不过你确定崇哥把你算进去了吗?】 【少女叽:他在公布这个消息的前一秒特地把我拉进群里, 如果不是为了把我也算进去, 只能是他突然脑子不对大发慈悲。】 发慈悲? 发慈悲是不可能发慈悲的。 这个男人,发疯都比发慈悲可能性高一些。 【Sakura宴:那你没了。(双手合十)】 生无可恋地把手机揣兜兜里, 卫枝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 房间里姜南风正捧着碗吃饭,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把头抓回去继续吃饭, 头也不抬地说:“你看上去苍老了十岁。” 卫枝说不出话来。 踢掉雪鞋,换上拖鞋, 随便找了根姜南风没用的多余的筷子, 把头发盘起来,她往电脑前一坐, 抓起压感笔一秒进入工作状态。 想了想今天要画的内容, 下笔一联想到单崇那张棺材脸便觉得十分可恨, 于是男二号也不专心搞事业了―― 接连着上次的更新, 卫枝画到女主看了男二阿墨练剑后兽性大发(不是)……于某日午膳,阿墨前来述职, 女主正用膳,抬了抬眼皮子,没规矩地敲敲碗边,让阿墨坐下一同用膳。 阿墨只是个侍卫,虽然这不符合规矩,但是主人的命令不可违抗,稍一犹豫,就满脸紧绷地坐下了。 女主吩咐下人拿了双新的碗筷,笑眯眯地招呼阿墨快吃,见他老老实实抓起碗筷,闷声扒饭,让他夹菜,就只敢夹自己面前的,哪怕那是他不高兴吃的芹菜(女主同别的侍卫打听来的),属实可爱。 女主看他吃的认真,一只手撑在桌边,桌面风平浪静,然而桌下却已经有了不同…… 伴随着桌边阿墨闷头扒饭动作一顿,女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了绣鞋,穿着柔软棉袜的小巧柔软脚趾,踩上了阿墨结实的小腿肌肉…… 并且伴随着她笑容的加深,她的脚趾勾勒曲线一路网上,感觉到隔着侍卫服他的肌肉逐渐紧绷,变热―― 最后她的脚来到他大腿处,轻轻一踩。 阿墨直接放下碗,站起来,低着头后退两步。 女主见他如惊弓之鸟惊慌,再一瞥胯.间毫无反应,属实气闷,直言问道:【你是不是不行?】 填完最后这句铿锵有力的台词,别的不说,反正阿宅太太爽了,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姜南风吃完饭坐在她身后抱着枕头看她画更新,在女主的脚踏上男二的脚时,她就发出了“作者本人有这本事怕不是肚子里姓崇的孩子都长出四肢了”这样的叹息…… 在女主说出那句恶毒的台词时,她又沉默了下,继续评价:“你最好祈祷崇神永远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且永远不要看到这部漫画。” “我更个新,您能别像人形弹幕似的在后面叭叭不?” 卫枝趴在案头上色,上次更了3P黑白稿被骂惨了,人们纷纷问她是不是男二的鸡儿不配有色彩,这简直是道德绑架。 姜南风被嫌弃了,撇撇嘴单手单脚挪回自己的床上,无聊打开微信看了眼,就看见老烟的微信语音发来,她想也没想就点开了,于是小奶狗的汪汪声充数了整个房间―― 【姐姐姐姐,明天我们团建……鸭!没有办法上课了,这次是真的,真的!不信你问卫枝!】 姜南风放下手机,问不远处扑在绘板上努力的人:“团建是什么登西?” 卫枝头也不抬,冰冷道:“我怀疑单崇专门发明出来整我的登西。”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卫枝睡得迷迷糊糊被手机震醒。 挣扎着抓起手机看了眼,原来是昨日那个徒弟群,单崇准时发了个今日山顶打卡照的手势,他自己都没做个手势示范,就说了句―― 【CK、崇:九字真言结印第七个字。】 毫不夸张,卫枝当时真的就是一头雾水。 就像是在搁这玩什么解谜游戏,当群里的所有人都在扣“1”表示收到,她难以置信居然没有一个人想问“九字真言结印”究竟是什么…… 揉揉眼,她沉默地打开了度娘,搜了。 搜完之后发现所谓九字真言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行)”这几个字。 至于结印么? 她又一脸黑线地搜了下《我和僵尸有个约会》,大清早的重温了下温馨的童年和万绮雯的美貌。 对照着TVB电视剧,她认认真真研究了十分钟第七个字的结印手势究竟怎么做,做着做着突然恍然大悟,大清早的她有觉不睡究竟在干什么…… 就好像有那个大病。 满脸黑线从床上爬起,洗漱,拽着姜南风前往雪场―― 早上八点的雪场压根没几个人,抬眼望去全是各种前来参与团建的熟悉面孔,每个人脸上无一不挂着相同的迷茫和困倦…… 对此,卫枝心中毫不同情:谁让你们扣“1”扣得那么积极,要是没人理他他一个人也蹦不起来,都是助纣为虐! 一边腹诽边往雪具大厅出口挪动,在经过储物柜那边时,姜南风多拐了个弯。 卫枝正想问她要上哪去,这时候,在储物柜区域,她见到了团建活动之外唯一的外人―― 戴铎睡眼惺忪地抱着他的ach站在柜子边。 远远看见姜南风来,他动弹了下。 卫枝:“……” 这一早上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姑娘属实惊呆了,转头看姜南风,后者无视了她震惊的目光迎上前去,听她和戴铎的对话,大概就是昨天老烟说自己没空后,她转头就约了戴铎上课。 还成功把人约出来了。 就好像这些大佬真的都很闲,且喜欢早起。 “过几天就没空了,我得去阿勒泰比赛。”戴铎还是习惯性顺手接过姜南风的板,抱着两块板,他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困倦,“你不是和老烟和好了吗?” 姜南风嗤笑:“我和他和好不和好,和我找不找你上课没关系吧?” 戴铎想了想,好像也是啊。 也就没有搭话。 此时,单崇已经上山了,卫枝抱着自己的板跟在两人身后,正琢磨老烟最好已经上山打卡完毕并且开滑了,否则如果这一幕要让他看见,今天可就―― “姐姐?” 正所谓,白天不想人晚上不念鬼。 卫枝正心惊胆战,结果这残酷的世界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老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丝难以置信和嫌弃,“他在这做什么?” “……” 已经准备走出雪具大厅的三人齐刷刷地回过头―― 卫枝一脸惊慌。 戴铎面无表情。 唯有姜南风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的改变。 “早安,烟烟。” 她的声音如此四平八稳,“他来给我上课啊,大清早的,真是辛苦他了。” 然后。 上山的缆车吊箱里坐着卫枝、姜南风、戴铎和老烟。 卫枝发誓这是她坐过最他妈有意思的一次缆车,那个快要凝固的空气哟……不搭配一句脏话作为形容词真的都配不上当时的那个气氛。 …… 到了山上,卫枝最先出的吊箱。 所以站在空地处,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围的人原本看见姜南风、老烟走出来时,都是一脸平静且习以为常的…… 只不过当他们看见最后走出吊箱的戴铎后,那平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塌。 卫枝:“……” 视线乱扫,她余光一眼瞥见了站在所有高级道正中央空地上的单崇―― 一片雪白与常青树深绿中,男人一身黑色雪服立在那。 他低着头,雪镜和头盔挂在手肘,宽肩窄腰,黑色雪鞋与雪裤融为一体,让他显得挺拔修长。 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一丝丝的凌乱。 抱着自己的板,小姑娘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迈开双脚光速逃离眼下的荒谬气氛,一路小跑向男人。 此时后者正拿着手机,看群里其他雪场人员的打卡情况,听见小姑娘吭哧吭哧跑过来,他也就是抬了抬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又没什么感情地迅速地垂眼,甚至没说话。 站在男人面前,卫枝讲了声“早”便着急扔了板,努力回想今早TVB电视剧里那个手势怎么做,别别扭扭地摆着自己的手指…… 别看她长得挺聪明,她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出了名的笨手笨脚,小时候的手工活儿不是她妈就是姜南风代劳,这会儿让她摆个结印,那手指不灵活得恨不得上嘴叼着手指一根根地拧着摆―― 等她满头大汗、千辛万苦地摆完了,却只见男人懒洋洋抬头扫了她一眼,平静道:“丝绸之路雪场的人员到山顶,来我面前站三秒,让我看见人就算打卡完毕了。” 卫枝:“……” 卫枝:“你不早说?” 单崇:“我怎么知道你两只手扭来扭去是想干什么?” 要是四十米大刀能伴随正义而来,现在单崇已经死了。 原地蹲下抱起自己方才扔下的板,她腮帮子鼓了鼓,很有情绪地说:“我走了。” 说着不等他回答,就要从他身边溜走,可惜没走两步就被男人伸手一把拎住,轻而易举地拎回自己身边,他抬手,抽走了她挂在手肘的安全头盔,翻过来,扣在她头上。 左手轻轻在头盔上拍拍,他说:“去吧。” 这两字说得轻飘飘,然而卫枝却感觉到护脸无情绪垂视自己的他,“哦”了声―― “姜南风他们去的五号高级道,我看见老烟也跟着过去了,”单崇说,“你也去,好歹有个人看着你。” 卫枝下意识问了句:“你呢?” 单崇望着她,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不让我滑?” 卫枝愣了下,随后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可能也要烧起来了,护脸也许都遮不住她脸上的热度……在她整张脸连额头都变透红以前,男人大发慈悲地挪开了目光:“先去吧,我一会儿来。” “你真滑?” “就普通滑行,雪都不摸一下那种,”单崇说,“这样总行吧?” 他看着好像真的在征求她意见。 虽然她知道这种事压根不可能。 此时也顾不上太多琢磨,她胡乱地点点头,她抱着滑雪板落荒而逃,在第五号高级道出发点找到了姜南风…… 和老烟。 和戴铎。 姜南风在弯腰穿板时,戴铎站在旁边,看着是被山顶的风吹得清醒了些,他垂着眼布置任务:“一会儿第一趟,你前半段就挫雪换热热身适应下,r />   姜南风没来得及说话,那边老烟先搭腔:“回山?什么回山?别告诉我走刃回山,戴铎你有病吗,她刚学完挫雪换刃,都没换几天你就让她学走刃?” 戴铎撩了撩眼皮子,压根没搭理他。 “教人讲究基本法,不管你他妈到底觉得高速平花多好看或者怎么的,基础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欧美还是日韩哪个体系都没有第一天挫雪换第二天就开始练习走刃……你这样乱教等人出了事你负责吗?” 在老烟骂骂咧咧地说戴铎的教学方式有问题的碎碎念中,他们三个人同时出发了。 卫枝晚一些出发,于是正好可以从山下俯瞰到那三个人是怎么下去的―― 在宽阔的机压雪道上,早上第一波面条雪还存在着,没有雪包也没有坑的雪道上,姜南风稳稳换她的刃,换得贼稳; 在她身后,跟着戴铎,慢悠悠地刻滑摸着雪做热身,心情好了转个Drivesp360°,落地时溅起雪尘; 戴铎不远处几米,几乎是跟他同步的节奏,老烟也是轻轻松松地倒伏刻滑,手套扫过雪面,戴铎跳个Drivesp360°,他立刻后刃起跳,一个Drivesp720°,前刃落地,稳如神明。 这仿佛是一个开关,从此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奇怪画风―― 接下来,无论戴铎做什么平花动作,老烟都跟着他屁股后面不急不慢地以更干净利落的方式做出更进阶版本的―― nollie。 Ollie。 Andy。 pass。 llow。 Owen…… 卫枝跟在后面,看戏似的,看完了如今国内单板滑雪平花技巧能够做出的所有天花板动作。 两人battle到雪道三分之二处,戴铎被老烟的一个雪墙呲一脸雪,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怎么这么闲?不怕完成不了单崇给你们定的30KM?” 老烟不急不慢地拍了拍肩膀上的雪,懒洋洋抬眼道:“要你操心,关你屁事。” 戴铎踩了踩脚下的雪板,波澜不惊:“我当然不是操心你,我只是看着你烦。” 老烟:“……” 然后他们说什么,卫枝便听不见了―― 因为这两人虽然在雪道上滑出一朵花来,可劲儿□□今日的面条雪,但是基础在那,下滑的速度真不慢…… 姜南风换刃一个弯一个弯的稳得很因为不摔。所以他们仨很快就与卫枝拉开了距离。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可以看见雪具大厅房顶的卫枝,卫枝拿手机出来看了看时间,索性坐下休息几分钟。 …… 卫枝这一休息,没等来别人,倒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着刃下来了―― 刚看完戴铎和老烟的刻滑,再看不远处那身影,无论是走刃时的身体倒伏、放松程度还是立刃角度、翻板速度,都差的很远。 但是这滑行姿势卫枝还挺熟悉,所以在那紫色卫衣慢悠悠滑过来到她面前时,她甚至主动招招手:“早上好呀。” 紫色卫衣在她面前停住,拉起雪镜,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今天这么早?” 来者正是陆新。 卫枝尴尬地笑了声,“嗯”了下,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团建的――起早贪黑来搞拉练,这事儿怎么才能说得出口啊! “今天山上人挺多,”陆新嘟囔,“真是奇了怪了,往常我这时候上高级道热身都能赶上第一波面条雪,今儿我看好几条雪道上零零星星都有几个人,甚至艾文上都有人――” 不用问,用脚指头猜都猜到,那全是单崇的功劳。 卫枝沉默。 这时候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声,抬头对她新的小伙伴说:“今天上午可能没法一起在中级道练了,我这边有点儿事,今天上午应该都在高级道这边……” “那下午呢?” 卫枝刚想回答,这时候,余光看见,从坡道上方阳光之下,一个黑点出现,然后在迅速向着山下滑行―― 伴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近。可以看到全身从护脸到雪景到雪服大佬雪鞋甚至雪板都是黑色的男人,在白色的雪道上分外扎眼…… 他的雪板几乎立刃到90°,前刃左手在雪道上一拂而过,脚下雪板迅速翻板,换后刃,雪板再立,他的右手却没有去触碰雪面。 整个身体绷直得像标杆。 核心,锁胯,整个滑行速度又快又稳,像尼玛从教科书里扣下来的极限立刃滑行。 雪板刃切割雪面的声音逐渐放大,浑身黑色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在靠近卫枝和陆新二人时,在陆新惊讶的目光下,一个背呲press急刹车停住,溅起三米高雪墙―― 雪雾弥漫中,男人稳稳停在两人身边。 单崇远远就看见他们了。 紫色卫衣,以及坐在雪道边上仰着头,乐呵呵和他说话的小姑娘。 踩着雪板,透过雪镜,男人平静地望着卫枝,护脸后薄唇轻启,声音有点冷:“我30KM是不是定少了,你还有空在这坐着和人聊天?” 卫枝一听这话,心道坏了,抓着雪道旁的网子赶紧爬起来,面对陆新茫然的目光,她唇角抽了抽,小声道:“我师父。” 陆新知道单崇。 但是他平时看教学视频什么的,看的都是平花,公园的看得少,所以对这些公园大佬没那么熟悉―― 至少此时此刻单崇护脸一带,他没认出来,就清了清嗓子,对卫枝说:“你不说你师父是玩儿公园的么,怎么刻平也做得这么好?” 那雪墙,一般人真铲不出这么高。 面对小伙伴的星星眼,卫枝短暂地笑了笑,没回答他,反而转脸对单崇说:“我没浪费太多时间,刚才就是遇见陆新了……哦他就是我昨天在雪道上认识的新朋友,和他打个招呼,然后约了下午一起――” “……” 单崇顿了下,扫了陆新一眼,看他茫然的模样,就知道他没认出他是谁。 男人并未搭理他,而是转头对卫枝温吞道,“下午你没空。” “啊?我又没空?” 这个“又”字用的很精髓,她都怕了。 “赞助商给了块新板,急着要视频,我手疼不方便用运动相机。”单崇平淡地望着卫枝,语气却是不容拒绝,“你来帮我拍。” 男人突然发现偶尔尝试撒谎的感觉并不糟糕―― 雪板是真的有新雪板,昨天刚到。 只不过赞助商在寄出的时候真诚附言是这样的:崇神,听说您受伤啦,那视频不着急哈!圣诞节品牌活动前录制完毕在短视频平台发出来就行! ……这会儿才十二月中旬。 “十万火急。”他对小姑娘说,“你帮不帮师父?” 注意!! 神马是快乐星球(什么爱徒我是原告...) 帮。 您都这么说了, 让人很有一种但凡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晴空万里的天就能劈下来一道九天玄雷。 卫枝老老实实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去, 有点儿不好意思滴跟陆新说:“那下次吧。” 陆新也没觉得这算什么事儿,就是听到单崇说什么赞助商送了新的板子有点惊讶――这年头虽然品牌赞助滑手也不算少见,他们俱乐部也有好几个, 但是猛地有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未免还是想多看几眼。 可惜对方捂得太严实,什么都没看着。 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他就先滑下去了,就留下卫枝和单崇。 后者看着那人滑了一段, 直到他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人看着应该也就是一到二个雪季的雪龄, 基础滑行有些问题,但是也在正常范畴内。 听卫枝说的意思, 他没像他们俱乐部之前那个二百五似的大放厥词、为了泡妞带人上不该上的地方, 按照公平的说法,这应该是个还算合格的同水平雪友。 单崇想了想, 挑不出毛病。 也不想公平。 所以他背着手用义正辞严的语调, 说着不怀好意的话:“你这样在雪道上随便捡朋友,就不怕捡着奇怪的人?” 卫枝已经站起来了, 在男人的气场压迫下她也没胆子再坐回去, 这会儿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他:“什么奇怪的人?”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头盔。 卫枝会错了意:“他脑子没问题啊?” “……我说的是他的头盔,”他无奈道, “看见上面的贴纸了吗, 眼熟不?跟上次把你霍霍上轮椅的是同款, 万通堂的贴纸――那小子是万通堂的人。” 他就像是个老父亲, 挑刺未果,开启循循善诱模式, 抛出“敌对阵营”这个杀手锏,指望她自己回忆起被轮椅支配的恐惧,知难而退。 然而卫枝只是一瞬间的惊讶,然后说:“没想到万通堂居然还是有好人的。” 单崇:“……” 卫枝:“怎么了?” 行。 好言相劝,不知道知难而退是什么,是吧? “没事,”男人面无表情地用下巴点点山下方向,“滑吧, 30KM,少一米都不行。” …… 卫枝连水都没空喝一口,赶在中午十二点半滑完了30KM。 到了最后一趟滑到雪具大厅门口,她“扑”地一下干净利落地跪下,以“ORZ”的姿势撑在地上,腿软到连站起来摘板都力气都没有。 就听见身后雪板摩擦雪面发出的“沙沙”声,紧接着男人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手肘被一只大手握住,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并顺手替她摘了板。 她雪鞋从固定器脱落瞬间踉踉跄跄,膝盖都在打颤,“嘤嘤”了两声,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靠。 感觉到一团软乎乎的玩意“扑通”掉进自己怀里,他先是伸手扶了把她的腰,让她站稳,感觉到手里扶着的玩意儿还在沉甸甸往下滑,他终于忍无可忍:“滑了一个多月还要让人帮自己脱板你也算是前无古人……站好!” 卫枝扶着他的胳膊站稳。 但是手就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胳膊。 两人到餐厅的时候,花宴他们已经陆续到了,看见挂在男人身上的肘部挂件叽,纷纷乐出了声,叹息他过于残忍,愣是让人一刃一刃地换了30KM换下来。 在众人起哄中,男人把身上挂着的小姑娘往空着的位置上一塞,面色寒气逼人,无语又无奈:“你体育考试八百米及格过吗?” 卫枝抖着手接过花宴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老老实实道:“没有。” “……”单崇扫了她一眼,“滑雪不是用腿?你手抖什么抖?” “不知道,”她可怜兮兮,“可能是低血糖了。” 在周围人又一波哄笑声中,男人黑着脸从桌子上拿了颗不知道是谁的糖塞进她的手里。 …… 五分钟后。 草莓味的水果糖让小姑娘的左边腮帮子鼓起一团小小的山丘,伴随着糖果划过牙尖的声音,那个小山丘又挪到了右边。 卫枝低着头,认真地浏览单崇的短视频平台号主页,相比起老烟那个花里胡哨、平均两天发一条动态的主页,他的主页和他的本人一样低调乏味―― 粉丝五万多,简介第一行“CK俱乐部”,第二行是一连串各种品牌的名字,也没说是赞助商也还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他只是把所有滑雪用具品牌百度了一遍放上来而已。 一个月就发个两三条动态,每一条都是护脸、头盔捂得严严实实。 内容不像老烟偶尔还做点儿平花相关的教学视频作为福利,他的视频连配音配字都没有,全部都是他在各种道具上的花式秀技术。 每条点赞大几千吧,评论倒是很多,基本都是在问他技术要领的,偶尔他也会选一两个回复。 比如―― 粉丝1:啊啊啊是崇神,我呲杆老在半路掉下来怎么回事? 单崇:视线。 粉丝2:大跳台抓板抓不着,明明在小跳台抓的好好的!!!! 单崇:着急了,恐高? 粉丝3:飞包内转180转不过去啊啊啊啊! 单崇:核心,视线,先平地练。 粉丝4:崇神啊啊啊啊我177,75KG用160的加宽板行不? 单崇:可。 粉丝5:一个月就更新一两条视频!!!新的呢!!!新的呢!!!你不恰饭了吗!!! 单崇:你私信下品牌商赶紧发新品给我。 卫枝:“……” 可以说是非常单崇,这种人为什么还能有五万粉丝? 还是背刺在旁边,看她看得一脸迷茫,好心给她解谜:“崇神也不指着在这地方接活儿,所以更新的特别少,你仔细看看他的视频,是不是每一条要么就是没见过的雪服,要么就是没见过的板? 卫枝看着背刺,后者耸耸肩:“你以为的滑雪PO主,其实是带货网红。” 卫枝手指一划拉,往下一翻,发现一个点赞三十几万的在一系列大几千赞中异军突起,顿时惊为天人,特地点进去看了眼,然后用三秒就发现了这条视频哪里不一样―― 这他妈是之前他和戴铎在山顶滑雪场比平行大回转的那条,视频并不是老烟发的那个基情满满视角,就是另一个角度的纯比赛视频…… 只是出发前,他和戴铎没戴护脸和雪镜时的样子也被剪进去了三秒。 在那三秒里,男人下巴微抬,神情傲慢,缓缓瞥了镜头这边一眼,薄唇看似不耐一抿,他抬手,拉下雪镜。 惊鸿一瞥。 炸翻鱼塘无数。 底下的留言在也没得问技术的了,全部都是―― 【早告诉我会滑雪的都长这样,明年我应该就为国出征冬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草!我草!我草啊!!!】 【不懂就问,这是什么剧的花絮?】 【给你一分钟,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希望你不要不识相。】 【我要去学滑雪了!!!!视频里这两位是名人吧,冬天常驻哪个雪场夏天常驻哪个融创接不接教学写清楚啊喂!!!!】 【有时候形象生动的雪圈人士视频,确实比冰冷冷的推广冰雪运动一纸文件有用的多呢……这视频就在张家口崇礼山顶雪场拍的,我去过我认识,姐妹们冲吧。】 人类的喜悲总是如此相通―― 知道不止她一个人是为了雪道上的小哥哥一脚步入滑雪圈的她就放心了。 卫枝一脸祥和地放下了手机。 …… 下午三点多。 卫枝正靠着餐桌昏昏欲睡,被人拍起来,拎上吊箱拎上雪道拎进公园。 在吊箱里,她大脑放空地看着单崇调整那块品牌商新出的板,是一块nitro的新款公园板,也是黑色主色调的配色,上面有点儿炫彩的搭配,板底照例是nitro品牌字样,中规中矩的外貌。 男人低头调整固定器角度之类的。 一个运动相机被他随手放在身板。 ……那一个手动不了的情况下,举着这玩意飞大跳台属实过分了些。 这边的公园区还挺大的,没有大跳台但是有中跳台和小跳台,卫枝被安排在中跳台坡 “我上台的时候,你跟着放直板慢慢过来,”单崇说,“等我到起跳点,你就拍我整体,跳到最高的时候,按这里,拉个近景,拍板底。” 卫枝捏着相机遥控器,第一次用这个鬼登西,满脸懵逼。 自己捣鼓了下,感觉差不多捣鼓明白了,就把运动相机塞回给单崇,低头穿上自己的板。 等她穿好板,冲着男人伸出手要相机,后者犹豫了几秒,说:“过了跳台那边有个往下的小缓坡,你过去的时候,相机拿稳,注意脚下别自己摔了……不用刻意拍完我落地全程,如果没拍到,我会剪辑。” 卫枝感觉像是有个老太太在旁边叨逼叨个没完。 有点儿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对于缓坡放直板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哪能摔呢! 看不起谁! 单崇:“……” 单崇:“防震模式开了没?” 卫枝“唰”得拧过头望着他:“你要不放心就寄几来!” 男人这才没说话,直起腰,戴上手套,白色的绷带伴随着手套的下拉被黑色布料遮挡,卫枝犹豫了下:“你自己才是小心点,别摔了……那医生看上去有一种你敢回去报道他就敢锤爆你脑壳的气势。” 这话引得他整理手套的动作一顿。 懒洋洋地往她这边投来一瞥,这一眼充满了傲慢与无言,停顿了下,他说:“就跳个外转1980°够了,摔什么摔?” 这种来自上位者的蔑视,卫枝心跳加速了几秒,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激得耳根发热。 假装低头捣鼓那个运动相机,她含糊地“哦哦”了两声,示意他赶紧去。 然后男人蹭着板去了出发台,在出发台几米不远处,卫枝认真地伸手调整运动相机角度,一边自己嘟囔:“角度,check;防震模式,on;遥控器,check……” 低头看看自己的板。 “固定器,check;雪鞋,check;雪板,状态良好,嗯嗯,准备出发。” 她挪了挪雪板,也站在边边道儿上的出发点,将运动相机的杆子拉长,对准单崇的方向―― 远远看着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对她勾了勾手臂,侧立于出发台,右边肩膀下压。 第一次营业摄影师的卫枝心跳都加速了两秒。 然后便出发了。 摄像机稳稳对准男人所在方向,她自己要紧了牙关,克服对放直板的恐惧,一哭勉勉强强跟上了他的速度―― 到了台前,她认真地抬了抬杆子,努力让镜头尽可能地拍到他飞出台子的一瞬间。 蹬板,收核心,起跳,后手抓住滑雪板前刃两个固定器中间,再接着是一个流畅的外转1980°―― 五个完整的圈,加一个半圈,空中流畅转体后,身体舒展。 前刃先落地,溅起雪尘。 雪尘四溅当中,卫枝什么都看不清,心脏都快从喉咙破出,下一秒,便看见稍稍压低重心的男人乘着雪板。从白色烟幕中破尘而出! 她强忍下了想要尖叫的冲动。 近距离观察那雪板就在自己头顶飞过,她惊魂未定,踉踉跄跄地拉了个后刃,没稳住,卡前刃,“噗”地整个人H型稳稳飞扑到雪面上―― 还好雪厚,摔的倒也不疼。 她跌下的时候还紧紧捏着运动相机,手掌心都冒出汗来。 踉踉跄跄爬起来,伸手摁下了暂停录制键。 单崇在不远处已经顺利停下并弯腰摘板、向着她走来,她抿了抿唇,自顾自地骂了句:“艹,这也太吓人了。” 她生怕他落下来没站稳摔断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 这踏马可比在电视里看着恐怖多了!!! 她自己摔了都顾不上自己疼,生怕他摔了!!! 把运动相机还给单崇,卫枝还紧张的喉咙发痒,男人打开相机检查的时候,她掂了掂脚,扒拉他的手也想凑过去看:“拍到了吗?拍到了吗?拍的怎么样!” 手腕上吊了个摇晃得没完的玩意儿。 男人却巍然不动。 他垂眼看了眼卫枝拍的视频,就看了前面几秒,就明显沉默了下。 卫枝有点紧张:“怎么了?怎么了?拍的不好嘛?拍的不清楚吗?” 被摇晃着追问的人“唔”了声,抬眼深深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关上了运动相机。 卫枝摇晃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仰着头问他:“到底怎么了,拍到了吗?可以了吗?我真的无法接受再来一次。” “……”男人停顿了几秒,说,“嗯。” …… 晚上。 卫枝洗完澡,爬上床,没事干,打开某短视频平台想验收下今天她给师父父拍的视频发上去没有。 关注的人一般都是优先推送,所以她一开视频就看见了―― 看见了她自己。 摄像头屏幕中,穿着白色背带裤雪服的小姑娘头发扎成小辫儿活泼地挂在胸前,辫子皮筋上还有两颗可可爱爱小草莓,视频中,认认真真地透过雪镜她望着摄像头,嘟囔着【角度,check;防震模式,on;遥控器,check……】 说着,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板。 抬起头,继续碎碎念―― 【固定器,check;雪鞋,check;雪板,状态良好。】 稍一停顿,她认认真真点了下毛茸茸的头。 【嗯嗯,准备出发。】 视频中,她先伸长了脖子往不远处看了看,然后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她开始滑动―― 风把她的头发往后吹,她颤颤幽幽,伸手去扒拉了下自己被风吹起来的碎发。 到了某一个阶段,摄像头的拍摄角度发生了改变,从一直正面拍摄她的大脸,稍微改变了下,湛蓝的天空角落里有一抹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 摄像角度往下倾斜,对准了她的短腿。 雪服太长,裤腿堆堆挤挤像是米其林似的压在雪鞋上方,伴随着她的动作,过大的背带裤晃动着。 ――啊,这条雪裤可以丢掉了。 卫枝面无表情地心想。 然后更恐怖的来了,视频里眼看着她放直板,过了雪坡,突然停下,整个人拉了个姿势流畅的后刃,然后豪不犹豫地卡了个前刃,“啪”地飞出去拍在雪面上…… 雪尘飞扬。 一片模糊里,晃晃悠悠的是举摄像机的人爬起来,模糊的画外音传来:【艹,这也太吓人了。】 卫枝:“……”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中,她鼻孔放大,瞳孔微缩,心中正在海底三千米处经历一场10.0级史诗级爆炸地震。 视频一黑,播放完毕,然后是破天荒地出现一行白色的字,视频剪辑软件配音的东北老男人腔出现:今日,我布nen(三声)更新新视频di(三声)原因,是因wei(三声),我新收di(三声)爱徒。 卫枝:“……” 本条短视频发出一个小时,点赞已经十万。 评论三万,点开的画风那是非常的一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我第一次看见人在现实生活中这么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想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流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艹! 卫枝:“………………………………………………” 卫枝:“……………………………………” 卫枝:“……………………” 手机最上方,跳出一个群消息提醒。 【CK、崇:更新了。】 【CK、崇:@少女叽 爱徒】 卫枝:“……” 【少女叽:什么爱徒,我是原告。】 注意!! 棒打鸳鸯吗(……算了不打了...) 群里, 那叫个鸡飞狗跳。 【老烟:可以,这点赞,这评论, 我酸了。】 【老烟:辛辛苦苦做教程,不如萌妹卡前刃!】 【老烟:呜呜呜!】 【Sakura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艹,可爱到窒息, 抱住小师妹!】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CK、崇 山上的笋都让您夺完了。】 【是心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艹这个前刃卡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辈子卡不出这么可爱的前刃!】 一片哈哈哈的海洋里, 单崇此时再次开麦。 【CK、崇:可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秒后他又重复了一遍。 【CK、崇:小学语文毕业了?“可爱”和“卡刃”是能结合在一起用的词吗?】 你永远也不敢相信一个人单手打字的速度能有这么快。 残忍的是群里并没有人理他。 此时作为群主、师父、暂时单手打字的行动障碍人士,男人短暂时间内失去了所有人的关怀。 【颜颜:@少女叽 我觉得吧崇神给你带歪了, 今天我必须要来扶正一下, 作为一个合格的会滑雪的美少女,你毕不毕业并不是看你会不会换刃可不可以走刃能不能飞台子, 熟练掌握自拍技巧与运动相机使用方式才是真的滑雪入门。】 【他开着邻居家的托哟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叽 所以你还没入门。】 【颜颜:@少女叽 难道你滑雪是真的因为想滑雪吗?!】 【少女叽:……】 【Sakura宴:@颜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说了求求你我要笑死在马桶上了!】 女生们眼看着要开始讨论运动相机到底怎么用, 背刺又出来打了个岔。 【CK、背刺:等下,在你们快乐且残忍地嘲笑小师妹卡前刃并给十万人带来快乐的时候, 插播一条评论搬运――】 【CK、背刺:评论br /> 【CK、背刺:@CK、崇 您检讨下自己啊, 别老单身了, 单身到随随便便出动拎个女的出来都有粉丝磕CP,当你粉丝惨死了!】 【CK、崇:“居然”?】 【CK、背刺:咋了, 您不是无性恋吗?】 【CK、崇:不是。算命的说我三十岁的时候必然有儿子或者女儿给我跑腿下楼买烟。】 【CK、背刺:过完这个年您就28了, 友善提醒下人类幼崽在阿妈肚子里都得呆十个月。】 【CK、崇:……:)】 【CK、背刺:……:)】 1103房间里。 背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切出去微信到短视频平台又翻了一遍, 对着屏幕嗤嗤地笑,属实有被小师妹可爱到。 “你短视频平台今天一个小时涨了三千粉, ”背刺对身后床上坐着缠绷带的男人说,“虽然道路比较曲折,也算是为推广冰雪运动做出了一丝丝的贡献。” 单崇没理他。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当段子手的本事。”背刺继续划拉着手机,“nitro的人现在在问我你拍的这个视频,出现了0.1秒的板子是不是它家的新款,他说他不敢自己来问你,并表示你肯换一个带货风格非常令人感动如果下次能给板稍微一个正脸就更好了――” 背刺说到这,已经在床上笑到打滚。 单崇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看了眼,刚才随手发上去的短视频都十三万个赞了,评论区从刚开始的“哈哈哈哈”逐渐走歪,不明真相的路人在点进了单崇的首页之后,发现这是一个过去几年里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纯粹技术流的大佬―― 这样冷酷无情滑雪机器大佬,毫无征兆地在某一天、在属于自己的私人短视频平台上,发了一段画风迥异、关于自己亲手收的呆逼徒弟干的一系列蠢萌事。 于是有的人就这样当场磕死了。 扬言仿佛看见了绿色网站传统言情小说开头的第一章。 单崇随便扫了两眼,便又把手机放到一旁,这些胡扯的评论他也没急着删掉,就让他们上蹿下跳。 这时候,背刺可能是被那些啥破玩意都要磕的人带得有点跑偏,笑够之后他居然也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他翻了个身,改为面向单崇,表情严肃:“所以你真的不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情绪才把小师妹这段发上来?” 男人掀起眼皮子,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那泛着冷感的眼角,甚至脸上每一个不可见的毛孔,仿佛都散发着荒谬的气息。 被男人如此冷冰冰地看,背刺摸了摸鼻尖:“我还以为你至少也有5%觉得她那个前刃卡得确实很可爱。” 男人收回了目光,还是没说话。 “真的,”背刺来了点儿劲,“小师妹除了滑的稍微菜了点,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你看她那么刻苦努力――之前确实是真的菜,但现在,可能是第一天下的那趟艾文大道赐予她神奇的力量,这才来新疆没几天也会换刃了……” “你的标准已经降低到十几天学会换刃值得你夸奖八百字了?” 背刺根本不听他的刻薄,自顾自地数:“长得可爱说话也可爱家室背景也很可爱――” 他数到这,停顿了下,望着对面床的男人相当认真道:“崇哥,你要是最后和她在一起,我觉得也没人会笑话你的。” 毕竟谁也不是这辈子都踩着雪板过活了……虽然在雪板上两人天差地别,但是摘了雪板,卫枝确实不差啊。 背刺觉得自己分析的贼有道理,而单崇…… 干脆没理他。 自讨没趣,他又看了看群里,这会儿小姑娘恼羞成怒,在群路疯狂艾特单崇大放厥词律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群里好久未曾公然出现且敢点着师父鼻子骂的人,大家各种哈哈哈哈,上下一片欢腾。 背刺笑了声,心中一动,就觉得总是在讨论滑行技术和发滑呗公里数的群里,偶尔这么吵吵闹闹其实也挺好的。 “你要真没那个意思我都想试试,”顺手捞过靠枕,抱着枕头、梳着刺猬头的年轻男人黑眸闪烁,“我真觉得小师妹挺好――” 话一落。 “啪”地一声,从隔壁床扔过来一卷绷带,正巧砸在他脸上。 隔壁床,单崇垂眼整理捆好的绷带,目光清冷,仿佛刚才只是他一时手滑。 “怎么啦!我跟老烟不一样,身家清白!”背刺不服气地对隔壁床冷艳高贵的男人说,“把爱徒交给我难道不值得您放心吗?” “不值得。”后者不假思索,“你有病。” “你又知道了,”背刺挺直了腰杆,“你又没试过!” 单崇这回抬头了,目光坦然,用“你看吧我就说了你有病”的眼神儿瞅着他:“要谈滚去外面找,别搞师门内部恋情。分手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不尴尬我尴尬。” 师父发话了。 冰冷无情。 背刺三分真七分假地露出个失望的表情砸巴下嘴,想了想单崇说的也不是完全没得道理,索性暂时没再提这事儿…… 懒洋洋地划着手指看单崇这条爆红的短视频下的评论,看着看着他突然又问:“你这条怎么突然定位了?” “嗯?” “以前不是怕有人看了定位找上门来求上课或者切磋,从来不定位的吗?”背刺问,“这次怎么突然定位了?” 单崇沉默了几秒,漆黑瞳眸闪烁了下。 稍微显得有些迟钝地“啊”了声,随后才用那种像没睡醒一般漫不经心的语气淡道:“没办法啊。” “什么?” “不定位,怕有些人刷不到。” …… 第二天,《运动相机到底怎么用》视频爆火后,卫枝学会了勤换发型、勤换雪服,以及在进雪场之前就把护脸带上的好习惯。 前脚刚迈进雪具大厅,左右看看没看见她那个不讲武德的师父,她拿出手机一看,才看见他说他今天早上十点有课,会晚点到,让她自己练。 语气非常正常,仿佛昨天是被缺德鬼夺舍。 撇撇嘴,卫枝自己去取了雪卡先跑去取自己寄存的板……大清早的人不多,雪场工作人员一边把她的板递给她,一边还能和她闲聊两句:“你师父还没来。” 卫枝:“?” 抱着自己的板,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陌生人。 雪场工作人员:“你师父不是单崇么?” 卫枝:“你怎么知道?” 雪场工作人员:“昨晚那个视频我看了十遍。” 卫枝:“……” 卫枝是真的不明白,她换了发型,换了雪服,甚至戴上了护脸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些连她在雪场正面都没见过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做到认出她来的―― 当初就因为一个护脸(或者口罩),作为她心中白月光的眼镜布大佬,单崇堂而皇之地扮演着朱砂痣角色在她面前晃了十天…… 人都晃得稀碎,她都愣是没认出他来。 拿了板,小姑娘在储物柜区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穿鞋――通过两个区域之间的跨越,一路上十个人里有起码五个人回头看了她,其中一个甚至还他妈跟她打了招呼。 坐在椅子上,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拽雪鞋的抽绳,卫枝正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眼眶里装的到底是眼珠子还是X射线,这时候,她身边突然有一抹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原本抱着板经过她身边时健步如飞,直到与她平行处忽然明显停顿了下,然后脚下一转,沉默地挨着她坐下。 “早啊。” 卫枝转过头去,不怎么意外地发现来的人是陆新,后者也正望着她,两人视线一对视,她就看见还没来得及戴上护脸的他唇瓣动了动―― “别说你也看过那个视频!不许嘲笑我!也别安慰我!总之提都别提!”卫枝抢先飞快说完,停顿了下,深呼吸一口气,“好了,你可以开始说话了。” 此时她虽然无语,但是心情并没有特别不好或者感到困扰―― 毕竟昨天单崇的那条短视频下,最后快四万评论,半拉在哈哈哈,剩下的半拉,不是在磕CP就是在当福尔摩斯分析单崇性情大变导致视频风格大变究竟为了什么…… 没人骂她蠢。 大家都挺友善的。 包括今天。 可能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逼数,只要还在滑雪且不管是什么水平,必然都会有卡刃的那一天。 所以此时此刻,卫枝虽然抢先开麦表示拒绝做“跳台是朋友问了,提一提让他们乐呵下也行,她不会生气的。 却没想到,在她笑眯眯的注视中,陆新脸上反而失去了平日里邻家大哥的亲切微笑,他抬起手勾了勾护脸,眉微蹙,目光盯着前方储物柜上一处锈迹斑斑的斑驳。 “你之前,怎么没说你师父是单崇?” 这么个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卫枝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下,小姑娘杏仁状圆眼从笑意盈盈,逐渐透出困惑:“你也没问,为什么要说这个?” 是了,她说过她师父是公园大佬,会各种道具甚至大跳台。 长得很好。 很多人抢着约课。 人也在新疆。 放眼望去,全国目前满足这些条件的应该不超过两个人,另一个是戴铎。 他却完全没想到,直到昨晚偶然在附近的人这一栏里刷到了单崇发的那条动态视频,他惊呆了,盯着视频的发布人看了好久,都没回过神。 思及此,他咬了咬后槽牙,强破自己忘掉这些琐事,一转头就看见小姑娘有点儿好奇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担忧―― 很显然,刚才那开场那句硬邦邦、语气也很冲的提问有点儿吓着她了,她现在看上去好像是在担心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错事伤害到别人。 至此,陆新心里那股别扭劲下去了点,毫无征兆地。 他抬手抱起板,站起来,对笼罩在自己所投下阴影中的小姑娘有点勉强地微微一笑,说:“没事,就是问问你……你师父很厉害,以前国内单板公园一把手,现在CK俱乐部第二主理人。” 这些头衔卫枝都听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摆摆手,换了个话题说:“走吗,中级道一起?” 坐在椅子上,看她一脸无所谓,提到单板滑雪圈子里的神明级别,也毫无反应。 陆新没再说什么,抱着板跟着她一块儿上魔毯区。 今天的魔毯区人也很少。 卫枝昨天练习的大回转挫雪换刃,勉强能够连上换了,今天再继续加强这块,学会了就能学会连续小弯挫雪换刃。 陆新教的举起一只手作为板头方向参照物还挺有用。 但是在大弯,她还是有点卡住。 她总是换过来以后就会往山下以推坡形式往下掉,而不是横着走的,连续试了两趟她都是这样。 第三趟魔毯上遇见了陆新,两人打了个招呼,卫枝就跟他说了自己的困惑,正滔滔不绝:“我就没一个弯是好看的S型,缓过来以后歪歪扭扭的,为什么南风就那么稳啊哦南风是我朋友已经可以在高级道连续换刃了――” 陆新听着她叽叽喳喳在耳边念叨,没立刻告诉她问题在哪,就是抱着板,想了下说:“你问了你师父没?” “啊?” 听见”师父”两字,卫枝下意识停止了叨逼叨。 “没问,”隔着雪镜都能感觉到她的困惑,“他九点多还是十点要上课,估计这会刚起来,他不是很喜欢看手机,问了也白问。” 陆新“哦”了声。 卫枝感觉有点儿奇怪,就觉得这小子老提单崇干嘛,他们又不认识……昨天在雪道上遇见也没觉得他特别崇拜他啊,就最多有点儿惊讶,觉得他滑的挺好? 这困惑也就是一闪而过,她没怎么放心上。 “所以呢,我到底为什么老往下掉?” 余光看见站在前面的人扶着板的手,她条件反射想拉陆新的袖子,手做了个探出去的动作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站的人不是单崇…… 她手自然地拐了个弯,抚在自己板子的固定器上,“到底为什么啊?” “昨天是视线给多了,今天是视线给少了呗,”陆新说,“你不能因为开肩就不敢往滑行方向看了,转过来以后,你就看着你手套的方向――” “我看了啊。” “你没看,往下掉必然是你前刃的时候看山上了,”陆新说,“就是下意识的,你自己都没察觉。” “我就是换过来就开始往下掉。” “无论是前刃还是后刃,换过来以后都应该是落叶飘,板头是斜着的,你换刃才能自然而然换过来,否则你必须要减速到最慢到快停下来,再拧板才能放直板。” 他停顿了下,“要是你换过来老往下掉,考虑下回炉前后刃落叶飘。” 他意思就是,找找练这俩动作时的感觉,再结合到换刃里去。 滑雪的学习动作顺序永远是固定的,就是因为新旧动作为进阶、传承关系,而不是分开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别的意思。 但是说完之后,就明显感觉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沉默了下。 他看过去,就看见她抱着板立在那好像有点走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之前在崇礼练了十几天落叶飘,还要回炉吗?” 这话就是单纯的提问,带着点难以置信。 陆新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被他伤到了自尊。 他有点后悔话说的那么直白,犹豫了下,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你要不还是问问单崇吧,他一直带你的,比我清楚你的情况……而且我也不太会教别人。” 话语刚落,正好魔毯到了尽头,他提起自己的板走下了魔毯,走的挺快,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在。 留下卫枝,整个愣住在魔毯上。 等到了魔毯尽头,她都没注意,扶着板被送出去整个人踉跄了下差点趴地上―― 好在魔毯尽头的雪场工作人员及时出手拉住她,她磕磕绊绊地站好,嘟囔了声“谢谢”,站稳。 直起身看向陆新那边,正好发现他也正回头看她,两人视线一对视,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弯腰穿固定器,然后出发了。 都没等她走过去。 ……他倒是没做错什么,但是卫枝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心里膈得慌。 后来卫枝再也没在魔毯上遇见过陆新,这就奇了怪了,放了以前她起码十次有六次能跟他正好碰上。 她自己歪歪栽栽滑了一上午,硬是把挫雪换刃大弯练好了,虽然连起来还不太流畅,但是好歹没有换过来往下掉或者换完要停下来拧板才能继续换的情况。 到了午饭时间,下了坡,卫枝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正站着摘板的紫色身影。 眼神儿亮了亮,她快速摘了板抱着板,迈开短腿冲他冲刺过去,跑到他身边没站稳肩摇晃了下轻撞了下他:“吃饭吗!吃饭吗!一起呀!” 陆新刚摘板,就感觉到身边蹭过来一团东西,那东西自带甜滋滋的香味儿,挨着他,仰着头问他,去吃饭不。 他犹豫了片刻,特别想点头,但是想了想还是说:“我约了朋友,出去吃。” 卫枝明显一愣,脸上的笑还没完全消失,就顿了顿又问:“下午你还来不?” “不确定。” 他这话听上去就有点儿敷衍的意思了。 卫枝就算是再迟钝此时也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妥,就仿佛早上那股子朦朦胧胧的变扭劲儿这会儿一下子昭然若揭。 她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起来了,嗓音也从刚开始的欢脱变得低沉:“你怎么回事儿?” “什么?”陆新还没听明白。 “之前还好好的,我做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吗?”卫枝问,“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就怪怪的。”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陆新一瞬间就陷入了沉默,好像整个人都凝固了。 “我前段时间加入了万通堂俱乐部。”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俱乐部,跟你师父所在的CK俱乐部,关系不是很好……而且你应该还记得,前段时间不是有个人把你带进公园害你摔了么,那人也是咱们俱乐部的,后来他被骂惨了。” 卫枝没说话,就看着他。 陆新停顿了下,说:“我们俱乐部的理事人昨天看见崇神发那条短视频,就告诉我们雪道上遇见了,也别招惹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觉得他崇神发这视频,应该也是这意思。”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问题,”他抬手拍了拍卫枝的肩膀,“我得想想怎么办。” 他扔下这模棱两可的话,转身就走了。 从头到尾都插不上话,被扔在原地,像个呆逼。 …… 单崇这边下了课,刚从雪道上滑到雪具大厅门口,弯腰摘了板一抬头,就看见他的小徒弟站在不远处―― 她背对着他,望着某个方向,板的一边固定器拎在手上,另一边落在雪地上…… 不知道怎么的都透出一股子失魂落魄的味道来。 男人挑了挑眉,走进她,从后面轻轻拉扯了下她的小辫子,刚想问她在这当什么雕像,下一秒,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小姑娘“唰”得就转过身来! 给单崇吓了一跳! 他放开她的辫子,扫了眼她瞪得跟铃铛似的眼睛,雪镜这会儿被她拎手上呢,他可以亲眼看见她眼里的怨念,怨念到眼眶都微微泛红―― 跟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似的。 “怎么了?”他问。 卫枝快纠结死了。 上次她在雪道上遇见不好的人,摔到坐轮椅,单崇骂了她也冲别人发了脾气,现在她知道后续那人遭遇的可能比她想象中严重的多……这些都是符合情理的,再不要脸一点说,那都是她师父为了她,和别人发的脾气。 搞到现在,她这个人的形象在万通堂那群人眼里就跟单崇的眼珠子似的。 他们粘都不敢粘她一下,好好的交个朋友都诚惶诚恐的,就连原本都是朋友的人,知道了她师父是谁后,见了鬼似的跑得比狗还快。 这是单崇的错吗? 不是。 她还能赖他吗? 那就真的成了白眼狼。 可是陆新那个鬼样子实在是叫她难受得很,又不是要干嘛,普通地交个朋友一起吃个饭讨论下技术,怎么了? 怕什么? 张了张嘴,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闪过陆新的话―― 【我们俱乐部的理事人昨天看见崇神发那条短视频,就告诉我们雪道上遇见了,也别招惹你。】 …… 【我觉得他崇神发这视频,应该也是这意思。】 卫枝:“……” 她沉默。 “进去说,”男人扫了眼她的兔子眼,“外面冷。” 见她不动,他抬起右手拽了她一下――原本卫枝想要挣,看了眼他右手掌心的绷带,动作做了一半硬生生刹车,僵硬地缩着脖子被他拉回雪具大厅。 大厅里面暖和。 一进去,浑身像是解冻了似的,血液从心脏复苏,向着四肢传递,被寒风刮得生疼的面颊也开始解冻,她低着头,终于抬手,拉了下男人的袖子。 他“嗯”了声,顺势俯身,望着她:“说。” 她声音很委屈:“陆新说,你发那个视频就是为了让万通堂的人不跟我玩。” 这语气确实很有小学生告状的味道,男人听了下意识勾了勾唇,很快反应过来场合不对,于是唇角又放下。 “先不说我发那视频目的如何,不让你跟他们玩怎么了?你为什么非要和万通堂的人玩?他们收个人审核不严,什么人都往里放,素质参差不齐,”他语气难得有耐心,“上次那个人把你害成那样,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摔两跤。 卫枝不服气地扫了他一眼:“我这么大个人了,人好不好,自己不会看么!” “你要找一块儿玩的。老烟、背刺、花宴他们,谁不能一块儿?” 卫枝扫了他一眼,嘟囔:“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薄凉一哂,“他们不是人?” 就不懂她怎么非就凑着那个陆新不可,滑的也就那样哪香了? ”我又不进公园。” “以后总会进的。”他淡淡道。 “在此之前我难道不得基础滑行吗,就不能在雪道上捡朋友了吗?”卫枝扔了他的袖子,“你不能因为我的一次翻车就觉得我会每次都翻车!陆新挺好的――除了今天阴阳怪气不太好――其他时候就真的还挺好的!你别老担心这啊那的!” 为了个新交的朋友,她这会儿是恼羞成怒跟他大小声上了。 男人垂了垂眼,有点想发火。 一转头,猝不及防看她一脸认真,也是压着火气又不服气的模样,和之前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雪具大厅门前失魂落魄的背影结合…… 这景象进了脑子里,他那无名火在胸腔里转了一圈,自个儿灭了。 叹了口气。 “行了,别搁这吹胡子瞪眼的,揍你了啊。” 他轻飘飘的语气,换来她响亮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他立刻转过头又看了她一眼,嗯,哭倒是没哭,就是瞪着他,鼻尖有点儿泛红。 男人沉默三秒。 “行了,我也不知道那视频能……” 这么真实有效。 “跟你道歉好不好?” 这句话来的毫无征兆。 卫枝动了动唇,呆呆地看着男人的侧脸,有点错愕,更多的是对其突然低头的不知所措……这会儿也不用背刺他们谁给她科普,她就心知肚明,单崇压根就不是一个经常给人道歉的人―― 他脸上就写着“字典里没有对不起三个字”这句话。 此时此刻男人的脸微微偏转向她的方向,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打在他脸一侧,让那张英俊面容变得比平日里更加柔和……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仿佛如窃窃私语。 卫枝失言片刻,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那你也不能老跟别人玩,觉得人家说什么都是对的。” 身边的人继续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没看她,只是用睫毛投下的阴影遮去了眸光中情绪。 他停顿了下,认真地说,“师父可能会吃醋。” “……” 卫枝眨眨眼,震惊地转过头望着男人的侧颜,阳光下,他垂着眼,神情柔和,表情真诚,犹如神明亲手创造的最美好的艺术雕刻。 她说不出话来了,脸上的义愤填膺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陆新,什么万通堂,什么雪道上捡朋友,通通不重要了。 撒娇的男人最好命。 师父赛高,谢谢。 注意!! 杀猪不用牛刀(高还是师父段位高...) 这个人, 虽然表面冷酷无情像修了《葵花宝典》,大概没人知道他那张嘴想要哄人的时候,神仙都会被他哄到的。 见小姑娘闷不吭声, 光是眨巴着眼傻瞪着他,男人还不太满意,瞥了她一眼催促:“听见没?” “……” 听见了啊。 眼瞎么, 我看不到自己都知道这会儿我的鼻子、眼睛、耳根, 应该没有一个地方是正常颜色了,它们都快烧起来了,怎么可能不是燃烧时候应该有的颜色? 这像是没听见的模样吗? 卫枝正忙着腹诽, 没听见她的回答, 男人又疑问地“嗯”了声,鼻音一落, 就看见她“噔噔噔”直接往后推了三步, 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口罩,压低声音充满警惕:“听见了, 听见了, 行了吧?你好好说话!” 他看她像刺猬似的离自己两米远,有点好笑:“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你要不想我跟陆新玩儿我就不跟他玩了, ”卫枝真是昏了头, 这会儿什么都想答应他,“用不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吃、吃醋是什么鬼?” “哦, ”单崇倒是一点也不反抗, 顺杆子往上爬的飞快, “那你别和他玩了。” 卫枝无语地望着他。 从刚才开始一直显得有点儿懒散的男人此时收了那些个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稍微站直了下, 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小姑娘半认真道:“卫枝,你第一次摸雪板都是从我手里递给你的,我也告诉过你我没怎么正经带过萌新……所以我不太希望从你的耳朵里听到‘某某说某某动作这么做比较好’这种话的心情,你学什么样,学到哪个进程,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跳出来指手画脚――对你指手画脚,就是在对我指手画脚,明白了吗?” 这话很严肃。 上升到的层次比想象中还高,就好像这会儿她胆敢摇一个头,就是不知好歹、欺师灭祖、背叛师门、枉顾师父尊严。 所以愣是给卫枝说茫然了:“我好像没说过这种话。” “说了。” “啊?” “‘今天上午在中级道摔的好疼啊,我新认识的朋友说,这种换刃阶段得买内穿的护具才行,小乌龟护不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耿耿于怀的话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卫枝震惊了,”这也算?只是个护具而已,你所谓的吃醋就这!你的醋也太好吃了吧!” “嗯,”他应了声,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叫‘就这‘,那绿毛王八是不是我给你的,说扔就扔了?想过我给你补王八时候多辛苦吗?” “王八不是背刺补的吗?” “骗你的。”他面无表情,“我补的。” 卫枝唇无力地张合了几下,半晌憋出来一句:“您是不是喝酒了?” 否则怎么什么话都在往外冒啊,整个人设都OOC到冲出银河系了啊! 单崇目光薄凉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卫枝没让他凉凉的一眼吓退。 反而是主动靠回了他身边,加快步伐频率努力和他肩并肩地走,一边道:“无论如何你也不用操心那么多,反正现在陆新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刚才在雪具大厅门口碰着,我邀请他一块儿吃午餐,他给我的回答是需要回去好好想想重审我们之间的关系。” 单崇笑了声。 是真笑,不是阴阳怪气的那种。 可以看得出他心情真的有因为听闻陆新的退缩变好。 男人也不屑说太多有的没的,在这件事上完全占据上风的他甚至还有心情怜悯敌方,他抬起手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头,十分虚伪地说:“是师父不好,吓着他了。” 卫枝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他缓缓道:“下午我去找他们的负责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别见着你跟见着鬼似的,多没礼貌。” 她的脑袋在他的大手下,绷带上沾的药味儿伴随着他的轻抚钻入鼻中,头顶被绷带摩挲发出“沙沙”的轻响,她转过头望着他:“什么意思?你又不反对我和陆新玩儿了?” “嗯。” “为什么?” 男人淡淡一笑。 “没什么,你就当是你说服我了。” 确实没什么。 就是因为突然发现,杀猪不用牛刀。 …… 吃了午餐,小姑娘拿起下午茶菜单的时候,单崇把她扔在咖啡厅,自己转身去了休息室。 这个时间段的休息室里并没有多少人,就坐了个吞云吐雾的中年人―― 此人为万通堂的高层理事人之一,姓路,人们见了他就喊老路,三十来岁,也算是个雪圈老人了。 人挺好的,这么多年没跟谁脸红过。 老路主要是负责万通堂在新疆这边的赞助和俱乐部活动,常驻丝绸之路滑雪场和将军山滑雪场,对这边也算是熟门熟路。 昨儿把单崇的视频发到了万通堂的大群,他当时真就是叼着烟随手艾特了自己的徒弟K,问他,这个女的眼熟啊,是不是就是上次害你被单崇叼飞的那个他的宝贝徒弟? K给予肯定答复后,当时万通堂群里就炸了,说什么的有。 除了那些酸不溜的或者是不怀好意的,总结一下就是“单崇人至中年,老来得子,特别宝贝,我们都离她远点”。 当时群里有个人问了句“她是单崇徒弟吗”,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一个刚入俱乐部的新人,没人把他放心上…… 而这种平平无奇的提问也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刷屏里。 其实老路对这号人记忆也不太深刻,就是见过几次,勉强记得,而身为理事,他也不好意思让新人□□晾着,就大发慈悲回了他一句:嗯呐,是她,雪道上见了离远点儿啊你看看K现在耗子似的躲着CK俱乐部的人走,再出什么事儿了谁都兜不住你。 提问的那人是陆新,事后他私聊老路,说他确实认识单崇小徒弟。 老路能说什么呢,无非四个字:离她远点。 人家师父亲自出手棒打鸳鸯了嘿,还不跑? 此时。 一边琢磨这事儿,老路正捧着咖啡杯坐在休息室里抽烟,烟雾缭绕,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进来,挨着他坐下。 奶白色的烟迷了双眼,老路微微眯起眼,原本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身边的人,就把头扭开了……又在脑子里回味了下,模糊烟雾里对方冷艳高贵的下颚弧线时,他定了定,微微睁大了眼,把头慢慢扭了回来。 ――什么风把这神仙吹来了? 他没说话。 但是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先发的声:“你们昨晚把我视频发群里了?” 一听他那清冷的声音响起,老路有点警惕地“昂”了:“我发的。” 咋滴?不犯法吧?那你发公众平台还开了转发、下载功能不就是让人转发的嘛? 单崇顿了顿,换了个坐姿,懒散道:“你让你们万通堂在新疆的人离我徒弟远点儿?” 老路闻言,笑了:“那你发个定位,不就这个意思?生怕咱们这群不识相的看不见,你以前哪条视频带定位了?” 他这话说完,单崇就沉默了。 原本还真是这个意思。 ――原理很简单,卫枝懵懵懂懂的非要跟紫色卫衣那小子玩儿,他说不动她,那就只好让他主动滚蛋呗。 手法挺有用,效果达到了,但是今儿中午看小徒弟那个被朋友抛弃可怜兮兮的鬼样子…… 他又有点不忍心了。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太地道。 最后检讨没做多少,又发现实在是用不着费这个劲,他太紧张了,就有点莫名其妙。 于是,戒备解除。 “老K那是欠,被我骂不应该啊?”单崇想了想才说,“正常社交怎么了,我那小徒弟一个萌新,交点新朋友,应该的。” 这话更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老路“哟”了声,新鲜了,心想这他妈万年不见一次人,雪道上遇见最多给个眼神算恩赐的,这会儿专程跑一趟给小徒弟安排社交来了? 他上下打量着单崇:“……那咱们这好像还真有个和你小徒弟在雪道上认识的,你让他们玩啊?” 单崇舌尖轻顶了顶面颊,沉吟片刻―― 还真不想答应。 只是微微眯起眼,犹豫了三秒,含蓄地说:“点到为止就行。” 闻言,老路都笑了:“可以啊崇神,老子第一次在你身上嗅到这股勉强的味儿。” 男人“啧”了声。 “你那真是徒弟吗?” “嗯?” 男人撩了撩眼皮子,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那不是徒弟,还能是什么?” “没见背刺他们让你这么上心,哎哟,什么时候收徒弟还操心起徒弟的交友了,一会儿发视频下封、杀、令,小徒弟不高兴了又亲自跑一趟把封、杀、令给解了……”老路说,“你是不是闲的?” “是有点。”男人伸长了腿,看上去懒洋洋的,撩了撩眼皮子漫不经心道,“发视频给你们看还不好,我徒弟卡前刃的时候不可爱吗?” 他语气凉嗖嗖的。 “……崇神,”老路真诚地说,“您要真的闲,去阿勒泰吧,提前去说不定雪联还能特地为您挤出来一个名额。” “去干什么?” “雪联的世界杯啊?”他停顿了下,补充,“有大跳台。” “当裁判啊?” 老路无语的眼神儿瞅着他。 单崇过了好一会儿才嗤笑一声,用意味不明的语气淡道,“那个是积分赛,又不给钱,我一个老年退役选手折腾那干什么?” 老路闻言,看上去欲言又止。 然而单崇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慢吞吞站起来,微笑着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结束谈话的信号,转身离开了烟草烟雾缭绕的休息室。 在他拉开门的瞬间,通过足够模糊视线的白烟,老路却还是看见男人前一秒还挂在唇边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单崇走后,卫枝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坐了很长的时间。 吃完饭她开始无缝衔接她的下午茶,正低头翻着菜单在法式焦糖布丁还是抹茶芝士蛋糕里纠结,她听见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被人抽出来。 以为是单崇回来了,她头也不抬嘟囔了声:“你去洗手间去挺久啊,那到底是吃布丁好还是抹茶――” 声音伴随着她抬头戛然而止。 深棕色的瞳眸里印着紫色的卫衣,小姑娘脸上的高兴定格了几秒,随后露出个古怪的表情――通常情况下,在她那张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上很难见到这样的神情,有点讽刺,还有点儿惊讶的样子。 “您好呀,”卫枝对霸占了对面座位的陆新说,“您有事吗?” 她以前没那么刻薄的。 可能是被单崇传染了,也可能是她对陆新确实很失望。 “……小枝。”陆新被她两句话刺得坐起来了一些,“今天早上是我不好。” 卫枝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哦”了一声……主要是一点都不想说“没关系”,早上她多可怜啊,像个被抛弃的猫似的,孤零零被扔在雪具大厅门口喝西北风。 要不是师父路过把她捡起来了,小动物保护组织这会儿可能已经找上门了。 至此,师父在心中的形象又光明了些。 “我今天这样,其实主要也是昨晚看到那个视频,我们整个微信群都炸了,我们理事人耳提面命让我们注意影响……我很怕教错你什么东西,你师父又不高兴,到时候再次闹得和之前K一样――” 什么“又不高兴”,那个K本来就是做错了,说的好像单崇脾气很差,无缘无故就会不高兴一样…… ………………好的,虽然他脾气确实不是很好。 但是起码不会无缘无故就冲不认识的人发脾气! 卫枝拧起眉,听他一番解释不仅没有释怀,反而更加不高兴了,放下手里的菜单,她说:“你这话说的,我师父又不是阎王爷、鬼见愁。”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来做什么的,”她换了个话题,不想再绕着单崇,从万通堂这些人嘴巴里就没一句好话,“是重新考虑好要不要跟我做朋友这件事了吗?” “嗯。” “……” 卫枝都懵了,心想你还真敢应啊。 正万分好奇这事儿怎么突然就峰回路转了,她就想到刚才单崇出去了一趟……现在他人还没回来,她失去的新朋友就先到位了。 犹豫了下,她想起他说过会找万通堂的人沟通,就纯粹是有点儿好奇地问:“所以是你们群里又发什么公告了吗,比如告诉你‘单崇那个徒弟身上的禁、令解除了‘之类的――” “没有,他们为什么要发这种公告?是我自己想明白了,和你做不做朋友跟你师父是谁我是哪个俱乐部的一点关系都没……” 陆新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就看见万通堂的新疆这边的群有个新公告―― 【老路:崇神说,过往既往不咎,他小徒弟(闺女)需要正常社交,你们雪道上见了不用躲瘟疫了,友好点,比如见人摔了上去扶一把。】 陆新:“……” 他放下手机。 陆新:“确实发了,但是是刚刚,我之前没看见。” 他强调一下,自己出现在这完全出于本人意愿。 然而卫枝才不在意他看没看见,现在她满心就是原来单崇方才不是去洗手间,而是言出必行,一边道歉完真的去给她解决尴尬的境地去了―― 这年头凡事二话不说先认错,认错完还主动、立刻去把事情解决的男人,怕不是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哎,师父赛高。 陆新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一只手托着下巴,满脸愉悦,平日里圆杏的眼中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以为是她总算不再想追究这件事。 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往前挪了挪,问:“那下午还要不要――” “行啊。” 卫枝是个向来不习惯和别人撕破脸皮的,反正下午没事,就答应他了,而后不假思索道,“但是我想再休息一会儿吃个点心,如果你着急可以自己先去,晚点我去找你吧。”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怀揣十二万分的热情,但是热情被熄灭,再强行燃烧起来,好像也不会有最开始那么旺了。 就勉强在那放着,敷衍地烧一烧。 她语落,就看见对方脸上露出个高兴的表情,小姑娘有点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低头继续翻菜单。 咖啡厅的门陆续有人进进出出,门口挂的风铃叮叮当当。 “你不知道,除了我们俱乐部的人,其实我在这边也没几个朋友,之前都是自己滑,后来遇见你有个能在魔毯上聊天的人也挺开心的……”陆新说,“我今天出去那会儿一直在想,能在雪道上遇见个说得来的也不容易,新疆这边萌新挺少的,你长得好看,性格又好――” 他都要把她夸出花来。 卫枝听到“长得好看”的时候耳朵动了动,从菜单边缘抬起头准备“嗯”一声附和一下,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在陆新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师父。” 她放下菜单。 陆新的话也戛然而止,他愣了愣,回头,就看见身后站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没在看他。 小姑娘打招呼之后,他应了声,抬手拉开另外一张椅子,坐下。 这才慢悠悠地扫了一眼陆新,笑了笑,对卫枝说:“朋友来找你了?” 空气里的气氛直接变了,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是男人把外面的冷空气也带进来了,方才得放松瞬间不复存在…… 哪怕他什么也没做。 卫枝还有点儿吃不准男人的态度,谨慎地点点头,说:“下午约了一起滑。” 单崇沉默了下。 卫枝就有点紧张,心想他要是不让,我就不去了。 结果没等她来得及想明白,男人没多大反应,只是“嗯”了声抬起手缓缓地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倦地说:“去吧,有什么问题给我发微信,我看见就回你。” “你下午不上课了?” “嗯,退掉了。”男人垂下眼,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淡道,“师父心情不是很好,下午准备休息。” 卫枝闻言,直接转头,跟店里服务生要了法式布丁和抹茶芝士两份甜品,还要了一杯牛奶,叮嘱顺便要三包白砂糖。 弄完一切,她转过头对陆新抱歉地笑了笑:“那下午我也不去了,明天见吧。” 在陆新还没反应过来时,声称心情不太好的男人手里甜品单翻了一页,懒洋洋地让服务生又加了一块伯爵红茶千层。 …… 吃完下午茶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回酒店的路上下了雪。 单崇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扎成小辫的头发缝隙里全是白花花的雪花,雪花受到还未散去的暖气温度融化,迅速消失在她的发缝里。 她被冻得,沉默着抖了抖,像条垃圾桶旁边的小型流浪犬。 单崇随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扔她头上,冷不丁被男人熟悉的气息笼罩,后者愣了愣,抬起头望着他,白皙的脸蛋上浮着一点点血色。 “看什么看,”他掀了掀唇角,“走。” 两人走的很快,到了酒店楼下却被一辆快递车挡住了去路,瞥了眼车上的黑色标志,这时候正好顺丰小哥拖着个板包从酒店里走出来。 绕到车另一边,单崇猝不及防与蹲在车后面吞云吐雾的人打了个面罩,从当时双方的表情来看,他们都觉得这一面偶遇相当晦气。 戴铎面无表情地叼着烟,看着自己的板包被送上了快递车,拿出手机拖长了声音问快递小哥:“快递费扫哪?” 看了眼快递费,他说:“开车个把小时到的地方,这么贵?你有没有乱收费啊……偏远地区?从偏远地区送到偏远地区也叫偏远地区啊,我投诉你们了啊。” 依然无用的废话很多。 单崇听着这声音都觉得少活几年,面无表情地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候,身后“啪”地一声,伴随着不痛不痒的背部打击感,一团雪球在他身后炸开来―― 单崇没吓着。 反而把他身边肩并肩一块儿蹦上台阶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脚下一顿,他在不回头直接走和回头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只是面容冰冷,漆黑瞳眸深不见底,垂眸望向蹲在快递车边的年轻男人。 后者这会儿双手伸直,手肘搭在膝盖上,嘴里叼着烟,若不是那张白皙的脸过于精致好看,像个十层十的街溜子……此时他眼角微翘,远远看着单崇:“不去阿勒泰?” 单崇这下是真的心情不太好了。 他觉得这些人有病。 今天组团来叫他去阿勒泰。 他用无声的否认做出了回答,戴铎也不太惊讶,笑了声:“忘记了,你又不比赛,也不知道去了干嘛……总不能蹲在台子nbsp;   “……”单崇面无表情,“你叫着我就是为了吵架?贱?” 戴铎叼在嘴里的烟翘了翘,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星火点点中,他声音含糊:“没事了,你走吧,老子不跟废物说话。” 他语落,周围就陷入了沉默。 顺丰老哥读不懂此时此刻漂浮在空气里的微妙气息,“嘎吱”一声拉了手刹,坐在车上眼神儿来来回回在俩有屋檐不躲非要淋雪的帅逼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心中感慨了句“长得好的果然都不喜欢异性”,又同情地扫了眼立在旁边当雕像没得声音没得图像没得画面的小姑娘…… 然后骑着他的小破三轮儿慢吞吞地走了。 天空阴沉沉的。 雪从厚厚的浅灰色云层里飘落,落在地上仿佛都有了声音。 此时站在酒店阶梯前的男人半侧着身子,垂眼,望着不远处蹲着的人……后者喊他走,他也没立刻转身离开,直到一粒雪粒子落在他的扇子似的睫毛上,一颤,融化。 “拿到多少积分了?” 男人开口问,嗓音低沉慵懒,声音几乎要被吹散在风雪里。 戴铎咬了咬烟屁股:“六百出头。” 冬季奥运会的参赛选手资格为积分制。 在每届冬奥会来临前,想要竞争冬奥资格的选手必须需要参加各种国际雪联组织的世界杯、世锦赛、洲际杯等特定比赛,在比赛中根据排名拿到积分―― 然后直到冬奥会之前,每个项目总积分排名前三十的选手,自动获得奥运参赛资格。 六百多分,说实话,差了点。 根据往届冬奥会积分情况,八百多分比较稳。 “你是真的一点不急,”单崇淡道,“真想给你一脚。” 戴铎闻言,笑了起来:“这次在阿勒泰的世界杯去的人不少,拿个前三估计能给九十几分。” 冬奥会积分比赛根据类型不同,有大规模也有小规模,而冬奥积分每场比赛给的分值并不固定,是直接挂钩当前比赛参赛选手―― 比如,本场比赛有该项目范围世界名将参与的比赛,那么排名积分奖励自然就高。 反之,则积分奖励也有可能像打发要饭的。 单崇自然懂这规则,闻言不置可否,也难得没有说“你拿的到个屁名次”这种话。 或许是当下雪天,周围过于宁静,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好好和戴铎说话是哪辈子的事了……犹豫了三秒,他抬脚走到年轻男人面前,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 后者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时,他弯腰,从嘴里摘走了他叼着的烟,扔雪地里。 原本还闪烁着火光的烟草遇见了冰冷的白雪,“滋”地一声熄灭了。 “在役状态少抽烟,”单崇说,“王鑫看见,该让你气死了。” 戴铎低笑一声,没多少笑意,撇开头盯着那枚熄灭的烟草,小声嘟囔了句:“要气死他也是你先……他这几天还托人到处问你这条死咸鱼,有没有一点儿想去阿勒泰的意思。” “包括老路?” “他还喊了老路?” 戴铎的声音听上去开始有点怀疑他的教练是不是已经精神失常。 “我去阿勒泰去做什么?” “……” 男人有点儿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戴铎从教练的精神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沉默了三秒,收了笑抿了抿唇,露出个有点儿烦躁的表情:“单崇,你没自尊心的吗?还是全世界都叫不醒你这么一个装睡的人?” “我装什么睡?” “昨天你让卫枝给你录的视频飞的那个不是台子?” “是,小跳台。” “小跳台你他妈能上天转那么多圈,你是神仙?” “就一个0.1秒的黑影你又看清楚我转了几圈了?” 戴铎彻底不耐烦了,站起来手机往面前的人身上重重一扔:“看你妈啊!” 他声音犹如暴雨前的雷鸣。 “单崇!你能不能照个镜子照照看自己现在是龟缩成什么样了!老子是真的不懂你,你他妈明明还能跳,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打断了他的话,屏幕碎裂,凄凄惨惨落在两人中间。 没人去捡,只有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转告王鑫,阿勒泰我不会去的。”最终还是单崇打破了沉默,他嗓音十分平静,“他要来丝绸之路这边,欢迎他找我喝酒。” 他说着,一下子就感觉到旁边的气场好像又不太对了,回头看了眼旁边裹着他外套、被冻得就露出一双眼睛森森盯着她的小姑娘―― 愣了下。 又低头看了看受伤那边手上的绷带,隐约想起那天晚上倒了杯啤酒,她也是和现在一样的表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一幕…… 自顾自哼笑了声,他又补充了句:“等你比完赛好了,时间正好差不多到医生批准饮酒。” 森森的视线消失了。 “……” “就这样。” 说完这句,他也没见再有留恋,转身离开,上了那个他五分钟前就该走上去的台阶。 走了两皆,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见卫枝还站在台阶上,这会儿拧着脑袋望着戴铎,一双眼里露出个迟疑的神情,她问了句:”你下周比赛啊,一般人哪怕不信神佛好歹也知道做大事之前要起码善良做人十来天,那――” 男人挑眉,抬手拽了下她衣服的帽子,沉声道:“那什么那?” 卫枝:“……” 单崇:“还不走?” 她没说完的话被迫被打断,“哦”了声,急忙跟上。 然后两人双双消失在戴铎的视野中。 ――连一句“比赛加油”之类像样的祝福都没留。 留下戴铎一人,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再抬起头看男人离开的方向,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在那。 眼神儿逐渐有了对焦,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和冰雪,他深呼吸一口气,黑沉的眸子里透着阴霾。 “操。” 注意!! 他还能跳吗(你想看我上大跳台...) 回酒店, 上电梯,路上卫枝感觉到单崇异常的沉默,她也就不敢看他, 背对着男人死死地盯着电梯楼层的光一层一层往上跳。 但是她的耳朵支棱着,身后的动静告诉她,有大事正在发生。 因为立在她身后男人的手机从他们走进电梯某一刻开始, 微信就“呜”“呜”“呜”地没停下来过―― 这频率。 显然是此时此么正有一个人, 以两秒一条的速度在疯狂给男人发短信息。 根据卫枝在亲妈那得到的丰富战斗经验,以这种频率发来的信息,一般没什么好话。 果然。 她从倒影里看见男人拿起手机看了眼, 电梯反光有点模糊她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总之就是看他用拇指点了点手机屏幕…… 卫枝动了动唇,刚想说“你最好用语音转文字”, 结果第一个“你”字刚说出口, 就直接被打断―― 【单崇你有不有自尊!有不有!我他妈真的后悔当初哪怕带了头猪都比带你强!起码猪除了蠢至少它不气人!】 中年男人铿锵有力且带着一点点东北口音的声音充数整个电梯。 “滴”地一声,男人迅速把这条语音按掉。 但是微信有个功能很烦人, 某个人连续发多条未读语音时, 有时候会触发一个莫名其妙的功能或者说是BUG,就是你按掉一条, 它就开始自动播放下一条。 【我王鑫对天发誓, 从今天开始再多看你一眼,多问你一句要不要来阿勒泰, 我立刻折寿一百年――】 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 显然是把单崇也搞懵了, 他反应慢了两拍才把这条语音也关掉,然后手指一滑, 直接退出了微信保平安。 卫枝:“……” 死寂中,中年男子的咆哮仿佛还在电梯里回荡。 除此之外,剩下的大概只有卫枝瑟瑟发抖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一根根地竖起来,尴尬恐惧症发作了,恨不得自己就此人间蒸发。 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连电梯反光里男人模糊的脸都不敢看了,满脑子都是“哦这个咆哮起来气壮山河的人就是刚才单崇嘴巴里说的王鑫吗好像是戴铎的教练吧他骂单崇干嘛”…… 正百思不得其解,立在她身后的人说:“王鑫,戴铎的教练。” 卫枝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同时非常困惑他居然主动跟她说这个,问题是他跟她说这干什么――但是很快她又释然了――显然,这时候他们当然得说点什么,毕竟刻意的回避,只会把气氛搞得更加难看。 果不其然,单崇想了想便继续补充:“刚才应该是我们前脚刚走,后脚戴铎就跟他告状了。” 他嘲讽地掀了掀唇角,都能猜到那个神经病和王鑫说了什么,无非就是说他执迷不悟、自甘堕落、油盐不进、毫无斗志―― 一系列煽风点火的话。 然后直接给王鑫扇得高血压都上来了,光他猝不及防听的这两句,他都能听见对面中年男子的声音因为咆哮而颤抖。 语落,余光里,他看见前面被咆哮中年男子两条语音吓得头都要缩进衣领里的小姑娘动了动。 她飞快转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问:“戴铎的教练,骂你做什么?” “哦,我还在职业队的时候,”单崇用平静无波澜的声音说,“他也是我的教练。” 卫枝还在消化这句话后面的信息量,此时“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卫枝住在低楼层,电梯自然是先到她的楼层,迅速地走出去,站在走廊上,她回头看了眼男人―― 他双手塞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在电梯门关上前,她从外面抬手压住电梯门,说:“问你个问题。” “问。” 她犹豫了三秒,还是问出了个她有点儿犹豫该不该问的话:“为什么你的短视频平台主页,有呲杆子、飞桶、box,或者中、小跳台,就是没有一个大跳台的视频?” 他挑眉,看着她。 猛地吞咽了口唾液,在男人充满压迫力的视线中,她找了找勇气才继续说:“你以前是单板滑雪大跳台的职业选手,甚至参加过几年前的奥运会预选赛,后来因伤退役了,对吧?可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那天你跳中跳台还能跳得那么好,戴铎也说你还能跳――” 就在此时,单崇冲她笑了笑。 猛地,卫枝的声音便瞬间消失。 男人意味不明的微笑中,不知道怎么的,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尽管她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 如果你真的像戴铎说的那样,还拥有继续参加单板滑雪大跳台比赛的能力,你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 家门口举办的冬奥会,几十年来,就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在摩拳擦掌,你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 连国家都在呼吁冰雪运动,眼看着滑雪越来越热门受到越来越大的关注,你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你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没有哪怕一秒的动摇吗? 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如果并不是因为不能跳才退出,时至今日,真的对大跳台没有一点念想留恋吗? 问不出口。 都不用想,自己都知道问出口了,就是多管闲事,惹人嫌。 所以干脆沉默。 压住电梯门的手松了松,最终还是垂落下来,在电梯门缓缓关上、彻底合拢前,她抢着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同他道了声晚安。 ……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除了从姜南风那得知戴铎人已经到了阿勒泰的将军山滑雪场并开始训练准备比赛之外,没有人再提关于阿勒泰哪怕一个字。 这三天时间里,卫枝已经成功进阶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换刃选手,并且在单崇开始拒绝手套、带着他的绷带手招摇过市的时候,她终于开始练起了姜南风人一到新疆就开始练习的走刃回山。 陆新和她一起。 自从那天两人表面上和好后,每天只要单崇有课进公园,他都能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卫枝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单崇花了钱聘请他盯梢。 比如今天,走刃回山得在高级道练,卫枝就在高级道扑腾,在她不远处,陆新占着雪道边练点儿简单的平花动作―― 不得不说他其实天赋挺好的,这么些天,他的Drviesp从刚开始在中级道270°都转不到就摔,现在已经可以在高级道稍缓路段转出个540°,三次能成功两次。 怪不得万通堂也愿意接纳他,大概也是看他是个平花好苗子,想着先吸纳进俱乐部放着。 卫枝颤颤悠悠走了个前刃回山,停下,回头看滑行轨道,歪歪扭扭,一段挫雪的一段又有刃,愁得头秃。 当场坐下,唉声叹气。 陆新正巧下来,看了她的轨道一眼,又扫了眼她的板:“板太宽了,立刃就是费劲点……你板是雪具店租的?” “嗯,”她说,“师父给拿的。” “他不知道你脚多大?”陆新有点儿惊讶,“你看你固定器立板刃差好远,这板你用太宽了。” 滑雪板长短、宽窄不同。 理论上说,板宽和长,稳定性会更好。 但固定器边缘,无论是超出板刃或者是小于板刃太多,多多少少都会对立刃滑行造成影响―― 固定器超出板刃,会限制立刃极限角度; 固定器过于窄于板刃,则固定器给雪板的控制力度回馈没有那么迅速,立刃变得比正常情况费劲些…… 卫枝耸耸肩,估计是单崇看她天天滚来滚去摔的费劲,所以选板时优先替她选择稳定性好的。 而且她都懒得问他这会儿学立刃啦要不要换个板,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男人必然是一番沉默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问她,基础滑行而已,滑的好了动作技巧掌握了滑的熟练了什么板不能滑? 陆新挨着她坐下:“你应该问问你师父是不是该换块新雪板了……买或者重租――你师父人呢?” 买块雪板? 好像也行。 老用租的不方便也不好看。 “上课。”卫枝正琢磨买雪板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早上有个人临时找到他,好像是过几天要去阿勒泰参加大跳台比赛的,来这边临时抱个佛脚――” “抱谁?”陆新下意识地问。 卫枝思绪一下子就断了,抬头,茫然地望着他。 几秒消化了他这反问的意思。 “你不认识我师父也好待会百度下‘单崇’两个字,”卫枝收了茫然的表情,有些冷漠地撇开头淡淡道,“你不知道他以前是国家队的?那些人六千块一个小时天价找他不是有钱烧的慌,你们万通堂的人见了他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很吓人。” 说话的语气和平日软趴趴的不一样,一下子冷了下来。 说实话,陆新的下意识反问已经让她不太高兴了。 而大概是她话语后面的语气已经显得有点僵硬,踩着雪板的年轻人愣了愣,看着小姑娘紧绷的脸,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看过你师父的视频,确实厉害――但是你说找他的人是来找他帮忙练大跳台的?” “怎么了?” “不知道你发现了没,他的短视频平台首页一个大跳台的相关视频都没有。”陆新犹豫了下,“我就随便琢磨了下,意思就是……他现在还能跳台吗?” 他话语刚落,旁边小姑娘直接手一撑地,站起来了。 “能。” 瞥了他一眼,她冰冷地说,“前两天,他刚在我面前完成的FS 1980°,就你们都看到的那个视频,是我没拍好。” 她扔下这句话,直接挫雪换刃往下跟他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浑身上下散发着“懒得理你”的气息。 她滑下去,到了雪具大厅门口弯腰摘板,直接抱着板子就走了。 那边追着她下来的陆新急忙摘了自己的板直起腰,只来得及看见小姑娘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他往她那边追了两步,追进雪具大厅,远远又看见她进了餐厅,跑到餐厅角落,拉开了其中某张桌子的椅子―― 桌边原本就坐了两个人。 小姑娘挨着其中一个坐下来,放了板,仰着头跟他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放下餐具,顺手拉着她的板的固定器把她的板拽到自己这边看了几眼,然后抬头对她说了些什么,把板子放了回去。 可能是针对板子展开的讨论如卫枝意料之中的不了了之,她翻了个白眼,伸手拿起了菜单。 至此,陆新收回了目光,放弃了凑过去邀请她一块儿午餐的打算。 …… 卫枝躲着陆新,又成功餐厅抓到了单崇和背刺,果断凑过去和他们挤挤。 这会儿,小姑娘低着头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在看单崇之前传给她的基础走刃教学视频。 男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便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小徒弟吃饭不忘记刻苦努力,顺便问:“上午不是和你的小朋友一块儿滑?他人呢?” 提起陆新,卫枝就想蹙眉――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划拉手机的动作一顿,蔫蔫道:“别提他,吃饭呢。” 男人闻言,唇角翘了翘:“怎么,败胃口啊?” 卫枝抬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师父英俊面容一眼,慎重点点头:“还是您下饭。” 单崇:“……” 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骂人。 坐在两人对面,背刺一边听师父和他的新晋爱徒瞎扯谈,一边也是无所事事地瞎划拉着手机,一边叹息:“圣诞节快到了。” 卫枝闻言,停止塞饭,切出视频看了眼桌面日历,果然已经十二月二十日……掐指一算她来新疆已经有许多天,并且一点也不想回去。 “圣诞节怎么过啊?”她随口问。 “单身狗,汪汪叫着过。”背刺随口说着,转头看向旁边毫无反应的男人,“友情提示下,圣诞节块到了这件事是十秒前nitro的人提醒我的。” 听到赞助商爸爸的名字,从刚才开始就沉默如尸体的男人终于舍得掀了掀眼皮子。 背刺看他这个鬼样子,就操碎了心:“虽然小师妹卡前刃的视频如今已经点赞二十几万,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拿了人家的板,你总不能就给人家个加起来不超过一秒、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楚的黑影子作为带货回馈吧?” 单崇打开了手机,开始回播那条视频。 卫枝捂着耳朵,尴尬的想钻桌底下去:“啊啊啊!要看你把声音关掉!” 男人懒洋洋地关了声音,认真地看了一遍:“这视频不有趣吗?” 背刺面无表情:“有趣哦,我说那个糊的只剩下黑影子轮廓的板是尼玛burton 的新款cto也行。” 单崇纠正:“那不能,新款cto是黄色的。” 背刺:“……” 大师兄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踢了小师妹一脚:“你说说他!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跟你学的,以前不上进就算了,好歹赚钱还算努力――现在是又穷又不上进连赚钱都不努力了!” 卫枝“啪”地一下,把吸管塞进酸奶瓶,鼓着腮帮子一边猛喝酸奶一边含糊地说:“你放屁哦,我很上进,都开始练习走刃了。” 背刺瞪着她,对于自己拥有一个骄傲宣布自己开始准备学习走刃的师妹这件事无语凝噎。 单崇在旁边轻笑一声,拿起手机,给赞助商发了“今晚发”三个字,然后抬头,视线从手机上方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说:“下午你来啊?” 意思是让他来帮忙录视频。 对此背刺没多大反应,“昂”了声,毕竟这么些年,他当单崇的御用摄影师也当惯了,男人的短视频首页那些个视频,十个有八个是他拍的…… 各种角度都有。 呲杆子那些个地面道具也就算了,有时候飞个跳台,摄影师也要跟着上台子飞下去才能有最好看的角度…… 那这事儿平常普通人还真做不来。 普通人硬上的下场一般就是卫枝同款,比如单崇那些视频的剩下百分之二十各路人马拍的,若放完整视频出来,一般都是以单崇稳稳落地、摄影师自己摔个狗啃屎作为结尾。 “下午拍什么?全地形走一遍?”背刺问,“杆子桶子box?” “嗯?”单崇说,“品牌方之前说,想要跳台的。” “行,牛批!这年头也就品牌商爸爸还记得你老本行到底是干嘛的了……那就小跳台和中跳台走一个?”背刺继续追问,“U型槽要不要?” 单崇没说话了,他一只手支着下巴,无意识地拉扯着短视频平台关注列表刷新,一边心不在焉地考虑下午那个正儿八经的视频该怎么拍,到底上个小跳台拉倒了还是顺便再上个中跳台―― 就在这时,手一滑,刷新出一个发表于一个多小时前的动态,发动态的人是戴铎,动态视频外面的大标题配字:给废物看。 男人犹豫了一秒,都懒得猜这是在骂谁,大大方方地点开看了眼。 视频背景明显是阿勒泰那边的雪场训练台,高高的八米大跳台,人站在上面就那么一点儿,身穿白色雪服的年轻人从出发点直板出发,起跳―― 镜头拉进,只见他前手抓住前刃两脚固定器中间,团身,雪板在空中开始旋转,整整六圈。 镜头拉远,身着白色雪服的年轻人六圈结束乘着雪板稳稳落地,滑行一段距离后,停下来。 视频录制的人发出一阵欢呼,喊了声“戴神牛逼”。 视频至此播放完毕,最下方出现配字:FS quad rk 2160° :) 视频发出来一个多小时,点赞已经三万多,r />   我国单板滑雪大跳台第一人(拇指)! 你和单崇谁厉害? 卧槽同样是滑雪我们为什么不一样! 戴神真滴牛逼,yyds!!!! 戴神骂谁呢哈哈哈哈哈哈! 可以啊这个2160°稳得很,冲鸭,戴神明年看你的了! 铎崽在阿勒泰准备资格赛啊,哈哈哈哈我也在阿勒泰!想去看你比赛! 啊这确实是阿勒泰哦,准备参加过几天的世界杯么,要拿名次啊! 2022,加油! 明年拿一块牌子回来啊!单板大跳台的,就指望你了! 诸如此类评论,祝福的,期许的,夸奖他厉害的……其实挺千篇一律的。 单崇却翻着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自顾自地笑了笑,漆黑瞳眸之中甚至没有什么情绪的波澜,他放下手机,抬头对背刺淡道:“下午还是跳中跳台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坐在他旁边的小姑娘从始至终都转头望着他,这会儿她目光闪烁了下,有点儿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还能有这种奇奇怪怪、意味不明的笑―― 于是狗胆包天,在男人跟背刺说话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爪子伸过来,把他原本面朝下的手机飞快翻了过来。 只见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的视频正好放到身穿白色雪服的年轻男人踩着雪板起跳,飞出大跳台,一个外转2160°雪板像是直升飞机的螺旋桨…… 搅乱一池彩虹屁。 卫枝伸手戳开评论区的同时,此时男人反应过来,把小姑娘凑过来的脑袋推开,拿起手机,道:“看什么看?” 说着直接退出了短视频平台。 卫枝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声“谁还没个手机了”,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到姜南风,直接在她的关注列表最前方找到了叫Dai.DD这个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用户―― 点进去,选择最新更新的短视频,说实话,她最开始想要看的是评论都说什么了让单崇看得这么认真,但是意外的,她还没来得及点评论区,却直接看到了他视频外的文案配字。 【给废物看。】 卫枝:“……” 毫不夸张,有那么一瞬间,卫枝浑身的血液直接倒流,从脚板底冲上天灵盖,那血液奔涌得,她不得不伸手扶住桌子才没被气昏过去―― 她都不用问“废物”说的是谁,毕竟三天前,对着单崇,这字眼戴铎用的可太溜了! 指着手机,小姑娘星眸微铮,半晌才咬着后槽牙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问身边的男人:“你看见他的配字标题了吗?” 单崇垂了垂眼:“嗯。” “?” 嗯? 嗯什么嗯? 卫枝简直觉得这是在上演人间困惑行为大赏:“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我误会了什么,那天你不吭声被一莫名其妙的人什么过去的教练过去的队友骂的狗血喷头就算了,今天你看着他的配字,你还――” 她真的说不完这一句话。 她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他。 所以此时此刻,她清清楚楚意识到方才男人在明知道戴铎在骂他的情况下,翻着吹戴铎彩虹屁的评论区翻看了很久――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反正她喜欢他。 所以一想到这种场景,她就是受不了,她喜欢的人闪闪发亮,他应该高高在上,接受所有人的膜拜与礼赞―― 不容许任何人诋毁,蔑视。 戴铎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也就罢了,连陆新这样没滑多久的,都能莫名其妙地问一句,你师父不上跳台了是有什么阴影了还是怎么的? 谁给他们的狗胆呢? 这什么天大的委屈? 卫枝的眼圈酸涩,抬手用力揉一揉,火辣辣地泛开来变红,嗓子眼堵得慌,就好像随时都会窒息。 她自己也挺惊讶的,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变成这样―― 当对方受到了伤害的时候,那种伤害会力量加倍地痛感传递到她的身上。 此时此刻,无论他需要与否,她好像,都能为他拔剑面对全世界。 “就一个外转2160°,戴铎到底在厉害些什么?你不是也可以1980°吗!你那天还是中跳台!要是上更高的台子还不得多转两圈――” 单崇:“吵死了。” 卫枝根本不听,眼角酸涩得不得不微微眯起眼,她努力睁大眼瞪着手机上、视频里穿白色雪服的嘴碎子:“他得意什么!” 单崇掀了掀眼皮子:“你哪只眼看见他得意了?” 卫枝愣了下,“唰”得转头瞪着男人,眼泪一下子就模糊了视线,让这个瞪视变得没那么有杀伤力:“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吗,你是在为了戴铎要和我吵架吗!他难道不是在骂你!” 她嗓音带着浓重的鼻腔音。 然而后者根本懒得理她,把手机“咔嚓”锁了塞进口袋里,刚想站起来,被身边的人一把捉住衣袖,他低下头,对视上她,扬眉。 意思是,怎么了? 卫枝忍了又忍。 她真的有在拼命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此时此刻,在男人平静的询问目光下,她觉得如果再沉默,今天她一定会憋屈地死在这里。 所以,沉默了几秒后,她响亮地抽了抽鼻子,终于问出了困惑了她整整三天的问题:“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再上大跳台?” 问题落地。 单崇没说话,连原本一脸放松在旁边看戏似的背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下,他坐起来了些。 在餐桌过泪眼朦胧望着男人。 捏着他衣袖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 片刻对峙,男人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微用力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走,淡道:“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你想看我上大跳台?” 她期期艾艾:“也不是完全想……” 豆子大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就上呗。”男人用轻飘飘的语气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掉眼泪?是不是哭包?” 单板大跳台(戴神 两处相思同淋雪也...) 一般雪友来新疆这边, 都是讲究个回归大自然,随便找个山头往下滑就是野雪圣地―― 于是这边雪场的公园基本没几个人,象征性的放几个道具在那, 孤零零的,不像崇礼,那几个道具被呲得溜光水滑, 最高接触面能当镜子照。 要找到大跳台, 得去另外的地方,冬天雪季末专门给职业队训练基地,这会儿雪季初, 人少的可怜。 在吊箱里, 卫枝靠在门边低头往下望,可以看见雪场公园里空无一人……倒是很合适录视频。 她认认真真地低头看脚下的风景, 在她身后, 男人坐在椅子上,缠着绷带的手自然地搭在腿上, 身体放松地后靠, 抬了抬眼睛,扫了眼扒在门上的小姑娘―― 从上吊箱, 她就像是对外面着了迷似的, 眼珠子一直放在外面,脖子都不敢往吊箱内侧拧一下。 ……大概是刚才在餐厅那一波哭闹已经用掉了她今日勇气所有份额―― 也可能明天的也用掉了。 也可能这周的都用掉了。 这会儿她眼圈还是红通通的, 因为真的哭过还用手揉了所以有些红肿, 看着像是烂熟的桃子, 并不是那么好看。 ……活该。 男人掀了掀唇角:“你不如打开窗户直接跳下去。” 他发出声音的那一秒, 就肉眼可见卫枝整个人僵硬了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讽刺, 他懒洋洋的长腿一搭,翘起腿:“坐回来。” 卫枝的手纠结地扣了扣门把手上的锈,然后跟守财奴离开他的金砖似的,恋恋不舍地退后两步,挨着低头玩儿手机的背刺坐下。 背刺坐在单崇正对面。 卫枝坐在单崇斜对面,低着头,仿佛对自己雪鞋上的一处脏污突然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说说看,”单崇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逗徒弟玩打发时间,于是问,“哪来的灵感突然想看我给你跳个大跳台?” 他问的那么直接,卫枝头皮发麻。 小学时候升私立初中的面试都没这会儿这么紧张,她捏了捏自己雪裤裤腿上的口袋拉链,纠结了半天才闷闷地说:“因为觉得你会跳,而且比戴铎也没差哪去――” “正常人这时候的句式应该是‘而且比戴铎跳的好‘。” “……” “继续啊。” 您都这么说了我还继续个屁,积极性都被打击掉了啊。 卫枝低了低头,用十分含糊的声音说:“我看见你在看戴铎那条视频的评论了,还看了挺久,那些夸他夸的天花乱坠的……” 她说到这,也有点儿想承认自己的逻辑十分诡异,但是还是忍不住说:“我也想看那些人夸你。” 背刺:“全世界最好的单崇gie gie?” 卫枝面无表情地望向他,后者耸耸肩,一脸高兴,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跳的好不一定就有人夸,”单崇说,“你好像有点低估了这年头网友的想象力和攻击力……说不定那些骂戴铎的只是被他删掉了。” 卫枝莫名其妙地看他,心想跳的好谁会骂,吃饱了撑着吗:“而且我还看见,底下还有人问戴铎,‘你和单崇谁厉害’。” “所以你想看看到底谁厉害?”单崇坐起来了些,漆黑的瞳眸盯着她,“如果看完发现戴铎比较厉害呢?” 卫枝瞬间窒息,背挺得跟钢板似的,恨不得要蹦断了……旁边的背刺属实看不下去,忍不住同情地说了句:“保持呼吸,他逗你的。” 耳边立刻响起了深呼吸的声音,这会儿的背刺反而像个老父亲:“别吓唬她了。” 单崇面无表情地扫了背刺一眼,几秒后,原本周身那股阴沉沉的压力释放了,他靠回座位上。 他问完了,卫枝疯狂试探性偷瞄他。 “想问什么就问。” “还是那个问题。” “那个是哪个?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再上大跳台?短视频网站里的视频什么都有为什么唯独没有大跳台?” 她重重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单崇轻笑了声:“我也还是那个答案,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腰不好,就不跳了。” ……这个答案是万万没想到的。 卫枝真的信了,缓缓睁大眼,视线从男人脸上一路下滑到他的胸口,再往下到他的腰,停顿了起码十几秒,她犹豫了下,再颤颤悠悠地往下挪了那么个十五厘米左右―― 单崇换了个坐姿:“往哪看?” 卫枝默默地收回目光:“男人不要随便说自己的腰不好。” “是不好,你之前不是看到了吗?”单崇说,“货真价实放了钢钉的,现在哪怕一把火烧了骨灰都得比你们重二两。” 在他的提醒下,卫枝没怎么费力就想到了他背脊上的那道狰狞的疤(毕竟天天在画同款),很是历历在目,她动了动唇:“那……还疼吗?” 男人愣了下。 原本含在唇边的懒散收敛了些,他认真而缓慢地瞥了她一眼,说:“不疼了。” 空气中浮动的气氛变得有点怪怪的。 卫枝抬起手,不太自在地用食指挠了挠脸,冰凉的指尖压在滚烫的面颊上缓解了她的尴尬……眨巴下眼,满脑子都是他方才投过来意味深长的那一眼。 ……他不会发现了吧? 发现她对他图谋不轨这件事。 干。 她就不该多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心十分抓狂,就在这时,旁边一直低头玩手机的人救人于水火,提出了一个很有创造性的问题挽救了眼下的微妙气氛―― 背刺:“崇神,你那疤不是在腰上?……小师妹什么时候看过你的腰?你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脱过衣服?” 卫枝:“……” 卫枝:“…………” 在卫枝的脚指头都快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时,单崇平静道:“崇礼那几天都是零上,我一个大男人在储物柜那边脱个速干衣有什么问题?” 背刺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来回回,过了很久“哦”了声:“男人也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才行,我只是怕gie gie被占了便宜。 单崇冷笑一声。 …… 到了这个训练基地的跳台上面,出发点高的卫枝都有点儿恐高,扶着栏杆探了个脑袋往外看了眼,横着吹过来的风差点把她的头都吹飞。 下一秒就被一把拎了回来。 男人已经穿戴好了所有的护具,正慢吞吞套他最后那件雪服外套,这一举动确实又很有老年退役惜命选手的味道……最后系了系头盔拉下雪镜,他出发了,算作热身先直飞了那么两把。 然后第三把的时候随便转了个外转的720°,落地时候没怎么落好,做了个贴地板尾平衡―― 还以为他要摔了,卫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最后一面他站了起来。 第四次回到跳台上,男人跟背刺商量了下怎么拍,大概就是他提前几秒出发,背刺紧跟着,然后等他跳的时候,背刺跟着一块儿跳―― 在半空中给他拉镜头,跳起来的瞬间给板底1S镜头,再拉远拍清楚转体次数,最后在给板底2S镜头。 听到背刺也要跟着一块儿飞台,卫枝惊呆了,那天她就是放着直板跟着在台子;   “相机调好。”“知道了,我你还不放心吗?” “上次被卫枝整出阴影了。” “那她确实有点离谱。” …… 这两人凑一起肆无忌惮地讲第三在场人的坏话。 “那天被整出阴影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第三在场人开麦,可惜没人理她。 准备开始今日带货营业的两人商量好,背刺固定好相机,拉下雪镜,说了声“走”,紧接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离开出发台,卫枝没怎么在意后面那个跟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前面那抹黑色的身影上―― 八米大跳台真的很宽也很高,男人放直板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看上去小的只有平时的二分之一…… 直板放速,上台。 屏住呼吸,那一秒,卫枝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盛夏午后,她睡眼朦胧地打开电视机,看着电视机里冰雪皑皑的世界,有个男人踩着雪板,从高高的跳台后面飞出―― 就好像有的人踩着雪板就能生出无形的翅膀。 站在出发点,这边,只能隐约看见,男人身影在跳跃出台的一瞬间,后腿往上一甩,整个人有一个侧拉的上拉动作! 这个上拉使得他借着惯性,冲出跳台莫约三四米,长长的雪板在十几米高空旋转半圈,在这个旋转的过程中,他原本借力上扬舒展开的身体逐渐弯曲,后手抓住了雪板前刃双腿固定器之间―― 一圈。 两圈。 …… 五圈―― 六圈。 下落中完成转体,之后伴随着“噗”一声雪板重重落地的声音,男人的板尾最先落地,整个雪板以非常夸张的角度小面积接触地面―― 他的手扶着雪面,戴着手套的左手在雪道上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迹,最后稍一借力撑起,雪板前段落地! 他站直身体,直滑数米,接一个背部press,呲了个小小的雪墙,然后稳稳停在坡下。 远远的。 大概是抬头看了看跳台出发点这边。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与扶着栏杆,伸长脖子死死盯着他的小姑娘来了个对视。 出发点这边,小姑娘愣了愣,然后站直了,海豹式疯狂鼓掌。 …… 夜。 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 晚上的房间,戴铎一只手撑着脑袋,正盘着腿一脸提不起精神地听王鑫在讲动作要领,什么核心啊蹬腿啊,落地你身子晃什么晃啊,要是站不稳你在天上转出3600°也他妈白瞎啊―― 就在这时,他放在腿上的手机就像突然活了似的,开始疯狂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微微一愣。 在王鑫暴躁的“您能稍微认真点不”的警告声中,拿起手机,然后发现他的微信最先炸开―― 长白山雪友群里的人在疯狂的@他。 【………………你这激将法干得好@戴铎】 【我现在合理怀疑你俩在谈恋爱?】 【师徒恋yyds?】 【我笑死了,你妈的,严格来说戴神是单崇的师弟吧?@王鑫 @王鑫@王鑫】 【但是戴神也是单崇的徒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贵圈真乱!】 【可以,成功被你们恶心的够呛,一群大男人去谈个软趴趴的小姑娘不好吗,非要搁公众场合眉目传情!】 …… 以下省略一百条。 还有@王鑫的。 【来,@王鑫现在你死也可以瞑目了。】 【哈哈哈恭喜王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等到了!】 【阿鑫,我都要同你一块流泪,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头发都白了吧?】 【某个人@王鑫上次喝多了,拽着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说有生之年希望看见他再上跳台……nice啊,这位教练,您这里有个“有生之年”系列请您签收一下。】 【阿鑫,出来看上帝。】 …… 以下省略五十条。 群里各种群魔乱舞。 戴铎挑起一边眉,有点莫名其妙。 下一面就被飞过来的枕头砸到,不远处中年男人叉着腰,横眉冷对:“你他妈能不能不看你那个批手机了!地球爆炸等着你去救哇?天塌下来了你也听我讲完你这个稀巴烂的落地――” 戴铎:“他们也在群里叫你。” 王鑫一愣。 戴铎:“说你现在退休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王鑫:“咋滴?奥委会提前给你发奖牌了?我这就能含笑九泉了?” 面对教练的一脸懵逼,戴铎表示他也很好奇,顺手在群里扣了个问号,然后就有人喊他赶紧上短视频平台看看,“有惊喜”。 戴铎切出微信,切过去看了眼,然后很快就看到了他的惊喜―― 视频中,位于丝绸之路滑雪场附近的跳台训练基地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橙色的灯油,光芒安静地流淌于空无一人的八米跳台。 黑色的身影于跳台边缘,平着被阳光烧红的地平线一跃而出。 雪板“唰”地擦过雪面,黑色的板底,半空中流畅转的身影,落地时那闷重厚实的一声响,和录视频的人一声口哨。 视频播放完毕,最下方出现视频配字:BS quad rk 2160° :) 沉默几秒,戴铎切出视频,视频外面的配字是:哦,看到了。 戴铎:“……” 手里的手机被抢掉,耳边再次响起视频重复播放的雪板切雪生与雪板落地的声音,然后王鑫一声响亮的“哈”,盖过了背刺的口哨声。 一抬头,便看见中年男子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双眼在手机屏幕的反光下繁星点点,泪光盈盈。 戴铎:“你能不恶心我不?” 王鑫:“我那天的怒骂让他清醒了!!!你看到了吗!!内转2160°啊啊啊啊还站的那么稳,这是什么天才!他多久没摸过八米台的地了!不像你,一个外转2160°歪歪栽栽还问我能不能把落地那段剪掉!” 戴铎:“……” 戴铎:“我要闹了啊。” 懒洋洋地把手机一把抢回来,看了眼这条点赞已经三万多的视频评论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艹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单崇的大跳台。 崇神,永远的神!!!!! 厉害啊! 这么厉害明年不去参加冬奥会? 崇礼最后的排面! 楼上放屁,这是土生土长我们长白山的人!抢什么抢! 跳那么好还退役,我还以为你跳不动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是和戴神的呼应吗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故事! 戴神: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 这波回应,呜呜呜呜呜我磕的CP成了。 新来的,不懂就问,明年会参加奥运会吗,如果不参加岂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夺金苗子? 嘴贱撩骚受VS武力镇压攻,妈妈我可以了! 啊啊啊啊终于看到你的大跳台! 阴柔面色抽搐了下,戴铎放下了手机,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他是不是有病?” 王鑫在床边坐下,根本懒得理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看,一边把所有提到冬奥会的点赞一边,再塞选几个骂了单崇没出息但是没骂得特别狠的也点点赞…… “这个问他有本事不去参加奥运会的,我都怀疑是我梦游留下的评论。” 王鑫划着评论区,然后划着划着,突然发出中年男子的困惑,“这闺女为什么问你和单崇什么时候结婚?” 戴铎:“……” 单崇对不起啊(你答应了妈妈的你要说话...) 单崇的视频剪辑好发出, 得到的回应确实不同凡响,在他们回酒店的路上,也就短短个把小时, 点击大几万,评论也好几千。 吹的有,夸的有, 随随便便死在评论区里磕CP的也有, 点赞最多的前三条评论就是―― 一: 我就知道,国内单板大跳台第一的宝座还在你这。 二: 王者归来。 三: 跳那么好还退役,我还以为你跳不动了,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三条评论属实算不上友好, 那2413个点赞的人肯定也没有眼瞎。 坐在车上,卫枝捏着手机, 算是反应过来了之前单崇说的那句“跳的好不一定就有人夸”究竟是在说什么。 总是有人酸言酸语, 吹毛求疵,把鼻子伸得很长, 管别人的言行举止, 还要管别人的人生…… 最可怕的是,这种人还不在少数。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眼前方, 男人挂着蓝牙耳机, 一边开车一边和赞助商打电话――他神色自然,哪怕在某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低头看刚才发出的视频评论, 他的眉头甚至都没皱一下…… 那些恶评他肯定看见了, 但是表现得好像没有看见。 他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些人说什么, 把链接正常递交链接给赞助商爸爸查收, 此时此刻对方正感激涕零,用上了“有那么一秒我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样的台词―― 时隔两年, 单崇再回单板滑雪大跳台,用的是我家的雪板! 这广告词怎么想都能让这块板成为今年雪季当家爆款啊! 电话里,赞助商兴高采烈,并且提出再给单崇送两双鞋,男人想了想,没拒绝,并且从车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后座发呆的小姑娘。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条件反射地也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后视镜,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 有个说法是这这样的:当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相遇,那么说明你在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看你。 卫枝眨眨眼。 单崇收回了目光,对电话那边用平淡的嗓音道:“今年有没有全能型的新款女板啊,拿一块来?” 这会儿他要天上的星星对方也会顶起脚给他摘下来的,区区一块女板,算个屁啊,毫不犹豫叽叽一口答应下来。 要完了想要的,男人没怎么犹豫就把电话挂了,继续开他的车……开出好几百米,还感觉身后有阴恻恻的目光扫过他的脖子。 终于受不了了。 “那天吃饭,你坐在我旁边不是在搜滑雪板?”他问,“搜到最后要不是没尺寸要不是嫌不好看,最后实在没招了才跑去看教学视频下饭的?” “这你都知道?”她反应过来,“你怎么窥屏!” “你在旁边捣鼓了那么久,我想不看到都很难。” “既然你看见了那就强调一下,那些板才不是没尺寸,我就是觉得不好看才没要的――是不好看!不是太长了不合适!” “嗯。” “你不要胡说八道。”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从后视镜里扫了眼一张脸鼓成包子的小姑娘,想了想轻笑了声:“别气太用力,气瘦了体重不够那就真的只能用儿童板了――” “啊啊啊啊!” “别吼,”引发妙龄少女暴走的罪魁祸首懒洋洋道,“吼得我右手手上伤口都疼了,刚才落地时候扶了下地摩擦了下,现在它很脆弱。” …… 他们回到酒店大概是差不多到晚餐时间。 视频发出来这几个小时,原本也就是雪圈内部的人夸奖一下吃吃瓜,奔走相告一下关于“单崇重返大跳台”这件事,顺便猜测一下是不是真的被戴铎刺激了…… 卫枝上楼换了衣服下来,圈子里那一群人包括老烟、姜南风等人都在大厅等着一块儿干饭,大家讨论的话题无非不就是男人方才发的大跳台。 “崇神应该是自己偷偷练了。” “是叭,哪有人尼玛三年不飞台子上去就是内转2160°的,想吓死谁――我都不知道我国冰雪事业蓬勃发展到这个程度了,那可是2160°!!!” “话不能什么说,那他平时小跳台和中跳台也没少飞啊?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突然上大跳台不恐高啊?” “那你就得问问背刺了,他当时不也在现场么,应该是跳之前有热身……但是重要吗,不重要,现在那些人已经在为戴铎和单崇到底谁更牛批掐的鸡飞狗跳――” “主战场在哪啊,我也要去当水军。” 大家摩拳擦掌,早就看到戴铎不爽的,纷纷蹦Q着想要去为前方战线添一把柴。 卫枝走过去,大家让了个卫枝让她坐下,她问:“师父人呢?” “换衣服,换药。”老烟扫了她一眼,“听说下午是被你怂恿着去大跳台了?” “什么我怂恿的,我就递了个楼梯,”卫枝说,“你看了他的文案和视频配字吗?……如果这还看不懂的话,我来念一句评论你就啥都懂了――‘戴神: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懂了吗!懂了吗!” 背刺和老烟笑的抱成一团。 背刺:“酸死了你。” 老烟:“连男人的醋都吃,你真有出息。” 卫枝面无表情:“没关系,戴铎长得比我好看,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又引来一阵嘲笑,花宴正让背刺闭上嘴,那边单崇下来了,这下大家就真的闭上嘴,老老实实组团去饭店吃饭。 饭店坐下来点好菜,此时距离单崇发那条大跳台的视频过去了几个小时,视频开了转发和下载,一时间被传得到处都是―― 再加上有戴铎的拥护者煽风点火,这事儿居然有了想要发酵的味道。 起先是卫枝在等菜的时候,刷到一个视频―― 话说这年头有啥好事半天不见有动静,蹭热度的人动作倒是飞快,就有这么一个号称雪圈相关的UP主,非要来凑个热闹,发了个视频,视频的配字是“关于单崇究竟为什么不上大跳台,昔日神的陨落也许是自甘堕落”。 这标题,卫枝看了就直接蹙眉。 转头看了眼单崇,正转头跟老烟他们打游戏没注意这边,卫枝直接把声音拉到最小就看了―― 这人说的啥呢? 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他先介绍了下单崇,说大概从2014年那个雪季,在国内人们还不太关注冬季奥运会、单板滑雪也不是什么热门体育运动项目时,他就凭借着挂着末尾第二十九名积分的成绩,进入了索契奥运会的预选赛大名单。 可惜,那一年单崇太年轻人,比赛成绩也不怎么理想,但是这已经足够在那个年代有一些雪圈的人注意到这么个年轻人了――主要是作为单板滑雪自由式起步很晚的我国,每届冬季奥运会,花滑和速滑倒是还可以,但能进入雪上项目大名单的就那么个把,那时候单崇年轻,有冲劲,在谁看来都是个可培养的好苗子。 2016年,单崇加入国家职业队,当时是现在也很有名气的魔鬼教练王鑫担任他的主教练,到这一年已经有一些说法,就说国内单板大跳台有没有牌子,都压宝在这个人的身上。 然后从2016年那个雪季到2017年雪季,整整两年,单崇不负众望,参加了各种世界杯、竞标赛、洲际赛等奥运积分赛,从2016年雪季末的某个杯赛从北欧、北美劲敌手里夺下第一枚金牌作为开始,他各种比赛最次也拿个第五,各种金银铜奖牌拿到手软……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前途无量。 2018年,单崇以单板大跳台项目总分932分,位列该项目总积分排行第四,进入平昌冬奥会的大名单。 当时,国家已经开始着手“三亿人上冰雪”的冰雪运动推广,伴随着滑雪这个运动越发的热门,平昌冬奥会的关注程度……应该是索契冬奥会关注度十倍有余。 很多人对单崇寄予厚望。 在前面几轮,他确实表现得很好,一路过关斩将,就连每次比赛解说都每次都不忘记提,“我们的独苗”“拿牌子的希望”这类词―― 但是到了半决赛,单崇在第一跳排名第三、一片大好的情势下,第二跳、第三跳都没站住,直接两轮成绩无效,折戟沉沙。 大家未免遗憾,但是到这,问题还不大,骂也是有人骂,但是骂的不太多―― 问题是等他归队后,所有人都在安慰他“等北京见”,结果2019年春节未过,人们等来一个消息:单崇在训练中受很严重的脊椎伤,进医院了。 2019年春节,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单崇是伤了脊椎,情况一度十分危险不排除瘫痪的可能,但是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他已经脱离瘫痪的风险,正在进行康复。 人们刚刚放下一颗心。 2019年春节刚过,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从单板大跳台国家队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的单崇直接提交了退役申请。 一石激起千层浪。 至此,关于“懦夫”“他是不是摔过之后恐高了啊”“难道是其实身体真的不好了根本承受不了一点儿再摔的风险”“已经跌落神坛”“平昌那两跳把单崇毁掉了”这种流言蜚语就没停过。 讲完这一大堆,这位蹭热度的博主“无责任猜测”了一波―― 【今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单崇发布了关于大跳台的视频,算是回应了戴神的”废物”言论,在视频里,我们可以看见他跳台状态真心问题不大,跟之前粉丝说的“身体无法承受跳台失误”“心理阴影”没得半毛钱关系,那么可能性只剩下一个―― 昔日神明并非自然陨落,是他在连续两届冬奥会折戟沉沙后,选择自己走下神坛,放弃冲击北京冬季奥运奖牌,甘愿从此成为一名碌碌无为平庸的发烧友。 毕竟此时急流勇退,还是有人慕名而来请他教学,但若三次折戟冬奥,那之后可就未必还能光芒万丈。】 视频结束了。 卫枝太阳穴突突的跳,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周围愣是没有一个合适被她殴打一百拳的对象,于是只能点击这人的评论区,在一大堆“分析的好有道理”“我就说好像哪里怪怪的”“他上课很贵的六千一个小时还挑人”“胆小鬼”“掐烂钱”这类黑评里,留下粗鲁的几个字―― 【放你娘的屁!!!!!】 她才不在意那些吹UP主彩虹屁的人会不会说她是脑残粉―― 一把拎过姜南风,在后者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中,给她看了视频的前半段。 姜南风“哎呀”一声,卫枝面无表情问:“希望您对得起自己考过的律师资格证――这年头说个‘无责任猜测‘就真的能随便放屁了吗?!” “那你觉得‘无责任杀人‘这五个字听上去咋样啊?”姜南风满脸无语,“差不多就是一个东西。” 卫枝脑子里已经给这个煞笔玩意发了一百封律师函―― 正气的筷子都扔了吃不下饭,这才发现周围不少人已经刷到了这条视频…… 不是巧合,雪圈就这么大,根据短视频软件抓取大数据的能力,任何看过滑雪相关题材的人刷到这条,都不太意外。 有些人不像卫枝,做贼似的遮遮掩掩,不敢给单崇看到―― 大老爷们想的都很简单,比如老烟骂了句“我草你大爷”,直接把手机扔桌子上了,开着公放,所有人都能听见。 唯一的好处就是,成功把所有人气出心梗。 卫枝头一次听到来自我国五湖四海各地的脏话是怎么骂的,形容词和名词从“瓜”到“龟”到“菠萝”到“球”到“生殖器”到“马”―― 全程只有单崇给与了这位欠一百封律师函的煞笔一点肯定:“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能跳,我就是不跳。” 大家骂脏话还是没停下来。 背刺筷子都甩飞了。 单崇在游戏里被人家一枪爆了头,这才慢吞吞从游戏里抬起眼,放了手机,他想了想说:“无论是冬季奥运会还是夏季奥运会,在追逐奖牌的路上选择放弃的人数,永远是站在奖台上发光发热的人的几何倍数……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这也值得特地为我做个视频吗?” 他语气淡然,听上去甚至不太被那些说他“甘心堕落”的话影响。 是真诚的困惑。 背刺随手抓了根红薯,递到单崇嘴边:“请问单先生,那您今天视频的用意是什么?不蒸馒头争口气,您这口气也不争的话,难道是因为小徒弟的眼泪吗?” 卫枝“唰”得转过头,瞪着他。 “戴铎就差报我身份证了,”单崇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是有脾气的,谢谢。” 众人:哦.JPG。 不知道为什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到了单崇这突然就变得一点不有趣了。 ……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骂这些平时不说话,这会儿疯狂出来蹭热度的个别煞笔雪圈人士,这时候,单崇的手机响了。 男人看了眼来电,没立刻接。 在所有人都望过来后,问背刺要了只烟和打火机,烟叼在唇边没立刻点,他站起来说:“出去接个电话。” 众人收回目光,就卫枝没动弹,还直愣愣望着他。 “看什么,”单崇抿着唇,“医生说不让抽烟了啊?” “没说,”卫枝说,“但是全世界每个角落都贴着‘吸烟有害健康‘的标语――包括烟盒子上。” 男人哼笑一声,微微眯起眼,转身出去了――外面又下起了雪,他打开门就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吹得像退回去,忍了忍,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餐桌上,小姑娘还支棱着像只狐B似的,双眼亮晶晶盯着他。 于是他还是顶风走了出去。 目光在外面扫了一圈,最后鬼使神差地,他目光落在了某个熟悉的台阶上――几天前他曾经在这里抓到两只团成一团肩并肩排排蹲的小动物……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男人自顾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暂的笑,走过去,坐下。 回播了刚才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来了,那边的人“喂”了一声,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大概也就十来二十岁吧,喊了声“哥”。 单崇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小女孩已经开始了:“你舍得接电话啦?你惨啦,家里正在火山爆发,妈妈要买机票去砍你。” 单崇:“……” “单善,”他喊了小姑娘的名字,“好好说话。” “我已经在好好说话了,你想要听不好好说话的吗?那我可就说了?”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清脆,“你又上大跳台了是吗?还发短视频APP,你哪来的勇气?不知道这东西现在用户横跨三岁到八十三岁全年龄段?你的视频妈妈刷到了,爸爸也看见了,刚才妈妈哭了一轮觉得你在逼她去死,爸爸抽了半包烟,全家弥漫着你不孝顺的气氛――” 单崇“咔嚓”把烟点了,咬着烟屁股:“嗯。” 单善停顿了下:“你在抽烟压惊吗?” 咬着烟屁股,男人含糊又无奈地笑了声。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小姑娘终于收起了刚接电话时候有点调皮和调侃的语调,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儿低沉,这时候听上去,就有点单崇平时说话的样子了―― “单崇,你不要上大跳台了,有些话我讲了一万遍,当时你出事痛到直接昏过去被抬上救护车,你根本不知道当时妈妈是什么样的,家里是怎么样的……你的脊椎手术进行了十一个小时,妈妈进去签了三次各种同意书,剩下的时间都是抱着我,求遍满天神佛让你好起来。” 单崇没说话。 电话那边的人便说:“你难道不是答应过家里人你不会再上大跳台?讲话不算数的吗?” 喉结滚动,男人抬起头看了眼街边的路灯,不慎一片雪花飘落至眼中,刺激得他微微蹙眉,喉结滚动,嗓音有些沙哑:“单善。” 他就光叫了她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迟疑了两秒。 “我知道你不甘心。” “……” “否则今天也不会试探性的发这么一条视频,什么嘴巴贱的戴铎,你早就习惯他的狗嘴了,他就是个梯子。” 单崇想否认。 但是话到了嘴边,涩得说不出口,只能仓促地哼笑了声,雾缭绕中,剩余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 电话那边,也跟着他一块儿沉默,电话里就剩下单崇这边寒风呼啸的声音,和小姑娘平缓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 大概有一辈子那么久吧,她有点儿发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单崇,对不起啊。” 男人愣了愣,有点儿游神的目光重新凝聚:“关你屁事?你道什么歉?” “……其实我一直觉得那天在手术室门口妈妈就不该抱着我跟任何神佛祈祷,毕竟我又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前例。”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说话时嗓音也生硬冰冷:“单善,你神经病?” 电话那边,又被警告性喊了全名的小姑娘短暂笑了笑:“哥,不要跳台啦,喜欢滑雪就去滑,大家都没拦着你……”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道―― “但是不要再上八米台了,家里有我一个因为训练事故从此只能靠轮椅过日子的就已经嫌多,你要是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妈妈就真的活不了了,好吗?你答应了家里人的,你答应了的。” 你答应了的,单崇。 从此远离八米台,没有什么比平安喜乐更重要,从此滑雪只做个人爱好,不做人生的目标。 你答应了的。 不能说话不算话。 师父飞台子是为了我(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单崇坐在台阶上, 耐心地抽完了那支烟,期间电话没挂断,他隐约能听见那边真的有熟悉的女人哭泣的声音, 和她摔东西发出的声响…… 然后是中年男人“哎呀”了声开始劝解,很快的,是小姑娘说话的声音。 应该是单善在瞎画饼, 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就是“哥哥说了他知道错啦”,还有“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碰八米台”这两句格外清楚―― 应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咬着烟屁股,男人微微眯起眼, 冷淡又无奈地哼笑了声, 用有点儿冻僵的手打开自己短视频软件发的那条大跳台剪辑…… 点赞十二万,评论三万五。 一路滑下来, 各种夸奖和质疑, 都有,他目光平静无波澜地一一掠过, 视线只在那条“跳那么好不参加明年冬奥真的好可惜, 家门口的比赛啊在一个雪圈人看来和08年北京夏奥同等重要”评论上停留了好几秒。 手动了动,退出这条视频, 点到个人作品那, 手悬空在“删除”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 犹豫了下, 还是没按下去。 退出软件, 正想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单善又“喂”了声:“你干什么不说话,你不会也在哭吧?天啊不要了求求你, 妈妈刚停下来――” “少放屁。”男人嗓音有点沙哑,“没别的事我挂了。” “你刚听见我替你认错了吗?”单善问,“希望我不是在放屁,不然下次真的兜不住了。” “你教训我?” “你别吓唬我,今晚把妈妈气哭的又不是我。” 单崇把腿舒展来,长腿搭在楼梯边,语气变得稍微没那么压抑:“你这么厉害,这个月钱后天不打给你了,我打到扒爸的卡里去好了。” “你干嘛突然扯开话题?”单善说,“冬天来了,可爱的妹妹不配一件温暖的羊绒大衣吗?那个axara的看上去真的很暖和――” 单崇直接打开淘宝按照读音随便拼着搜了下,是个挺有名的牌子,输前面都能跳出后面完整的拼写联想词。 点进去看了眼价格,五位数,一件衣服? “你要敢买我给你手也打断。”男人面无表情地退出了淘宝,“四肢全是义肢好了,画风统一。” “别这么大方,几百万你留着买房娶媳妇儿不好吗,做什么这么有梦想要给妹妹四肢全部换上单价几十万的奢侈品……至少就胳膊而言,我觉得原装也挺好使的。” 电话那边嘟囔着,忽然停顿了下,“哎,其实轮椅几千块一把我坐着挺好的,你别――” 她想了想形容词。 “别太辛苦啊。” 单崇“哦”了声:“单善,你今年几岁了?” 单善:“十九?刚过十九岁生日的话,算二十吧――不是,等等!你连我几岁都不记得?!” 单崇:“果然成年了,能说出一两句像样的人话了。” 单善:“……” 单崇:“有时候我都怀疑戴铎才是你哥。” 单善:“……” 男人说完,舒服了,正好烟也抽完,就在旁边雪地里就地熄灭,嗓音低沉地说了声“跟爸妈问好,挂了”,那边又喊住他。 “妈妈让你少抽烟,”单善谨慎开口,“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哦。” ”你别‘哦’,我看前几天视频里你手还受伤了是不,手伤了你怎么还这么能蹦Q,没喝酒吧――” “少抽烟,不喝酒,等伤好。” 单崇重复着,刚想说什么,这时候身后餐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小条缝,一个比单善也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扒着门,从门缝后面探了个脑袋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和坐在台阶上打电话的男人对视上。 “……都用不着你们操心,这边有人看着,严格的很。” 他懒洋洋地把话说完。 在电话对面沉默了三秒问了句“什么意思你谈恋爱啦”然后尖叫着和电话外的父母报告“妈哥哥恋爱了啊”的响动之间,男人无语地说了声“没有,别乱说啊我挂了”,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从饭店里钻出来、此时此刻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暖意的人已经哒哒跑到了他的身后,站稳。 她腿再长两秒就可以听见单善的尖叫…… 还好腿短。 这会儿卫枝扶着栏杆,俯身望着男人,视线在他脸上打了几个转,最后停在他握着手机的手上……想问他手套都不带冷不冷呀,但是看他这样子,又不像是要被冷死的样子,所以话到了嘴边变成:“你在和谁打电话?” “出来干什么的?”男人把手机收了,站起来,“你管的还挺宽。” “出来看看你做什么呆那么久别不是偷偷被那些神经病骂哭了,”卫枝随口答,“我就随便问问,没见过你打这么久电话。” “……” “……” 他看向她。 月光下,她一双黑眼乌亮乌亮的,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害怕地瞅着他,仿佛生怕他说出个她不想听的答案。 男人停顿了下,过了片刻,在她直愣愣的目光下抿了抿唇:“我妹。” 警报解除。 卫枝松了口气,都懒得掩饰也掩饰不了眼中瞬间复活的光,他转身上台阶时,她就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你妹?你还有妹妹?亲妹?多大了?” “亲的,和你差不多大。” “和我差不多大?” “嗯。” “二十?” “十九。” 她蹦Q上台阶,双手拉着饭店沉甸甸的门打开,摆出先让手上有伤的他进去的姿势,自己半边身子顶着门,“喔豁,我都快二十三啦,才没有和她差不多――” “不妨碍在我眼里你们一样大。”男人说,“在我眼里,你和她是一样的小鬼。” 话一落,就看见顶着门的小姑娘整个硬掉,抬起头望向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妹妹卡”显然接受无能。 两人站在饭店门口对视很久,直到她眼前一暗,男人抬起手臂投下的阴影遮住她巴掌大的脸……身后压力变小,站在面前的人轻而易举地撑住了她死命压着才压出一条缝的门,将缝隙撑大―― “骗你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进去吧。” …… 晚上的聚餐还是有人喝多了,单崇一只手也得负责把这些烂醉如泥的大老爷们送回房间。 当他拖着老烟进电梯时,车里就只剩下了卫枝和背刺,小姑娘伸手戳了戳前面副驾的人,凑近了做贼似的问:“你晓得崇哥还有个妹妹啊?” 背刺没喝酒,就是有点困,昏昏欲睡地被套话,他“啊”了声,然后慢了半拍才说:“是有啊……他告诉你的?” 卫枝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妹叫单善,善良的善,这名字怪可爱的是不?单善以前搞花滑的,知道花滑不?你应该知道,这玩意起码比滑雪热门点,相提并论都算滑雪碰瓷。”背刺说,“我19年那会见过她一回,妈的这家人的基因都是冲着让整形医院倒闭这种充满恶意的方向长的……是真漂亮,可惜了。” 黑暗中,卫枝扒在副驾椅子上:“怎么了?可惜什么?” 背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啊?” 卫枝:“啊?” 背刺:“你以为崇神六千块一节课,天天上课上的没完没了怎么还这么穷……” 卫枝:“不是抠么?” “……抠也是确实抠。”背刺说,“但是主要就是给单善攒义肢的钱么――你不晓得啊,单善以前可厉害了,滑的特别好又好看――话说回来我发现搞花滑的好像都很漂亮――后来应该是初二那么大时候,一次训练出大事故,原本只是瘫痪,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伤口感染坏死直接截肢了,两条腿都没了,这些年都靠轮椅。” 还好是黑暗中,卫枝扒着座椅靠背的手僵硬了下―― 她只是下意识这个反应。 但是她觉得这样就很不礼貌。 所以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惊讶,冷静下来后,就是无尽的沉思。 ……想象一下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干嘛呢,为了不学钢琴天天和父母斗嘴,想着下课飞奔去食堂打趁着阿姨心情好的第一勺饭菜,计划暑假怎么说服家里人批准她和姜南风旅游,还有可能偷偷跟风随便暗恋下校队篮球队的小前锋,会想谈个恋爱却未果。 但是单崇的妹妹却经历了这些可怕的事。 晚上喝了两口,也没醉就是情绪到位了,小姑娘指尖抠了抠座椅靠背:“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你知道义肢多贵么,国外那种稍微好用的仿真一点灵活一点的,好像要六十几万一条腿――” 背刺停顿了下,“你想想咱们大东北,除了省会城市,那房价才多少?一百多万放了普通工薪阶级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攒出来?” “那么多赞助,都不给钱?” “赞助不给钱的。”背刺说,“就给产品,最多滑雪装备不用自己花钱买呗。” “……” 卫枝想到了在崇礼,男人一只手撑在脏兮兮的、一整个冬天没洗一次的车门上,围绕上涨几毛钱的92号汽油跟加油站工作人员讨论半天,然后为此少加一百块油费。 而在后来南城某日的“订婚宴”上,她的父母长辈们说着一千多万的别墅和一百六七十万的保时捷入门超跑,用的却是比一百块油费更轻飘飘的语气。 她的胃为此翻滚了下―― 不是想道德绑架,而是真诚地产生了“这世界不公平”的想法。 这让她有点烦。 “嗳,崇神不飞大跳台不也是因为这个么,你今天也看见了,他还能飞且飞的那么好,为什么?还不是一直在自己偷偷练,妈的,真以为是个天才啊一上去就能内转2160°?” 背刺缓缓地说,就像在说一个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故事,带着唏嘘,“他就是想回去,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家里已经有一个不好了,当父母的,心脏多强大才能再阎王爷那把第二个抢回来以后,还点头答应他再去冒险?” 其实不用背刺说,卫枝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家子,原本整整齐齐,儿子英俊女儿漂亮,两个搞冰雪运动的,都是天纵奇才……一个花滑一个单板大跳台,没想到妹妹先出事了而且结果不可逆,对于任何家庭来说难道不都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再后来,单崇摔了,对于外人来说大概就是“他摔了,天啊好惨,哦手术很成功,太好了”这么几个字―― 但是外人永远不会知道,当家里人再次站在手术室前,被迫接受悲剧可能重演的恐惧时,内心会有多么的崩溃。 卫枝都不敢多想那个场景,她以前去医院都避开手术室和重症病房门前走,不是害怕死亡或者觉得晦气,而是守在这些地方的病患家属们脸上的沉默让她不安。 她闭了闭眼,感到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坐在前面,背刺听她安静下来,回头看了眼,看她蜷缩成一团,沉默。 停顿了下,轻笑了声,开玩笑似的问:“怎么了?被吓到了?……哎呀不怪你,一般小姑娘听见单崇家里的那一地鸡毛都会被吓跑,否则这会儿追他屁股后头的怕不是有一个加强连――” “我又不是一般小姑娘。” 她嗓音沙哑。 “那是,”背刺同意,“能在深入了解并沟通交流后依然坚持喜欢单崇的能是什么一般小姑娘。” “是啊我――” 声音和心脏跳动同时骤停。 “……………………………………谁告诉你的我喜欢他?!!!!” 小姑娘的尖叫突然充满了整个车内,几乎要把这辆jeep的车顶蓬盖给掀开!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毕竟我长了眼睛,你看向单崇的时候双眼都是发光的,三句话内必笑或者必哭,他上不上大跳台被不被戴铎埋汰跟你有关系吗?哭的那么真情实感――莎士比亚说,只有盲目的爱情才会使人变成神经病。” “莎士比亚没说过!” “不重要,”背刺说,“重要的是只是如果你继续跟我在这大吼大叫,那就是莎士比亚告诉全世界你的暗恋这点儿小事了。 “……” “冷静点。” “那他现在还在攒钱吗?”卫枝识相地跳过了前面那个问题,“问个问题,我卡里还有三十万,你说直接给,他会要吗?” “……” 这下背刺才是真的被吓到了,在他陷入震惊的沉默时,他身后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我觉得应给他肯定不要,找个理由吗,上课费?圣诞节圣诞老公公送来的爱心?还是过年压岁钱――” “卫枝。” 絮絮叨叨停住。 “什么?” “你们南方的城里人喝醉酒都流行送钱吗?”背刺真诚地问,“而且还是倾家荡产的送?你告诉我,我酒量还可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这辈子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去南方发展一下――” “什么意思?”卫枝茫然地问。 “意思就是,”背刺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喝醉了,回去睡觉吧。” 卫枝扒着副驾驶的手松了松,“哦”了声倒回了座位上,想了想强调:“你不许往外说啊!” 背刺:“说什么说,师徒恋真是经久不衰的烂熟套路,没创意,没意思,不值得往外说。” 卫枝半瞌着眼,微醺状态下昏昏欲睡:“那你也带了不少徒弟,你怎么没有?” 背刺:“……” 卫枝:“看,还是和人有关。” 大师兄还想说点儿什么,这时候单崇从酒店里走出来了,他闭上嘴。 男人径直走到车前,拉开后座车门,一只手撑在车门框上方,扑面而来的淡淡酒精味和小姑娘身上惯有的甜香,在暖气的烘托下变得更加浓郁…… 他不着痕迹的蹙眉,眉心又很快舒展开。 看着坐在位置上的人被外吹入的寒风吹得哆嗦了下,他问:“自己能走?” 男人的气息伴随着风雪吹拂在她的脸上,卫枝盯着他。 单崇:“?” 卫枝满眼都是怜爱:“我能抱抱你吗?” 单崇:“?” 单崇:“你抱我还是我抱你?” 卫枝:“啊?” 单崇:“发什么酒疯,自己起来。” 卫枝乖乖地挣扎着爬起来。 男人顺势扫了眼她的脚:“鞋。” 她一指令一动作,腿“咚”地落下,歪歪栽栽地穿鞋。 背刺坐在前面看热闹:“可以不用穿,反正她身体好的很,赤着脚走回去刺激啊,保证到了大堂酒也清醒了……上次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话语刚落,就感觉到后座上,后座门外,一坐一立两个人同时拧过头,望着他。 小姑娘满脸迟疑,男人面无表情。 背刺:“……” 背刺:“好的,看来不是。” 背刺:“你们嘴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 :).JPG。 ……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小徒弟也送回房间,单崇回房间坐下,就觉得腰酸背痛―― 今晚大家都在怒火之下喝的乱七八糟,而他作为事件的中心主角,反而是滴酒未沾,完了还要给这些人擦屁股。 服了。 要是说有什么因为这事儿带来的不好情绪,这会儿也累的烟消云散,他进屋靠在床头就不想动了…… 他当初手术是挺成功,幸运的腰没断。 但是不代表打了钢钉的腰就比原装货更结实,扛那么多烂醉如泥的大老爷们送回房间,他现在就像是被人殴打了一顿似的。 “如果你们想要用累死我的方式让我别多想,那还是挺成功的。” 男人对不远处正慢吞吞脱衣服准备洗漱的背刺说,“可真是谢谢了。” 背刺脱得剩条裤衩,无视了他的嘲讽,点点头说:“不客气。” 靠在床边男人唇角一掀,正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震了,他拿起来看了眼,来电的是十分钟前他刚刚亲手塞回房间里的小徒弟。 他愣了愣。 不远处背刺见他半天没接,有点奇怪,问了句:“谁啊?” 单崇说:“你小师妹。” 背刺“哦”了声,一点也不惊讶:“喝多了喜欢给人打电话的臭毛病又来了。” 然后在他挑拨离间“你猜你是排在顺丰快递之前还是之后”的声音里,男人拿起手机,贴着耳朵,“嗯”了声:“有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然后“嘻嘻”笑了声:“我突然想起上次跟你说的银行卡密码好像还差三位数。” “……”单崇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确认来电号码不属于任何一个疯人院休息室,“你今晚也没喝几杯吧,我都看着的。” “你看见了?” “嗯。” “可以,有进步,”那边打了个嗝儿,懒洋洋地说,“至少上次,同一个餐厅同一个座位排布,你看都没看我一眼……今晚我是没喝多少,但是如果你问我银行卡密码,我可能也会告诉你的,我卡上有很多钱,你全部取走我也不会报警,如果我报警了,你就跟警察说那是我上课的钱好了。” 单崇有一点点困惑,唇线抿直,想了很久,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掀起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的背刺,他虽然微笑着,语气却变得有点儿薄凉:“背刺和你说什么了,嗯?” “说挺多,”她那边传来OO@@的声音,大概是在钻进被窝,她老实地说,“说你缺钱除了因为抠之外,还有确实非要花钱不可的理由。” 啧。 “怎么了,”男人垂下眼,没多少笑意地轻笑了声,嗓音在电话的磁波里低沉沉的,“心疼师父啊?” 这话说的,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正隐约在有些薄怒边缘。 便听见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奇怪道:“心疼你什么?今晚你大杀四方,四海诚服。” 单崇愣了下。 “你只是可能要做的事相比平常人来说有点儿多,但又不可怜,我心疼你做什么,可怜的人才值得心疼。” …… 哦。 这个回答。 就还挺顺耳的。 靠在床边,男人垂着眼,一晚上波澜无惊的漆黑瞳眸此时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破绽……像是被人用破冰锤强硬凿开缝隙,其实冰封之下并非毫无涟漪。 今晚各种言论听到耳朵起茧,知道内情的怕不是也觉得他很惨,各种目光将他捆绑起来―― 却因为她一句稀松平常的“你只是可能要做的事相比起平常人来说有点儿多”得到了释放。 想到方才在车里,打开门的瞬间她那乌黑的瞳眸盯着他问他要不要抱一下,那双眼中如她现在说话时一样直接,是不带任何掩饰的纯粹与纯净。 她在他的面前,好像……总是毫无保留。 心里微微一动,他坐起来了一些,吞咽了口唾液,喉结滚动。 低低“嗯”了声,他耐心极佳没直接挂了她电话,就继续扔出送命题,陪她胡扯:“那你还想给我打钱?” “嗯,”卫枝一点儿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难的,说,“如果你问我要我就不想给了,但是你不要,我就想全部都给你。” “我问你要就不给?” “主动问人要钱的不是骗子吗?” “你主动给的就不是骗子了?” “我可以不打到你账号上,”她用大聪明的语气道,“南城这边医疗条件挺发达的,我认识的人就在市中心大医院外科,肯定和奥托博克品牌有点儿合作,医生嘛,说不定能搞点内部折扣来……” 她连品牌都查好了,脱口而出,一点儿都不觉得绕舌头。 他没跟她计较这些,就注意到她提到的关键字―― 医生? “就你上次说的邻居大哥?” “我说过?” “说过。” 不过也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当时他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听她说完也就说完了,事后就扔到了脑后,没有再琢磨这件事。 然而今日不知道是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真的把他累着了,又或者是眼下安静的房间气氛太到位,靠在床边拿着电话,很少和人这么闲聊电话的男人突然觉得,猛地提起这号人,挺煞风景。 还打折。 打个屁折。 缺他那九五折的几万块怎么着? “哦,那就说过吧,不重要,”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没心没肺,“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每年发‘哥哥新年快乐‘也是挺费劲的,让他发挥一点余热――” “你管人家叫哥哥?” “他比我大。”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像是有点好奇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怎么回事,“不叫哥哥叫什么?” “上回还说是大哥。”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 单崇换了个坐姿,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但是忍不住,犹豫了下后说:“要是就是过年问好的关系,就别麻烦别人了,就那万把两万块钱还人情不费劲?”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显然是哪怕微醺状态,依然被“就那万把两万块”这种话从男人嘴巴冒出来而感到震惊。 停顿了好久,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中□□了吗?” 男人笑了:“没有。” 卫枝斩钉截铁:“那就是疯了。” “……” 嗯。 就当他是疯了。 就像是逢魔时刻,今晚仿佛一切都乱了套。 比如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说,一会儿挂了我的电话你就老实睡觉去,要是大半夜打电话给你那个哥哥问什么义肢价格,给你腿打断。 …… 半个小时后,几层楼下的某个房间里,挂掉电话,卫枝也成功地失眠了。 没能把银行卡密码给出去,导致她第二天郁郁寡欢,从早上开始就浑身不舒服,推开窗差点被外面的冰雪气息冻得当场去世,果断打电话给单崇请了个假――对面对于小徒弟缺席还知道请假这件事尤其惊讶,男人甚至陷入了三秒的沉默。 “哪不舒服?”他问,“你现在在哪,听着不像是老实呆在房间里。” “出来吃早餐,”此时卫枝已经出门了,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冻得直哆嗦,满脑子想吃点儿热腾腾的早餐安慰一下自己,听见他这么问就是蔫蔫的,“心情不太好。” 电话那边的人跟没有心似的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被人围攻的人是你。” 这话说的,小姑娘当时就停下了脚步,寒风之中咬咬唇:“不好笑啊。” 对面见她来了脾气,也不再招惹她,轻哂结束话题,就挂了电话……被他这么一打岔,卫枝也不想再走了,再过去一点儿就到了雪场,早餐店里怕不是人会越来越多。 她就近选了一家店拐进去,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牛奶,牛奶蒸腾着热气,她往里面加了一勺糖。 端起热腾腾的牛奶喝了一口,对面就坐下来一个人。 她掀起眼皮子看了看,是陆新。 “我在外面看有个人有点像你,就进来了。”陆新说着,上下打量卫枝,见她今天包的得粽子似的,“你今天不滑?” 卫枝扶了扶腰,调整了下坐姿,特别友好地把手边那笼包子推给陆新:“今儿休一天……吃点?” 陆新要了点别的,跟卫枝分一笼包子。 卫枝刚夹起一个包子咬了口,认认真真用嘴吹吹牛肉包子里的汤汁,就听见坐在对面的人说:“昨天晚上我也看见崇神发的视频了,那个大跳台的。” 吹包子的动作一顿,小姑娘掀了掀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嗯”了声,不太热情也没有说想要换个话题。 “跳的真好,我之前还以为他跳不了了。” “是吗,”卫枝咬了口包子,满嘴香喷喷,有点儿含糊地说,“你没看过他跳小跳台和中跳台么,腿脚利索得很,哪来的错觉?” “他退役以后再也没跳过大跳台嘛。”陆新说,“就以为他跳不了了,八米台和另外两个还是有区别的。” “没跳过随便上内转2160°?”卫枝有了背刺的证明当实锤,相当理直气壮,“真有这本事天赋,退役?体育局抬也会把他抬到冬奥会比赛台上去。” “……那没有,昨天我听俱乐部的人说,他不跳也不是跳不了,是家里人不让什么的,所以后来他也没怎么发过大跳台的视频――哎,有点惨。” 卫枝微微蹙眉。 这事儿没什么丢人的,但是被外人拿出来当八卦津津乐道,她就不那么爱听。 无论外人是什么样的语气―― 惋惜也好。 叹息也罢。 同情就更加大可不必。 关他们什么事? 单崇跳不跳八米台,跳的好不好,为什么不跳到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非要刨根究底? 他承诺退役上课课时费分他们一半了还是不退役去比赛奖牌给他们掰半拉? 这些人在强行感同身受个什么劲? 配吗? 她今天一身火,刚开始冷,现在燥得慌。 陆新见她不说话,继续说:“我估计,崇神昨天应该被戴铎逼狠了,急了……你是不知道戴铎那条外转2160°的视频很多人后面都在@崇神,火药味很重的,估计是把他逼得没办法了,出来跳了下,好证明自己。” 他停顿了下,评价:“跳的挺好的,就是可能他也没想到那么多人看了更不买账,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然而天赋是他自己的,浪费不浪费和吃瓜群众有关系吗?有这时间,关心关心自己平地上的BS 360°转过来没有不是更实际?” 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了他,这时候陆新终于听出她声音不太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往桌对面看去―― 看她用纸巾擦擦嘴,纸团成一团扔回桌面上。 “他出来跳那一个视频就两个原因。” 她竖起两根手指。 “一,带货。” 她说。 “二,我想看。” 停顿了下,在陆新震惊的目光中,她面不改色继续胡扯道:“什么证明自己给大家看,别搁那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要想证明自己早就证明了还用等着这么多说他不行的流言蜚语起来之后才证明吗――昨天那就是我想看――我、想、看!” 陆新一脸放空。 卫枝面无表情,越说越来劲,说到后面她自己都快信了:“我从戴铎那得了灵感,赖地打滚想看我师父飞八米台,他被我闹得没办法了,就去飞了个――嗳是的,我都不知道这事儿居然那么值得你们奔走相告――不就是飞个台子吗,啧啧。” 陆新:“……” 卫枝:“我师父对我也太好了吧!” 她放炮仗似的,憋着一口气把一大串少女之幻想讲完,话语落下,早餐铺好像都整个安静了三秒。 然后在陆新地震的瞳孔倒影中,卫枝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 她微微眯起眼。 随后听见身后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小徒弟突然知好歹,师父怎么这么感动?” 卫枝:“……” 卫枝回过头。 对视上身后那人含着笑意的眼:“还想看师父上什么道具,你说,眨巴一下眼算我输。” 酸甜的东西(想看U型池可以去阿勒泰...) 吹牛批被牛当场一头撞破是一种什么体验? 卫枝眨巴了下眼, 脑子一片空白――就恨不得坐上哆啦A梦的时间机器,回到三分钟前,捂住自己的狗嘴, 然后为陆新鼓掌附和:对对对,甭管您说了什么话放了什么屁,您说的都对。 她都不想问单崇怎么来了…… 这条路就是酒店到雪场的必经之路, 他早上去雪场前吃个早餐怎么了? 犯法吗? 卫枝已经丢脸丢到活不成了, 索性装聋作哑,决定无视立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当他不存在, 淡定地说了声“早啊”, 就把头转了回来。 她对陆新说:“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我们老吵架?” 陆新发现了。 他还想提醒卫枝,他们吵架的主要(唯一)原因和起源就是单崇―― 但是他不敢, 主要是因为罪魁祸首就站在那, 并且一点要挪开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他也只能无力地动了动唇,在男人微笑着的注视中点点头, 主动认错:“不是你的错, 大多数情况下是我太武断的判断……” 或者说是万通堂给他灌输的小道消息太片而。 没办法。 通常有什么消息他就是在俱乐部这边得知的,而俱乐部这边放出来的消息, 都是经过他们总结的, 又不是《南城早报》,会加上主观色彩, 属实正常。 卫枝也知道不能怪他。 但是不得不承认, 在这节骨眼上, 之前单崇他们听见她交的新朋友是万通堂的就蹙眉这事儿突然就变得合理了…… 不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就是大家说话用的不是一张嘴, 听声音用的也不是一边耳朵。 卫枝看了看而前这笼刚刚和她的朋友分享过的包子,冷了, 而皮发硬,可能里而的馅儿也变得结成了一团…… 之前明明很美味是没错。 但是现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老这么吵架也挺累的,”卫枝说,“要不以后就别一起玩了。” 人来人往的早餐店里,小姑娘用最平和的语气要同人绝交。 别说是陆新,就连单崇都有点被她这杀伐果断的脑回路震惊到了,男人挑起眉,从后侧看着小姑娘的侧脸―― 脸还是那张脸,可是好像很难把眼前淡漠神情的渣女和他动不动就要哭鼻子、要抱抱的小徒弟联系到一起去。 那可就真他妈…… 有点妙了。 他干脆把椅子拉开坐下了,要了碗牛奶,一张饼,在桌边两人的注视下往牛奶里加了三大勺糖。 “别看我,你们继续,”他淡定地对正“谈分手”的二人说,“我就一路过吃早饭的,搭个桌。” 卫枝看了看周围,伴随着早餐高峰期,店里确实坐满了。 她犹豫了一下,没胆子跟他说要不你换家店吃,谁家不是牛奶豆浆奶茶油条包子了,非在这凑什么热闹? 她正犹豫,陆新又叫她,同她讲话。 “小枝,”陆新说,“我觉得也不用这样,咱们吵架不都是因为雪圈那点破事,大不了以后不聊这些了。” 卫枝瞅着他:“你忍得住吗?” 没等他回答,她而无表情地又说:“等明天哪个视频主说单崇滑雪时候喜欢不穿内裤,你能忍住不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坐在旁边,男人眉毛都没抖一下,把新上来新鲜热乎的大饼一分为二,而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把“搭桌吃饭的路人”这一角色扮演到了一百分。 陆新:“其实我对单崇也不是很感兴趣。” 卫枝:“还有对他不感兴趣的?昨天一天你们手机里的搜狗输入法怕不是都对这两字PTSD了吧?” 单崇:“一个建议,你们是不认识别人举不出第二个人的例子了?非逮着一个人羊毛薅?” 卫枝:“你不是路人吗?” 单崇:“大清早的老听见自己全名被呼来喝去,哪怕是路人也会影响食欲的。” 他说完,桌边两人就不说话了。 卫枝捧着自己那碗牛奶小口抿,这天早餐真凉的快,一会儿她碗里就结了一块奶皮子,她用筷子掀起来,戳进牛奶里,搅碎。 ”我真的不是很擅长和别人吵架,一和人吵架我就很烦。”小姑娘盯着起了漩涡的牛奶,头也不抬地说,“可是,我听不得别人说单崇的坏话。” 她放下筷子,认真地强调。 “一句也听不得。” 她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一分钟后,陆新失魂落魄地走了。 单崇将那一碗甜的发腻的牛奶一饮而尽,放下碗,抽了纸擦擦嘴,眼也不抬地问身边的小姑娘:“今天吃什么好东西了,嘴那么甜?” 卫枝心想中国有句成语叫破罐子破摔,您懂吗? 您不懂。 她眨了下眼:“我说的是真的。” 停顿了下,慢吞吞补充:“我和陆新吵架每次都因为你。” 周围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却很清晰,放飞自我之中带着一丝丝的理智,她告诉他,如果刚才不是他突然出现打岔,她估计能拍着桌子把陆新以及他所代表的所有操空心人士臭骂一顿。 男人听着她说话,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敛去眼底的光。 过了很久,微微抬眼。 他转过头,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用四平八稳的声音道:“嗯,说的我跟男狐狸精似的。” 卫枝真诚地问:“你是不是出厂的时候忘记往胸腔里放心脏这么个器官了?” 单崇哼笑一声:“骂谁没心呢?” 她而无表情地回望他。 这还真怪不得单崇,以前在职业队周围都是公的,如戴铎之辈,大家一个赛一个刻薄,仿佛嘴巴不够坏就在那个环境活不下去。 后来退役了,开始上课,他长得是好,技术又是天花板级别,确实很多图谋不轨的小姐姐约课,但是大多数都和狐狐一样,还没来得及发挥就直接被他的冷脸铁律劝退―― 敢公然说点儿什么拨撩他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吧。 眼前有一个。 他都不知道他这平日里见了他耗子见了猫似的小徒弟到底是胆小如鼠还是胆大包天。 但不得不说,他很受用。 “那我之前说的那话也算话,”单崇说,“还有没有想看我上的道具?牛批都吹出去了,不得给爱徒实现实现吗?” “……” 话题果然就绕回了这个原点。 卫枝觉得这人简直KY之王。 不知道说什么的话低着头脸红也好啊――什么吹出去的牛批要实现啊!说的什么鬼登西!啊啊啊! 她磨了磨后槽牙:“爱徒在为您拔剑而对全世界的时候,您不帮忙也严肃点,成吗?” 单崇:“我很严肃,让你选个道具有什么不对?昨天那条视频赞助商们都看见了,现在burton也准备把新款cto拿来给我,是真的要录视频。” 卫枝:“哦。” 单崇:“选啊。” 卫枝脑袋动了动:“U型池?” 单崇:“……” 卫枝:“看我干什么,你不会?” 还真不怎么会。 玩也是能玩。 但是比起那些个专业的(背刺),这玩意他还真差点意思。 单崇:“换个。” 卫枝:“你让我选的,选完又让换个?那你何必让我选?” 小姑娘怨气很大的。 男人咬着森白的牙,掀了掀唇角,意识到陆新身上那把火好像烧他身上了,于是稍微压低了声音:“你今早吃火药了?” 卫枝刚想说话,突然就像是代替她作答似的,忽然小腹一阵酸胀,紧接着就是那种“哗啦”一下仿佛被人推倒在粘稠温暖液体里、整个人被黏腻包围的特殊感觉席卷而来―― 她突然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于是在男人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下,她站起来,说:“我走了。” 单崇还以为她在执着那个U型槽,挑了挑眉,正想说点儿什么,小姑娘已经火速结账,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早餐铺。 留下男人一人,有点茫然,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因为不怎么会U型池被人嫌弃了。 …… 当日,背刺和老烟赶到雪场,看见坐在U型池左边边缘上方池崖上的男人时,双双因为充满了困惑而陷入沉默。 U型池和大、中、小跳台一样,属于场地型道具,顾名思义,它就是一个字母U形状的碗池型场地,长约180米,宽约20米,深度约6.7米―― 正规比赛中,选手从入池开始,在约180米的U型两侧池璧上完成五到六个技术动作,然后出池。 过程中,任何的落地失误、失速等失误,都和大跳台落地失败一样,属本轮无效成绩。 而相比起跳台,U型池在传统板类项目里出现的更多,比如有些滑板公园也会有U型池…… 但是至少在单板滑雪公园这个小圈子里,会认真钻研这个的,基本可以说是比搞大跳台还少。 而怪就怪在反而在单板滑雪U型池这个项目上,我国国内是有真正的大佬的――男子组有世界首位完成double rk 1080°难度的选手(*double rk1080°曾作为肖恩?怀特尝试失败的动作,肖恩?怀特为美籍单板滑雪运动员,是三届奥运会U型池冠军,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单板滑手),女子组更有2018年在平昌冬奥会摘银的选手…… 背刺在职业队的主要训练项目也是U型池,对于他来说,他认为这个项目的最大难点在于,玩多了别的地形道具,在U型池上就很容易在飞出池壁后,直接因为把控不准落地点,跌落在池崖上,导致被判定本轮动作无效。 而单崇显然也是会有这方而的困扰。 只见他从左边池崖往下,稳稳直板过了左边池壁、槽底后,上了右边的池壁,做了个FS Wall(*frontside wall ,U型池基础动作,外转,背冲山下,前刃滑行),放速过了池崖,腾空约一米,抓板,旋转―― 做了个简单的FS rk 540°(*frontside rk,地形基础动作,外转轴转),至此他的动作还是非常像那么一回事的……直到他因为飞过头,直接落在了右边池崖上。 “啪”地一声雪板拍击机压雪道的声响,池崖上男人稳稳站住,背对着站在槽底的背刺和老烟,僵住。 ……………………从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扑而而来的迷茫。 背刺:“……” 老烟:“……” 老烟心想,哦豁,还有你不会的地形。 背刺清了清嗓音,喊了男人一声:“崇哥。” 站在高处的人闻声回过头,看了眼站在脚下的徒弟们,沉默了下,从池崖上下来了,稳稳停在他而前,跳了两下:“教我。” 男人嗓音沉稳,不妨碍背刺瞳孔地震三秒。 与老烟对视几秒,他迟疑地说:“U型池的那个池壁,最高点往下半米或者一米左右,大概就已经接近90°,如果那个地方它因为用太久磨损严重角度不够的话,就容易飞出去……这是地形的问题,我看这块年久失修味儿挺重的――” 他先甩锅给地形。 然后才说:“要么这个出池壁瞬间的力,有时候是垂直往上或者朝着池内,看具体动作,比如您刚才内个FS rk 540°,出池壁瞬间。整个人的力应该是往上而不是斜上,要保持垂直…………………所以您一把年纪了突然开始捣鼓U型池是怎么回事?大跳台不行准备转行吗?” 单崇:“不是。” 背刺:“哦吓死我,U型池这块本来就人才济济您可别来挤挤了还让不让人――” 单崇:“你小师妹想看。” 背刺:“……” 老烟:“……” 两徒弟而无表情地望着他。 单崇说到这还真有点伤自尊:“那我确实不是很会U型池,我就迟疑了下,让她换个选项,你猜怎么着?她给我甩脸子,扭头就走。” 两徒弟持续而无表情地望着他。 “她本来就脾气大,气倒也气不死,就是我有点在意被她挖掘的技术空白与缺陷,”单崇弯腰摘了雪板,“正好过几天burton会送今年新款的cto来,我得给他们录个视频……” 单崇总结:“所以,就在U型池录好了。” 背刺:“您觉得咱们现在这么看着你,是在问这个吗?” 男人捡起雪板,挂手肘,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你和小师妹怎么回事啊?” 在男人向U型池出发点走时,背刺追着男人屁股后而,“啊?啊?昂?别跟我说没怎么回事啊,我、老烟、花宴、颜颜哪个不比她先来,我们脾气也很大啊,怎么没见你让我们偶尔也点个菜――” 走在前而的人站住脚步,背刺紧紧黏上去。 “今早早餐时候,她为我又和那个万通堂的叫什么来着吵了一架,并且好像要绝交,”男人淡淡道,“朕心甚喜,大赦天下。” “喜的什么?” 单崇想了想,想到她说―― 【我真的不是很擅长和别人吵架,一和人吵架我就很烦。】 …… 【可是,我听不得别人说单崇的坏话】 【一句也听不得。】 男人微微眯起眼……护脸下,他唇角不着痕迹微勾,又迅速放平。 单崇:“你小师妹虽然脾气大,但是嘴甜。” 背刺:“……” 单崇:“跟你们不一样。” 背刺:“……” Giao! 这还嫌弃上了啊? 难道还要跟您说声对不起吗毕竟您现在好像真的一副群里几百多个徒弟人人都在毁您青春浪费生命的样子啊?! 背刺:“我不管!” 男人把板在U型池出发点一扔,斜睨他,意思是“你不管什么不管是不是有毛病”。 “当年我同你讲吃小师妹软饭计划的时候您可是嗤之以鼻并强调为了保持师门和谐是不可以搞内部恋爱行为的因为出了问题您会很难办,”背刺一口气不喘叭叭叭,还不忘记用脚踩着单崇的板,一副你今儿不交代清楚别想走的架势,“这问题很严重,我当时可是被说服了的,您可别临门一脚告诉我这事有双标的可能性。” 单崇看了他一会儿。 想否认,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闲得慌――他那么认真跟背刺解释这又要做什么。 “那不一样,”于是他说,“我是群主。” “所以呢?” “就算谈恋爱又分手,我可以把她踢出群。”他慢吞吞地说,“那不就行了?” “……” “这个回答满意不?”他垂眼,“脚拿开。” “……” 背刺当下拿出手机―― 给站在U型池边往下呲溜的男人录了一段苦练U型槽的视频,配字:呵!男人! 点击发送朋友圈。 老烟第一个点赞。 …… 另一边,卫枝回到酒店就是铺天盖地的痛席卷而来,像是一万头大象从她的小腹上跳着兔子舞欢快经过。 姜南风和老烟打电话的时候,她刚从厕所出来,正努力把自己拱进被子,裹好,满脑子都是“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gogo”。 根本听不见姜南风在旁边说:“什么U型池……卫枝说的?啊?她知道U型池长什么样吗,崇神还当真了?” “姜南风,你看见我暖手宝了吗?” 卫枝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床头摸啊摸,满世界找她的暖手宝,“我昨天用过之后扔哪去了?” 姜南风打着电话,没搭理她:“所以你们现在都陪着他在跳那个东西?危险吗?……哦没有不危险的公园是吧?” 卫枝的手从隔壁床伸到姜南风那边,摸了把她的肚子。 姜南风吓了一跳,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你干嘛?” 卫枝:“肚子痛。” 卫枝:“暖手宝。” 姜南风默了三秒,懂了,起身给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杂物里把暖手宝找了出来,充好电,这才回到床边。 老烟在电话那边正说今天上不了课的事儿,姜南风也无所谓,本来在熟悉雪场后自己滑一下也没关系……所以她探过身,将隔壁床上鼓成小包的被子掀起一个角:“我去滑,你一个人阔以吗?” 整个人弓成一团藏在被窝深处的小姑娘“唔”了声:“你留下来会给我唱让我不痛的摇篮曲吗?” “不会。” “那你去吧,我阔以。”她闷闷地说,“被子放下来,我好冷。” 姜南风扔了被子,起身给她找止痛药,正努力扒拉药箱,听见老烟那边沉默了下后问:“卫枝一副要死掉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生理期,”用无情的声音说着,姜南风找到了止痛药,“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一系列,什么扬言要和陆新绝交之后又公然嫌弃崇神,全是神奇的生理期作祟……嗯呐没错,她平时哪来的这种勇气?”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姜南风又说:“那她转头就走并不是因为看不起崇神不会U型池,只是因为肚子痛且生理期来的突然再不走就血染山河……崇神脑回路挺清奇啊,脚指头都能想到,刚学会换刃的选手凭什么看不起人家不会跳U型池?” 卫枝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我嫌弃冰箱保鲜度不够还要学会自己制冷吗?” “闭上嘴,”姜南风压着她的脑袋把她塞回被子里,顺嘴问,“中午要给你带吃的吗?” “牛肉版锅包肉,”卫枝说,“我想吃酸甜的,酸酸甜甜的,呜呜呜。” “你是有什么功劳吗,还指定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了儿子。” “难道不是你问的我想吃什么,人家说了你又嫌弃……你怎么跟那个谁一样!”卫枝白嫩嫩的爪子抓着被子边缘,很委屈,狠狠踢了两脚被子,“他说的让我选道具跳给我看,选U型池怎么了,现在又来和你们告状!我就要选U型池,正如我就要吃锅包肉!” 姜南风见她相当来劲儿,仗着肚子痛吼得那叫个气吞山河,露出个“得得得”的手势示意她赶紧闭嘴,U型池她不会,锅包肉还是买得起的。 两人正拉拉扯扯。 门铃被人按响了。 姜南风还在跟老烟打电话,也没多大事儿就是闲聊两句,一边走过起开门,发现外而站着的是陆新…… 精神少年人这会儿手上拎着两块蛋糕,还有两杯热咖啡。 开口就说,怕卫枝早上没吃饱,给她送点吃的来。 姜南风愣了几秒,转头喊卫枝,后者在床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她催促她:“快点,找你的。” 电话那边老烟也听见男性说话的声音,问姜南风是谁。 她告诉他来的陆新,不知道干嘛来的…… 正直播呢,就看见小姑娘垮着脸从床上爬起来,一只手扶着肚子,头发有点儿乱,踩着拖鞋来到门口。 “有事吗?” 她问站在门外的人,虽然因为肚子痛听上去还有点不耐烦,但是此时的语气还算比较友好。 ”早上感觉话还没说完。” 陆新拎着礼物站在门外,此时此刻那张白皙的脸上稍微有了一点儿血色,他显得有些仓促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就想跟你再聊一下。” 他说着,把东西递给她。 卫枝犹豫了下,接了,习惯性的动动鼻翼,嗅嗅蛋糕盒子,就把盒子放到了一边,她站在门里,乖糯糯地说:“陆新,有事儿明天说不行吗,我现在有点不――” “小枝,我觉得每次和你讨论崇神都显得我气急败坏,是因为可能我还挺喜欢你的。” “……” 在卫枝戛然而止的声音,和逐渐茫然的表情中,少年人也是相当直奔主题,一点也不墨迹。 “你以为在没有约好的情况下,我俩为什么总是能在魔毯上遇见?因为我滑下去就在后半段磨叽等你……你别不信,上次我想躲着你时,是不是你就基本没见过我?” “……” “我想明白了,我就是挺喜欢你的,你可能觉得这么说有点唐突且感情来的太快,但我真就这么想的,我觉得我在不跟你说清楚咱们就要一直误会下去――” 就突如其来的表白,卫枝有点不知所措的震惊之中,心想,上次我满世界找你都偶遇不到害得我独自伤怀这踏马好像也不是什么加分点啊,一脸得意地拿出来说是想怎么着? 以及这感情来的也不是很快,反正我是没感觉到。 她站着,沉默,没说话―― 不是因为默认,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空气,就这么僵住了。 反正卫枝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人跟她表白――这种事好像除了中学时候收到一张她以为是骂她的纸条看都没看直接撕毁火速扔掉后就再也没有类似哪怕擦边球的事件发生…… 现在突然来了个直球,给她惊呆了。 她就有点好奇:“你喜欢我什么啊?” 她问完,发现陆新脸红了,心里就有点后悔,正想补充一句“我就好奇问问没别的意思”,就听见他说:“长得好看,说话好听,性格好,摔了也不哭。” 这是他第二次夸她好看了。 卫枝:“噢。” 卫枝:“其实我挺喜欢哭的。” 陆新:“啊?” 卫枝:“主要是看在谁而前。” 陆新:“什么意思?” “在你而前我不是很喜欢哭,是因为情绪不到位,换句话说,”小姑娘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谢谢你的蛋糕,但是我只把你当朋友。” 甚至今天早上有一瞬间还有点儿不想跟你当朋友…… 她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在两人身后房间里,举着手机的姜南风看够了热闹,淡定地对电话那头的老烟说:“现在知道他来干嘛的了,表白来的……你刚才不是说叽叽上午给他脸色看了还扬言要绝交?他怎么回事?” 门外,陆新点点头:“没事,我猜到了,但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门里,姜南风补充:“你敢信,这年头居然还有赶都赶不走的小男生……别说,这陆新还挺可爱。” …… 最后陆新是终于发现,靠着门框站着的小姑娘脸色青白,好像就剩一口气儿了,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结结巴巴地说,那我们下次再说。 ……早就想跟你说这句话了啊。 可惜卫枝连吐槽他都力气都没有,摆摆手,礼貌送走这位突然支棱起来同她表白的大神,连震惊的精神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想回床睡觉。 关了门,她手脚并用爬回了床。 可能是因为这回在新疆呆的久,这边天气冷,受了寒或者别的怎么的,这回她那个生理痛痛的特别离谱,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她肚子上的大象并没有消停,而是从从跳兔子舞变成了跳桑巴。 大象鼻子一下下地抽打她的小腹。 让姜南风伺候着吃了止痛药,她裹着被子躺下,哆哆嗦嗦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等药效见了,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就听见姜南风在她耳边说,她出发雪场了。 含糊地点点头,她就叮嘱了声“锅包肉啊”,然后把被子往头上一掀,闷头大睡。 睡到昏天暗地。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外而敲门声弄醒,她掀开被子,猛地钻入鼻腔的新鲜空气让她咳嗽两声―― 这才反应过来这站在门外的人再晚五分钟来。怕不是就能亲眼见证一个人如何把自己捂死在被窝里。 掀开被窝慢吞吞爬起来,止痛药药效还没过,肚子倒是不痛了,就是整个人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 卫枝眨巴下眼,应了声“来了”,不急不慢挪去开门。 房门“咔嚓”一声拉开一条缝,外而走廊上也许是窗户没关严实,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冰冷空气迎而吹来,她微微眯起眼。 在迷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外而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雪服――视线从他的黑色雪服下移,移到他的黑色雪裤,然后是熟悉的浅棕色的nitro滑雪鞋…… 愣了愣。 她扶着门,视线重新上移,与门外男人目无情绪的黑色瞳眸对视上。 “开门。”他说。 卫枝条件反射把门拉开些,门外的人进来了。 经过她的时候,男人随手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进屋之后看了看四周,眼涨地假装自己没看见堆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漫不经心地问:“肚子还疼不疼?” “啊,”卫枝这会儿大脑还没清醒,就楞楞地看着突然空降,突然进入,突然提问的人,“暂时不疼。” “那抓紧时间收拾下东西,明天退房。”单崇转过身,对她说,“想看U型池可以,去阿勒泰,跳给你看。” 卫枝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手上捏着的东西外而的牛皮纸同时发出“哗哗”的声音。 感觉到隔着牛皮纸掌心的冰凉触感,她就随便低头看了眼―― 发现掌心牛皮纸里裹着的是一根冰糖葫芦。 ……嗳? 冰糖葫芦。 路线有点走偏(说不定我是有点喜欢你小师...) 捏着糖葫芦, 卫枝整个人都不好了啊,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在她房间里站着,正忍无可忍地蹙着眉用一只手扒拉桌子上扔着的袋子的男人。 看见袋子里扔着的果冻壳, 男人直接缩回了手。 心想看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邋遢啊,垃圾袋放桌子上, 不远处就是她扔桌上的雪服外套, 就不怕垃圾袋弄脏衣服? 满心难受,他拎起垃圾袋扔到桌子远处小姑娘的星星眼。 单崇:“……” 单崇:“干什么?” 不好听的话在喉咙深处滚了个来回愣是强行吞咽了回去, 被迫转移了话题,男人的声音还残留着刚才的蓄力, 听上去有点生硬。 小姑娘眼珠子在眼眶里乌溜溜转了一圈, 捏着手里的糖葫芦,想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听见老烟和南风打电话啦?” 当时, 那个电话里还是有很多画外音的。 比如她赖地打滚要吃锅包肉, 酸甜口的…… 然后―― 然后。 卫枝脸开始逐渐涨红,想要挥舞大旗呼喊, 姐妹们, 别搁网上乱磕CP啦,去谈恋爱啊, 去暗恋一个人啊, 去磕自己的CP啊! 不磕不知道, 磕自己的CP才他妈叫个上头啊! 八马奔腾, 奔的是旷世之恋的河流! 九龙拉棺,拉的是婚姻坟墓的金棺! 谢邀, 人在酒店,刚刚生理期,手里的是钻戒,才不是什么冰糖葫芦! 她脑子里狂风骤雨,捏着糖葫芦就想问现在科技达到能让食物万年不腐了吗,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七十年后这颗糖葫芦和她的骨灰盒一起下葬,墓志铭这么写―― 骨灰盒里装着一位优雅的女人,骨灰盒旁放着的,是她永垂不朽的少女心。 她脑补了很多。 已经在考虑将来要在哪个城市哪个街道民政局领证。 “什么电话?” 就在这时,卫枝听见不远处男人反问,“我刚一直在U型池,老烟刚才和姜南风打电话了?” 平静且丝毫不紧张的低沉嗓音,一瞬间将脑子里已经进行到婚礼上抱着爸爸哭泣的人拉回回归现实。 卫枝指尖动了动,也不是很失望得到这个回答啦,乖乖“噢”了声,她在床边坐下――腰杆挺得很直,只敢坐在床沿边一点点,她歪着头问男人:“怎么突然想到买这个!”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这边很少见,就买了。”单崇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补充,“买了一堆。” “你还给很多人买啦?” 卫枝说着,拿起手机看了眼他的徒弟群――里面风平浪静的,正琢磨哦那也不是很多人啊,然后一切朋友圈刷新一下…… 好么,今天卖冰糖葫芦的是遇见狗大户了。 卫枝的朋友圈都被冰糖葫芦占据―― 【花宴:「图」世界末日了,大年三十只发个八块八封顶的随机红包的人给买了的糖葫芦!】 【颜颜:「图」「图」「图」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甚至还想问自己做错了什么,主要是突然收到礼物就很惶恐?】 【老烟:「图」开车到一半,突然下车买了一堆糖葫芦的师父父?】 【背刺:嗝儿。】 卫枝:“……” 一路拉下来,她都快被各式各样的糖葫芦洗了遍眼睛。 卫枝:“还真的买了不少。” “嗯,”单崇瞥了她一眼,“大家都有。” 卫枝:“……” 嗯得啦得啦别踏马强调了一瞬间心动之后冷静下来我也是可以找回理智的.JPG。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侧脸,那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妙感让她不太自在……用食指挠了挠下巴,她捏着糖葫芦把玩,换了个话题:“你刚才提到阿勒泰?为什么突然要去阿勒泰啊?你决定破罐子破摔和全世界对抗到底地去比赛了吗?” 单崇沉默两秒,显然没想到她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这么多―― 问完糖葫芦又问阿勒泰。 这个问题有点答不上来,也糊弄不过去,毕竟他很少做这种一拍脑门就有的冲动事,要硬说理由? 就是不太高兴万通堂那个小子吧,锲而不舍地想要来叨走他的徒弟,什么毛病啊,敢都赶不走的…… 阿勒泰那边,万通堂的人应该少了吧。 大概。 但他不能这么说啊。 想了想,不小心想到了之前背刺说的关于这边雪场公园道具年久失修的事,于是男人停顿了下,说:“可能是因为这边U型池年久失修,不方便训练。” 卫枝一听,这人还真跟U型池较上劲了,嘟囔:“你也不是非要什么都懂。” 单崇挑眉看着她,显然觉得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 卫枝在他的目光中心虚低下头。 手里捏着那个冰糖葫芦的袋子,两根手指头感觉到隔着纸袋,冰糖壳在手指尖下发出清脆碎裂声,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有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走了,单崇双手在衣服口袋里,“你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噢。” 男人经过她时,她还是站起来,踩着拖鞋哒哒一路送到了门口…… 只是经过玄关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男人眼神儿漫不经心地扫过之前被卫枝随手放在玄关台面上的那盒蛋糕,长长睫毛一抖,完美敛去眼中所有情绪:“你有甜品了啊?” 他慢吞吞地说。 “啊?”卫枝条件反射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陆新拿来的蛋糕盒子时,道,“不是,早上陆新拿来的……” 她顿了顿,补充:“忘记吃了。” 她说完,单崇不说了,也没说对她的回答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就是一只手还塞在上衣口袋,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晃了晃。 舌尖轻顶齿关,男人用了三秒想该怎么处理这个事儿。 但是他显然有点不擅长思考这种东西――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下意识就要“处理”这个事――就跟他突然要去阿勒泰“处理”万通堂似的…… 以前他都没把这些放眼里。 现在好像眼里全是这些东西。 啧。 就很烦。 “那你吃蛋糕?”男人微微侧过身,看着身后跟着的小姑娘,用不太高明的台词说,“一天不能吃太多甜的,糖葫芦还给我好了。” 他语落,就看见她伸手“啪”地捂住糖葫芦。 隔着牛皮纸,一层薄冰糖裹着的果子发出不堪摧残的炸裂声。 卫枝才不管这个,一双黑亮的杏眼警惕地瞅着他:“送都送了还收回去?而且我都捏碎了,听见没――” 她抓着牛皮纸,像是小学生摇晃小浣熊干脆面似的用力摇晃下:“你拿回去准备给谁品尝这个残次品?” “我。” “……” 三秒考虑时间,小姑娘一把抓过蛋糕盒,塞进他的怀里,“你吃这个吧。” 就看见男人看着怀里的蛋糕盒子,不抗拒,只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不好吧?”他用完全无诚意的语气道,“别人送你的。” “除非他下了毒,”卫枝说,“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是想吃酸甜口的胃,你带来冰糖葫芦,就当我们换。” 她一边絮絮叨叨,依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拎着那盒蛋糕,拉开门,回到走廊上。 打了个呵欠,她正想关门,这时候,门外突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要关门的趋势。 “?” 又怎么了? “呵欠连天?最后一个问题,昨晚你几点睡的?” 站在走廊上,都准备要走的人突然问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 卫枝有点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只是想告诉男人你要舍不得走干脆留下来吃午饭算了大不了打个电话给姜南风让她多带一个菜―― 当然,这话说出来,铁定挨骂。 所以尽管她都感觉到男人今日反常,还是老实地说,“两点,可能。” 话语刚落,就感觉到他的视线从门缝那边投过来,有点凉意:“又忙着给别人打电话去了?” “没有啊,”小姑娘微微睁圆眼,认真又无辜,“没有。” “打给谁了?”他问,“顺丰快递?中通快递?圆通快递?韵达快递?邻居家哥哥?” “……没有,”她说,“统统没有。” “你给我打完电话才十二点多。” “挂了电话不得卸妆洗漱――你记这种莫名其妙的时间点干什么?” 门外的男人沉默了两秒,过了一会儿,他原本拦在门上的手收了回去,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没什么。行,这次就算了。你记住,做不到的事就不要承诺,承诺了又食言的话……” 他停顿了下。 “我会生气。” 站在门里,小姑娘抬着头望着他半张隐秘在黑暗阴影中的脸,看不清楚他都情绪,只是一脸茫然,一头问号,一下子想不到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充满了困惑的气氛。 有点影响到门外的人,他眉眼舒展淡淡地说了句“走了”,正要转身,又被小姑娘一把捉住袖子。 他愣了愣。一抬头,对视上她求生欲满满的求知双眼。 于是男人突然“啧”了声:“就是这个姿势。” 卫枝:“啊?” 单崇:“你上次喝醉的时候,拉着我袖子说什么了?” 他垂着眼,淡淡地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从一开始的困惑到开始进入范围式回忆,然后那份困惑逐渐被一阵红绿交替代替,最后,她又“啊”了声,然后闭上嘴―― 当然不是内心毫无波澜,手中的糖葫芦直觉被“啪咔”地应声捏碎了一颗。 【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那我下回打给你吧。】 那天,她喝的比昨天醉多了,站都站不稳还知道要拽着他的衣袖,认认真真地强调,【只打给你。】 …… 啊。 那天她是这么说的啊,像个酒后随便乱发誓的渣女―― 同他发誓。 门后,卫枝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耳朵里都快喷出气来,她松开他的衣袖,连连后退了三步,猛地反应过来,抬脚直接“啪”地踹上门! 惊天动地的响动里,面无表情的男人被关在门外。 门里,小姑娘腿软得靠着墙滑落,脑子一片空白,只有手里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糖葫芦散发着新鲜山楂混合着冰糖的甜腻香,一阵阵钻入鼻中。 …… 单崇离开时已经接近中午。 没一会儿,姜南风便拎着牛肉版的锅包肉回来了,为了这么一块肉她找了三家餐厅,落得满肩是雪……到了房间一开门,发现上午她走时就剩一口气的尸体已经原地复活。 此时此刻,卫枝穿着睡裤,盘着头发,盘着腿,正坐在电脑前面勤勤恳恳地握着压感笔更新。 一边画,另外一边手还拿着串糖葫芦在啃―― 准确的说,是糖葫芦的尸体,那上面挂着的糖葫芦都被很不讲究地压成了山楂饼,红彤彤的山楂片混着糖渣,小姑娘咬一口就是“嘎吱”一声,脆生生的。 仿佛房间里都弥漫着甜香。 “你出门了?上哪弄来的这东西?”姜南风盯着她因为咀嚼鼓起来的腮帮,“生理期能不能吃这些东西啊,你也不怕血崩?外头那么冷,肚子痛还不老实呆着?哎呀为了口吃的你是不要活了啊?” “没得吃更血崩,”卫枝哼唧了声,还在绘板上努力,头也不抬,“他买的。” “谁?” “单崇。” 姜南风脱鞋的动作一顿,茫然地看了看卫枝,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什么情况你俩在一起没通知我吗”,卫枝扫了她一眼,脸上波澜不惊:“你没看微信?” “我像全村最勤快的驴似的满世界给你找锅包肉呢,哪有空看手机,找了三家店,每多跑一家就想多骂你一句。” 姜南风说着拿出手机,在卫枝“看朋友圈”的提醒下刷新看了眼,然后也见证了自己被糖葫芦洗屏的同等待遇。 “冰糖葫芦真是崇神买的?”她手指划了下屏幕,“哦,不是单独给你买的啊,给所有人都买了――哦哟,这人数众多的,我怀疑要不是老板没做够,他可能想请整个丝绸之路滑雪场的人一起来开一个冰糖葫芦的party。” ……多损呐! 卫枝头也不回:“谢谢啊。” 姜南风:“谢什么?” 卫枝:“谢谢您疯狂强调我就是那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蹭饭狗,让我不至于晕头转向、迷失自我、自作多情、颜面尽失――” “别这样,我还没有呢。” “哦,怪糖葫芦摊老板没做够。” “……起码锅包肉是你的,专程给你带的。”姜南风拎着外卖打包带放卫枝跟前,“吃完再画,你怎么回事,前几天没事儿的时候拖拖拉拉,现在生理期了早上还小脸煞白中午就支棱起来赶更新,你这是在强行艹的什么新苦情人设――” ”不是。” “呸”地吐出一颗山楂核,卫枝面无表情地说:“就是突然来了点灵感。” …… 当天晚上,《异世修习的十八种方式》更新了,一次更新了好多页。 续上次,女主桌下腿撩男二失败,怒斥其是不是不行之后,粉丝朋友们不怎么费劲地发现,最近的剧情好像都是围绕着女主攻略男二展开…… 各种□□未果后,男二除了有一异常迷人的臭皮囊,从灵魂到眼神都像一根木头,打打不动,骂骂不听―― 本次更新,阿宅太太画了一个非常纯情的剧情,大概就是女主几次硬撩不成后伤了自尊,终于赌气不再搭理男二。 恰逢出游,女主躲在马车内,闷不吭声。 马车经过热闹繁华的大街,她看都没看一眼……满心都是骑着马跟在马车后的男二,正惦记太阳能不能把他晒死一了百了,这时候有人报道―― 狗侍卫消失了。 哦。 狗侍卫又出现了。 这次侍卫没白白擅离职守,女主正想大发雷霆,马车帘子被人撩起来,骑在马上的男人弯着腰,投下的阴影将她遮盖,他递进来一包桂花糕,给蔫蔫的女主。 ……而且。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行为,他买了一大堆桂花糕,雨露均沾到,连拉马车都马都每马分得一块。 侍卫很执着,坚持看着女主收下桂花糕、黑着脸吃下一块,这才目光闪烁了下,依然沉默寡欲什么也没说放下帘子,打了口哨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此日,阿宅太太更新到这里就结束。 留下粉丝圈横尸遍野―― 粉丝1:卧槽卧槽卧槽所以压根就是双箭头啊啊啊啊啊啊狗侍卫你在干嘛!!! 粉丝2:妈妈我想吃桂花糕! 粉丝3: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买桂花糕好宠我死了我为什么要在18X漫里找剧情糖磕在纯情磕糖漫画里找肉可恶啊啊啊啊人类的本质就是如此吗! 粉丝4:啊啊啊啊啊啊侍卫好可爱!我可以! 粉丝5:这剧情怎么回事!甜嗖嗖的!!阿宅恋爱了吗! 粉丝6:还等什么!难道你还没发现你也喜欢女主吗,踏马的月票砸起来打赏发起来崽崽给我冲!!! …… 以下省略“很好地跟着节奏走,一不小心坠入阿宅太太纯情剧情陷阱的粉丝”评论千千万。 1103房间内。 整个房间一分为二。 左边半拉干干净净,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床头平开着一只行李箱,行李箱里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干净的和不干净的各占一半,洗漱用品单独用个袋子装着靠在旁边。 两双雪鞋在箱子旁边,雪鞋刚刚擦过,一尘不染。 右边半拉乱七八糟,东西收了半拉主人突然停下来的功劳,床头行李箱随意扔着大大敞开,衣服东一件、西一件。 雪鞋东歪西倒散落一地,甚至nitro左脚和burton的右脚离得最近。 背刺趴在床上一大堆干净的、不干净的衣服中间,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划拉着手机屏幕,认认真真看的,可不就是阿宅太太今日更新―― “哦哟,这个侍卫……要不是长得好看可能就是个金牌铁杆注孤生。” 他一边吐槽,一边疯狂给 正点到手抽筋,身后浴室的门开了,蒸汽缭绕争先恐后地从浴室里滚滚而出,男人犹如天上神仙伴着仙气飘飘走出…… 刚洗完澡的单崇头发湿漉漉的,毛巾搭在他的头上,睫毛上的热蒸汽遇冷化水,这让他整个人都看上去湿漉漉的。 少了平日里的锐气与盛气凌人,多了一丝丝接地气。 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发滴下来的水,男人走到那张乱得辣眼睛的床边,抬脚,结结实实一脚踩在趴在床上的徒弟屁股上―― 背刺“嗷”了声。 男人的脚并没有挪开:“到你洗,速度。” ”别着急,我看完这点更新……”背刺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手机说,“师父父,我突然发现个很恐怖的事,你说这世界上不会尼玛存在平行世界吧――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在某个次元你可能是18X小□□的……男配?” 单崇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用薄凉的眼神儿扫了他一眼,停顿了下,问:“你有毛病?” 他语气挺认真的――反正背刺说“平行世界”这四个字的时候有多认真――他就有多认真。 背刺一点儿也不生气,指着自己的手机:“你别不信啊,我之前不跟你说我看一个漫画男配角和你长得特别像吗,我记得还拿给你看过,你自己都没反驳……嗳,就这漫画,今天又来了――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男配和你干了一样的事嗳!” “什么事?” “掩耳盗铃。” “……” “……” “?” 在男人充满了疑问的目光中,背刺很有耐心地给他文字描述了下在阿宅太太今日更新中,可怜、卑微小侍卫是如何巧用桂花糕卑微且暗搓搓地讨女主欢心,为了她那一口桂花糕,他连马都没放过―― “像您今天干的事不?”背刺划拉着手机,给单崇看吃桂花糕的马的特写那格,说,“简直同款好吗!今天接过您买的糖葫芦时,花宴的表情和这马不说有点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我就说刚看漫画时觉得这马怎么这么眼熟――待我截个图发给她欣赏下!” 在背刺机关.枪似的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并实施试图犯贱讨打行为时,他过于地沉浸在二次元和三次元错乱带来的快乐里…… 以至于他没注意男人沉默了下来。 以“师父您和侍卫很像”这个大前提,对于背刺的莫名其妙、充满了“卑微”“小心”“别扭”等离谱用词的漫画转文字描述,单崇…… 一句都没有反驳。 甚至当他说到“连马都不放过”,男人掀了掀眼皮子,懒洋洋短暂笑了声。 那边,背刺已经把“吃桂花糕的马”发给花宴,以花宴一个“?”作为开头,此时此刻微信正“哗”“哗”作响,新的语音信息以标准的骂人频率发送到他的手机上,前者毫无压力,正乐不可支―― “说不定我是有点喜欢你小师妹。” 低沉的男声传入耳中。 世界静止了大约有三秒,背刺保持着还捧着手机的姿势,僵硬而茫然地转过头。 男人扔了毛巾,坐下来,拖过医药箱开始给自己的右手缠绷带,脸色神情镇静,就像刚才那句惊天动地的话并没有从他嘴巴里冒出来过。 他显得很冷静―― 自己的问题,自己考虑的最清楚。 他最近,是有点反常的。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从他那天拉开车门,她望着他问要不要抱抱开始; 也许是从她拍着桌子和别人争论她的师父天下第一开始; 也许是从她拽着他的袖子,承诺他拍在顺丰、中通、圆通、韵达等阿猫阿狗快递之前开始; 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她宝贝似的抱着他给的乌龟,蹲在内穿的护具面前果断摇头开始…… 说不清。 反正就是在意。 刚开始就是当养闺女似的养啊…… 后来。 路线有点走偏。 没事儿想多看两眼,哪怕看完又觉得眼涨,还是想把人拎到自己跟前看着。听她的嘴巴蹦出别人的名字就不高兴,别说什么邻居家哥哥,哪怕是送快递的也不行。 甚至她主动提出邻居哥哥可能可以买义肢打折都不行,万把块的折扣,他拒绝得干脆到连他自己都惊讶。 就这样,够了吗? 真金白银的折扣他都不爱了―― 还不够吗? 综上,所以单崇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反常。 只有钟情于调侃、造谣、编故事,突然毫无防备听见事主来了句“你说得对”的背刺风中凌乱。 年轻暴走族男子无助地动了动唇,想了半天,心惊胆战憋出一句:“不一定吧?” 单崇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儿斜睨他一瞥。 背刺:“那……那情况不太一样,漫画里那是女主先拨撩男配,而且从前面的更新内容来看说不定男配早就暗恋女主了?您不一样啊,您和小师妹那是什么啊,最多手拉手推了个坡,你有课的时候扔下她眼睛都没眨下,而且那个冰糖葫芦对吧,山顶雪场缆车前不是有个人摊么,我上次缠着你给买你没答应,万一今天是鬼使神差良心发现――” 他被吓得讲了一大版―― 正所谓玩归玩,闹归闹,调侃也可凑热闹…… 就是别开这种惊天玩笑。 单崇:“我买糖葫芦的时候脑子里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没想起过。” 背刺:“……” 这就有点儿伤人了啊.JPG。 背刺:“这又得从人类的潜意识说起,你当时没想着我并不能说明你就真的没有想起来我,也许我在崇礼赖地打滚跟你要糖葫芦的行为根深蒂固地留在了你的脑海里――” 单崇蹙眉,像是搞不懂他还在这长篇大论分析什么,有点儿不耐地又扫了他一眼:“我要不喜欢她,为什么光在电话里听到她提了嘴口味,就给她买什么冰糖葫芦?” 背刺:“……” 好嘞。 我这不是理智分析,从容面对么? 您还不耐烦上了? 背刺:“但你给我们也买了啊。” 单崇蹙眉:“你抬什么杠?” 背刺震惊:“我抬杠?!” 单崇:“就是给她买的,你们都是捎带的。” 背刺:“……” 单崇:“满意了不?” 背刺:“……” 背刺:“满意……问题是您跟我搁这能耐什么?” 背刺:“有本事你跟小师妹说去啊!” 背刺:“去啊!” 单崇:“……” 背刺:“……” 你看看,又不说话了。 不敢吧? 呵。 怂。 一颗糖引发的惨案(恋爱中的男人都这样不讲道...) 开车从乌鲁木齐到阿勒泰需要八个小时。 出发前卫枝特地看了眼高德地图和苹果地图, 走连霍高速从丝绸之路滑雪场到将军山滑雪场二百多公里,大概只要三个小时,下雪天开车慢, 最多也就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出发,到那边还能赶上个午餐。 再继续往下到阿勒泰地区滑雪场需要时间更长,到那天肯定就黑了。 除了想留在丝绸之路滑雪场继续感受艾文大道的, 加上卫枝和姜南风, 这回迁移的一行人大约七八个,行事低调,谁也没说, 像极了去做贼。 到了阿勒泰雪场附近的酒店, 卫枝还昏昏欲睡,脑袋架在姜南风肩膀上一点一点的, 办理入住的时候又被不远处的喧闹吵醒。 她转过头望了眼, 发现来的好像是个团队,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国际雪联相关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媒体的体育版权记者, 他们在讨论过两天的比赛—— 核心内容无非是关于明年冬奥会, 从目前的国际雪联官网排行榜看,明年在我国北京、张家口举报的冬奥会, 别的项目暂且不提, 就雪上项目而言,本土能够攒够积分的选手人数十分堪忧, 未免有种扫干净自家门前雪给别人嗨的错觉。 双板还好, 自由式历史上好歹是拿过几块牌子甚至有冲金可能的…… 单板就难了。 “我看单板这边现在就U型槽还有点人, 平行大回转是差点意思, 大跳台……得看戴铎这次发挥吧?”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他要这次拿不到好的积分可能也够呛能进。” “戴铎可以的, ”另一个工作人员说,“但是大跳台这项目我估计就他一个孤军奋战,独苗苗……单崇不来,是真的气。” “啊,单崇啊,我前两天看他视频了,BS rk 2160°,真的牛……我回家还专门查了查,咱们就不说比赛,现在能在训练中做出这动作的全世界应该不超过十个,咱们原本占了俩!” “真的假的?不说他很久没跳了?” “说是这么说,估计自己偷偷练了。” “自己偷偷练个屁啊,这么喜欢,那他退役干什么?” “哎,我听说是家里头有点儿——啧,总之人家不参加有人家的原因,你他妈能用刀架着他脖子上逼他去啊?你着急,人王鑫不更着急上火?我刚去踩点时候看着他了,白头发都比以前多了点,听说现在在他面前都没人敢提单崇,提了就急眼。” “王鑫脾气是臭得很。” 两人絮絮叨叨。 声音伴随着他们统一被酒店抓去做核酸什么的渐行渐远。 等一行人走远了,卫枝才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他戴着口罩从入住掏身份证到登记再到调手机行程码、健康码,从头到尾动作如行云流水,头都没抬—— 就好像人家讨论的不是他一样。 那副淡定的模样,就给卫枝镇住了—— 什么叫人不在江湖,江湖依然有他的传说? 大概就是这样。 她满眼崇拜。 以至于低头写登记表的男人都感觉到她的目光快在他脸上烧起来……登记车牌号的动作一顿,口罩外,他掀了掀眼皮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抬眼,与她对视上。 卫枝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后腿半步。 单崇看她一惊一乍的,差点让她逗乐……跟什么小动物似的,风吹草动地蹿三尺高,就很那什么。 男人想了想,好不容易想到那个前半辈子可能跟他都没什么关系的词—— 可爱。 “你干什么?”他开口问时语气挺温和,“盯着我看什么看?” 卫枝“啊”了声欲言又止,指了指他,顿了下,又回头指了指方才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然后微微睁大眼望着他,意思是,你刚才没有听见吗? 单崇微微眯起眼,想了想用没什么起伏的音调说:“嗯,我听见他们在说我了。” 又怎么了? 爱说不说。 还管得住别人的嘴么—— 卫枝:“是啊,好厉害。” 单崇:“?” 单崇:“什么?” 男人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她刚才听完那一堆对话,得出这么个结论来……他甚至有点怀疑她耳朵里是不是装了个什么滤镜,否则怎么能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都能的到一个统一且美好的结论? 卫枝认真地分析:“你想想哪个运动员退役几年了,每次到大比赛节骨眼都被搬出来思念一波的?” 有啊。 被骂的最狠的那几个。 不过人家好歹都是得过奥运会冠军的,他这两次奥运都没捣鼓出来点什么的,要说人家名字,都觉得自己是在碰瓷。 “……”于是单崇沉默了下,“思念?悼念还差不多。” 语气还挺刻薄。 说完不理她了,转头把手上的登记表填完,然后笔一扔,把所有的入住手续办好。 大家这次都是一起办理的入住,房间都在一个楼层,卫枝和姜南风就住单崇他们隔壁,拿了钥匙一起上的楼。 这天大家安顿下来都将近六点,太阳黄灿灿的挂在天边将落未落,雪场那边都快关门了,所以谁都没准备当天滑。 站在电梯里,卫枝问单崇明天几点,男人扫了她一眼:“你明天不休息?” “为什么要休息?” “肚子不痛了?”单崇说,“先说好是不是不痛了,滑一半不想滑了找借口喊肚子痛我都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到时候还得把你扛下山?” “……”卫枝被这人的冷酷惊呆了,“明天的事儿我怎么知道?扛下山怎么了,在崇礼在丝绸之路滑雪场你不都扛过?” “不一样。” “?” “这边熟人更多。” 还全是以前的队友和对手,人家都来正经比赛的,半路上遇见他不是来比赛的就算了还撞见他在当保姆算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说…… 但是万一一不小心把王鑫气死,他还是会有点过意不去的。 男人用平静的语气说完,电梯到了,电梯门打开,站在最外面的小姑娘瞪了他一眼,拽着自己的箱子出去了。 火速找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摔到了男人的脸上。 单崇站在走廊上,盯着那扇被拍上的门看了一会儿,几秒后才转身用房卡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进屋的时候,听见全程当哑巴的背刺在身后,忍无可忍地说了句:“师父,我现在怀疑昨天你义正辞严地跟我强调你喜欢小师妹是不是真的。” 正想把房卡扔玄关台子上的男人动作一僵。 沉默几秒,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漆黑瞳眸盯着站身后的人:“你能小点声不?” 背刺:“啊?” 单崇:“她们就住隔壁。” 隔音不好听见怎么办? 背刺:“……怎么着?您这还搞上暗恋了?” 单崇唇角一抿:“不行吗?” 背刺看师父这理所当然的模样,打心眼里一阵恶寒,心想没谈过恋爱的老男人真可怕啊,多少沾点鬼畜和变态。 “也不是不行,就是暗恋也不带刚才您那么说话的,看看给人小姑娘气成啥样了——” “掩饰工作做得不好还算个屁暗恋?”男人用鄙夷他人智商的懒散语气讲完,顿了顿,又强调,“你他妈到底能不能小点声?” “糙老爷们声音就这么大。” “那你闭上嘴,一个字都不许说。” “……” 我现在合理怀疑您这是在不爽刚才被人摔门在鼻子上,现在拿我撒气。 呸。 …… 第二天。 前一天开车有点累,单崇做了回养生老男人十点多就睡了,第二天睁开眼才八点多。 按照平时不太有看手机的习惯,但是也不知道是被谁传染了,现在他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切微信,先看一眼讯息列表—— 小道消息知道他来了阿勒泰,托人或者亲自上阵约课的很多。 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 四舍五入:没有重要信息。 面无表情地切出讯息列表,再看一眼朋友圈,往下一路刷新拉到昨晚他睡前,看见个熟悉头像,于是手指刷新的动作停下来—— 就只有简单一个配图的朋友圈。 【过圣诞节啦!这里的雪厚的好像会有圣诞老人出没的样子!】 定位是阿勒泰。 配图是酒店门前的几个小木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拍的。 男人微微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什么幼稚的文案配字”,一边顺手点了个赞。 点了下她的头像,点进对话框。 【崇:起没?】 【崇:没起。】 一波自问自答。 【崇:我一会进公园。】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 【崇:想来可以来。】 发完四条信息,他又审阅了一遍,确认语气正常,内容也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手机安心洗漱。 洗漱完大约九点多,男人把背刺踢醒,自己穿上一件以前没穿过的白色卫衣,紫的卫裤,想了想,还找了个小腰包往里面随手塞了一堆杂物。 背刺穿完衣服一回头,震惊了:帅哥你谁? 单崇正犹豫戴平时的那个安全盔还是白色那个,白色那个有个帽檐他戴着也有点像台南人,买来就没什么戴过……正当男人试图把安全盔往头上戴时,背刺忍无可忍地说:“你是真的怕被认出来。” 单崇拎起白色安全盔,没说话,自顾自从门边取来今年burton发来的今年新款cto,装好固定器,出发雪场。 昨天他也不是乱说,跟丝绸之路滑雪场不一样,将军山滑雪场是重要的赛事场地,且因为地处阿勒泰旅游区,拥有著名的网红夕阳道打卡地,所以雪场人很多,雪场刚开门,雪道上已经有不少人。 有游客,也有这几天赶着比赛前加紧训练的职业滑手。 单崇随便选了条高级道,热身了一趟,第二趟就跟背刺一块儿进公园了。 大清早的,平时比较热闹的小道具上没几个人,反而地形道具聚集着几个早起练习的,远远地拎着板子走过去—— 大跳台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一跃而出,一个BS rk 1800°,落在地上,呲溜了几米,他后手扶着雪一屁股坐下去,卷起雪尘; 大跳台下,一抹红色的身影背着手站着,在白色雪服的人从台子上蹦出来的时候就在扯着嗓子喊“核心”“散了”“别1980°了赶紧下吧”…… 等白色雪服“吧唧”坐地上了,又看似没事儿的动弹了下,红色身影那股子紧张劲才消失,站在原地回了下神,叉着腰搁那骂:“你落地到底是个什么毛病啊,跟你说了一万次别踏马往后坐,雪面上有椅子怎么着——” 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如从前,单崇很耳熟。 两人都没往这边看。 男人拎着板往那边看了一会儿,戴铎已经爬起来了,摘了板黑着脸往出发台那边走,王鑫跟过来停不下来:“你要不还是先继续练外转,巩固一下2160°,这几天你他妈怎么就跟内转干上了,站又站不住,吓都让你吓死——” 单崇随便找了个大跳台旁边雪道不起眼的位置,扔了板,蹲那了。 背刺凑过去:“什么情况?” 单崇蹲那,稳得一笔,一点动的意思都没,用作冷静的声音说最损的话:“没情况,急什么,看看热闹啊?” 背刺:“……” 后面陆续来了人,后来那些个雪联工作人员和媒体也来了,本来单崇也没认出他们,直到戴铎第五次尝试BS rk 1980°失败,落地一屁股坐地上,直接滚出去七八米远—— 背刺:“我草,看着都疼。” 单崇“嗯”了声,说:“他有病,落地后刃站不稳不知道换前刃试试,王鑫都告诉他别往后坐了,那往前刃刻进雪里控板不比后刃简单?” 要么怎么会说,刻滑是大跳台的基础? 落地之后,滑手应该对板的控制达到极致,才能保证自己迅速站稳不摔—— 而回归到刻滑最原始的问题,哪怕是放在普通滑雪初学者身上,练习刻滑时,最先学会的一般都是前刃,一开始先摸到雪面的也一定是学前刃时的后手…… 没别的原因,通常情况下,人们在前刃时对板控制力就是比后刃时要好。 这边单崇还想不通戴铎脑子怎么想的。 那边,作为教练的王鑫已经快疯了。 “你别搞这个了!你今天就不是练内转的画风,尼玛的刚才短视频平台那边来的人给看傻了!还问我怎么回事,字里行间都有明年国内大跳台没指望了的绝望!”王鑫走过去,把趴在雪上的戴铎拎起来,一边碎碎念,“我还是第一次见飞台子把人家飞得一脸绝望的……求求你换个动作,给他们点希望成不!”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 “给他们希望谁给我希望?”戴铎摘了板,雪镜往上一拉,一张漂亮的脸蛋冷若寒霜,“单崇都他妈能飞BS rk 2160°!” “……那你不是也能FS rk 2160°嘛?” “你觉得他都会BS还能不会FS?!” “你干嘛和他比,跟自己比比不好吗,越活越回旋了你!” 王鑫真的是服了,提起那个名字都心痛,当下又不能表现出来,免得眼前这个也心态驾崩—— “就一个破视频给你逼啥样了,你怎么知道他真能跳,万一视频是剪辑拼接的呢!你就当他最后那个落地是直飞落地硬剪进去的!” “那他妈一镜到底还带镜头放大缩小的,能是拼的吗!nitro都提前过年似的欢天喜地转发了!” “我这不是安慰你,你怎么不知好歹?!” “你好歹换个站得住脚的借口安慰我啊!强调一下,是站得住脚!不是蹩脚!” “换什么?单崇滑雪那么多年滑的怎么样不说怎么着剪辑技术也该出神入化了——这个行不行?” “……” 两人争吵声音清楚地传入不远处蹲着观看的男人耳朵里。 被疯狂点名,男人无语两秒,抬起手,挠了挠下巴,可惜护脸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背刺转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后者黑色目光沉静,倒是丝毫不见任何的“骄傲”或者是“轻蔑”之类的神情,严格的来说…… 好像只是有点无奈。 背刺想了想,挺新鲜地问:“以前戴铎也这样啊?你上个新动作他也硬要跟着上?” “差不多吧,他就是这性格,要强。”单崇没什么感情地说,“要么国内首个LINE 2160°也轮不着他。” 背刺就有点儿唏嘘—— 别看戴铎现在滚来滚去的摔。 他知道其实戴铎挺厉害的,年轻,算是天赋型选手…… 有天赋还那么努力。 攀比心又重。 啧啧。 明年冬奥会等他创造奇迹啊? 两人说话的时候,戴铎和王鑫已经重新回到了出发台,正准备开始下一轮的飞台子,听隐约传来的关键字,两人正在为下一个动作到底飞外转还是内转吵的不可开交…… 背刺问单崇:“看够热闹没?” 后者面无表情:“再看看呗。” 背刺困惑:“有什么好看的?” 单崇认真回答:“好久没看戴铎连滚带爬了,就有点怀念。” 一时间,背刺都不知道是替他伤感好,还是为这人的刻薄和恶毒感到无语好。 就在他盯着男人的侧颜,欲言又止时,男人放在腰包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人,愣了愣,直接划开,开着免提,懒洋洋“嗯”了声。 电话那边传来小姑娘活力十足的声音:“你在哪呢?你不是给我说你进公园啊,我怎么没在U型池看见你?” 相比起不远处大跳台上,俩扯着嗓子互喷的大老爷们,卫枝的声音就是枝头的小肥啾,叽叽喳喳着,听着都让人高兴。 男人眼角弯了弯。 身上那股子懒散又刻薄的气场收了。 “原地别动,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站起来。 背刺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没动弹,单崇垂眼扫了他一眼,有点儿纳闷:“走啊。” 背刺对这人毫不心虚的语气感到震惊:“我刚叫你走你怎么屁股都没挪一下?小师妹一来你就站起来了?” “哦,”单崇说,“我双标啊。” “……” “没办法,”他又继续道,“恋爱中的男人都这样不讲道理,你忍忍。” “……………………………………” 背刺目瞪口呆地看着“恋爱中的男人”拎着骚包黄新款cto转身往U型池那边走。 两人走到不远处U型池就空着手来的。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拉开自己腰间的小挎包,变魔术似的从里面掏出一颗水果硬糖,扔给她。 卫枝剥开糖扔进嘴巴里,腮帮子鼓起来,声音含糊:“哪来的糖?” “昨天酒店前台抓了一把。”男人说,“包里还有。” 背刺:“……” 背刺:“我陪你搁大跳台br /> 含着糖的卫枝转过头,望着他。 单崇只是懒洋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和戴铎似的,什么都想比。” 背刺:“谁像戴铎!你怎么还骂人!” 单崇从包里掏出一把糖,在小姑娘面前摊开:“不要哪个?” 卫枝挑了下,不假思索地指了指柠檬味的。 单崇拿起那颗柠檬味的,拉开背刺上衣口袋拉链,扔进去,又拉上拉链,拍了拍他都口袋兜兜,问背刺:“这下行了吗?” 背刺:“……” 背刺:“你属狗的吧?” 单崇“滋啦”拉上腰包,头也不抬地说:“还真是,我1994年的,不属狗属什么?” 背刺抚了抚胸口,差点没一口气提不上来厥过去。 …… 带着板上了U型池的池崖,单崇站在上面往下看了看,穿了板,先走了几个alley oop,就是正常地出池,来个BS 180°,换一边,垂直下落。 一趟走完,背刺也调整好了摄影角度。 “你试试能不能来个Michalchuk ?”背刺跟在单崇身后,“你上次不是也跳了个540°了吗?虽然落池崖上了,但我还是觉得你行。” 背刺说的其实就是个组合动作,BS rk 540 °接Back flip(*前空翻),不难,但是看着好看。 刚才单崇在做最基础的alley oop(堪称有脚就会)动作时,卫枝已经在“噫”的…… 他并不能允许小师妹这么没见识。 怂恿着单崇做了个Michalchuk—— 只见男人踩着雪板顺利荡出池崖,冲出约两米高的距离,这一次没有落在池崖上,在起跳的瞬间他垂直向上,前手从容地扶住板头。 在天空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滞空感。 侧向空翻反转,稀碎的雪尘被扬起在半空,一圈半后他身体舒展,稳稳地向着槽底方向下落,在大概池三分之二高度的地方雪板踩着弧线入弯,他换到另外一边。 背刺在/> 今年cto板底一扫过去的黑色,变成了特别亮眼的明黄,今日单崇一身彩色非传统雪服倒是非常搭配…… 于是远远的,只见他放了个FS wall后没在槽底停下,而是直接顺着另外一边池壁上了高度! 又是一个BS rk 540°,只是这一次他飞出池壁后,没有再接空翻,而是在最高点时,前手抓住后刃,拉起雪板,正对着镜头方向,做了个花式lon Grab—— 拉雪板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滞空感强,就好像一个镜头被无形按下暂停。 他在半空停滞三秒。 之后松板,下落,雪板“啪”地排在池壁上,板刃切过雪面发出“唰”的钝响,硬度、弹性均是天生为公园而生的顶级公园雪板带着他安全下落! 单崇落地,弯腰摘板,没有立刻去看背刺拍的视频,而是回头问蹲在U型池旁边的卫枝:“看见了?” 卫枝转头向背刺:“视频发我一份,我也要发朋友圈。” 说着话的时候,她双眼比看见小怪兽的奥特曼还亮—— 很有一种迫不及待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师父天下第一”的架势。 护脸后,男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这才转头看背刺手里的视频,两人商量了下,决定再多做几个单一的各种拉板动作,剪辑在一起—— 前面的组合动作就当时展现雪板的弹性和硬度等硬件性能。 后面的360°拉板头,什么Method Grab、Melon Grab、Nose Grab、Indy Grab都给它来一套,就是纯粹的展示这块板在空中时的颜值表现。 带货他们是认真的。 商量完接下来视频怎么录,单崇拖着雪板准备继续上池……走出去两步,停住了,又倒退回来,站在小姑娘跟前:“好看不?” 卫枝点点头。 他满意地“嗯”了声:“好好看,等你熟练基础滑行就教你。” 卫枝又点点头。 这次半个字没提“刻滑”和“平花”,单崇整个人都觉得很舒坦,满意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才真的转身离开。 只留下幻想自己在U型池风起云涌的卫枝…… 和目瞪口呆的背刺—— 滑雪教练是可以适当给学员画饼的,比如指着雪道上随便一个滑的还凑合地说:你好好练,十天就能成这样。 ……激励进步嘛。 但是这个饼,通常情况下起码会画的稍微符合逻辑…… 不像单崇。 他这就是纯纯的诈骗。 华尔街诈骗犯都甘拜下风的那种。 …… 单崇慢吞吞上池。 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在不远处,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最开始是有个蹲在旁边做记录的媒体版块负责人,在戴铎和王鑫讨论跳台技术的空挡,不经意转头看了眼旁边U型池—— 结果猝不及防就被U型池这边一抹干净利落的空翻与偏轴转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这次雪联积分比赛有U型池?”他用手肘怼怼身边的人,茫然地问同行。 “没有啊,U型池的积分项目都快比完了,比也不在新疆这边,那玩意对地形要求很严格的,角度、雪质、日常维护差一点儿都不行。” 被提问的人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痴迷地扭头看着不远处,也跟着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白色身影飞出U型池,拉了个Method Grab,他被骚的“我艹”了声—— “怎么现在还有选手在这边训练U型池?” “不知道啊。” “我听说单崇那群人在新疆,背刺是不是也在啊?是他吗?他不就是搞U型池的?” “不是吧,他们不是在丝绸之路滑雪场那边吗?” 两人说着,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往U型池那边挪,这两人又带动三人,三人带动四人,一堆闲杂人等寻着U型池方向就去了—— 远远就看见一个修长身影,在U型池如鱼得水。 众人面面相觑,就想知道:谁啊? 人群中,还有个自媒体自己也懂滑雪的,经常和品牌官方合作,眼尖得很,一眼看见了那块黄色的雪板:“是burton的滑手,看见那块新款cto没?” burton这牌子,多少有点儿架子,签下的滑手全国也就那几个。 “背刺真来了啊?”有个人伸长了脖子,“是他不?” “没有吧?背刺有burton的签约吗?没吧!” 这会儿人们已经靠近U型池边。 本来他们是自动忽略了池边捧着脸蹲在那的小姑娘,还有举着相机跑来跑去跟拍的另外一人—— 然而就在他们其中一人再次cue到背刺时,那个举着相机跑来跑去的人停了下来。 看看他。 再回头看看U型池上的男人。 沉默了三秒,他想起了口袋里那颗柠檬味的糖。 于是直接掀起雪镜,拉下护脸,面无表情地问眼前这不知道来干嘛但是一看□□大炮也猜到应该不是来练滑雪的人:“有事吗?” 媒体人1:“……” 媒体人2:“……” 媒体人3:“……” 媒体人4:“背刺?” 他们集体蒙圈地望着突然被cue、突然出现的背刺本尊,沉默。 三秒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不远处U型池上的男人—— 此时此刻后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alley oop直接荡板上了池崖,站稳,蹲下。 高高的U型池崖上,男人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远远地,隔着雪镜和护脸都能感觉到他周身四散开来的冷漠与傲慢。 “您好啊,”众人里,有个性子急的扯着嗓子吼,“请问,您是哪位?” U型池边上蹲着的男人持续沉默。 三秒后,他摘下雪镜,不情不愿地露出了所有媒体人朝思暮想的那张super idol脸。 众人:“……” 单崇? 我艹。 给你们看看我家猫(没丢就是让你们看看它多...) 五分钟后, 整个雪圈不分地域一锅炖的雪友群全炸开了,剧情那叫三秒一个变啊—— 第一阶段:我艹单崇到阿勒泰了, 他来干嘛啊,阿勒泰最近有什么?……哦有大跳台积分赛! 第二阶段:大跳台积分赛嗳!奔走相告!单崇要复出啦! 第三阶段:哦单崇不复出,雪联那些人是搁U型池上抓到他的……就尼玛离谱。 第四阶段:单崇还会U型池? 第五阶段:热烈讨论单崇到底会不会U型池。 单崇从U型池上下来,被围追堵截,这让他有种自己不是过气退役运动员,而是什么犯了事儿的明星的错觉。 仿佛人人都想从他这搞到大新闻。 问:“不是之前都在丝绸之路滑雪场吗,怎么突然来阿勒泰这边了?” 答:“艾文滑腻了……来都来了,就滑雪场都走一遍?” 问:“不是来看雪联举办的大跳台世界杯的?” 答:“不是特意来的。” 问:“意思就是还是会看看?” 答:“看看就也……不犯法吧?” 问:“怎么上U型池了?” 面对这个提问, 男人难得的陷入了沉默,目光往卫枝那边转了下。 背刺搁旁边站着, 面无表情地心想以前他也问过一样的问题, 这人怎么回答的? ——小徒弟想看。 呵。 你那么敢那么有本事这回你还这么答。 正幸灾乐祸地站在旁边强势围观凑热闹,只见男人慢吞吞“啊”了声,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轻描淡写道:“小徒弟想看。” 背刺:“……” 他还真敢。 现场原有的骚动、按手机、相机快门的声音猛地停顿, 大家争先恐后的提问有耳可闻直接沉寂了十几秒, 然后只见一群人齐刷刷转头望向从刚才开始一直被他们当做空气的小姑娘—— 她如果是猫,这会儿尾巴毛可能已经炸开了。 肩膀僵硬了下, 她震惊地眨巴屁下眼往后退了两步。 有人直接认出卫枝来了:“这不是之前给你拍视频那个么……你还给她发网上了, 就前几天nitro那块公园板!” 单崇睫毛懒洋洋抬了抬,扫了眼快凝固成雕像的卫枝:“嗯,是她……这你都认得出来?” “啊, 那个卡前刃, 我也就看了十遍。” 护脸后面,男人勾了勾唇, 语气变得稍微没那么硬了:“那天不是发了个视频火了么?小孩跟我大发脾气,为了赔礼道歉,我就给她一点特权,让她选burton的新板带货视频用哪个道具或者地形——” 然后在阿勒泰被抓包…… 再让她火一次? 众人千思万绪,心中吐槽纷纷。 仿佛是感觉到大家微妙目光,此时男人停顿了下,才用四平八稳的语气继续道:“她没跟我客气,选的U型池,这个其实我不太会,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练。” 他说完了。 一时间,现场的人恨不得弯下腰满地找槽点—— 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艹大佬承认自己不会U型池语气怎么跟‘明年奥运我要拿金牌’语气一样理直气壮牛批轰轰大佬不愧是大佬”到“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女的是谁哪来那么多特权”再到“啊啊啊啊积分赛在即您不去飞台子搞什么U型池这就是大佬的玩物丧志吗”…… 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这边有点过于热闹了,终于还是把本来不应该注意到这边的人吸引了过来。 单崇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一掀眼皮子扫到不远处有个红色的身影往这边看了眼,然后他定住了,再然后,他抬脚往这边走过来。 且越走越快,最后快要变成手刀冲刺。 单崇:“……” 大跳台和U型池是两个大地型道具,分别各自占据很大面积,而U型池因为它形状特殊性,是建造在雪坡上的…… 于是这会儿雪坡试图手脚并用地往U型池这边爬。 单崇:“…………” 收回目光,男人面无表情地对周围的人说:“问完了没,问完的话我走了,突然胃疼。”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胃疼的意思都没有,但是大伙儿面面相觑,没人能揭穿他。 他都退役了,是个自由人。 所以媒体或者体制都没办法管住他,他不配合,周围的媒体或者其他工作人员也只能放他走。 男人拎起雪板,在身后想搞新闻的媒体人眼巴巴目送下,毫不留恋,转头就要走。 卫枝和背刺左右护法似的跟在他身后,背刺还好,卫枝就惨了——男人走的很快,她走到最后几乎手蹦跶起来小跑才能跟上他,跑得气喘吁吁,听他和背刺的对话。 “跑什么?” 虽然勉强跟得上但是也还是有点累的背刺问。 “……王鑫来了,”单崇说,“那还是有点害怕的。” “你怕他干嘛?都退役多久了!他都快四十你都快三十了,他一把年纪估计棍子都举不动了。” “你这么大了过年回家还不是被你爹拿着拐杖追得满山头跑?” 单崇走的头也不回。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有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吼了声“单崇你站着”,那声音气吞山河,吼得卫枝往前栽了下差点儿趴雪上—— 好不容易站稳,她立刻抬起头去看走在前面的男人…… 这人心理素质硬得一笔。 他甚至头都没回一下,只是脚下走的更快。 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卫枝有被这个紧张的气氛感染到,她也头皮发麻闷头跟着跑路,跑到气喘吁吁、一头问号:后面的人又不是在追她,她跟着吓跑什么? 但是脚下还是没停下来。 直到一个巨大的雪球擦着她的脑袋从后方飞过来,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啪”地一下重重砸在男人的背上,雪球四分五裂飞溅开来,有些甚至飞到卫枝的嘴巴和鼻腔里! 小姑娘重重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面的人也终于相识被砸疼了或者别的什么,原本有些急促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漆黑的目光逐渐凝聚焦点。 最后,他安静立在那,平静地望着身后追上来的红衣中年男子。 ……虽然中年男子并不平静。 “跑啊!”他骂骂咧咧,“你妈的,怎么不跑了?” 见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停下来,转身,王鑫扶着一根树干喘上了,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吐出来了,手脚并用爬完雪坡又尼玛一路雪地狂奔,最后还弯腰捡起雪团成球来了个铅球投掷—— 这一窜动作下来,和铁人三项有锤子区别! 他这老胳膊老腿的,造的什么孽! 王鑫满腔怒火,本来看戴铎被单崇一个视频拨撩的理智都没了就尼玛一肚子火,这会儿让他又爱又恨的正主儿猝不及防出现在阿勒泰…… 的U型池边! 距离大跳台就尼玛隔空三五十米直线距离! …………他怀疑他就是不把他气死决不罢休! “单崇,你不心虚你跑什么!”王鑫说,“我他娘西匹的能吃了你?” “吃不吃不知道,”单崇认真地说,“反正你不是来友善叙旧的。” 王鑫站起来,嘴一张—— 就看见男人抬手,捂住了身边小姑娘的耳朵。 王鑫:“……” 王鑫:“什么意思!” 单崇:“别说脏话。” 王鑫:“你还文明起来了!” 单崇:“嗯,人不得成长吗?” 王鑫:“成……我成你——我踏马真的是放你娘的屁!” 单崇没反应,就是把压在卫枝耳朵上的手力道加大了一些,王鑫看他那个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张方才因为跑动惨白的脸,这会儿泛着猪肝一样的血色。 他语气很是不好:“你什么时候来的阿勒泰?你不是在丝绸之路滑雪场那边?跑来这想干什么?” 他一连串发问,单崇都露出个困惑的眼神,不是很懂他又没哪个雪场拉黑,正常过来滑个雪而已,做什么全世界都一副他来这边要搞一波大阴谋、全员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跳台你来阿勒泰干什么?看别人跳啊?你看别人跳你在观众席上坐着?真的假的?是不是有病?你坐的稳?你睡得着?” 王鑫都没给他喘气的机会,噼里啪啦连骂带问。 没等单崇发话,那边戴铎也赶上来了,正好听个尾巴“你睡得着吗”的灵魂发问,也懒得问刚才王鑫骂了什么,总之跟着骂就对了。 阴柔面容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他有什么睡不着的,他又没得心。” 王鑫听见年轻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抓了把雪扔他,骂道:“他没心,你有心?你也给我闭上嘴!” 戴铎被扔了一脸雪,反正也不疼,拍拍脸上的雪也不太在意,懒散地站在那,跟单崇一起挨骂。 整个山头就听见王鑫嗷嗷骂人的声音,单崇和戴铎就保持一开始的站姿,小学生似的乖乖立着,谁也没动。 这一幕其实尤其给人熟悉的感觉。 山头上的风很大,卷起雪尘迷糊了眼,让人头眼昏花地觉得,今天阿勒泰山顶的风,好像掺杂了长白山天池的水汽。 …… 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吧。 单崇偏偏还记得挺清楚。 那大概是2018年雪季末的时候了,他还在国家队,刚刚冲击平昌冬奥奖牌失败,退回长白山,日子按部就班,他还是训练,就好像之前什么遗憾都没发生过。 没什么人提平昌冬奥会上的遗憾。 大家都说,等北京冬奥吧,家门口的奖牌更值得纪念。 能有这么宽容的环境,其实主要是当时滑雪就不是什么太多人关注的雪上运动,而且比起夏季奥运会,冬奥会本来就没几个人关注……平昌冬奥会还算有点儿水花,只是看的人都去关注速滑和花滑了,再剩下的,都在骂当时作为东道主的韩国各种比赛上明目张胆的骚操作。 大家都忙得很,压根没人注意有个搞单板滑雪大跳台的人,本来有机会冲击奖牌,结果折戟沉沙。 回到长白山好像一切风平浪静,单崇陪着戴铎——他搁山上捡的“单板大跳台好苗子”闭关修炼,两人埋头死磕LINE 2160°。 当时国内还无人能做这个难度的转体。 ……也别说国内,哪怕是全世界范围内,能在正规训练中做出这个难度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们俩就在王鑫眼皮子底下,凑一块儿,闭门造车。 长白山终年冰雪覆盖,雪场虽然不大,但却是国内环境最好的雪场。 二十米高台上,身着白色雪服、当时还能叫的上是少年的年轻人,从跳台边缘猛然出现,团身,抓板,旋转—— 大约五圈半后,他落在地上,“啪”地一身飞出去翻滚了好多圈,撞到旁边的护栏上。 浑身都散了架似的疼,他根本一下子爬不起来,就埋在雪里,耳朵贴着地,听板刃划过雪面的闷响,那动静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 “你这飞出去的角度不对,板头斜飞出去是飞半圈的角度,所以你这最多1980°就没了,2160°是整圈,你想想你飞1800°时候怎么出去的?立刃不够高,肩带转也急了,你慌什么?” 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脑袋顶响起。 “你落地的毛病也是离谱,雪板那么长雪道那么宽,非得踩着板尾要么就是后刃落地?跳台出去的时候时机也不对,你刚出去的一瞬间是不是卡刃了?我都看见雪尘了,搁台子上呲雪墙?” 戴铎手指埋雪里,动了动。 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一眼扫到,停顿了下,弯腰,手臂一使劲儿,直接把他从雪上拎起来了,顺手给他拍拍身上的雪,顺便总结:“教驴都教会了。” “……你厉害你来。”戴铎还痛的直不起腰,闻言斜了眼单崇,“这么能耐你先出个2160°我看看!随便FS rk还是BS rk又或者是LINE,只要是个2160°——” “你刚才1980°摔的,哪来的大脸好意思提2160°?” “那你来1980°!!!!” “哦,我1980°能从你头上飞过去。” “昂,行,嘴巴说谁不会——背刺呐,来来来,机位准备好,让我们崇神给我们表演个大跳台飞人!” 戴铎拽着男人回到台子边,自己雪板一扔,浑身酸痛也愣是硬生生爬本来就很高的台子上站稳了,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回过头,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方笔画了下,意思是:来,飞! 单崇站在出发台调整固定器。 “不是吧,”盯着男人冷静的一系列动作,一副真的准备操作起来的样子,但是还不怎么见过世面的背刺被吓得够呛,“来真的?你从他头上飞过去?这尼玛要是没飞过去他脑袋不就废了——” 板多硬啊! 而且板刃可是有利度的! 大跳台嗳,飞出去那下惯性力量又有多大? “嗯,”穿好板的男人直起腰,“咔嚓”“咔嚓”活动手腕和脖子,神色淡漠且高傲,“危险动作,非专业人士请勿尝试。” 扔下这句话,和一地目瞪口呆的人,他就出发了。 黑色的身影从跳台出发点落下,犹如张开双翼的飞鸟,简单的几个走刃,他直接乘着雪板以高速上了二十米高台—— 上拉。 收腿。 起跳。 众人的欢呼夹杂着惊呼声中,男人的背后就好像真的凭空生出翅膀,他跳的极高,板底真就正好擦着叉腰站在高台上的少年安全盔上方几毫米的地方一跃而过,他弯腰,抓板。 旋转。 FS rk 1980°,半空中流畅的转圈五周半,划出完美的抛物线。 在即将落地时,他放开板,身体舒展,一个下压的姿势,雪板“啪”地稳稳落在缓冲带上,带着前刃走了五六米,直接板尾扫雪,背呲,停住。 “艹……艹?” “我艹!!!牛逼啊!!!崇神!!” “录下来没!录下来没!干,隔壁小孩都馋哭了!录下来我发朋友圈!” “录的清楚不?” “那波1980°完整录下来了吧?晚上我翻个墙发出去让那些老外也看看昂——” 不远处跳台周围四面八方传来的叹息与赞美声中,男人弯腰摘了板,微微眯起眼扫了眼站在大跳台上的戴铎。 抬起右手,竖起拇指,然后拇指倒过来。 给他比了比。 拖着雪板往回走,正准备上去继续和戴铎这个嘴碎子拌几句废话,突然男人爬坡停下来,站住不动了。 蹲在跳台边缘,戴铎神脑袋低头望他:“干什么?” 单崇冲着出发台方向扬了扬下巴。 戴铎回头一看,哦,王鑫来了。 此时此刻只见他们的教练,叉着腰劈着叉,阎罗王再世一般站在出发台,面色乌漆嘛黑,收到两人双双投来的目光,气吞山河:“日你们老子!!!我眼睛出问题了还是我在梦游梦进噩梦!刚才你们在搞什么!红牛跟你们签约了怎么着一个敢站一个敢跳!都他妈活腻歪啦!脑袋给你们拧下来?大跳台是给你们这么玩的?!!!!” 戴铎:“……” 单崇:“……” 王鑫一边骂,一边扶着出发台往下呲溜,准备锤人。 刚搞了一波危险操作两人对视一眼,单崇先动作,手里拎着的雪板也不要了,随手一扔,转头就跑! 戴铎手脚并用从跳台反方向坐滑滑梯似的滑下去,跟着单崇屁股后面撒丫子狂奔! 看台上的人乐不可支的起哄声中,王鑫边追边骂,还要弯腰团雪球,扔出去—— 这老头年轻时候搞田径的,砸人一个砸一个准,还贼拉疼,追两人屁股后面,气喘吁吁不妨碍他中气十足地骂人,骂得雨露均沾。 彼时,半个长白山山头都是他的骂声。 那时候的长白山,人很多,也很齐。 都说长白山很特殊,有神灵存在,单崇曾经也信过,那是被神庇护之地。 …… 王鑫的出现仿佛打碎了某些僵局。 尽管他就是上气不接下气,脸红脖子粗骂骂咧咧了一堆没营养的话,但是从雪场回酒店的路上,卫枝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单崇的意兴阑珊。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 方才U型池的视频已经发出去了,在品牌方第一时间转发的加持下,眼下短视频平台点赞、评论都巨他妈多——无数刚才在微信群里听到小道消息“单崇在阿勒泰玩儿U型池”的人,都搁短视频平台蹲等他更新呢。 这会儿更新来了。 单崇以前也没怎么上过U型池,这视频一发出去自然也引起不小凡响—— 视频发出短时间内,今年新款cto在各家代理那迎来了一波小爆单…… 也算是他给burton和nitro俩赞助商爸爸一碗水端平,宾主尽欢。 卫枝闲着没事,了解了下burton代理们开单的欢喜,又顺着某个快乐代理发的群信息,摸进一个雪友群,里面很热闹—— 【阿卡:我听说崇神恋爱了。】 【神经病不会传染:啊?】 【阿卡:真的,我在雪联的朋友说的,他这回上U型池也是因为……爱?】 【神经病不会传染:别胡说八道了!我都没看出来!】 【阿卡:你看的出来个屁!那你告诉我,一个从来只更新滑雪视频,撑死了稍长一些的都输在努力的带货的人,某天不带货了!发了个女人的视频!】 【神经病不会传染:昂,然后呢?】 【阿卡:有没有你家楼下电线杆上贴的宠物告示那个味道——「给你们看看我家猫,没丢,就是让你们看看它多可爱。」】 【神经病不会传染:……】 卫枝:“……” 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耳根烧了起来。 保持着冷静的脸,卫枝叹息着“这么会讲结婚一定请你们坐头三桌”,恋恋不舍退出微信·单崇粉丝·吹逼处微信群。 再刷新单崇短视频平台下的评论,跳台也行啊,转行U型池专心练一年我看还能赶得上明年家门口冬奥会拿个奖牌。 卫枝:“……” 这些雪友一旦开始决定想做个人,讲话是真好听。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大概是各种彩虹屁都看得有点儿腻,男人对这些夸赞表现得无动于衷,那副魂儿都被王鑫的出现吓飞了的样子,卫枝都顾不上吃醋这他妈又凭空冒出来个让她暗恋对象梦绕魂牵的人……而且还是个奔四的中年男子。 她好几次跟在男人身后,欲言又止。 捏在手里的手机振动,她拿起来一看,发信人是走在前面两三米远的背刺—— 【背刺:你现在嘴巴一张一合真的很像金鱼。】 卫枝翻了个白眼。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酒店大堂,一推开门,正好看见坐在大堂沙发上玩儿手机的花宴。 听见动静,漂亮小姐姐抬起头来,直奔主题也不绕圈就说自己是专程在这等着他们的,因为单崇的视频,这会儿全世界都知道他来阿勒泰了,这边的朋友憋着要和他喝一杯。 单崇想了想,没拒绝。 挺难得。 根据前面几次大家喝的稀巴烂醉,就他一人保持清醒、任劳任怨地擦屁股当尸体搬运工可以看得出,他从来不是主动找酒喝的人。 ——实锤了此时此刻他心情确实不好。 这种情况下么,喝两杯放松心情好像也不算过分,于是这时候卫枝也就没再跟他强调什么手上伤口的事儿,这些天他也拆了线了,就薄薄缠了层绷带,以防再擦伤什么的…… 闷声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 男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脚下一顿,才回过头对身后一步一随的小姑娘说:“你回去休息。” 卫枝:“我也要去。” 她那斩钉截铁的,引得单崇挑了挑眉:“喝酒你去干嘛?” 卫枝:“喝酒我就不能去啦?” 单崇:“生理期喝什么酒?” “……” 哦,差点忘记了。 “医生说了,只要不肚子痛,不喝太凉的就没事……我可以去吃水果啊!” 总之我得去看着你。 卫枝很执着,主要是因为这波通知换个人比如老烟说的也就算了,说的人是花宴——这象征着什么—— 通过她发起邀请的必然是女生…… 前方估计有一大桌子的姐姐等着安抚阴沉抑郁的国王陛下呢! 越想越觉得离谱,越发坚定了小姑娘要跟着去的决心,抬手直接拽着男人的袖子,一双杏眼炯炯有神跟他互瞪对峙。 直到男人手一抬,把自己的袖子抢回来,默认妥协。 她昂首挺胸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酒吧—— 然后在看清楚等着他们的团队之后,内心直接“嚯”了声。 除了老烟和姜南风等熟人,什么加勒比海盗熊以及她的朋友狐狐,单崇教过的、没教过的女学生,还有经常能在短视频网站刷到的其他网红漂亮姐姐…… 现在卫枝信了入住那天男人说的:阿勒泰人多。 牛逼。 是真的多。 众人挤挤,好不容易让他们挤进去坐下,整个酒吧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满满当当的人坐着,各种类型的酒水、小吃摆了一桌。 卫枝在姜南风旁边坐下,后者笑了笑,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就知道你会跟来。” 卫枝扫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阿勒泰的小熊,她今儿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头上有那种毛巾材质的发带,看着干净利落特别运动有朝气…… 好看是真的好看。 她抿了抿唇,从嘴角里挤出几个字:“雷达显示前方鸿门宴,我要是个傻子才敢放心回酒店躺着不跟来。” “行,阿宅太太那些年的更新没白画,对得起漫画创作者称呼,”姜南风十分欣慰,“雷达准确。” “公平竞争,我不机灵点就要管别人叫师娘了。” 两人正窃窃私语。 那边,小熊先举起酒杯:“刚才看见崇神发阿勒泰视频了,给我惊呆,你什么时候来的阿勒泰啊,你又什么时候学会的U型池啊,还滑得这么好!” 活泼的声音,可能是声音过大,她嗓音有点儿沙哑。 但是说的话倒是好,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话题归拢了——原本因为人多,大家聊天就一茬茬的小团体聊,这会儿听她说话,一起举起了酒杯,热热闹闹的。 卫枝面前放的洋酒,没加冰块,她扫了眼直接端起来了。 酒吧灯光黑暗,看不清粗坐在众人中间男人的神色,但现场有些个纸醉金迷的意思在了——起码戴铎作为现役运动员,除了偷偷抽烟,滴酒不敢沾。 这种突如其来钻入脑海的对比让男人面色更加沉寂。 和就近几个人碰了杯,他木着脸,将手中杯子里的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入口顺滑,但也知道是度数挺高的威士忌。 不知道谁点的。 热辣辣的后劲顺着喉咙烧上来。 他刚放下酒杯,就听见姜南风操碎了心地在不远处对身边的人说:“卫枝,你喝这点得了,也不看一眼手里的是什么酒……一会儿喝醉了又给全世界打电话我不管你了啊!” 单崇转头看过去。 感觉到他的目光,姜南风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嘟囔了声“你看能管你的来了”,往后让了让,示意单崇可以开始发挥管教闺女。 没想到男人只是稍微一顿,放下了手中喝空的酒杯。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稍显淡漠地勾了勾唇。 “不慌。” 男人神色缓慢放松。 “我在这,她还能打给谁?” 注意!! 废物(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 卫枝正无视姜南风,一只手捏着酒杯, 探着身子管背刺要单崇的U型池视频,要发朋友圈。 突然焦点到了她身上,她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朋友圈准备好的“我师父厉害不”字刚打了前面三个字,手一滑,发出去了。 分组可见都没来得及分。 她坐直了,啥有点儿呆愣地望着单崇。 后者面色正常,淡定自若。 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语气随口这么一说, 也是没想到原本还挺热闹的桌边短暂安静了几秒,大家停下了小团体聊天行为, 纷纷转过头来。 卫枝能感觉到所有人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单崇—— 其中小熊的目光特别灼热。 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她面无表情地坐着,心想,看吧, 看到你失眠我也不虚此行。 她还在心里腹诽, 万万没想到这时候还来了个助攻的, 老烟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地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话:“怎么的, 你们有情况啊?” 好像也就是随口一问。 大概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老烟这种人么, 说好听点是没有距离感,说难听点就是渣男,跟谁都笑呵呵的, 那句“姐姐你上过我的课再去找别人上课可就算出轨了”挂在嘴边, 但凡被他教过的,都以为自己和他多少有点儿暧昧。 和姜南风吵架之后他稍微收敛了点, 但也没有好到哪去,就是不再带着那莺莺燕燕骑脸找事儿,有课就老老实实说有课…… 卫枝看过他的朋友圈,随便发一个视频,什么小猫Cdy宝贝奶喵是你的甜心呀草莓苹果小辣椒就来了,哪条朋友圈点赞没超过一百都想赖给发的时间不对大家没来得及看到。 所以在他看来,单崇这话有点微妙也是基于男人平时不这么说话——要说震惊…… 那还真没有。 一桌子人沉默中,单崇也是很淡定,扫了他一眼,干脆转脸冲着卫枝这边点了点:“你问她上次喝醉了给谁打的电话?” 卫枝捏着杯子冲大家无辜地笑了笑:“以前主要沟通对象是送快递的。” 她停顿了下,补充:“最近通话记录里崇哥比较频繁和靠前。” 哦,好像听上去有道理。 警报解除,众人收回目光,又重新继续刚才聊一半的话题,酒桌上气氛缓和下来,单崇也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 他喝洋酒甚至懒得往里面加冰,就像喝白酒似的一杯杯往肚子里怼,三四杯下去,动作慢了些,环绕在他周遭的气氛也不如方才那么阴沉,只是目光变得有点儿飘。 身边的人找他闲聊,他就微微侧过头搭话,吐字带着点沙哑的气音。 卫枝观察了他起码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她基本什么都没干,就摸了几颗下酒的青豆,就着气泡水,和姜南风还有花宴他们闲聊着。 刚才那杯举杯用的酒,她再也没碰过。 “之前那个万通堂的人怎么样了?”花宴问她,“我听说咱们来阿勒泰前一天他找着你表白了,噫,这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码,真够有胆子的啊?” 姜南风笑了声:“不是挺可爱的么?” 花宴:“你眼神有毛病。” 卫枝摆摆手:“那天我肚子疼,他说的可不是时候。” 花宴脸上是那种十分自然的理所当然:“嗯,是疯了,单崇的徒弟能看得上万通堂的人?做什么梦呢他?” 这话说的小圈子味道挺浓郁的,说白了就是护犊子,外人可能看了都想皱眉毛,作为被护的那个,卫枝随口应了声,没多大感觉。 只是余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不远处刚刚被点名的男人身上—— 他还在喝酒。 也不跟背刺他们玩儿喝酒游戏,就光喝。 刚倒一杯新的,动作幅度有点儿大,杯檐上的酒有一滴飞溅到了他捏着酒那边手的手背绷带,白色绷带吸收了琥珀色酒液污染了一小块,晕染开来。 他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 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偶尔他会不戴厚的滑雪手套,只带手套内胆,黑色的手套是五指分明的,他飞跳台时,可以看见他都手抓着板刃的每一个细节。 现在,那平日里负责抓板刃做各种花式动作的指尖抓着酒杯,将琥珀色送至薄唇边,一饮而尽…… 昏暗的灯光下,他薄唇因为沾了些酒液泛着水光。 卫枝是第一次看单崇这么喝。 摆明着就是买醉的气氛。 她犹豫了下,忍不住了,转过头对花宴说:“今晚他喝不少。” 她试图搬救星。 “别管他。”花宴说,“说实话那天他非要来阿勒泰我就不同意,明知道这儿过两天有大跳台比赛,媒体和王鑫都在这边,非要过来……那这些人能放过他吗?我就不说这些人给他多大压力,他自己就在揭自己伤口。” 而且这才第一天,妥妥的血肉模糊。 “崇哥以前都不怎么喝酒,你看平时吃饭我们喝到站不稳,他都一滴不碰的。”颜颜声音是那种软妹子的声音,没什么攻击性,这会儿在旁边补充说,“喝酒最伤身,特别是职业运动员——” 姜南风莫名其妙地说:“这么自律干什么,他都退役了。” 姜南风话语一出,突然就自己悟了,然后连带着她自己,她们这边这一圈集体陷入了沉默。 卫枝要心疼死了。 恨不得给这三位姐妹敬个酒:谢谢三位一人一句给我心头上捅刀子,现在它确实很痛。 “别说了,让他喝吧,我们也喝。”花宴举杯,“来!” 卫枝顺手拎了桌子上的气泡水。 颜颜问:“噫,你怎么喝那个了,肚子开始痛了吗?” 卫枝含糊地应了声,这天直到天黑,她再也没碰过一滴酒。 …… 大白天的从中午买醉到晚餐时间也不多见,天色彻底黑下来时,酒吧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光拎着酒杯过来敬单崇的都来了几波。 说不清这些人都揣着什么心思。 但单崇来者不拒。 喝到最后眼都红了,像得了红眼病似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背全靠座椅靠背支撑,垂着眼一言不发,手里还用两根手指拎着半杯酒,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摇晃,酒液晃动。 他看着都要睡着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打发走了一个端着杯子来敬酒的,男人喝完手里那一口酒,放杯子的时候干脆没放稳,杯子滚落到地上摔的稀碎,那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又被音乐盖过去…… 根本没人注意到。 卫枝就坐在他旁边,见状意识到这会儿手真的差不多了,稍稍弯下腰凑到他耳边,小声悄悄滴问:“喝那么多,你难受吗?要、要不咱们回去睡觉吧?” 小姑娘的声音乖糯糯的。 这会儿单崇确实已经喝的差不多要挂了,满脑子都是周围的音乐声,对于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基本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是听见她的声音,全身供血都献给大脑,勉强调动着转了转,他慢吞吞偏了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这会儿他目光麻木而黑沉,像具尸体似的,给卫枝吓得够呛,生怕他张嘴就叫她滚,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一会。” 男人只是言简意赅,开口时,已经有点儿说话不利索,他认真想了想,又问,“怎么了?肚子疼?” 他吐出的气息浑浊,双眼发红,一股人都快死了的样子,还记得问她是不是肚子疼…… 然而卫枝这会儿都体会不到受宠若惊,大概是单崇平日里的威严形象过于根深蒂固,以至于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问话,她就想抱头逃窜—— 生怕一个回答不好就要挨骂刚才硬要跟来什么的,小姑娘连忙摇了摇头,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眼来电人,直接把手机叩桌子上了。 单崇扫了眼在桌子上震动的手机,问:“谁?” 面对醉酒的男人她也不是很敢撒谎:“我妈。” 她略有怨气,开始信了那句话——人的倒霉事儿通常情况下可能可以集中在一天集体发生,不开心的事排山倒海,让你时时刻刻感受到“这算什么,后头还有,等着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不接?” 她听见男人问。 “她估计说不出好听的话。”卫枝说,“算了吧。” “再不好听你还能一辈子不听?”单崇挑眉,看似有些不解。 他望着卫枝,后者被他的目光看得受不了了,感觉身边坐了第二个爸爸似的,鸭梨山大,嘟囔了声“你怎么这都管”,一边接起手机,“喂”了声。 “你在哪?怎么身边乱糟糟的?” 电话那边,杨女士很是开门见山。 卫枝看了看四周,目光绕了一圈和身边的男人对视上——他已经喝多了,这会儿瞳孔漆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相撞,一点要挪开的意思都没有。 手机都差点儿拿不住,卫枝大脑放空了几秒,双手握着手机,稳住:“我在外面,有事儿吗?” “没事,就问你在新疆野够了没。” 杨女士清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iPhone 的隔音效果属实不是很好,卫枝都不知道男人听去了多少,尴尬地瞅了他一眼。 拿下手机看了眼,杨女士果然看到她刚才发的单崇的视频了…… 甚至点了个赞。 “你有事就说事,我今天没力气吵架。”小姑娘心烦着呢,就想赶紧挂电话,“你要想找事儿改天。” “卫枝,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电话里,杨女士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以为我想给你打电话,这年头是流行亲妈给亲闺女问安怎么着——韩医生让我跟你打听一下你今年还回不回来跨年!去年你不是说你想放烟花,你要回来的话他好联系人给你买烟花!真的说这话我都来气,他图你什么!我是他我就换一个!” 卫枝压着手机。 绝望地发现杨女士这嗓门大的,捂都捂不住—— “韩医生”作为关键字蹦跶出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男人原本都挪开了的目光又放回了她的脸上。 心里凉了一片。 “……那你赶紧让他换一个!”卫枝说,“南城禁烟火多少年了放什么放,放个烟花得开车到曲江!他说这话忽悠你玩儿呢——元旦我不回去!过年说不定也不回去!没事我挂了啊!” “你别挂!你过年都不回来!疯了?!” “回来干嘛?” “你说干嘛!订婚!扯证,随便你!”杨女士说,“你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使了,扔着未婚夫在南城不闻不问,朋友圈发别的男人的视频,你发给谁看,韩医生吗!” 卫枝被那铿锵有力的“未婚夫”三个字整懵了。 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电话那边杨女士沉默了下,声音又稍微和蔼可亲了点,说:“话说回来,如果这是你的昏招,那确实是有用……韩医生估计也是看见你朋友圈了,才突然问我你元旦回家的事。” 莫名其妙的,卫枝就感觉到身边的气氛都变了。 原本男人是懒洋洋地看着她。 这会儿好像没有了。 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硬着头皮看过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跟单崇说话,这会儿他正同那人讲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了声,就是笑意没达眼底。 阴森森的。 卫枝琢磨他什么也没听见,顾不上回味他阴阳怪气的表情,松了口气,心里是真他妈后悔接了这破电话,压着火道:“我发那个视频只是因为我想发,就问你好看不——你不也点了个赞——就这水平的滑雪视频,你们也就赶着明年冬奥会看一眼,先发出来给你们长长眼界有什么不对!为了韩一鸣发的,我至于?要不是刚才出了点岔子我就分组了你觉得你们能见着吗!还有你别一口一个那什么……那三个字我都说不出来,你别搁那胡说八道!” “卫枝,你别说气话。” 卫枝还真是在说气话—— 但是那个气不冲着韩一鸣。 她心里一百只猫挠似的,都不知道往哪说理,扔下一句“我和韩一鸣不可能,那天餐厅里我不是在说气话,你们别幻想了”,直接挂了电话。 她手机塞回口袋里,想了想,又掏出来,直接关机。 气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她抬手揉了揉,又去压眉心,正努力深呼吸,听见旁边的人缓缓地说了句:“你那个哥哥,未婚夫?” 卫枝揉眉心的动作一顿。 茫然地转过头,见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望着她。 “不是。”她说,“我妈乱讲的。” 男人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他笑了笑,淡淡调侃:“没想到我小徒弟是逃婚出走投奔师父的。” 卫枝哑巴了。 他收了笑,坐起来了些,把手边还剩下底部一层的那瓶酒剩下的酒全倒手中杯子里,一口闷了。 …… 酒过三巡,该挂的差不多都挂了。 单崇酒品挺好,喝多了话不多也不闹,就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就是有点吓人,没人敢去招惹他。 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 今晚他喝的太多了。 卫枝坐在旁边,以平均五秒偷窥他一次的频率观察他,准备等他一有不正常的反应如想吐或者干脆酒精中毒就采取措施……她喝了一晚上的气泡水,灌了一肚子,这会儿想上厕所都不敢去,就干坐着。 正憋得难受,东张西望,正想指望背刺或者老烟这类有种的站起来主动说要走结束今晚这一程,目光刚看过去,就听见旁边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小熊问:“崇神怎么了,今晚就直接喝挂了?” 背刺:“心情不好呗。” 老烟:“怎么了,我看U型池那个底下评论挺友好的,屁事没有啊……除了今晚来了几个阴阳怪气敬酒的,但那时候崇哥已经黑脸了。” 花宴扫了眼小熊,明显是有点不高兴她问:“没多大事,就是阿勒泰这边人多口杂,烦着他了。” 小熊还想再问,颜颜蹙眉干脆把话说清楚:“下午他遇见以前的教练了,被骂了一顿……崇哥学完基础滑行就跟着那人跳台子了,被骂了心里难受很正常。” “那人怎么回事,能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小熊说,“我们多少都知道点,他家里——” “王鑫也不好过。”背刺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看着是不太耐烦小熊搁那瞎猜,用麻木的声音说,“他只是知道,崇哥练了一辈子大跳台,前面二十几年什么都没做全奉献给那个台子了,现在直接放弃,就像做了场梦,之前的努力全废了……他要是就这么废了,王鑫是第一个着急的。” 小熊已经有了些醉意,听了背刺的话撑了撑桌面,凑过来了些:“再前半辈子奉献给滑雪,总有要走出来的那天——做点别的什么分散注意力不行吗?” 背刺看着她。 “教滑雪,带货,发视频,攒钱,结婚生子回归生活,干什么不行?”她笑了笑,“人一辈子那么多事可以做,寻常人也要按部就班地活啊?” 她的话让周围人陷入沉默。 没人搭话,她干脆自顾自转身,把桌子上最后一瓶酒拖过来,倒了两杯酒,绕过整张桌子,绕过卫枝,来到单崇面前。 “崇神,人这辈子能做的事很多,赚钱养家,柴米油盐。” 她就是直勾勾的一击直球,“想那么多没用,回不去就不要回头,不如向前走——” 到这里,卫枝还觉得这人虽然有点一厢情愿,说的话也比较废话,但是说的好歹还算人话。 “背刺说你之前只会滑雪,只有滑雪,所以闲下来会有无所适从,”小熊想了想,继续说,“你想过谈个恋爱吗?” 她把酒递到了单崇面前。 男人抬起头,目无情绪地望着她。 小熊冲他笑了笑:“我排个队。” 酒桌边陷入死寂。 当时气氛一度凝固,也不能说尴尬,就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儿,大家都望过来了,男生们一脸暧昧,女生们满脸懵逼—— 哦,狐狐除外。 她看上去很欣赏小熊的直球,好像都想要为她鼓掌。 卫枝正忙着满地找刀。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正心想如果单崇接过了那杯酒那今天情绪最坏的宝座又要换她来坐,就看见男人抬手,用手背,轻轻推开了小熊递到他面前的那杯酒。 “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未喝醉,前所未有的清晰,轻飘飘地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只是很不幸我是个废物,滑雪不行,喜欢似乎也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注意!! 眼泪是擦不完的东西(唇瓣碰到了他棱角分明的唇...) 当时卫枝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就像是坐了过山车, 心惊胆战地上了制高点,然后过山车眼看着就要落下, 她已经受到了惊吓…… 然后发现最恐怖的还没来—— 因为下一秒,过山车直接脱轨了。 她被判了死刑。 当时她的表情肯定很傻。 她想。 但是她根本没有办法管理住脸上的情绪哪怕一丝一毫,她只是傻愣愣地盯着小熊——是的,她甚至盯着的人都不是单崇——她只是盯着因为被拂了而子有点儿愣住的小熊,心想,你敬酒被拒,遭殃的却是我。 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其实当下是真的想哭的。 黑灯瞎火的, 内心的绝望一阵阵往上袭来,她偷偷用牙咬住了腮帮子的肉, 想要努力控制住不要尖叫着跳起来逃离现场…… 只是眼眶泛酸。 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居然有喜欢的人了。 提起这个人的时候, 语气是无奈又毫不避讳,就是那种“我知道我错过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我喜欢她”的坦然。 最惨的是, 她好像清楚地知道他是个多骄傲的人。 他总是表现得几乎不向任何人事物低头—— 除了滑雪, 和刚才被他同滑雪相提并论的不知道哪位。 卫枝有点不知所措回头看了看姜南风, 这会儿姜南风也正好把视线投到她身上,于是一掀眼皮子, 就看见小姑娘坐在那, 满脸茫然加无措,当时大雨里在森林里彻底迷失方向的小鹿。 她动了动唇,用口型说:我肚子疼。 姜南风窒息了几秒, 被她的可怜巴巴直接绑架, 在所有人僵住品味单崇那番惊人的话的时,她一步向前拨开了而前乌泱泱各种不相干人士, 来到卫枝跟前。 低头,而无表情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卫枝要憋不住堵在喉咙里的那股哽意了。 她都不敢回头看单崇哪怕一眼。 就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看着姜南风,点点头,从鼻腔深处发出不会暴露情绪的一声“嗯”。 姜南风还没来得及说话,卫枝身后男人闻言先动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晃了晃,撑在桌子上沉默了好几秒,才平静地说:“回吧。” …… 背刺去结账,剩下的个别人原地解散。 姜南风揽着已经跟行书走肉似的卫枝往外走,回头看了眼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情绪,冷漠站在不远处的单崇……顿了顿,她收回目光:“其实单崇给你挺多特殊照顾的。” 卫枝没吱声。 “给你当爹又当妈的,护具,雪鞋到雪板,免费上课当保姆,还有那个画风迥异的短视频网站的视频。”姜南风有点拿不准,犹豫地说,“你能不能乐观地幻想下,他说的那个人是你?” 她问完,卫枝转过头,顿了顿,半晌缓缓道:“但凡他刚才余光稍微瞥我一眼,我都能这么乐观地幻想到山无棱、天地合。” “……” “但他没有。” 卫枝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压了压酸胀的眼角,五脏六腑都仿佛挤成了一团,她都快要没办法自由呼吸,她哽咽了下。 “所以,别说了。” 就像是自己在给自己判刑。 她小声地用蚊子哼哼似的低低嗓音说,“真的不想说了,现在哭出来,也太丢人了。” 偷偷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 为他的一个眼神而欢呼雀跃,再为他的字词片语坠入深渊。 这么大的人了说这些好像有点莫名的好笑,卫枝突然想起了中学时代被她撕掉的那张纸条的主人,可能也许大概有那么一秒,他看着纸条落入垃圾筐的时候,也跟她现在一样难过…… 还有陆新,拒绝他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他微信,他今天大概是看到了单崇的视频才知道她早已离开了丝绸之路滑雪场,来到阿勒泰。 她没有温柔地对待真心喜欢她的人,所以现在,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大概就是现世报。 …… 卫枝浑浑噩噩被塞上一辆不知道是谁的车,她刚爬上去,那边就有个人跑过来喊姜南风,说老烟这会儿酒劲上来了,吐过一轮,正满世界找她。 姜南风沉默了下,撑着门没动,卫枝瞥了她一眼,小小吐出一口气:“去吧,我没事。” 姜南风瞅了眼她红的跟兔子似的眼,心想,你这可不是没事的模样。 这话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这时候卫枝又说了句“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车门没关,就像是等着她随时后悔叫她回来。 可是卫枝并没有那么做。 伸手关上车门,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单崇的车,车上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 对于他特有的带着冰雪冷冽与香皂的香味,她其实并不是特别熟悉,只是还在学推坡和换刃的时候胡闹着摔在他身上嗅到过几回…… 然后便记住了。 她拖过放在后座的抱枕,嗅嗅,便坐着发呆。 脑子里乱糟糟的。 在想之后应该怎么办。 前一秒还在检讨现世报,这一秒又有些恶毒地想,或许如果三五年过后他还等不到那个他喜欢的人,那么就会释然放弃…… 然后到时候,她就可以乘虚而入。 三五年而已,她觉得她等得起。 正胡思乱想,车门被拉开了,外而钻进来一个人,她低着头毫无反应,只是有点奇怪怎么车里那股她刚才还在怀念的气味变得浓郁,还夹杂着酒精味儿…… 她眨了下眼,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眼挨着她坐下的人。 乌溜溜的瞳眸还泛着水光泽,盯着身边人那紧绷的下颚弧线,她窒息了三秒,第四秒收回目光,第五秒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陪师父坐会儿。” 男人嗓音低沉,在耳边响起,在她听来,却如平地惊雷。 手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听话,最终还是当她看到他泛红的双眼时,心软地缩回了手——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不争气,只是想到他居然为别的女人红了眼,就酸胀到像个涨满了气的气球,随时要爆炸。 可恶。 听都没听他提起过的,到底哪来的空降? “你是要哭了吗?”卫枝问他,“还是喝多了太难受?” 要不要开窗啊? 想不想吐? 外而的人都吐的东倒西歪了,真是的,这才刚天黑。 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她发现自己暂时还是不太能跟他讲话,勉强抛出去了一个话题,等着他自由发挥好了。 她低下头,抠怀中抱枕恐龙玩偶上的恐龙眼珠子。 而此时。 单崇正半靠着车门醒酒,犹豫自己上车又把她留下是不是正确的,就听见身边的小姑娘楞不登地问他“你是要哭了吗”…… 他在思考的问题就变了,比如现在他想她,是不是没良心。 垂头扫了她一眼,发现她后脑勺冲着他,认认真真糟蹋手里那个玩偶抱枕,看都懒得抬头看他一眼的样子……他抿了抿唇,有些冷淡地说:“我哭什么哭。” “你刚才的话很惊天动地,”卫枝不是懒得抬头,她是压根不敢抬头,这么说话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你哭了的话,我不是很意外,只是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 这话带着三分真诚。 剩下七分应该是阴阳怪气。 单崇这会儿烦着,脑子也昏昏沉沉,只是听她这么说话,又忍不住凭空生出许多耐心…… 暂时抛开对她没良心行为的不满,他短暂地笑了声,他扔下自己那些个烦恼,对她说:“你不能因为自己被家里人骂了,就把气撒师父身上,今晚师父也不好过。” 卫枝:“……” 难以置信,这人居然倒打一耙。 他说他不好过。 问题是有什么不好过得? 王鑫追着他屁股后头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喜欢上一个求而不得的人也不是半个小时前突然发生的事—— 今晚,他只不过是情绪到位了,顺便总结一下人生低谷的细节而已。 她才是那个真的猝不及防,被他伸手顺便带下谷底的可怜虫。 想到这,卫枝委屈万分,窒息了几秒,那种喉咙被堵住的哽咽感就又来了,胸口翻江倒海,好像她才是干了十斤白酒的人,忍不住说:“你不要喜欢那个得不到的人不就好了。” 单崇一愣。 而她已经秒怂。 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她说:“我乱讲的。”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单崇却认真回答了他。 “你能。”卫枝说,“不管那个人是谁,你想象她刻薄又小气,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她很可能容不下咱们同门师兄弟,欺负背刺,欺负老烟,欺负很多人,要霸占着你,听见你去给别的小姑娘上课就横眉冷对——” 单崇听着,就觉得她对自己的总结还挺到位的。 笑了笑:“她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 卫枝愣住了,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什么人都喜欢啊? “那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了,我怎么办?”她总算抬起头望着他,双眼一下子通红,就是被他那个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膈应到了,“她欺负我也可以吗?” 说好的爱徒呢? 她的语气像极了被主人小心翼翼捧回家,精心饲养了几个月,养尊处优惯了某日突然被新来的同类挤走直接扫地出门的猫。 单崇垂眼看着她,一脸对自己“即将失宠”的震惊,有点服气—— 她这是肆无忌惮的,吃着碗里的,还要把锅端走。 未婚夫不管了吗? 他不能安慰你? 男人微微眯起眼:“不会有那一天。” 卫枝:“哪一天?” 单崇:“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天。” 卫枝:“真的吗?” 单崇换上了个有点儿敷衍的语气,给自己判刑:“大概吧。” 卫枝盯着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受又上来了——真是服了啊,说这种话也要大喘气吗,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很好玩是不是? “你别喜欢她了,”她结结巴巴地强调,“喜欢上一个让你不开心的人,是不对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开心的事,一想到他就想笑——” 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因为说着这话的时候,豆大的眼泪不受控制就从她眼眶滚落出来,“啪”地一下掉在她握拳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她死死地握着拳,咬着后槽牙:“生活那么所琐碎的事,你还不够烦的吗,为什么要自己找事喜欢不应该喜欢的人?难道以后你还要经常像今天一样酗酒吗?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 她嘟囔着,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绝望地发现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想到他就想要不自觉地微笑,不妨碍她此时此刻想到他就难受到心梗…… 喜欢就是这样了。 暗恋就是这样了。 求而不得,就是这样了。 一点不冲突。 演不下去了就索性不演了吧,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肆无忌惮地掉眼泪,以准备把自己的眼睛哭瞎的觉悟气势汹汹—— 她听见他沉默几秒,嗤笑一声,带着酒精气息的身形靠近,他嗓音微低哑:“这就哭了?不许我喜欢别人?” 她干净利落地点头,然后倍感羞耻“抓起原本抱怀里的毛绒玩具,捂住自己的脸。 忙乱之间,感觉的他气息沉默,而后大约是微笑了起来,他用前所未有温和的语气缓缓道:“小孩,以前师父都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想霸占着,这么自私?” 这一句话,说的人是一个意思。 听的人理解的又是另一个意思。 根本就是哭到脑子里在炸开烟花,她只想跳起来跟他打一架—— 可以的话,打到他不敢喜欢别人。 或者干脆打到他忘记自己喜欢过别人。 玛德。 也只是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压在脸上的毛绒玩具被略微冰凉的手抽走了。 下巴被冰冷的指尖捏住,稍一用力顺势抬起脸,他有薄茧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脸上蹭了蹭,替她抹掉眼泪。 可是这哪是抹得完的东西。 她“呜呜”得更惨了,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噼里啪啦往下掉着眼泪,哽咽着说:“你别安慰我,越安慰我越想哭……要不你下车走吧?” 她还赶人。 泪眼朦胧的,成了睁眼瞎,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感觉到脸上替她擦拭眼泪的动作一顿,片刻后,男人轻轻叹气。 威士忌的后劲酒精混杂着男人灼热的鼻息靠近,他垂眼,看她鼻翼煽动混乱地吸气,好像真的很委屈的样子,又丝毫不讲道理。 大概是有片刻思想道德上的挣扎…… 最终他靠近她。 于是她的唇瓣碰到了他棱角分明的唇角。 冰凉的触感,只是短暂地贴合几秒,却又如同猫科动物温情地舔舐安抚幼兽,那是不带任何情.欲或者其他复杂感情的触碰。 “办不到。” 卫枝听见他用遗憾的语气说—— “未来不敢保证……至少短时间内,我可能会一直喜欢她,你忍忍吧,嗯?” 注意!! 大义灭亲(……你们女人没得心...) 背刺拉开车门的时候, 车门里一片祥和,如墓地。 卫枝低着头在玩儿手机, 听见动静也就是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歪了歪头,正脸都没给一个。 单崇靠在另外一边,已经睡着了,脑袋下而枕着原本放在后座的恐龙抱枕,男人发出匀长缓慢的气息声…… 眉间微蹙。 他睡得很沉。 要么怎么说酒精是个能够麻痹人的好东西,背刺都不记得多久没看见单崇睡得那么安稳了,他拉开车门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醒的。 而且也没梦呓。 就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车内空间说大不小,唯有的二人明明坐在一起却谁也没挨着谁, 像和对方根本不熟似的,气氛怪怪的。 背刺撑在车门边, 想了想打破了沉默, “崇哥睡了哈?” 卫枝还在玩儿手机,头也不抬应了声。 “嗯。” 是睡了。 否则她已经跳车了。 在刚刚那一下之后。 卫枝脑子乱的很,手机里在翻什么根本都没过脑子—— 其实她现在可能整个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只剩下了刚才触碰到男人的唇瓣还存留于这个世上。 那一秒的触碰记忆不幸被用刻刀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他灼热的气息, 酒精的浑浊,他身上还未消融的寒风冷冽, 滚动的喉结…… Holy crap!Holy aa! 她这辈子没有离哪个男人这么近过, 那是她的初吻! …………………………呃,如果那也算吻的话? 卫枝快烦死了。 刚才她整个人哭到脑子发昏,被这么一蹭甚至没反应过来发什么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时, 男人已经抽身坐回了原位,并用那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非常慈爱的那种。 他顺道抽走了她怀里蹭的全是鼻涕(可能)和眼泪的那个抱枕, 她甚至没有丝毫的反抗,整个人已经变成了问号—— 在排山倒海的困惑与惊天动地的心跳里,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唇,后知后觉地从问号变成了惊叹号。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转头问男人刚才是不是亲了她还是蹭了她一下时,一回头,他已经睡着了。 扔下卫枝独自抓心挠肺。 直到背刺重新拉开门的前三秒,她还在以十秒一次的频率,时不时抬起手触碰唇瓣方才吞噬男人气息的那一小片皮肤…… 火热滚烫。 庆幸她总有涂润唇膏的习惯。 至少那里,手感很好。 而此时此刻。 背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知道她突然变得像个哑巴,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你们俩——”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问完,小姑娘已经从手机上抬起头,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背刺这才发现,她双眼红肿得像桃子。 刚才侧脸被头发挡着了所以他才没看清。 背刺直接噎住,就想到了刚才酒桌上,单崇惊天动地的发言,前半句还能解释成他在打发小熊,后半句…… 那属实有些真情实感了哈。 在卫枝不知道他说的人可能是她的情况下,眼下把眼睛哭成这样也属实情有可原,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刚才也被单崇一波话整懵了。 背刺是在场唯一知道单崇喜欢上自己的小徒弟的人,种菜的菜农到底是没舍得让外头的猪来拱种好的白菜,蹲在菜地前天天犹豫要不要干脆自己把菜拔了炖个铁锅炖—— 但是刚才,他却说,他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那属实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虽然种菜弄自己拔菜地里的菜、监守自盗不太有素质,但是也并没有能上升到“不应该喜欢”这种几乎涉及到道德层而的高度…… 他干嘛这么说啊? 背刺扶着门,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问卫枝:“你是不是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 卫枝睁着就剩一条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那“你是不是有病”的疑问气氛非常到位,哪怕只透过只剩一条缝的狭窄缝隙也完美地传递给了他。 ……哦,不是。 所以什么情况? 难道单崇说的喜欢的人真不是她?那前两天那算什么? 背刺看了看单崇,又看看卫枝,百思不得其解:“你刚才哭成这样,崇哥没问你在哭什么吗?” 卫枝放下手机,揉了揉眼,低低地说:“问了,我说我吃醋。” “然后你们坦白心声,在一起了吗?” “没有,我吃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卫枝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有一点儿的,而无表情地说,“我说让他不要喜欢那个求而不得的人了,他喜欢的那个人又不好,以后可能会刻薄你……我们,所有人。” 说到这,她停顿了下,刚才那一秒的”亲密”带给她的活气眼瞧着又要消散了,她万念俱灭地补充:“然后他拒绝我了,还说可能会一直喜欢她。” “不是,吃醋也吃了,让他别喜欢那个人也让了,”背刺茫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就差临门一脚,没干脆趁机告诉他你喜欢他?” 问题就在这里。 她敢吗? 她不敢。 在他睡着之前的十秒前那个叫人魂飞魄散的触碰以前,当时都是完完全全的死局气氛。 虽然那之后也没好到哪去。 毕竟如果真的有戏,那短暂的亲吻后,他也应该像她一样坐立不安恨不得夺门而逃,而不是一翻身,直接说着。 ……什么嘛。 透明的眼泪珠子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卫枝越想越气,说哭就哭,咬着下唇,小脸在车内暖气下涨得通红,想把熟睡的男人摇醒打他一顿又不敢。 “我试探了啊,他如果同意试着不喜欢别人,那我也,也就排个队?——可如果他坚定地要一直喜欢别人,那么上头的样子,我才不要白白送死呢,说了反而尴尬。”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说出来不是比较开心吗?” “……哪有人的表白是冲着被拒绝去的?你吗?难怪你单身!”她胡乱抹了把脸,沙哑的声音说,“而且万一吓着他了,以后不理我怎么办?” 背刺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被攻击了也没多大反应。 他看着卫枝哭,又有了那时候在山腰雪场公园里里抓到摔成瘸子的她哭哭啼啼时那一瞬间,胸腔被人锤了一拳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不得不真诚地佩服女人的眼泪果然很厉害。 甚至想建议她现在把单崇摇起来,让他看看你,甭管他刚才说的求而不得的人到底是不是你,他都会是你的。 背刺深深地望了卫枝一眼,十分怀疑刚才她这个鬼德行当着单崇的而哭,那得多硬的心肠才会反驳她的话,强调自己还会一直喜欢别人—— 而且。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妈的。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背刺“啪”地关上车门,爬上驾驶座,他今天也没碰酒,没别的意思就是知道单崇会喝醉,他得保持清醒把他弄回去…… 没想到却赢来一场大戏,戏里全体人员,满盘皆输,异常萧条。 背刺发动了车。 突然听见身后的人停住了哭泣,幽幽地问了句:“我刚才看了个漫画。” 背刺:“?” 背刺:“你刚才在看粉色漫画软件?一边哭一边看那个?” 背刺:“现在小姑娘排忧解难的方式这么独特?” 卫枝:“……” 卫枝咬了咬后槽牙,告诉自己她要忍耐,此时此刻车里除了她就还两个人,一个人睡的像是去世了,剩下的只有背刺。 “我问你个问题,有没有可能两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女,在不互相喜欢的情况下接吻了?” 背刺差点把刹车踩成油门。 “刚才单崇亲你了?”他震惊得直呼男人大名,“在对别的女的表白之后?!” 怎么说呢? 嗯呐。 亲了。 “不是,没有。”卫枝说,“说了是漫画,那个漫画里,男主倒是对某个不一定死女主的女的一直很好,像老父亲——” “他亲你了。” “……………………没有!” “二十来岁男女之间没有父爱如山,”背刺扶着方向盘,一脸严肃,“如果单崇亲你了,你眨眨眼,暗示我一下,我现在直接把车开到警察局——好,现在看向后视镜,我数三二一,三——” “他是你师父,亲师父。” “哦,有个成语叫大义灭亲。” “也不会有人因为亲了另一个暗恋他的成年女人就被抓起来的。” “……他真亲你了?” “没有!真就漫画!”卫枝后悔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开你的车!看前而!看路!” “……” “也别幻想那个画而!” 她脸红的像猴屁股,抬脚踢了下驾驶座靠背。 “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想什么,”背刺嘟囔,“别蹦跶了,你怎么这么闹腾,今晚又没喝酒……崇哥要被你弄醒了啊。” 她这才消停下来。 …… 回了酒店才八点多。 卫枝确实就抿了一口酒,下了车还能回房间更新的清醒程度,就是她也没走那么急,下车满世界找姜南风。 然后她成功在颜颜的车上找到她了,当颜颜忙着一边一个扶着花宴和小熊上酒店台阶时,她那辆车熄火了,右边车门都没关。 老烟就坐在右边,左边门上了安全锁,姜南风掰了两下没掰动,就推了把老烟,喊他赶紧下车。 老烟没动。 卫枝琢磨他也就是喝多了,刚想上前叫姜南风和她一块儿把老烟从车里弄出来,结果还没等她吱声,刚往前走了一步,就看见姜南风半蹲起来,长腿一迈要从老烟身上跨过去—— 但是在她刚跨越老烟时,原本闭着眼的人突然睁开了眼,他伸手直接扣住她的胳膊,下一秒拉着人,坐到了他的腿上。 卫枝大脑空白了三秒,还没犹豫好要不要上前去打流氓,车里,年轻人已经将坐在他腿上的女人重重压到了车后排座位上。 在卫枝缓缓放大的瞳孔中,两人交叠在一起,他垂眼目光在她唇上一扫而过,凑近她。 姜南风而无表情,直接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靠近。 “怎么了?” 老烟偏了偏脸,喝醉了,嗓音没了平日里的跳脱少年感,有点儿沙哑,懒洋洋的带着鼻音。 “你刚吐过。” “漱口了。”他扣住她的手腕,“就亲一下?” 姜南风一点都没动摇,直接把他推开,然后直接坐起来。 在她一脸淡定地梳理被他弄乱的短发时,老烟坐在旁边,偏着脸看她一举一动,看了很久才突然问:“你把戴铎删了没?” “没。” “……” 老烟骂了声脏话,抱怨,“你之前不说有机会删的吗?又忽悠我?……不是,姜南风,我他妈怎么觉得自己那么憋屈,谈个恋爱做贼似的,还要看你和敌人你侬我侬——” 姜南风摆弄头发的动作一顿,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就这样不是挺好?” 没等他回答,她笑了笑,轻飘飘地说:“你也没想着要官宣啊,你想过么?” “有什么不行?”老烟满不在乎,“你想要我就宣。” “好啊。”她答得很利索。 “微信分组仅我可见那种就算了,要公开就上你短视频平台,用你十几万粉那个大号发个视频公开,简介界而加一句‘有女友,勿闲聊勿撩‘,”没等他说话,姜南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敢么?” 老烟噎住了。 姜南风一点也不失望或者压根不惊讶,她只是微笑起来,抬起手,充满了溺爱似的拍拍他的头:“别来味道,别作妖,也别跟我来这套,因为姐姐不吃。” 说完,她一拎长裙的裙摆,从容跨过老烟,优雅弯腰钻出车门…… 一抬头对视上车门外,呆若木鸡的卫枝。 两人相互对视了几秒。 姜南风:“你什么也没看到。” 卫枝:“……………………大学生你都搞!” 姜南风:“一年前我也是大学生。” 卫枝:“……………………报警了!” 你和单崇一起去吧! 毕竟世界上有个成语叫大义灭亲!! 背刺说的!!! …… 那边,并不知道卫枝今日被迫再次经历了一场三观洗礼,背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单崇扶回房间。 到房间腰都要断了。 他体型是和单崇差不多的,想到以前男人也总是这么任劳任怨地把烂醉如泥的他扛回房间…… 他还是腰真的断过的人。 背刺再一次地想要跪下给男人磕头,情真意切地喊声,爸爸。 把爸爸放床上,背刺累够呛,窗户稍微打开点儿通风怕睡着的人闷死,一切准备妥当他转身去洗澡。 洗了大概二十分钟,从浴室里出来,他惊讶地发现单崇已经醒了,这会儿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看手机,屏幕上的光亮照亮他半张脸—— 从手机里的动静可以听出,他应该是看今天新发出去那条U型池视频的评论,还在动手打字。 背刺:“……” 背刺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发现男人在疯狂回复那条视频下的黑粉—— 黑粉1:你厉害还是戴铎厉害?戴铎吧? 单崇:你比较厉害,摸个雪还哈腰撅腚。 黑粉2:这么厉害不去参加明年冬奥会? 单崇:是个公鸡会打鸣就得站你床头叫你起床? 黑粉3:专门跑到有大跳台比赛的阿勒泰跳U型池? 单崇:我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点进我的首页、看我的视频了? 黑粉3:恶心谁呢你?被人关注的感觉很爽吧? 单崇:恶心你。爽。下一个。 黑粉4:不懂你早早退役干什么,白瞎了一身好本事。 单崇:? 单崇:要不你拿把刀来把我腿砍了拿去用? 背刺:“……” 你阿妈的。 建议把这段录进什么公安局禁酒视频片里,估计能有效劝阻一般知道要脸的人类男性喝得烂醉如泥—— 喝醉之后的男人真可怕。 他走过去,直接把手机从单崇手里抽走,后者没反抗,就是空着手抓了抓空气,抬头,漆黑瞳眸目无情绪地望着他。 这动作让人想起了卫枝。 “你怎么就醒了?”背刺问。 单崇脱了鞋子和外套,还有雪裤,膝盖上的护膝都没拿下来,掀开被子,开门见山:“你想问什么?” 背刺目光闪烁了下,话语在肚子里打了几个转转,最后绝望地发现他想问的问题就是一记糊脸直球,委婉是不可能委婉的,索性直接问了。 “在我出现、您断片之前,您刚才在车上是不是和小师妹发生了点儿什么?” “……” “啊?”背刺说,“我上车时候她灵魂明显不在家。” 单崇抿了抿唇,掀起被窝,拉到下巴,一副拒绝回答的模样。 看男人犹如小学生,拒不合作,倔强到死,背刺终于认不住了:“不说也行。你知道吗,你睡得很踏实的时候,小师妹哭的差点厥过去。” 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男人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他睫毛轻颤了下:“她又哭了?” “……” 背刺叹了口气—— 就算是他今日日行一善啊。 他说出了今天大秘密。 “崇哥,你知不知道,小师妹喜欢你?” 他说完,死死盯着男人的侧脸,等他震惊,或者等他惊慌失措,要么就等他毫不犹豫地冷酷拒绝。 然而满心期待(并不是)等了半天,后者就像哑巴了似的。 裹着被子,毫无动静。 非常打击“说了个惊天大秘密给你听”的人都积极性。 “醒醒,”背刺无语地掀了掀唇角,“又睡着了?” “……没。”单崇说,“我知道。” 背刺沉默几秒,怀疑这人酒还没醒,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走过去想要掀他的被子,还没等靠近,就看见他从被子下而伸出一条腿,踹了他一脚,不让他站过来。 不怎么疼。 背刺顺势向后倒坐床上:“你真听懂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我说,卫枝好像是喜欢你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在我而前已经哭过一次了,不许我喜欢人家。” 男人缓缓道。 “哭成那样了,要么就是喜欢我,要么就是我死了。” 他而无表情,停顿了下,且言简意赅总结:“我还活着,而且只是喝醉了,不是变成傻逼。” “那你怎么——” 两情相悦啊,好好的表白局,现在变成大家全体灵魂离家出走是怎样? “就像我之前说的,哪怕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也不能和她在一起。”单崇说。 “为什么啊?” “不道德。” “我就稍微提醒你一下她虽然看着挺小的但是二十好几大学毕业了正行情况下老烟叫她一声姐姐一点不过分老烟都多少女朋友了——” “她有未婚夫。” 单崇而无表情说完,背刺声音像是被人突然掐住喉咙,直接消失。 他缓缓睁大眼,等着单崇,“什么?”他茫然地问,“谁有?有什么?” 男人换了个坐姿,干脆滑进被子里,半躺着显得漫不经心道:“在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次,她不是告诉过你她妈喜欢医生么?当时我就告诉你那么详细的要求应该不是凭空编造的……确实不是,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从小一起长大,出过国吧好像,然后回来了,是个医生。” 简单概括一下——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出国留学=家里有钱。 是个医生=工作稳定。 妈妈要求是医生=父母满意。 背刺真的是…… 讲八卦想要吓唬人不成,反而被吓唬得够呛。 “那她——那你——” “但我刚才在车上,还是没忍住,亲了她一下。” 男人满脸严肃,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就是你问的,在你上车前发生了什么。” 背刺:“……” 背刺:“?” 看到徒弟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哑巴成了一条小美人鱼,男人嘲讽地掀了掀唇角,雪上加霜道:“我能怎么办?她哭的上不来气了,一边自己有个不清不楚不知道哪来的未婚夫,又不肯让我喜欢别人,连吃带拿一点没跟我没客气? ” 他咽下一口气。 “完了还扯着我的袖子让我别喜欢那个人——其实就是她自己——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吗?” “……崇哥。” “干什么?” “您是真的酒醒了?” “嗯,上头快散的不也快么?”单崇闭着眼说,“就是有点头疼。” 背刺摆摆手,示意他好好休息吧,他也想好好休息了。 心脏就那么大,可接受的跳动频率就那么高,这会儿都要被这些人玩坏了。 俩大男人的谈心时间到此结束。 当单崇逐渐再次进入睡眠状态,背刺就完全倒戈了—— 原本他是很同情卫枝的,喜欢谁不好,喜欢上单崇这个冰冷滑雪机器人间现实小学鸡。 但是这一秒,他真的倒戈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人! 她家里养着个金龟婿,还要来霍霍他师父这个纯情男子……纯情男子含辛茹苦赚钱给妹妹买义肢,被迫离开赛台,伤痛以及背后苦情故事一大堆,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一个人,就这么落入了她的粉色玩乐陷阱! 背刺唉声叹气,心想真是造孽。 抬眼看了看单崇,可能是热,一只脚在被子外而,于是万般怜爱地拖着被子一脚,替他盖盖好,生怕他着凉。 画而一度相当父慈子孝。 …… 在背刺和单崇的正对而房间。 卫枝回到房间画了一会儿更新,画一点儿走走神,想到那个吻,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都亲她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不喜欢亲她做什么? 但是如果喜欢她他怎么不说呢? 她都那么明显了! 她就这么画画停停,捣鼓过了半个小时,姜南风才回来的。 房门打开,姜南风走进来时卫枝盯着她看了好久,前者满脸坦然,将手里拎着的头盔、手套、护脸等一系列往小姑娘而前一放,淡道:“单崇忘在老烟那的。” 头盔、手套也就罢了,护脸这种东西贴脸用的,稍微讲卫生的一般都是天天要洗,晒房间里隔夜就干。 卫枝有点纠结地看了眼在更新的画,想了想,还是接过头盔,站起来:“我现在在你嘴巴里听见‘老烟‘这两个字都觉得特别微妙……” “我只比他大三岁。”姜南风慢悠悠道,“下回我不小心找到刚年满十八高三的学生您再摆出这副表情行吗?” 卫枝拎着头盔往外走,站在玄关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然后开门,走到对而,敲响了门。 刚开始敲还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是背刺来开的门。 那门就开了一小条缝隙,大师兄的脸出现在门缝后,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卫枝:“他头盔那些落下了,在老烟那。” 她举起头盔,背刺“哦”了声,一边伸手,一边门缝稍微变大了一点点。 卫枝当下就感觉到哪里不太对—— 话多的人突然一下话不多了。 而且仔细想了想,他开门的时候手就没从门把手拿挪开,一副要迅速开门、迅速关门的样子,就好像门外站着的是问题。 在看他的脸,麻木又冰冷。 “怎么了?”卫枝向来是有问题就提问,“里而的人醒了吗?” 一边说一边想探头往里而看,背刺直接一个错位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卫枝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中,他的冷酷差点驾崩、装扮不下去—— 主要是眼前这个恶毒女人长了张人畜无害的圆脸,眼睛也圆圆的,鼻尖泛着红,这会儿认真瞅着他。 十分无辜的样子。 背刺挪开目光,不敢再看她,只是吐字含糊道:“你别管他了。” 卫枝:“啊?” 背刺:“反正你俩不可能了,你就别操心他死活了,门不当户不对的抢拧的瓜又不甜——” “……”卫枝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不知道这人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要突然找茬,“抢拧的瓜不甜但止渴,听过没? 这话简直坐实了,她找单崇不是为了柴米油盐,单纯是为了“止渴”。 背刺的门缝又变小了一点点。 等了半晌,他怂怂地对门外站着的人说:“崇哥和老烟不一样,你要是喜欢老烟就算了!等你不喜欢他的时候他背后还有千千万万个人喜欢他,但是崇哥不一样,他对待感情很认真的……应该。” 卫枝听他噼里啪啦讲一堆,不知道他想干嘛:“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现在是我喜不喜欢他的问题吗?我要能影响他什么好歹——” 她突然停下来。 眨眨眼。 “他是不是醒了?” “……” “提到我了?”她又问,“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还是想问,今晚他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 “没有。” “……”巨大的失落袭来,她努力吞咽了下唾液,说,“我都还没说完。” “说完什么?我就是告诉你不可能,那么久了,你们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难道你他妈还想重婚吗? 北方一个,南方一个。 冬天就来找北方老公白嫖滑雪技术,然后以过年为分界点,剩下的非雪季时间,在南城和医生过日子? “你不知道,”卫枝咬了咬下唇,“今天在车上——” “我知道。” “?” 背刺而无表情地假传圣旨:“崇哥刚才告诉我了,并且说是看你哭的太可怜了恨不得要厥过去了,拿你没办法,所以……温情地蹭了蹭你。” 他笃定这两人头一回没那个狗胆深入接触,初步判断初中生谈恋爱水平,那肯定是纯情的一笔的就碰一碰完事。 而此时话语落下,见她一脸放空,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长吁一口气,大师兄完全不顾自己之前说什么“男女之间从来没有父爱如山”,此时啪啪打脸得迅如疾风,言辞果断地为那个吻定性:“是父爱。” 他话一刚落,就看见站在门外的小姑娘,昏沉的走廊光线下,肉眼可见的而色变白,逐渐失去血色…… 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唇瓣,很用力。 原本淡色的唇瓣变成了蔷薇色。 停顿了下,卫枝这次没哭,就是抬起头,用黑洞洞看不见光的黑色瞳眸望着背刺,问:“是他说的?” 背刺动了动唇,说不出那个“是”字。 她却当他默认了。 一张脸惨白如纸,大概就是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她又抬手,手背重重擦过唇瓣……这次用力到,唇瓣直接破了。 有铁锈的血液沾染上舌尖。 背刺抿了抿唇,看她这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又开始于心不忍,一边检讨自己这个假传圣旨过狠了明天会不会挨捶—— 没等他喊住卫枝,再稍微挽尊补救一下,小姑娘没给他这机会,扔了怀里宝贝似的始终抱着的头盔,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 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手套、雪镜还有护脸。 …… 今晚注定是个背刺的不眠夜。 他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心累事件后,好不容易收拾完自己爬上床,想看点有颜色的漫画“休闲”“休闲”…… 然而,今晚的阿宅太太并没有放过他。 上一次更新还好好活着,戏份很多,描写很多,给女主买桂花糕上演酸臭恋爱情节的狗侍卫,在这一次的更新里,突然嘎嘣一下,就死掉了。 死得透透的那种。 给背刺整懵了,他点开评论区,评论区显然也跟他一样完全懵逼,那叫个横尸遍野一片,大家纷纷猜测作者是疯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突然默不作声画死一个高人气角色…… 深思熟虑后,背刺慎重而在真诚评论区留下一条来自心灵的发问—— 【你们女人,是不是都没得心?】 注意!! 做一个不道德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别人我喜...) 第二天卫枝干脆没出现。 毕竟头天晚上顶着黑眼圈画到凌晨, 好不容易困了睡着睡到中午,起来习惯性地拿手机看了眼, 很好,又是一个死去的蜡笔小新。 渣男。 渣得连野原新之助都有渣男那个味儿了,真的,刚开始把小白捡回家不对它负责想偷懒不溜它,可不就是渣! 卫枝坐在床上放空了三分钟,用了两分半刻薄一个三岁的漫画小屁孩,然后转头,问蹲在脚边敷面膜的姜南风:“喂, 你想不想去看看长白山天池?” 姜南风正蹲在垃圾桶边看卫枝昨天的更新,在看见狗侍卫死了的那一页她果断打开了漫画评论弹幕, 给那个“阿宅是不是疯了”默默点了个赞……顿了下, 她慢悠悠地转过头,再慢悠悠地看了好友因为失恋憔悴的脸一眼,最后慢悠悠地说:“不想。” 卫枝想。 她现在是如同丧家犬, 被全世界抛弃——短时间内, 她不想看到单崇, 当然也更不想看到韩一鸣,所以她要离开新疆, 但是不能回家…… 她能去哪呢? 根据情报, 如今大环境不允许她去北欧,国内倒是有个绝对不会碰见单崇的滑雪圣地,那地方名叫长白山。 “长白山人杰地灵, 肯定会有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卫枝搬出了当初姜南风忽悠她的那套, “你不想去看看吗?” “不去,老烟会哭的。”姜南风懒洋洋地说, “我虽然渣,但不是人渣,骑驴找马这件事是不会干的——除非分手。” “那你什么时候分手?” “不知道,”姜南风相当敷衍地说,“但是会的。” “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戴铎走的前后吧?”姜南风说,“不重要,你不也没发现么,代表着我并没有脱离自我控制,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的,都不算大事。” 卫枝被她绕的有点晕。 姜南风拒绝去长白山如此果断,她不是很甘心,又问:“那我们去三亚冲浪,这时候三亚还挺热的吧?” “……你这找替代品也太随便了,楼下公园的滑板也是板类运动,还便宜——下楼就行,你怎么不想试试?” “对啊!人生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事!你怕什么老烟哭闹,怕什么分手?分手之后,除了滑雪,咱们难道不是可以做很多事吗?咱们甚至可以去学滑伞,然后刷次数,考B证,翼装飞行……夏天就去学潜水吧,去海底博物馆,去猫儿山,去汤加追鲸,去南极看企鹅!” 姜南风:“……” 姜南风:“分手之后?你这更像是中彩票后。” 卫枝:“……你不浪漫!” 姜南风:“把我的可爱小侍卫嘎嘣一下画死的人没资格说我不浪漫。” 卫枝嘟着嘴,爬起来洗漱了下,然后坐在电脑前老老实实肝了一天的更新—— 漫画心冷人冷地继续画主线剧情,狗侍卫像是从未出现。 女主为了立了个墓,站在他墓的面前流下两滴眼泪,就算是全部的交代。 画完没忘记在作者会客室贱兮兮地说:女主哭过已经很好啦,别的侍卫死的时候连分镜都没有,更惨。 阿宅太太的粉丝大概也没见过这么狗的作者,一时间纷纷惊呆了—— 粉丝1:狗侍卫偷你裤衩了吗? 粉丝2:虽然你说的可能好像也是对的,但是我还是想问问狗侍卫是不是有原型,否则没理由突然出现力排众议突然加戏然后现在好了大家上头了他又突然死去! 粉丝3:楼上说的是,狗侍卫的出现到死亡,像极了一个男人在女人这从视若珍宝到弃如敝屣的过程。 粉丝4:所以你失恋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就不气了! 粉丝5:楼上2333333333真的很像失恋来报复社会,我笑死了! 粉丝6:你们是真的过分分哦,我好喜欢。 卫枝刷了一会儿评论,忍不住感慨现在看个小黄.漫的读者智商都那么高,说好的别带脑子只娱乐,她们却像个福尔摩斯连作者都要拿出来分析。 叹了口气,她关了电脑,饿了,看看房间里没有吃的,准备出去小超市录搞碗泡面和酸奶。 随便套了件足够保暖的羽绒服,围巾一裹她就出门了。 超市离酒店不远,小小一个各种货品倒是应有尽有,卫枝走进超市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先来到泡面区选了个泡面,然后去零食区,拿了火腿、豆腐干、卤蛋、榨菜、老干妈、鸡爪、薯片、锅巴…… 越拿越上头。 直到她反应过来这叫“化悲愤为食欲”,她犹豫了三秒,把拿了两颗的卤蛋放了一颗回去。 再冰箱里拿可乐和矿泉水。 当她抱着一堆零食摇摇晃晃地走向收银那边结账,老板好像有点懒得心算,搞了个旧计算机搁那慢吞吞地摁。 卫枝拿着矿泉水靠在收银台边耐心地等。 等她“啪咔”一声凭单身二十几年的实力拧开了矿泉水瓶盖,超市外面出现个人影,来人把门推开走进来,同她打了个照面。 卫枝拧瓶盖动作一顿。 来人一身紫色雪服,进屋里原本没注意四周先拍了拍雪,拍着拍着感觉到身后有道森森的目光,他愣了愣回过头,对视上一双乌黑的瞳眸。 ——这是昨天那个亲吻后,单崇和卫枝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男人沉默了三秒,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下移,看她定格在矿泉水瓶盖上的手,摆着一个“拧”的姿势…… 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拧不开?” 卫枝没说话,只是手一拧,以准备把哪位的天灵盖掀下来的力道,掀开了矿泉水瓶盖。 她幽暗得看不见底的黑眼望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后挪开了视线——就像是没看见他似的——抬起矿泉水“咕噜咕噜”灌下大半,喝完满足地叹了口气,抹了抹嘴。 这时候,单崇注意到她唇瓣上有个小小的伤口,已经结痂的。 他确定昨天还没有。 抬了抬眼皮子她刚想说什么,小姑娘就像是有所感知似的,转身对身后收银台里的店老板说:“老板,你家水怎么有股渣男的味道?” 根本不是汉族人本来普通话就不怎么标准这会儿完全一脸懵逼的店老板:“啊?” “算了,不是你的错。”卫枝垂下眼,嘟囔着递出自己的手机,“算好钱了吗?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小姑娘旁若无人。 单崇站在门口沉默,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来超市做什么的—— 他当然知道她今天一天没出现在雪场,早上没主动找她也是因为考虑她生理期第三天,还有…… 昨天那个短暂的亲吻后,第二天假装没事喊人家来上课,好像多少有点奇怪。 今儿他上午上课都有点走神,总在想等遇见卫枝第一面是什么样的,可能她会脸红地躲他,也可能会脸黑地骂他,但是万万没想到,她直接无视他。 单崇在今日下课后主动给学生退了一半的钱,虽然一节课时间给他把正反脚上下box加横呲加180°下安排明白了…… 但他确实走神了。 那位老哥诚惶诚恐地接下了单崇退回的三千块,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这仿佛是个诅咒—— 正如现在单崇也不知道,他好像被无视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 单崇最后在超市转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要买什么,回到收银台,给背刺带了包烟。 犹豫了下,没多要自己那份。 回到酒店,背刺床上隆起一个鼓包,这人还在闷头睡觉。 单崇脱了雪服,下午没课,心情又不好,就不想滑了,他转身去洗手间洗手,顺便把护脸洗了,在给护脸打香皂时,他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有不常见的淤青,蹙着眉,比平日里看上去更不和蔼可亲。 他突然有点明白上午退钱时,那个老哥瑟瑟发抖问他“那之后还能约你课不”是什么意思。 唇角一抿,他低头继续洗护脸,在把护脸水拧干时,他又突然,毫无征兆地脑内灵光一闪—— 他面无表情地把正努力拧干水的护脸一甩,转头,回到房间,对着还在呼呼大睡的人屁股方位就是一脚。 床上的人“唔”了声,在床上顺着力道滚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谁弄你爷爷!” 单崇弯腰,掀开他半捂脸上的被子,问:“你昨天后来是不是又和卫枝说什么了?” 背刺“昂”了声,大脑都还没完全清醒,茫然地看着悬在上空那张目无情绪盯着自己的俊脸,眨巴了下眼,说:“没有。” 单崇直接把手上那个还没完全拧干的护脸扔他脸上:“那我原本放在老烟车上的头盔和护脸是自己长着脚走回来的?” “老烟——” “昨天我上车的时候他站都站不稳了,还能给我来送这个?”单崇说,“你到底和卫枝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他这问的语气也不很凶,就是正常问,背刺茫然之后却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起来……那酸爽顺着他的脊椎一阵阵往上窜,他慢吞吞地裹着被子坐起来,心虚地瞥了单崇一眼,没头没尾地问:“怎么了,她骂你了?” 单崇没说话。 背刺这么问,就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是他瞎叭叭什么了。 在男人充满了震慑力的目光注视下,背刺尴尬地笑了笑,把自己昨天的“父爱”言论,又给单崇描述了一遍—— 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沉默变嘲讽,从嘲讽重归沉默…… 背刺觉得自己还是先道歉假传圣旨这件事,活着比较重要。 “我错了,给您磕头。我不该假传圣旨。但是有件事我要强调,我也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儿才这么讲……那你不得跟她彻底保持距离吗?” 人家都有未婚夫了。 硬上的下场必然头破血流。 “也不用话都说不上那么彻底吧?”单崇犹豫了下。 背刺顿了顿:“她话都不跟你说了?” 单崇:“嗯。” 背刺“靠”了声:“别看她平时软趴趴的没什么脾气,关键时候那是真狠呐——” 单崇:“她脾气本来就大的很。” 现在连脾气都不跟他发了。 直接无视。 思及此,男人叹了口气。 背刺:“……” ……这么说吧,上一次单善的康复医生给单崇打电话,问他今年义肢的订单开始填了要不要参与,那时候,背刺都没听到单崇叹气。 他就是闷不吭声,连续好多天上了好多课,什么阿猫阿狗都教,直到把自己直接累病了才算完。 而已。 这一声叹息,算是彻底给他的瞌睡吓醒了。 裹着被子盘着腿,背刺歪着脑袋探头,小心翼翼地瞅男人的脸色:“要不我去澄清下,就说你其实什么都没说,都是我瞎掰胡造的?” “你现在说还有用?”单崇凉凉地看着他,“一大男人八卦点我都懒得说你,没得八卦还他妈创造八卦。” 他语气虽然不怎么好,但是背刺品出来,男人也没怎么怪他—— 他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搞他。 就是当下吧,觉得眼前这女人真的没办法弄,然后突然脑子抽了兄弟情义摇旗助威、正义感作祟才搁那发散思维。 说到底,不过也是站着他这边做事罢了。 背刺当着单崇的面给卫枝打了个电话,老老实实说了昨晚的话都是他瞎掰的,单崇没兴趣养闺女,也并没有父爱如山。 电话那边沉默了十几秒。 小姑娘一边吸嗦泡面一边问:“怎么了,突然坦白局?这回真的是他跟你说什么了吧?” 背刺看单崇,单崇淡定回望。 背刺懂了,替他卖惨:“嗯呐,都是我的错,祖宗,我给你道歉,是我胡说八道……跟崇哥没关系,你别不理他啊。” “昨天也不是你摁着他的头让他来亲我,他被骂渣男的核心部分一点变化都没有啊?”小姑娘含糊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现在我都不想和你们说话。” 她软趴趴地扔下这句最没攻击性的话,直接挂了电话。 背刺盯着被主动挂断电话的手机,掀了掀眼皮子正想发表一下关于“你说的没错她脾气确实挺大的”这个观点…… 一抬头,发现世界上最冰冷的滑雪机器,已经被小姑娘最软最没攻击性的话成功撩倒。 …… 第二天是雪联举办的单板大跳台世界杯阿勒泰站初赛。 没别的事单崇肯定要去的,正好他也没心情上课。 单板滑雪大跳台规则挺简单的,Two-run best(二轮选一最高成绩)和Three-run best(三轮选二最高成绩),每轮根据选手的正反脚出发、空中动作难度、飞行距离、动作完成度等一系列参考项目打分,最后根据赛制算总分排名。 稍微特别一些的规矩就是,无论在空中动作做的多好、完成度多高,如果落地失误没站稳,那本轮成绩直接归零,判为无效成绩。 ——所以哪怕是在奥运会这种国际最大型的比赛台上,都会经常出现TRB的赛制下,三轮比赛完,最后拿冠军的人也不过有两轮有效成绩,没得选的情况发生。 滑雪运动这两年确实火了,这大冬天的,连带着官媒和各家自媒体,看比赛的人却不少…… 单崇到的时候,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这时候,在他身后老烟挥了挥手:“姐姐!” 少年奶狗音清脆,单崇耳朵动了动回过头,就看见在后面几排的位置上,坐着姜南风,在她身边,是低着头在玩儿手机的卫枝。 她没抬头。 他倒是感觉胸腔里有什么默默翻滚了下,但掩饰的很好,面色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老烟去找姜南风了,背刺看到了自己在省队的队友,凑过去打招呼,剩下其他的人也三三两两在现场找到了个把雪友,四处散去。 最终就剩下单崇一个人,他选择了个前排,侧面对着大跳台的位置坐下。 比赛很快开始了。 这次比赛来了很多有名的选手,从日本到韩国,再过去到加拿大,冬奥会积分赛多重要啊,哪怕落地十五天小黑屋,这些人也赶来了—— 他们中间甚至有目前世界单板滑雪大跳台积分第一的大和平野,这人已经拿到了963的积分,只要这次比赛再创佳绩,就能直接满分封顶保送北京冬奥。 而恰巧也正是因为这些有名选手的出现,这次比赛的排名积分会变得很可观。 单崇在角落里坐下,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个把拿着摄像机的自媒体想要凑过来,都被男人一个眼神儿直接杀了回去: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意识到,他心情不佳。 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的目光看比赛。 刚开始跳的几个,都是小菜,FS rk 1440°落地不摔算是最精彩的那个。 他看了几个有点不耐烦,刚刚坐直了腰,正好看见戴铎登场,这人今天换了一身大红色的雪服,往那一站,扎眼得很…… 就跟他本人一样,像刺猬。 大概是本土选手,他搁出发台一站,还有人鼓掌。 穿了板,他就出发了—— 正脚出发,FS quad 1800°,红色的身影从抓板到转体,动作流畅干净利落,呈现一个抛物线状态转体下坠! 在戴铎即将落地的时候,单崇挑了挑眉。 就看见下一秒,他的雪板“啪”地重重砸在雪面,扬起雪尘中,他的板头翘起几乎有30°高,他重心完全压低在胯骨! 往前滑了好几米,然后在观众台如雷掌声中,他站起来,踩着雪板恢复正常滑行的同时,冲着观众台懒洋洋的挥挥手。 “——一个落地,压板尾压成这样,他好意思得意。” 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单崇没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王鑫抱着手臂,犹如幽灵一般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这要是第一轮没站住我可就笑掉大牙了。” “……” 不,你不会笑掉大牙,你只会气的揍他顺便把自己的牙都给掰了。 单崇面无表情,看都没看他,只是沉声道:“你要吵架改天,今天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不是来吵架的,吵那么多年,有用吗?你不累我还累。” 王鑫瞅着男人冷艳高贵的侧脸,在观众台下,戴铎等待打分的时候,他都没往计分屏幕那边转一下脸,“我就是来看看你来了没,来了的话,现在在用什么样的表情观看比赛。” 王鑫说话的时候,不远处,记分牌显示了戴铎的第一轮得分—— 百分制赛制的情况下,他的FS quad 1800°已经是之前所有完成第一轮赛程的选手中难度最高的,虽然落地瑕疵很大,但是裁判给出了83.5的高分。 至此,戴铎在第一轮跳了三分之二,几位名将还没登场的情况下,暂列第一。 排名一出,看台上一阵骚动。 所有人都在疯狂鼓掌。 单崇象征性地轻轻拍击手心两下,放下手,那张英俊的年轻面庞没有丝毫动容或者其他表情,双目犹如一潭死水。 事实证明,王鑫是不会在他脸上看到任何表情的。 他也没气馁,中年男人靠近老年期,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于是他想了想问:“如果按照说好的,戴铎下一个动作应该是 BS Triple 1620°,有什么建议不?” “建议就是,他再想用后刃落地,你们就想想第三轮用什么动作保底比较好。”单崇往后靠了靠,终于不当哑巴了,“他这毛病怎么这么多年改不了?” “谁知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教过他你知道的,教猪教牛都教会了——” 室外体育场,王鑫说着,掏出只烟,点了。 递给单崇,他摆了摆手。 中年男人愣了下,咬着烟屁股笑了,想了想说,“我最近想找个副教练。” 单崇用毫无波澜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王鑫笑着问:“有兴趣吗?” 单崇收回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和懒散:“不了吧,挂职才给多少钱。” 王鑫闻言,一愣,随后释然嗤笑:“你他妈还真的就看钱……就一点不想念大跳台?嗯?你搁上面跳了五六七八年,长白山的索道长什么样,阿崇,你还记得吗?” “……”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被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大家都是“崇哥”“崇神”地叫,或者直接叫他全名,记忆中,会叫他“阿崇”的,只有父母和王鑫。 男人垂了垂眼,没说话。 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在听见“长白山”三个字的时候,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下,他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就像那日他在酒桌上所言—— 低不成,高不就。 偷偷练着跳台,哪怕心知肚明大概根本没有能够重返比赛台的那天。 人最可悲的不是悲惨一生,而是提前偷看了命簿已经一眼到头,却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妄图负隅顽抗。 他自己都觉得悲哀。 “不想说这个,烦。”单崇说,“王鑫,你知道我家什么情况。” “我就是想建议,偶尔你也考虑下自己。” “生而为人,有父母兄弟姐妹。”单崇说,“人若为己,天诛地灭。” “你这不是生而为人,是生为佛陀。” 王鑫说完,单崇沉默。 比赛那边,又几个比赛选手登场,跳台,目前雪联排行第一的大和平野上了,一个BS triple 1980°,教了在场所有人做人—— 哪怕不是本土选手,他也获得了在场雪友们的热烈掌声。 “单善还好不?” 在掌声中,王鑫淡定地看着戴铎的第一轮排行变为第二。 “嗯。” “行啊,”中年男人笑了笑,双手塞口袋里,“过年我和戴铎去看看她,顺便给你爸妈带点儿年货。” 单崇想了想,说:“别吧,他俩见面就吵架,我妈还得拉架,烦都烦死了……跟我抱怨多少回了都。” 王鑫不搭话了,还是笑。 站在那,站姿歪歪扭扭地看着所有选手跳完第一轮。 等最后一名选手跳完,戴铎暂列第三,对这成绩还算满意,他收了骂人的心,回过头看了眼单崇,宽厚的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阿崇,你也说了,生而为人。人活一辈子,不一定要荣华富贵,不一定要功成名就……一辈子很短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王鑫说—— “你要去做想做的事。” 他停顿了下。 “不问结局。” …… 王鑫走了。 单崇坐在位置上,盯着跳台的方向发呆,看比赛也是在看,就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憋着难受。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好好和王鑫坐下来说会儿人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可能从他宣布退役的那天开始就没有。 王鑫这个中年老男人,也没结婚,跟没家的野狗似的,逢年过节喜欢带着戴铎上他家里去,从单崇练习大跳台到他退役至今,这习惯没断过。 单崇退役头两年他还提跳台的事,让单崇家老头老太太混合双打cei了之后,就一个字屁都不敢不提了,光大包小包的送礼…… 他对谁都客气,唯独对单崇是没好脸色的。 单崇看着烦,所以大年三十干脆都不回家,大年初一早上再敲响家门。 男人想到这,思绪断了下。 抬起手习惯性想要摸根烟,然后想起上次抽完他鬼使神差就他妈没买新的…… 顿时心中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以相当礼貌的语气在他耳边响起。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单崇保持着掏烟失败的姿势,没动弹。 其实从小姑娘蹭过来开始,他就注意到她了,他的视线始终放在前面赛场上,脑子里胡思乱想有的没的,然而实际上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动,他不着痕迹度瞥了她一眼,“嗯”了声。 不是装高冷。 就是怕又说错什么,又被人跳起来骂渣男。 卫枝就坐在他身边,白乎乎、软绵绵的一团,头发几缕编了小鞭,剩下的披散着,看上去发顶松软…… 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下。 “就,闲聊?” “好。” “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我不是故意不理你……好吧我是故意的,只是我有点生气。” “没事。” “哦,那,我刚才远远就看见那个王鑫……你教练刚才骂你啦?” “没有。” 短暂的沉默,卫枝低着头绞尽脑汁想话题,就像是上台了十分钟东拉西扯还他妈入不了活儿的蹩脚相声演员,词穷到头秃。 她就是看见王鑫了,看见王鑫来了又走了,从他来到走,男人背对着她的方向背部全程僵硬,最后变得失魂落魄,就…… 有点担心他。 干。 她暗恋一个人,人没捞着,倒是发掘了自己全部的善良心软潜质。 放在膝盖的手无力地抓了抓,深呼吸一口气,她觉得,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要么还是直奔主题? “那我能问下一个问题了吗?” “我没让你不说话。” “……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问清楚你比较好。” 卫枝下意识咬了咬唇瓣,咬到伤口,疼得又缩脖子”嘶”了声…… 引来男人侧目,她立刻放开唇。 “昨天背刺说,前天他告诉我那天你、你那什么我了一下,只是同情我——这事儿是他瞎编骗我的,对吗?” 她问完,有点儿紧张地死死盯着男人,却绝望度发现自己直接给他问沉默了。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 她手掌心都要冒出汗来。 而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单崇其实已经意识到了确认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如果放了之前,他可能就会说,是骗你的,但是也没太多别的意思吧,就当我是当时昏了头,对不起啊—— 但是这些敷衍而逃避的话到了嘴边,他脑子里突然又有了王鑫的声音。 中年老男人跟他说的那些过了而立和不惑之年,总结出来的人生鸡汤。 他说—— 【阿崇,人活一辈子,不一定要荣华富贵,不一定要功成名就……一辈子很短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说—— 【你要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问结局。】 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喜欢想要喜欢的人,你要去做。 然后不问结局。 他听时候很不耐烦,觉得王鑫什么都不懂,此时猛然再想起来,却猝不及防地胸腔在一瞬间被涨得很满。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其实也才二十七岁。 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做什么,哪怕朝九晚五,被生活压的透不过气,但是他应该还是在按部就班、仿佛一眼就看见结局的道路上选择一些想要走的岔路稍微尝试—— 他没有被任何人剥夺这些权利。 诚然,他有很多还没处理好的事。 但眼下,他突然认为自己可能可以解决其中一个:比如,决定成为一个没有道德,素质很低的人。 “……” 于是他听见自己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 “嗯,他骗你的。” 余光看见她转过头来。 那双杏仁状、拥有黑漆漆瞳孔的圆眼里,大白天的仿若也有星光闪烁,她微微仰着小巧圆润的下巴,望着他:“所以呢?”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紧绷—— 三秒,没得到回答,她抬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催促。 “所以呢?”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在撒娇,也像是因为过于的紧张所带来的窒息。 他转过了头,面无表情地回视她,并在两人目光相撞的那一秒,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的繁星变成了银河万里。 “你说话,”她死死地盯着他,问,“前天酒桌上,你说的人,是不是我?” 他顿了顿。 终于还是缓缓点点头。 她没有放过他点头时每一个细节,喉头滚动,哽了下,就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是你。” 她抬起手,动作稚气地揉了揉眼睛,手拿开时,双眼红的不像话,“哦”了声,“然后呢?” “本来就没有什么别人,我喜欢的人是你。” 身后比赛场上,一个选手冲出跳台,FS rk 1800°,完美落地,观众席中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和热情的口哨声,几乎要盖过男人的声音。 热闹的欢呼声如雷鸣,也不知道是在为谁而喜悦庆祝。 她微微眯起眼,杏状眼眸成了弯月,哽咽着嗤笑一声,眼泪滚出模糊了视线,她用手背重重地压着眼睛…… 唇角上扬。 ”好巧哦,”她说,“我也是,我也喜欢你。” 注意!! 未婚夫她是不认的(进了一步他便不会再退...) 红色警报解除。 前方路口暂缓, 亮起黄灯,意味着留用查看。 “你下次早点说, ”卫枝揉揉发红的眼,用干涩的嗓子可怜巴巴地说,“一会儿我还要取消去长白山的机票,要扣好多手续费。” 哪来的下次? 还早点说,该多早?今早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还是昨天手机给你微信留言? 单崇这会儿千思万绪,挺多事想问的,比如她那个未婚夫吧,到底怎么回事? 那天在酒桌上听见他就整个不太好, 有种来晚一步的感觉,当下也有点懵…… 后来她在车上闹着不让他喜欢别人, 态度挺明显, 又让他有点儿犹豫,总觉得她好像真的不太像是有未婚夫的模样—— 哪有嫁都还没嫁先劈个腿喜欢别的男人以表敬意的,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所以他总琢磨着找个时间把她拎出来好好谈谈, 没想到第二天睡醒, 她已经不理人了。 这会儿其实问题没解决, 先直奔了下一步,原本男人就想顺势问问—— 这种情况下, 她照顾下气氛也不会说出能给他气死的话来…… 结果没来得及问出来就被她打岔, 男人微微一愣,问:“长白山是什么东西?” “我买了明天的机票飞长白山。”小姑娘眨眨眼,“因为我要去一个没有你和你暗恋对象的地方。” “……” “原本是那么打算的。” 求生欲让她补充了句。 “……” 估算错误。 她还是能气死他的。 这番话让男人直接陷入沉默, 垂下眼, 看着她。 虽然前一秒的表白让人如释重负,但是这一秒, 在周围突然四溢的威压下,卫枝又有点清醒地认识到—— 这个人不说话时候给人的无形压力,并不会随着他喜欢谁增加或者减少。 她抓了抓羽绒服的下摆,“呃”了声:“你别凶我啊!我,那什么,我还在生气的啊!” 她是挺生气的,虽然刚才他点头承认“从来没有别人”时,她觉得她也能上去飞个big air…… 现在缓过神,冷静下来,她觉得这个人就是莫名其妙,喜欢她就说啊,非要加个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形容词,这什么委婉的表达方式,生怕她知道? 吓死个人。 大家练的是滑雪又不是古墓派,难道喜欢她还是件丢人的事说不出口? 现在不是说的挺好的么! “气什么?” “你那个‘不该喜欢的人‘——” “正好想问你。” “啊?” “未婚夫?” 他把这问题问出来,卫枝就愣了愣,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刚问了句“什么未婚夫,韩一鸣吗”,突然两人身后有个人“喂”了声,吓了他们一跳。 回头一看是老烟,他看着卫枝,指了指身后,说:“南风让我来看看你们俩在聊什么……还托我带一句话,‘你要是一和单崇说话就掉眼泪就别和他说话了,如果实在忍不住,那我就帮你把嘴缝上,句号‘。” 卫枝:“……” 单崇:“……” 老烟:“我就一传信儿的,以上言论不代表个人观点。” 单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他说话的内容并没有关系,而是在嫌弃这孩子怎么没有眼见力—— 刚卫枝是哭了。 那这会儿不是没哭了吗。 还颠颠跑来干什么? 好好的说这事,打什么岔? 老烟被男人这森森的目光看得发怵:“崇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听过没?” 他停顿了下,又回头看了看姜南风,隔着三四排的距离,后者冲他扬了扬眉。 前有狼,后有虎,老烟这个纠结,最后还是决定得罪师父,硬着头皮把话讲完:“后面的姐姐说,我不把小师妹带回去,我也不会用回去了。” 卫枝看看姜南风。 又犹豫地回头看看单崇。 “去吧。”他扬了扬下巴,那张万年冰冻的脸上难得有了点儿暖意,语气也很温和,“一会儿再说就是。” 卫枝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三圈,有点不想走,迟疑地问:“不会回头你又因为……这啊那的原因,躲起来了吧?” 男人轻笑了声,漆黑的瞳眸望着她:“嗯,这次哪也不去。” 能怎么躲起来? 他承认喜欢她的那一秒,已经报着听到“虽然我也喜欢你但不可以”这样的回答然后被拒绝的心情。 可她什么都没说。 ——哪怕是从死刑变成无期呢? 已经足够让人欢呼雀跃。 进了一步他便不会再退。 而听到男人用温和缓慢的语气承诺,卫枝这才放心,目光又幽幽地转到老烟身上,说:“你知道吗,急起来会揍小孩的可不止你南风姐姐。” 说完这句话,她扔下一脸茫然的老烟,转身上台阶去了。 老烟有被威胁到,现在从“前有狼、后有虎”搞出“群狼环伺”的味道,他犹豫了三秒,望着目无情绪坐下继续看比赛的师父,有点后悔刚才的选择。 于是他想了想,对男人说:“要不我还是和您坐好了。” 可惜后者连余光都没给他一个。 “走开,”男人说,“我也不要你。” …… 看完比赛接近下午一点。 在有一大堆强手的情况下,戴铎第三跳挑战FS rk 2160°争取高分,可惜落地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了……在勉强拿了前两轮有效分的情况下,最后得了个第三名。 单崇翻看了下国际雪联网站的积分排名,估算了下,阿勒泰站之后,他已经勉强可以挤进拥有冬奥参赛资格的队列。 等过完年,开年再有二、三个资格赛,他不要太拉闸,那明年冬奥会单板滑雪大跳台,好歹还是有那么一个人的。 打开微信,单崇慢吞吞地给戴铎发了个排行的截图,配字干巴巴的“恭喜”两个字。 那边大概手机在手上,没用两秒立刻回复他:酸不? 单崇根本懒得理他。 【崇:有些人真的只配听狗叫。】 发完这句后,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抬头环视了一圈身边,这会儿他们坐在餐厅里吃午餐,除了老烟、背刺他们,花宴和颜颜也来了,还有卫枝坐在他的右手边,正低头和一个囊战斗。 其他人正闲聊今天的比赛,难得夸戴铎几句,反常的是平日里最讨嫌戴铎的背刺今儿闭麦了,光盯着他小师妹。 卫枝原本是认真跟食物进行灵魂交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抬头问:“我吧唧嘴了还是用鼻孔吃饭了?” 这话一出,就知道她还记仇背刺假传圣旨。 单崇嗤笑一声,抱臂往后一靠。 背刺:“不是那么深入的疑问,我的疑问甚至很简单,你怎么在这?” 今天早上明明在观众台遇见时还他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这会儿就在慈父的目光下吃饭了? 啊? 他离开观众台找队友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然而卫枝才懒得理他,闻言脑袋一歪:“那我走?” 背刺看向单崇,意思是你看看她欺负我。 正巧转盘转过来,男人盯着背刺投诉的目光坐起来,长臂一伸端了碗刚分好的羊杂汤,放小姑娘面前。 背刺:“……” 背刺:“?” 大师兄眼睁睁看着小师妹接受了那碗汤而不是反手掀师父脸上,她甚至面色自然地端起汤喝了一大口。 昨天卫枝被气的胃口不好(并没有),就吃了泡面,泡面那个东西就是几个月不吃想一下,吃完一餐就想吐的神奇食品…… 这会儿好不容易接触到正常的食物,她低着头,喝汤啃囊,小口小口往嘴巴里塞吃的,动作频率快而敏捷,像只饿了八辈子的松鼠。 看她吃,就觉得那个囊好像还挺香。 “好吃?” 单崇稍微凑近她问。 他之前一直不是很爱吃这种干巴巴的面食,牛羊肉吃多了也腻,每年来新疆都得瘦几斤回去。 “嗯,”她头也不抬地说,“你试试不?” 她也就随口一问。 没想到男人顺势接过了她递出来的囊,拿手上撕了一小块放嘴巴里慢吞吞咀嚼。 当时桌子上的人就安静了,所有人一脸懵逼地望着他和卫枝—— 眼睁睁看着男人一点儿也不嫌弃地从小姑娘啃过的缺口处直接撕了块面皮扔进嘴里,咀嚼了下,看着吃的很认真。 餐桌上鸦雀无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又转回了桌子的正中央,那里放着个篮子,篮子里还他妈放了四五块没动过的囊。 花宴没忍住,问了句:“所以,好吃吗?” 单崇把手里的囊顺手塞回给身边的小姑娘,面无表情:“还是吃不惯。” 花宴收回了蠢蠢欲动伸向桌子中间的手。 …… 小小插曲后,餐桌上的气氛就有点微妙,背刺以吃一口抬头看卫枝一眼的频率打发完了剩下的时光。 整得卫枝最后都忍不住问他:“我的脸很下饭?” 感觉到从她旁边投过来一束清冷的目光,背刺一阵恶寒,低下头老老实实吃饭。 众人酒足饭饱,准备回酒店。 花宴和颜颜正在讨论下午要不要再去滑两趟,问单崇,单崇不置可否,看着有点儿懒洋洋的,想了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他说:“下午可能有点事——” 花宴:“哦。” 花宴:“小师妹呢?” 卫枝:“嗳?我可——” 话还没落,就感觉身边射过来一束凉嗖嗖的光,她迟疑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脸上写着:咱们还没完事儿,不知道您还记得不? 卫枝:“……” 哦。 卫枝:“我可不行,今天起来太早了,我得回去补个觉。” 单崇站起来去结账,顺便去旁边比赛场馆的停车场把车开出来,那地方有点儿远,没必要一群人又顶着寒风去拿车。 他前脚一走,后脚卫枝借口洗手间想跟上,结果刚出门就被背刺抓着了。 背刺双眼闪烁着敏锐的光:“你上哪去?” 卫枝被抓包,无奈转过身:“大师兄,你怎么跟牧羊犬似的,我这一只脚刚刚迈出栅栏……我上厕所,你来吗?” “饭店没厕所?” “哦,我喜欢比赛场馆那个。” “……” “喜欢比赛场馆的厕所还是去比赛场馆拿车的男人?” “去比赛场馆拿车的男人。”卫枝摆出一副“我就说了你怎么着吧”的表情,“您有何高见先省省,我不是很想听……别怪我凶你,我把你当姐妹什么都告诉你,结果你呢,不好好传话就算了还在从中作梗!什么师父喜欢的另有其人!我昨天被气得只吃了泡面!” 背刺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还挺内疚。 他背叛了自己的姐妹耶——这种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张了张口刚把那句“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啊”说出来,他又品出哪里不对…… 差点就被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他琢磨了下,说:“崇哥是喜欢你的。” 卫枝:“等你告诉我我儿子都上小学了。” 背刺:“……” 背刺:“这不是你要不要把我开除姐妹籍的问题,那我不是问崇哥他怎么想的么,他说你好像有个未婚夫……那他妈哪能行——有夫之妇别整这有的没的啊,他之前就无情滑雪机器,没谈过恋爱,容易一头扎进去。” “你这台词我就看漫画女主姐妹团说过。” 卫枝总算知道单崇之前问她的“未婚夫”什么情况了,沉默了下,说,“你说的那什么未婚夫,是我家里人一厢情愿,我告诉全世界我不认这事儿了,就差发个朋友圈昭告全天下包括我小学班主任再微博顶置半个月买个热搜第一——我是掀了桌子来的新疆,你懂吗,把桌子掀在你们所谓的未婚夫脸上。” 背刺:“……” 背刺:“那你家能同意你和崇哥——” 卫枝看着他:“不同意哦。我妈可能会把一百万支票扔他脸上喊他离开自己的女儿。” 背刺:“还有这种好事?” 卫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智障。 然后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不得不说这个台词确实有点姐妹团,妈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慢吞吞往比赛场馆那边走。 正好下了雪,卫枝有点儿不耐烦地拍了拍头顶上的雪花,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就为了个韩一鸣? 那单崇那会儿在车上亲她得有多纠结鼓起多大的勇气突破道德防线不把自己当人—— 背刺:“你莫名其妙突然笑什么?” 卫枝摸了摸唇角。 刚想说话,不远处一辆破烂的jeep开过来,在他们两人身边停下来,驾驶室的窗户降下来,男人探出一张比白雪还冷感的脸,颜色素然:“散步呢?还挺浪漫。” 全然不顾他嘲讽还带点酸的阴阳怪气,背刺说:“崇哥,我给你问了,小师妹那个未婚夫她不认的,真不认,就差发个朋友圈昭告全天下包括她小学班主任再微博顶置半个月买个热搜第一的那种坚决不认……现在就她家里一厢情愿,你别有心理负担,这不算当小三,你专心征服她家里人就行。” 单崇:“……” 卫枝:“……” 单崇沉默几秒没说话,目光在车下两人脸上一扫而过,唇角扯了扯,冲他们扬了扬下巴:“上车。” 背刺先吭哧吭哧爬上车,卫枝原本想跟着他上的,脚刚踩在踏板上感觉到前面驾驶座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她乖乖关了门,绕到副驾驶。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单崇松了刹车。 车缓缓往前开的时间,背刺一拍脑门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乐观地问:“对了,刚才小师妹出来找你,你两是不是有话说啊?” 车里另外两人第一时间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单崇“嗯”了声,说:“本来是有的。” 背刺:“那——” 单崇:“被你说完了。” 背刺:“……” 单崇:“我不说‘谢谢’你不会生气吧?” 背刺就有点后悔上车。 他抬手拍了拍副驾驶座位,喊:“姐妹。” 救命。 “你就为这个?”沉默了挺久的卫枝终于还是大发慈悲地开麦,问开着车的男人,“那你不问问我。” 单崇:“问了啊。” 卫枝:“对,然后我说不是。” 单崇:“你那个“不是”答得也太随便了,谁知道隔天的答案还是不是这个?万一你反手来一句,哎呀其实是,你还在意这个啊,那我是点头还是摇头?” 卫枝:“……” 卫枝:“没别的意思,就是既然提到了那我好奇问问……我要真这么说了,那你是点头还是摇头?” 单崇想了想。 “点头然后摇头。” “?” 开着车的男人抿了下唇角。 “在意,但是没办法,只好曲线救国先假装不在意——虽然没素质,但是先排个队等你分手总不犯法吧?” 卫枝禁声数秒,慢吞吞地品味出男人这句“曲线救国”是什么意思,“呃”了声,耳根有点儿要燃烧起来的迹象…… 她抬手,掩饰性地压了压耳边的头发。 然后低下头玩面前的安全带。 没过一会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腕覆盖上略微冰凉的大手,她愣了愣抬起头,入眼的是对方干净修剪整洁的指甲,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 属于男人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被糟蹋中的安全带上拿下来。 指尖缓慢推开她的五指,停住。 稍一犹豫,带着薄茧的拇指腹捏了捏她肉乎乎柔软的像猫爪垫的掌心。 “……” 卫枝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一只手扶方向盘开车,另只手在   车内短暂的宁静中,他目视前方。 掌心上秒那有些粗糙瘙痒的触感仿佛还在,温热的触感过后,就要燃烧起来。 注意!! 阿拉丁的存款(他全身上下唯一能赶人的点...) 等老烟和姜南风爬上车时, 车内画风已经恢复正常,单崇靠在座椅靠背上玩手机, 卫枝也坐在副驾驶玩儿手机—— 两人甚至各朝一边。 好像完全不熟的样子。 只有背刺一脸严肃地坐在后座,在老烟吭哧吭哧往上爬的时候,说了句:“你还往上爬,我都想下去。” 老烟莫名其妙望着他。 倒是前面驾驶座,男人接收到了他的阴阳怪气,懒洋洋地接了句“你下啊”,一边说手上还没停下在微信回复短信,他键盘没消音, 打字“哒哒”的听上去频率很快。 引得原本一脸放松在刷微博的卫枝抬起头,看向他:“你在跟谁说话?” 男人扫了她一眼:“放个屁都要跟你打报告。” 她深呼吸一口气, 正发誓回去要用84消毒液洗一百遍手洗掉这个熏人的渣男味儿, 男人直接在车内所有人注视下把手机扔给她,说:“导航一下回酒店的路。” 卫枝手忙脚乱接过他的手机,刚想说你来的时候也是导航的嘛不是说你年年来对这的路很熟—— 低头一看, 他的手机停在微信聊天界面。 那边, 男人已经启动了车。 卫枝抱着手机瞪大眼望着他,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 手机还有他掌心的余温,好像连气味都有不一样, 小姑娘脸蛋悄悄红了红, 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坐姿,在男人的默许下开始查岗—— 绿色的微信界面,对话框那边的人没有备注姓名, 微信叫“行善积德”, 这四十岁朝上画风的微信名,头像却很违和地穿水手服泳装的野原向日葵。 就跟单崇的头像配色、风格完全一致。 卫枝窒息两秒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刚想破口大骂尼玛的情头啊啊啊单崇你牛逼…… 突然脑子拎清, 野原向日葵好像是野原新之助他妹。 卫枝:“……” 先切出微信看了眼,在列表里还找到了野原美芽和野原广志,四个人在一个微信群里,那个群名叫“因为穷硬着头皮住一起”。 卫枝:“……” 看了眼单崇和他妹的聊天记录,微信名是@行善积德”的单善画风是这样的—— 【积德行善:王鑫说你去看大跳台世界杯了?】 【积德行善:这死冷寒天的,你也不怕冻?】 【积德行善:比赛好看不?】 【积德行善:算了,对你来说还能有个不好看的?】 【积德行善:我听说这次世界杯小日本和棒子贼拉多,他们又捣鼓出什么新动作了吗?到底能不能行了U型池是小日本大跳台还是小日本哪哪都是小日本听说他们的U型池滑手还能临时退役转行夏奥搞滑板再重新复出继续征战明年冬奥,一人当两人用离谱啊这板类运动别不是被他们统治到2026年……真的烦看膏药旗,那咱们翻年是不是又没戏了啊?】 【崇:戴铎第三,不作死来年稳稳能进北京冬奥。】 【崇: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积德行善:……………我不是想问这个,你有毛病,我问他干嘛?】 【积德行善:第三可以啊,王鑫说他又摔了,居然还有第三。】 【崇:外转2160°没站住,落地滑了一会儿才摔的,没摔着,好着呢。】 【积德行善:?】 【崇:?】 【崇:你又不是想问这个?】 【积德行善:不是。】 【崇:哦。】 【积德行善:妈妈问你大年三十回来不?】 【崇:不回,王鑫会带着戴铎去,我懒得看你们俩吵架。】 【崇:我初一回。】 【积德行善:到底谁才是我哥?】 【崇:你想谁是你哥?】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看样子应该是单善不太想理她哥了。 卫枝默默地放下手机。 后排,老烟见状,搁后面还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怎么手机又放下了?导航呢?别开错路。” 背刺沉默了几秒,没憋住,忍无可忍地问:“我就问你,你来时候咱导航了吗?” 老烟是一点都不知道单崇和卫枝那点儿事的,眼下被说的一脸懵,只有姜南风抬起头看了副驾驶座的卫枝一眼,然后出声,淡淡安抚小阿弟道:“应该是她没找着导航软件,她就这样,什么东西放眼皮子底下就知道喊找不着。” 卫枝回过头看姜南风。 姜南风冲她懒洋洋地笑了笑。 卫枝心想姜南风这看一眼什么都明白过来的本事整挺好,省了她坦白从宽的功夫—— 再看看老烟还搁那一脸懵逼呢。 活该他玩不过南风姐姐。 …… 下午到了酒店,卫枝坐立不安。 “没事干就更新,”姜南风说,“狗侍卫埋土里坟头都长草了,作者还在琢磨怎么才能顺理成章把他挖出来起死回生。” “……话不能这么讲。” 卫枝一边敷衍地随口应答,一边摁手机头也不抬—— “死了的人怎么起死回生?” 【少女叽:。】 【崇:?】 【少女叽:?】 【崇:滑不?】 卫枝放下手机,宣布:“天气预报说一会下雪,天气这么好,我出去滑两趟?” 姜南风已经上床了,看小姑娘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找已经被冷落了两天的护具,无语道:“那雪花是爱心型的不?” 正吭哧吭哧从衣服里挖护具的人一顿,转过头幽幽地望着她……后者沉默半晌:“去吧,又没说不让你去。” 十五分钟后,卫枝拖着她的雪板到了雪具大厅,一眼就看见大厅中央男人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还是熟悉的一身黑色雪服,护脸一戴,头盔和雪镜被他拎在手肘上。 过往的人认出他,纷纷和他打招呼,喊崇哥,叫崇爷,有的停下来闲聊两句,顺便约个课。 远远看见她走过来,男人掀起眼皮子扫了她眼:“这么慢。” 语气平淡。 就。 男朋友没有了。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 冷酷无情刻薄严厉滑雪机器。 干。 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抱着雪板就冲过来。 下午雪场人少,缆车吊箱都不用排队,单崇带着卫枝上高级道,她的搓雪滑行如今基本娴熟,已经开始学走刃了,这时候上个高级道完全不成问题。 队伍就他们俩,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中,他们抱着雪板一本正经地在缆车左右两边坐下,吊箱门关上,晃晃悠悠地刚往上升了十米吧…… 原本坐卫枝对面的男人站起来,转身,挨着她坐到她身边。 她先是一愣,条件反射扭脸望了他一眼,戴着护脸雪镜她也看不清楚此时此刻男人脸上的表情,心脏就砰砰乱跳了两下…… 有、有点紧张。 她眨巴了下眼。 “干什么你?”男人突然出声。 卫枝吓了一跳,屁股往后挪了挪。 他掀了雪镜,护脸往下一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穿上雪服不认识了?怕我?” 卫枝:“……” 还真让您说对了,草。 刚认识那会儿死活不让男人摘护脸和雪镜的行为在此时此刻遭到了报应,谁能知道她也会有这么一天,恨不得求他把护脸和雪镜摘了—— 主要是过往印象根深蒂固,这两玩意儿他戴着就莫名其妙觉得他瞬间成为随时翻脸不认人的魔鬼。 这会儿终于看见男人的眼睛,她那发麻的头皮才稍微、稍微放松一点点…… 呜呜。 她英俊的男朋友。 卫枝:“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一边说着,一边相当言不由衷地抬起手拽了下他的袖子——默默地把他拎着雪镜的手挪远了些——余光看见男人翘起的唇角,她想死的心都有。 护脸的扯开话题:“我刚才回酒店路上想问你,那什么,我看到你跟你妹说,你今年不回家过年?” 他手没动。 就让她压着。 “嗯”了声,想了想补充:“传统惯例,大年三十留给王鑫和戴铎造作,我初一回。” “那我也初一再回南城。”她不假思索。 单崇不说话了,就瞥了她一眼,心想本来她家里知道她自己在外面找了个野男人估计得跳起来,现在她还要为了个野男人过年都不回家…… 她妈不得直接一张机票飞过来棒打鸳鸯? 见男人不置可否,吊箱里有短暂的沉默。 然而卫枝也不生气他没积极响应。 你说她这么些个月朝夕相处,还真有点儿摸清楚了单崇的脾气,这会儿居然轻而易举光从他轻颤的睫毛都能猜到他的顾虑—— 卫枝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完全不是多余,过往二十几年她平时再怎么搁外面浪,从来没有过年不回家过…… 大年三十必定老老实实坐电视机前陪外公外婆看春晚。 可是她不想扔他一个人过年。 她想了想,琢磨怎么办好,手指头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衣袖摸进去,指尖挑开他的手套与速干衣边缘,轻轻蹭他温暖干燥的皮肤,和他手腕上凸起的血管。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只有单崇知道,她指尖划过得每一处,都在悄悄地冒出鸡皮疙瘩。 亏得他面色自然。 “要么你跟我回家?”她抬头问他,“正好,省得我群发微信官宣,好赖说遍了,不带个真人回去在他们面前走一圈他们估计现在都觉得我在跟韩一鸣玩见鬼的欲擒故纵。” 单崇笑了笑。 她不解地望着他。 单崇问:“那个韩医生什么条件,你家里人这么喜欢他?” 卫枝答:“年轻有为的富二代吧。” 单崇“哦”了声:“换位思考下,我要是你妈,闺女放着年轻有为富二代金龟婿不要,非要搁外面捡个家里有人要花大价钱照顾的穷鬼回去……” 卫枝:“……” 单崇:“我能把你腿打断。” 男人轻飘飘的语落,就感觉到原本在他动脉上挠着玩儿的手停下来……原本肩并肩与他一起的小姑娘支棱起来,瞪着他。 卫枝不是很高兴他这样对比—— 柴米油盐对她来说真的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 她想法很简单,虽然她家里确实家底略丰厚,但是她自从搬出来后,也很久未跟家里要过一分钱。 她可以自食其力。 也不在意喜欢的人开的车是北汽还是大G。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衣穿暖,有粥食饱,良人待归,三餐四季,平安顺遂。 而韩一鸣显然不是那个所谓良人——无论他多青年才俊,想到万家灯火之后有一盏是他,她就想把整栋楼的电闸都给拉了。 所以她很不高兴单崇就物质方面对比甚至夸奖起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会因为他的主动对比感觉到心痛。 在她的瞪视下,男人却显得很淡定,垂下眼笑了笑,抬手将她刚才坐起来时有点儿蹭乱的头发挽至耳后,淡道:“攒够钱就去找你。” 他语气自然。 倒是一点自卑或者酸的意思都没有。 卫枝这才稍微上来一口气,眨眨眼:“攒够钱是什么鬼?” “至少不是负债,让你跟着我饿肚子,那像什么话?”他说,“单善的义肢大概一百二十万,就攒这么多吧?” ……这年头几个男人能在三十岁以前攒下一百多万存款? 脱离了家庭,韩一鸣也不行。 卫枝眨巴了下眼,想到他连一百块油费都省,很想问他知不知道一百多万是几个零,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在婉拒,喊她滚蛋的意思? “你攒了多少了?”卫枝问,“然后我回家找个算命的算一算我还能活几十年,搞不好入土为安之前能提前个一两天抓紧时间跟你去民政局打个证——” 单崇说了句“不知道啊”,然后摸出手机,打开了某个银行软件,又切微信问单善要账号密码。 【积德行善:你要干嘛?】 【崇:你嫂子查账。】 【积德行善:你借口不如再荒谬一点?】 【积德行善:我没买那件大衣,瞧给你紧张抠搜的,不会惦记这事儿好几天没睡好吧?】 那边絮絮叨叨,还是很快把账号密码给发了过来。 单崇也挺好奇的,他就每个月往卡里打钱,是给单善攒义肢费,其实也是给她的零花钱和生活费…… 她花了多少他从不过问。 自然也从来没问到底攒了多少。 他自己还没看清楚,原本旁边支棱着的小姑娘已经扒着他的手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过他的下巴,他愣了下,甜香的洗发水味钻入鼻中,他轻笑了声,眼角逐渐放松,柔软。 配合压在自己手腕上的爪子,他放下手让她看清楚单善的卡上存款余额—— 七十八万四千多。 卫枝认认真真数了三遍,眨巴了下眼,震惊得说不出话—— 七十八万!!!!! “全你攒的?” “嗯。” “……几年?” “不知道,好久了,”男人想了想说,“应该有三年了吧?” 三年攒七十八万!!!!!! 一颗高悬的心落了下来,她双眼里写着的那个欢呼雀跃啊,恨不得把自己的□□签名改成“抠门真的能抠出个亿万富翁来”! “我觉得我要不是英年早逝,应该还能早点儿和您修成正果。”小姑娘甜滋滋地说着,双眼弯成了月牙,“我认识的大多数人和你一样大的时候还在用六千块的月薪分期付款36期买奥迪A4——” “……车能开就行,城市里也开不快。” 妈的,听听。 你见过比这还会过日子的男人不? 赞啊! 这会儿单崇在卫枝心里已经光芒万丈。 她现在就想打电话给她妈,疯狂叫嚣:看呐!你给我安排的富二代金龟婿算个屁!我自己在路边叨也叨回来个根本没差多少的金饽饽!哼!口亨!! 看着男人“咔嚓”锁上手机,她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是在操心自己比不过韩一鸣,他只是已经想到了方方面面—— 可能是在牵起她的手的那一秒。 已经想好了这些。 比她考虑的更多,更长远。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盯着男人的侧脸,现在心里已经变成一塌糊涂的稀巴烂烂泥,没办法,她就是真么好收买啊。 “我这还有三十万……要不——” 她这话还没落,原本身边神色放松的男人脸肃了肃:“你家从小到大的教育成果就是让你把三十万随随便便交给一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 “……” “谢谢了,现在我更觉得责任重大……你没哥哥或者弟弟吧?” “怎么了?” “我怕他拿刀砍我。” 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完,旁边的小姑娘已经呜呜地倒在他身上……摸到他的雪服就师父威严还在,她也不敢太放肆,就是比以前扯他袖子,稍微过分一丢丢,把他自然放腿上的手拽过来。 柔软温暖的爪子挑开他手套,硬生生地从手套口挤进去,用自己的手贴着他的大手,挤挤。 “你多上点课吧,现在就去上课!问问小熊要不要上课?最好让她再介绍点人来,她是网红姐妹多。” “……” “争取明年完成任务目标。” “你还挺着急。” “嗯,”她乖糯糯地说,“你全身上下唯一能赶人的点就是又穷又抠,要是被她们知道事实完全相反,那就麻烦了。” 她望着他,真诚地说:“我会担忧得睡不着觉的。” 她说的贼拉自然。 翻译一下—— 大概就是从前有一个公主,逃离养尊处优的城堡,成为了在逃公主。 有一天,在逃公主在路边垃圾桶里随手捡了个破壶,擦一擦…… 然后发现这他妈居然是阿拉丁神灯。 …… 当天晚上。 阿勒泰雪圈群炸裂,众人奔走相告—— 单崇开公园入门团课啦! 十人内小班教学,一个小时,人头费一千五! 包解锁正脚box 5050+横呲box+FS 180°下box三个项目,少一项全额退款! 兄弟们冲鸭! …… 快去送钱! 注意!! 崇哥给你下点里番(主要是怕您被看不起...) 换成其他人, 跟别人说团课一小时1500/人,那大家第一反应很有可能就是:抢钱去银行啊。 但是换了单崇就不一样了, 并不是他就有多高贵或者多神奇,主要是平时他上课收6000一小时一人—— 虽然吧喜欢滑雪会去认真钻研滑雪的一般都是时间多也有点钱,但是钱再多,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所以像上基础入门课,会找他的人就比较少,毕竟入门谁都能教,能花2000学会的东西谁愿意花6000是不是? 但是现在单崇开团课那就不一样了。 从他这学了基础入门,就有点儿说“我和奥尼尔(詹姆斯)(乔丹)学的三步上篮”差不多一个道理, 别人听见第一反应肯定是:嚯!牛逼啊! 而且还有保底,一个小时学不会?嗳, 退钱。 就很nice。 广告效应就这么来了。 消息放出去一个小时, 每天三个时段三个团,预约三天,基本全满。 单崇的微信都被加爆了, 看着不断增加人数的好友申请,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后真心感慨:“我觉得自己好像搞传销的。” “1500收少了啊!”背刺站在厕所里, 一边梳头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不像搞传销的, 比较像天皇巨星为女友下海出演爱情动作片。” 正靠在厕所门边斜靠着, 等背刺挪坑上厕所,男人直接无视了他后半句,考虑了下他说的“1500收少了”这问题, 考虑半天想明白了, 得出结论:“这三个动作就值这个价钱。” 公园道具box,是一个放在地上的长条形铁盒, 铁盒宽且矮,露出雪面就几厘米,是公园道具入门的第一个项目,学会基础滑行(能在中、高级道流畅换刃滑行)就可以上的道具。 放了以往谁要来花大价钱学这,他自己都掂量掂量要不要接,怕传出去还被人骂赚烂钱—— “讲得像业内道德标杆似的,那你曾经还不是接过几个小姐姐的入门课的。” “……” 斜靠在墙上的男人沉默数秒,掀起眼皮子,毫无表情地问,“贪图我的美色不要收费的吗?” 这次换背刺陷入沉默。 没等他说话,隔着堵墙,隔壁房间洗手间传来响亮的咳嗽声。 像是准备把自己咳死那种。 单崇慢吞吞站直了身体,与此同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微信开始疯狂震动,他原本就是逃避似的不想理,背刺听不下去了说了句“你裤子都要被震烂了”,他才不情不愿掏出来看了眼—— 【少女叽:我都听见了。】 【少女叽:教你一个生活常识,讲八卦的时候看看厕所是不是隔墙有耳是基本操作法则,做不到就不要讲。】 【少女叽:谢谢你哦。】 单崇就跟她扣了个问号。 【少女叽:我也贪图过您的美色,没额外收费真是太感谢了。】 【崇:教你推坡十天护脸都让没摘你就贪图我美色?】 【少女叽:……就,有些人的英俊是透过灵魂的。】 【崇:你要认识我第一天开始就这么油腻我收你8000都嫌这钱赚的费劲。】 【少女叽:……】 那边没声音了,过了两秒门响了,单崇挪步去开了门,就拉开一条缝,小姑娘踩着拖鞋站在外面,仰头望着他。 站在门里,男人面色淡定:“有事?” “没事,”她说,“看看你。” 单崇就要关门,还没来得及赶上外面就“等等等”伸出来一条雪白雪白的胳膊,吓他一跳,他要反应再慢点这门就直接把她胳膊卸成两半了。 “干什么,”男人有点严厉地问,“咋咋呼呼的,胳膊不要了?” 卫枝不怕他凶,两只手扒在门上,半张脸探进屋,小动物似的习惯性嗅嗅鼻子:“你明天团课全满了?三节课?三十个人?全满了?” 单崇没说话,垂眼看着她,示意她有屁快放。 卫枝拖鞋立起来,脚尖在走廊地毯上点了点,支支吾吾地说:“我有个朋友也想来——” “不早说?”单崇打断她的话,“都什么时候了?” 扒在门边缘的爪子没撒开,她特别淡定地点点头:“嗯,这不是刚才没想起来么……我再教你另外一个生活常识?” “?” “当有人以‘我有个朋友‘作为开头的时候,”她盯着他的眼睛,“不出意外,百分之一百是我的朋友等于我系列。” “……” “……” 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里,身上穿着白色睡裙的小姑娘目光逐渐执着,那股子“凭我和老师关系不一般这后门我走定了”的气势越发旺盛,一副今天男人不答应她就准备黏在门上不走了。 谁也别睡。 单崇用了半分钟消化她的话,听到所谓“我的朋友等于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就是停顿了片刻后,问:“什么意思?明天公园入门团课,你也想来?” “不行吗?你不是说只要基础滑行过关就能上box,”她脸有点儿红,也不是没上过他的课,只是如今关系微妙,一想到正经八本听他讲课不知道怎么就是有点紧张,“我能滑中级道和高级道了啊。” “不是这个问题,”单崇说,“当初不是闹着要学刻滑和平花?” “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你知道是记仇就好。”他毫无波澜地望着小姑娘,“明天下午那节课还有一个空位。” 卫枝双眼一亮,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好耶”,就听见他又说:“明天开课之前,不算课时我要先上一趟黑道(*高级道别称)检查你们基础滑行,你最好是真的能滑了……摔了别说认识我。” “你这威胁来的没道理,我下午不滑的挺好的么?” “你每天犯的毛病都有新花样,睡一觉起来就不带重样的……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情况?” 卫枝站在门外嘟嘟嘴。 单崇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换了个话题:“所以1500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卫枝震惊了,慢吞吞瞪圆眼,他都这么说了那句“你还要收我钱”愣是没脸说出口,她也就十分委婉地说了句:“不打个折么?” “在商言商听过没?” “好歹打个五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嗯嗯嗯得了得了,你念的那点书都用讲价上了。”她气哼哼地拿出手机给他微信真转了一千五,完了没忘记抱怨,“别以后你上我家提亲给的彩礼钱半拉是我自己出的滑雪课时费——” 从今天下午开始,她说这个就说的特别自然,民政局什么的,扯证什么的,脸红是不可能脸红的,就像“没人冲着被拒绝去表白”一个道理,没人冲着分手去谈恋爱啊。 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单崇听着顺耳,背着光,唇角微微上扬,就把门拉开了些。 她人还扒在门上呢。 猝不及防没站稳,往前栽了栽,“扑通”一下掉进他怀里—— 男人显然是故意的,早就准备好接住她,小姑娘早早洗好了澡换上睡衣,这会儿甜滋滋、软乎乎的一团白糯米团掉进他怀中,香气扑鼻。 他一只手原本是搭在她的肩膀。 犹豫了三秒,下落拦在她的腰间。 单崇教了无数个女徒弟,隔着厚厚的雪服,什么样的腰他也扶过,在他看来那就是和扶着树干毫无区别,他脸不红,心不跳。 这会儿就有点不一样了。 小姑娘仗着酒店有供暖,穿着个睡裙就跑来敲他的房门,睡衣长到她的脚踝,裹得挺严实,但到底就薄薄的一层布料。 于是这会儿,他掌心的温度都透过那层布料,像不存在似的,贴着她。 她腰上很有肉…… 掌心压上去,软乎乎的,让人想到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肉感十足而不腻。 她穿裙子肯定不是XS的码。 他面无表情地胡思乱想。 这时,感觉贴着的那团东西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了扭,她双手默默扯住他身上卫衣的兜兜,几秒后,撒开手,碧藕似的雪白胳膊环住他的腰。 鼻尖顶着他结实的胸膛,小姑娘拱啊拱抬起头,问:“这个也要加钱吗?” 男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十分温情和善地微笑着说:“别找骂。” …… 短暂的晚安后,一个回头一个转身,各自回房间。 单崇上他的洗手间,背刺像个变态似的蹲在门口,看男人的背影,他问:“就抱一下就完了?你俩是最后决定以纯洁的师徒关系让这段情谊天长地久?” 嘘嘘中的男人就懒得理他:“这才第一天,赶着走流程?世纪佳缘啊,走完流程给钱?” 背刺说:“借口还挺多……这不是还没在一起时候先亲了吗?” 单崇想了想,那时候那么有勇气是因为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 而且他还喝多了。 没来得及狡辩,后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师父父,你行不行啊?不行去问问老烟,他渣男,他懂得多。” 男人收了家伙,打开水洗手,一边洗手眼皮子懒洋洋地扫了眼厕所外面的徒弟:“今天在缆车上,我换了一边座位,就坐她旁边给她吓得屁股往后挪了半米……” 说起这事,他还觉得有点伤自尊。 “就是个小姑娘,差不多的了,把人逼急我能捞着什么好处?” 背刺撇撇嘴不置可否,心想行吧就小师妹那样子,估计想创世纪似的第一天一垒第二天二垒一周全垒打…… 属实做梦了。 这么想他也失去了继续盘问的兴趣,爬上床准备进行每日睡前固定活动:看漫画。 打开粉色漫画软件,发现阿宅今天又更新了——这家伙最近失恋了更新的很勤快啊,背刺想着,就点进去看了眼。 然后发现这个作者可能是吃着任性豆长大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她今天更新的内容也很奇葩又神奇,总结一下就是,狗侍卫死透了,但是狗作者在评论区横尸遍野下顶着压力淡定更新了几天,今天评论区开始正常讨论男女主了…… 她老人家又把狗侍卫捡起来了。 怎么捡起来的呢,不是用女主搞来仙丹让他起死回生那么恶俗的办法,要么怎么是金字塔尖的太太呢,想法就是很独特,擅长随便就把前面搞得东西捡起来当伏笔—— 比如女主用狗侍卫的剑,以剑代替,为他立的墓碑。 而新章节的内容中,狗侍卫死后,谁也没想到他的剑是一把仙人留下的仙器,能够扭转时空,所以狗侍卫抱着他的剑,嘎嘣一下,穿越了。 到这里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他穿越后,带着一身绝世武功,成为了一名滑雪运动员。 阿宅为他直接新开了个滑雪运动员题材的古穿今新坑。 背刺:“……” 背刺:“?” 这剧情已经不是能用“癫狂”来形容的了,现在背刺合理怀疑这个作者的脑洞已经大到有点儿漏…… 点开评论区看了眼,大伙已经无语到纷纷拍案叫绝,居然一个骂的都没有。 背刺的大脑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所以他点进了阿宅的作者会客室准备骂她两句,告诉她什么叫人间真实…… 结果点进去,发现这家伙发了个新动态,宣传新坑的,内容还很不要脸—— 配字:开个新坑,可能短期内没有肉的那种「心」「心」「心」我的宝藏在努力赚钱,我也要加油,本坑每一分钱都是未来婚姻启动资金,走过路过难道你们不想资助下一位少女美好的梦? 配图:头戴白色安全盔的男人蹲在U型池边,他穿着宽松卫衣,神色倨傲,哪怕是隔着雪景也能感觉到他君临天下、俯视众生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身边放着一块很眼熟的明黄色单板滑雪板。 哟,这作者还知道burton今年新款cto。 背刺“嗳”了声,心想这很内行哦,刚一乐,还没来得及跟隔壁床的男人分享这个荒谬的故事,话到了嘴边,突然发现这配图怎么这么几把眼熟。 话没说出口就刹了车。 他沉默了几秒,放下平板,拿起自己的手机点进单崇的短视频平台,回味了下他那天U型池的那个带货视频—— 视线在他白色安全盔、黄色雪板上挪不开来。 背刺:“……” 扔了手机,他拿起平板重新切回粉色漫画软件,随便找了1P有详细画那个所谓“神仙留下可以扭曲时空的”仙器宝剑,扒开扒开图放到最大,认认真真对比了下剑柄处的图案…… 怎么说呢。 在今天的更新前,这剑柄,他见过。 只是不是在哪个网站,而是在他新晋*纯洁*晚安最多只能抱抱*师娘的电脑里。 背刺:“……” 背刺满脸茫然地回忆了下过去,他曾经狂热追捧师娘画的小yellow漫画,为其笔下男女主惊人多的体位、地点、甚至是刺激时间点疯狂叹为观止。 …………真他妈人不可貌相啊! 放了前一天证据确凿之前,谁要跟他说,那个粉色漫画软件金字塔尖巨头阿宅就是卫枝……他宁愿相信《异世修仙的十八种姿势》是他背刺自己梦游时候画的。 背刺:“崇哥啊?” 隔壁床上,男人已经昏昏欲睡,“嗯”了声,示意他有屁快放。 背刺:“手机有内存不?我给你下点里番看看?” 单崇:“?” 男人翻了个身,真诚地问:“你有病?” 背刺:“……” 不是。 这该从哪说起好呢? 主要就是突然开始担心,如果您在某些方面若是不够见多识广,以后很有可能会被您口中那个您稍微靠近一点就吓得弹飞半米远的“清纯女人”…… 啊,怎么说—— 看不起。 注意!! 手套(你手好香...) 第二天, 惦记着自己还要上团课,卫枝早早就起来收拾了下自己, 就想着不能给男朋友丢人。 出门前接到个信息。 【崇:出门了?】 卫枝放下滑雪板,啪啪打字。 【少女叽:嗯!】 【少女叽:你呢?一起不?】 【少女叽:算了别一起了,你今天假装不认识我比较好,人家知道我是你教的苛刻我对我要求高怎么办?】 【崇:……】 【崇:真有出息。】 卫枝倒是一点没觉得自己哪里怂了,就跟上学某位同班同学的亲妈恰巧是班主任似的——虽然表面大家相亲相爱一片和谐,但是一旦这同学考试考砸或者犯错,那必然是一大堆等着看热闹的人背地里笑话呢。 她正慢吞吞扣字准备跟男人讲讲道理,那边倒是率先主动放弃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而是话锋一转。 【崇: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雪服?】 卫枝看了看电梯镜子里的自己,黄色的兜帽卫衣和白的卫裤,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 她看见镜子里的小姑娘挑挑眉。 【少女叽:黄色。】 【少女叽:怎么着?你还想跟我同色系?情侣装?鸭!!?】 【少女叽:你的衣柜不是黑色就是深蓝色要么就是白色,哪来的黄色哦,你现场去买一件么?】 【崇:?我就问一句, 你话怎么这么多?】 【少女叽:打字快。】 【崇:……】 卫枝把手机踹回兜里, 对于男人会穿着情侣款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骚叽叽的事根本不抱一点期盼。 到了雪场时, 同班同学已经到了三三两两,有男也有女, 大家谁都不认识谁,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刚公园入门,肯定都是滑雪技术水平差不多的—— 学了一段时间滑行, 能滑了, 开始地懵懂选择以后自己想要专攻的分支。 不算姜南风这个该死的天才和陆新(其实他也算挺厉害),卫枝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同水平的雪友一块儿玩过, 一时间,有点如鱼得水的味道,很快就和大家聊起来。 这会儿大家在聊怎么抢课的。 同学A:“我在老烟朋友圈看见的,他之前教的我基础滑行还有一点平花……一看见立刻私聊他帮我留课,然后才加的单崇。” 同学B:“嘤嘤嘤我甚至害怕单崇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同学C:“你的担心是对的,昨天真的有好多人还没通过,听说是后面开放约课了再一批批放进来。” 同学D:“真的好可怕,我点添加好友时手抖的查高考分时都没那么紧张。” 同学E:“高考都没那么恐怖!” 同学F:“我朋友知道我抢上课羡慕死我啦,她就没来得及抢上……虽然只是很简单的box谁都能教,但是能花1500就看见单崇上道具想想都很期待!” 同学A做了个总结:“单崇的课太难约了啊!!!” 众人:“是啊是啊!” 他们聊着聊着,同学B转头问卫枝:“看来我们差不多都是从单崇原本的徒弟或者亲友那儿看到消息抢课的,你也是吗?” 不是。 我是直接敲响了单崇的房间门,抱着他的腰,不给上课不撒手,这么要来的。 现在卫枝真的有种跟天王巨星搞地下恋的感觉扑面而来,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同学A在旁边说了句“来了”,当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他看的方向—— 单崇带着背刺、老烟远远地从入口方向走来。 男人今天穿的卫衣和卫裤,比较休闲,浅黄色的卫衣和他手里那块burton新款cto很配,走进来时,他正和老烟说话……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天生自带冷感的眼,但是这一点儿也没影响他吸引别人的目光—— 口罩没让他颜值打一点折扣。 像是感觉到什么,他稍微一顿,抬了抬眼,一眼就与人群中卫枝对视上。 矮是她最矮,不过他还是一眼就看见她了,她乖乖地站在那,往这边望,今天是扎了一半的头发在头上有个小揪,看着乖兮兮的。 她手中抱着的雪板是他给要的—— 这是卫枝的第一块雪板,今年nitro新款,一款全能型的板子,灰白板底有一道彩虹,单崇看着觉得花里胡哨的,她倒是一眼相中。 146长度,她用稍微长了一点点,但也勉强凑合。 单崇走近,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人到齐就一块儿往缆车方向走,他言出必行,第一趟上指定高级道,检查基础滑行水平以及权当热身。 此时男人手里的板已经扔给老烟,借口说他伤口结疤,痒得他心烦。 老烟哪敢不从,他看一眼男人的手心那道如今只是随便包了层防感染或者天太冷开裂的绷带,就想给他下跪。 众人走在前面,卫枝和单崇很有默契地落在队伍后面。 走着走着,小姑娘身子歪了歪,做贼似的跟他搭话:“你上哪找到的浅黄色衣服?” “衣柜。” “你怎么会有这种亮色系的衣服?” “赞助商给的,”男人平静地说,“咱俩雪服不一定谁多。” 单崇身材好,178的个子不过高也不矮,修长匀称,肩宽腰窄,往那一站就是个活生生的衣架子—— 所以当然不只是有雪板、固定器、头盔等传统雪具找他带货,雪服品牌也有不少,除了常穿的那几件burton出的AK系列,每年他雪服不带重样的一大堆。 “下午我去你那挑两件穿行不?” “我衣服你能穿?不得拖地?你怎么什么便宜都想占?”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在她的质问下,单崇看了眼前面的各种学生,确认大家都抱着雪板往前走没人回头,他摘了手套,飞快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把她手套也脱了,将还热乎的软爪子抓自己手里,捏了捏。 “这样。” 于是。 卫枝当场就被割喉了—— 简单的来说就是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她甚至懒得反驳是他主动来占她便宜。 毕竟这有什么好争的呢,这会儿,谁来把她拷起来以流氓罪抓去坐牢都行。 任由男人牵着,卫枝眼睁睁地看他不急不慢地将两人的手套用另只手塞进自己的卫衣口袋里…… 一只手抱着自己的板,另外一只手被他牵着。 小姑娘脸红的像猴屁股。 不是光牵手这个动作多惊心动魄,只是方才他脱她手套动作也太自然了,有点—— 有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枝张了张嘴,正想说话,突然猛地刹住车,毫无征兆地回过头,对视上背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森森的目光。 卫枝:“……” 仿佛一阵寒风吹来,脸上的红色稍微褪去一点点。 卫枝:“您又犯什么大病?” 背刺沉默了下,幽幽地问:“你知道你现在脸很红吗?” 卫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瞪他:“我脸红你也要管!” 背刺:“刚才有一瞬间你是不是想到了奇怪的东西?比如我强调下刚才崇哥只是拽下了你的滑雪手套,而不是内——” 卫枝:“停停停!你以为我是你吗!” 背刺:“……” 裤。 默默把到了牙尖的话吞回肚子,背刺还是那副鬼魂似的鬼样子,“呵呵”了声,看看同样有点不解回头看着他的师父,又看看理直气壮的师娘,真诚地对她说:“别!我跟您相提并论,那都算我碰瓷!” 卫枝不明所以。 不懂背刺对她哪来这么高的赞誉。 单崇不关心也懒得问,直接拽着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拉扯了下,等她踉踉跄跄撞他身上,才听见头顶男人问:“你俩在这打什么哑谜?” 他嗓音低沉,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一点儿不高兴。 “你看我像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吗——不是……你先放开我啊,一会儿别人该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 “看见以后女粉丝嫌弃你不纯洁了就不来上你的课了!” “……” 单崇想说爱不爱上,你才不纯洁了……话到了嘴边吞了回去,不是不想说了,主要是说出来怕挨骂,说他赚钱不积极什么的。 “撒手!” “嗯,一会儿的。”男人懒洋洋地敷衍,“再牵一会儿……你手好香,刚才脱手套时候闻到了。” “……” “他们的都是臭的。” “……” “真的,要闻闻不?” “呸。” …… 上了缆车,卫枝直接和单崇被分开两趟缆车,缆车上坐下的时候,同学A问她手套上哪去了,她尴尬地笑笑,说在口袋里。 ——是真的在口袋,只不过是在那个被大家奉若神明的人口袋里。 到了山顶,男人已经戴好了头盔和雪镜,正所谓雪镜一戴,谁也不爱,在众人弯腰穿板时,他把原本藏自己口袋里卫枝的手套拿出来,毫无留恋地还给他。 ……那理直气壮的劲儿,仿佛鬼上身,或者这手套是刚才他在地上捡的一样。 卫枝接过手套,扫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手上捏着的手套手感不太对,低头看了眼—— 今天天气挺好。他们都只穿了薄手套,这种手套纯黑色的,且五指分明,一眼看过去都长一样。 “拿错啦!”她递给他,“这是你的。” 男人却不接,透过雪镜,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说:“你就戴这个。” “?” “戴我的。”他说,“沾点儿我的味。”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于是周围根本没有人听见向来严肃又冷酷的崇神这会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骚东西。 远远看过来,就看见他背着手面朝小姑娘的方向。 那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训话。 卫枝默默缩回手。 男人扔下她,转身向其他人走去,他背着手站在出发点,“三个三个走,我在最后面,雪具大厅门口集合……走吧。” 前面有同学出发了,卫枝才慢吞吞戴上那只明显大了一……可能是两号的手套,等到最后一组三个人出发,她因为手套不合适,甚至还有一边固定器没穿好。 等那三个人下去了一个坡,单崇才转过身,脱了自己的手套,凑过来弯腰,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三秒干净利落地替卫枝“咔咔”穿好固定器:“我看着你都费劲的很,明年给你弄个step on(*快穿系统)。” 卫枝动了动脚,确定固定器穿好了,乘着板往雪坡方向蹭了几下,耳边听见男人慢悠悠地说了句“慢点”,她也出发了。 其实卫枝的基本功挺扎实的—— 可能是因为在崇礼推坡推得太多了,也可能是因为单崇太啰嗦,后面她因为基本功扎实进步得也挺快…… 搓雪换刃两三天就能从中级道上高级道,高级道滑了一天半,自己莫名其妙好像就有点儿会立刃,就开始学走刃。 这会儿在身后男人的目光监管下,她的大回转无论前刃还是后刃,入弯后半段基本都有了清晰的刃线,并且她身体也有了下意识的折叠—— 折叠是一种进阶滑行站姿。 滑行讲究稳定性,在固定器为八字站位的情况下,不能直愣愣地站着,而是下意识的开放性站姿(*适当开肩)加上折叠,身体下压,用胯去找地,锁死一个角度,视线跟上…… 这就是八字刻滑入门。 每一个刃在出弯阶段,单崇可以看见她身体起身和压下这个明显的起伏过程,就很满意。 她滑的挺快,真的很争气一次没摔,没一会儿就追上最后出发那组—— 刚开始就她一个人,那个好像有点儿开窍的模样看在单崇眼里,最多也就是打个七十分,勉强能看吧…… 直到现在突然有了对照组。 这一对比就很明显,相比起别人的滑行多少都有点初学时候没及时纠正、打娘胎里带来的老毛病,卫枝笨鸟先飞,这次飞的还挺优雅。 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滑到半山腰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站在雪板上,等跟在她不远处的人靠近,她一边龟速挪动,一边巴巴望着他,求夸奖。 那忽闪忽闪的目光都快透过雪镜把他闪瞎了。 护脸之后,男人那万年冰山脸稍消融,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只是开口说话时,依旧听不出情绪起伏。 “看我干什么,看滑行方向,走啊。” “……” 求表扬失败,这人眼珠子放眼眶里可能只是个装饰。 她瞪了他一眼,碎碎念地骂骂咧咧滑走了。 最后化悲愤为力量,一路赶超,把剩下的九位同学全部当了一回对照组,这一次,依然也没怎么输。 滑雪其实最看基础。 滑谁都能滑,滑的好看真不一定—— 你说刻滑,说流畅换刃,哈腰撅腚他也能摸雪,上半身硬挺着他也能流畅换刃…… 就是不好看。 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的进步很重要。 天才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绝大多数人,甚至绝大多数有成就的大佬,他们那些所有令人惊叹的技艺那都是一遍遍硬在雪道上刷雪时刷出来的。 有句话在雪圈很流行。 其实放之四海皆准—— 【你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时间,时间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卷。】 …… 到了基础,板头平衡和板尾平衡,原地蹦跶几下永远都比直接上道具来的安全。 平地上练习是老烟教。 年轻人抱着板再次出现时,众人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彩蛋—— 老烟的平花。 单崇的公园。 那一千五何止是划算,简直被镶嵌了金边。 原地练平花,学员们都不用摘板,卫枝正蹲在旁边习惯性地检查自己的固定器加固,这时候就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凑过来问:“我刚才看见你滑了,你这滑的跟教科书上抠下来似的……你基础和谁学的啊?” 卫枝回头看了眼单崇。 撇撇嘴,正想说崇礼山顶雪场滑雪学校抽盲盒抽来的。 此时后者正低头摘板,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可能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男人直起腰,拎起雪板,看过来。 停顿三秒。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 周围安静……应该说是死寂了片刻。 别说是那些个路人同学,这下子连卫枝都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要下雨红了? 男人毫不避讳的主动认领,是过去从来没有的事。 他干过推着她的轮椅跟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徒弟飞雪包飞到坐轮椅这种屁事。 也站在雪道边示意滑过的人快滚别研究他身后撅着屁股刨雪坑的在埋什么东西。 走在去坐缆车的路上他毫不在意帮穿着萌新必备小乌龟的她拿雪板。 可他从来没有过,用这种听上去理所当然甚至有点满意的语气,在别人提问时,说,看她,我教的。 这跟他俩是什么关系,如今是否亲密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单崇可以讲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来哄得她脸红心跳恨不得打地洞……但是他唯独不会拿滑雪这事儿撒谎,去取悦任何人。 卫枝心知肚明。 所以这也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心跳强烈的哟—— 少女心乘着凡尔赛号飞船,飞天遁地。 别问。 问是感动。 等来搭话的小姐姐走,小姑娘抱着板,鬼鬼祟祟地主动蹭到男人身后。 “我发现被你以师父的身份夸奖,好像比被你表白时候还开心。” 她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说假话。 还他妈带着激动的颤音。 正指挥着团课的所有人找空地,各自间隔两米左右分散站好,男人闻言回头瞥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一眼,他面无表情。 “我劝你最好谨言慎行。” “……” “滚去那边站好,我数三声,三——” “……” 注意!! 欺负人(想吵架吗来啊来啊来啊啊...) 无论是平花还是公园道具, 入门的第一课永远是平底上的板头、板尾平衡。 “身体重心往你的后脚挪,核心绷住, 往下压,压胯,知道哪是胯不?不知道就别滑雪滑十年都滑不明白……然后压住,胯骨轴子别动啊,始终在你的雪板上,别往前后晃。” 老烟踩着雪板,扶着自己的胯,“看到没, 这是胯!上半身始终是直的,你的肩膀和你的身体应该保持直线, 别前腿拉起来了, 后腿没动,上半身肩也跟着往后倒,那你就……” 他话还没落, 前面就有个同学板底打滑, 失去平衡, 直接侧着倒下去。 “摔了。” 他淡定地把最后两个字补充完。 这动作看着就挺简单,就是平地往一侧拉板, 做起来才发现不那么简单, 看着老烟拉他那板,轻轻松松就把板头翘起来—— 滑行的时候不觉得,练起这些花式动作, 板的软硬区分一下子就出来了, 老烟平时用的都是平花板,板软, 踩在他脚下跟一张纸似的。 卫枝试着往上拉,这才觉得她的板硬的像块做航空母舰的合金,拉半天就拉起来一丢丢,可能也就离雪面两三毫米。 她是废了劲去拉,老烟视线扫过来:“膝盖别往前跪,也别内扣,姿势不对滑的丑,以后你关节就没法要了。” “我板太硬。” 卫枝说,她脚下这块彩虹板,虽然说是全能板,但是其实挺多人用它玩儿公园一点问题都没用,硬度是有的。 老烟想了想,正琢磨措辞,旁边蹲着的男人说:“跟板没关系,跟人有关系。” 卫枝瞪过去。 这会儿男人雪镜取了,挂脖子上,头盔扔一旁就带了个护脸,感觉到小姑娘不友善的目光扫过来,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你胯就没动弹,怎么拉得起来?” 他抬手自然地落在她胯上。 “这是胯,往板尾挪,挪,挪啊!我拽着你你怕什么……胯动啊,不是屁股。” 他低着头看她的动作,沉默半晌,总结—— “老烟刚那句不知道胯在哪的就说的你。” 他嘴巴上很正经,实际上扶着她胯的手往上挪了挪,指尖在她因为侧弯腰上挤出来的一点点软肉上一扫而过。 ……唔,手感不错。 卫枝黑着脸拍掉男人的大手。 “啪”地一声,众人听见转过头来,就正好看见男人目光平静地揉自己被拍红的手背,一时间所有人沉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烟在旁边感觉到自己有被连坐讨厌上的风险,吓尿了,连忙澄清:“我没说啊!” 卫枝不搭理他们,自己用手去扶腰。 “往下点,”刚被揍的男人站在旁边,“腰以下臀以上那地方才叫胯——对就这,挪,往下压。” 胯一动,卫枝的雪板就顺利拉起开了四五厘米。 其他同学也做的差不多了,老烟陪着他们的动作在原地拉起板:“板头抬起来后,稳定住,后腿屈膝轻轻抬起来,别用力跳,感觉板子变形后给与的回弹力,然后你就——” 他有一个明显的起伏,在后脚收的瞬间,压在雪面上的力道没有了,雪板弹起来,他踩着板子雪地上蹦跶了下。 这就完成了板尾平衡。 板头平衡也是一个道理。 卫枝在地上颠吧,越颠越熟练,板头板尾都能翘起来,单崇在旁边说:“一边做这个动作一边踩前刃试试。” 卫枝试了,然后惊讶地发现她踩着板往前迈了一步,再踩另一只脚,又往前迈一步—— “这就是你之前闹着要学的企鹅步。”男人看她像只小鸭子似的满地蹦跶着玩,“不用谢,这个就不额外收费了。” 卫枝抬起头,冲他皱鼻子:“你走开。” 过河拆桥做的很溜。 单崇抬手整理了下护脸,还蹲在旁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穿上雪服之后他真的威严加倍。 卫枝的勇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缩了缩脖子,用乖兮兮的声音软道:“师父,现在是人家老烟的主场,你这样老插嘴不礼貌。” “你见过助教上课不让教授插嘴的?”单崇说,“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平花,没资格说话?” 他声音平静无起伏。 单崇当然会平花。 蹦跶的少,但是蹦过,该会的他每样都会且溜得很,卫枝又没瞎,亲眼见过……不说比得上老烟这个专门玩儿平花的,但起码不比戴铎差。 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会儿她胆敢说个是,下一秒她人应该就没了。 她闭上嘴,踩着企鹅步飞快冲着旁边人群蹭过去,就好像身后有鬼在追,迅速离开了男人手臂可触碰范围。 此时刚刚开课五分钟,大家基本已经学会了板头、板尾平衡……老烟还额外教了怎么荡板——把板尾平衡做到极致,雪板整个竖直起来,前手直接可以摸到板头前端。 这动作没什么卵用,就是拍照很好看。 做好且做好看的秘诀是,使劲儿甩胳膊,然后不要弯腰去勾雪板,而是让雪板主动到来手这边…… 卫枝试了两次就成功了。 又一次“啪”地板头重重落地,她满脸高兴回头,刚想让男人看她表演,看见后者蹲在刚才那没动弹,两人视线相撞,他犹豫了下,慢吞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对准她。 ——相比起姜南风滑雪时一天能有十张照片三个视频,单崇以那句“滑的好才拍,滑的跟粑粑似的拍什么拍”作为开端,省了很多事,打从认识他就没给卫枝主动拍过照或者录过视频…… 哦。 录过。 当她某个动作改不过来时,他倒是会主动用手机录像给她看看自己滑的有多丑(。),然后她就屁滚尿流地自我纠正了。 唯一一个被他正经八本传短视频平台上的、关于她的视频,还是她自己拍的。 卫枝踩在雪板上,有点难以置信他这么自觉:“你这干什么?” 男人捏着手机:“不拍啊?不拍我收了,手冷。” 卫枝:“……” 玛德,这个小公举。 “拍啊!拍啊!拍!”她连忙说,“问题是你那个姿势能拍什么东西,这个向上拍人的死亡角度是谁教你的,那这么一拍我不就剩一米三了吗?!” 护脸外,男人掀眼皮子懒洋洋扫了她一眼,动都没动,意思就是你爱拍不拍,反正我不动。 卫枝回头看了看同班同学,大家都在忙着练习或者互相拍照,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求救援失败。 她憋着气,鼓了鼓腮帮子不得不屈服—— 甩手,借力,舒展拉板,抓板头。 伴随着“咔咔”两声iPhone 拍照的声音,她雪板重重落地的同时,余光看见男人也微微眯起眼,凑近了手机,在看自己拍的东西。 ……被人这么研究自己的照片还怪不好意思的。 卫枝又做贼似的回头看看同班同学,发现还是没人注意到她,她果断向着男人方向蹭了过去,同他肩并肩地蹲好。 单崇就感觉到一阵甜香伴随着她的靠近钻入鼻中,软绵绵的爪子小动物似的扒拉了下他的手臂,她小声地说:“给我看看呀。” 男人歪了歪手机屏幕,给她看—— 他那个角度正好避开了身后的人群,远处是云雾缭绕的雪山,一片视野开阔的雪场…… 天很蓝。 阳光成为一束光,从身后照下来。 照片的右下方,身穿雪服的小姑娘成为不那么清晰的一道剪影,看不清楚脸,但她身体舒展得自然好看…… 脚下的雪板高高拉起,因为角度问题,雪板被放大,上面的彩虹板底十分抢镜。 照片抓拍的一瞬间,她后手轻扬,前手抓板头,阳光下,长卷发因为她的起跳动作飞舞起来,透光的卫衣隐约可见身形轮廓。 雪板边缘,有雪尘飞舞。 “……” 可怜的卫枝从接触滑雪到现在没有过这么优秀的照片。 她感动地“啊”了声,捂着嘴,转头星星眼巴巴地望着单崇。 还没来得组织好赞美的语言,男人已经无情地把手机从她馋哭了的眼皮子底下挪开,低沉磁性的声音懒洋洋道:“磕头感谢就不必了,反正就是给你看一眼。” 卫枝:“?” 单崇:“总该给你上一课,总是对师父出言不逊会付出代价。” 卫枝:“……” 在她正缓冲从赞美模式一秒切换谩骂暴走模式中,她眼睁睁看着男人点进手机相册,找到刚才那张照片,设定,设定为屏幕锁定桌面。 然后切出来,锁了下屏,点亮屏幕看了眼。 蓝天白云正好卡着手机屏幕的当前时间、日期,冰天雪地中扑腾着抓板头的小姑娘占据了剩下所有的空白…… 就正好。 他满意地把手机塞回上衣口袋里。 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 卫枝只来得及发出三个单音节声音—— “啊”、你”,和“噫”。 等不远处老烟拍着手宣布平地基础结束,大家上魔毯在初级道滑行加入板尾平衡试试……卫枝沉默得像是哑巴,站起来,摘板,低着头跟着队伍最后排队上传送带。 同学A好奇地凑过来:“同学,你脸怎么这么红?” 卫枝咬碎了后槽牙,“呃”了声,眼睛不自觉地转望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 男人从喉咙深处哼笑一声,弯腰拾起自己的板,动作慵懒而自然,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等老烟催了,他才抬脚,不急不慢地向她们这边走来。 …… 他们一共滑了三趟初级区,第一趟就让他们滑着到自己可以接受的速度,做做板尾平衡,拉板跳几下。 第二趟,单崇在雪道上画了条线,然后让他们一个个出发,滑到线的面前起跳,这是开始练习上道具的起跳时机。 第三趟加强练习。 三趟过后,上缆车,进公园。 这是卫枝第一次正经八本穿着板进公园(上次被万通堂的人骗进来不算),这会儿看着到处都是她之前看花宴他们玩过的box、杆和铁桶,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一想到等下自己要往上蹦,那就很有什么了。 “把box出发点当做是刚才我画的那条线,这道具不高,平板上去平板下来就行,平板直过就是box上的的5050,也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基础动作。” 男人说着,先给所有人演示了一遍。 “上道具不要乱晃,视线是看向滑行方向的,别低头,平板过,别在道具上试图立刃。” 他踩着雪板,轻轻松松上了道具,金属板刃和铁皮box发出好听的清脆碰撞声,黄色burton cto直直通过道具末端,然后稍微拉了下板头,做了个板尾平衡,再稳稳跳下去。 他当然可以做很多花式动作,但他并没有做多余花里胡哨的,就是一会儿让学生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下去滑了一小段,板尾一甩,闻闻卡个前刃停住,他弯腰摘了板,拖着板走过来:“谁先来?” 大家面面相觑。 男人背着手,笑了笑:“都不敢。” 用的陈述句。 这下好了,大家更不敢了,恨不得想回头把老烟喊回来,这节课纯学个平花拉倒那种。 卫枝正心不在焉地琢磨谁会是第一个勇士,这时候就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转到了她的脸上。 卫枝:“……” 这就是上大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思修等大课老师记住自己名字的原因—— 几百号人他都不认识,就知道你一个,那起来回答问题或者是点名签到这种“好事儿”还能少的了你? 卫枝一阵蛋疼,心想被点名还不如自己站出去好歹换个勇敢的好名声,于是抱着板,用肩膀顶开人群走出去。 5050确实不难。 她就是僵硬地上了道具,僵硬地滑下去,到了就是掉下道具那一秒小小尖叫了一声,手在半空中扑腾了下—— 下一秒手腕就被身边一只大手一把扣住,止住了她想要往前栽倒的趋势,连人带雪板被男人一把拎住,他的手在她腰间扶了抚,然后众目之下,自然而不留恋地收回。 “到末端拉个板尾平衡,直接下板头都快扎雪里了,你不摔谁摔?” 卫枝回头看了眼那个box,真就离雪面几厘米的高度,下道具的那一秒她却觉得自己整个都飞起来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道具太高啦。”她软趴趴地说。 单崇轻描淡写地瞥了她眼,又瞥了眼小姑娘身后的box,毫不犹豫淡道:“别说疯话。” 卫枝:“……” 练个5050用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能勉强下去。 单崇开始教他们横呲。 “上道具后保持肩膀不动,肩膀,手臂这条线上下和box垂直……转胯,把胯转过去,让身体形成一个反拧,视线始终要看向滑行的方向,就是道具的末端。” 横呲还是卫枝第一个上。 然而这次彻底给她整不会了。 她拼命拧跨,然而感觉屁用没得,脚下雪板纹丝不动,眼瞧着都要滑完一条box了,她一紧张就低头去看那个雪板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看不要紧,在她低头的一瞬间,雪板一歪,她滑行轨道直接变了! 她这低头来的突如其来,单崇在旁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她“哎呀”一声,在道具滑一半的时候就直接踩着板从道具中间部位滑了下来…… 然后整个人往前扑。 扑腾着双手“噗通”一下挫出去,看着倒是不痛,从雪里她抬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男人也莫名其妙回望她。 两人互相看了几秒,单崇上前把她拎起来,忍不住问:“你看我做什么?” 这诡异的气氛说不出的搞笑,身后同班同学们开始笑,小姑娘护脸下脸慢慢涨红,“哎呀”了声:“我问你我怎么半路掉下来啦!” “视线乱看。”单崇说,“这还用问?我说始终看滑行方向,你刚低头干什么?” “我看我板横过来没。” “它不会横过来,我刚才只是让你们先练拧身,上身反拧完才到下身,现在你们只是在5050基础上做上半身反拧……” 一边说着,男人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笑够了,都在弯腰穿板准备出发,没人看这边。 他伸手给她拍了拍脸上的雪。 顺手捏了把她软乎乎的面颊。 “你在平地那不是练的挺好的吗?老烟和我讲的不是一国语言?” “没有,那个box就那么一点点儿,我一感觉脚下不对劲就忍不住想要看它,就怕自己掉下去——” “box是你能接触到最宽最矮的道具……算了这个不重要,你重心放在板子上方,踩实了道具踩稳了怎么可能掉下去?你看它你才会掉下去。” “……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不懂!” “我不懂?” “嗯呐。” “卫枝,商量件事。” 卫枝停顿了下,有点警惕地望着他,因为通常情况下,被这个人直呼大名的时候,不是要挨骂就是要挨打了。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仗着我不敢骂你,软硬不吃是吧?” “……” 来了来了,政教处主任训话模式。 “你这个蹬鼻子上脸的意思越发浓郁。” “……” 男人语落。 就看见小姑娘那双猫似的眼睛缓缓睁大,震惊望着他,意思是,怎么了你不耐烦了吗这就不耐烦了吗这才哪到哪就不耐烦了吗你对我的感情果然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想说什么?”她问。 她这话说出来也很有情绪,空气里飘散着的是“来啊来啊想吵架吗来啊啊啊啊”的味道。 反而给单崇整愣了,三秒回忆了下自己刚才讲了什么话,又想了想措辞。 “没什么,就是商量一下。” “嗯?” “……” 他垂了垂眼。 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出来的句子很有男子汉气概—— “你能别欺负师父吗?” 注意!! 固定器断了怎么办(找男朋友……鸭...) 单板滑雪有两道劝退门槛—— 第一道门槛在入门后刃推坡那, 乏味枯燥累成狗。 第二道门槛在学会基础滑行后进公园的那一天,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雪道甚宽你不走, 地狱无门自来行”。 午餐时间,卫枝拖着她的小彩虹板进餐厅,浑身像是要散了架,看见地上有颗石头,满脑子都是“跳上去跳上去快跳上去呲它呲它呲它”。 随便要了点吃的她在桌边坐下,今早第一次有空拿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微信被拉了个新的群,群里一共十二个人, 老烟、单崇,还有卫枝以及剩下的另外九个同班同学。 此时群里很热闹, 除了卫枝在心绞痛, 剩下的人都在为今早算上缆车和魔毯上浪费的时间差不多两小时完成公园入门、box道具直接准毕业兴奋不已。 一路用手指扒拉着聊天记录看下来,卫枝深深地产生了一种她身累心也累只是她个人问题的错觉。 她正怀疑人生。 突然同学A艾特了她一下。 【同学A:那我觉得今天练的最好最快的还是@少女叽 最后正经八本的横呲不是她第一个做出来的吗!而且做的很好啊,超有范!】 卫枝震惊, 是吗?她这么厉害? 同学F立刻接话。 【同学F:你也不看她基础跟谁学的, 呜呜呜, 我一直听说崇神有个零基础教起来的徒弟,那天在短视频平台也看着了, 今早看她一来我还觉得眼熟——】 【同学A:哈哈哈哈话不能这么说啊, @少女叽 当崇神徒弟可一点儿没捞着好,你看今天她当了一早上的典型案例,被训得头都要飞了!我在旁边看着都害怕!】 【同学B:心疼。】 【同学A:心疼+1】 【同学C:心疼+2】 …… 【少女叽:……】 当单崇徒弟可一点儿没捞着好? 讲出来吓死你, 老子甚至还是他新鲜热乎刚到手的女朋友, 热恋期哪怕只有三天应该都还没过那种,厉害不! 别说徒弟, 跟他处对象我也没捞着好! 难道是我个人能力问题吗? 卫枝正无语至极,这时候在她正对面椅子坐下来另外一抹黄色身影,对方不说话,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单崇刚刚收尾完,做完今早最后一个学生的总结工作,远远看见卫枝,把板往背刺那一扔就跟过来了。 这会儿见小姑娘低着头玩儿手机不搭理自己,他又默默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旁边。 大手扣着她就丁点细的手腕,将她手机屏幕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正巧看见一大堆人排着队心疼完卫枝,同学A说了句:但是无论再怎么被说,出活儿了且出的漂亮,那就够了嘛,我最后那个180下都歪歪栽栽不一定站稳呢! 男人见状,垂了垂眼皮子:“夸你滑的好。” 卫枝转头,看了他理直气壮的侧颜一眼,惊呆了。 “你这看字只看自己想看的那半拉什么毛病,看不到前面他们排着队心疼我被你训?”她说,“讲个笑话,零公园基础小白萌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公园的第一天就被她的大佬男朋友训到路人都觉得过分可怜……你没有爱心的吗?还是你压根就没有心?算了你就是没有心。” 她最后已经变成了自我娱乐式的碎碎念。 压根就没在跟他说话。 说完了发现男人也不看她的手机了,就沉默地看着自己,他手边摆着一杯美式,从咖啡杯里升起来的白雾中,他缓缓眯起眼。 卫枝一下就惊了。 “怎、怎么了,说不得吗?” “嗯?” 他发出个简单的鼻音。 “……我——你——你先把护脸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爪子给他把护脸给掀了。 男人也没反抗,任由她动作,那张绝世神颜露出来,她这才有认领了男朋友的真实感,暗搓搓松了口气,她抓着他的护脸直接塞身后了,刚才想问的话才问出口:“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单崇停顿了下。 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抬手捋了下被她摘护脸弄乱的头发,往后一靠:“再叫一遍。” 卫枝:“?” 卫枝:“叫什么?” 叫救命吗? 见她傻愣愣盯着自己,男人提醒:“那三个字。” 卫枝:“?” 你怎么回事,“救命”是两个字。 卫枝云里雾里,身边男人懒洋洋搭起了二郎腿,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副准备跟她耗到底的样子。 她实在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终于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东西啊?” 话语刚落,男人“咚”地一下伴随着雪鞋落地坐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用一根有点儿粗糙的手指勾住她耳边的一缕发,像是来了兴趣,他认认真真地替她别至耳后,露出粉色的耳尖。 那种分辨不出情绪的嗓音在她耳尖斜上方响起:“今早太严厉了?” 卫枝耳朵被他手指蹭的有点儿痒。 心乱跳。 甚至不能判断他想要否定的答案还是诚实的答案。 于是就像只刚出壳的小黄鸭似的,毛茸茸脑袋顶着他的大手,她眨巴了下眼。 下一秒,就看见男人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缓缓道:“大佬男朋友保证下次态度好点。” 卫枝:“……” 单崇收回手,问:“现在能再叫一遍了不?” 他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补充:“我想听。” 卫枝:“……” 这人可能生来就是要她命的。 今早一句“别欺负师父啊”,整得她一早被训得不知东南西北都没再抬扛/顶嘴/发脾气/带情绪…… 现在又这样。 你阿妈的,他手上应该有一本《征服美丽少女的一百种方式》。 卫枝低下头,jio指头紧张的能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一边在心里埋怨他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不是男朋友是什么…… 一边又想起她确实没在任何场合这么叫过他。 除了几个亲近的亲友,包括花宴在内,都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也不是刻意瞒着吧,就是觉得到处宣扬好像也有点奇怪。 她这么患得患失(并没有),一旦他不够温情就开始琢磨他是后悔了还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她这样,都没把一个称呼问题放心上。 反而是他惦记上了。 见他这副需要确认的模样,她也有点跟着高兴。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那你不是男朋友是什么?” 那三个字蹦出来,果不其然看见他唇角弧度扩大,露出个清晰的笑容—— 阴阳怪气的那种不算,单崇真的很少真正的笑。 看得出此时此刻他心情真的就不错,他换了个坐姿,垂眼望着她:“那下午带你呲杆去?” 卫枝:“……” 这就是您表达满意的表现方式? 就没有别的东西好奖励了吗? 卫枝:“……今儿才学的box,那又真的大可不必。” 单崇:“box都毕业了,不得学点别的?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才上跳台?” 我? 跳台? 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表达过我有这种宏图大志? 卫枝:“也没那么急吧,我又不参加冬奥会——” 单崇也是没有过这种经历,一般情况下都是谁谁谁跑过来抓住他提前预约说哪天哪点您来看眼我的那个什么什么,从来没有过他主动邀请人“走带你练道具”,那人反手一个“不去”。 这小姑娘这是在暴殄天物。 单崇:“趁热打铁听过没?那我下午上课你上哪去?” 卫枝:“你管我上哪?” 单崇挑眉。 卫枝:“……哦还是可以管一下的,我自己滑吧,路过公园的话就进去看你一眼什么的。” 男人考虑了片刻,想了想今天早上小姑娘的滑行表现,勉强说了声“行”。 …… 食物送上来的时候,为了方便吃饭两人坐开了些。 过了一会儿背刺端着杯热巧克力蹭过来了,往那一坐,粗着嗓门对卫枝说:“中午好啊,小师妹,听说你今早被师父训儿子似的,现在又坐那么远……合理猜测,你俩不会吵架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你俩不会分手吧,三天不到,不会吧不会吧!” 说完开始“鹅鹅鹅”地笑。 卫枝看智障似的看着他。 单崇原本拿着手机在安排下午的课程,闻言说了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放下手机,吃饭。 背刺“哎呀”地拍着大腿。 就在这时,单崇进来个广告短信,手机屏幕亮了—— 背刺无意间一扫,就看见是一张滑雪的照片被男人做了锁定屏幕。 晃眼一看,是黄色卫衣,他理所当然认为是单崇今天照的自己的照片。 “你换手机背景了啊,师父父?”背刺随口问,“这次居然不是老年人同款风景照了?这就对喽,一天天那么多骚包的照片随便选张——” 单崇:“嗯。” 背刺一边说着回过头,对早上的听闻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正想再说点什么嘲笑卫枝几句,余光再一扫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 比如单崇就没得跳起来可以在半空中散开来的长卷发; 再比如哪怕是角度问题,这角度来看也显得他的腿太短了点; 再再再比如,这板底的小彩虹—— 背刺:“……” 拿起男人的手机,他按亮了,转向卫枝,问:“这是你吗?” 卫枝捧着咖啡杯,吸溜一口,含糊地看了单崇一眼,后者伸手把手机抢回来。 背刺:“……” 背刺:“你们俩这是把狗骗过来杀吗?” 背刺:“我要打电话给小动物保护协会了。” 卫枝:“你该打电话给动物园,告诉他们野猪跑出来了,在雪场四处撒野。” 单崇:“动物园里不养野猪。” 卫枝:“不养吗?” 单崇:“那东西有什么观赏性?让你花钱去看野猪你乐意?” 卫枝:“噢。” 背刺:“……” 背刺是不会就这么服输的。 他端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换了一个语气对卫枝说:“话说回来,我听说你今早出活了,box算小毕业了哈?” 卫枝看着他,直觉他狗嘴里讲不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背刺搁那用明显挑事的语气说:“可以啊,虽然挨训得人尽皆知,那你没管崇神要点儿奖励?那不白辛苦了吗?” 奖励还是有的,主动邀请她去学下一个道具算不算? 端起杯子遮住半张脸,用眼角瞥了背刺一眼,小姑娘没说话,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说出来就会被大师兄笑掉大牙。 果不其然,根本不需要她回应,大师兄那嘴巴就没停下来:“师徒恋我熟啊,我跟你讲我看了个漫画就是师徒恋,你知道男女主第一回波波哪来的不,就是原本看似蠢笨师门垫底的小徒弟——” 卫枝:“你才蠢笨。” 背刺慢悠悠地把话说完:“第一次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反而激发了意识海,成功突破当前阶段,当夜练完了一本别人要用三年才能练会的剑谱。” 卫枝捧着杯子的手一僵。 背刺笑嘻嘻:“然后当师父要给他奖励,他抱着师父的腰,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卫枝一口咖啡“咕噜”一声吞咽进肚子,差点没呛死,瞪着背刺。 见她这副见了鬼的模样,大师兄乐不可支:“讨厌,作者好会哦,人家就是看了这一段才入坑的。” 没等卫枝给出反应,坐旁边从刚才开始就陷入沉默的男人大手一伸落在背刺头上,压着他的脑袋强行把他转向卫枝的脸拧开:“少跟她说点这些有的没的,本来她就不学好了,那些漫画是她一小姑娘能看的?你们还交流上了?” 背刺:“我就是让她跟你讨福利。” 单崇:“你管的真宽。” 背刺:“主要是看你俩吃个饭都坐那么远有点着急。” 单崇:“你刚才坐过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卫枝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背刺说那个情节就很他妈耳熟她的第一章内容是不是这个来着他那个阴阳怪气的眼神儿怎么回事他不会真的在看她的漫画吧那玛德她的新坑当时那个脑子一热的配图—— 算了配图不重要。 “本坑用来众筹婚姻启动资金”什么的…… 配字更可怕。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边坐立不安恨不得想奔回酒店检查下自己的漫画到底画了啥玩意儿,一边还忍不住用眼扫了眼男人的唇,淡色的薄唇不笑的时候自带威严。 她也不是没碰过,就是那会儿眼泪哇哇的什么也没品出来,让她再来一遍的话…… 不得不说,那真的比呲杆杆飞桶桶跳台台来的有动力的多。 “看什么?” 男人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咖啡杯的手把差点被卫枝掰下来。 …… 下午单崇就一节课,一点不到他就出去了。 卫枝吃饱喝足有点儿犯困,一边打呵欠一边抱着自己的板往外走,正琢磨下午上山个三四趟差不多可以收工了,正好回酒店回望一下她曾经往漫画里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登西免得她满脑子都是这事儿…… 结果她在雪具大厅门口遇见花宴和颜颜,两人盛情邀请她一块儿滑道外。 所谓“道外”就是雪道外的非机压雪道区,那里雪质纯天然松软厚实,没有特殊处理过,雪道也没特别清理过碎石或者乱石,充满了未知。 新疆冬天降雪量大,这边本来就是野雪出名, 而道外野雪是回归自然的第一步,新手到那可能站都站不起来…… 所以其实新疆雪场的初、中级道零星小猫两三只,因为愿意来这边的都是冲着野雪来的高手。 卫枝有点蠢蠢欲动。 花宴拽着她,她本来就高,拎着小鸡仔似的把卫枝拎上缆车,搁位置上一坐,她在群里艾特了下单崇,用语音讲:“崇神,我和颜颜带师妹上道外了啊,跟您报告一声虽然并不准备听取您的反对意见。” 卫枝:“……” 男人估计正好在看手机,两秒就回了,点开他语音清冷的声音传来:“她新板,你们带她去什么道外?” 道外雪道的白雪覆盖下,有许多看不见的乱石甚至是大石头,一不留神滑上去了轻则板底磨花,重则直接把板滑断…… 所以一般大家都舍不得抱着新板上道外。 花宴嘿嘿笑着扣下手机:“我就知道他不同意,没事儿,他这会儿估计还有几十分钟才下课,抓不到咱们,咱就假装山上信号不好。” 手机一揣,在缆车上她们给卫枝科普了一点知识—— 比如滑野雪时候因为雪质松软很容易卡主不动陷进去,所以滑时放板时间要长,重心稍微压一点后脚。 进野雪区确实乱石很多,滑上去容易摔,不那么熟悉地形的尽量跟着别人的滑行轨道走。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跟着队伍走,别掉队也别自己乱跑。 强调完基本的她们下缆车,掀起护网,趁着雪场工作人员没在,就直接进野雪区了。 新疆的地势开阔,掀开防护网钻出去,一看就是漫无边际的雪原,远处的雪山层峦叠错,蓝天上浮这棉花糖似的絮状白云。 那是在机压雪道看不见的辽阔美景。 此时已经是下午,雪道外其实也已经有人不少前人划过的痕迹,看来之前很多人已经来过。 卫枝穿了板,往上一呲溜,立刻感觉到脚下松软陷进去了些,她“哎呀”了声,就听见颜颜在后面提醒:“少换刃,立刃也别太高,卡进去就出不来啦。” 卫枝试着往前放直板滑了一段,怎么说呢,就和在正规雪道完全不同—— 速度更慢。 脚下更软。 雪板蹭过雪面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在松软雪面留下一道痕迹。 这给她玩的有点儿开心。 一下午再也没在机压雪道好好滑过哪怕一趟,后来下缆车,掀网子,看雪场管理员不在立刻手脚并用往里钻一系列动作做的无比流畅—— 然后就是乐极生悲。 在第三趟时,卫枝顺着别人的滑行轨道往下走,到了某个地方她看着前面的花宴有个明显绕行的动作,换了第一趟花宴肯定要回头提醒她,这都第三趟了,前面两趟卫枝都跟的特别好,所以她这次没刻意说。 于是卫枝就来得及听见身后颜颜喊了句“看脚下”,她的板直接就磕到石头上了—— 好在雪厚得很,她笨重地倒下去“噗”地拍雪面上,倒也不疼。 就是明显听见板底被刮到拉丝,她有点儿心疼。 后面颜颜摘了板,轻一脚、重一脚地凑上来把卫枝扶起来,一边给她拍身上的雪还不忘记温柔地问她摔哪了没痛不痛…… 卫枝那个暖心,都顾不上心疼自己的板,连忙说没事儿。 她挪了挪脚下的板,刚想让颜颜穿好板可以继续出发,结果刚想拧板,发现板不跟脚,差点儿又摔一次。 “呀,你固定器断啦。” 颜颜一声惊呼。 卫枝低头一看,还真是,前脚固定器直接从中间断开了,这会儿绑带可怜兮兮地挂在上面,眼看着是用不了了。 她固定器好像是拿到板后随便买的,单崇拿过来看说了句“能用”就给她撞上了。 挺便宜。 ……但直接磕断,也太惨了吧。 “你们先走吧,”卫枝哭丧着脸弯腰摘了板,“我爬回雪道走回去。” 这雪场的雪道也不长,2KM不到的距离,回到机压雪道,走一会儿也就走回去了。 颜颜犹豫了下,这时候花宴也脱了板凑上来——主要是她俩跟男的不一样,要她们多带一块板儿再把卫枝带下山属实有点为难…… 两人看着小姑娘手脚并用地爬回机压雪道,花宴叮嘱了三次靠边慢慢走,这才一米三回头地滑走。 ……卫枝一只手拽着断掉的固定器,拖着板,吭哧吭哧往山下走。 走了几百米,板又大又沉,她累的头皮发麻,直呼倒霉,靠着道边坐下,拿出手机,给男朋友发消息—— “我固定器磕断了耶!” 她本来也没怎么抱希望单崇能看见,平时他就不爱看手机,何况这会儿按照常规他都该下课了,也没打电话给她,都不知道他在干嘛。 发完信息刚想把手机收起来,这时候手机振动,她一看,来电人单崇。 “……” 噫。 有点儿惊讶,惊喜大过于一切,她接了电话甜滋滋地“歪”了声,那边沉默了下,声音略微沙哑:“固定器断了?” “嗯,”她老老实实地说,“质量不太好,随便摔了一跤就断啦。” 那边有背刺说话的声音,大嗓门搁那喊“哦草老烟你他妈这下FS 720°有点东西啊”—— ……啊,估计这些人下课就原地挪坑跑去飞台子了。 要么就是U型池。 背刺嚷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远,大概是男人走开了一点,他问:“你摔着没?人在哪?” “我没事,道外雪软……现在爬回网子里了,沿着北边高级道慢慢往下走。” “滑石头上摔的?让你别去,就是不听话。” “知道啦爸爸,”卫枝搁这边笑,“摔都摔了,你骂我那固定器也黏不回去了啊,你骂我有什么用?” 她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单崇“嗯”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反正说多了她又要冲他发脾气的。 于是只好停顿了下问,垂眉顺眼地问:“要去接你?” 卫枝:“你在哪?” 单崇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蹲在地形道具旁边的老烟、背刺和其他几个徒弟,收回目光:“U型池这边。”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站在池檐上,大师兄叉着腰:“崇神给谁打电话呢,过来啊看看我这个FS rk 720°比起老烟的行不行!” 卫枝无视了那个强势响起的背景音,想了想:“U型池啊,那离我有点远,不用过来了吧?” 她用的明明是疑问句。 然而。 单崇:“哦。” 单崇:“那你慢慢走,注意安全,一会到雪具大厅再给我打电话。” 完了没等卫枝说话,他果断挂了电话。 直到忙音传来,卫枝茫然地看着被挂断电话的手机,沉默半晌,一时间无语凝噎。 …… 三分钟后。 单崇做了个FS rk 720°从U型池左边荡到右边,出池檐,抓板,再来个BS rk 540°,落回池壁—— 刚刚慢吞吞滑回池底,还没来得及喊背刺看他们俩的720°有什么区别,就听见蹲在旁边的老烟说:“崇哥,你刚和小师妹吵架啦?” 单崇:“?” 男人挑眉,有点不懂他哪来的这个问题。 弯腰摘了板,走过去,伸手抽走老烟手里的手机看了眼,发现一个熟悉的头像三分钟前发表了新的朋友圈—— 配图: 空无一人、场面萧瑟的无人雪道和固定器断掉的雪板。 配字: 如果把板玩儿断了心情不好就找男朋友说说话吧,说完之后,你就会发现其实上一秒心情挺好的:) 单崇:“……” 注意!! 能亲不(那天之后还没碰过你...) 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的U型池边, 各位雪友有幸见证三位大佬头碰头、围着一部手机呈尊贵的梅赛德斯奔驰汽车车标形状蹲在一起…… 可惜三叉星辉并没有照亮他们的前路。 在场三人齐齐陷入沉默,面对一脸茫然的单崇和其实也很茫然但是因为有戏看所以就很高兴的大师兄, 老烟停顿了下,问单崇:“所以刚才您蹲那么远的地方打电话,那电话是小师妹打来的吗?” 单崇沉默了下,说:“对。” 老烟:“她说什么啦?” 单崇:“她被花宴和颜颜带去道外浪,板磕石头上摔了,把固定器磕断了……那两个当师姐的真的是成天不干一件好事,不带一点好头。” 这时候,正巧, 玩够了野雪猛然记起还要练活,这会儿正慢吞吞往公园地形这边进来花宴和颜颜双双打了个喷嚏。 背刺抬头看了女生们那边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她们当面送人头找骂来了。” 老烟:“你们这个甩锅真的甩到十万八千里远……那什么, 我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 背刺:“渣男的角度,是渣男的角度。上课了上课了,崇礼第一渣男上课了。” 老烟抓了把雪摁背刺脸上, 后者“嗷”地往后一屁股坐地上时, 他抱着膝盖保持蹲着的姿势转向单崇。 单崇掀了掀眼皮子, 淡定道:“以什么人的角度我都没毛病啊,我第一时间问她摔没摔着, 她说没有, 然后我又问她用不用接,她说不用。” 所以,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 老烟:“不带恶意的提问, 当一个小姑娘在雪场摔坏了固定器, 冰天雪地,拖着板用两条腿往回走二里地时, 她打电话给同在雪场的男朋友报告这件事,如果她没摔也不需要人接,那她打电话做什么?” 单崇:“……” 老烟:“聊天不能到雪具大厅再聊?半路上多冷啊,拨个电话还得摘手套。” 单崇强调:“她说不用接。” 老烟:“然后您就真没去呗。” 单崇:“?” 此时再蠢,也品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味,单崇突然想到以前老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女人说不要就是要。 说要也是要。 让你有多远死多远,那才是真的不要。 可惜这波回忆来得太迟,罪恶的种子已经埋下且生根发芽,男人一边琢磨怎么处理,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先给小姑娘点了个赞表示已阅。 老烟看着他的动作无语凝噎了几秒,心想这送死还带一波波送的……? 老烟:“您点赞干嘛?挑衅?表达宁死不屈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单崇:“不点赞一会又多一条理由被骂。” 老烟:“……那确实也有点道理。” 仨大老爷们正嘀嘀咕咕,那边花宴和颜颜拖着板过来了,一过来见他们仨拿着手机在那热烈讨论—— 单崇和卫枝在一起就两三天,知道他们事儿的除了姜南风就和单崇住一个屋避都避不开的背刺,老烟能知道还是姜南风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嘴暗示他以后看到什么别大惊小怪……老烟什么人,别说点到为止,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他也能变成“春江水暖鸭先知”。 于是这会儿,被蒙在鼓里的花宴和颜颜一脸兴奋蹭过来,雪板一扔,问:“你们看见小师妹朋友圈了啊?” “看见了,谁主张谁负责。”单崇说,“一会儿你俩一人一半钱给她买固定器啊。” 花宴“嘿嘿”一笑,在他们缝隙里见缝插针跟着一起蹲下来,五颜六色的辫子垂落在肩头,兴奋的恨不得翘起来:“谁跟你说这,我意思是,我都不知道小师妹还有男朋友——圈内的吧?不然一般的人哪儿知道固定器是个什么登西!” 颜颜好奇地问:“她天天都和咱们在一起,哪来的机会认识别人?” 花宴:“怎么没机会?那个万通堂的不就是?想要机会哪哪都是……虽然我不觉得小师妹的男朋友会是他。” 颜颜:“哦,也是。” 花宴冲单崇挤眉弄眼:“崇神,什么感想?这下徒弟彻底让狼叨走啦,哎呀!也不知道小师妹男朋友是谁鸭?哈哈哈哈哈哈他最好不在这边雪场否则怕不是个憨批女朋友固定器断了让人自己走下山,难怪都没听她提过这样的男朋友提了都烧心——” 她一脸高兴。 就看见蹲在她对面的男人淡定地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哦”了声说:“我。” 花宴高兴的叭叭猛地戛然而止,颜颜“呃”了声,也把脸茫然地转过来看着她们师父。 就听见他们师父懒洋洋地说:“我啊。” 花宴:“……” 颜颜:“……”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 从前有个人,能让大佬心甘情愿手拉手带着她推坡,推一天还不够,第二天扔下一山头眼巴巴等他审阅练活成果的人人,带她换个山头继续推; 从前有个人,能让大佬心甘情愿出山应战陈年旧敌,就因为她雪镜天天起雾,而陈年旧敌雪镜是挺贵的今年新款; 从前有个人,能让大佬心甘情愿出卖□□,以承诺出活为代价,在雪具店当场截胡徒弟预定的(不那么合脚)雪鞋; 从前有个人,能让大佬心甘情愿拿起针线,缝起他这辈子摸都没摸过的小乌龟屁垫; 从前有个人…… 算了太多了,数不过来。 如果前面的一切机缘皆可用“那天大佬心情好,还真是巧合”来概括,那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这个人也活该在登机出发张家口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为了成为他们师娘而来。 花宴和颜颜早就在时间的摧残中失去了对师父的兴趣和幻想,眼下看他这副模样,脑子飞过得弹幕反而是—— 【怎么可以?】 【怎么会?】 【小师妹点解想不开?】 【鲜花插在……不能说是牛粪,只能说是不太有营养的登西上?】 【啊,今日玄幻。】 花宴想了半天的措辞,挤出来一句:“把女朋友扔雪道上自己在公园里练活,不得不说这又十分符合您的人设。” 颜颜接上,软软地说:“崇哥,如果我们有幻想您的习惯,那在幻想内容里这应该确实是您会干得出来的日常……虽然我们并不幻想您。” 花宴:“什么时候的事啊?” 背刺:“前两天,就世界杯那天。” 花宴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不到三天就敢干出把女朋友一个人扔山头自己练活的事?” 颜颜:“师父,不愧是你。” 花宴:“师父,不愧是你。” 颜颜:“第一次谈恋爱不到三天就被甩了好像有点不吉利吧?” 单崇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 两人平时里练活时,被他冷嘲热讽受得那些个委屈大仇得报,玩儿够了,花宴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了句人话:“其实往好了想,小师妹这波朋友圈发了也算是官宣了嘛,‘男朋友‘三个字如此闪耀,从此各种阿猫阿狗都会自觉远离——” 颜颜:“前提是她没分组可见。” 花宴拍了她胳膊一下:“没见崇哥脸都绿了,现在已经结束疯狂嘲笑,要进入开始说好听的话的环节了。” 颜颜:“哦哦,山上风那么大,吹的眼睛都睁不开,哪来的本事一个个点屏蔽,应该是直接发的,没分组。” 背刺在旁边“嚯”了声,众人齐刷刷抬头望着他,他抱着膝盖点点头:“那确实值得让一位阿狗先生看见……” “谁啊?”花宴问,“万通堂那个?你拿他跟崇神比?他连你都不如。” 背刺:“花大姐,你这比喻有点问题吧?” 单崇淡道:“背刺说的应该是你们小师妹的未婚夫。” 他语落,只见花宴和颜颜以准备把脖子拧断的力道再次齐刷刷转过了脑袋,双双瞪大了眼—— 未婚夫? 小师妹还有个未婚夫? 这……这玩的挺花啊你们这些成年人? 这一下午的瓜可给她们吃撑了啊! 在徒弟们惊悚的目光注视下,男人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垂眼随手在雪地上划了划,感觉到冰凉的积雪融化在指尖,他不急不慢道:“就她家里一厢情愿安排的,问题不大,她不情愿谁还能压着她的脑袋去打证么……再说还有我呢?” 烧在他脸上的四束灼热目光消失了。 “什么问题不大,问题挺大的吧?崇哥,我劝您最好现在就下山,坐缆车上去找人。” 花宴说,“亡羊补牢这个成语之所以出现就是告诉人们这世界上确实是有亡羊补牢虽然有点晚但是总比不补好。” 单崇“哦”了声,站起来,弯腰捡起自己的板开始穿板。 穿一半直起腰。 “不想去。”男人抿着唇角,“去了肯定要挨骂。” 众人:“……” 背刺:“您还怕这个?” 颜颜:“就当还债了,以前你不是天天骂我们。” 花宴:“去了挨骂一小时,不去挨骂三天。去不?” 单崇:“……” 立刻穿上了另外一只脚的固定器,雪面上随便拧了拧胯,雪板在雪面搓雪调转180°,男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以那天在崇礼山顶雪场和戴铎比大回转时不相上下的高速,三秒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 与此同时,北边高级道上,卫枝正换第三个姿势拖着雪板往雪道下走—— 十分钟内,雪板从她的左手换到右手,这会儿被她一只手拽着那边断掉的固定器绑带,背在背上,拖着走。 又长又沉。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想给雪板连板带固定器一起扔了。 然而在雪道上,随意让雪板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或者撒手让它自己往下滑都是没有素质且危险的行为,没有人控制的雪板沉重、板刃锋利,半路上撞着人,严重了能把人撞进医院。 乖孩子不能这么干。 卫枝扛着雪板那叫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从她发朋友圈开始,电话就没断过。 她没拿出来看,并且用脚指头猜都知道是谁这会儿犹如暴怒ax红莲哥斯拉袭击东京湾—— 毕竟她刚才那条朋友圈,没分组。 谁都可见。包括周末来她家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 啊。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她背着滑雪板往前一步步的挪,挪到最后有一种她背的不是滑雪板而是自己的棺材板的错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身后有雪板切雪面发出的“沙沙”顿响—— 都说一条狗养了几年就听得懂自家人上楼走路的声音,远远就开始隔着门叫唤,这个本事其实人类也可以做到。 卫枝的耳朵一瞬间就支棱了起来,但是她倔强地没有回头。 余光看见一抹黄色身影从自己的身边擦肩而过,紧接着一个漂亮的拧胯甩前刃,二米多雪墙迷糊了她的双眼,男人在她面前稳稳地停住。 卫枝被雪板压的直不起腰,这会儿弯着腰从侧面仰视停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两人相互瞪视了几秒。 她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是那种圆脸,眼睛也圆圆的,平时看着就毫无杀伤力,哪怕她板起脸说话,也让人紧张不起来…… 单崇:“路过。” 卫枝挑眉。 单崇:“……并不是,只是刚才挂了电话以后,认真想了想好像还是应该来接你。” “……”卫枝发出荒谬的一声笑,“是想了想还是跟背刺、老烟认真开了个会甚至投票表决才决定跑来的?” 单崇:“……” 被她看出来了。 而且还不止背刺和老烟,还有花宴和颜颜,都有出席会议。 单崇又不傻,当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这一路卫枝累的够呛,又热还气喘,此时此刻护脸、头盔、雪镜全摘了这会儿一股脑地放头盔里挂在手肘上,男人一低头就看见她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淡色唇瓣微张发出不匀的呼吸声—— 小姑娘的脸在此时此刻距离他大概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深褐色睫毛轻颤,鼻尖小巧挺巧,淡蔷薇色的唇瓣微启…… 这么近的距离,他都能嗅到伴随着她的气息,唇上不知道抹了什么玩意儿,桃子味带着淡淡的薄荷凉意。 喉结滚动。 这荒无人烟的雪道边,男人微微眯起眼,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唇瓣上挪开……他左右踩了踩雪板,淡道:“上来。” 卫枝犹豫地看看他,又看看他的雪板,还没想好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下山再跟他算账。 单崇感觉到她在犹豫,于是说:“这次不坐,踩我雪板上,我带你滑下去,抱我腰,两只脚分别踩在我固定器——” “我知道啊。”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她说,“上次在山腰雪场,背刺就这么带我下去的。” “?” “?” 男人沉默片刻,抬了抬眼,问:“你抱他了?” 他嗓音低沉略微沙哑,多少有点儿山雨欲来的味道—— 这个人就有点不讲道理。 她抱着背刺一块板子下山那什么年代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会推着她的轮椅毫无良心地跟全世界展示自己飞包摔了的徒弟的黑心肠刻薄鬼…… 算旧账可以! 算到这么久前就有点离谱了吧! 卫枝:“我出生时候给我洗澡的搞不好还是个男医生?” 单崇:“别抬杠。” 卫枝还在考虑该怎么反击他,就听见男人说:“行,算了,这波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卫枝惊呆了,“那多久前的事儿了,要是当时来找到的是你我也抱着你的腰下去——” 男人站着没动,就看着她。 卫枝说着说着就禁声了,也不是怕,就收突然反应过来她跟他争个屁啊,他爱吃醋就吃呗,吃醋是好事,干嘛阻止他。 她干脆勾起唇角冲他笑了笑,嘟囔了声“知道我多香饽饽了不”,然后直接跳上雪板站好,双手自觉地搂上男人的腰,胳膊肘感受到他精瘦有力的腰,在心里“啧”了声忍不住犯嘀咕,这腰别不是比她的还细。 小姑娘脸贴着他的胸膛,过了一会儿在他怀中抬起脸望着他,意思是你吃完醋了吗,吃完咱们走啊。 单崇想了想,颠了颠手里那块彩虹板,说:“有点沉。” 卫枝默默地看着他,就等着看他还能整什么幺蛾子。 男人原本固定在她腰上的手拿开,转而把护脸拽了下来,那张极具冷感的英俊面容压低,他垂眼盯着她的唇,嗅嗅鼻尖。 “刚才就想问了,桃子味的什么东西?” “?” “能亲不?” 他漆黑的瞳眸盯着她,问的非常直白。 “那天之后还没碰过你。” 这个“碰”字。 直接给卫枝问得腿软了一秒。 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就在她唇边非常、非常近的地方,环绕在男人腰上的双臂下意识收紧了些,感觉到男人胸腔一窒,“唔”了声,他发出有点难受的声音。 “别这么抱啊。” 他嗓音喑哑,听上去有点儿拖长了尾音,慵懒里带着一丝丝警告。 “我难受。” 卫枝立刻触电似的放开他一些,这样的姿势又不好把他推开,只好压低了声音:“你难、难个屁!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不许过来啊离我远点啊——你是不是想找事儿!” 单崇:“……” 单崇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嗯,煮熟的虾子似的,红且弯曲紧绷,头发丝都熟了的样子。 他垂了垂眼,心想,吓着她了。 啧。 单崇:“哦。” 单崇:“不给碰就不给碰,不要凶啊,怪吓人的。” 嗓音短暂的低哑后又恢复平日里的四平八稳,他犹豫了,压着她的肩膀,讲不让她动,在她左眼飞快地用唇瓣蹭了蹭。 一瞬间,怀里抱着自己那原本又软又暖的一团玩意儿就僵成石头。 男人眼中的目光从刚才的醋意横生变得稍微柔软,他一只手抱着板,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放了雪板的速度,以安全速度带着她往下滑…… 雪道上没什么人,他速度又慢,足够让他分心东张西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刚想问她是不是确定哪都没磕着碰着什么的,现在有没有哪里感觉到痛…… 突然目光定格在她手肘上挂着的安全盔上—— 他刚想让她把头盔带上。 又发现一点儿不一样。 按照道理,她身上那些个零碎小物件应该都扔在里面。 单崇看了一会儿,挑眉,揽着她腰的手放开了,伸手去拨拉她的头盔,将她的护脸提溜起来看了眼。 卫枝吓一跳,下意识抱紧他,刚想问他又怎么了,这时感觉男人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她愣住。 卫枝听见特别淡定的低沉嗓音在自己的头顶响—— “问你个问题啊,听完之后希望你保持应有的冷静:你雪镜呢?” 注意!! 你先的啊(他的吻却异常轻柔...) 雪镜? 卫枝有些茫然地与男人对视了几秒。 “雪镜在头盔里, 刚才山上下雪起雾我都看不清楚路了就取下来了,你看就在这——”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套, 结果把护脸拿出来,头盔里就空了……她充满困惑地停下来,把空空如也的头盔倒过来,难以置信地抖了抖。 单崇面无表情,替她得出结论:“在个屁。” 卫枝:“……” 雪镜丢了? 什么时候?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开始摘的雪镜,然后板子很沉,手机又一直在震动,她各种烦躁地花式改变拖拽雪板姿势…… 在那个期间, 装着雪镜的头盔一直在她手里晃来晃去。 脑子有几秒的空白,紧接着小姑娘条件反射就从男人板子上跳下来, 要往回走。 单崇一把拎住她, 她还跟他犟了下,直到男人一把拉过她手上的头盔,往她脑袋上扣上, 拉着她的手就没放开过:“你先下山, 一会儿我再上来顺着你下来的路找。” 一边说着, 他把人拎回自己的雪板上,抓着她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腰……小姑娘被他摁住, 还不死心回头看山上。 单崇摁住她乱动的脑袋:“我滑着找不比你用两条腿找快多了?你这一来一回两公里上上下下的, 搞军训拉练呢?” 他逗她。 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茫然之后是巨大的打击—— 她就琢磨今天是什么可怕的日子,固定器断了,雪镜丢了, 黄历上是不是写了“没事别出门”? 卫枝虽然从小家里就没在吃穿用上着她, 但愣没给她灌出臭毛病来—— 她有个为数不多的好习惯就是特别恋旧。 比如幼儿园的一件羽绒服她愣是从宽版一路穿到小学四年级当内衬,直到她妈看不下去扔垃圾桶, 那天晚上小学四年级的她抱着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哭了两个小时,哭的特别伤心…… 童年那点执着的毛病被完美保留到了长大后。 长大后,卫枝最标志性的恋旧行为就是她的手机不用到需要两小时充一次电她不会换新的。 更何况,且不说她恋旧不恋旧—— 那雪镜是单崇给她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小乌龟,雪镜应该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怎么可以丢了呢? 六十年后,她要带进棺材里的。 “要是被人捡了怎么办?”她仰着头问他,“下去一趟上来要好久,缆车这么慢……说不定它已经被捡走了。” “一般人家都会拾金不昧。”单崇说,“实在没了就算了,一个雪镜而已。” 她沉默了两秒,脸埋在他怀里低下头,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那雪镜好贵的,而且是你送的。” 她沮丧得要命,一瞬间跟被人揍了似的有气无力的,让人非常确定如果不是她自己弄丢的这会儿她可能已经在地上赖地打滚发飙滚了十来圈了。 “刚才雪板好沉,手机又一直在响,我妈肯定是看见我朋友圈了在打我电话,手机都快被她打没电了,兵荒马乱的。”她讲话有点儿混乱,声音特别委屈,“肯定是那时候丢了,烦死了,干嘛一直打我电话,打一万个电话我就是有男朋友了。” 她就搁那自言自语。 然后单崇经验非常丰富地判断出她声音里带了点水汽,要是再不吭声他雪服估计就得提前拿去洗了。 “没事,我又没怪你……而且那雪镜不是戴铎的吗?”他扶着她往下滑,“实在不行就算了,男朋友再给你买啊。” “不要。”她软绵绵地抓着他腰间的雪服,“那么贵,你上一个小时的课一个人头才挣1500。” 但是一节课有十个人啊。 单崇哭笑不得:“我是不是在你面前表现得太抠,给你都整出心理阴影了?嗯?觉得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穷光蛋什么的?” 他逗她说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惜她完全不理他,好不容易速度滑到雪具大厅车方向冲。 众人一脸懵逼中,单崇无奈地解释了句“雪镜不见了”,就转身拎着雪板追她去了。 两人急匆匆上缆车,她一路没说话,就低着头扒在缆车玻璃上往下看,就好像她两只眼睛视力6.0似的。 单崇也不再说什么,下缆车就陪她从北边高级道一路沿着道边往下找。 把左右直径扩大五米,还是没找到。 当天晚上卫枝难过的饭都没吃,回酒店就闷头回房间了。 这还不算什么。 单崇怀疑她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因为在转身回房间前,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袖,红着眼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给他心疼的够呛。 愣是干瞪眼看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回房间,直到房门当着他面关上,他字都讲不出一个来。 …… 单崇回到房间自我检讨了一个小时自己的抠门给小姑娘造成的心理阴影。 然后晚上八点的时候,铁公鸡决定拔毛。 男人拿出手机给所有这几天约课的学生群群发了一条信息,内容大概就是—— 在五天后,等所有的团课结束,根据(包括但不限于)教学内容,他将会举办一次内部小型的比赛。 比赛仅限他这几天团课的学生。 大家做同一个box道具上动作,为了确保大家同一起跑线,前面已经先上课的必须加入新的小技巧,最后根据综合得分,评出一二三名,并由单崇亲自掏腰包,给与奖励。 奖励是什么呢? 第一名:burton雪镜(款式根据获奖者性别喜好自定) 第二名:swans雪镜(款式根据获奖者性别喜好自定) 第三名:Oakley雪镜(款式根据获奖者性别喜好自定) 背刺看见男人在捣鼓的比赛章程以及最终奖励,直接陷入无语的沉默。 背刺:“……你就直接买个新雪镜给她得了,费劲得很。” 男人垂下眼,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懒洋洋道:“不得。” 背刺:“戴铎要是知道自己的雪镜整出这么大阵仗一定很感动。” 单崇手里的笔在报名人员名单上面一划而过,扔了笔说:“那雪镜难道不是我送的?” 背刺:“你自己跟小师妹说没事,是戴铎的。” “那不是安慰她吗,哭了你哄?” 说着停顿了下,男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算了,其实已经哭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原本还可以骂她粗心不爱惜东西,结果她那沮丧的样子不像是丢了一个雪镜,像是丢了一箱金砖。” 他又叹了口气。 “不爱惜东西好教啊,让她流点血泪汗——哦血就不必了——流点泪和汗,用劳动换来的雪镜保证她晚上抱着睡,再也不敢丢……不像现在,一句骂不出来还得操心她今晚是不是捂着被子哭着睡着的,不敢直接把东西给她也是怕她伤自尊,或者万一以后东西再丢了继续自责。” 他说了一大串。 背刺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想了想,只好真诚地发问:“恋爱中的男人是不是废话都会变多?” 单崇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背刺撇开脸,继续抠他的脚。 事实证明单崇这招挺有用。 当晚,顶着兔子眼的小姑娘就敲开了他的房门。 “这比赛是为我设置的吗?”她嗓音有点儿沙哑,举着手机一边看群发消息里的奖品列表,一边从手机边缘看出去看着站在房间门缝后的男人,“太明显了吧?” “你知道就好。”单崇垂眼望着她说,“这几天好好练活,拿不到名次你不仅丢人,还浪费了我的钱。” “那你不如直接买个新的雪镜给我。” “直接给你你要吗?” ……那又,确实不会要。 她要是拿不到名次,就真的浪费单崇六千(三个雪镜大概价格总和)来块钱了。 卫枝捏着报名纸,成功被道德绑架……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的名字郑重其事地填在报名表上第一行。 …… 之后陆续来报名的人不少。 四天团课,加起来一共有百来号人,除却那些个懒得丢人现眼的,消息一放出去报名的就有三四十个…… 主要是拿来做奖励的雪镜都不便宜,真得奖,怕不是等于课时费白嫖单崇要还倒贴几百块,想想都让人心动。 接下来三天,卫枝拿出高三都没那么刻苦的劲儿,天天跟box死磕,晚上做梦都在做横呲—— 第四天,她解锁了背呲+反脚下。 不是单崇教的,为了公平他这几天没再给卫枝上课,她公园道具全是背刺在旁边看着,出了背呲+反脚下,两人高兴的当晚多吃一碗饭。 很快,比赛日到来。 “加油,你是最棒滴。” 周星驰的大拇指竖在面前—— 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拒绝参与荒谬游戏,当了小师妹三天导师后,此时此刻的背刺已经完美融入此幼儿级别分段,甚至搞出了点和小师妹共存亡、荣辱与共的味道。 早餐餐桌上,他连牛奶都不让卫枝喝,告诉她适当饥饿能够保持人的清醒和兴奋感,他们省队U型池比赛前也不让吃太饱。 卫枝真的信了,顺手把牛奶塞给单崇。 “你俩最好能拿名次,”男人接过小姑娘递的牛奶一饮而尽,“否则我当我那六千多块买了个笑话听也还行。” 卫枝翻了他一个白眼。 吃过早饭,大家在比赛场地集合——今儿参赛人员还是开始报名那四五十人,但来围观看热闹的却也不少,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公园道具那个box。 老烟笑着说:“box自己可能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这么几把受欢迎。” 比赛很公平,一共三轮,取最佳成绩。 由于单板滑雪目前没有道具相关的正规比赛,所以这次比赛规则是单崇根据U型池和大跳台的规矩改变来的,由正反脚出发、上下box平稳程度、box上动作技巧难度综合打分…… 没站稳摔了或者是box没呲完半路掉下去,都算无效成绩。 比赛顺序是抽签决定的。 卫枝开始抽到16号,等她上的时候前面的人完成质量都挺一般,好几个因为太紧张box都没上成直接从旁边的雪道滑走的。 到她她也有点儿紧张,放直板,上道具,往前滑了两秒后,她肩膀微拧,同时下半身胯转—— 一个背呲动作做了一半,她突然感觉滑行速度有点儿快,她可能做不完这个背呲就要走完整个box。 一时间有点儿慌,一晃就下意识减速,她直接在道具上立了个刃,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横趴着挂道具上。 “Duang”地一声,她肚子撞得有多痛,板子磕box上声音就有多响。 这动静直接把裁判给惊了,单崇把手里计分表往背刺身上一扔,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道具旁边,把挂上面的人拎起来…… “哪疼?”他问,“撞着肋骨了?” ………………想撞着肋骨,首先那也要够瘦。 这几天卫枝都摔出经验了,今天穿了速干衣加保暖内衣加两层羽绒马甲外面再套了件加绒卫衣,四五层层层叠叠加上她自带的肚子…… 她抬起手揉揉肚子:“肋骨没事,撞肚子了,肚子肯定青了啊!能随便给个几分以示鼓励不?” “你都挂上面了,”单崇听她没事才稍微放松了些捏在她胳膊上的手,面无表情道,“道具上面立什么刃,我是这么教你的?没骂你不错了,还管我要分。” “……” 可以。 一见她没事就翻脸不认人。 卫枝“哼”了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走,默默回到队伍旁边排队,等第二轮。 box道具就那么短,四五十个人每个人过去也就十几秒,没一会儿第一轮就快结束了,排第一的哥们也是做到反脚上+背呲+正脚下一套动作,落地时候很稳,让人怀疑他这几天都是抱着box睡的。 第二轮轮到卫枝的时候,单崇坐在旁边,手里一会儿代表名次要分发的徽章在手里把玩,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清晰悦耳—— 卫枝从来没见过这么会搞人心态的男朋友。 硬着头皮正脚上道具,顺利跳上box时,板刃敲击金属道具,发出“咚”的闷响,像是敲在她心上的定心锤—— 控诉。 重心转移。 核心绷住,转胯,压胯完成背刺。 道具上,小姑娘长卷发伴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跳跃,她视线始终看着前进的方向,在道具末端,一个拉起,起跳,切换反脚。 伴随着一个漂亮的内转,她雪板在半空拉起五厘米左右,伴随着一个小小的抛物线弧度,稳稳落在雪面上,“啪”地一声轻响。 人群安静了几秒。 最后是单崇最先有了动静,坐在不远处的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唇角微微勾了勾,说:“这个还行。” 人群这才炸开,爆出热烈掌声,大家都是萌新,非常友善和捧场。 最终,三轮比赛结束,卫枝在公平、公正、公开的比赛里,正儿八经地拿了个第二—— 这成绩给她自己都惊着了,看着一地四五十个手下败将,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什么滑雪奇才。 …… 颁奖也挺有仪式感。 单崇亲自把小徽章发放到获奖者的手里。 “想好要哪个雪镜了吗,回去翻翻官网,”男人站在她面前,淡道,“不会就来问我。” 卫枝的表情还像梦游似的。 就。 起因只是因为她丢了个雪镜。 然后为了这么一个雪镜,他没像其他“宠女友”的男人一样,嚷嚷着“爸爸给你买十个”重新给她买一堆雪镜,让她像个被养起来的小弱智…… 而是搞了个比赛,让她埋头苦练四天,最后自己把丢失的雪镜赢回来。 在埋头苦练这四天,她早就从丢雪镜的阴影里走出来。 ……说实话,不是这么忙一心要练活儿,这会儿她可能还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唧唧。 冰凉的徽章落入掌心的那一刻,她懂了他的用心。 在接过写着名次的小徽章时,卫枝盯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出神。 于是鬼使神差地。 在他将徽章放入她掌心时,她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没来得及及时抽开的食指。 感觉到自己的食指被软软的、温暖的掌心握住,男人微微挑起眉,抬眼望她。 卫枝心跳快速,抿了抿唇。 然后踮起了脚。 拽着男人的手指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在他顺着她的力道不明所以地弯下腰靠近时,她闭上眼,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 鼻息一时间靠得很近,她呼吸时,鼻腔中全部都是来自于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犹如蜻蜓点水,她小心翼翼地含着他的唇瓣,咬了一口,自己却红了脸,腰杆僵直,做了贼般要见好就收地往后缩。 稍微拉开一点点距离,小姑娘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睫毛轻颤着睁开眼,那双深色的眼如偷腥成功的猫科动物,亮晶晶地,带着点儿狡黠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她面颊绯红。 单崇在最开始的愣怔之后,回过神来。 在周围人“卧槽发生了什么”的震惊围观中,他没让她退的太远,而是在两人相距大约半个手臂时,他忽然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便踉跄着,再次跌入他的怀中! “卫枝。” 他嗓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喑哑。 “你先的啊。” 他垂下眼,唇角错愕散去后有了一丝丝笑意,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低头,吻住她淡色的唇瓣。 漆黑的瞳眸之中笑意越浓,他扣着她的手腕的指尖几乎在她柔软的手腕上留下红痕…… 他的掌心滚烫而有力。 然而相反的,他的吻却异常轻柔。 鼻息交错间,他加深了这个吻,舌尖顶开她微启唇瓣与牙关,将她唇瓣上那抹他肖想已久的掺杂薄荷的蜜桃味尽数吞咽缠噬。 注意!! 视频(我怎么觉得刚才视频那个小...) 他舌尖好像还带着早上那杯牛奶里加的白砂糖的甜。 看来男人喜欢吃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至少这份甜完美地综合了他那太过于具有侵略性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他像亲手铺张织成了甜蜜的捕鸟网,网眼里往下滴答着散发香甜的蜂蜜。 她主动一头撞上去, 甚至只有内心象征性地挣扎,就乖乖地,心甘情愿坠入这甜腻的陷阱。 单崇并没有像她一样浅尝即止,惦记了太久的东西突然吞之入腹,味道比想象中来得更加诱人——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站在酒店昏黄的灯下,同他讲话时咬过唇,淡色的唇瓣被她小巧的贝齿□□成了绽放的蔷薇。 当时他曾经放空过两秒,为那抹颜色。 曾经他或许压根没放在心上, 现在终于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也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图谋不轨。对她。 含着小姑娘柔软湿润的唇瓣, 微用力啃咬, 在她发出低低的鼻哼音表示疼时,趁着她松懈的牙关,他的舌尖勾住她的。 湿软。 卫枝的笔下曾经绘画过无数缠绕在一起的舌尖, 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舌尖可能才是人类沟通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腰软的一塌糊涂。 手攀着他的肩膀犹如救命稻草, 这就是她全部的依靠支撑。 掌心还牢牢地握着那枚徽章, 徽章不规则的边缘已经深深刺入了她柔软的手掌心,她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疼—— 直到他放开她…… 唇舌相离的片刻, 他又在她被冻红的鼻尖落下一记务必纯洁的轻吻。 围观群众也从刚开始起哄变成这一刻的鸦雀无声—— 没有办法。 如果说单崇果断又深入的索吻、说干就干的暴躁风格征服了现场男性, 那么最后这一记无比纯洁的轻吻,顺便带走了剩下那些努力还在□□想要保住本心的小姐姐。 【心情很复杂,我在看到那个小姐姐抓着崇神的手时, 我心想她胆子好大;看到她把崇神拽过去亲了他一口还敢冲他笑时, 我心想我艹;在看见崇神把她抓回去又亲了一次时,我内心已经一片平静, 心想哦亲了,还是两次。】 【原来单崇不喜欢男人。】 【戴铎没了。】 【这女的谁?】 【那个妹子是我的同班同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个崇神的徒弟啊啊啊啊啊他发短视频平台那个卡刃小可爱啊啊啊啊啊啊!】 【噫,有些男人在雪圈十几年,零绯闻,恋爱即官宣;有些人在雪圈七八年,绯闻当饭吃,官宣分组仅对象及其好友可见@老烟】 【我就知道,师徒恋yyds,我错就错在不该当年需要人手拉手推坡时随便在路边捡了个莫名其妙的教练……】 阿勒泰雪友群好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所以颁奖仪式还在继续吗?】 【……应该还在继续,慌什么,还有大佬在奥运会上求婚的,人家奥组委也没乱作一团。】 【……】 【真就应了那句“怀中自带一把狗粮,随时都可骗狗来杀?”】 【心疼第三名。】 当时人还没全散,确实还有个第三名一脸懵逼地站在旁边等着自己的小徽章——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了。 第三名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老哥,倒也不是想崇神弯下腰、屈尊降贵地亲吻第二名似的亲吻自己(……),就到手的徽章和白嫖来的雪镜,它突然就不香了。 等单崇拍拍第二名小姑娘的头,转向他时,他甚至有一种“不好意思啊不识相拿了第三名打扰到你们了”愧疚感。 被这气氛熏陶得…… 卫枝低着头,耻得说不出话。 直到男人把所有该发的奖励发完,绕回她身边,非常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用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声音说:“回吧,吃饭。”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 懵懂地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好像真的是午餐时间。 她蹦跶着跟在他身后,后面是背刺和花宴他们,早就知道单崇和她这档事儿的这些亲友倒是比一般路人淡定的多,这会儿在讨论刚才的比赛。 花宴:“小师妹为了雪镜真的是拼……我当初好像从会上box 5050到能背呲应该也是用了五天?” 背刺:“难道不是为了师父父的吻,我还以为从刚才那一波剧情发展来看,第二名主要的奖励是这个……” 老烟:“如果没得奖的话——” 背刺一脸严肃:“那就是安慰奖是这个。” 两人笑成一团。 走在前面被男人牵着手的小姑娘停住脚步,弯下腰抓了把雪团了下扔他们脸上。 颜颜顺手接过花宴的话,挠了挠下巴:“我好像用了一个星期。” 背刺:“顶门进,顶门出两天就差不多了。” 花宴一脸鄙夷:“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恨不得吃饭都坐在道具上吃。” 他们正讨论得开心,后面走上来个路人……也不算完全的路人吧,就万通堂老路身边的人,听见他们的讨论就顺嘴插了句:“所以这比赛就是给崇神女朋友准备的啊?” 是。 但也不完全是。 说是是因为奖品设置正好是卫枝最需要的,不完全是那也是……单崇第一次教团课,几天带了百来号人入门单板滑雪公园,结课以后做个小活动也无可厚非。 “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花宴扫了那人一眼,“跟你说话了吗,能走开不?” 一米七几的个子,别说是平日在女生中间,就算是在多数滑雪的雪友群男人中间也不算矮的个头,让花宴冷下脸时就特别有气势。 把人磕巴了下:“又没说你们黑幕,就是琢磨那第二名要是单崇的女朋友,这些天他一直带着她一对一的练,是不是对别的参赛者不公平?” 他这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进走在前面两人的耳朵里。 单崇没多大反应,就是回过头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漆黑的瞳眸甚至没有什么波动,脸上浑然天成的轻蔑。 那人下意识地闭上嘴。 背刺笑了,露出一颗森白的虎牙:“就防着你们这些碎嘴子,这些天长了眼的进了公园的都知道第二名是爷爷含辛茹苦教了四天教出来的——回去你最好把这件事跟那些有这想法的人通通报告一遍,否则……” “怎么!”那人盯着他,“你还要告我造谣诽谤啊?” “不,请律师不要钱啊,你配吗?”背刺面无表情地说,“牙给你一颗颗敲下来。” 此时他们出了公园,单崇拾起自己随便扔在旁边的那块ach,闻言嗤笑了冷,泛着冷光的视线扫过来—— 那人就真的怂了,低着头嘟囔了声“我不就问问”,飞快穿上自己的板,跑了。 卫枝根本就在状况外,歪着脑袋看着他两秒穿上板,非常羡慕:“他穿板真快。” “step on,就是burton的快穿,俗称一脚蹬。”单崇收回目光,语气听上去非常正常,“等你学会……飞小跳台,给你买当做奖励。” 卫枝正低头用手套扫自己雪板固定器上的积雪,闻言抬头与男人对视几秒,她嘟囔:“我怎么觉得现在上你套了,像头前面绑了只胡萝卜的驴似的,这还一波波的设置个前进小目标。” 单崇笑了道:“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卫枝:“你也是吗?” 单崇:“我也是。” 卫枝:“……你怎么踏上这条不归路的?” 单崇想了想,垂下眼,眉眼里都带着温和:“好像是刚八九岁多一点点,刚学会刻滑,天天琢磨怎么摸雪。然后手套坏了,家里又不给买新的,那一双手套一百来块,零花钱一天两块钱,我兢兢业业攒了一个多月,零食都是靠蹭同桌的……某天滑完下山,正好山下雪具店在报名比赛,我看了眼奖品,三等奖还是四等奖有包括雪镜和手套,就报名了。” 卫枝听他讲他自食其力悲惨童年故事听到入迷。 单崇见她不动弹,蹭过来,把小姑娘拎上她的板,习惯性地往地上一跪,拍拍她的脚:“脚,穿板。” 卫枝把脚踩固定器上,低头,一般看男人给她 各自穿上自己的板,一边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么抠门,坚持省出个亿万富翁的理念,有可能是打小养成的习惯?” 单崇头也不抬,穿完左脚给她穿右脚:“难道不是优良传统?” “……是倒也不能说不是。” 此时男人给她穿好了板,抓着她的手臂一个借力站起来,她往前栽了栽,顺势抱着他的腰,站稳。 他立在那,也没推开她,也没扶她一把,就是唇角勾起来:“这么黏人,下山了,下去再让你抱。” 卫枝:“……” 旁边的背刺发出响亮的呕吐声,原地往前蹦跶了下,随便拉了个Ollie,飞快冲出公园回到雪道上。 出公园,下山。 众人迁就卫枝的速度滑的不快,练练陡坡上的平花东西,好在前者这会儿真算是滑行小毕业,也没让他们等太久。 约不到十五分钟,她们就到了下山。 到餐厅坐下,卫枝有幸见证了自己同单崇接吻的视频以各种角度、各种滤镜、各种时下流行配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十几个版本散布在各个媒体平台。 看在单崇的面子上,这些人可真是闭着眼连她一起夸—— 【要么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大佬的媳妇儿必然也是大佬,这么多人拿了个第二是叭?听说今年才第一个雪季,推坡都是上两个月在崇礼学的,属实牛批。】 “……被他们说的我觉得我可能可以争取一下2026年的冬奥会。” 卫枝看着手机说。 “2022年也可以争取啊。” 姜南风正刷着第三个版本卫枝和单崇的视频,这人配了个韩剧配音,嗯,就很有内味了了,她顺手转发抄送给卫枝,“我前两天还看到招募志愿者的广告,去给大佬们送瓶矿泉水,那怎么不行?” 卫枝点开看了看,确实还可以,发视频的应该是个小姐姐,甚至没忘记体贴地给她开了个美颜,她直接转发抄送朋友圈,配字:噫,嘿嘿。 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继续聊天。 “你这是嫉妒我夺走了你天才的称号。” “谁说我是天才?” “……”卫枝撇了眼不远处端着餐盘走过来的男人,“他。” 姜南风看了漏了前半段对话、此时正一脸莫名其妙的单崇一眼,嗤笑,低下头扒自己的饭:“你安心当你的公园天才,我以后就玩玩平花,这几天看你挂在各种道具上我看着都疼……肋骨在那好好的,留着攒够钱去切了做鼻子不香吗,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思摔断它?” “我这是被既定了发展路线,”卫枝说,“那个彩虹板硬的根本不能跳平花……我就说nitro那么多板你怎么就非给我选了块男板!” 她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桌子nbsp;   单崇捏着筷子,头也不抬,抽过张纸巾擦擦嘴,被识破阴谋诡计也完全淡定。 姜南风闻言,笑了笑说:“我也想买块自己的板了。” 花宴:“你找老烟。” 颜颜:“你找老烟。” 背刺:“你找老烟。” 姜南风望向老烟。 卫枝惊呆了:“你们是畜生吗,哪怕是个臭名远扬的渣男,人家老烟也才十九岁……姜南风!” 老烟那张娃娃脸上挂着笑,一点儿也不勉强,用快乐的声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啊,吃完饭就去雪具店买,这会儿还没元旦,各种尺寸应该都有货。” 卫枝:“……” …… 相比起祖国边疆一片友好祥和,才刚刚入冬的南城便显得不那么美好。 南城市第三医院,骨科科室最近几日一直低气压。 主要原因好像是因为韩医生心情不太好,今早例行去住院部病房巡房,还有个实习医生因为回答不出病人的详细情况被他数落了一顿……这一整个早上都乌云密布的,大家说话都不敢大小声。 好不容易这会儿午休吃饭时间闲下来,护士站的小护士们一边吃饭,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则凑在一起闲聊。 “韩医生这是怎么了,不会失恋了吧?” “什么,韩医生是有女朋友的吗?”捧着饭盒的小护士瞪大眼,“不是说单身?” “你做梦呢吧?还单身,你见过有几个这种前途无量、长得英俊、家室背景强大的男人到了三十多还单身的?”靠在微波炉旁,等着加热自己那份饭的护士压了压鼻梁上的眼镜,“韩医生有女朋友的啊,我见过。” 休息站里的护士们齐齐“噫”了声。 连看手机的都抬头望了她这边一眼。 “你见过?!” “什么时候?” “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那天晚上我值班,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姐姐来给他送夜宵,讲话细声细气的,”戴眼镜的护士想了想,“长得挺好看的,但不是整容脸那种,圆脸,男性通杀邻家妹妹款。” “万一真的是邻家妹妹呢?”看手机的那个懒洋洋地说,“人要学会好好安慰自己。” “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人家就算单身也不能看上我,”捧着饭盒的小护士叹息,“反正根据过往既定画风,那些个医生都不太看得起咱们。” “你这过往既定画风早过时了,谁还不是正经八本读了本科毕业的啊?” “那要在一起总得有共同话题,专业性差太远也不可能……就跟换了现在你会和街边小学文凭的gai瘤子谈恋爱吗?” 看手机那个护士放下了手机,“那也不一定。” 众人默默看向她。 她笑了笑:“还记得我夏天休假时候没事干就会去广州融创玩儿一下滑雪不?” 休息室里其他人点点头,其中一个还说:“怎么扯滑雪去了?” 从刚才一直在看手机的护士把自己的手机转过来,给她们看方才她一直在看的东西:“事实证明,只要缘分到了,大神也是可以心甘情愿在萌新面前俯首称臣的——” 众人凑上去看。 视频定位新疆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 视频里一侧颜无敌的男人拥着个就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亲吻,他垂着眼,天上下着雪,落下来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 在他怀中,和她们差不多一般大小的小姑娘踮着脚,仰着白生生的脸,眼微睁着看着有点儿惊讶。 配上个韩剧专用背景乐,绝了。 “这男的你们应该不知道,单板滑雪公园曾经的神。” 护士收了手机,“我看评论,这小姐姐也不是明年准备参加冬奥会的选手,就一普通人。” “……你们滑雪圈的男人是根据颜值判定是否是神的吗?” “好家伙,我也想去滑雪了……三亿人上冰雪啊,是时候响应祖国号召了!” “不是,意思是这人长得帅还滑的好啊,那他还有缺点不?” “有,穷算不算?”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讨论。 其中一个人忽然反应过来,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始终沉默的戴眼镜的小护士:“你干嘛不说话?” 后者沉默了下。 幽幽开口。 “……是我产生幻觉了吗,我怎么觉得刚才视频那个小姐姐就长得很像韩医生的——” 她话还未落。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 “来个人,五床家属要求要个化痰器。” 低沉的嗓音自门缝外响起,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立在门外,在室内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时,他停顿了下。 那握惯手术刀的指尖总是修剪整洁,此时此刻他抬了抬眼上的金丝边眼睛,淡道,“我刚听到你们谈论起我……怎么了?” 万万没想到八卦被正主儿抓包。 护士小姐姐们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拿着手机的那个人胆子大,把手机屏幕一转:“没事,就是小盐说这个视频里的女生长得有点像韩医生的女朋友。” 门被推开了些。 韩一鸣走进去,一只手撑在桌边,附身看了眼手机屏幕,沉默数秒,那深不见底的眸中终还是起了一层阴云。 喜欢小孩不(陪你回南城...) 吃完午饭, 卫枝准备回酒店睡觉然后起来肝更新,下午就不滑了, 反正这一上午做的事儿已经够多、够刺激。 ……所谓的刺激当然包括且不限于比赛之后的一系列操作。 当然这事还不算完。 从卫枝放下筷子那一刻,就好像有什么心电感应似的,她的手机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她点开看了眼,来电人:杨女士。 没接也没挂,就任由它响,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就微笑着冲每一个望着她的人说:“没事儿, 电信诈骗电话。” 姜南风欲言又止,想问她iPhone什么时候出了标记来电信息的功能。 卫枝拿着手机点进微信, 在她那个依然没分组的转载视频朋友圈里已经炸开了锅。 短短一个小时就七八十个赞, 除了同行和编辑和朋友“我艹你男朋友长这样我不信”之外,一片祝福里,有两条动态信息尤其瞩目—— 一条是杨女士留言:你疯了? 另一条是两分钟后, 前后脚的功夫, 杨女士的配偶, 卫枝的亲爹卫家国先生,给本条视频默默地点了个赞。 这时候卫枝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家应该已经成为了战场。 她妈:你看看你女儿这是干的什么事!!!前两天发的什么男朋友胡说八道!!我好不容易稳住韩医生说是女儿任性, 她倒是好烂摊子一甩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有家不归!!!你让我不要管好嘛这两天我没管了现在你看看她又发了什么!! 她爸:哎呀, 你就不要管。 她妈:我不管她她上天! 她爸:那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妈:不要儿孙我享福!生她下来气我的吗! 她爸:那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嘛。 然后杨女士恼羞成怒与其配偶大吵一架。 介于卫家国先生向来是“你说的我都同意,反正我也不会理”这种性格,杨女士必然是一拳头搭在棉花上越说越气, 一想到女儿的性格随爹那就更气了, 正好这会儿骂当爹的骂累了,就来骂她亲女这个罪魁祸首。 众所周知, iPhone 的通话隔音效果并不是太好。 卫枝也不想在眼下这群朋友以及单崇的面前和她妈打电话,听她在那边暴跳如雷或者是忍不住和她吵架,所以她当下就扣下了手机,直接把手机调整静音。 未接来电很快就变成三个,四个…… 坐在她旁边的单崇瞥了她做贼似的动作一眼,问:“谁的电话?” 卫枝:“电信诈骗。” 单崇:“那个医生?” 卫枝:“……” 卫枝:“我妈。” 你看,要么怎么说是天生克星,她这么会撒谎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还不是三句话被他逼得不得不老老实实说真话。 “总要接的,五天前她不就打电话来——” “五天前我没搭理她,五天后我就可以再忍五天。” 卫枝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把手机塞进口袋……嫌它震得烦,她转身去掏单崇的腰包,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又把自己的手机放进去,拉上拉链,小手还拍拍那个腰包,仿佛示意里面的手机“自己好好照顾啊给我老实待着”。 一系列动作,幼稚又可爱。 单崇微微侧着身垂眼看她弄,一边听她头也不抬用淡定的声音继续道,“我说不喜欢韩一鸣,她不信;我在他们商量彩礼的餐桌上掀桌子走人来新疆,她不信;我说谢邀我有男朋友啦,她还是不信——虽然我没接电话但是微信留言我看了的,她那句‘欲擒故纵也要有个底限’看得我当晚差点上火失眠……那既然这样,就让她看个清楚好了,我总不能花钱在新疆请个职业演员陪我演吻戏。” “确实,”单崇说,“上哪找我这么真情实感的演员。” “……新疆的酷哥还是挺多的,”卫枝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那也不一定就完全找不到。” “搞这么多操作,你不如在朋友圈官宣你不喜欢韩医生。” 姜南风划拉着手机在旁边发声—— 现在她的手机也很热闹,姜潮等韩一鸣那一圈富家子弟纷纷向她发来亲切的问候以及疑问,她都要回不过来了,直接把那句“不是我带坏她”复制黏贴给每一个人。 恨不得设置个自动回复。 卫枝想了想说:“那不行,那他多没面子……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只是不幸的是我真的不喜欢他而已。” 她说的真情实感。 没看见在她脑袋上方,听她这么说,男人挑了挑唇角。 姜南风佩服她的脑回路:“你直接把个男人搬到他面前他就有面子了吗?” 卫枝转过头,瞪大了眼:“这已经够委婉了,那我要是喜欢他还会把男人搬到他面前吗?我又不是路边随便捡了只阿猫阿狗……” 她伸手拽了下单崇,指着男人的脸:“这不是比他长得帅吗?这不是比他会过日子吗?人家还有体育特长韩一鸣除了会喝酒还会什么,除了他长得高一点——” 单崇上扬的唇角明显僵硬了下。 垂了下眼,稍显冷淡地说:“你见过哪个一米八以上能把台子飞的溜溜的滑雪奇才?” 卫枝:“一米七八够用了。” 单崇:“随便穿双鞋也一米八了……可能还有多,我这是大学毕业后的官方数据,说不定有长高。” “那可不是么,”卫枝抬起手,狗胆包天的摸了摸男朋友的头,然后转过头对姜南风说,“你看,输给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可丢人的?” 姜南风吃一嘴狗粮,唇角抽了抽嫌弃道:“我就多余问你。” 卫枝:“那你被我说服了吗?” 姜南风:“有点。” 卫枝心满意足地闭上嘴。 那边一桌子的人听完她的演讲有点乐不可支,虽然不知道韩医生是谁但是当然不如单崇啦,这人除了嘴巴坏一点、高傲了一点还真没什么毛病…… 反正对朋友他又不高傲。 这点缺点也无所谓了。 老烟这会儿玩着手机,突然在旁边冒出来一句:“崇哥,有个雪具商刷到今早的视频,看到你搞的那个团课,突然意识到你还能上团课,问你有没有兴趣趁着寒假到广州去带几天冬令营——” 冬令营? 那岂不是全是小孩? 告辞。 单崇“嗯”了声,先答了句“不去”,又问:“怎么找到你那了?” “他们早就让我带个平花的班了啊,”老烟说,“今年不说在阿勒泰这边过三十儿么,我原本说不想去的,和你们一块……但是转念想了下广州不离南城挺近的么,我可以去找南风姐姐啊,就有点犹豫。” “全是小孩怎么办,”男人懒洋洋地说,“叽叽喳喳的,还不听话,说两句要哭——” “所以他们给不少钱,三天给三万,下课还能在广融接点散活儿。” “哦,不去,这钱烫手。” 说完,这话题就算略过了,谁也没放心上。 吃过饭大家陆续回到酒店。 …… 南城,第三医院,骨外科。 韩一鸣抬手,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对一众好奇的眼睛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众护士:fe.JPG 警报解除。 否则看别圈八卦看到自己同事的头上那也太尴尬了点…… 韩医生被绿什么的,那也太可怕了,这几天实习医生可能都活不了了。 韩一鸣面无表情道:“是我在追求她。” 众护士:“……” 警报解除了,但没完全接触,实习医生们的日子可能还是很难过。 男人放下眼镜,笑了笑用低沉嗓音说了句“这么紧张做什么”,转头问最先发现这个视频的小护士:“小念,你认识这人是谁?说来听听。” 被点名的小护士紧张了一下:“嗯呐,那什么……韩医生应该不看冬奥会吧?” 韩一鸣还真不看,夏奥会都是偶尔抽空看两眼。 “这人就是,在此之前国内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希望了,很厉害的,在各种雪联举办的国际大赛上拿过牌子,我记得有一次,三连冠吧,惊呆所有人,对于单板滑雪这块咱们国内是个空缺,这些国际赛事含金量很大的——后来在平昌冬奥发挥失误,回去没多久就退役了,其实还是能继续比赛的,就退役了……所以人们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吧。” 她说了一堆,小小补充了句,“难得的是,因为滑雪这个运动怎么说,手把手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很容易轻易产生感情的……他也一直没听说跟哪个人有过这种事故。” 她吞吞吐吐,旁边的人听着“故事”两个字,都想说这不是故事,这是事故。 韩一鸣笑了笑,得出结论:“你也是他的粉丝。” ……长得帅人品好除了穷也没什么明显缺点那是个人都会是他的粉丝的。 名叫小念的护士挠挠头,笑了笑。 “看来我这情敌挺厉害,”韩一鸣笑道,“我有点难了啊。” …… 新疆,阿勒泰,雪场酒店。 正所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姜南风知道卫枝回房间必有一场大战,所以吃完饭拎着板跟老烟练活去了。卫枝一个人回到酒店,在杨女士打来第十二个电话时,感觉这数字还挺吉利,就按下了接听见键,“喂”了声便微微眯起眼,把话筒拿的很远。 难得的是电话那边并没有瞎吼,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电话被接起来了,反而沉默了两三秒后,才说:“我还以为你手断了,没办法接电话。” 卫枝:“……” 然后就听见杨女士说:“你朋友圈发的那是什么?” 卫枝沉默了下,心想她要是问我“小姑娘不知道害臊啊”我就直接挂电话,她说:“就你看到的登西,还能是什么。” 杨女士也跟着沉默了下,问:“你找人电脑合成的?” 卫枝:“……” 这位女士的思路还挺清奇。 卫枝:“不是,活人……你没发现他和我上次发朋友圈那个滑雪很厉害的的人长得有点像吗?” 杨女士应该是看了的,甚至还能回忆起她的文案配字,像是抓住了什么漏洞似的说:“记得,你不是说那人是你师父?这一套套的?” “是的,我把师父搞到手了,不行吗?”卫枝拖长了语调,“反正就是这样,您别老惦记我和韩一鸣了,关于他的朋友圈我发了三组你们所有人都能看见,包括韩一鸣,这不是欲擒故纵,您实在整不明白就去问问我爸当年你要是找个男的亲嘴来跟他欲擒故纵你看看他还理你不——” “卫枝!!!” 卫枝闭上嘴。 杨女士在电话那边语气很坚决:“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反正过了元旦你就给我滚回家来,从十月开始你就在北方扎根了似的,还跟我说什么过年也不回,反了天了你!自己在外面玩还教男朋友——” “你这语气怎么跟训阿团似的?” 阿团是她外婆养的猫。 “我怕你下回通知我的时候是告诉我我要当外婆了。” “……” 卫枝望了望天花板,认真地回想了下刚才餐桌上的对话,“我觉得他好像不喜欢小孩。”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显然是杨女士在无语凝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微放缓了语气:“家里这么希望你和韩家那孩子在一起,不过也是因为知根知底,知道他不会骗你能够给你好的生活——” 卫枝翻了个身,喊了声“妈妈”。 杨女士也不知道多久没听卫枝这么喊她了,好像她读大学之后,鸡毛蒜皮的事儿她们也都永远意见不合。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并没有对你们的决定提出太多的异议……但是有那么一秒我想明白了,相比起家里能给的豪宅和豪车这些东西,我坐自己和他一块儿挣钱买的帕萨特,也会很开心的。” 卫枝缓缓道—— “不是因为帕萨特而开心,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 卫枝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跟杨女士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时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她知道她肯定还不死心,但是她没有歇斯底里,闹着要买机票来新疆找她干架,已经谢天谢地。 她又不能像说服姜南风似的,把单崇跟韩一鸣对比一遍,家长又不懂运动的魅力,说韩一鸣去会所那他们能不知道吗? 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真正经八本拿这事儿说出来,反而会被骂幼稚。 挂了电话,卫枝扑在床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房门被人敲响,她趴在床上愣了下以为是客房服务,应了声“来了”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单崇。 两人隔着扇门对视了几秒,卫枝问:“你怎么回来了?” 姜南风他们走的时候,他明明也抱着板跟着一起走了。 男人跟着她走进房间,没答她的废话,看了眼床上放着的手机,他也没有犹豫,直接把枕头掀起来,两面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床面。 卫枝看着他的动作,愣了下,笑着说:“摸什么,没哭啊。” 单崇听她这么说,“啧”了声才把枕头扔了,在床边坐下,长腿一伸。 卫枝盯着他的腿看了半天,心里默默嘀咕了句“这真的够用”,挪步子靠过去,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腿上坐下来,感觉到男人的沉默,她扬了扬头问他:“我沉不?” 他微微低下头,漆黑的瞳眸是深不见底一片沉寂,注视她两秒后,低头含住她近在咫尺的唇瓣。 她“唔”了声,一开始是下意识地缩着脖子躲……直到鼻息之间都是他的气息,于是之前那低沉的心脏又活蹦乱跳起来,乖乖地在他舌尖描绘她唇瓣时张开嘴,柔软的舌主动找到他,纠缠。 此时此刻的小姑娘就跟她不说话时看着他一样,雪白一团,乖糯糯的。 原本松松扶在她腰间的手贴得紧了些,压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整个酒店房间里安静的要命,只有他们的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和唇舌触碰的声音,她的面颊红扑扑的,这会儿从原本侧坐他腿上变成跨坐,抱着他的脖子。 于是当男人托着她的腰往上颠了颠,她低低惊呼一声倒向他,原本抱着她的人轻而易举地将她和自己换了个方位,将她压入柔软的床铺—— 床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一声。 他的吻重新覆上,这次因为她在下方便他吻得更深,当他舌尖扫过她的牙关,她微微弓着背想要往后躲,胸腔和脊椎骨都在发痒。 空气仿佛突然变得带着异样香甜的粘稠。 此时此刻,男人一只手撑在她身体一侧,膝盖卡在她身体中间,她整个人便被束缚住了,在他的唇落在她耳下时,她只是咯咯笑着躲,有点儿紧张。 “打电话说什么了?” 他另一只手勒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掌心灼热的温度仿佛顺着他的触碰烧上了她的大脑,她听见他的嗓音微微沙哑,问她有没有被骂。 “没,我妈就是问问——” 她的声音在他带着湿热的吻一路下挪落在她颈脖处时停下来,停顿了几秒,幽幽地说,“主要是担心下次得到通知的时候她年纪轻轻要当外婆了。” “……” 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几秒后,她“哎呀”一声,难以置信地挣脱他的束缚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特别委屈地说:“咬我做什么!” 被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瞪着,是个人都会没脾气的。 罪魁祸首把她的手拽开,修长的指尖挑开她的衣领看了眼,就有点儿红,他下嘴还没个轻重么? 就是娇气。 把人拎过来,俯首在刚才他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的地方轻吻了下,听见她小小地发出一声喘,他又舌尖碰了下—— 她顿时反应大了,整个人“唔唔”地缩成一团,别说是脸了,敞开的衣领露出的那一片皮肤都是水红色的。 这就差不多了。 黑着脸从她身上挪开,将她从床上拉起来,他让她坐在自己怀里,问:“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你好像不喜欢小孩。” “……” 无论是从谁的角度来看,她要是个哑巴,都能比会说话的她更讨人喜欢。 单崇拍手不轻不重在她屁股上落下一巴掌,顿时,在他身上的人又一阵乱动蹭着躲…… 蹭的人平白起火。 他不得不摁住她,哑着嗓音警告着让她别乱动,感慨自作孽不可活。 等躁动不安的她终于在他腿上平静下来,下巴上多了两根手指,顺着指尖的力道,她转过头,对视上他那双不带笑时,充满威严的眼。 “过年陪你回南城,嗯?” 他唇瓣凑近她的鼻尖,垂着眼问。 卫枝望着他,一双杏眼瞬间乌亮乌亮的。 “带个冬令营,”他无奈地说,“实力证明我还是喜欢小孩的。” 机场外(是修罗场来了你踏马就这么...) 酒店房间其实挺大的, 有四十二平,但是给热恋中的情侣用, 剩下的四十一平好像都有点多余浪费。 卫枝抱着单崇的脖子,还保持着坐在他腿上跟他说话,她问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之前明明对老烟的提议一口回绝。 男人用直接刮了下她的鼻尖:“只是突然醒悟,缺钱的人是不能挑三拣四的……而且好听一点说,从小培养比教二十来岁的人上课更有利于推广冰雪运动,比如二十来岁开始练最多就是个兴趣爱好或者发烧友,但是小孩以后是有可能成为职业运动员的。” “二十多岁就不行了吗?” 卫枝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 微微眯起眼看着他。 “没事干少上网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师父父用最亲密的姿势抱着小徒弟,说着最无情的话, “四天出一个box的背呲, 还是背刺手把手教你的……第一把还失败了,你和‘天才‘俩字,差的也就是松花湖和松花江的区别, 你懂不, 都在东北, 前两字一样,但是天差地别的两东西。” “……” 懂。 不用解释的那么清楚。 是生怕自己不够讨人厌吗? 卫枝了下开口:“要不咱们还是来讨论下缺钱的问题——你之前不是说攒够钱才跟我回家吗?” 男人垂了垂眼:“你要是想吵架就直接说。” “……”小姑娘噘嘴, “你先开始的。” “我是实事求是。”男人哄猫似的拍拍她的背, 然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假以时日成人人羡慕的大神是有可能,但冬奥会啊世锦赛什么的, 请你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一下怎么了?” “根据你的画风, 你幻想着幻想着就当真了,然后做不到又回头骂我。” “我是那样的人吗!” “是啊。” “……你才是想吵架的那个。” “……” “你攻击性怎么这么强?攒够钱才跟我回家那都是你说的, 我又没这么要求你,现在提一提还恼羞成怒了?” 男人“哦”了声:“你要想说这个就说呗……要是你能那天在车上就可怜巴巴地问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我也能早一天开始攒钱,说不定连那个雪联世界杯跳台都顶脚去参加了——” “……这也能赖我?”卫枝佩服他的甩锅能力,想了想,又有点惊讶地问,“那个比赛还有奖金吗?” “反正戴铎那个名次应该有万把块美金。” 卫枝缓缓瞪大眼,瞪着他,憋了半天重点歪掉地说:“而你给我们比赛的奖励就一个雪镜!谁还不是矜矜业业练出来的,太抠了吧!” “人家世界杯有雪场赞助,你只有男朋友赞助。”男人寡淡的语气说,“有就不错了,人要知足。” 哦。 在一起好像也有三四五六七八天了。 每次听到他理直气壮地说什么“男朋友”,她都他妈像做梦似的。 尤其是他而瘫着脸说话时,一种强烈的反差萌扑而而来,不怪阿联酋土豪喜欢养豹子……那大型猫科动物凑过来蹭蹭的快乐,并不是普通家猫能够比拟的。 卫枝还在美滋滋呢,所以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负债就负债呗,看他绞尽脑汁想搞钱的样子,估计也负不了多久。 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原地结婚了,那也是那什么…… 婚前债务。 卫枝想的很远。 这时候,男人颠了颠腿:“下去了。” 小姑娘有点儿受伤,做作地问:“为什么要下去?因为不是天才所以连坐你腿上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单崇沉默了下,“腿麻了,你有一百一十斤不?” 他就随口一问,卫枝露出个被绝对冒犯的表情,直接“唰”得一下从他身上站起来,坐到他对而床去了。 从她的表情来看,刚才他可能是报了个非常离谱的数字,男人想了想只能挽尊:“我对女人的体重没什么概念,又没抱过几个。” 卫枝张了张嘴,差点就被他说服,然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狡辩—— 玛德,上课的时候扶着人腰还不是天天扶! 她眉毛高高挑起:“还挺骄傲啊,怎么死的都被你说成活的?” 看她那个怒气冲冲,男人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拍了拍腿:“行,坐回来。” 卫枝坐着没动,瞪着他。 单崇一脸严肃:“求你。” 这话够卑微,虽然此时此刻他整个人散发着“希望你不要不知道好歹”的气氛。 卫枝抿着唇勉为其难地坐回去了——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她坐他另外一条腿上,并且把腿搭在床上减轻了他的负担…… 也不是非要坐哪儿。 就是想和他蹭在一起,脸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让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安全感。 就像是无论在雪道上还是道具旁,她总觉得只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能护着她周全。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意识到他们该和好了,于是抱着男人脖子的双手紧了紧,她仰起头小声地叫了声“师父”,这个黏黏腻腻的声音引得他眉头一皱,低下头,刚想呵斥她少用掐着嗓子的声音和奇怪的叫法叫他—— 没等他训话,小姑娘已经主动蹭上来,飞快地舔了下他的唇角。 “你不要太有压力,”她说,“无论这次去,你见到什么人,都不会有人问你要背景调查资料,所以你穷点也没关系的……” 单崇无奈地看着她。 她见他无动于衷,以为他还在琢磨自己银行存款那点屁事,一时间有点儿慌,又绞尽脑汁想了下,玛德她那个漫画里男主被女主作生气了女主都怎么着来着—— 哦哦。 她抱着男人的脖子,闭上眼,小心翼翼且无比虔诚地凑上前,再亲吻完他的唇角后,又亲了亲他的喉结。 立刻感觉到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僵硬了下。 有用,嘤。 她可真是个天才。 被对方的反应鼓励,卫枝双眼一亮,再接再厉,在他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时,张嘴还给他脖子上一个小小的牙印—— 在喉结上。 她都没来得及将那个印子留的很深,下一秒就被男人直接打横抱着抱起来,猛地一下腾空她下了一跳,“啊”地小小惊叫一声,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下一秒就被放在床上,然后他抽身离开。 突然离开温暖的怀抱,她在床上滚了下,蹬了蹬脚,爬起来:“又怎么了,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银行存款几毛钱我才不在意的,再说了你也用怀疑我一百一十斤回击我了——” 站在床上,看着小姑娘恼羞成怒的样子,单崇只想叹气,再开口时嗓音喑哑:“我要去上课了。” 卫枝:“……” 哦。 早说啊。 她喋喋不休的嘟囔戛然而止。 单崇终于还是没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刚才那样做是谁教你的?” 卫枝:“……” 单崇:“《健身房日记》?” 卫枝:“……” “要不想真直接通知你妈准备当外婆,”男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最流氓的话,“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卫枝:“……” 脸“腾”地变红,卫枝叉腰:“看了又能怎么样!” 她还企图顶嘴。 话语一落便见男人沉默几秒,眼角微挑:“还要顶嘴是吧?看了多少摁着你都实操一遍信不信?” 卫枝:“……” 介于他语气不像开玩笑的,卫枝秒怂。 信了信了。 错了错了。 大佬恕罪。 晚上就给背刺上香,希望他永永远远闭上自己的狗嘴。 单崇见她目光闪躲,想趁机再教育几句,然而此时他放口袋的电话响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单善。 “谁啊?”小姑娘凑过来。 “我妹。”单崇推开她毛绒绒的脑袋。 单崇在拿起手机的那一秒发现原来在打电话来之前单善已经发了好多条微信,只是他没看到—— 【积德行善:我艹我在网上看到个不得了的视频,我觉得男主角长得像你!】 【积德行善:……………………………………那个视频UP主艾特你了。】 【积德行善:??????所以那个真的是你?你真找到媳妇儿了?】 【积德行善:没想到啊你在新疆除了滑雪还干正事的,震惊我全家!真的,是上次你说管着你什么都不让你做的那个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积德行善:我要去告诉妈妈!】 【积德行善:可以吗!】 【积德行善:你回我一下!】 单崇:“……” 视频传播渠道广阔这种事也是有坏处的,比如但凡家里有个会上网冲浪的,最后谁都躲不过家庭审判。 …… 单善无非就是八卦,单崇都懒得应付她,直接手机开静音往口袋里一塞,世界都清净了, 这边看卫枝呵欠连天,就知道她今早过于兴奋这会儿应该是血槽空了,确认了下,她确实并没有被早上那个广为流传的视频影响心情,也没有偷偷躲起来哭…… 他就放心把她扔下出去了—— 还能去干什么呢,就真的就是去上课。 现在他争分夺秒的赚钱,挑学生倒还是跟以前一样挑,比如只教基础滑行过关的,但是他拒课频率没那么高了。 以前拒课除了拒莫名其妙的人,偶尔也确实是因为懒。 在回酒店找卫枝的路上,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决定陪她回南城一趟,见不见家长无所谓,她那个邻居家哥哥是真的要见一下。 第二件事,是顺手约了两节课,微信里随便抽取了俩幸运观众……跟他约课的都懂他那点龟毛的规矩,约课自带滑行视频,单崇看了觉得可以,就回了个“1”,并带上约课时间。 到公园的时候今儿要上课的人已经到了,是个二十岁出头的老哥,今天是来安排小跳台的。 单崇到的时候背刺已经带着他玩了一会儿了。 这人毛病挺多,虽然跳台子理论上最好是刻滑选手进阶而来,但是刻滑选手也有刻滑的毛病,就是他们对走刃真就到了执着的地步—— 跳台也雪板挂着刃起跳,跳出去了因为害怕腾空感,习惯性去看脚下…… 别说做动作,就是直飞都要摔。 看见那学生拎着板,灰头土脸地走回台子上,单崇直接滑过去,在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到了他身边,说:“无论是公园还平花还是滑行,你的眼睛最终那一秒,肯定都是看着你的滑行方向……别乱看,肩膀别晃,放松就不会摔。” 他说着直飞出去,到了出台瞬间核心绷住,上拉,一个高高的起跳和明显的滞空感,雪板“啪”地一下落地,立刻带上前刃—— 风将男人身上的雪服吹的鼓起来,他直滑一段距离,反拧了下,停住。 “你从起跳就是错的,跳台上台之前就放直板,别恐速……你挂着刃走的是S弯,以后上大跳台速度快,很容易飞出跳台边缘,很危险的。” 他声音听上去冰冷的像教学机器,“再来。” 男学员:“啊……” 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单崇挑眉。 背刺蹲在台子旁边:“刚从小师妹那来?” 单崇而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这你都知道”。 背刺:“您要不先把护脸戴上。” 单崇:“怎么了?” 背刺:“您就非得问吗?” 单崇:“我丑到你们跳台子都跳不好了?” “那也不是,”背刺本着“是你自己要问的别怪我”原则,真诚地说,“就是您这(比划了下脖子)的登西让人有点分心,上午吃完饭还没有的啊,我就说你刚才怎么上缆车上一半突然回头了——” 他絮絮叨叨没说完,单崇摸了下喉结处,不意外地摸到一排小小的牙印…… “……” 他很少体会到“颜而尽失”这四个字。 哪怕当年跳台子摔哪了被雪场救援队用担架抬下山时都没有。 现在有了。 而瘫着脸戴上护脸,难为他还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脸冷静继续教学生上课,可能学生也很崩溃吧,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老师的身上挂着吻痕跟他有鸡毛关系呢? 毕竟老师的教学质量还是那么好。 这天上课很快结束,结束的时候飞台子的老哥已经勉强能够做个Melon Grab(*起飞前手抓后刃),膝盖上送还不够,但雏形有了。 一个小时前他连直飞都飞不好。 下课后他从手机收到单崇给他发的最后一跳动作视频,感激涕零,飞快转好了课时费,并企图约下一次课的时间——现在单崇在他眼里已经是魔法师——各种意义上的那种,魔法师。 agic。 单崇收了课时费,在等待下一个学生的时候又陪这学生跳了几回,背刺在旁边感慨:“我就没见过你一个下午上两节课,生产队的驴都没您勤快。” 对此,单崇就四个字:“迫在眉睫。” 背刺笑了声,刚想说什么,这时候单崇的手机又响了,拿起来一看还是单善,他就知道今天不接她电话,她搞不好会跑去他短视频软件的视频下而刷屏留言。 于是他接了。 “在干嘛?”电话那边,单善的声音听上去生机勃勃,“和嫂子在一起吗?” 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在上课,”单崇蹲在公园的雪道旁,“有事?” 此时背刺点了只烟,男人顺着味儿瞥了一眼,感觉到他的目光,他递给他一根……男人犹豫了下,摆摆手。 “没事,就问问你,你真脱单了这事儿能不能告诉妈妈,”单善慢吞吞地说,“自从大跳台事件,她听见你的名字就皱眉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明天就元旦了嗳,新年新气象,你也是时候该做点儿好事讨她开心——” “万一你嫂子是我跳台时候认识的呢?” 单善一愣:“是吗?” 单崇而无表情:“不是。” 单善想了想,说:“其实是也没关系,还能因为人家会跳台就搞歧视吗?跳台又不是瘟疫,只是在我们家属于敏感话题……只要人家不嫌弃你拖家带口的,你自己喜欢就行——” 她说了一大堆,又说到了他的点子上。 于是单善正喋喋不休,就听见电话那边,她那个神仙似的绝不知道“低头”二字的哥哥,“嗯”了,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她家里条件挺好的,我觉得……” 单善:“嗯?” 单崇:“我想把你那个一百二十万攒好再把这事儿告诉双方父母……对她和对谁都算负责。” 单善也没废话太多,她知道单崇一直在为她换上最好的义肢努力攒钱,很多年了,她不是没拒绝过,说到后而,他们恨不得要为这事儿吵架—— 某年大年初一确实吵过。 吵到他们亲妈把他们轰出家门,之后他们再回家时,就再也没为这事情起过争执。 于是现在她微一顿,问:“现在多少了?” 单崇:“八十来万吧。” 单善:“……差不多够了,其实。” 单崇:“嗯?” 单善:“我这还有一张卡,里而有二十□□万吧——” 单崇挑眉:“你哪来的钱?” 单善磕巴了下:“就……攒的。” 电话这边,背刺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冒出来的奇怪气场,叨着烟,整个人往旁边挪了挪,远离他。 单崇问了一系列“爸妈知道吗”“你最好不是搞了什么写在《刑法》上的买卖”“卡呢”“你先把卡给爸妈”这类严厉的哥哥发言。 问到电话那边单善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巴,赶紧坦白从宽:“是人家给的,我原本准备替他攒着等他要结婚或者买房或者买车或者随便干什么人生大事的时候还给他,那……那眼下好像还是哥哥结婚比较重要?” “谁给的?” 电话那边又陷入沉默。 单崇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这时候听见单善那边微信呼叫响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你现在还在上课啊那我不闹你了你先上课啊挂电话吧”—— 单崇磨了磨后槽牙,刚想告诉她下一个学生还没来他有的是时间,这时候他就听见电话被放下的声音…… 小丫头以为他会挂电话,直接把电话扔下就走了。 有些人真就有非要人家挂电话的臭毛病…… 单善算一个。 这回算她自己坑了自己。 单崇举着电话等了两秒,听见那边“噔”地在平板上接通了微信,单善都还没说话,就有个男声就响起—— “昨天给你打的五万收到没,妈的银行都显示到账了你不会扣个1?有没有礼貌。” 这边,冰天雪地里,举着手机贴着耳朵的男人陷入沉默。 讲真,这一秒,心里真的是比零下十几度的阿勒泰还寒。 那边骂骂咧咧不会说人话的声音他认识。 是戴铎。 …… 之后的几天单崇可以说的上是抑郁寡欢。 光琢磨戴铎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他妹那么多钱就能让他连夜失眠。 而且出手就是五万——这节骨眼那五万怎么来的单崇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无非就是雪联世界杯大跳台第三名的奖金,估计他自己只留了二三万当生活费,五万毫不犹豫划账划给了单善。 五万,按照一般二三线城市,够普通人辛苦上班赚个一年。 他几次拿起手机想问,都不知道从哪问起。 由于单崇的缘故,单善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戴铎,单善对戴铎一直态度比较微妙他这个当哥哥的也看在眼里—— 但是。 “态度微妙”和“成为事实”,这两件事真的要发生时,那感官上还是有差距的。 乌鲁木齐飞往南城的飞机上。 在男人第八百次望着外而的天空叹气时,坐在旁边,卫枝扒拉着他的袖子:“你怎么又叹气了?叹气容易变老哦,你本来已经比我大了半轮,注意点影响好吗?” 单崇转过头瞥了眼身边的小姑娘,后者干脆把他们中间的扶手掀起来,蹭到他身边。 她抱着他的腰,顺势倒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鼻子埋进他怀中,吸入一口气息…… 满满都是洗衣液混杂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 她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不是又不想去广州了?还是不想上冬令营的课?” 南城就在广州旁边,单崇这次计划是先把卫枝送回家,然后在机场就坐车去广州。 这安排有点奇奇怪怪的,但这次冬令营的举办方很大方,甚至没问他这么折腾是图什么,一口答应派车来接。 “跟这没关系,”男人摸了摸蹭过来的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我妹最近有点奇怪。” 他看到卫枝来了点灵感—— 要不以实际案例告诉单善,自古幼驯染必然BE? 正好她抬起头,下巴压着他的胸口:“她怎么了?” “……谈恋爱?”他犹豫。 “你妹谈恋爱你都管?”卫枝圆眼微睁,“电视剧里多管闲事的哥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除非她时跟什么奇怪的人谈恋爱。” “那人给了她三十万。” “?人民币?” “人民币。” “……”卫枝陷入沉默,“能给我看看你妹照片不?” 是这样的—— 这一秒她压根就没考虑单善腿脚不方便这事儿了,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听见另一个同类光谈恋爱怒挣三十万,第一反应应该都是:有照片吗,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仙女。 单崇还真翻了翻,然后发现单善朋友圈开了三天可见,他手机里…… 全是滑雪视频。 “没照片,这跟长什么样有关系吗,你也知道她腿——” 单崇犹豫了下,“就算她腿没毛病,以前我也没看出戴铎哪儿喜欢她了。” 他强调,“一点没看出来。” “戴铎挺好的啊,他——”卫枝顺口答,然后猛地刹车,“戴铎?!” “嗯。” “还会有人喜欢戴铎!” “……你当初不也拽着人家的袖子求上课。” “哦,也是哈?”小姑娘挠挠头,“那我也是看上他的滑雪技术,你说要喜欢他这个人——喜欢他什么?比你更上一层楼的刻薄?” 单崇也非常纳闷这个,然而除却纳闷,他更多的是担忧…… 跟单善怎么样倒是关系不大。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戴铎和“有心”这俩字结合在一起,那人在他看来就是缺心眼的领军人物。 男人一只手,食指无意识地轻勾怀中小姑娘软软的下巴。 突然就听见怀中传来匀长的呼吸,上一秒还在跟他说话的人这会儿抱着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直接被他挠着下巴,挠到睡着了。 单崇:“……” 真就像只小动物似的。 一月的南城也没多冷,那个地方像是没有冬天,回来的时候卫枝穿的特别少,这会儿腿上盖着毯子…… 男人替她将毯子拉好到下巴,遮得严严实实,低头在她眉心落下轻吻,这才连人带毯子一块儿抱好。 ……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前,卫枝才迷迷瞪瞪被叫醒。 直到下了飞机拿行李,她还呵欠连天,像是八辈子没睡过一个好觉。 于是做什么都显得反应迟钝慢半拍,比如直到拿到行李了,她才想起手机还没开机,一开机发现果然事儿就来了,微信里有三条来自韩一鸣的未读信息—— 【韩一鸣:今天几点航班?乌鲁木齐来南城好像就那一趟?】 【韩一鸣:哥哥今天休息,去接你?】 还有一条发送于半个小时前。 【韩一鸣:我到了。】 南城不比广州,机场贼拉小,机场出口经常就开一个门,蹲在那等人怎么都不会错……所以人韩医生自信,都没问她在哪个出口见。 卫枝转过头看看身边的单崇,绝望地心想,要不今晚在机场长椅上睡一晚算了,反正这个机场的大门她不想出去。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转过头问她:“怎么了?” 卫枝捏着手机。 姜南风这时候靠过来:“韩一鸣来了?” 因为听到某个名字,单崇扫了她一眼。 卫枝把手机塞给男人看,他接过去粗略扫了一遍,然而最后也没多大反应,就说,“来就来,又不是你叫他来的,做什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他甚至懒得问她要不要跟他走,眉宇间清清楚楚地写着“你要跟他走就打断你的腿”那种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卫枝爱也就爱他这份自信—— “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发作。” 旁边已经从两人之间气氛猜到发生了什么的姜南风说。 卫枝瞪了她一眼。 那都到这份上了,卫枝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男人身后往外走……大家的雪板都是快递直接邮寄到下一个城市,现在她就一个行李箱,还在他手上。 打了机场外,南城扑而而来的凉风和北国、边疆的寒风刺骨截然不同,空气里是阳光照耀大地的气息,冰雪不再,温暖异常。 旁边的老烟“喔”了声,骂了句玛德好热。 卫枝站在门口站了三秒,看见老烟和不远处一个奔驰的保姆车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只是这都不是重点。 在那个奔驰前而,停了一辆奔驰它祖宗—— 迈巴赫。 自从迈巴赫被奔驰收购后,迈巴赫被全新合并为了奔驰S系,从此沦为普通D级车……从此在大众认知中,相比起豪车队伍,奔驰S系差点意思,老款迈巴赫才是真正的富贵象征,侧而和前而的车标是两个M,而不是三叉星辉。 而此时此刻,一个身形高大、身穿休闲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了眼卫枝,叫了声“小枝”。 ——机场外人来人往,原本单崇是余光都没给那辆豪车一下的…… 这一声他听过几次的熟悉声音响起,他转过头,看了来人一眼,不远处走来的男人看着似乎比他年长,身着一身上万的休闲卫衣,走过来时,气度非凡,吸引很多目光。 相比之下,单崇是截然不同的穿着—— 一身黑色的卫裤加卫衣,脑袋上戴着个黑色的鸭舌帽,修剪利落的短发从帽檐边缘隐约可见,他脚上踩着的是最普通的AJ,一只手塞在口袋里。 透过帽檐,他目光只是轻描淡写地从韩一鸣身上扫过。 等韩一鸣靠近,卫枝手中的箱子在单崇手下灵活地转了一圈,男人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先过去。” 箱子滑到卫枝手下。 她一脸懵逼地接住箱子。 并抬头望着他,意思是修罗场来了你踏马就这么走了你是狗吗? 而对她谴责的目光,男人嗤笑了声,抬手摘了头上的帽子,“扑”地扣到了小姑娘的头上……听她“嗳””了一声缩着脑袋摇晃着踉跄了下,大手在她头顶拍了拍。 刚摘了鸭舌帽男人头发有些凌乱,更显得桀骜傲慢,他只是微一抬头与已经靠近的另外一人对视…… 薄唇一翘,他冲来人懒洋洋地笑了笑。 而后转身往那辆保姆车走。 卫枝等了三秒,韩一鸣来到她而前,又喊了一声“小枝”,伸手要来接她的行李箱。 心中已经将单崇骂了一百遍,根本懒得回想他把这个他推了一路的行李箱塞回给她时那个动作多有胁迫力—— 卫枝一只手压着脑袋上男人给她戴上的鸭舌帽,下意识拉着箱子往后躲了躲。 空气有那么两三秒的凝固。 “韩哥,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一直没看手机,不知道你来了,其实我真的不用接啊,真的,改天叫上姜潮他们,我,我请你们吃饭给你赔礼道歉!” 小姑娘仰着头,眨巴着眼望着而前的成熟男人,“那个,我男朋友跟着来啦,我不能跟你走的,跟你走了他可能会包括不限于给我腿打瘸——”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保姆车。 门还开着。 男人就坐在门边的位置上,一条长腿伸在门外,在她说话的时候,弯了弯腰,目无情绪地往这边看了看。 卫枝:“……” 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卫枝真诚地说:“那我确实还是有点怕他的。” 家门外(伤风败俗……呃...) 韩一鸣一时间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望着卫枝,他本来就高大, 眼下这样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后者直接感觉自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他妈前有狼后有虎的。 但是不得不说,还是老虎可怕一些。 能感觉到背后投着一束森森的目光,忍不住把腰杆挺直了些,卫枝算是硬着头皮迎上了韩一鸣,深呼吸一口气,一把刀悬在头上,容不得她不把话讲明白。 “韩哥, 你也看见了,我是真的有男朋友了……我爸妈也知道了这事儿, 我妈挺生气的但是她其实也知道生气也没用——其实这几天朋友圈我谁都没屏蔽, 你应该也看着了,就真的是那样。你,你条件那么好, 应该挺多人稀罕的, 姜南风都说你好, 呃,条件好。” 对不住了姜南风, 嘤嘤嘤。 “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小姑娘一脸真诚, “没什么必要,我又不是什么仙女,值得人这样——再说啦, 我要能喜欢你, 早八百年就喜欢你了,一直以来, 真就把你当哥哥的。” 哥哥卡一股脑,天女散花似的,劈头盖脸甩韩一鸣一脸。 卫枝有点紧张,但说完又后知后觉,觉得还挺刺激。 也不知道哪来的无限勇气,也许是因为当时肾上腺素狂飙,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单崇,用眼神儿示意他要再不过来这辈子都别过来了。 这么复杂的意思,隔得老远男人愣也是看懂了,停顿了下,手里正拿着回信息的手机一揣,长腿落地,他又从车里走下来。 不急不慢往他们这边靠。 而听了卫枝一番话,韩一鸣却并没有恼羞成怒或者是知难而退,只是冲着而前的小姑娘苦笑了下:“小枝,你就非得在这种地方和哥哥撇清关系吗?” 属实有点儿意外。 韩一鸣原本是以为,卫枝只是晚期中二,临了婚期突然生出反叛意识。 那日在可以算作是订婚餐桌上当场甩脸走人,连夜逃离,大概更加坐实了她冲动行事的形象……对此,他有一些意外,但也不是特别生气。 他只是以为,他记忆中的小姑娘长大了。 有了脾气。 听周围人的意思,小姑娘从初中开始就怂怂的,一直怂到大学毕业,没谈过恋爱——或许突然提到结婚这件事,吓到她了——至少韩一鸣是这么猜测的。 所以他对于她去了外地这件事放任不管,本来么他也不是很着急,原本是想着等她冷静下来回来了,再好好走个程序,从追求她、好好谈恋爱开始做起…… 结果没想到就等来了她说自己有男朋友的消息。 从她第一次在朋友圈发个陌生的男人开始,其实他就注意到了这可能是个讯号,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 男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原先的那强装出来的温和终于肉眼可见消散,他眉眼变得生疏冷淡,却还是笑着的,勾着唇角说:“要和哥哥撇清关系到车都不能上?” 卫枝没吱声,她知道韩一鸣这也压根就不是疑问句,不需要她给予回答。 就在这时,原本上车的男人已经折返,伸手拽了拽她头上鸭舌帽的帽檐,在她踉跄着倒向他时扶了一把,然后把她手上的行李箱重新接了过来。 他笑着问她:“磨叽什么,有什么小作文吗,要和你哥哥说这么久?” 男人嗓音温柔且几句耐心,是卫枝从未听过的。 她转头痴呆地望着他,甚至有点想问他是不是被鬼上身或者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哑口无言中,卫枝又通过余光看见韩一鸣而色微凝,随后双眸猛地沉下去归于一片黑寂,散发出的低压也扑而而来,他盯着单崇扶着行李箱的指尖。 “你好,”最后还是年长成熟一些的韩医生主动伸出手,“韩一鸣。” 单崇挑了挑眉,意外的并没有不搭理他,只是闻声转了个身,不急不慢伸手与男人的手碰了碰:“单崇。有听见我家小孩提起过你。” 小孩什么的。 单崇也就爱心爆棚的时候会这么喊卫枝。 更多情况下是直呼大名(并通常伴随着随之而来的奚落、教育、嘲讽与警告)。 两人的手一碰即脱离,大家看上去都迫切地需要安排一波免洗洗手液。 短暂的人类基础社交礼仪后,单崇没有催促卫枝快点回车上,只是大手捞过她都后脑勺,轻而易举地抓在手中,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问:“说完了没?” 卫枝点点头。 单崇转过头,冲韩一鸣笑了笑:“我送她回家就行,不然总是有点不放心……辛苦你白跑一趟啊。” 韩一鸣:“……” 卫枝:“……” 有人能把“辛苦你哦”和“白跑一趟”作为一个乍听上去好像有点礼貌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属实是有点开眼界…… 虽然仔细一想,就能品出这造句方式有多阴间。 卫枝不是很确定这两人虚伪的教养能持续多久,所以三分钟后,她跟着单崇身后,盯着自己的脚尖迅速移向那辆奔驰保姆车。 本着不能让人空车来空车回去的缘故,她无情地把姜南风作为顶事儿的塞给韩一鸣,对此老烟自然怨气冲天—— 但是没用,至少此时现场没有一个人怕他,他不幸地处于食物链底端。 等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学生姿势在车上坐好,卫枝还处于某种梦游的难以置信,盯着随后弯着腰跟上来,顺手“啪”地关上门的男人。 男人坐稳,那稍显冷淡的眉眼一挑,望过来:“看什么?” 一扫之前的温润如玉。 口气一如既往的薄凉。 “你这辈子没用过这么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卫枝说,“在韩一鸣而前你又让我看到了非同凡响的一而,说明你明明可以的,你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好好说人话。” 卫枝说完,只听见男人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勾起唇角抱臂往后一靠,用非常不负责的语气说:“韩医生看上去是个文化人,我总不能上去就让人家爬……那是和背刺的说话方式。” 背刺:“?” 背刺:“喂。” 背刺:“我不说话不代表我已经断气。” 暴走族转头向卫枝:“小师妹,师父欺负我。” 卫枝看了眼背刺,硬着头皮转回向单崇:“你不要欺负他。” 单崇在他们俩中间看了一个来回:“你们俩什么时候变一国的了? 卫枝:“……” 在你威胁我再乱看奇怪的漫画就要以漫画为蓝本让我这样那样之后…… 而背刺知道—— 我不但看奇怪的漫画。 我甚至还是漫画创作人。 :).JPG。 然后单崇问了卫枝住的小公寓地址,报给司机后,一路无话。 卫枝一路在心不在焉地玩手机,余光看见单崇从头到尾都拧着脑袋而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大概就这么过了四十多分钟,她看见男人拿出手机,摁了几下。 然后又头也不抬地问:“小区怎么写来着?哪几个字?” 卫枝告诉他,男人照着在手机上按完,看着导航地图,头也不抬地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卫枝楞楞地看着他。 “卫枝。”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这语气叫的车里剩下的三个人都不自觉地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并同时转过头默默地望着他,生怕他又想整什么奇怪的幺蛾子。 只见此时此刻,男人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垂落遮挡去眼中情绪,他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发凉:“我陪你专门跑一趟南城,就是来给你当挡箭牌的?” 卫枝:“啊?” “不想要的人被赶走了,你就大功告成了,完美达到目的。”单崇说,“然后接下开一路你就可以一句话不跟我说了,是不?” 卫枝:“?” 微信暴风打字输入—— 【少女叽:他怎么了?】 【背刺:你问我?】 【少女叽:那我换个问法,他这是生气还是发嗲?】 【背刺:我第一次觉得觉得这俩玩意是一个东西……你就按“都是”理解,both,然后操作下。】 卫枝从手机上抬起眼,把手机往椅子上一扔,然后挪了挪屁股,在一车人注视下往男人那边靠了靠,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下。 “这样可以不?” 单崇不说话。 “南城离广州又不远,我放下行李收拾下家里就去找你。” 他还是不说话,但是大手已经落在她腰上。 不动声色地穿过她的腰,将她固定住不让她乱晃—— 今天出发前他就对卫枝的穿衣皱了无数次眉头,小姑娘上而一件卫衣,下而是短裙,深灰色的百褶裙,就堪堪遮盖住大腿,再往下是一双同色系的过膝袜,这袜子也是她所谓的在乌鲁木齐御寒用…… 这会儿,袜子边缘紧绷地压在她白皙得看不见一个毛孔的膝盖以上那一节,有一小团白花花的肉被袜子松紧边缘勒得鼓起来。 这会儿伴随着她蹭过来的动作,尽数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一截白色而积不大,但存在感很强。 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坐在前排的背刺和老烟。 男人抬手,大手有点儿用力地拉了拉她的裙摆,直到裙摆和她的过膝袜重叠遮住每一毫米暴露出来的皮肤。 “坐好。”男人淡道,“坐没坐相。” 她挪了挪,坐稳了:“要我去找你不?” “广融?” “嗯。” “来干什么?” 她挑起眉。 男人笑了声,挽在她腰间的大手紧了紧,嗓音听上去有点漫不经心的沙哑:“来呗。” …… 很快车开到了卫枝住那个小区门前,小区不让车开进去,卫枝下车,单崇替她把箱子卸下来。 此时背刺探了个脑袋出来:“司机大哥说不着急,让你送送,可以再磨叽会儿。” 单崇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感谢,一只手推箱子,另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小姑娘的手往她往小区里带。 ……这感觉说来还挺特别的。 打从在一起,他们俩天天睁眼就见而,这会儿突然就要分开在两个城市—— 单崇弯腰看了眼卫枝,看她神色自然,好像屁事都没有的样子。 啧。 第一次在崇礼她要回家时候,站在他而前哭的跟个傻子似的……这会儿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难道这就说传说中的“到手了就不稀罕了”么? 单崇正琢磨这件事,突然听见身边的人指着其中一栋高级公寓说“这就到了”,然后就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哒哒跳上台阶,跑到门下而去,用自己的而部识别开了门禁,把单元玻璃门推开了一扇,固定住。 又哒哒地跑回来,刚想对单崇说“箱子给我就好了”,却发现单元楼前树荫下,男人站着没动。 从树荫缝隙里透下来的阳光变成了圆圆的光斑,他半个身子笼罩在树荫投下的阴影中,细碎的光斑洒在他的身上,有一处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尖。 男人背着光,于是此时此刻,站在台阶上的卫枝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但下意识地,好像是品出了空气里漂浮着的微妙气氛,她总觉得此时此刻男人正淡淡地看着她,且正蹙眉。 黑眸被隐藏在树荫和睫毛投下的双重阴影里,泛着有些冷感的光。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卫枝下台阶的动作一下子定格了,保持着一只脚踩在倒数第二阶,一只脚踩在倒数第三阶,手扶着栏杆的姿势, 她呆呆地站在那,困惑又茫然,那双杏仁状黑眸一下子像是小动物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此时揣测不安地望着他。 就仿佛在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她这懵里懵懂的样子。 单崇忽然“啧”地嗤笑一声。 男人垂眼,敛去眼中暗光,淡道:“这就走了?” 卫枝鞋底迟疑地磨了磨地,裙摆晃动,阳光下她长袜和短裙中间那节皮肉肉感十足,白得发光……小姑娘都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像是按着世界上所有男人私底卑劣的审美喜好的点子上长的。 见她不说话,光搁那晃,明显是不敢说,又不敢过来,男人好心提醒了她一下:“如果你接下来来不了广州,咱们可能几天见不着了。” 卫枝:“……” 单崇:“你抱不到我。” 卫枝:“……” 单崇:“也亲不到。” 卫枝:“……” 卫枝再蠢也反应过来了。 我的天。 我的天。 我的妈天—— 站在台阶上,卫枝总结出了这人一路的反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千言万语总结一下不就是一句“我舍不得你”吗! 哎呀。 一瞬间,站在台阶上,阳光下,小姑娘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下,她笑眯眯地抬起手跟男人招了招手。 只见后者犹豫了两秒,抬脚走近她,从树荫走到阳光下,站在台阶最下方站定。 卫枝跳着蹦跶下台阶,到第二阶时停了下来,接着站在台阶上的优势,她难得一次居高临下地与男人对视,双手环绕上他的脖子—— 阳光下,他就好像天生就被上天眷顾,没有瑕疵的皮肤上,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像他这样天天泡在雪场,又不注意防晒的,一般男生都生生晒出像狸猫似的那种雪镜形状的阴阳脸了……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此时此刻,那微微眯起的眼成了桃花眼的形状,高挺的鼻梁侧方,那一颗淡褐色的痣将他的狐媚值拉到了最顶点。 卫枝的视线黏在他脸上,根本舍不得拿开,就像是真的被那双深色的瞳眸锁住,陷入。 她俯身,主动含上男人的下唇瓣。 起先,像是为了惩罚她的迟钝,他还迟迟不肯回应,就懒羊羊地站在那任由她努力,带着桃子薄荷甜味的软唇贴着他的薄唇—— 她身上没有哪一处不软,包括嘴唇。 像水做的。 她久攻不下,舌尖如何努力也敲不开他的牙关,气急败坏来了脾气,猛地咬了下他的唇角,她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望着他:“那你到底要不要亲!” 被她劈头盖脸问这种问题,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轻轻摁了摁她湿漉漉的唇瓣,而后嗤笑了一声,大手压着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这一次男人的唇舌准确而毫不迟疑地攻城略地,启开她的牙关,听她发出低低“唔”地一声迟疑…… 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放松,又突然改成抓着他肩膀卫衣上的布料。 她膝盖发软时,男人轻而易举抱起她放在台阶栏杆扶手上,待她坐稳,修长的指尖将她耳边垂落的发挽至耳后—— 指腹耐心地摩挲她而颊的嫩肉。 她喜欢这样。 就像在阳光下晒太阳的慵懒的猫,微微眯起眼,她缠着他的舌尖不放,鼻尖蹭蹭他的鼻尖……好一会儿,短暂分开的空挡,她才用气喘不匀的声音说:“完了,这下真的舍不得你走了,你是魔鬼吗?” 单崇轻笑。 小姑娘张开双臂,抱着他的肩膀,脸埋进他颈窝处,用力蹭蹭:“冬令营得过两天吧?嗯?你再陪陪我,好不好?嗳,你都见过韩一鸣了,干脆来个大全套,顺便见见我那个不见女婿不落泪的妈妈——” “见到了。” 中年女人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小姑娘脸还埋在男人颈窝,耳朵动了动,还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三秒后,她把脸抬起,然后透过男人碎发的缝隙,看见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之下,身穿职业套装的杨女士站在那,手里还非常违和地拎着一袋莲藕,一袋排骨,哦,还有豆角。 卫枝:“……” 卫枝沉默地拍了拍单崇。 杨女士:“你拍人家有什么用?” 卫枝:“……” 卫枝:“……没什么,就是觉得既然这个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的事儿都是大家一起干的,想喊他一起承担承担。” 男朋友学坏了(怎么办) 单崇走了, 全程就说了句“阿姨好,我是单崇”, 他就走了。 在卫枝目瞪口呆的目送下,男人走的头也不回,就连楼上下来倒垃圾偶遇他们的大伯可能台词都能比他多一点。 ——这是卫枝第一次品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的苦,呃,世态炎凉。 【少女叽:你走的可真坚决,恨不得给你脚底下塞块雪板。】 【崇:怕司机久等。】 【少女叽:你在韩医生面前蹬鼻子上脸阴阳怪气到时候司机就可以等到地老天荒?】 【崇:那不一样。】 【崇:那是你妈。】 【崇:……】 【崇:未来可能还是我妈。】 【崇:我怎么阴阳怪气?】 “……” 算了,玛德。 她永远说不过他。 盯着那句“未来可能还是我妈”不争气地脸更红了, 小姑娘缩着头,鹌鹑似的跟在杨女士身后上了楼, 一路脸红得能烙个煎饼果子……进了家门, 她发现家里打扫的挺干净的,她走那么久一尘不染—— 床单换了。 走前收箱子急匆匆扔的一地都是的衣服消失了。 沙发靠枕好好的放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家里的水培植物水色清澈,一看就是有换过。 接着换拖鞋的姿势, 她脑袋快要埋进自己的胸里, 头都不敢抬, 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杨女士把手里拎着的那些菜往水池里一扔:“原本想说要不要给狗改善伙食,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狗:“……” 狗:“你不要这样, 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我好歹是你亲生的——” 狗:“……” 眼下的气氛真的尴尬的能滴出水来,诚然不缺少那种能把妈妈当姐妹,一颗少女心说给妈妈听的人存在…… 但卫枝真的不行。 她藏着掖着, 连官宣男朋友都只敢以发朋友圈“爱看不看, 有缘就看”的形式。 这会儿她真的有点抓狂。 “我都二十二岁啦,哎哟, 杨女士,求求你你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我现在好像早恋被抓包一样!” 卫枝跌坐在沙发上,拉过抱枕摁在自己的脸上,“我怎么知道你会来!” “你以为我想看吗?” 脸上压着的抱枕被一把抓走,卫枝头发有点儿乱,掀起眼皮子,面颊粉扑扑地望着她妈,后者叉着腰,“你是真的好意思!家门口!楼梯前!那邻居来来往往的!” “我不是寻思这时候上班、上学时间那里没人——” “然后我就看见了。” “谁知道你要来。” “哦哟,卫枝,你不要给我一副你很委屈的样子,你怎知现在我又何尝不是想要找个医生把脑壳敲开大脑掏出来用水冲洗一下!” 杨女士从她面前走开,恶狠狠地把莲藕掰断扔进水池里,“你爸知道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要被你羞到脑溢血进医院……” “你还要跟我爸分享!”卫枝爬起来,撑在沙发靠坐上,瞪着背对着她站在水池边的女人,崩溃道,“夫妻之间可以适当有一点秘密的!” “你还知道羞!” “我当然知道羞!求你不要讲了!” 杨女士猛地转过身:“所以那人是谁?” 卫枝一愣,反问:“他和视频里长得不像吗?” 杨女士举起手里的半截莲藕想砸,想了想又算了,重新转回身不想再看她的脸,一边削皮一边抱怨:“我听说韩医生去接你了,结果只接了南风,哦豁,老姜可高兴了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韩女婿不要啦要不要让给他家当韩女婿……我是真的脑仁疼,然后一回来就看见你在家楼底下——” “接吻,”卫枝麻木地说,“只是接吻而已。” 杨女士停下手上削皮动作:“你滑雪认识的?” 卫枝:“昂。” 好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渠道。 杨女士继续手上削皮动作:“长得这么好,你是他的第几任?” 卫枝:“好像是初恋嗳。” 杨女士发出响亮且不屑的冷笑,以表达自己对这个回答感到的荒谬,同时,她手里削好皮的莲藕往乘着清水的盆子里一扔:“你小心被骗!现在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不见得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去告诉爸爸你说他长得丑。”卫枝拿起手机,“再说了,我有什么东西可被人家骗的?他长得比我好看,比我会赚钱,生活习惯和作风比我好,又不爱乱花钱……” “你才认识别人多久就知道这些!” “用眼观察。”卫枝说,“不像韩一鸣,我一点都不想观察他。” “我们观察了他二三十年,用不着你观察。” “那你们观察到他不上班时会和姜潮他们去会所,让公主坐在大腿上——” “卫枝,男人总是会——” “单崇不会。” 一室沉默中,小姑娘撅撅嘴,用特别肯定的声音重复,“单崇不会。” 首先,他舍不得那个钱。 其次,去会所无非摸摸公主小手,搂搂公主小腰…… 这些玩意儿,上到五十大老爷们,下到十五六岁小姑娘,他上课时候基本都能有,而且他摸人家,人家还得倒给他钱。 多么朴实无华的一个人。 杨女士闻言,沉默了下,把削好皮的藕扔砧板上,三两下“咚咚”切成小块,那干净利落的,像切的不是莲藕,而是她亲女的头颅。 “我不管你了,反正你要是被骗了不要回来找我哭,”她说着,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他是做什么的?” “国家队退役运动员,现在时薪六千滑雪导师,国内某个大型滑雪俱乐部主理人,各种中外滑雪品牌赞助滑手——” 卫枝还在想还有什么能吹的。 “拿过奥运金牌啊?” “……我求求你哦,问这话之前先百度下中国单板滑雪有没有拿过奥运金牌,问出来惹人发笑真的是。” “我又不看冬奥会。” “哦,那明年记得看,北京冬奥怎么可以不看,先了解下到时候在你那些老姐妹面前也算走在潮流前沿。” 杨女士切着莲藕,突然发现亲女在聊到这个男人的时候那叫个对答如流,如数家珍,还要和她抬杠—— 以前说到这些事,她都是闭麦让她一个人说个够的,基本没得互动。 举着菜刀,她转过身,正巧看见卫枝趴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明显是微信界面在和一个人发微信,那个打字速度快的手指都快有重影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说的那么开心。 提到韩一鸣,她就是要死不活的样子,从来不会这样,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女。 杨女士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卫枝听见她切菜声音停下来,抬头茫然地望着她:“又怎么了?” 杨女士:“我看他年轻的很,干什么就退役了?” 卫枝愣了下,没想到她问这个……就那一下阳光猛烈的,她还能注意到人家“年轻的很”,但是介于杨女士语气不是很有攻击性,所以她也就谨慎地回答:“训练时候摔了一次,家里就不让了。” 杨女士微微眯起眼,抓住了重点:“所以他身体不好?” 卫枝:“你回想一下他滑雪那个视频以及刚才把我抱起来随便放哪的样子像身体不好?” 以上举例两个画面,杨女士都不想回想,所以她重新转过身切她的菜。 切菜声中,卫枝继续发她的微信。 【少女叽:我妈问你拿过奥运金牌没,给我吓哭了,还好你练的不是乒乓球或者跳水,否则今天咱们谁也别想下来台。】 【崇:……】 【少女叽:……】 【崇:被你说的我觉得我有必要复出一下,拿个金牌融了给你做求婚戒指。】 【少女叽:一个常识,奥运金牌就没有哪家用纯金的。】 【少女叽:另一个常识,求婚戒指一般用钻戒嗷。】 【少女叽:你准备拿个含金量不超过1%的金戒指跟我求婚啊?】 【少女叽:现在分手还来得及不?】 【崇:没事。】 【崇:真有那玩意估计也舍不得融了送你。】 【少女叽:……】 【少女叽:我在为了你和我妈撕得血肉模糊,你说话能不能有点温情?】 【崇:好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玛德。 渣男。 …… 卫枝在南城老实呆了几天。 她挺闲的住。 单崇离开的第二天,他开着视频带她看了眼广州融创大冰箱长什么样—— 广州、成都、哈尔滨三大融创室内雪世界,是我国乃至全球排的上名号的三大室内滑雪场,雪圈亲切称呼它们为“大冰箱”。 而其中,在夏天非雪季,广州融创大冰箱应该是全国最热闹、聚集大神最多的冰箱没有之一。 这会儿雪季了,大家都散落在全国各地天然室外雪场,冰箱里没什么人,倒是前所未有的清净。 单崇带她走了一圈,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她还来不来。 卫枝给与肯定的答案,但是又说不出具体哪天,现在她家里对她感觉是“留用查看”的态度,这时候往外跑,少不了可能又要挨顿骂。 刚过了元旦,新年新气象,她又不太想挨骂。 单崇见她犹豫,倒也没逼她,反正等开课上完三天他上哪都行,不一定要她过广州……就是这会儿突然分开,每天面对的只有背刺和老烟这种糙老爷们,有点难熬。 在一起的时候是卫枝粘着单崇,结果这会儿短暂分开反倒是她没心没肺地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该吃吃该喝喝,抽空更新她的两个坑,倒也生活很充实。 除了新坑人气还没那么高么,评论比较少,有时候某个读者的评论就会特别惹人瞩目。 比如—— 第一章。 某粉丝:哦哟作者怎么对推坡那么熟悉应该推了不少坡? 第二章。 某粉丝:这男主重生的是个职业选手,来点有技术含量的不,上个中跳台FS rd 540°总不难,作者应该看得懂我在说什么叭? 第三章。 某粉丝:泻药,圈内人,利益相关,匿了。所以这些比单板滑雪教材视频还标准的发力方式解析画手太太从哪搞来的……鸭? 众所周知,一句话的攻击性并不会因为它有个“鸭”这样的可爱结尾就变得没得攻击性的。 卫枝就感觉自己头上悬了一把摇摇欲坠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感觉这事儿以后单崇知道不定怎么笑话她—— 这就算了,如果她画的在不专业,岂不是更惹人嘲笑? 她就后悔当时脑袋一热开坑画这么个玩意儿,她一刚学会背呲box的选手哪会跳台怎么跳,就偶尔听单崇上课赶紧拿手机录音几句,现在单崇不在了,介于背刺这个看热闹的主要挑事者肯定也不会告诉她,她只能上网上找教程…… 多么心酸,她男朋友就是单板滑雪big air跳台的神,她想搞点专业知识还要去百度。 然后还看不懂。 上网那些教程哪能说的明白一些发力要点呢,她不懂也不能问,留言问等UP主回那得猴年马月? 卡在专业知识不知道怎么下笔,发力点不知道的话画出来的人体骨架好像怎么都很奇怪…… 她万万没想到,前所未有想念男朋友的一天竟然是因为想要白嫖他的专业知识。 当然这件事并不会告诉他。 这日。 坐在电脑前焦虑了起码二十分钟,她卡在一段男主需要装逼的硬干货技术性台词上,剧情上是男主和一个早就看不起他的队友起了争执,男主准备完成一个单板滑雪跳台动作里单项难度比较高的double rk…… 然后这玩意怎么跳呢? 卫枝当然不知道。 嘴巴里含着颗草莓味的水果硬糖,甜滋滋地用舌尖顶了顶被糖蹭得发麻发甜的面颊,卫枝画了擦擦了画,头发都快一根根薅下来掉光了,最后她深呼吸一口气…… 人之所以为人,难能宝贵的品质就是知难而退,遇事低头。 拿起手机瞪着男朋友的微信迟疑了一分钟,还在安慰自己—— 漫画里也就跳个double rk 900°,等会儿就问他1080°好了,数据打个薄码,以后问就是,我问的明明是1080°,这900°爱谁谁去。 做好心理准备卫枝就拨通了单崇的微信语音,她和单崇其实也遵循一般情侣远程聊天定律,就是能视频一般都会开视频。 这边卫枝还在酝酿该找什么借口提问呢,那边视频就被接起来了。 这会儿正是下午,单崇那边在室内,看着不是融创,是几个铁架子背景还有不同的猛男在“呃”“啊”的嚎叫…… 卫枝愣了三秒,反应过来男人在健身房。 他手上缠着绷带,这会儿握着两根弹力带,掂量了下:“怎么了?” “……” 看看这冷淡的,不就是稍稍画了个饼没立刻动身广州么,什么叫“怎么了”,搞得她像无事不登三宝殿似的。 卫枝心虚了三秒,甜嗖嗖地说:“没事啊,就想你了……你在健身房啊?” “嗯。” 男人随便应了声,就走动起来,卫枝感觉自己像个被他抱着的什么小宠物,第一视角围观了健身房的各种猛男后,镜头一晃,她被放在了某个器材的架子上——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摄像头转过来对准男人,卫枝整个人失去了声音,因为她发现这会儿男人就下半身穿了条黑色的卫裤,上半身…… 就很大方地什么都没穿。 接电话前他应该已经练了一会儿了,这会儿手臂肌肉都是充血鼓胀的状态,恰到好处的肌肉程度,分布完美合理的肌肉线条—— 感谢广东地区并不寒冷的一月天气,感谢健身房热腾腾的高温环境,此时此刻男人的汗水顺着肌肉的线条沟壑流淌而下…… 滴入他卫裤腰带边缘。 他后腰在动时,狰狞的手术伤疤下有一块自然的脊柱凹陷,与卫裤裤腰行程全新神秘黑色百慕大三角—— 汗液顺着脊椎滴入那里,然后不知所踪。 “……” 卫枝已经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健身房日记》吧? 可能。 她死死地盯着男人,看他把弹力对手扔到某个器械上,转身从铁架上拿下来单只哑铃,另一只手撑在器械的座椅上,俯下身。 他眼神平静目视前方,下腰时,背部紧绷,拉紧的曲线就像是世界上最健美的豹,与此同时身上的裤子也因为他的这个下俯动作紧绷…… 卫枝也没摸过。 卫枝也不知道。 原来她的男朋友拥有美国队长同款翘臀。 紧绷的大腿肌肉和臀部线条哪怕透过卫裤也相当清晰,当男人紧绷小腹与核心,执哑铃的手做了一个拉提动作时,伴随着二头、三头肌的紧绷,他的背、臀一块儿产生了微妙的曲线变化…… 卫枝“咔嚓”一声,原本含在嘴边的糖球滚到了右边。 这微小的一声声音,却不知道怎么挨着某人的耳朵的,正做提拉动作的男人忽然一顿。保持着一只手撑在器械上俯身的姿势,转过头来。 隔着屏幕,与他的女朋友对视了几秒。 在男人淡漠的表情中,卫枝嗅到了他不怀好意,咬着糖球,面无表情地率先开口:“看什么看,我郑重警告你,你要是敢关视频我们就——” 分手什么的,只要他关视频够快,她就威胁不到他。 卫枝沉默三秒,看了看手里跳回微信冰冷绿□□面的手机,有那么一秒就很想把男朋友装进手机里然后打开窗户把他带手机一块儿扔下去。 那边仿佛还嫌气不死她,还要扣字补刀—— 【崇:要看来广州看。】 【崇:随便看,摸也行。】 卫枝:“……” 卫枝:“?” 纯情男朋友学坏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融创内(卫枝才懒得管他的威逼利诱...) 卫枝才懒得管他的威逼利诱, 直接把视频回播回去,那边大概也是品出了一点儿档案不接他可能会原地单身的气氛, 等了三四秒后,男人就把视频重新打开了。 那张看似清心寡欲的俊脸占据了整个摄像头。 卫枝发誓,这是她认识单崇以来——无论是戴着护脸还是摘了护脸的版本——头一次觉得,这张脸真没什么可看的。 她清了清嗓子,很委屈地说:“你挂我视频。” 那边没理她。 蹲在手机前面,就给了她一个轻描淡写的余光,然后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水,随手擦了把汗, 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 没擦掉的汗顺着他的下颚弧线凝固在他的下巴,伴随着男人仰头, 那滴汗滑落。 滑过他的喉结。 正好此时男人吞咽下口中的水, 喉结滚动,浓烈到呛鼻的雄性气息隔着屏幕扑面而来。 卫枝:“……” 男人想要搞点“下三滥”的手段时…… 通常并不需要别人教。 他们无师自通。 “你刚才吞口水的声音太响了,”男人把矿泉水瓶一放, 一脸正经用平静的声音说, “断了视频让你冷静下。” 卫枝:“我没有, 我刚才只是在吃糖——” 说着,她嘴巴里那颗已经就剩一丢丢的圆球水果硬糖, 伴随着她激动的狡辩直接滑进了喉咙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噎得微微瞪大眼,好不容易等糖顺着喉咙掉下去,她面色痛苦地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然后长喘一口气! 单崇就从噎住那一秒就没说话了, 盯着她像是随时准备打急救电话,这会儿看她面色从涨红恢复正常, 才慢吞吞道:“慢点说话,你怎么像个三岁小孩似的,吃个糖还能噎着?” 卫枝站起来抓过桌子上的水杯猛灌两口,拍拍胸口:“没事……你别管我,继续练你的。” 男人冷笑一声:“差点上救护车还贼心不死。” 卫枝:“说话注意点,你还想不想我去广州了?” “随便你。” 他一边说着女人最讨厌听到的话榜单第一那几个字,抬手到手机屏幕上,无意义地在小姑娘脸那个位置蹭了蹭。 “你要不方便就算了。”他哑着声音,慢吞吞补充,“就是有点想你。” 卫枝当场阵亡。 □□之后是精神攻击。 杨女士说的对,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放古代苏妲己也得喊他前辈。 抬起手捏了捏滚烫的耳垂,心想这踏马可真是远香近臭,人刚走两天魅力翻倍怎么回事,人在跟前的时候就知道肃着那张阎王脸。 卫枝含糊地咬着舌尖说“我尽量”,蹲在沙发旁边,更新也不更了,认认真真地看完男人做完整个器械训练。 等他开始练核心,动作没那么刺激人了,她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对了,问你个事,double rk的动作要领是什么?” 那边男人正做平板,都快做了四分钟了,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睫毛都不带抖一抖的稳:“起跳得高,然后肩带转,胯——你问这干什么?这动作你下辈子都做不了。” “……”这话卫枝就不爱听了,“做个360°总行吧?” “180°你都做不了——这话句式耳熟不,上次差不多的句式是在艾文,还记得最后你怎么下去的不?” ………………这人是真的鬼都嫌。 “你上次还哄我说起码我能当个民间大神。” ”这是跳台系数最高的动作,别说民间大神,你是民间嫦娥都做不了。”单崇说,“你问问戴铎他能做几圈double rk,超过四圈我倒立洗头。” 这两人都是能在天上踩着雪板把自己当呼啦圈转的人。 他们都这么难,那这动作可能就是真的难了。 “……” 卫枝把手机随便找了个椅子靠着一放,自己气哼哼地爬起来,挪到电脑旁边,跪在地板上,伸手抓过鼠标,下巴架在电脑桌边缘,调出已经画好的几P对话脚本默默改一个准备让男主装逼的动作…… 那边单崇见她跪在那边握着鼠标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就这么不搭理他了,也没觉得她真生气……就瞥了眼她弯成90°折叠跪在那的腿,白生生的,肉感十足,线条匀称,哪怕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大长腿,也好看。 做完平板支撑,他开始直接做了一组平板换手,一边做还能跟她闲聊:“干什么去了?上进了?想飞台子?” “啊?” “来广州教你。” 卫枝直接从电脑桌上滑落下来,一只手撑着地板,弯腰看着单崇,微微瞪大了眼惊讶地问:“我现在的水平能飞台子吗?” “不能。” “那你说个屁。” “真粗鲁,”男人低笑一声,垂眉淡道,“就是想你来啊,怎么了?” “……” 没怎么。 无论是雪道上还是雪道外,都被你治得服服帖帖而已。 卫枝当下抓过手机,直接打开软件APP看了眼去南城的基本打开方式,就开车或者动车都可以,一会会就到……甚至都不怎么用一餐饭的时间。 又和男人闲聊两句,她就有点心不在焉地挂了语音通话。 切了个微信群,顺手跟亲爹妈约了个今晚回家吃晚饭,准备给他们打打预防针——离家出走这种事干过一次就行了,现在她有个家属等着转正,这他妈有求于人的,她也得老实点才行。 微信里杨女士很快蹦出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别来”,她直接无视开始点菜,要吃糖醋排骨鲫鱼汤麻婆豆腐和蒜蓉空心菜。 正琢磨今晚怎么开口呢,企鹅号滴滴了下,她戳开看了眼是她的编辑—— 讲了一堆,核心内容就是宝贝咱这极限竞技相关的漫画是不是挪到正常版本那边APP去连载啊看你一副男主专心搞事业老二当摆设的样子主要是现在官方渠道那边有个冬奥会相关体育竞技题材的报备我得把你报上去总不能在发表APP那块填咱们粉色软件APP是叭? 【叽智的阿宅:官方渠道?】 【编辑:类似于CCTV 5?】 【叽智的阿宅:官到这么官,咱们软件出息了,被一锅端指日可待。】 【编辑:……】 【编辑:你去不去啊,到时候可能要到各种广州融创和奥运会馆那边出个差——真人去那种。】 【叽智的阿宅:我刚从崇礼回来!】 【编辑:再去一次,再去一次,反正冬天才刚刚开始。】 …… 当晚。 “我想去广州。” 卫枝坐在家里的餐桌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很直。 不是她多理直气壮,主要是她顺利的进了家门且此时她的面前摆着糖醋排骨鲫鱼汤麻婆豆腐和蒜蓉空心菜。 聪明的小脑袋瓜子一动,她就知道这意味着事儿还有能商量的余地。 “去广州干嘛?”卫枝的亲爹卫先生放下筷子,“刚回来两天又瞎跑。” “男朋友在广州,”杨女士说,“我猜的。” “是工作。”卫枝理直气壮地拿出跟编辑对话的一部分截图,“你看,我们要去广州融创采风。” 忽略了前因后果和时间点,确实是这样的没错。 然后她非常轻描淡写地补充了句:“单崇只是刚好在那而已。” 杨女士:“你看看!” 卫先生:“小姑娘不得矜持点?哪能谈个恋爱光你追着人家跑?当初去新疆也是为了他?” 卫枝:“那倒不是,当初去新疆那是为了躲开韩一鸣,真正跨越了半个中国跟着跑过来南方的是他好么!原本人家都准备在阿勒泰过年的,一天上个三节课万把块收入不香?你们非要把我喊回来,他没办法才跟着来这边到隔壁广州融创帮品牌方做个冬令营——” 卫先生:“一天万把块?你男朋友工资挺高啊?” 杨女士:“一年才下几天雪!” 卫枝:“融创雪世界365天天天开门,闰年开366天,谢谢。” 卫先生:“你那个男朋友——” 杨女士:“就是长得好,给她迷的晕头转向的,还说什么是初恋,这种鬼话都信,长得好看收入高的男生留着初恋等着你捡漏!” 卫枝就很谢谢姜南风,没想到有一天她的诡辩能在饭桌上用上:“五百万摆在那总有一个人要去中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说着又转向她爸,乖糯糯地问:“爸爸,妈妈说长得好看的男生都不是好人——她以前最常说的那句话是不是‘要不是看你人好我才不嫁给你’……哦哟,造孽哦。” 卫先生:“……” 杨女士筷子一放:“我刚才邀请楼下流浪汉回家吃饭都不该让你进来!” 卫枝则对应的拿起放碗上的筷子:“今天的排骨好入味,是不是有多炖一会会?” 卫先生:“让她去,让她去!留着气你还要拉我下水!” 酒足饭饱。 卫枝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给姜南风挂了个电话,开口就是“广州,去不去”。 姜南风那边正在寄快递,闻言说“哦好啊”,此时快递员在旁边问了句到付还是寄付,卫枝等着她扫码给完快递费,才问:“你寄什么?” “老烟昨天说带的雪服太厚,室内冰箱穿着太热,我刚上街顺便给他买了两件加绒卫衣寄过去,”姜南风语气很平淡,“你早两秒来,我还能省个快递费。” “广州什么卫衣没得买?” “他忙嘛,”电话那边的人听上去不是很在意,“小孩子懂什么照顾自己,让他自己去买,三四天估计都买不来。” 卫枝在这边听着,酸得牙倒,恨不得开免提给她爹妈听听—— 谈恋爱的又不止她一个! 起码她没有人过去还要带礼物! 姜南风才像是恋爱上头的那一个! 她将不满讲出来,姜南风笑了笑:“他送我那块Noveber Desire平花板六千多,姐姐还能真图他这个?” 卫枝“噢”了声,稍微放心了一点点,真以为姜南风全身心地围着个十九岁的小阿弟转了,那还得了? 老烟人是还可以,感情方面那真是不敢恭维,可能是年纪小还没定下性子,跟他认真恋爱怕不是只会落得个黯然伤神的份儿。 然而此时卫枝也就是随便过脑子一琢磨,也没深想—— 毕竟姜南风像个女妖怪似的,初中一年级就跟当时的初恋小男朋友过三周年庆的,必然不会阴沟里翻船。 …… 卫枝要去广州的事儿都没告诉单崇。 琢磨给他个惊喜。 连夜收拾行李,抱着滑雪板就去了,当天都没敢跟男人视频,借口人在家里不方便……到了广州的酒店,提前一天买好融创的门票,睡了一晚上偷偷摸摸就进了冰箱。 广州融创雪世界里,人比想象中稍多。 天然雪场虽然已经开放,但是南方人要长途跋涉去一次北方也不容易,路途远费用高,大部分人初尝试,还是愿意到冰箱里试。 还有上班族,不方便请假出远门,又被朋友圈里各种雪友勾得浑身难受,只能周末来室内雪场过过瘾…… 虽然冰箱很小,滑过天然雪场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太习惯——三大融创雪世界虽然在室内雪场来说已经算占地面积宽广,但室内滑雪场到底不能同室外大山相提并论,最长的雪道也就一公里左右,公园道具更是就圈出来那一小块地方。 而此时此刻,在那一小块地方,站着一群热热闹闹的人。 一群小屁孩和一个大人。 周围围着一大群穿融创雪场提供的滑雪服的小孩,身穿黑色雪服的男人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那群小孩子们大都是会滑的,有的滑得还比很多成年人要好,个别几个小男生这会儿正围着他们的老师叽叽喳喳,扯着男人的袖子要他听自己讲话。 此起彼伏的“老师,你听我说”的小复读机里,男人不得不弯下身,听他们用还不怎么熟练和成熟的语言系统,跟他描述刚才自己在杆子上的动作如何—— 隔老远都能感觉到男人的无奈。 卫枝抱着板站的远远的,站在公园入口,正好能听见他们说话,一个小男生正在跟单崇说“老师一会儿去雪道看我给你跳个nollie 360°,我跳的可好了”,另外一边,一个小女生“嗷”地哭了起来。 小女生戴着小小的头盔,头发都还带着黄毛丫头才有的浅色发丝,拽着单崇的裤脚:“老师,呜呜,张元元笑话我不会上杆杆!” 男人显然都懒得问“张元元是谁”,弯腰一把拎起小女生,卡着她的腋下将她放在埋在雪里被呲得锃光瓦亮的杆子,半扶半抱着那个就到他大腿高的小女生,过了个害她被嘲笑她的杆杆。 小小的雪板摩擦道具,“哗”地一声响—— 小女生刚落地,更多的小屁孩顿时跳起来,围着单崇“我也要”“我也要”“老师”“老师抱”…… 还有几个厉害的站在旁边,抱臂大声炫耀,过个杆子还要老师抱,你们真没用!我去年都学会了!我爸爸带我去崇礼学的! 一阵混乱。 像极了青蛙闹塘。 卫枝正看的开心,旁边魔毯区传送上来了几个要去初级道的年轻女生,她们大概就是来试试滑雪这项运动的游客,此时抱着雪场租的板子跟卫枝站一起了,远远看着公园道具旁边站着的男人—— “那人是谁?” “融创教练啊?好帅,我们教练那是什么鬼!” “不是吧,好像是门口搞活动那个雪具店请来的冬令营教练……我听门口的家长说这教练挺厉害!” “不仅厉害脾气好像很很好,看他抱着小女生过杆子的样子,妈的也太温柔了叭!” 她们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 卫枝就直接下去了。 公园入口第一个道具就是box,这玩意她在阿勒泰跳得溜溜的,比什么都熟,原本就是不在话下—— 但是室内滑雪场的雪质和室外不一样,她刚放直板就感觉到了,感觉特别细软,还有点涩。 脚感不一样,她勉强跳上道具直接晃了下,5050勉强过了,要下道具,落地时后脚别扭了下,往下呲溜了一段—— 没摔。 因为千钧一发时,从身后伸出来一双大手及时拎住了她的腰,背后撞上个结实的胸膛,男人熟悉的气息全方位将她笼罩起来。 单崇稳稳抱着上个box都歪歪栽栽的人一路到平地。 待两人站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怀里的人就着还站在雪板的姿势,麻花似的拧过身,抱着他的腰。 “想你了。” 她甜滋滋地说—— “老师,看在我这么想您的份儿上,也抱着我过个杆杆吧?” 作妖(不带情绪友善一问您又作...) 众所周知, 空降见男友,收获的, 通常不是惊喜就是惊吓。 …… 雪场内。 公园旁。 单崇被卫枝抱着,没说话也没有回抱她,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应该属于人类的情绪,几秒后抬起手把她拎开,用平静无起伏的声音说:“我在上课。” 他回过头示意卫枝看—— 她放眼望去,只见单崇身后不远处道具区,确确实实或蹲或站或坐着一群小屁孩。 无数双童真的眼睛,亮闪闪地望着这边。 卫枝眨巴了下眼, 被看的有那么点儿发怵,“哦”了声缩回了手, 滑到下门出口位置的长椅上坐下, 坐在那发了一会儿的呆。 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赶走了。 …… 雪场外。 休息大厅。 因为老烟他们住的是那种无收发室的酒店式公寓,接收快递并不方便, 再加上他基本每天都要来一趟广融, 所以姜南风给老烟寄的卫衣就是直接寄到雪场前台的, 就为了方便他拿取。 当姜南风和卫枝一脚踏入雪世界休息大厅时,她正好收到短信, 显示她的快递已经被签收, 是本人签收。 ……礼物和女朋友一起到什么的,虽然这个创意老土,但是因为机缘巧合出现了, 那还真的挺有意思。 大厅人来人往的。 于是在卫枝抱着板钻进雪场, 姜南风直接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来,给老烟发信息, 问他收到快递了没,看看喜欢不喜欢,喜欢的话可能一会儿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他。 微信很快的到回复。 【老烟:收到,已经看到了!谢谢我家姐姐,今晚就要穿着它睡才行了简直(..?V?..)】 【老烟:什么惊喜!】 【老烟:现在就说!】 看着微信,姜南风勾了勾唇,抬起手将短发揉乱了些,她正琢磨回复小男友一个什么肉麻的短信,就在这时,她听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女生突兀响起—— “老烟,谁给你寄的衣服?” 她嘴巴里的名字就有点耳熟。 姜南风愣了愣,放了手机,巡身望去,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并肩走过来—— 两人年纪相仿,看着都是十九二十出头。 其中,女生长得挺漂亮,嚼着口香糖,和花宴一样扎着高高的马尾,头盔用的是那种渔夫帽软盔,这会儿拎在手上,她身上穿的的是一条紫色背带裤; 在她身边,男生身上穿着偏厚的雪服,没戴护脸,就是雪服高高的领子立起来了,挡住半张脸,只是这样也能看出那张年轻的脸上写着懒散和漫不经心…… 他手里拎着个快递袋,听到身边的女生提问,短暂地笑了声,扭头看着身边的那个女生,问她干什么多管闲事,谁寄的衣服跟她鸡毛关系。 此时两人并肩来到休息区,隔着区域隔断栏,他把购物袋随手往休息区桌子上放了,然后绕进来,在刚才放了快递袋的桌子边坐下。 慢吞吞地打开购物袋看了眼,拿出两件卫衣,看了眼,他又撕开包装,抖开了衣服。 老烟倒是没多大反应。 旁边的女生反应倒是挺大。 “哇,这牌子的卫衣不比一般雪服便宜啊!而且版型宽松拿来当雪服室内穿正好?”那个女生一般说着,一边又伸手要抢,“到底是谁送的衣服啦!我看看!” “哎呀,你怎么管的那么宽?奶狗脸的男生躲开她的手,敷衍道,“一个朋友嘛……别动啊!” 看了看衣服,他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又低头摁了几个字。 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姜南风手里的手机振动。 老烟发完微信,就把衣服收好,正想塞回包装袋里,这时候旁边那个女生一把拉住他收拾的手:“别收啊,那什么,我正好今天只穿了件速干在里面——” 老烟一愣:“室内雪场也是零下几度,你就穿个单衣和背带裤那么少不是来找虐?” “太久没来忘记室内温度了嘛!”女生指着他手里的某件衣服,“你这衣服正好给我穿下,嘻嘻,我保证少摔几次不弄脏啊!” 老烟犹豫了下。 她说:“我又不贴身穿,就套背带裤外面!” 老烟想了下,过了一会儿才把她指着那件衣服递给她:“那你一会儿真他妈少给老子练那些个奇葩活儿啊,摔超过五次头给你锤飞。” 姜南风坐在不远处,淡定地看着那个女生笑嘻嘻地套上她给老烟买的衣服。 坐在原地坐姿都没变一下,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机,大概三分钟前,小奶狗发来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两件卫衣拆包照。 第二条是,真的喜欢,么么哒我家姐姐。 第三条是,会好好珍惜的。 叠交起来的长腿落了地。 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姜南风给他回了消息。 【姜汁:喜欢就好。】 【姜汁:哦对了,刚才不是说,卫衣喜欢的话,今晚就还有更好的惊喜在等着你吗?】 【老烟:啊啊?】 【老烟:是什么!】 【姜汁:你抬头。】 …… 雪场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枝身边肩膀挨着肩膀坐下来一个人。 她转过头去,对视上男人漆黑的双眼,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几秒,谁都没说话。 卫枝大脑轰隆隆地开始运作,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人天天上蹿下跳想着法子哄她来,结果等真的第一眼看见她,就喊她走开先让他好好上课。 虽然没有多大毛病—— 但他没有惊喜地抱着她讲好听的话。 也没有感激涕零地说欢迎来到广州。 ……广州高速收费站的收费员都表现得比他热情。 “……”” 卫枝弯腰,用手套扫了扫滑雪板固定器上的雪。 “给你三次说话的机会,你要是不能让我回心转意,我现在赶回去给我妈磕个头哭着道歉说‘对不起您说的对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登西‘说不定还能捧着碗吃上她做的晚饭。” 一口气说完,随后那双因为有了点怒意所以闪闪发亮的眼就盯着他。 单崇笑了笑。 卫枝才不跟他嬉皮笑脸呢,猛地竖起三根手指凑到他跟前,一脸严肃盯着他。 单崇想了想,大概是同意了这个死亡游戏,于是缓缓开口了:“刚才有小朋友问,那个连box 5050都做不好的姐姐是谁——” 卫枝肃着脸,直接放下手,把抱在怀里的头盔往他怀里一扔转身就要走,结果刚迈出去一步就被男人从后面一把捉住,她回过头。 他脸上笑容不变把第一句话讲完:“我告诉他,是老师的女朋友。” 握在手腕上的大手稍微用了点儿力气,他刚刚早就摘了手套,手掌心糙得很,捏她没骨头似的手腕轻而易举,将她转了个面,面朝自己。 “第二句。”男人眉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然后又有小朋友问,‘老师,女朋友是什么登西鸭‘——” 他学着小孩口齿不清讲话恶意卖萌特别违和,和他那张阎王脸严重不符,卫枝唇角抽搐了下,差点儿没憋住,废了好大的劲才他妈保持冷艳高贵的嘴脸。 她看着他垂下睫毛,敛去眼中的光,缓缓继续道:“我告诉他,女朋友,就是老师最喜欢的人。” 握在手腕上的大手稍用力,顺着力道,站在男人面前的人被他拽得不得不弯下腰,在她与坐着的他高度平齐的时候,他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乱动。 他自己坐直了一些。 然后一记轻吻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唇上。 他平缓的呼吸扑洒在她的鼻尖。 “我还告诉他们,‘她突然出现在老师面前,老师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先来给你们上课,冷静冷静‘。” 说话时,嗓音低沉磁性。 话语中,最后的标点符号被轻吻吞噬掉。 于是句号变成了省略号。 短暂而轻柔的触碰后,两人分离,男人勾起唇眼中带着笑,抬头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三句,说完了,行不行?” 没有人可以抵挡住被他那双桃花眼这么盯着。 要是人能随意变成另外一种形态,这会儿的卫枝已经变成了一滩废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一地。 其实面颊上的红已经生长蔓延到了耳根,小姑娘却还是恶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一把抢回他手里抱着的她的头盔,“唰”得挨着他坐下来。 她低着头。 旁边的人嗅到了警报结束的气息,便又开始作妖。 “别坐啊,”他一把揽着她的腰,充满了流氓气息地拍了拍,说,“怎么又坐下了?” “不坐下上哪去?” “滑两趟。”他说,“雪票那么贵,二百多块钱就为了进来看我一眼?” ……这个人怪不要脸的。 在男人站起来试图把她也拎起来时,她不情愿地靠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小腹,手也缠上了他的腰:“我就花二百进来看你一眼怎么了?不滑,室内雪场的雪质怪怪的……否则刚才的5050我才不会摔。” “室内雪质松软细粉,都说滑习惯了冰箱的人滑不了室外雪场,其实会滑的反而觉得室外更好滑,雪质更能卡住刃,”单崇说,“你这也是脱离了新手行列了。” 卫枝抱着他没动弹。 “快点起来,”男人催促,“看在你这么想老师的份儿上,老师抱着你过一次杆杆。” “……哎呀!” “别‘哎呀‘。” “……那你告诉我,刚才那些小孩真问了?” “嗯?” “‘那个box 5050都做不好的姐姐‘什么的。” 男人沉默几秒,随后嗤笑,令人绝望地“嗯”了声,又说:“我刚说的都真的,三句话全部都是——现在小孩鬼灵精得很,你还以为我有本事能现场给你杜撰一段好听的台词?” 卫枝:“……” 细细品味一下。 草。 比刚听到那堪比三行情书的三句话时心里还要美滋滋的怎么回事? 脸埋在他怀里,抱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滑了滑。 还没碰到她想碰的东西,就被人拎着胳膊挪回了原位。 卫枝把脑袋从男人结实且令人怀念的小腹上拿起来,圆眼望着他:“又想吵架是不是?讲话不算数是不是?是谁说的只要我来广州——” “起来滑两段,任你宰割。” “这玩意还带讨价还价的?!”卫枝惊呆了,“我连护具都没带呢,为了获得我应有的屁股,我为什么要额外复出把自己的屁股摔成八瓣的代价?你说话不算数!” 一着急就有点没注意用词,等她反应过来这话听上去可能不怎么文雅时,男人已经挑眉看着她—— 那表情像极了初中趴在教室窗边往里看抓仪容仪表不合格的政教处主任。 不过好在他没开口教训她。 “你在阿勒泰比赛那会儿,正脚上box,背呲加反脚下,反脚下那一下雪道再长一点儿、我再迟两秒打分你就要摔了,是不?” 抱在他腰上的胳膊收紧了些。 “背刺是急着让你出活儿拿名次,才让你这么练——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说你们——还敢反脚下道具,你那反脚练过?连我都没见过的东西!不上道具你也上初级道,正好这儿雪道缓又短,你练练反脚也行。” “……我是来看男朋友的,不是来滑雪的。” “然后你男朋友喊你来都来了就滑一下正好,”男人面无表情道,“起来,揍人了啊。” 三分钟后,卫枝被稀里糊涂地推上了魔毯区。 …… 放了往常,室内滑雪场初级道这种缓坡得都快成平地的雪道,不说怎么熟悉,卫枝真是闭着眼睛都能滑一下。 但是换了反脚就不一样了。 说句一点儿也不夸张的,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换了左脚前,站在雪板上她就直接变回零基础—— 换刃也不会换了,直滑降都降不了,就是明明怎么刹车、怎么换刃原理都懂,甚至滚瓜烂熟…… 但是到了左脚就不行了,这么一条腿用了二十几年也没发现它有什么毛病,今儿卫枝怀疑它是木头做的。 就是无论大脑如何,它都动弹不得。 歪斜着做了个后刃落叶飘,勉勉强强颤悠着刹车停下来,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两人对视上,他扬了扬下巴:“换啊,左脚和右脚不都是一个道理?难道还要我再把这些东西再给你讲一遍?” 卫枝鼓了顾腮帮子,心里嫌弃地跟着阴阳怪气重复了遍,换啊。 ……换个屁啊! 能换她还不换了! 她说:“换不了。” 单崇:“然后呢?” 卫枝:“走个流程,你以前怎么教我的!” 单崇:“滑完全国三分之二的雪场,上雪时间保守估计一个月,滑过艾文看过阿勒泰夕阳道,滚过山顶雪场所有高级道进过山腰雪场的公园……现在在融创冰箱,你让我手拉着手从推坡交起?” ……什么叫亲眼见证父爱如山体滑坡。 那就是骂人还要用排比句。 卫枝:“那你拉不拉?” 单崇:“我看你来广州是想来气死我的。” 卫枝:“……” 卫枝瞪了他一眼,也不稀罕他来了。 自己慢吞吞地踩着雪板,她满心嘀咕搓雪换刃的基本要领,放直板,前脚先抬靠鞋舌,然后后脚跟着慢慢抬—— 然后也不知道是左脚抬太快还是根本没抬起来,她摇晃了下,“噗通”一下就干净利落地跪地上了。 然后就听见“嗤”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一回头,就看见男人正懒洋洋靠在道边的蓝色防护墙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乐。 袖手旁观就算了。 笑也是可以的…… 但这未免也笑的太他妈开心了! 最可恶的是他一边笑还一边说:“你这个左脚,是真的有点东西——当初你学右脚换刃它在那乱动弹到我想砍了它时,我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卫枝:“……” 卫枝:“人家都说左撇子一定是右脚前,因为左撇子左腿肯定不行,我小学三年级前都是左手写字和吃饭的,和这有关系不?” 单崇收了笑:“没有。” 卫枝:“……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单崇面无表情:“不能。” 卫枝抓了把雪扔他。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雪道最底端,相隔七八米正闹得鸡飞狗跳,这时候休息区和雪场之间那扇门打开了,卫枝余光看着姜南风抱着她的板走进来—— 她刚想打招呼把她喊过来主持一下公道。 这时候猛地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不对,瞬间收了声,没等她来得及开口问,便见姜南风抱着板迎面冲过来,把手里那块崭新的平花板往卫枝脚下一扔,冷冷道:“处理了。” 雪尘飞溅。 呛得卫枝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抬起头望向好友,一头问号。 气氛诡异。 不远处单崇也收了笑,滑下来停住,自己摘了板,又看了眼刚才被重重扔在地上的那块Noveber小猫板,问:“怎么回事?” 姜南风没理他。 “这板你拿去捐给雪场,捐给雪具店租赁,卖掉,送给路人,随便。”她只是看着卫枝说,“我回南城了,你现在这玩,过两天我再来接你。” 她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身上背着的包差点儿直接抽卫枝脸上。 她走的头也不回,扔下满脸懵逼的卫枝和单崇。 大概她离开的五分钟后,老烟进来了,一看到卫枝和单崇眼一亮,刚想说话,又猛地看见被扔在地上那块小猫板,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卫枝:“……” 行叭。 卫枝:“这位小朋友,不带情绪地友善一问,您刚才是又作什么妖了吗?” 我把她弄丢了(师父的好大儿...) 时间倒回到十分钟前, 老烟从手机上抬起头时那一瞬间的表情犹如川剧变脸,那张漫不经心且写着放松的脸一瞬间凝固。 见他如此。 其实有那么一秒姜南风还是有点难过的—— 无论当初大家彼此抱着什么样目的或者是小心思, 成为了情侣的话,那多少应该是有点喜欢的吧? 而恋爱应该是甜的。 而不是在看见彼此对方的一瞬间,犹如敌人相逢,拔刀相见,遗失笑容。 所以。 这一切令人遗憾且索然无味。 从椅子上从容地站起来,她走到不远处的两人面前,在老烟磕磕巴巴叫出来一声“姐姐”的时候,姜南风没搭理他, 而是转向他身边那个一脸莫名其妙的女生…… 应该是和老烟差不多大的大学生吧,满脸胶原蛋白, 看得让人羡慕得很。 那个女生眼瞅着不远处的短发年轻女人走向她们, 她戴着黑色的口罩,但是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就能判断她是长得很好看的。 听见老烟叫她“姐姐”,此时她有点茫然, 于是转头问老烟:“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话语刚落, 就听见短发年轻女人“嗤”地轻笑一声, 笑声轻慢。 姜南风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整理了下被陌生女生穿在身上的那件她亲手挑选的卫衣, 目光流转, 慢吞吞道:“挺合适的。” 老烟不是蠢的。 这时候已经知道这种情况下被抓,完全就是五雷轰顶级别的暴雷,他一声没吭, 因为这时候解释只会显得心虚又愚蠢—— 过往不是没有过前女友遇见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通常情况下都是对方一顿哭闹,扔下一句“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对你好的人”然后哭着跑开…… 如果他还想维持当前关系, 事后就会去哄哄。 如果他不想,那就让这位成为前任,随风而去。 但是姜南风走过来的时候,不太懂为什么,当时他就有点儿发怵。 这会前者当然不哭不闹,口罩挡住了她的微表情,而从她微微弯着的双眼可以看出,她甚至大概率是在微笑的。 放开了卫衣的衣摆,她有一个明显缩回手的动作,停顿了下才掀起眼皮子说:“俗话说的胡,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但是好看的衣服,想要还是得自己买才行。” 姜南风语落,表达的情绪含蓄却也不能更明显。 只见始终站在那的女生愣怔几秒,看看老烟,又看看姜南风,回望着老烟,问:“什么意思?你女朋友?” 老烟没搭理她,就盯着姜南风。 “你又有女朋友了?你也没跟咱们说啊?” 那女生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到姜南风那轻蔑语气,难免被刺得不舒服,这会儿见老烟前所未有跟见了鬼似的,她都想骂他—— 那么震惊干什么,这种场景也不是第一次见!有没有出息? 她转向姜南风笑道:“这位小姐姐,不好意思啊,老烟没跟我说这是她女朋友送的衣服,他拆快递呢,我今天刚好穿少了借来穿一下……咱们就是普通朋友,已经认识很久了,你千万别误会。” 众所周知,“我们只收朋友”这句话后面通常伴随着一个隐藏款固定搭配:要想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哪轮得到你。 她说完,还挺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面对这位绿茶加白莲花——姑且就叫她“山茶花”,姜南风却一点也不见情绪波动,她只是慢吞吞转过头瞥了她一眼,淡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感兴趣你们是什么关系。” 老烟一僵。 山茶花女生唇角边的笑容凝固了。 姜南风望着山茶花,仿佛在用眼神示意如果她高兴的话可以再来两句经典台词。 “我把衣服还给你吧。”山茶花说,“你别生老烟的气,他毛毛躁躁的,懂个屁。” 还真的说来就来,姜南风满意了。 她笑着没说话,反而是老烟这时候阴沉下了脸,转向山茶花:“跟你有什么关系?行了,你能先走开让我和她说两句不?” 山茶花露出个不高兴的表情:“我说错啦?” 姜南风看他们俩有来有回,于是问:“要不你两继续聊?” 她又看向老烟:“毕竟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聊的。” 抬起手拍了拍桌子上放着的另一件卫衣:“这东西也不贵,送你了就收下吧,给谁穿都没关系,反正送你了就是你的东西……我没有分手了把别人送的东西又要回来的习惯。” 她也没提老烟送她的雪板—— 其实吧,在这段关系维持的时间里,精打细算起来,虽然姜南风是姐姐,但是老烟送她的东西总价值确实比她送他的高…… 只是也就滑雪手套啊滑雪板固定器什么的,万把块钱吧,不够她正经买件衣服的,这时候拿出来掰扯,她也嫌low。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走。 她说完了,老烟从头到尾插不上话。 直到见人要走了,他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这次情况不一样,他都不需要回去坐下来考虑,当下他就得到结论:他不想结束这段关系。 开什么玩笑。 上前迈了一步,老烟想要抓住姜南风—— 奈何对方像是长了眼睛,突然转过身,手腕完美避开了他的手,她微微抬起头望着他,在他面前竖起一根食指:“别追来。” “……” “老烟,”在面前大男生瞳孔微缩的注视中,她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我认真的,别追来,惹我生气。” 最后四个字可以说是掷地有声。 老烟当真就失魂落魄站在原地,看她走远。 …… 等姜南风走的影子都没了,他才反应过来跑去雪场找人——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她总会去找卫枝的吧? 姜南风确实去了,且已经离开,留下了被扔在地上的小猫板。 Noveber的小猫平花板新款分为蓝色和黄色两款板底,蓝色是女板,黄色是男板,区别是板的正面猫咪的眼睛也不一样…… 说是情侣款也不为过。 老烟有一块黄色的,蓝色这块是他那天在雪具店替姜南风挑选的。 如今那块小猫板安静地躺在广州融创雪世界的入口雪面上…… 谁也不会想到的。 一块没有感情的死物有时候也可以看上去孤零零地像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老烟的失魂落魄顿时加倍。 卫枝问他。 “所以你到底干嘛了?” 老烟停顿了下,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她给我寄了两件衣服吧?” 卫枝点点头,心想你是把那衣服随手放弄丢了吗,那是有点渣,活该被骂。 老烟捡起那块雪板,拂去上面粘的雪,麻木地说:“我拆快递的时候,那个赵然在旁边看着,她今天正好穿的少就穿背带裤速干衣和一件假两件,就问我能不能拿来套一下……我他妈哪知道姜南风来了?就给她了。” 中文就有一点不好—— “他”和“她”和“它”都一个读音。 有时候说的到底是人是狗都分不清。 卫枝听的稀里糊涂的,回头望着单崇,单崇回望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女的。” 卫枝:“……” 卫枝头皮都麻了,她居然以为老烟是把衣服弄丢了—— 干! 他还不如把衣服弄丢了呢! 都垃圾桶都好! “你疯了?”卫枝真诚地问,“女朋友送的衣服你给别的女的穿?你这——啊?这?啊?你脑子有毛病吗?哪里不对劲吗!” 她骂的很凶。 单崇直接在旁边坐下了—— 只要女朋友骂的不是我,我就可以看她气的面红耳赤、气急败坏想要打人的样子,甚至觉得好可爱。 老烟猛地抬起头:“我又不知道姜南风在!” “这跟她在不在有关系?”卫枝震惊了,“你没跟那个赵什么的妹妹说这是女朋友送的?别人女朋友送的卫衣她敢穿?” 老烟抿起唇。 没说话。 卫枝震惊到极限,这会儿看他这个鬼样,也就明白过来,哦,女朋友什么的,他估计压根没提,问就是“别人”“朋友”“认识的人”送的。 卫枝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了。 此时老烟幽幽问了句:“她告没告诉你她去哪了?” 语气足够可怜。 可惜看得上单崇这种阎王脸,卫枝注定不可能吃他这套,闻言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没有你的随便什么地方,月球也行吧?” 单崇干脆笑出了声。 老烟抓了他一把衣袖,扯了下。 单崇挑了挑眉,看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灵魂不在家的样子,唇角一动刚想说他两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小姑娘在旁边吼了句:“不许告诉他!” 男人停顿了下,把脸拧回来,就见她叉着腰,气得跺脚:“不许告诉他!告诉他干嘛!连你一起骂啊!” 单崇默默还给老烟一个“你听见了啊别拖我下水”的眼神儿,然后一抬手自己捏在他手中的衣袖扯回来。 想了想,对卫枝认真地说:“我就不一样,你要送我衣服我晚上穿着睡。” 卫枝唇角无语地一提。 还没来得及夸奖他的求生欲,就听见老烟“哦”了声:“在把衣服给赵然之前,我在微信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单崇:“……” 都没来得及把话收回,就发现小姑娘陷入沉默,紧接着她发出惊天动地“哼”地一声,自己的板都不要了,扔下板跑出雪场,估计是去追姜南风了。 单崇:“……” 一只脚勾着彩虹板的固定器勾到自己脚下。 男人的脚百无聊赖地在板底划拉了两下。 半晌,他露出个“我是真的想不通”的表情,转头望着身边的老烟:“你就非得拖我下水?” 老烟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烟,想了下这里面好像禁烟又放回去,嗓音沙哑得要命:“当初在崇礼,我在山上滑的好好的,是你把我从山上叫下来给姜南风上课的。” 这锅摔的尼玛四万八千里远。 可真是师父的好大儿。 “所以你挨骂我也要陪着你一起挨骂?”单崇问,“我让你下山教课让你找到女朋友,我有让你把女朋友送的衣服给别的女人穿了?” 老烟:“……” 单崇想了想,问出了和卫枝一样的疑问:“你怎么想的?脑子有病吗?哪里不对劲吗?” 老烟:“……” 单崇:“还是心理变态就想看别的女的为你掉眼泪——” “她没有,”老烟用幽魂似的语气说,“没哭也没闹,笑着说完几句话转身就走了,一点情绪波动好像都没有……” 单崇想了想那场景,有点不太够画面感,又随便设想了下哪天卫枝跟他吵架了,不哭光微笑着看着他,那—— 哦,男人心想,那是挺恐怖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是祸害的小姑娘多了有点腻了,想尝尝被甩到滋味?” “……崇哥,”老烟艰难地问,“她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我啊?就和我玩玩?不然怎么能这个反应?” “也有可能是太喜欢你。”单崇不负责地猜测,“她送你的卫衣没要回去吧,你送她的雪板她可是扔下了。” 他就瞎几把猜。 他就卫枝一个,他懂个屁女人。 然后这个无责任猜测答案,成功地就像是在老烟胸口捅了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也怪老烟,这会儿是迷茫昏了头,找谁安慰不好,找单崇。 他的“安慰”让他更加难受了。 前所未有的难受。 和以前都不一样。 望着不远处的雪道,老烟都他妈觉得自己有了幻觉—— 这雪道上每一个女生都像姜南风跟着他身后一块儿练活的样子。 她一遍遍摔,他在旁边不厌其烦一遍遍给她讲要点。 出活了,他比她自己还高兴。 姜南风是他带过最聪明、最有天赋的学生,真的,曾经有那么一秒,老烟觉得,他能把自己会的、别人求不来也做不到的所有平花动作都教给她……下个雪季,她就能是国内女子单板滑雪平花圈的天花板。 他们还一起拍过视频。 从雪道上一块儿滑下来,然后两个人同时起跳pas□□540°,然后是nollie 360°,drivesp 540°…… 同步率很高,视频拍出来,背刺都夸有点东西。 老烟红了眼。 人生第一次红了眼,是真的心绞痛,他就不该他妈想起这些东西。 …… 姜南风开着车来的,还开着车走。 众所周知,玛莎拉蒂表底是320,卫枝是真怕姜南风一个想不开把中国高速当德国高速,把车开到300,于是跟她打了一路语音电话。 东拉西扯,恨不得连小学同学都挖掘出来讲两句坏话,终于聊到她亲耳听见姜南风进了南城高速收费站,下了高速,才放心地准备挂电话,挂电话之前没忘记喊她到家给她扣个1。 姜南风应了,沉默了几秒,说:“阴沟里翻船。” 卫枝有点难受,想了想又强行道:“也不算阴沟,老烟短视频平台粉丝比单崇还多,平花动作本来就受欢迎,他自己又是个海王,可以算是索马里……你走了以后,他看上魂都飞了。” 姜南风冷笑一声,说大可不必。 卫枝还想说什么,这时候脑袋被人揉了一把,她握着电话回过头,男人双手插兜立在她身后,懒洋洋地说:“老烟喝多了,要去接他下。” “把他弄出来扔在马路上,然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卫枝茫然地望着他,“你跟我说干什么?” “问你一下。”男人面无表情,“怕被连坐……下午你就这么干了。” 卫枝嘟囔着“谁让你乱讲话,不知道我是惊弓之鸟吗”,一边挂了电话。 男人伸手掐住她的脸,两个手指轻易把她嘴捏起来,面颊上的肉也挤成一团:“那你一起来?” “我去又是干什么?” “不知道,看热闹?”单崇想了想,“酒吧那地方有家属的不应当自己去吧?” 老烟前车之鉴。 他本人有没有收到教训不知道,单崇倒是一瞬间把能想到的各方面防御全部拉满。 卫枝想了想觉得看热闹也行,再说她自己回酒店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跟着去了。 到了酒吧发现老烟不止是喝多了,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喝挂了,整个人像条死狗似的挂在桌子边,旁边坐着个一脸无奈的背刺—— “都让你们别谈恋爱,女人影响你们走刃的速度。” 老烟谈恋爱他们也见的不少,可能第一次被人微笑着一脚蹬了,现在他很想不开,一晚上抱着背刺,上一秒是“她根本不喜欢我我是傻逼”,下一秒是“她太喜欢我了我真的是傻逼”…… 这时候又有点打脸,想感谢中文博大精深。 别人抑郁了,是“上一秒想开了这一秒又想不开了”。 老烟没有。 他遵循“上一秒想不开了下一秒更想不开了”原则。 成功把自己灌得烂醉。 这会儿听见人靠近,他挣扎着叫着“姐姐”爬起来,一眼看见卫枝,晃了晃,想要伸手抓她—— 手还没碰着她胳膊,就被从她身后伸出来的大手“啪”地拍了下。 “这个不是你能碰的姐姐,”单崇无情地警告,“小鬼。” 老烟努力睁大眼,他知道来的不是姜南风,低着头揉揉自己被拍疼的手背,嘟囔着问卫枝:“她跟你联系了没?” “嗯。” “然后呢?” “把她前男友的各种八卦全部讲了一遍,包括小学五年级开始那位——不过没提起你,可能是因为太近了没有什么娱乐点。”卫枝坐下了,捏了颗桌子上的葡萄干,“老烟,你到底喜不喜欢姜南风啊?” 老烟不说话,就迷噔噔地,看着她—— 只是双眼眼眶肉眼可见的变红。 这家伙脸上稚气未脱,这样看,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确实让人觉得挺可怜的。 “喜欢是吧?”卫枝无情地说,“可惜这是我问的,不是姜南风问的——我只是想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背刺和单崇听着小师妹欺负小师弟,一个懒得管,一个不想管。 老烟是不像话,也该有个人让他吃瘪了。 背刺坐在旁边玩儿手机,玩着玩着说了句:“姜南风发朋友圈了哈。” 在老烟扑腾着立刻支棱起来,盲人摸象似的满世界满桌子找自己的手机,卫枝则相当淡定地打开手机,刷新看了眼,姜南风的朋友圈文案是这么写的—— 【高兴曾经有幸为一个人奔赴山海雪林,崇礼山顶雪场的夕阳很美。 冬天什么时候结束呀,今年夏天要去海边。】 卫枝当场挂了个电话给姜南风:“这是要把他整死?” 姜南风:“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崇礼的夕阳是很美,我夏天想去冲浪也有错?” 卫枝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双眼充满血丝通红,这会儿一言不发盯着手机屏幕的老烟…… 像是一夜老了十岁。 老烟转过头对背刺说,她这么喜欢我,可我把她弄丢了。 卫枝收回目光。 “行,效果达到了,杀人诛心嘛——干得好,干得好。” 月光光(心慌慌) 其实老烟这个人, 你说他坏吧,他也不是真的人性低劣的那种坏—— 他在雪圈平均两个月换一个暧昧对象三个月换一个女友, 至今那么多妹子前仆后继,那多少都是因为……怎么说,各取所需? 年轻小姑娘找他,无非冲着他的脸,他的名气,他的高超平花技术还有出手大方送女朋友的礼物……在谈恋爱的时候,他把这些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所以在分手的时候, 那些人可能气归气,冷静下来后发现, 其实她们也没亏着什么。 想要的都得到了, 所以也就算了。 这大概就是老烟现在在雪圈还能混的如鱼得水的原因。 姜南风不一样。 就不说她本来是个滑雪新手根本不知道什么雪圈名人、平花殿堂立雕像之类的,她刚开始上老烟的课,把他当普通教练老老实实交钱。 然后, 姜南风是单崇都忍不住夸一嘴的天才, 这反而是老烟始料未及的……毕竟男人也要成就感, 教一个零基础的,拢共上了一个月月的雪时, 各种平花技巧已经比那些蹦跶了两三年的人滑的更像那么回事儿—— 这放任何一个滑雪大佬, 恨不得都是想供起来放顶置当活招牌的爱徒。 不说姜南风想学,到了后面,是老烟自己想教。 最后, 至于钱。 刚开始滑说买滑雪板, 卫枝还在琢磨burton的儿童版她能不能用能用同款可以便宜好几千的时候,姜南风拿着手机问老烟, Dior那款六万多的滑雪板能用不。 老烟当时震惊的说不上话,半天才说,不能。 综上所述,姜南风真的不一样,她就不图他什么。 而现在在老烟的认知里,姜南风发了那条动态后,爱他爱的痛彻心扉——纠正下,是一个不图他任何的人——爱他爱的痛彻心扉。 他就因为习惯性的态度,为了件卫衣给她整没了。 老烟想不通,喝的像死狗……背刺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脸,说何必呢,别自己骗自己了,你要真想正儿八经的和她在一起,你怎么不官宣呢? 卫枝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她拽了拽单崇:“我发现我都不用说话,你和背刺两个人就够了……我肯定站在姜南风那边,但是处于人道主义问一句,老烟真的是你们朋友吗?” 单崇瞥了她一眼,语气轻描淡写:“大家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背刺说错什么了吗,没说错啊,老烟要真想认真和姜南风在一起,为什么不官宣?” 卫枝:“你也没。” 单崇不屑冷笑:“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把你的视频上传到短视频平台上了,那底下评论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的,你看我删了哪个?” 卫枝还真拿出手机看了眼—— 然后发现他不仅没删,他还点赞了一个问“哦哦我们崇神脱单啦?”的人,这条评论因此排序靠前,异常高亮。 行吧,算他过关。 卫枝红着脸放下手机。 这时候听见身后不远处,老烟打了个酒嗝儿,慢吞吞地说:“我提过官宣这事儿,她说过,要官宣就是短视频平台和微信朋友圈无屏蔽官宣……” 背刺:“没毛病,分组可见叫个屁官宣?” 老烟:“当时我想了下,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这事儿最后是不了了之。” 背刺:“?” 背刺:“然后她也再也没提?” 老烟:“嗯。” 背刺:“她不提,你也不提?” 卫枝:“罗马不是一建天成的。” 背刺:“亚特兰蒂斯也不是突然沉没的。” 单崇:“你俩的比喻听上去都有点奇怪。” 这时候时间差不多了,男人打了个呵欠,叫背刺一起一人一边把他架出了酒吧。 回到公寓,原本老烟是自己一个人住,单崇和背刺住,但是生怕老烟半夜吐了把自己呛死或者一个翻身自己用枕头把自己捂死,背刺留下来看着他。 和姜南风在一起后,老烟喝醉了总是要找她的。 这会儿也找。 闹腾着找他的姐姐,可他哪还有什么姐姐啊,姐姐来过,然后被他亲自又送走。 卫枝站在床边观望了一会儿,拍了三秒的视频发给姜南风—— 【少女叽:你这猛药下的挺狠,我刚去酒吧的时候他好歹还能趴在那说话,现在就只能趴在那哭了。】 【少女叽:到处在找你。】 对面的回复十分现实。 【姜汁:谁知道,可能那些小妹妹做不到看他喝醉了被他吐一身还能带他去洗干净再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替他把头发吹干,第二天还给他送醒酒汤。】 【少女叽:?】 【姜汁:是姐姐应该做的。】 【少女叽:……】 【少女叽:姐弟恋那么拼?】 【少女叽:还好单崇比我老。】 【少女叽:下次找个老男人谈恋爱吧,小奶狗中看不中用的。】 卫枝放下手机:“别叫了,姜南风都回南城了,你把自己喝到胃出血她也来不了。” 卫枝想了想上次,老烟喝醉了确实到处找姜南风,然后也确实找到了,两人在车上…… 就那次被她撞见了。 卫枝垂了垂眼,蹲到老烟旁边,扒着酒店的床,单崇以为她要干嘛呢,也没拦着她,就站在旁边懒洋洋地看着。 就看见小姑娘凑到喝醉酒的人旁边,语出惊人地问了句:“老烟,你和姜南风有没有……你们俩到什么程度了?” 这话一出,老烟倒是没什么反应,引得背刺和单崇看了过来。 单崇看着有点惊讶。 老谈烟从喉咙里出发含糊的声音。 卫枝面无表情地说:“最好没有啊,你才十九,不合适吧?” 单崇:“……” 背刺直接莫名其妙地扔出来句:“不愧是你。” 老烟抓过枕头捂在自己的脸上直接翻身远离了床边的小姑娘。 然后。 世界安静了。 …… 等老烟彻底成了一具尸体,单崇带着卫枝出了公寓楼,往回走。 卫枝住的酒店就在他们租的公寓旁边,大晚上的单崇当然要把她送回去,刚开始两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牵着手一边往回走,卫枝话也不多,低着头在琢磨老烟最后那句含糊的嘟囔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们回到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 等电梯的时候,旁边站了一对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轻男女,两人从按下电梯开始就没分开过,靠在一起。 男的手搂在女的腰间,时不时抓一把。 女的笑着拍他,然后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吻。 卫枝开始感觉到了尴尬。 从电梯门倒影看身后站着的男人倒是毫无反应,冷着张脸立在她身后,好像他眼聋又耳瞎。 一趟电梯到了,那对情侣拥抱着走了进去卫枝犹豫了三秒咬着牙走进去,她住十七楼,那对情侣去七楼,随意一到七层这段距离,她都觉得脚下的地板烫jio。 好不容易熬到那两人走了,卫枝刚刚松口气,就听见站在她身后的男人问:“这么紧张?” 他站的离她挺近。 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在她耳侧上方,低沉磁性的男声吓她一跳。 从单崇的视角,能清楚的看见站在自己前面的小姑娘肩膀抖了下,然后她侧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 里面充满了一言难尽的味道,小姑娘的眼睛总是很亮,有时候她迅速看人一眼又瞥开时,就给人一种心虚又贼兮兮的味道,可爱又可恨。 他听见她慢悠悠带着一点迟疑:“也不是紧张吧……” 单崇看她这个鬼样子,笑了,往电梯上一靠,懒声道:“嗯,你都二十二了。” 卫枝:“……” 她盯着电梯门倒影里的男人,看他一脸自在,把她刚才问老烟的话拿出来开黄腔,那似笑非笑微勾的唇角,让人很想挠花他的脸。 此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十七层。 卫枝一下没反应过来,站在那没动。 在她身后,男人站直,紧接着她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起来,他结实的胸膛靠上来贴着她僵硬的背,一只手看着要环绕着拥住她—— 他呼出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 卫枝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那长臂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她,按住了电梯的开门键,他低沉带着一边鼻音的声音在她耳边非常近的地方响起:“到了啊,舍不得出去?” “……” 卫枝都不知道自己迈着什么样的步伐走出去的。 …… 还没到房间门口,她就已经掏出了房卡,那副样子好像身后跟了个洪水猛兽,她准备到了就一秒刷卡二秒进屋三秒关门,单崇看了她一眼,没揭穿她。 等真到了房间门口,她又没那么着急了,咬着下唇慢吞吞刷了卡,推开门,没进去。 又回头看了眼立在自己身后的人。 男人垂眼,眼底薄凉一片:“看什么,刚才问老烟的勇气哪去了?” 手里的房卡差点被卫枝撅断。 她半个身子挪进了房间,磕巴了下,说:“那个——” 看面前的小姑娘让自己吓得快趴地上了,单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发生了一点变化,目光扫过她薄得近乎透明,这会儿泛着红的耳尖,他抿了抿唇,说:“进去吧。” 她仰着脸望着他。 “刚才逗你的,”男人嗓音低哑,抬起手用粗糙的拇指腹刮了刮她嫩兮兮的脸,“我不进去了啊。” 他声音很放松。 卫枝“哦”了声,那个样子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他在说什么。 单崇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发顶,转身要走了。 往外走了两步,也是完全是鬼使神差,也可能是因为压根没听见身后有关门的动静,男人就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眼—— 然后就看见站在走廊的阴影下,小姑娘立在那,已经完全转过来盯着他,那双眼黑亮黑亮的,倒是没见他想象中的松一口气…… 被自己咬的泛红的唇微张。 见他回头,她也没被吓一跳,而是眨了眨眼,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 男人微微眯起眼看着她,从鼻腔深处发出一个低低的鼻音。 卫枝移开了视线。 就这一秒,单崇就回头了。 两步将刚才走了挺多步的路走完,回到她的面前,在她重新抬起头望向他时,他伸手,直接拎着她的腰,将她端着抱起来—— 她发出细细一声惊呼,却没有挣扎,反而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男人低笑一声,抬脚一脚将只开了一条缝细的门直接踹开。 进屋。 门自然“啪”地一声关上。 他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背部肌肉因为发力而紧绷……他转了下身,让她背靠在墙上有了个支撑点,抬头,就着当前的姿势吻了下小姑娘的下巴。 他双手还抱着她,没处乱动,所以主动权都在她手上。 感觉到柔软的唇瓣在自己下巴上碰了碰,她抱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收紧了些,而后没查点卡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的星光是唯一的光亮。 她心跳加速。 如擂鼓。 她低下头主动含住男人的唇瓣。 黑暗中人所有的感官都能放大,也可能会变得大胆而奔放,她将自己的舌尖缠绕上他时,听见男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气息变得浑浊—— 是她曾经有幸见过一次的。 她能感觉到贴着的胸膛逐渐升温,唇舌带着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吻过她口腔中每一个角落,像是要将她拆之入腹。 这气氛烘烤得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嘤咛一声,也不知道是催促他继续还是让他停下来……然后男人便停了下来,舌尖从她被咬的红得仿佛快滴血的唇中撤出。 他偏了偏头,问:“不要了?” 黑暗中,男人的双眼如草丛里静待狩猎的猫科动物。 专注而犀利。 卫枝的头皮直接炸开了,原本就是有点紧张,听他那带着鼻腔音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的,就像是直接放了一团火在她的小腹,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原来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 情动时,也会想要极力闯入他的怀抱,让皮肤的每一寸都贴合在一起,这股力量像火,能瞬间烧光人所有的理智…… 她原本僵硬的身体突然软下来,脸埋进他的颈窝,唇瓣蹭了蹭他的耳垂,“去,”她嗓音干涩地说,“去床上。” 说完她就闭麦。 天知道光着一句话就用了她多少勇气。 单崇笑了笑,把她抱了过去—— 原本是和姜南风一块住的房间,双床房,一张床就那么点儿大,这一张床卫枝睡上去还很宽阔,加个单崇就有点挤。 他压上来的时候,整个床都塌陷下去。 广州的冬天也不是很冷,一件单衣加个外套,进酒店的时候卫枝已经把外套脱了挂手上,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落到了哪去。 而此时此刻,小姑娘被扔上床,衣服下摆散开,露出一小节细白的嫩肉,暴露在空气里,房间中的流动空气拂过一阵发凉,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伸手有点儿紧张地想拽,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固定在身侧。 “呜。” 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呜咽。 ……哪有人在黑暗中视力这么好的啊? 简直不是人。 卫枝 这回是真的紧张,挣了下,扣着她手腕的大手镇压得力道变大,并顺势在她动脉处摩挲了下,搓得她起火大手。 “别,别揉了!” 她撑起来想要翻身爬起来,男人松开她的手腕,一言不发直接压着她胸口压回床上—— “你——啊!” 男人细软的发扫过小腹,冰凉湿润的唇贴了上来,一口要住她肚子上软软的皮肉。 “别别,”她声音都紧张的带上了哭腔,“我,还还还没洗澡。” 她这个脑回路,直接把靠在她腹部的男人逗笑了,从鼻腔中喷洒出来的灼热鼻息洒在她肚脐附近,“没事,”他懒声,“我又不嫌你脏。” 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撑起来了一些,粗糙的手从散开的衣服布料下贴入,滚烫的掌心结结实实地贴着她腰了。 像贴在一块豆腐上。 又软又嫩。 单崇还犹豫了下——之前隔着衣服也没少扶她腰,就琢磨她这一身肉的腰也不算太细,现在真什么都不隔了,上手一碰,才发现,就她这,他一只手就能握着她半边腰呢。 就那么点儿。 卫枝被他掌心糙得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颤了颤。 男人今天就穿了一条卫裤,雪场里最多多一条速干裤,出了雪场他就脱掉了。 什么变化隔着不厚不薄的布料,她清清楚楚。 男人的手探入扶着她的腰时她就整个僵硬了,黑暗中,他却没有再进行到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盯着她数秒,看她垂下的睫毛轻颤…… 他探过身来,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另只手将她细软的发拢起,将她的头托起,直接加深这个吻。 吻至深入,握在她腰间的手使了点力道,指尖陷入软嫩的皮肤,带来一点点压迫感与痛……大概是无法抑制地留下了一点红色的指印。 一吻罢,两人分开。 灼热而胡乱的鼻息缠绕中,男人垂眼,叹息着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枝枝,帮帮我,嗯?” 卫枝茫然地睁开眼。 窗外,月光正好从云层后露脸,房间中撒入一片月白的光,照在他鼻梁一侧,那颗淡色的痣成了世间最具有魅惑性的东西。 他跪起来一些,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牵引着她的手向下。 被他拉着放在裤腰上,柔软的指腹按压着他卫裤腰间的松紧褶皱…… 借着月光,她飞快嫖了眼他现在的情况,健身房没看见正面都不知道,现在她看清楚了,前面那鼓囊起来的—— 她眨巴了下眼。 的…… 一大。 呃。 包。 “……” 我干。 我给你撅折了吗(单崇你说话...) 卫枝脑子里干这档子事, 可以花样百出,照三餐来, 一星期不带重样的…… 但是事到如今,她发现实操还真他妈是另一个次元的事。 别说花样百出,上手她整个人直接就麻了,僵硬在那里像是风干的尸体,又僵又硬,眼睛也不敢乱看,就盯着单崇。 男人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嗓音喑哑:“动。” “不、不敢, ”卫枝唇瓣惶恐地抖了抖,“手劲儿太大给你撅了怎么办?” 单崇听了, 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消失了三秒, 就他妈想笑—— 现在全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小姑娘的手有多软多嫩,她可能这辈子没干过家务活儿也没做过活,手掌心软呼呼的全是肉…… 掌纹是没有掌纹的。 掌心的温度也刚刚好。 撅了? 开个水瓶盖还要拿牙咬着开的选手。 他捧着她的脸, 亲了下:“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 在崇礼, 我都没让你自己拿过板不?” 卫枝被这亲的,一脸茫然。 不懂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提这档子事干嘛, 要想让她感激他然后乖乖就范那不是有一万件别的值得说的事搬出来, 说个帮她拿板什么意思来着?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借着月光,她看见男人阴影外的半张脸, 唇角轻勾, 说:“千万不要为这事谢谢我。” 卫枝:“啊?” 他收了笑:“好人有好报,我现在才知道当时我就是在给自己谋求福利……” 卫枝还是一头雾水。 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男人一记深吻带走。 陆陆续续的亲吻中, 她在他的简单指令里进行实操,大脑一片空白,根据职业本能(?)偶尔加入一点理论知识实践,往往这时候,他就是“嘶”地一声,停下指挥…… 在卫枝第三次尝试给男人“惊喜”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咬着她的耳垂:“上哪学的这些东西?” 区区不才卫枝就是编写教科书的那个人。 然而此时此刻老司机耳朵被咬着,一片鸡皮疙瘩都从脖根争先恐后地往上冒,全起来了,脑子里已经是废墟,她磕磕巴巴:“《健身房日记》。” 对不起了同行。 出来救个命。 而男人总是双标的,这是单崇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没有对她横眉冷对,只是哼笑一声,甚至是鼓励地摸了摸她的头,说继续。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卫枝可能已经翻白眼了。 就这么过去半个小时,她的手从开始的抖抖抖变成现在的抖抖抖—— 刚开始是害怕。 现在是酸的。 十八翻武艺能想起来的都用上了,除了手中接受操作物件反应良好(?不是),循序渐进,给了点反应,她忙的满头大汗,像做无用功…… 甚至有点想恼羞成怒地提醒他,听说这可能也是病,可以考虑去挂个男科。 男人从最开始与她相拥,到后来将她半扶起来,塞了个枕头在她后腰,变成了她平日里最喜欢拥抱他的姿势—— 此时此刻,那张脸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下,时不时轻吻她的耳垂…… 脖子以上动作无比纯洁。 这会儿他衣服有点儿凌乱,卫衣下摆放下来,呈现半跪姿势,衣服边缘遮掩了一切,屋子里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呼吸清晰在她耳边。 每一下都能撩得她面红耳赤。 到了后面,她已经从刚开始心跳的超出负荷,逐渐麻木,甚至还他妈有点儿不耐烦了……终于忍不住抿了下唇,主动低头去寻他的唇,讨好地亲吻他,嘤嘤地说:“你能别凑那么近在我耳边吗,要么你干脆直接来——” 她语气里带着崩溃。 男人听着,先是一愣。 最后干脆笑场,笑倒在她身上。 别看他穿衣服身材修长,衣服一脱身上全是紧绷的肌肉,这会儿像是小山似的压下来,卫枝被他压的喘不上气,还怕自己真一个不小心给他弄残废了…—— “嗳”了一声,相当委屈。 “笑什么?”她说,“我很认真的。” 男人一只手撑在她的头边,渐渐收了笑,垂下眼问她:“累了?” 小姑娘红着眼点点头。 他“哦”了声算是回应,俯身啄了下她的唇,然后大约分把钟后,终于起身放过她。 此时,卫枝的掌心已经麻了。 …… 单崇去洗手间收拾了下。 出来的时候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电卡,这会儿房间里就凉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小姑娘头发被揉的有点乱,却不影响她……这会儿盘腿坐在灯光下,认认真真打量手掌心的东西。 ——他刚下留下的那些。 单崇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抬起手,放到鼻尖是不是给你磨破皮了”,硬生生被他吞回肚子里。 人类之间互相吸引,永远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方能俘获人心。 不需要搔首弄姿。 “纯欲风”为什么突然男女通杀,变成了人人追捧的神之风格? 就比如穿着白色衬衫外面搭着编织毛衣,浅灰色短裙,这会儿盘腿坐在床上一脸认真科研的小姑娘……在她没注意的地方,男人喉结滚动,目光微沉。 几秒后。 卫枝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稍微尝一下又迈不出心理那道坎,正万分纠结时,男人转身回了洗手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块湿毛巾,抓过她的手腕。 在卫枝“噫,别”两个毫无意义的单字反抗声中,他迅速地毁灭了证据(科研样品)。 “别什么别?”他眼睛都没抬一下,“我刚站在厕所门口看的清清楚楚……你一岁小孩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想往嘴里放?” “……” 脑子里“轰隆隆”的,卫枝猜想应该是外面的塌了。 脸一下比刚才任何时候都红,她瞪圆了眼,唇瓣一张一合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是啊,她能说什么? 我靠这个吃饭,研究研究不行? 这么严肃的敬岗爱业,从他嘴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她就不想活了。 手掌心本来就磨得很痛了,这会儿被湿毛巾那么重地擦,羞愤难当的小姑娘“嘶”了两声,皱着眉往后缩手,嫌弃:“手重的很!轻点,干净了!干净了!一滴都不剩了!” 单崇已经擦完了。 听她喊得这么认真,是真的想笑,于是他放下毛巾又笑了。 空气里的暧昧气氛被她三言两语搅合得稀巴烂,听她娇气地哑着嗓子喊什么“一滴都不剩了”,他抬手掐了把她的脸。 卫枝往旁边挪了挪,男人就当受到了邀请吧,直接挨着她坐下了……床就这么点点儿大,她拉着他卫衣帽子的拉绳,蹭进他的怀里。 生怕他再弄什么幺蛾子。 扔开他的卫衣帽绳,这会儿小姑娘乖乖抱着男人的腰跟他挤在一张床上,手老实得很,一点都不敢碰他腰部以下。 感觉到男人撩开她额前碎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十分温情地说:“吓着你了吗?” “没事,”她客气地说,“也不是特别吓人,在正常认知范围内吧?” “?” “……” 看在她今晚真的很辛苦的份儿上,男人没跟她计较这个,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嗯”了声说:“辛苦你了。” “您教滑雪的时候有这一半好说话我也不至于学推坡学了十天。”她脸埋在他怀里,“得了好处才舍得讲一点好听的话,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原本随意揽着她肩膀的手停顿了下。 男人想了想,问:“那还你?” 卫枝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了声从他怀里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 此时男人的大手放下滑了滑。 过了她凹下去的腰线,过了她的胯,最后来到她因为躺下所以松散散开的裙摆上,停顿了下。 “要不?” 他问。 卫枝沉默了三秒。 三分钟后,单崇站在走廊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门拍在自己脸上。 …… 单崇从酒店走出来时已经快晚上十点,路过酒店大堂,原本没几个人的大堂沙发区突然多了很多人,他没怎么在意,扫了一眼就径直走过。 站在酒店门口双手插兜,鬼使神差他没立刻走而是发了会儿呆,这时候,有两个穿着光鲜亮丽的二十来岁的女人与他擦肩而过—— 漂亮姐姐没注意到单崇。 但是当她们一脚步入酒店大堂,自动打开的推拉门那边,那群原本坐在沙发区“突然多出来的人”忽然全体起立,其中一个人还说“开工了开工了”。 单崇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这才发现那群原本坐在沙发群的人都穿着白色衬衫,长相各异,只是清一色全是男性—— 两个漂亮姐姐一进入酒店,就像是费洛蒙炸弹被扔进了鸭子塘。 惊飞一池鸭。 单崇:“……” 这让单崇就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什么,刚提前开工,这会儿已经令人羡慕地下工的那一只。 当场打电话给卫枝,对面气势汹汹地“歪”了一声,问他又想干什么,就听见男人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你这酒店订单能不能退改签?” 卫枝:“什么?” 单崇:“换个酒店吧,明天我上完课来帮你搬箱子。” 卫枝一头问号时,单崇已经挂了电话。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卫枝打回来,结果低头一看是背刺,而且在这之前,他已经打了很多个过来。 单崇就觉得有点不妙。 接了语音,对面也没犹豫,就先说事儿:“老烟这个我觉得不太对劲,刚才一直喊冷,我刚打120给他送医院了,现在在救护车上。” 单崇“昂”了声,问了句哪家医院,就在路边准备拦车。 他坐上出租车才问老烟怎么样了,背刺这会儿放松下来,说了句“死不了”,又万分嫌弃:“人都走了,搞这出给谁看,以前我怎么没看出他还是个痴情种?” “可能是没这么正经八本被甩过,”单崇说,“不甘心。” 背刺看了眼脸色犯青的老烟,真就懒得说这个智商。 想了想转而问单崇:“我刚才给你挂那么多语音你怎么不接?急都急死我了,差点以为要给老烟收尸——” “我又不是120,他喝到这个鬼样子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脑子呢?”单崇长腿舒展,“别着急,爸爸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电话那边一下就听出他心情还可以,都会开玩笑了。 于是他也开玩笑:“你就是送小师妹回酒店,隔壁酒店,老子四肢着地爬过去只用五分钟,你一送送了快一个小时,还不接电话,那我不得问问你到底干嘛去了,嘿……”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然后就贱兮兮地等着对面骂他。 谁知道等了将近三十秒也没等来男人任何的声音。 开玩笑的人愣住了,有一种自己在和自己开玩笑的感觉,他停顿了下,问单崇:“什么意思?”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什么什么意思?” 背刺直接问:“不是?您沉默是什么意思?她才刚一脸嫌弃地问老烟和姜南风那什么没有,转个身您就——” “她二十二,老烟多大?” 背刺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我也没干。” 单崇停顿了下,“没怎么干。” 背刺一口凉气吸一半差点呛着,骂了声脏话,问他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没怎么干是什么意思,没怎么干怎么还能在酒店待那么久,盖着被子纯聊天,教她怎么飞台子? “你屁话怎么这么多?”单崇问,“你看你小师妹那个样子,我随便干点什么她恨不得在墙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抠都抠不下来,你觉得我能干什么?” “……我快不认识‘干‘字了,亲,这边提议文明一点。” “哦,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 背刺幽幽地问了句,“你知道不,这年头三次元有个风吹草动就躲起来的妹子在二次元可能是个魔鬼,老司机,带你快乐带你飞,也许在此之前你已经有子孙无穷尽死在她的手上——” “哦。” “你怎么这么淡定?” 因为今晚老子见识到了啊。 她确实懂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不都是跟你看一样的东西学来的吗,就是懂点皮毛吧—— 就像看了一辈子的医书却没得行医执照结果直接被塞了一把手术刀下一秒就站在手术台旁边了的赤脚大仙…… 恰到好处能把人整死那种。 ……虽然不能说不好。 “你是真的管得宽,那么闲管管老烟的死活成不,还要怎么震惊?” 他一边敷衍着,车到医院,他给了钱就下了车。 一边问背刺现在在哪,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发现微信跳出来新的讯息—— 【少女叽:我好像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单崇:“……” 【少女叽:不能怪我,你说话含含糊糊的,我还以为你下楼的时候遇见了什么脏东西?】 【少女叽:因为太好奇什么意思了,又有点害怕,就想下来找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保洁阿姨或者礼宾部问问这酒店有没有什么都市传说,结果……嗯。】 【少女叽:你放心,我看过了,他们都没你帅。】 单崇直接挂了背刺的电话。 站在医院门口没着急进去,而是给她回了个消息—— 就回了意味深长且代表无语的六个点, 【少女叽:真的,你甩他们十条街。】 【崇:我知道。】 【崇:所以我作为他们中间最早开工的,现在已经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了。】 【少女叽:……】 【少女叽:虽然把你关在门外是我不对,但是确实是当时气氛太令人害怕了,我有点心动你也有点心动,那不就是擦枪走火的前奏吗?】 【少女叽:所以我就稍微翻了那么一下下的脸,把你赶出去了,不行吗?】 【少女叽:那你确实也有爽到了!】 【少女叽:您非得这么说话是不?】 男人握着手机,看着那句“那你确实也有爽到了”,嗤笑一声—— 就为小姑娘那隔着屏幕快溢出来的“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委屈感。 有心逗逗她。 眼一垂,他不急不慢地打了一个字—— 【崇:是。】 对面很快回复,也是一个字—— 【少女叽:好。】 发完这相当决绝的一个字,完了那边就再也没有显示“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 过了两秒,她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单崇刚接起来,就听见对面小姑娘用乖糯糯的声音说:“是刚才被赶走的哥哥吗?我错啦,你回来吧,把你赶走得太着急,都忘记给你钱了。” 单崇:“……” 卫枝:“不能让您白出工……鸭!” 单崇嗤笑一声。 电话那边的人根本不理他这山雨欲来的嗤声,还要继续演惶恐:“你不会去报警吧?” 单崇:“玩够没?” “……没有。”卫枝恢复了正常声音,笑嘻嘻,“只要不看见你的脸,打电话乱讲话的勇气我还是有的。” 单崇无奈道:“别闹了,我在医院,需要严肃的地方。” 男人此话一出。 电话那边直接陷入沉默。 再开口时,小姑娘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听上去有点儿紧绷和难以置信:“大晚上的你去医院干什么?总不能在楼下摔了,跳big air都能安稳落地的人还能平地摔?还是我真给你撅折了?没有吧,我都没用力——没怎么用力……你当时也没喊痛啊?” 单崇用了十秒来思考她是真的智障还是又在开玩笑。 第十一秒,她的声音带上了紧张的哭腔:“单崇?你还在吗?你说话啊!” 单崇:“……” 单崇这辈子还没听小姑娘有哪一秒敢连名带姓直呼他大名的。 所以—— 嗯。 看来是真的智障。 孔雀(改错字+日记)(糖) 老烟这次喝得挺伤——喝酒伤身, 本来也不是经常买醉的人,所以这次倒下, 直接被安排住院了 他第二天一大早就醒来了,头痛欲裂,病床前放着一碗还带着余温的白粥,还有背刺龙飞凤舞的字条:小屁孩就配吃这。 没有醒酒汤。 姜南风身为两广人士,血脉里自带超凡的煲汤技术,什么奇怪的玩意儿被她扔锅里最后煲出来的东西都好吃…… 所以自打他们在一起后,每次老烟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必然会放着一碗醒酒汤—— 有时候是传统排骨炖胡萝卜玉米, 有时候是韩式的豆芽嫩豆腐,放很多辣椒, 一碗喝下去热乎乎的, 头就不疼了。 而现在他面前就一晚白粥,以“爱喝不喝”的姿态安静放在床头。 他身上穿着病号服,头发还带着前夜没散掉的酒臭味, 麦芽发酵后那种味道, 自己被自己熏到头疼。 他翻了个身, 一下子没整明白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份田地? 闭目养神冷静了几分钟,稍微有了点精神, 拿起手机看了眼, 在微信里看见他最想要看见的头像亮了—— 【姜汁:叽叽说你病了?】 发送于三个小时前,大概是半夜四点左右。 老烟手指动了动,想回个“想你了”, 按照以往他肯定就这么回, 撒个娇什么的,但凡拥有看到一条长得可爱的狗就会多看一眼这种级别爱心的女生, 都会跟他多聊两句。 但是这三个字发出去前,他犹豫了特别久,像他妈人生第一次谈恋爱似的忽然揣测不安,有点拿捏不准还能不能这么说话…… 他谨慎地删掉了这三个字,改成回“嗯,没事”。 发前又开始犹豫,这样会不会太冷淡? 他以前也不这么和谁说话,万一姜南风以为他做错了事儿还装模作样怎么办……他就这一次机会。 【老烟:崇哥,起没?问你个事,姜南风发信息来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该怎么回比较好?】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 毕竟他周围,有在谈恋爱且有在好好谈恋爱没谈得鸡飞狗跳的,好像只有单崇…… 他和卫枝才在一起几天啊,直接官宣,现在圈里人们提起他的关键词,“雪圈好男人”都频率要高于“公园大神”。 等了一会儿,男人回他了。 【崇:?】 【崇:你问我?】 【崇:什么也别说了,现在下床录了磕头视频发她发过去,虽然没什么鬼用,但不失为是一个100%不会被拉黑的安全回复……鉴于你现在的情况,劝你最好选择这个方案。】 老烟茫然地看着手机,可能是真的病糊涂了,他居然还真想操作试试。 然而没过多久,单崇那边微信再次震动—— 【崇:刚你小师妹拿我的手机。】 【崇:反正都分手了,也不可能复合,随便回。】 老烟:“……” 【老烟:你把手机还给小师妹!】 【崇:?】 老烟放下手机,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对着窗外的阳光明媚叹了口气。 目光微微发沉,那张有点儿嫩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丝的成熟,拿起手机,他给姜南风回了信息—— 【老烟:我没事。】【老烟: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的东西随手给别人用。】 发完这么两条,老烟紧盯手机盯了很久。 然后发现自己安慰自己: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起码没有被拉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分钟都在表盘上转了一圈,手机还没动静。 老烟头疼欲裂地正想放下手机,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亮,他又赶紧把手机拿起来看,发现是催缴话费的短信而已。 老烟:“……” 烦死了。 …… 前夜,了解到进医院的是老烟,且暂时死不了,卫枝冷静下来后“哦”了声,爬起来去洗了个澡就睡了。 第二天大早揉着眼爬起来,看了眼手机,单崇说他在楼下等着,让她起来了就下楼跟他吃早饭。 一看时间发送于二十分钟前,她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么早?” “睡不着。” “你睡不着我睡的着,”卫枝打了个呵欠,“来了怎么不打电话叫醒我?” “怕你有起床气。”男人声音带着笑,“惹不起。” 卫枝收拾了下下楼了,两人往外随便找了个早餐铺坐下,男人也是呵欠连天,这才告诉卫枝老烟拉闸,他今天得帮他代课,所以才起那么早。 ”我还以为你没睡好。” 卫枝把手边的豆浆推给他,看他往里面加三勺糖。 “是没睡好,”男人睡眼惺忪,“一个人睡有点不习惯。” 卫枝:“?” 单崇:“?” 两人对视数秒,卫枝:“为了防止我误会,随口一问,刚才那句话是在暗示我吗?” “不是。” 没等卫枝松口气,男人面无表情地说,“是明示。” 和男人的劣根没多大关系,人类的本质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单崇早上向来吃的不多,一个早餐吃的心不在焉,拿着手机在那玩……卫枝把他手机抽走让他“好好吃饭”,顺便看了眼手机,就是老烟关于姜南风的一波发问。 “他要早这么走心不至于这样。”卫枝冷笑一声,噼里啪啦打字。 打完发送才还给单崇。 后者看她拿自己的手机乱搞也没什么意见,就捏着个包子懒洋洋地看着她最多提醒一句:“好歹是个病号,别骂太狠。” 吃完早餐,单崇送卫枝回酒店睡回笼觉,让她上午自己玩会儿,一会儿下课来接她去吃午餐。 酒店就在融创旁边,卫枝寻思玩什么也不如玩男朋友来的开心啊,打着呵欠买了雪票,在咖啡厅买了两杯咖啡,又在超市弄了袋大白兔奶糖,拆了包装塞兜兜里,就进雪场了。 进雪场就在雪道上看见单崇,他大概也是刚开始上课,正带着七八个人在平地练习平地动作。 男人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帽卫衣,还有一条深紫色的卫裤,脚下踩的板不是他的,因为卫枝就没见过有哪个板在他脚下被踩得…… 怎么说呢? 形变厉害的像是一张纸。 仔细一看,是昨天被姜南风狠心抛下的Noveber同款小猫板男款,标准平花板……卫枝猜测应该是从老烟那拿来的,毕竟这次单崇就寄过来一块公园板,勉强能跳跳平花的ach留在阿勒泰了。 男人今天穿这身很有范儿,白色没那么显瘦,他往那一站就身材修长、肩宽腰窄的大男生,漆黑的瞳眸目光犀利专注,不做动作也有大神气息扑面而来。 “板头平衡刚才教过你们了,在滑行过程中先不要着急,先把重心前压,板尾抬,旋转到90°,这个时候转头面朝上山,注意上身,站稳别乱晃,腰,胯,视线,胯别瞎拧—— 他声音不高不低,平稳磁性。 卫枝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看他的学生——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玩儿平花的冬令营班和公园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平花这边的也不知道是冬哪门子令营,上课的全是十八九岁最大不超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搁那一站,规模庞大。 这会儿,真正的年轻小姑娘们嘻嘻哈哈,一会儿一个“老师”,一个板头平衡就有很多问题…… 完全无视了单崇那句“板头平衡刚才教过你们了”。 哪个雪友走过不得羡慕地望一眼单崇。 卫枝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们今天学的第一个动作是BS 180—— 压板头,旋转板尾,面朝山上,板尾旋转过90°后,有一个往上拉的动作,此时板头还是黏在雪面的。 就着这点支撑力,拉,视线先同时转面朝山下。 板尾落地的瞬间,上身也跟着转,迅速恢复正常滑行站姿。 这就是粘转内转180°的做法。 一个基础入门平花。 卫枝:学废了.JPG 单崇还带着学生在啡往旁边一放,自己抱着板子上中级道蹦跶去了。 中级道挺短的,魔毯上去,刚开始滑就到了一半了。 卫枝按照单崇说的,先压板头,下滑速度就变得有点儿快,在使劲儿拉板尾,板子发生形变的同时她突然想起视线要朝山上,视线拧过去—— 可惜为时已晚。 她的板底打了个滑,“咔”地卡了个前刃,她“哎呀”一声侧着拍下去拍雪道上,然后滚了几圈,滚到山下。 正好在单崇脚边。 正好听见男人跟他的学生们说了句“行,现在上魔毯”。 于是趴在雪上她等了一会儿,就等着他走开再爬起来。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她旁边立着的那双黑色雪鞋一动不动,卫枝抬起手压了压头盔,听见男朋友薄凉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大清早的,也不必行此大礼。” 卫枝:“……” 没等她反应过来,胳膊肘就被一只大手抓住,把她轻而易举从地上拎起来。 卫枝一站起来,身上的雪哗哗往下掉,男人“嗯”了声,声音无起伏地说:“还掉渣。” 戴着护脸也看不清楚现在他什么表情,他伸手给她拍的时候她目光闪烁躲了躲:“别,浑身疼,你能不能轻点儿,手劲那么大——” 这一句话就让单崇停下来。 卫枝也觉得这话耳熟哦,仔细一想,脸就红透了。 “大庭广众之下,”单崇收回手,没动她,“说话注意点啊。” 卫枝“哦”了声。 单崇:“视线转慢了,我刚才怎么说的?板尾起头就要朝山上了,不然你哪来的惯性去拉板尾?就硬拉?刚坐在旁边听得一脸认真,是在发呆?” 卫枝:“……” 不是,昨天晚上你快乐完了抱着我的时候说话用的可不是这种语气。 穿上雪服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卫枝:“你刚才看到我了?” 男人“嗯”了声,抬手给她拂去脸上、头发上黏的雪,最后摘了手套,指尖拨掉她睫毛上的一粒雪,顺手掐了把她的脸:“进来就看见了。” 他要放下手。 那修长指尖搁卫枝面前一晃,她哪能放过这个,抓着他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干什么?”他垂下眼问。 “没什么,就适当提醒一下自己,眼前的人是我男朋友,”她甜滋滋地说,“而不是随便冒出来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魔鬼,上来就凶。” 这像个猫似的,单崇看她这波扑鼻而来的讨好气息,站住没动,让她蹭了个够,才慢吞吞缩回手,用特别正直的语气道:“行了,偷学就偷学呗,又没管你要学费。” 卫枝瞬间翻脸,扔开他的手。 指了指不远处:“给你带了咖啡。” 单崇看了眼,“哦”了声,又见小姑娘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在兜兜里掏啊掏,一边从兜兜里掏出一把糖,“和糖。” 这家伙爱吃甜的啊。 就知道咖啡他不怎么感冒。 单崇看了眼她摊开的手掌心,挺满意,一把糖全部抓走一颗没给她留,然后抱着板转身上魔毯了。 卫枝悄咪咪跟在他屁股后面。 站在魔毯上男人剥了颗糖,护脸拉下来塞嘴巴里。 这会儿单崇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到了在上面等他了,正巴巴望过来等着他—— 刚入圈的小姑娘们哪认识什么大神不大神的,也不知道教她们的是谁,就知道今天早上抱着板一来发现“哦豁戴着护脸的老师有点儿帅”,这会儿见他摘了护脸,直接惊为天人。 她们一个推搡一个,疯狂窃窃私语起来。 卫枝能咋样。 还不是在心里骂了躺医院的老烟一万遍。 下了魔毯,单崇走过去,让她们排一下队一个个下去,注意控诉,别滑太快,速度控制不住就得摔了。 卫枝假装路人靠过去。 这时候听见一个小女生脆生生地问:“老师,你在吃什么?” 就听见旁边安静了几秒,男人想了下用毫无起伏的陈述语句回答:“糖。” “咦?你还有糖!” 小女生是真的活泼,也没什么坏心思,一窝蜂凑过来围着男人,摊开手心:“那我们也要啊!不能吃独食的!” 卫枝弯下腰,“咔咔”穿她的固定器。 就听见旁边男人“嗯”了声,淡道:“女朋友给的,她要知道了得跟我发脾气。” 小女生们发出失望的叹息。 “她不会知道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们不告诉她。” “不行,”男人一脸严肃,“我不敢。” 卫枝穿好固定器站起来,下滑,压板头,拉板尾,板尾旋转面朝山上,借板弹力顺势往上一抬,在板尾完全旋转后,踩着粘雪那一点点儿板头,视线先同时转面朝山下。 上半身转。 板子“啪”地发出沉闷响声落地。 粘转180°,完成。 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就看见男人借着演示的名义,跟着贴雪回转刻下来,在距离她几米的地方,拉板,转,落—— 正好落她旁边。 单崇:“女朋友,刚那个粘转180°,做的还行。” 卫枝:“男朋友,刚那求生欲,做的也还行。” 单崇:“上一个瞎给东西的现在躺在医院。” 卫枝:“……” 单崇:“人类和动物本质的区别就是人类拥有吸取教训的智慧。” 说完,他一个背呲拉平雪板,在山坡上面一堆小女生疯狂的鼓掌声中呲出雪墙后,稳稳站住—— 卫枝:“……” 可以不招蜂引蝶,但是该孔雀开屏还是要开的,毕竟孔雀长了尾巴,就是为了开屏。 :)。 活动来不(滑雪是极限竞技人们理应...) 单崇顶完老烟的课, 紧接着还有一节自己的课,就是上次那群小屁孩, 今天又要组团来过杆杆。 今天过杆杆的小屁孩们都已经学会box 5050了,连最喜欢哭的那个都能正确地上下道具不摔,最快的那个则已经可以进阶到地上像水管一样的真·杆杆。 其实本来单崇也不是有任务要教他们出活儿,就是培养培养滑雪的兴趣,你让小孩去玩什么刻滑、平花那都不现实,他们那么小,哪里懂得在雪面上转圈圈很酷—— 公园就不一样了,滑雪公园对他们来说真的就是公园, 和幼儿园里面的大型玩具是一样的,有像滑滑梯的跳台, 有幼儿园同款的杆杆, 他们只需要踩着滑雪板想办法玩这些地形道具。 小孩也很少穿正常雪服,此时此刻一个小姑娘穿着蓝色小象的连体服,妈妈大概是怕她摔了给她里面穿了很多的衣服, 现在她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象。 小小的一点儿, 踩在不够成人手臂长的滑雪板上, 可能是因为腿太短啦,滑的时候, 屁股上的大象尾巴还在身后雪地上拖着…… 单崇没穿板, 就两条腿,她放直板上道具的时候,他跟着小跑在后面弯着腰给她捡尾巴—— 把差点儿卡着刃的尾巴扔回她的滑雪板上, 男人的嘴巴里还在嘀咕“慢点, 慢点,嗳, 好,漂亮”。 再次证明他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而不是—— 歪了。 走什么刃,那你是上还是不上? 你的后脚在干什么? 压稳啊。 跳的什么东西。 门口雪具店包了这两个小时公园的场,让小孩儿在里面玩,卫枝摘了板进公园坐在旁边捧着脸看单崇教小孩…… 男人好像是把他能想得到所有友善的词都拿来用上了,能好好直滑上个道具就“漂亮”了,卫枝掰着手指头一算,她从学会穿板到现在会走刃会box小入门会平花小入门,辛辛苦苦,从没在他嘴巴里听过这两个字。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连三岁小孩的醋都能吃。 可能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吧(认真脸)。 她目光幽幽的,能在男人的背上扎出洞来,于是单崇带了一小姑娘后,让剩下的排排队站好一个个上box,完了一边在旁边守着看,一边倒退两步,挨着他家小孩蹲下来。 “瞅什么呢?” “……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夸我的句子没超过五句,”卫枝目视前方,盯着一个身穿连体恐龙服(可能和大象是兄妹)的小男孩上道具做了个背呲,“你看看这些小孩随随便便——” “可以啊!张元元!大家看看张元元能背呲过了啊!”男人“啪啪”鼓掌两次,冲着不远处喊,“但是学会了也不能骄傲,你别老欺负王媛媛,嘲笑别人不会,知道了吗?男孩子要懂得绅士风度。” 卫枝:“……” 她伸手推了他一把。 男人摇晃了下,懒洋洋地望过来。 卫枝就很气:“你对我讲过绅士风度吗,我背呲过box加反脚下你就会问我反脚滑行都没学搁那逞什么能!” 单崇:“……” 开始了,女人无聊的时候想找点乐子,一般来说最大的乐子就是找男朋友无理取闹。 单崇:“你和小孩比什么?” 卫枝:“不能比吗?” 单崇:“能啊。” 单崇:“那你生个。” 卫枝:“?” 单崇:“男女都行。” 卫枝:“?” 单崇:“我来带,一岁推坡,二岁走刃,三岁上道具,四岁直飞大跳台,五岁上大跳台做不到Method grab(*跳台动作,前手抓后刃)我脑袋摘下来给你娘俩当球踢……成不?” 卫枝:“……” 单崇:“我六千一个小时,教他按年算不花一分钱,四舍五入你们能从我这薅走几个亿……划算不?” 卫枝还在石化,旁边色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护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相当冷静,从头到尾将她扫了一边,伸手把她拽起来,然后把自己的板从不远处拖过来,塞到她屁股底下。 她稳稳地坐在他俩固定器中间,屁股/> 单崇又“嗯”了声,尾音上翘,是疑问的意思。 卫枝抱着膝盖:“……问题是这羊毛薅的意义是啥?” 卫枝:“我的好处呢?” 单崇:“不吃醋。” 卫枝:“?” 单崇懒声:“你生的,我夸了你不吃醋啊。” 卫枝:“我就为了听你夸夸别人而我不吃醋?介于这种人并不存在所以我干脆自己造一个出来?……你这逻辑哪个鬼才老师教的,建议他一个小时收费一万。” 单崇还蹲在那,这会儿默默低下头脑袋埋膝盖里开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一时间从脖子红到耳根,伸手推了他一把,想了想还不解气,伸手抓他的卫衣帽子—— 男人顺势往她这边倒。 余光看了眼小屁孩都在那玩呢没人注意到这边,他就着靠过来的姿势飞快亲了她面颊一下:“认真地说,正想这薅羊毛得赶快,趁我还跳的动……再过个七八年就难说了。” 听说吉林北大湖雪场六七十岁的老头大把有!骗谁! 卫枝动了动唇,正想骂人。 这时候大象拖着尾巴和她的板过来了,拽着男人的袖子喊:“老师,刚才张生生拽我尾巴!” 单崇一边应着“那你不跟他玩”一边站起来,弯着腰被小姑娘拉回去主持公道。 卫枝又被扔下一个人。 只不过这次屁股,现在雪圈谁想提前拿这板还得找找人托关系,在这边已经被单崇用到板底都有拉丝了…… 使用频率很高。 走哪都带着。 这会儿在女朋友屁股底下。 不远处,就穿着雪鞋的他又扶着个小孩上了杆子。 低着头,垂着眼,睫毛浓密而卷翘,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冷然目光的瞳眸中平静而带着淡淡的暖意。 卫枝突然开始怀疑他可能真的挺喜欢小孩。 …… 卫枝坐在旁边盘着腿看热闹。 身后来了俩抱着雪板的从魔毯上下来,结果就被工作人员揽着了,告诉他们今儿个公园有冬令营包场,不让进。 那两人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不是很高兴,大周末的好不容易不用上班来一趟,公园还不让进。 “买雪票的时候也没人说啊!” “算了算了等等吧,听说他们已经开始好一会儿马上就下课了——咦?嗯?我的眼神儿出了什么毛病,你看看在上课的那个是单崇吗?” “你有病吧,单崇不是在新疆那边?雪季呢,跑这边教三岁小孩当人保姆?” “钱到位有什么不可以?” 身后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逐渐不客气,直到不远处男人扶着个小男孩过完box,脸顺势转过来,他们看清楚了,哦,还真是他。 他们的声音放小声了点。 “我听说他上课还挑学生,这会儿三岁小孩就不挑了?” “他就是不教基础滑行,谁告诉你小孩就一定啥都不懂啊——你看看这还有个能背呲过杆的,我艹,牛逼啊!我都过不了。” “什么不教基础滑行,我看他就是选基础好的,那基础好干啥不快?所以才有了后面那些人花六千上他课,学了点新活儿感恩戴德……吹上天去。” “也是,雪圈不管教什么的,你看谁敢收六千一个小时?六百到一千二一个小时才是常态。” “网红呗!” “嗤,他还没老烟红。” “人家退役运动员。” “不会滑的一定不会教,但会滑的也不一定会教。” 那两人窃窃私语个没完。 原本卫枝都懒得理,这世界上那么多人,身为半个公众人物,去在意每一个人对自己的评价,那就太累了…… 把这些人抓出来一个个地纠正他们,告诉他们,单崇就是会教还会滑,每一个被他教过的人都安全地出活儿了,他们就会来买课吗? 不会的。 所以她头也没回,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 “我不懂他到底为什么退役,之前世锦赛、世界杯,那什么什么名字我都忘记的公开赛三连冠,状态那么好。” “后来平昌不是没了吗,当时挺多人说他的……后来在长白山摔了下,可能没信心了吧?顺势就退役了。” “真的浪费资源,也不怕挨骂。” “哈哈,你能骂死他不?” “现在还敢出来上课了,就挣钱呗——以前还有点底限,只教公园,现在连三岁小孩也教,给钱就行?” 那两人正讨得挺开心。 这边,卫枝听到这些话又有点儿不能忍了。 乱七八糟说点酸言酸语也就罢了,姑且当做他们多管闲事…… 什么都不知道就明摆着扣屎盆子,那就不行。 于是。 那两人正喋喋不休,突然看见前面网子里,有个原本坐在那的人站了起来—— 站在坡r /> 两人都是一愣,刚开始压根没注意脚边多了个人,这会儿她站起来了,小姑娘头盔都没戴,扎着半马尾,皮肤白皙,眼圆圆的,眨巴了下眼,她问:“你们为什么能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评头论足这么久?” 她声音脆生生的。 听上去毫无攻击力。 于是那两个原本七嘴八舌讨个没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说:“认识啊,里面那个稍微熟悉雪圈的谁不认识?单崇嘛,曾经国内单板大跳台的神,然后什么荣誉都没拿到就退役了——” 另一个“噗”地笑了。 卫枝:“你刚才不是说他三连冠?” 那个最先开麦的人道:“这不是拿完之后在平昌冬奥毫无建树吗?” “一个冬奥没拿到在你们眼里就直接概括成了什么荣誉都没拿到?意思是其他赛事都是野鸡?burton公开赛?X gas?”小姑娘歪了歪头,“我怎么听说极限运动和滑雪圈,冬奥会赛事影响力甚至排不到第一?” 那两人沉默了下—— 这话真没法反驳。 欧美、日韩那边对滑雪事业起步早,很早前就有了许多传统固定赛事……其中小姑娘举例的是几大赛事其二,特别是X gas,这是影响力最大、关注度最高的大型极限运动综合赛事,要在这个比赛中夺得名词,在极限运动圈内,基本和拿到奥运会奖牌毫无区别。 那人有点儿说不过她,就笑了笑:“小姑娘,你单崇粉丝啊?” 另一个人转头看了同伴一眼,又看了眼卫枝,犹豫了下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是他没能来得及说话。 卫枝“嗯呐”了一声,挑起眼看着他:“怎么了?” “好好的你粉这人干什么?你都不知道他看着表面光鲜,其实圈里就是卖他个面子,背地里不少人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逃兵……你看看以前戴铎跟他多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就不屑和他为伍!”那人说,“网上关于大跳台视频那么多,都是剪掉他个人介绍的阉割版,你想想为什么?” “……” 不提这还好。 说到网上那些个阉割版大跳台视频,那是卫枝的雷区,碰都碰不得—— 她的胸膛起伏了下。 卫枝还清楚地记得年前,之前几个月在崇礼,当她第一次知道网上单崇那些视频被人刻意掐掉名字,她心疼的要命…… 恨不得想操刀子和所有这么干的人“礼貌”理论一番。 后来因为深入单崇周围的圈子,成为圈子里的一部分。 她与外界的交流有些闭塞。 比如在单崇的视线范围内,周围都是很友善的人,在新疆除了戴铎那个不知道是爱的太深还是恨得太真的,大家对男人都是尊敬与友好的—— 她这才逐渐忘记这件事。 直到今天,这些奇怪的人,用莫名其妙骄傲的语气再次旧事重提…… 卫枝不懂,他们在骄傲什么? 伤害一个与他们根本不认识、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人,抹杀他的存在,很值得骄傲吗? 还洋洋得意地说出来,好像这些事都是单崇自己的错、结果罪有应得一样。 脸呢? 她没有骂人。 只是小脸紧绷,举起了一根手指。 白嫩如葱的指尖,先气势汹汹地指了指网子外的两个人,待他们噤声,指尖调转方向,又猛地指向不远处正教手把手教一个小朋友怎么横呲过杆的男人—— “在说他坏话之前,你不如去问问现在你们口中的现役国家队、省队、市队,各个单板滑雪俱乐部,有多少人是他教出来的。” 她声音坚定,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又或者是现在身后这些你们口中用来赚钱才教的小孩,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今天之后,被单崇引导着走上单板滑雪的职业路,成为滑手,成为运动员?” 她想起了他来广州之前说的,小孩子吵闹,但是相比起滑雪爱好者,他们更有可能走上职业路,未来可期。 所以他来了。 一天也就一万块,教一大群上蹿下跳的小孩,真的确实是保姆……要是留在新疆上课,他有这点儿精力也不知早就赚了多少个一万? 没做好事也就罢了,做了好事还要被人搁这说三道四,这委屈换谁都不行吧! 目光闪烁着,不高的小姑娘,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盛气凌人,直接把往外那两人双双镇住。 “推广冰雪运动,为滑雪做贡献有一万种方式,并不只是你们说的,去参加冬奥,去拿奖牌……只有参加冬奥会、拿奖牌才算是个人么?” 她停顿了下—,闭了闭眼,又睁开。 “这个圈子,他明明一直都在,从来也没离开,他做的,比你们多得多。” 斩钉截铁地抛出这几个字。 网子外两人已经鸦雀无声。 这时候,不远处的男人一抬头,就看见原本坐在他雪板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背对着他,正和两个网外的人说话。 手指却笔直地指着他的方向。 单崇放下手里拎着的小鬼,让他自己复习刚才重复的要点,他则抬脚向着卫枝的方向走去。 来到她身后,伸手拍了下她用力得快要崩断的手指,问:“怎么了?”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点儿漫不经心,这么一掀眼皮子看过去,网子外面那两人已经想要抱着板子跑路。 卫枝转过头,瞪着他没说话—— 也不是故意瞪的。 就是前一秒瞪网外那凶狠劲儿还没撤。 男人看着,余光瞥见外面那两人一脸尴尬,差不多也就猜到发生了什么,目光微垂,他沉默几秒。 随后抬眼,漆黑深邃瞳眸已经恢复前一秒的散漫。 于是网外,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单崇抬手,捧着他的“粉丝”的脸,拖到自己跟前,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一下。 “没事啊,不生气。”他用哄小孩的语气她,“不理他们。” 网子外两人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更是崩溃—— 刚才他就想说这女的好像他妈有点眼熟,前段时间单崇发短视频平台的视频、还有个雪圈传的到处都是的单崇和人接吻的视频…… 有点像她。 ……还真他妈是她! 讲坏话讲到别人媳妇儿耳边,还叨逼叨那么多,有趣不? 他尴尬的想要钻地缝,喊了声“崇神”想道歉,男人就是揽着小姑娘的腰,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们这边下课了,”他淡道,“你们想玩可以进了。” 从头到尾,他就撇了他们那边一眼—— 怎么知道他们是来等公园的呢,估计就是那一眼,看见了他们手上的滑雪板,什么品牌什么型号合适什么玩法…… 哪怕这板子是今年某小众品牌的新款。 他也一眼认出来。 “……” 人家小姑娘说的压根没错,这个人,不管人们是否感觉到,反正他从来就没离开过雪圈。 …… 几分钟后。 单崇拖着卫枝去旁边,一只手正掐着她的下巴强行抬起她的脸检查她有没有哭,发现她眼睛是有点泛红…… 但是激动和气的。 跟哭一点关系都没有。 单崇撒开手,挺满意,哭也不哭给那些人看啊,眼泪再不值钱也得有个度。 “跟他们吵架了?”男人淡淡问。 “没有,”小姑娘揉揉刚才瞪太久有点儿酸胀的眼,“就是告诉他们,退役运动员不是就这么死了,他们在他们该发光发热的地方,退役一点也不可耻。” 她放下手,望着她的眼睛:“那是他们的选择,所有人都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嗯,你这么想的啊?”男人用猜不透什么情绪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想让我复出呢?上次不是闹着要金牌融戒指?” 他胡说八道。 压根不记得这屁是他自己放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他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等她为他摇旗助威,鼓励他一意孤行? 还是等她劝他偃旗息鼓,一生平安顺遂? 男人眨了眨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遮去了眼中的光。 几秒钟,他便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你想去哪都行啊。” 单崇抬眼。 “你想去哪都行。”小姑娘噘嘴,重复了一遍,“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退役状态,难道我还应该说一些大道理把你劝回去,否则就大义灭亲似的,跟你分手吗?……其实我也搞不懂你想怎么样,去还是留,从四面八方绑架你的人太多了——” 她沉默了下。 “我只想做替你松绑的那个。” ——我只想做替你松绑的那个。 她说这话都没怎么经过大脑呢。 却是每一个字,拆成了无数的碎片,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进了男人的耳朵—— 如果耳朵真的通感,那么此时此刻,应该就找到了导致男人喉咙酸涩的罪魁祸首。 喉结滚动,始终深色的眼眸闪烁了下,他懒洋洋地“啊”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麻木又迟钝。 “啊什么啊,”她暴躁地问,“我说的话不好听吗?” 男人垂眼望她,对视上她晶亮的杏眸。 她指着自己:“夸我啊!” “……” 数秒沉默,他笑了。 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拎到自己身边,满心叹息自己上哪儿找着这么个宝贝东西,他抬手,将她耳边的发挽至耳后,揉了揉她的耳垂—— 正欲低头以轻吻代替他的谢意。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小心”! 就听见身后,小跳台上,一个人影飞出来,腾空侧翻翻了半圈,整个人便因为出台子时候的姿势、站位不对,横着飞出去—— “啪”地一下,重重撞在旁边护栏的杆子上! 连着网的软塑料护栏一下子就被巨大的冲距离折断了! 卫枝与单崇双双愣住,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躺在那的正巧是刚才大放厥词的两人其中一人,这会儿他再也不像是刚才那样能站在网子外说说风凉话…… 就躺在那,四肢绵软,一动不动。 单崇目光微沉,在周围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所有人骂着脏话靠近时,他暂时放开了怀里人,走过去,拨开人群。 周围的人见来人是他,纷纷让开。 男人制止了个想要帮他翻过身来的人的动作,凑近地上半趴着的人,没立刻动他,拍拍他的脸,见他眼皮子抖了抖,问:“哪不舒服?手、脚能动不?” 那人抬了抬手。 “脚。” 单崇提醒。 “动了。” 那人回答。 单崇低头看了看他毫无动静的脚,回头看了眼他刚想要开口说话的同伴,冲着他摇摇头示意他闭嘴,只是用沉静的声音问:“120,叫了没?” …… 广融这边公园出了事故的事儿立刻传遍大江南北。 滑雪是极限竞技,人们理应对它心存敬畏。 每一年雪季,全国各大雪场都有个把滑雪把命滑丢的,受伤的那就不必说了……尤其是单、双板自由式公园这块,几乎每个大佬第一个赞助都是当地骨科。 雪友群里,老烟开麦说,牛逼啊,今年雪季打响的第一炮不在大雪场,在尼玛广融。 有人喊老烟留点口德,老烟笑嘻嘻地说,留什么鸡毛口德,那人之前还在讲崇神坏话,下一秒被崇神送上120—— 你没看到视频,要不是崇神及时到了喊人别动他,现在那伙人说不定还想帮他翻个身,帮他用抬的硬抬上担架。 好笑不? 前一秒还在嘲笑人家摔断腰,下一秒自己就摔了,要不是这个被他嘲笑的人因为被他拿出来嘲笑的事上有经验,这会儿他不定已经在跟阎罗王报道。 ……室内雪场就这么点儿大。 原来听见他们大放厥词的不止卫枝一个。 公园和中级道挨着,就一道网隔开……中级道除了萌新就是各种平花大佬,这些人搁中级道练活儿呢,偶尔路过听见了他们说话,再正常不过。 国内顶尖平花滑手当然又有自己的小群—— 其中一些,甚至压根就是老烟留在广融的小弟,这话怎么可能不传进他的耳朵? 而此时此刻,见老烟这么说,这些人也不再跟他探讨道德问题,纷纷说起不知道那人摔的多重。 七嘴八舌讨论中,卫枝和单崇也在去医院的路上。 单崇这边是跟着雪场负责人一块儿,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呗,警察肯定要来不然以后索赔的事儿扯不清楚,到时候也好顺便做个笔录,他们就是目击者。 “你也不阻止老烟搁那大放厥词?”卫枝晃了晃手上的手机。 单崇瞥了她一眼:“你看我长得像如来佛祖还是观世音菩萨?” 卫枝:“……” 单崇:“一个小时前你还在抱怨我说不出一句好话,你现在让我跳出去说什么?艾特一下老烟,说:nsdd?” 卫枝:“……” 卫枝:“行叭,看来你还是脑子正常的,我还以为你——” 单崇冷笑一声。 她收声。 男人拿起手机,真在老烟大放厥词地时候艾特了他,没说“nsdd”,而是很有个人风格地扣了个“1”。 鬼知道他什么意思。 说什么都行。 单崇刚想放下手机,那边微信又开始滴滴—— 不怎么耐烦地拿起来一看,是某个雪上极限运动品牌的赞助商,国产品牌,但是很有影响力…… 在雪圈,他们产品影响力差不多等同于的普通运动品牌里的李宁,鸿星尔克,安踏。 【DF雪具:崇神啊!!!!】 单崇挑眉。 【DF雪具:我之前都不好意思问你个事儿。】 【崇:……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崇:你最好现在也不好意思。】 【DF雪具:别嘛!别这样嘛!人家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人家就是想问问你,今年有没有意思还回一下下崇礼——】 【崇:?】 【DF雪具:是这样的,我们不是搞冬奥赞助嘛,就和官方有了一些合作,大概就是推广一下冰雪运动嘛,科普一下基础知识和安全知识……官方意思是让咱们出个人,过去当个推广大使?】 【DF雪具:原本呢这事儿也没怎么提上议程,咱们也不知道叫谁,今天你看,突然出了这么个意外!】 【DF雪具:我一看那个视频,嚯,那个如此有爱心与耐心以及包容心、以德报怨的帅小伙儿是谁啊!】 【崇:?】 【崇:疯了?】 【崇:所以从你们的发言我发现我今天真的多余管他?】 【DF雪具:别这么说嘛!】 【DF雪具:我在夸你啊喂!】 【DF雪具:作为雪圈知名人士、单板滑雪大跳台前国手,官方正式邀请您回来做个活动——大概就是像个访谈一样的玩意儿,您作为嘉宾,还有一群现在在文化方面比如小说动漫广播剧短视频多媒体这些媒介推广冰雪运动的人,大家坐下来聊个天,采采风……】 【崇:?我采什么风?】 【DF雪具:……他们采风。】 【崇:采风还是采我?】 【DF雪具: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呜呜呜,你今天都送骂你的人上救护车了,说不定推广普及滑雪安全知识能够帮助更多没骂过你的人——】 【崇:……】 【崇:别人骂不骂我我不知道,你要不是赞助商这会儿可能我已经骂你了。】 【DF雪具:呜呜呜你骂,只要你来随便你骂!】 单崇直接扣下手机。 “怎么了?”卫枝问。 “没事,赞助商那边有个活动,问我要不要回崇礼。”单崇垂下眼,“懒得跑,准备拒了。” 卫枝“哦”了声。 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咦”了声:“我今年还准备再去一次崇礼的哦?” 话语落下,就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扫过来。 她微微仰着脸,望着他,一脸真诚。 “干什么去?”他问。 “……就,”卫枝说,“还没看过奥运场馆,想看看,滑一下,我听说下个雪季那个场馆就不开了,办完冬奥才行。” “……” “……” 男人唇角抿起:“就你事多,机票不要钱啊?” 卫枝眯着眼笑。 单崇是不可能干从崇礼花钱飞去新疆再飞来广州再飞回崇礼这种脱裤子放屁烧钱玩的事儿的…… 但是女朋友又放不下。 毕竟一个小时前还热烈讨论关于培养女儿(儿子)成为滑雪奇才的事呢…… 相隔两地别说培养,胚芽都没得。 怎么办呢? 所以当下,他拿出了手机。 【崇:算了,行吧,给我报销个路费我去一趟。】 殊不知他的阴谋诡计,对面用世界上所有现存赞美将他吹了一波巨大的彩虹屁。 而此时,卫枝也压根没问男人他参加的什么鬼活动,尽管日后某天,她恨不得穿越回来以头抢地跪求他别去。 叽智的阿宅(改bug)(卫枝你读者喊我们滚床单...) 南城第三医院什么出名? 韩一鸣所在的骨科。 那位倒霉蛋在确定生命体系稳定后, 就直接被转院送往南城第三医院,卫枝他们一路跟着过去的, 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眼熟,最后车停在了熟悉的医院门口。 其实她也不是很怕见到韩一鸣啦……就是上次他来接机被她赶走后,可能也觉得没面子吧,他基本没再跟她讲过话。 这种情况下,毫无准备地再见面不排除会有尴尬的可能。 ……但是没关系,已经当面道歉过了,剩下的无视就好了,假装不认识或者没看见。 拍拍胸口做好心里建设, 卫枝面色如常地跳下车,站稳, 正迈开从容步伐准备往医院里走, 卫衣帽子被男人从后面一把拉住。 “突然记不起来了,你那个邻居家哥哥,哪个医院的来着?” 男人不急不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回过头, 只见原本跟在他后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这会儿稍稍弯下腰,凑到她身边。 薄唇就在她耳边, 她一转头, 耳垂蹭到了他的唇瓣。 卫枝“唔”了声,脸微微红抬起手揉了揉耳垂……而男人问这话的同时,卫枝余光就不小心瞥见不远处, 韩一鸣正站在急诊科门口跟大概是急诊科大夫的人说话, 金丝边眼镜和白大褂,身材高大, 很有气场。 说的什么,隔得太远也听不清楚。 卫枝:“……” 还真是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言鬼。 卫枝沉默了几秒,单崇就敏锐地捕捉到了。 于是微微一抬眼,视线从她脸上转走,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韩医生——那人侧身背对着他们,存在感很强,往那一站,人来人往的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想想他真实的人格,单崇不得不承认,这人很有衣冠禽兽的味道。 简单地“哦”了声,男人手插兜,直起腰,看着有些懒散地站在那。 卫枝回头望着他,眨巴了下眼。 单崇:“嗯?” 从鼻腔深处发出来的单音节,代表疑问。 卫枝:“……”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但是我就友善且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强调一下,120不是我打的,救护车也不是我开的,我甚至是跟着你过来的——” 卫枝吞咽了一口唾液。 “总之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男人闻言,没说话,就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此时此刻,他身上还穿着在雪场时穿的卫衣,只是出雪场时在车上把速干衣脱了扔车上了,所以这会儿他戴着口罩,就和戴着护脸是一个效果…… 往那一站,师父的威严就来了。 卫枝被他这一眼看得就想立正。 面色微微紧绷,正琢磨要是这人脑子不对劲真的发脾气应该怎么办,这时候,便听见男人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你,醋坛子。” 哦,警报解除。 卫枝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 单崇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人群最热闹的那个方向走—— 不远处的一个观察室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去围着的那个老哥就是今日倒霉蛋,此时他还躺在急症科等着转移,中间要检查身体各项数值还要拍个片,只是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在床上喊疼…… 摔那么重,哪能不疼? 卫枝伸头进去看了一眼,就把头缩了回去,她是真的很讨厌来医院的,无论是自己来看病或者是探望生病的人—— 虽然长大之后总是被周围的人拿出来笑话她是个成年了还怕医生的人,她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这年头人闲着还能有什么好事儿来找医院找医生吗? 哦。 怀孕不算。 卫枝不愿意再继续凑近,没再看病房里面也没好意思就这么直接走开,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此时,单崇牵着她正要一脚踏入病房,却突然脚下一顿,回退了半步,看着站在门边的小姑娘,沉默了下。 他松开她的手。 然后用轻飘飘的语气对她说:“你别进来了,旁边坐着去。” 卫枝望着他:“可以吗?” 单崇回答:“有什么不行?” 于是大约五分钟后,卫枝便坐在急诊科外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似的坐得笔直,盯着地面上一块开裂的瓷砖,发呆。 面前人来人往,大把抬着担架送进来的人或者初步面诊后被送出去往不同科室的人。 “小枝?” 低沉的男音在头顶响起,小姑娘涣散的双瞳逐渐有了对焦,视线从地板上的裂缝收回,入眼的是男人脚上的软底鞋,再往上是白色大褂。 她抬起头,就看见韩一鸣手里捏着一沓报告单和X光影片站在她的面前。 卫枝反应慢了半拍,迟钝地“啊”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韩一鸣的声音听上去和过去没有太大区别,至少人前是温和沉稳的,“有认识的人过来了?” 卫枝下意识就回头看了看病房里面。 韩一鸣想了下,刚才是听说有个滑雪场摔了送过来,摔的还挺严重,他还没来得及看病人情况,就稍微和急诊的人了解了下情况拿了报道单,正准备去看呢,就在门口看见她了。 他突然想起,卫枝的男朋友也是干这个的吧? 他挑了挑眉,那微妙的感觉来了。 抖了抖手里的报道单,刚想说你男朋友这摔的挺严重,还没来得及开口,里面一个身穿白色卫衣的修长身影转出来,往门口一立,眉眼淡然:“怎么了?” 他嗓音清冷。 浑身自带一种冷傲的感觉。 上一次也没怎么留意对方的长相,这会儿他一出现韩一鸣却也认出来了,都戴着口罩呢,却还是在短暂的对视中有了那么点电光火石的味道。 单崇就是看见韩医生拿了报道单不进来,搁外面站着有点儿奇怪,再一挪挪视线就看见他女朋友坐在椅子前一脸状况外地望着人家…… 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的。 他就出来了。 抬起手将被头盔压的有点儿凌乱的短发拨弄了下,男人的语气还算客气,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了,里面摔的严重?” 韩医生发出缓缓的一声声音,意味不明。 单崇漆黑的瞳眸转到他脸上,盯着看了几秒,不带多少笑意地嗤笑了声—— 又看了看卫枝。 笑声中又多少带了点真诚。 “怎么回事,”他懒声哑道,“所以里面躺着的又不是我。” 女朋友一副被吓死了的样子。 女朋友的……前任未婚夫,一副失望透了的样子。 多少还真有点幽默。 韩一鸣没说什么,低下头对卫枝温柔地说了声“等等哥哥”,带着化验单转身进去了……他走了卫枝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坐在椅子上,双腿无意识地翘了翘,目光下意识跟着面前移动的白大褂走。 但也没看几秒。 眼前就立了个门板。 脸上多了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强行把她的脸转回来。 “人都走了,”男人平静地说,“还看。” 卫枝被他勾着下巴抬起脸,茫然地对视上男人漆黑的瞳眸,没来得及发声,感觉下巴上的手指头勾了勾,挠了下她的下颚凹进去的那一小块…… 她被痒得眯起眼。 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怀里,乖糯糯地说:“刚才是谁说自己和我不一样,不随便吃醋的?” 小姑娘身上香软扑鼻,盖过了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单崇“嗯”了声,轻笑着指尖插.入她的发丝,摩挲片刻,淡道:“谁说的?” 卫枝在他怀里仰着头看他。 在她亮晶晶的双眸注视中,他倒是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别搁这带着了,你先回去,背刺下午上课的,老烟那没人看着打完针都叫不到护士。” 卫枝“哦”了声,自己打了个车回去了。 两医院虽然在两个城市,但是因为都在边缘,离的也不远。 …… 等韩一鸣忙完一切绕回科室门口,原本坐着个小姑娘的位置上已经空空如也。 他站在那个地方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转身去问急诊科室里的小护士,有没有看见刚才坐在外面的穿毛衣的小姑娘,护士一脸懵逼,说不清楚。 一转头,就看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急诊科室门前,立了个人,这会儿他姿态放松地站在那,双手插兜,沉默地看着他找人。 是单崇。 韩一鸣稍一犹豫,来到了单崇身边,问:“她呢?” 被提问的人顿了顿,几秒后,显得有些懒散地从鼻腔深处发出沉闷的声音,睫毛轻颤。 回头看看还在病床上哼唧的倒霉蛋,过了一会儿视线才从那个倒霉蛋身上挪开,不急不慢地扫了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一眼,淡道:“我让她回去广州了。” “广州?我听那个小护士说你们从广州融创文旅那边附近的医院过来的是吧?俩医院来回一个多小时。”韩一鸣说,“她来这都没站稳,你又把她折腾回去了?” 望着韩一鸣,单崇没多少笑意地笑了笑,说:“嗯。” 韩一鸣:“……” 没想到他答应的那么爽快,前者露出个困惑的神情。 这时候,就听见男人用叹息的声音缓缓道:“没办法,我这个人比较小气。” 他说着顿了下。 收了笑。 “一秒都不想看见你们俩站在一起。” …… 广州。 卫枝推开老烟病房房门的时候,刚刚是晚餐时间,他正躺床上看手机,手背上吊着个吊针,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也就是医院床位不紧张,否则估计早就被赶走了。 卫枝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包放在他的床尾,他感觉到有东西就把视线从手机上挪走,看了她一眼,卫枝抽出病床下的陪床凳子坐下。 老烟收回目光。 “你怎么过来了?”他盯着手机,假装不在意地问,“崇哥呢?没来?” “上午那人送来第三医院了,我那个邻居是这儿骨科的,他看着碍眼把我赶过来了。”卫枝一口气交代清楚,停顿了下,问,“失望不?” 老烟:“失望什么?” 卫枝双手手肘压在病床边,眨巴了下眼:“不是姜南风叫我来的。” 老烟捏着手机的手僵硬了下,看她一脸天真地说最讨人嫌的话,心想也不知道崇哥清楚不他挑三拣四最后捡了只魔鬼回家。 他刚开始还想装一下。 这会儿被揭穿了索性就不装了,翻了个身,盯着卫枝:“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哟,”她微微眯起眼,“我不是很清楚,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她真的很会挑拣关键字,那么多词不会用,就非要用那最触目惊心的两个字,老烟想了想,说“还没”,犹豫了下,又咬着后槽牙补充“应该”两个字。 卫枝捂着脸,眼睛笑弯了,要不是病房禁止大声喧哗,她可能已经大笑出声。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 单崇拎着食物进病房就看见背对着门坐着的小姑娘满身都写着愉悦,他一边问“又怎么了”一边往病房里走。 老烟看向师父:“你把她带过来气我的吗?” “跟我没关系。” 单崇低头看了眼满脸幸灾乐祸的小姑娘,用毫无威严的声音象征性地斥责她别笑了,然后挨着她坐下来。 卫枝放下手:“师父被你吓得连颗大白兔奶糖都不敢随便给别人。” 单崇被她提醒了,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了,一边吃糖一边看老烟脸色,精神看着还是不错,就是脸有点发白,不排除是被他小师妹气的。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老烟沮丧地低下头,“谁知道她当时就在那,她要是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啊,那衣服我也就是借给那谁穿一下,还让她别弄脏弄坏了……” 他说着,越说越烦,蹙眉。 卫枝拿起手机:“算了,我让姜南风和你说清楚,别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 老烟:“别啊。” 卫枝挑眉看他。 老烟盯着头顶的吊瓶:“你现在让她跟我说清楚,那除了分手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过几天吧?” 就像是要执行死刑的犯人,虽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是就是不想动弹,能拖一秒是一秒吧。 卫枝也不清楚老烟到底怎么想的,听他们的意思之前他好像很少和姐姐型的女生在一起,都是小姑娘,会和他发脾气甚至要他照顾的。 到了姜南风这,反过来,她对他就不一样了,要多好有多好,什么事儿都纵着他,就连背刺都以为她是真的特别喜欢老烟……没想到她走的时候,头也不回。 卫枝收起手机。 就在这时,老烟的手机还真亮了,他等了一早上的人终于给他回了个消息,就简简单单四个字:没事就行。 甚至不是“没事就好”,而是更冰冷的,换成“没死就行”也没什么毛病的搭配。 老烟一瞬间脸色很难看,以前喝醉了或者稍微胃疼就有嘘寒问暖,甚至清早就给他送吃的送药……现在可好了,他都进医院躺了一晚上了,就换来她冷冰冰的四个字。 老烟也是万花丛中过,这会儿感觉脸被人扔了在地上踩,也来了点儿怨气—— 【老烟:我睁开眼就给你回消息,等你一早上,你就给我来这四个字?】 好歹这次对方手机在手上,没让他再等一个下午。 【姜汁:在上班,小朋友。】 这叫法又给老烟叫的偃旗息鼓。 然后下一秒又被她弄得火冒三丈。 【姜汁:而且我就随便礼貌性问问,你等我回你干什么?】 老烟抬了抬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窗户关着的,不然他就想把手机扔下去了……或者自己跳下去也行。 【老烟:你就高兴看我这么巴巴等着你是不?】 【老烟:行。】 【老烟:给你当舔狗,你看我一眼就行。】 【姜汁:拉倒吧,你见过哪条舔狗冲人摇尾巴得不到回应张口就咬人的?】 卫枝听他手机不停震动,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知道姜南风回他信息了,那气氛压抑得她有点儿紧张回头看了眼单崇,后者低着头在看自己短视频平台的评论留言。 根本头都懒得抬。 卫枝无语地把头转向老烟:“你也别生气,姜南风就是这样的,喜欢你时候就是对你千万般好,不喜欢你的时候就冷言冷语翻脸不认人的——” 话还没落,就听见旁边男人嗤笑一声,她回头,看他正好笑地望着她。 身后,老烟面色铁青:“谢谢,您可真会安慰人。” 卫枝:“……” 老烟低下头打字。 【老烟:咱们就不能好好说到说到这事?】 【老烟:你别着急删我。】 【老烟:我就跟那女的是朋友,认识挺久了,一个平花俱乐部的,她是专门给我们拍视频剪辑的……跟她能有什么个情况?那天我拆快递她在旁边,说冷,想要衣服,那我怎么拒绝她?又不是把衣服送给她了,就一件衣服,我都没想那么多,怎么就给你气成这样?】 他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对面过了一会儿,就回他三个字:没气啊。 她倒是没气,老烟差点儿被她气死。 直接拿起手机发语音—— “你要是打字慢就用说话的!” 卫枝没看到他们聊天记录都猜到发生了什么,差点乐出声来。 姜南风那边大概沉默了三分钟吧,再打字,发来个语音,就短短的两秒,老烟点开听了,公放的,于是整个病房都听见平静的女声在病房上方飘荡:“分手吧。” 这回除了卫枝和单崇,连隔壁七十岁都老头都望过来了, “哦哟,年轻人!”老头笑眯眯地说,“女朋友生气啦?你干了什么事啊,是喝太多酒了吗?” 一个病房里住着的都一个科室,老烟这病房基本都是喝多了横着躺进来的老酒鬼……大家惺惺相惜,把“尊老爱幼”“互相关爱”风格发扬光大。 而老烟脸色真就比鬼还难看。 没搭理老头,低着头眼睁睁看着手机他嫌弃打字慢的人开始小作文—— 【姜南风:虽然咱俩咱一起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认真的开始,好像有点稀里糊涂的,但是我这个人遵循的原则就是玩归玩闹归闹,开始一段关系后至少关系续存期间不会养着别的鱼,你就不一样了,随时准备下一段关系无缝……(以下省略三百字)】 【姜南风:这样看来我们确实没有那么合适,不合适在哪呢,不合适在你以前敷衍你那些小女朋友那套对我不适用,开心了就买点小礼物,教她上上课练会儿活,不开心了就放一边,等想起来再带着目的性讨好……(以下省略四百字)】 【姜南风:现在想想还不如当朋友的时候开心吧,至少那时候没有心理负担……(以下省略三百字)】 【姜南风:还是分手吧,我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很大的雷点但是确实精神洁癖,不计较你过去怎么样但是很难不计较你现在怎么想……(以下省略二百字)】 【姜南风:我放过你,你天生就不是能安定下来的人,你也不想安定。】 …… 她发了起码六条。 加起来够高三学生交三次作文的。 老烟刚开始还认真看,结果越看越不对,后面说的一大堆怎么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 直接把手机屏幕转给卫枝看,问:“她用八只手打字?” 卫枝看了眼,百度了下分手文案,递给老烟:“乐观点,好歹结合实际情况,改了几个关键字。” 老烟扔了手机。 卫枝拿着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说:“她也没说错,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站在池塘边撒网养鱼,是想干什么,就算不是想一脚踏两船那也是随时奔赴下一场盛宴——” 老烟重重翻了个身:“我没有!” 以前可能有。 但是和姜南风在一起这段时间,还真没。 卫枝把手机递回去给他,平和地说:“你口中认识了很多年、一个俱乐部的朋友,甚至都不知道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就这你还狡辩?” 老烟:“我谈个恋爱还昭告天下?” 卫枝:“姜南风暗示过你不?让你别养鱼。” 老烟:“……” 没暗示。 明示过。 他难受得很。 打开短视频平台,看了眼自己的作品界面,讲实话,单崇发过卫枝的视频,其实他也没少发姜南风的—— 就他们一块儿跳平花拍的视频,或者日常她上课学活儿的时候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三四个…… 但是他发的小姐姐,海了去了。 根本没人当真。 甚至他发那段双人平花视频,   【哪来的小姐姐,啊啊啊啊介绍一下我续十节课?】 他回复—— 【滚,我的:)】 就这样,也没人觉得哪儿不对,大家默认他就是乱说的,开玩笑而已。 一时间,老烟抑郁了。 把自己过往点赞最多的视频通通取消了顶置,把这一条他和姜南风的视频顶置了,然后再把评论区那个他回复的评论也一起顶置。 个人状态,各种赞助和教学约课微信的后面又加了句:已婚(面临丧偶),不闲聊,勿撩。 卫枝:“……” 卫枝看着老烟捣鼓他的短视频平台,几分钟后她刷新了下,发现他的私人页面大更新。 卫枝:“丧偶?” 老烟扔了手机,翻了个身盖上被子:“她说我这舔狗做的不合格,摇着尾巴得不到回应就要咬人——” 他停顿了下,换了个讽刺的语气:“那我哪敢违背她说的话!” 盯着背对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卫枝现在是真的感觉到他十九岁了。 回头看了眼单崇,像是掉进手机里了似的头都没抬,在椅子 />   谁知道男人那边看着手机,被她提了下没反应,过了几秒才抬起头,顿了下,慢吞吞道:“什么?” 卫枝想了想,点开了老烟顶置的视频,视频配字“爱徒:)”,然后是他和姜南风各种动作一至跳平花的…… 卫枝问:“老烟拍这个视频你看到了吗?就他顶置那个。” 单崇打开看了眼,“哦”了声,说:“看到了。” 卫枝:“我也想拍。” “行啊,”男人往后靠了靠,靠在病床边,“你想飞大跳台还是U型槽?实在不行坡面障碍我也勉强一会点。 FS还是BS 360°或者540°?1080°的话我估计得过两年。” 卫枝:“……” 卫枝:“单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是,”他否定的很快,“我犹豫了吗,我都答应你了,你自己支棱不起来还赖我?” 卫枝气急败坏,又在凳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转过身,划拉划拉老烟的手机,想了下,又问:“老烟这算官宣了吗?” 单崇又看了眼他的页面,简介顶置的地方:“算。” 卫枝:“这种勇敢精神不值得你学习一下?” 单崇:“我页面就没放约课微信,而且……” 他慢吞吞地扫了她一眼,“我又没丧偶。” 说完,余光瞥见微信那边DF雪具赞助商又开始叭叭,他低头点开看了眼,是对面把这次会参与活动的人员名单发给他了,让他看看都有什么人,准备准备采访可能会问到的问题。 单崇心想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他们问什么他答就行了。 所以他都没急着点开看,就回了个收到了。 …… 今儿可算是一阵鸡飞狗跳。 昨晚送老烟进医院没来就弄得很晚,今天起得又早,下午单崇回公寓洗了个澡躺下眼睛就睁不开了。 拿手机和卫枝闲聊了几句,她催他赶紧睡。 男人打了个呵欠应了声,拿着手机乱看培养睡意,看着看着就顺手点开了上午赞助商发来的那个活动人员名单……随便扫了眼,其他媒体还行吧,干嘛的都有,基本都是体育类相关的。 就那些几个写小说的或者滑漫画的,一看他们的作品题材,全是什么花滑速滑—— 跟他鸡毛关系啊? 他截了个图。 【崇:大哥,你觉得我能让研究花滑和速滑的那些人采风采什么东西?】 【DF雪具:……】 【DF雪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没办法谁让这俩运动在国内比较火热嘛!滑雪这两年才起来的!】 【DF雪具:你可以教他们,那什么,进雪场、溜冰场戴头盔,初学者烦请教练?】 【崇:……】 【DF雪具:「图」你康康,还是有个单板滑雪的啊!你眼神儿是不是不行!】 对方发了个截图来。 截图是一大堆各种漫画、小说、广播剧等名单里,夹着一个作品,那个作品被他画了个红圈圈圈起来。 单崇微微眯起眼看了眼这个红圈圈里的东西—— 作品名:《雪国的这一天》 作者:叽智的阿宅 ……哦。 行吧。 单崇顺手回了对方个“OK”的图片手势,刚想问上哪找这个阿宅的漫画啊,突然就觉得这作者名字有点耳熟,他好像在哪见过…… 想了半天,他想起来,这好像是背刺在看得漫画吧? 什么什么修真,古风的。 天天搁床上追,看得高兴了还硬要他看,说里面有个配角和他长得很像,那个配角后来还死了? 哦,没死透。 后来还穿越了。 呃。 想到这,单崇在床上翻了个身,给背刺挂了个电话,问他平时在看得那个漫画软件叫什么来着。 背刺这会儿在雪场上课呢,闻言都蒙了:“太阳还没落山呢,您这就——不好吧?” “工作。”男人懒洋洋地说。 背刺“哦”了声:“您工作范围还挺广啊?” “嗯呐,”单崇都懒得理他,“缺钱嘛。” 背刺那边学生都下去了,这会儿正站在半坡上面回头望他呢,他也来不及问单崇到都市想干嘛,挂了电话直接就给他发了个下载APP的链接。 这边单崇拿到连接后研究了下,怎么说呢,他第一次在非App Store的地方下一个软件……那下载APP的方式一看就不是从苹果官方正规渠道,先下个软件,再开个授权,再在软件里再下个软件—— 搁那俄罗斯套娃似的,充满了做贼的不正规味。 总算弄好了APP点进去看了眼,在页面跳出来的时候男人就挑起眉…… 没什么。 就发现这还真是上次不小心瞟到的女朋友在看的《健身房日记》的老家,那粉色配色,就很眼熟。 而且,《健身房日记》还搁首页排行榜飘着呢,看着还挺火爆。 他动了动手指,内心十分平静地想要去点搜索栏直接搜那个阿宅,这时候突然目光一瞥,就看见软件首页顶置大推荐—— 【金字塔尖的叽崽扬风启航,连载火热进行中!《异界修真的十八种姿势》,这位修真人,你做到了几种姿势呢?】 单崇:“……” 这糟糕的广告词。 服了。 单崇这人有个优点就是认人快,记性好,一瞬间就认出来广告条上的画的人物的画风,就是他想找的那个漫画以及作者,就点进去看了。 漫画确实挺火热的, 男主冲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给我脱! 雾草最近好甜哦!!! 舔舔,想看舔舔! 呜呜呜呜呜可惜男二不在,人家家想看3P嘛! 单崇:“……” 这是单崇今天第二次被震住。 并且老父亲上身,准备晚点睡醒了就去把女朋友手机里的该软件卸载。 直接忽略了该漫画,他在页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作者的专栏会客室,点进去,往下拉,在她那一大堆短篇、长篇列表里,总算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漫画。 《雪国的这一天》。 本漫画最上面就写了“本漫内容过于纯洁,编辑通知今日挪坑到姐妹软件,追更的大宝贝们记得跟着去哦”。 单崇盯着“内容过于纯洁”几个字,心想作者我谢谢你。 略过封面再往下拉,评论区依然比较乱七八糟—— 粉丝1:竞技题材好哇,所以男主和男二和女主什么时候滚床单? 粉丝2:竞技题材妙哇,所以男主和男二和女主天天就飞跳台训练不滚床单? 粉丝3:泻药,圈内人,利益相关,匿了。我觉得男女主暂时滚不了床单,男主摔断过腰,就不太行。 男人哼笑一声,心想单板滑雪大跳台?作者还真懂点的啊。 正琢磨呢,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停顿了下,缓缓眯起眼,手指一划,划回了封面界面。 于是就看见刚才那个被他直接无视的漫画封面—— 白的安全盔,卫衣,黄色burton cto新款滑雪板,画面中间,拥有绝美英俊漫画脸的男人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垂着眼,蹲在白雪皑皑的公园地形道具高处。 单崇识人能力是真的比较强的。 所以,并不能指望他认不出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能在镜子里看见的那张脸。 “……” 男人放下手机。 此时他的睡意已经不剩多少了。 翻身坐起来,摸了下床头,找到了背刺扔那的烟,抽出来一根点了,调在唇边—— 他也是很久没抽烟了。 只是这会儿实在是需要,压压惊。 叼着烟屁股,男人双眼无聚焦地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 星火点点中,烟草在唇边因他牙尖用力微翘,白雾缭绕。 良久,独坐在床边的男人抬手摘了烟,果断熄灭,在“滋”一声销魂的烟灭声中,他突然发出荒谬的一声哼笑。 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卫枝,你读者喊我们滚床单。 江山亡了(摸不) 背刺下了课、吃了饭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公寓里没开灯,他脱了鞋往房间里走。 正想把灯打开, 突然从沙发那边,一盏幽暗的光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眼看去—— 然后就看见一张幽蓝的、面无表情的脸漂浮在空中。 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直接扶住了门框,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僵硬的手颤抖着摁下了房间的开关,他这才发现—— “……………………干!崇哥!你搞什么!” 一瞬间顶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回了他该在的地方,背刺扶着胸口,竖起来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做贼心虚的炸毛黑猫。 啊。 “做贼心虚”这四个字, 是单崇擅自加上去的。 蹲在沙发上,男人还保持着手握手机的姿势, 用时三个小时, 花费三十八块三毛八,他看了六十多章《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正好看到男二…… 啊, 也就是他本人登场。 前后时间掐指一算, 好像正好是他认识卫枝没多久, 那天被她撞见他刚洗完澡出来么—— 你别说,这疤画的还挺像。 手指在手机上淡定地划拉了一下, 手机屏幕里这一章更新了两个场景—— 第一个场景是男主早上叫女主起床, 女主不肯,说是没睡醒还要睡。 男主掀开被窝爬了进去。 大约几个漫画格后,男主钻出, 女主双脸红红的搂着他的肩膀问, 大清早的耍什么流氓。 男主亲了亲她的唇,她嫌弃地挪开脸, 男主便把她的脸掰回来亲她,问她,现在醒了没? 第二个场景是藏在马厩里。 马肚子遮盖了一切,只看得见马身后,有隐约垂落在马肚边缘的裙摆,马的四条腿有一男一女两人的腿错罗而立,前方细白腿上裙摆消失,腿上穿着白色短皂袜。 绣花鞋落在一旁。 搭在马鞍上有紧绷泛白的指尖。 马肚子/>   和其他同行漫画大胆、直白的器官描写相比,这样的仿佛什么都画了,又仿佛什么都没画,明明只是冷冰冰的黑白漫画,却好像能让人听见声音,看见动作。 单崇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段,发出叹息—— 他女朋友可真是个,才女:)。 单崇放下手机,盯着背刺。 后者走到冰箱旁边拉开门拿出一罐啤酒,“啪”地打开,喝了一口:“你不会蹲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粉色软件漫画吧?” “嗯,”单崇说,“《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 背刺吐了一手啤酒。 在四散开来的麦芽酒精味和“噗”的巨响中,男人真诚地夸奖:“好看。” 捏着啤酒,背刺一边满世界找纸巾,压根不敢回头去看他,嘟囔着:“好看就行啊您慢慢看我去洗——” “难怪你天天看。”单崇还保持着蹲在沙发上没动,只是食指点了点放在旁边的手机,“我听说男二后来死了,然后穿越到了另一部单板滑雪大跳台题材的漫画里。” 背刺:“……” 单崇:“我跳章看了下,男二死的那天,正好是我在酒桌上说我有喜欢的人那天。” 背刺:“……” 单崇面无表情:“好巧。” 单崇持续面无表情:“有喜欢的人我就该死了吗?” 单崇:“还有男二给女主买桂花糕还是糖炒栗子来着,那个糖葫芦,我还真给你们所有人买了——” 单崇:“如果她一早就告诉我她已经看出来我是为了给她买所以才给你们所有人买那我为什么要多花帮你们买那份冤枉钱?” 背刺说不上话,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浴室门,满眼泪水意思是我想去洗澡。 可惜蹲在沙发上的男人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退出了《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进入《雪国的这一日》,指着封面上的那个人说:“问你个问题,防止我眼花所以跟你确认下,这是我吗?” 背刺不说话。 单崇没有笑意地微笑起来。 “不回答啊,没事,那我换一个问题。” 修长之间往下划拉一下,男人又指着“泻药,圈内人,利益相关,匿了。我觉得男女主暂时滚不了床单,男主摔断过腰,就不太行”这个评论,问,“这是你吗?” 背刺:“……” 小师妹,敌方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破城墙,我们的江山—— 亡了。 …… 此时卫枝对一切尚被蒙在鼓里。 她晚上甚至还乐观地更新了几P新的内容。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敲门声直接叫醒的,揉着眼去开门,一身除了鞋子全部是黑色卫衣卫裤的男人站在门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他抱着手臂,斜靠着门垂眼看着她。 “早。” 小姑娘捂着嘴打了个大呵欠,伸手敷衍地抱了抱男人的脖子,转身进浴室洗漱。 卫枝洗脸的时候,单崇也站在门外,还是保持着跟刚在一样的姿势盯着镜子里的她,直把为止盯得全身发毛…… 叼着牙刷,她终于转身问身后的人:“怎么了?我脸上开出了一朵花?”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 浅绿色的,淘宝二十九块九包邮,但是质量不错,深绿色的吊带,前面不是那种普通的一片式睡意,而是那种片状汉服似的里外两层系着绳…… 这样的款式让她锁骨附近一片荧白暴露在空气中,圆润的肩膀,以及证明她确实超过二十岁最强而有力的证明,至少就那处的肉来说,睡衣都算买小了。 细细的吊带,让人觉得可能会随时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断。 绿色将她本来就嫩白的皮肤衬成了奶白色,一眼看去,细腻的看不到一点儿瑕疵。 他碰过。 确实是这样。 遗憾的是那次黑灯瞎火什么也没看着。 现在猛地一看,白天充足的光线下,好像又有些过于耀眼。 男人默默地转开目光。 身后的视线压力一下子挪开了,卫枝洗漱完,一回头就看见单崇沉默地立在自己身后,她擦了把脸上的水:“今天怎么直接过来了?” “早上没课,”他有点儿答非所问,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来接你吃个早餐。” “哦那又大可不必,虽然不怎么健康但是你早餐吃的不多,我又是早餐可有可无的人,你要是不来我可以直接睡到吃午餐。” 卫枝弯腰,在桌边一边扒拉自己的护肤品找润肤水,一边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嗓子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不是让你回去就睡了?” 单崇没答她了。 因为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因为衣服垂落露出一小节腰间,绿色里夹着一点白皮肤…… 她一弯腰,除了腰,侧面腋下布料也松软下来,露出bsp;   单崇直接咳嗽了声。 从进门开始,就在酝酿关于她赖以生存的赚钱工作这件事—— 但是在小姑娘转过身,杏状圆眼用那种完全茫然的眼神儿瞅着她时,他突然就放弃了这件事…… 暂时。 走上前,他弯下腰直接将她端抱起来。 卫枝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刚抹上润肤水嫩细细的脸蛋贴着他的时,男人侧头,先是嗅嗅她脸上润肤水的香味,嗅够了就亲了口。 唇瓣贴着她软如软烂水蜜桃的脸蛋,他淡道:“换个睡衣。” “怎么了?”卫枝眨眨眼,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想要看他的眼睛,“丑吗?” 没来得及找着他的眼睛。 “不丑。” 下一秒便被抱着抵在墙上,男人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熟悉的气息将她全方位包围起来的时候,他的唇舌也随之覆盖上来。 “买大号一号也行,有点小。” 声音越发的含糊起来时,男人一口要住了她的鼻尖。 没怎么用力,就有点儿痒痒的,像是咬又像是亲的样子,随后他的唇下落,和她的贴在了一起。 听她发出“唔”地一声轻呼,柔软的睡衣与他质地相比之下粗糙许多的卫衣蹭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她抱着她的脖子,胳膊也蹭在他的衣服上—— 在低头接受他的吻时,那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内侧的嫩肉直接都被磨红了。 卫枝自己没感觉。 单崇余光瞥见了。 离开她柔软的唇瓣,凑近她的耳垂轻吻了下,他侧过脸像猫科动物似的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红扑扑面颊上的软肉…… 他轻笑一声,胸腔震动间哑声道:“这么嫩?” 他盖在她眼上的手挪开了,被亲的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平日里那双亮晶晶的双眼此时此刻带着水雾,她稳稳地坐在他手臂上,背后抵着墙,呼吸都有些不匀。 “大清早的,”她被他咬得鲜红的唇瓣还隐隐作痛,“耍什么流氓?” “给你叫起。”男人笑吟吟问,“现在醒了没?” 卫枝迟钝地觉得这对话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认真想了想又不太想得起来—— 都说人类寻找伴侣的本质是互补。 这就是了。 单崇记忆极佳,过目不忘。 阿宅太太,连自己画的上上上本短篇漫画都男主叫什么名字都已经遗忘。 于是这会儿她压根没放心上,噘嘴:“早知道不给你开门了。” “你先衣衫不整的。” “你穿着钢铁盔甲睡觉?” 他放下她。 看她用手臂抹了下唇,一弯腰从他手臂与墙之间钻出去,跑的噔噔噔的,单崇就回头看了一眼,喉结滚动,他直接挪开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视线又挪回来。 他靠近她。 拿起她捣鼓的瓶瓶罐罐随便其中一瓶看了眼,又抬起头瞅瞅她,突然问:“要我帮你不?” 卫枝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 男人挑眉。 卫枝把手里的一瓶乳液塞给他。 他去洗了个手,回来后随便挤了点在手上,另一只手食指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左右端倪了下,给她抹脸。 刚开始还好,越到后面,卫枝觉得像是钢刷在脸上蹭似的,她“嘶”了声,双手抓着他的手腕:“算了算了,来不了这套浪漫……你手糙得很,晚上大家睡了你去工地搬砖加工?” 男人被嫌弃也不生气。 顺势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口,懒洋洋道:“被你发现了,那不也就是为了早点和你回家,得赚够钱啊。是不是?” 卫枝:“……” 卫枝盯着面前的“笑面佛”,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这人一晚上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现在变得脾气又好又散发着…… 强烈冲鼻的荷尔蒙气息。 一大清早像是准备给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卫枝打了个寒颤。 ”行了你出去吧!”小姑娘一脸严肃,“我要换衣服了。” …… 单崇当然没出去。 他往卫枝的笔记本电脑面前一坐,一副你爱咋咋地反正我就在这的模样……小姑娘又犟不过他,抱着衣服灰头土脸地进洗手间换衣服去了。 她那边浴室门刚拉上,男人就坐起来了些,伸手看了眼她的“作案工具”——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绘板,一支压感笔,三样东西她宝贝似的走哪都带着,此时此刻正乱七八糟地堆在桌面。 你看看。 谁能想到呢? 这么普通款式的工具,随便亲一下耳朵就会羞得满脸通红跳起来的小姑娘,放到一起就是新的世界了,有点像负负得正似的—— 正经的东西和正经的东西简单相加,就成粉色软件金字塔尖的太太了呢,网站的扛旗人,首页的头条推。 单崇这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坐在那将她这几样东西东摸摸西看看研究了个遍,倒是轻拿轻放没弄坏她的。 直到浴室门缓缓拉开,卫枝抱着睡衣像是地鼠似的先探出一个头,看着男人坐在椅子上,长腿自然舒展,手里捏着她的压感笔在摆弄—— 那笔也不细。 但是就这样轻松在他修长的指尖转圈翻飞。 卫枝想起念书的时候,总有几个男生转笔转的特别好,如果长得再好点儿或者学习好,那他肯定是很受欢迎的…… 哦对哦。 也不知道单崇在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那时候他滑雪应该已经很厉害了吧? 那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可能暗恋他的女生会有一个加强连。 胡思乱想着,小姑娘走近他,一把抓走他手里把玩的压感笔,娇气地说:“别玩我吃饭的家伙,一会儿弄坏了。” “……” 他保持着坐姿没动,就是掀起了眼皮子扫了她一眼——那双眼黑沉沉的,盯得她寒毛都竖起来,定格在抢笔的姿势僵硬住,刚想问他看什么看难道还想打人么…… 就见他眼一眯,勾起唇。 单崇:“哦。” 卫枝:“……” 这一大清早的,这人也太他妈渗人了。 阴阳怪气的。 虽然他一直阴阳怪气的。 她心中嘀咕,琢磨找个时间问问背刺这昨晚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男人揽着她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说:“说到你吃饭的工具,我之前听背刺说你是画漫画的,画的漫画——” 感觉到坐在自己腿上的人僵硬成了石头。 男人缓缓把最后几个字说完:“不太红。” 卫枝:“……” 玛德。 算背刺嘴巴上还带把门。 卫枝松了口气,顺势往他怀里蹭了蹭,甜滋滋地说:“嗯嗯,是不太红。” 首页大推荐,加粗加黑“火爆连载”广告语,评论十几万的“不太红”。 ……《健身房日记》的评论才五万六。 神他妈“不太红”。 男人看她睁着眼说瞎话,也不生气,亲了亲她的下巴:“那我突然有点儿好奇,你之前说存款三十万,哪来的,嗯?” 卫枝:“……” 卫枝真是头皮发麻。 卫枝:“……家、家里给的压岁钱吧,我攒了二十几年。” 男人笑着“哦”了声:“攒了二十几年的钱眼睛也不眨就要全部给我?” 卫枝:“……” 给你给你全给你往后二十年的压岁钱也给你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别特码问了哪来那么多问题蓝猫淘气三千问啊?!!!!! 卫枝胡乱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像只地鼠似的蹭啊蹭把头蹭进他颈窝,用闷闷的声音说:“没关系,编辑说了,只要我好好画,总有一天能红的……嗯,聊到这个心情就不太好,我们换个话题。” 她演技一流。 听上去还真像个怀才不遇、追梦路上要不是有三十万压岁钱差点饿死的小可怜。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无声嗤笑,勾起的唇角弧度变大,露出森白的牙。 直接打横抱着她站起来,她慌乱地抱着他的脖子,他走了两步,才把她放下来,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发,温和道:“我们枝枝不想聊就不聊了。” 卫枝:“……” 夭寿噢。 这人疯了? 今天那么好说话? 单崇:“吃早餐。” 卫枝被震惊的魂都快没了,就胡乱点点头,随口问:“然后上哪去?” “健身房吧,”单崇也随口答,“去不?” “去健身房干嘛?”她一脸茫然。 “让你摸。” “?” 卫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大白天的她在梦游,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上次答应你的,来广州随便你摸啊,记得不?”他声音听上去轻描淡写,“我是个信守承诺的男人。” 他说着,转过头望着她,漆黑的瞳眸闪烁着特别正经的光芒。 卫枝:“?” 单崇:“摸不?” 卫枝:“……” 所以昨晚是有外星人悄咪.咪入侵地球啥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干就抓紧时间给她男朋友整疯了?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非给他治回原来那样才行。 就是希望下次有这种好事的话最好先给她提前打个招呼,她好有个心理准备(顺便去买一挂108响鞭炮),是叭? 最后一颗糖(给你好了...) 可能对于两广人士来说早餐是一件比较有仪式感的事情, 广州早上的早餐铺总是人声鼎沸。 单崇去给卫枝拿早餐,卫枝乖乖坐在桌子旁边占位置, 一只手撑着脑袋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外面街道人来人往上班族,另外一只手捏着手机疯狂扣字—— 【少女叽:不懂就问,我男朋友今天是怎么了!】 【少女叽:大清早的给我骚断腿了!】 【少女叽: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快说!不许装睡着,我刚问了你今早有课要顶门进雪场的这会儿必然已经起床了!】 疑问三连发。 那边被她堵死了所有的后路,没多久就给了回复。 【CK、背刺:姐姐,你男朋友你问我?】 【CK、背刺:没怎么着啊,昨晚我回公寓的时候,师父父已经睡着了。】 【CK、背刺:他今早去找你啦?干了什么?】 【CK、背刺:算了, 你打住,我不想听恋爱那点儿酸臭的登西。】 【CK、背刺:啧啧我就说怎么睁开眼人就不见了, 哎呀真的是, 都不跟人家打个招呼,伤心心!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回来他睡了他走了我还没醒的……呜呜!】 卫枝:“……” 卫枝还想再打字,这时候男人把小笼包和豆浆放下了, 拿了双筷子掰开, 检查了下上面有没有倒刺, 才递给她。 “怎么了,”他问, “大清早地和谁聊的那么开心?” 卫枝夹了个包子, 咬了一口,被鲜肉汤汁烫得跺了跺脚,默默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胡说八道:“没有, 问问姜南风关于老烟的事。” 单崇没有再追问。 拿起筷子,动作流畅地扒开两个包子皮, 口朝上放着不让汤汁流出来又能放凉些,推给卫枝的同时,他手机屏幕也亮了下。 男人放下筷子拿起来看了眼。 【CK、背刺:「图」这样行吗?】 图片内容是他和小师妹的聊天记录,单崇快速扫了眼,还挺满意。 【崇:行,辛苦您了。】 【CK、背刺:没有没有——】 【崇:粉丝3。】 【CK、背刺:……】 在对面背刺鬼哭狼嚎“我不是粉丝三那个漫画主角就是断了腰人设您自己看一眼能怎么着”中,单崇放下手机,但是也没怎么吃早餐,就要了碗小馄饨吃了几个,那一笼包子和剩下的馄饨全部进了卫枝的肚子里,她都多久没早餐都吃撑得想扶着墙走了—— 放下筷子,她捧着碗咕噜咕噜把最后那点豆浆喝了,吃人嘴软还要抱怨:“你要不是我男朋友我都怀疑你到底干嘛来的了,大清早给我折腾起来吃早餐,然后你自己都没动两口给我吃撑了……像不像读书时候明天考试咱们约好了今晚一起看电视结果我真的看了一晚上电视你偷摸做了一晚上卷子——” 她嘚吧嘚的。 单崇早就习惯了听她碎碎念,当做耳旁风,全程睫毛都不带抖一下,抽了纸巾给她擦擦嘴,问:“吃好了?” 卫枝抢过他手里的纸巾,“嗯”了声。 男人站起来去结账,回来的时候手里又拎了几袋打包的包子。 卫枝莫名其妙:“什么情况?” 单崇:“给他们买的。” 卫枝:“你什么时候还兼职当美团外卖……你给他们买的包子他们敢吃么?” 单崇:“我一直这样啊。” 卫枝:“……” 等她站起来,男人手里的包子摇晃了下,转身往公寓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懒洋洋道:“我一直这样,买东西一碗水端平,不偏心谁的……想想那时候新疆的糖葫芦——”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果然见她唇瓣一张一合,看着好像很有话说的样子,他微一顿,挑眉:“你不会以为那个糖葫芦是为了给你买、又不想被人发现才捎带上他们的吧?” 卫枝:“……” 是的。 怎么着? 我刀呢? …… 健身房就在单崇住的公寓附近,他去之前先把包子给背刺他们分发了。 确实是分发了,只不过把包子递给背刺的时候,男人看了眼不远处站在的小姑娘,低低说了句:“二十块一笼,跑腿费就不收了,微信还是支付宝?转了说一声,我查到给你扣1。” 背刺:“……” 背刺没来得及讲话,那边卫枝已经“哒哒跑了过来,抱着男人的手臂从他身后伸了脑袋出来,望着她大师兄:“你怎么不说谢谢?” 背刺:“?” 要给钱的,谢什么谢。 卫枝转头向男人:“下次别给他们买了,他们没礼貌。” 她停顿了下:“就给我买好了。” 单崇勾起唇角,“嗯”了声。 背刺看小师妹一脸护犊子又乖巧的样子,就有点儿痛心疾首—— 好歹他们曾经同为保密者联盟,共同守护阿宅太太的秘密,虽然如今他迫于(识)压力(相)地投递叛国,但是看见她还是傻乎乎的护短,就忍不住替她心痛。 你这心满意足撒娇前能不能睁大眼睛看看你男朋友…… 你看他这冷血滑雪机器打从你认识他到现在笑的频率加起来有今天一天高吗? 什么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你不是都品出不对味了吗怎么来问我我说没事你就真的当没事了那男人的话能信吗! 你看看他,憋着一肚子坏水等着治你呢,你还为他打抱不平。 背刺恨不得捶胸口,很是怕单崇给卫枝心态整驾崩了—— 《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的剧情和更新频率好不容易恢复正常。 要是阿宅又被他惹毛了,到时候连载剧情怕不是又要放飞自我,或者更新时间任性异常…… 背刺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卫枝问。 “崇哥今天没课啊?”背刺问,“你们这架势一会儿出去?” 卫枝闻言,脸红了下。 背刺:“?” 背刺:“我就问你们去哪你脸红什么?” 卫枝不说话,拽了下单崇的袖子。 单崇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随口答:“放假啊,去健身房吧。” 背刺:“还有人去健身房约会?电影院不开门了还是商场倒闭了,能正常点不?” 单崇:“你管的真宽。” 他说完,想了下,回头问卫枝:“想去吗?” 男人问这问题的时候脸上倒是没多少表情,就好像真的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只是那双黑色的瞳眸在走廊里显得有点闪闪发亮。 于是卫枝的脸就更红了,从男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另一层的意思——他们去健身房那不是有前提的么,就像是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暗号一样,“去不去健身房”什么的…… 她眨巴了下眼,仿佛被他的眼睛,楞栽栽地点点头。 男人翘了翘唇角以表示满意。 背刺抬起手,凑过来拍了下小师妹的脑门:“你完了你,被师父管的死死的!他就看你一眼,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卫枝茫然:“我是谁?” 背刺倒吸一口凉气。 单崇在旁边插嘴:“我女朋友啊。” 卫枝就腿软了,主动牵起他的手,看都不看大师兄一眼了,笑弯了眼说:“走吧,不跟他说话了。” 男人颔首:“好。” 眼睁睁看着小师妹在师父的微笑中像被洗脑了似的完全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着的传播快乐与知识的使命,背刺陷入无言。 甚至还想去整个容。 ……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大清早的健身房总是空无一人。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地方是卫枝不会粘着姜南风非要一起跟去的,那那个地方的名字大概就叫健身房……她第一次真实地到这地方,成日浸泡在汗水和钢铁本身的奇妙气息熏得她差点儿打了个跟头。 现在她懂《健身房日记》是怎么火的了。 怎么说呢,那味道不算难闻吧,就是发酵过后的荷尔蒙气息散落在每一个角落里变质,叠叠层层。 在她游神的琢磨同行作品的亮点时,她旁边的人放下包脱衣服,就是把外面套着的那件黑色卫衣掀起来,里面有件白色的短袖T恤—— 卫枝也就是一个不经意地回头吧。 一不小心就看见男人被卫衣上拉一块儿带起来的白色短袖   瞳孔微微地震,她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福利能来的这么快。 说来也是离谱,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个手机照下来吧,杨女士再不同意就给她发这个,看完她应该就同意了(。)。 而在卫枝掏出手机之前,她已经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了—— 男人把卫衣往外拽时,就感觉到一个软的要命又有点冰凉的绵软物体落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下意识动作一顿,然后一把将卫衣脱掉,往旁边一扔,低头。 就看见他家小姑娘原本好好地坐在椅子上,这会儿一只手撑着身子,整个人歪斜过来,手放在他裤腰上。 软绵绵的指腹压着他的小腹。 几秒沉默。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卫枝乱“蹭”地烧了起来,头发竖起来,心中的土拨鼠发出尴尬得能尬碎太阳系的尖叫—— 手指猛地缩回,在空中无力地抓了抓。 几秒后,她伸手,一把将男人翻起来的T恤往下一拉! “当、当心感冒!”她用异于平日的紧绷声音说,“怎么脱个衣服毛毛躁躁的!” 单崇挑眉。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用“毛毛躁躁”这四个字形容,还挺新鲜。 瞥了她一眼也没揭穿她,做了六组热身后,拿出弹力带,挂在随便一个大型器械上,然后弹力带的另外一边挂在自己的大腿肌肉上,向后坐。 深蹲。 每次他往后坐,已经在热身中活动开来的大腿群肌都会因为发力而紧绷,卫枝蹲在旁边看,时不时耳边还有他微微加重的呼吸声。 又一次下蹲,她原本老老实实蹲在他的侧面,犹豫了下干了一件上次她被装在手机视频里想干又没办法干的事,她挪了挪脚步,换到了男人的正面。 他今天穿的裤子也不完全是紧身裤。 不得不说其实某个地方她也是亲眼见过(虽然光线昏暗)也曾亲手那什么……测量,但是不得不说,光天化日之下,在隔着一层布料的情况下猛地一扫—— 还是很有直觉冲击力。 卫枝抬起手压了压鼻梁,有点儿走神,伴随着男人的一个下蹲眼角不小心瞥到裤子因为动作产生的形变而突出的某个…… 个人形状。 卫枝觉得今晚的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就在这时,单崇直接站了起来。 卫枝:“?” 卫枝:“你可以继续的,别管我。” 试图扯开话题。 卫枝:“这个动作是在练什么?” “核心。”男人嗓音带着运动过后的低磁,“你之前不是闹着要学刻滑?过来教你?” 卫枝是想学那个,这会儿听他提起未免有些心动,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往他那边挪了挪,刚凑近,就被他身上散发的味道熏得差点栽个跟头—— 人类在运动之后,身上的气息会变得浓烈……那味道肯定不是古龙水那种纯粹的香,而是人身上自带的,汗水夹杂着他本身拥有的味道,那味道是未知熟悉的,无数次在他身上嗅到的。 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拎起来,那热浪扑面而来,她顺势抱着他的手,一头栽他怀里。 心跳砰砰的。 不管拥抱多少次,每一个拥抱对她来说依然稀罕得很。 抱着他的腰,手臂收紧,她鼻尖埋在他的胸口猛地吸了一口气:“上次在视频里就想这么干了。” 一边说着,她抬头,踮起脚亲亲他的下巴。 单崇很有素质地抬头看了看周围,健身房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眼神儿跟着变得懒散了些,他用有些粗糙的指腹刮了刮她的脸蛋:“撒什么娇?” 男人嗓音沙哑。 性感的要死。 卫枝就在这稀里糊涂里被他塞进弹力带,感觉到大腿上的支撑力,男人的手在后面撑着她的背。 “往后坐,我扶着你摔不了,往后坐,再坐,膝盖别往前跪,感受到大腿和小腹的发力,核心绷紧……刻滑也是一样的道理,折叠,核心,核心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说话的时候,人就贴在她的身后。 手握着她的腰,掌心灼热滚烫。 他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湿润气息就在她的耳廓,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腔震动。 “别走神。”他说,“想想你在雪道上看到的那些人是怎么滑的,回去可以自己练,弹力带只是一个辅助——” 男人说着让开了。 她自己摸索着琢磨核心在哪,做了几个。 有点儿走神正在想雪道上那些个大佬的折叠是怎么回事,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条件反射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单崇坐在旁边,慢吞吞扒开一块昨天给他的奶糖塞进嘴巴里。 卫枝看着那颗糖消失在他的唇瓣。 在咬进去的时候,男人舌尖还卷了下,唇齿间隐约见到他的舌尖。 卫枝站起来,大脑空白了两秒,从弹力带里跳出来,走到他面前。 眼前的光亮被小姑娘投下的阴影遮住,坐在那的男人抬起头对视上她发亮的眼,他停顿了下,问:“看什么,你也要?” 卫枝含糊地点点头。 男人“哦”了一声,也没说不给。 抬起手,一把抓住她身上卫衣帽衫的帽子抽绳,她顺势俯下身去。 男人带着奶糖甜嗖嗖的气息喷洒在她圆翘的鼻尖,卫枝微微瞪大眼,杏状瞳眸有着迷茫,直到下一秒,唇瓣被他含住。 本就没怎么闭合的牙关被轻而易举地撬开,在男人那被咬得完全释放了甜香又有点儿发硬的糖顺着他的舌尖推进了她的口中—— 但他没急着放开她。 拉住她衣绳的大手甚至用了点力,男人的舌尖勾了勾她的,将糖平稳递入她牙关,仿佛舍不得一般又逗留了一会儿…… 那迫使她弯腰的力道消失。 在卫枝懵逼中,她看见男人弯着眼冲她微笑着,淡道:“最后一颗,给你好了。” 健身房内(毛巾) 卫枝捧着脸, 砸吧着嘴,表情麻木地吃完了那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怎么说呢, 吃到最后她也没吃出个奶糖的滋味来,嘴里和鼻息里被填满的是男朋友身上的味道,香喷喷。 比大白兔奶糖还香。 时间越接近中午,健身房的人越来越多了,每个器械前面分布着一两个人……有的在专注撸铁,有的年轻女性目光则像是跟着蜜香的蜜蜂似的,做一个挺举,往这边看一眼—— 搞得好像往这边看也是自然标准发力的一个环节。 但是卫枝理解她们。 此时此刻单崇上衣脱了赤着身, 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就像是为了让人们看的更请吃他身上的汗珠是怎样滚过那因为充血而隆起的胸肌…… 因为肌肉与汗水, 男人背部那道开刀留下的疤痕突然从苦情剧变得很社会, 刀疤的末端隐藏在裤子里,无数人的目光跟随着晶莹的汗珠,滚过伤疤, 滚进裤腰, 消失在那阴影中—— 保持恋爱新鲜度的绝对不是金钱。 奢侈品是买不完的, 钻石黄金不能当饭吃,从十岁到八十岁, 女人的少女心可以永远续存…… 它只为美男子不厌其烦地疯狂跳动。 卫枝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 看着男人做完一组练腿的动作,下了器械,长腿落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他站起来, 走向她。 卫枝摸了摸旁边的矿泉水递给他,在周围人向她投去惊讶而羡慕的目光中, 男人自然地接过矿泉水,仰头喝了大半瓶。 “慢点,”她说,“别呛着。” 射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热如X射线,但她觉得拎着爱马仕喜马拉雅birk在维密舞台走开场秀的荣光也不过如此…… 上学的时候,和校草谈恋爱的女生校运会给男朋友递毛巾气死一群人这种事,七八年后,她做到了。 并一下理解了当时那个女生的想法—— 那当然就是,爽啊。 唇角往上翘了翘,她不说话。 这时候,满身汗津津的男人挨着她蹲下,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他指尖都在往下滴水……在稍矮她一点儿的位置,他微微侧仰头望着她,问:“我要把衣服穿上不?” “怎么了?” “你坐椅子上眼神儿滴溜溜的和多少看你男朋友的人对视过了?”单崇望着她,语气隐约含笑意地说,“怕你一会儿吃醋,拿这个做筏子找我麻烦。” “我是那种人吗?” 为了提现自己的宽容大度,小姑娘甚至主动用他自带的毛巾给他擦擦脸,“她们要看就让她们看吧——” 他挑眉。 “反正看得着,也摸不着。” 她不急不慢地把话说完,戳了戳他手臂隆起的肌肉,用霸道到可爱的声音说:“这个,我的。” 她又指了指他的腹肌,“这个,也是我的。” 手指尖犹豫了几秒,大概是在琢磨下一个宣布主权的部位,结果话还没说完,手指便被男人的手掌心热烘烘地一把捉住了…… 他拉扯了她一下,压着她的手指往腹肌br />   卫枝:“……” 男人将她的指尖拉至唇边,在她的指甲盖上落下粗糙的一记亲吻,喑哑着嗓音,缓道:“不要也得要,它喜欢你的很。” 卫枝:“……” 单崇:“都是你的,我保证。” 说完他站了起来。 原本矮于她的身子一下子站高,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起来,热腾腾的气笼罩着她,扑鼻盖脸。 男人低着头问她,怎么不说话。 卫枝满脑子只有“啊啊啊啊啊啊啊艹”,说什么,问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单崇看她一脸茫然,就一双眼望着他闪啊闪,也不说话,就勾了勾唇,指尖弯曲刮了下她的鼻尖,淡道:“回去了。” 卫枝抬头看了下钟,中午十二点,他们在健身房待了快三个多小时……所以说滑雪能减肥都是骗人的,她说她在崇礼和新疆天天起早贪黑的滑一斤没瘦怎么这群人身材又一个赛一个的好呢,感情人家还健身房加班。 这算不算作弊? 在她琢磨的时候,单崇弯腰捡起矿泉水瓶,想了想,直起腰,半侧着头望着她:“一身汗,我去洗一下,你在这等我?” 卫枝“哦”了声,也没觉得哪不对,就乖乖说那你快点,我饿了。 男人点点头,好脾气地说“好”,转身进了更衣室。 单崇走后,卫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晃腿,晃着晃着突然踢到个东西,她“哦”了声撑着座椅边缘低头去看,就看见单崇的T恤在她的脚边…… T恤是干净的,刚才他一出汗就脱下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椅子p;   这人怎么丢三落四的? 看了看健身房里面,也没几个男的来了,这时候都是小姐姐,身后的男用更衣室里不知道有没有人,她拎着衬衫犹豫了三秒。 这时候保洁阿姨路过,见卫枝杵在门口,问她怎么啦,小姑娘尴尬地说:“男朋友的衣服落在外面了……那个,嗯,我能进去的吗?” “我刚打扫完卫生,里面又没人,一般男会员下午下了班才来,上午还是你们这种小姑娘多一些,”保洁阿姨相当淡定,“你进咯。” 得到了批准,卫枝转身就进去了。 更衣室挺大的,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她进去找了一会儿,就在椅子上看见单崇留下的那瓶矿泉水和外套还有卫裤,随意扔在那。 顺着“哗哗”的水声,她找到最后一个隔间,隔着烟雾缭绕的洗澡间,她抬头看了眼水蒸气,站在外面用猫叫似的声音喊了声“崇哥”,里面的水声停下来,问:“你怎么进来了?” “你T恤落在外面,我怕你一会儿要穿。” “那是要穿,你挂门把手上。” 卫枝照做,完了盯着玻璃纱门上那个完全模糊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玩意儿的黑影:“那我出去了,这里面好热。” 里面的人沉默半晌,说了句“等等”。 卫枝收回脚步。 单崇:“来都来了,我扔椅子上的毛巾递给我。” 卫枝回头看了眼,矿泉水瓶旁边果然放着他刚才擦汗用的毛巾,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捻起来,双标的很彻底—— 汗水在男朋友的身上很性感。 但是在毛巾上就大可不必了。 捻着毛巾她回到浴室前,敲敲门:“来啦。” 伴随着一阵水蒸气迎面扑来,浴室门打开了。 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他腰部以下裹着浴巾,头发也是湿的,黑发因为湿润垂落下来,这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温驯得多…… 因为刚做过器械,身体肌肉还没有完全放松,人鱼线清晰可见。 他伸手要拿毛巾,结果没拿到,因为这时候小姑娘一抬手,于是那毛巾边缘正好从他的指尖错过。 单崇微微挑眉。 站在浴室门外,拎着他毛巾的小姑娘眨了眨,跟睡醒了的小动物似的,黑色杏眸中写满了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什么故意的?” 卫枝挑了下手中的毛巾,想了想,似乎在想这事儿该从哪里说起,片刻后指了指外面的T恤,说:“那个,你故意落在外面的。” “……” “……” 在她深色瞳孔的倒映里,男人冲她勾唇笑了笑。 …… 卫枝也不知道这个事儿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她想起了蹲在浴室外不小心看到了晨练后男二沐浴的女主,但是女主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并没有冲进去对男二干什么没有素质的事儿…… 那身为作者的她为什么遭到报应了呢? 浴室里的水蒸气还没散完。 凝固在她的睫毛上,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里面温度太热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姑娘面颊红扑扑的,唇瓣是完全绽放的蔷薇颜色,带着一点点水泽。 她气喘不匀。 像是一条鱼在男人怀里不安分地挣扎,又不敢太大声引来别人,挣脱他的控制,手挣扎着搭在淋浴隔间门把手上:“我出去。” 门把手还没摸热乎,就被男人一把拽下来:“出什么出?” 他语气那个理直气壮,把卫枝直接问懵了。 此时此刻,两人挤在那个小小的淋浴隔间,她随便一动鼻尖就能从他胸口上蹭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妈的。 卫枝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能有这么惊心动魄的一瞬,她内心已经快要把健身房的天花板挠穿,木着脸,低下头,看着男人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 她视线上移,过了他的胸膛,过了他弧线清晰的下颚,过了他高挺的鼻尖,困惑地望着他。 男人奖励似的亲了下她的鼻尖:“兑现承诺。千里迢迢来了广州,怎么能就摸一下腹肌?” “……”卫枝默了下,“能的。” “不能。” “就那一下就行了。” “不行。” 他语气越发变淡。 卫枝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抿起唇有点儿委屈地看着他,意思是你这人怎么踏马这么难伺候,我都说不摸了啊! 那眼神儿乌压压的,像是吃饱了还被主人强行摁在饭盆边的小猫,想挠人又不敢,想走又走不掉。 男人喉结滚动,刚举过铁,肌肉记忆还在,轻而易举一把将她直接抱起来了,抱小孩似的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背后靠着浴室里面那堵墙。 墙上的水珠蹭了卫枝一身。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把浴室莲蓬头挪开冲着门,然后把水打开了——水雾立刻弥漫开来,哗哗的水冲刷着浴室门,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卫枝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智慧。 上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被他用指尖挑开,她心一下子收紧,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低下头紧张地望着他,发出惶恐的呜咽。 他抬头,亲了亲她泛红的眼尾,嗓音坚定又残忍:“给你上一课,当想要男人停下来的时候——” 他含住她的唇,“就别用这样的眼神儿看着他。” …… 淋浴隔间的温度仿佛在不断的攀升,水蒸气让人的脑子好像都跟着一块儿降低了沸点后,沸腾。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切。 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稀碎,他们交谈闲聊,说这个月健身房进了哪些器械,隔壁健身房倒闭,可以从他们那搞一批便宜的划船机…… 大概是健身房的工作人员。 “这年头健身房生意都不好做啦——”“哪个生意好做你告诉我,我们隔壁的房子都卖掉好几栋,更惨的上法拍……哦哟。” “是,能好好接手那批划船机的健身房也没几家了,你去问问还能不能讲价……哪来的水声?” 卫枝坐在浴室的小小台阶上,原本是让洗漱的人放换衣篮和洗漱用品的,现在这些东西散落了一地。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一点儿声音发出来。 在听见外面的交谈声时,她吓得魂飞魄散,原本就泛着红的眼圈这会儿变成了红彤彤的一圈,不知道是水蒸气还是眼泪迷糊了她的双眼—— 好在花洒的水声遮住了一切。 “这么早就有人在这洗澡了?” “可能真的是来洗澡的。” “啊哈哈哈哈!” 外面讨论怎么薅隔壁健身房羊毛、还要多管闲事会员怎么这么早来健身的两个人,大概是交谈了一辈子这么久,终于走了。 原本紧绷着的人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抬手泄愤似的拉扯了下男人的头发。 后者被拽的疼了,这才不急不慢地抬起头,那张平日里冷感的脸此时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像是站在big air的起跳台旁,背着手,问>   他舌尖飞快压了压唇瓣上的水泽。 “嗯?” 男人的嗓音低沉,从喉咙伸出发出一声疑问。 被他固定在墙上的小姑娘呜咽着将快烧起来的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他笑了笑,不急不慢地将她挂在脚踝上那一团小小布料取下来,顺手放在自己的换洗衣物那边。 然后伸手关了莲蓬头的水。 最后,他手一端,轻松把她从台子上抱下来,放地上。 男人前所未有耐心地弯腰,替她整理了下裙摆,修长的指尖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弹掉上面的水珠。 卫枝想到在雪场时,两人为滑雪裤到底要不要盖住滑雪鞋争得鸡飞狗跳,最后男人忍无可忍地亲自弯腰将她放雪鞋里的裤脚拉下来,盖住雪鞋—— 就像现在这样。 她动了动脚。 男人扣着她的手腕,凑过来要亲她。 她“唔”了声转头躲开,他停顿了下,完全不生气,就是好笑地望着她,掐了把她的脸:“躲什么,你自己的东西。” 卫枝瞪了他一眼,前所未有有勇气地把他推开,自己走了出去。 这次男人没再拦着她,就靠在门边看着她走出去,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擦脸上的水蒸气弄的水雾,还有身上、背上的水珠。 擦着擦着,她突然转头望着他。 单崇没动。 就见小姑娘把纸巾一扔,沉默了下,说:“我饿了,你能快点不?” …………………………就是那种强行时间倒流回二十分钟前,她拎着毛巾站在浴室门外,她没进去过,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语气。 单崇嗤笑。 她脸迅速升温蹿红,跺了跺脚:“我出去了!” 想了想,想起来什么似的冲他伸手:“内、内——那什么!还我!” “不给。”男人懒洋洋扫了她一眼,“留着做个纪念好了。” 在她一脸荒谬地逐渐瞪圆眼中,他毫不犹豫地关上浴室门,花洒重新被打开,这次他真的洗澡去了。 有来有回(这是尊严之战...) 卫枝出男更衣室的时候, 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生怕遇见刚才那个好心让她进男更衣室的保洁阿姨, 对方坦然的目光现在她回想起来,都让她羞愧得想要捂脸嚎啕大哭——对不起阿姨辜负了您的信任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卫枝感觉自己像是个贼,刚从健身房浴室里顺走了一百袋小包装洗发露那种。 等她总算走到人群热闹的地方,她松了口气,找了个通风口坐下来,让外面吹进来略微带着冬日寒气的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气。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单崇也走出来了,男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看上去又是那个干干净净的男神…… 没人知道他骨子里有多尼玛的邪恶。 卫枝看见他,腿都打颤。 生理上的, 还有心理上的。 压了压后脚跟踩在地上, 她等着他走到自己跟前,没来得及说话,男人先抬手捻了一缕她的头发, 感觉到上面还有点儿湿意, 蹙眉:“头发没吹干你就在这吹风?” 卫枝扫了他一眼:“我还在男更衣室把头发吹干再出来?” “……”单崇说, “男更衣室对面就是女更衣室,你多走两步过去不就行了?” …… 哦。 是哦。 “忘记了, ”她理直气壮, 就差插个腰问,“忘记了,怎么了!” 单崇这会儿纯属属于猎物得手后, 不急着进食只是把猎物圈养起来, 看着它扑腾也很开心的那种奇妙状态,好脾气地扫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鼻音, 把外套脱了扔她头上。 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衣物笼罩下来,原本拍打着翅膀满世界横冲直撞的鸟崽一下子安静下来,白嫩的爪子拉扯了下他的外套,罩在脑袋上。 几秒安静。 她委屈地哼唧了声:“以后再也不跟你来健身房了,你个骗子。” “怎么骗了?” “就是骗了,”她噘嘴,“说好的给福利?” “没给吗?”隔着衣服,他拍了拍她的头,“刚才那不也是为你服务吗?” 不说还好。 一说鸟崽的羽毛都炸开了。 “啊”了一声,见了鬼似的把他的手拍掉,迅速横向挪开步子离他三步远。 从衣服汹:“不许再提!闭上嘴!” 她打从认识他开始,就没几次有胆子喊他“闭上嘴”,男人看着好笑,像是就想看她急眼似的,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冲她招招手。 卫枝顶在那,警惕地望着他,一双眼仿佛无声发问他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就见男人手心向上,示意她过来。 卫枝才不过去。 就离他远远地看着。 单崇见她僵硬地不肯配合,也不着急,轻笑了声:“你猜我口袋里现在放着什么?” 卫枝:“?” 卫枝瞥了眼他的口袋,鼓起来小小一团,确实是放了什么…… 哦。 卫枝:“……” 黑着脸,她走路都不会走了,迈着小小的步伐憋屈地站在他身边,任由他把她的手牵起来……被男人温暖干燥的大手握着,她被自己怂得伤心,从嗓子眼里吐出一股气,憋出“嘤”的一声。 可惜男人就像是聋了没听见,捏了捏她柔软的爪子,拇指还很有余地地懒洋洋地搓了搓她的手腕:“不是饿了?中午想吃什么?” 卫枝瞥向他的口袋,深呼吸了三次,咬着后槽牙挤出六个字:“回酒店,叫外卖。” 单崇“哦”了声,说好。 …… 回了酒店,卫枝才有点儿回过神来。 然后怎么看男人那嘴脸都有股得意的劲儿在里面。 所以坐下后她森森地盯着男人的口袋,知道这货等着她开口了,咬着牙愣是抱着腿缩角落里不吱声,他说吃什么,她就点头或者摇头,还能提醒他“备注别放姜”。 经过这么久的心情平复,她就逐渐淡定了。 她今天穿的裙子挺长的,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反正到了房间就他们俩了,他,那什么,也那什么了,她怕个屁啊—— 于是干脆也不急了。 也不再老盯着他的口袋想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等外卖的时候她干脆就窝在沙发上玩儿手机。 能感觉到男人坐在不远处,一边看手机,目光时不时就从手机上方滑出来落在她的侧脸…… 好像等着她新的一轮送菜。 卫枝感觉到了,在心里响亮地冷笑一声,心想你就等着吧,等到地老天荒好了,然后很有骨气地,死活不抬头看他。 正好社交软件上编辑在找,她低头认真和编辑谈工作。 【编辑:下周崇礼?】 【少女叽:这么快?】 【编辑:赶年前么,正好大家都放假,我听说除了到时候比赛场地,官方那边还给你们请了点冰雪类运动的大佬采采风什么的,国家运动员啊冬奥会参赛者之类的吧——估计还照顾那些人的时间……你懂的,大佬都很忙。】 卫枝看见“冰雪类运动的大佬”,掀起眼皮子看了眼不远处懒洋洋靠在那玩儿手机的男人,心想冰雪类运动的大佬这也有一个…… 闲得很。 且屁用没得。 【少女叽:惹,谁还不是大佬了!】 【编辑:……你在这时候突然来了点自尊心是想干什么,人家那个是上电视也无所谓的,有本事到时候你上电视时候把口罩摘了。】 【编辑:然后你家但凡有一个会上网用搜索软件的,你家今年大年三十饭桌上可就热闹了。】 【少女叽:……】 卫枝抬起头,清了清嗓音,感觉到男人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她冲他笑了笑。 然后伸长了短腿,好不容易够着他大腿了,用脚指头踩踩他,问道:“下周回崇礼?” 原本她还以为单崇会说点什么“这么早”“来回折腾不嫌麻烦啊”之类的话,没想到此时男人手划拉了两下,又低头看了眼她塞在他大腿和沙发之间缝隙的蹄子,没让她拿开。 男人只是才不急不慢地点点头,说:“行。” 卫枝想了想:“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单崇换了个坐姿,把她的脚压大腿nbsp;   他这才抬眼,懒声道:“你要求的,那我还能说不行?” 卫枝想了想:“戴铎是不是也在崇礼?” 单崇:“回长白山吧?” 他看了看手机,蹙眉,嫌弃道:“哦,在崇礼。” 卫枝这会儿就自己以为自己心里有了个数, 【少女叽:都请了什么大佬啊?】 【少女叽:说不定我认识。】 【编辑:我哪知道,你还认识这么高端的人物?看来你那个新漫画硬干货都不是瞎掰的啊?】 【少女叽:啧啧。】 【编辑:啧啧个屁,到时候有礼貌一点啊,对大佬要千依百顺,知道不?】 卫枝一看这话,直接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 【少女叽:对任何人类千依百顺都会换来他的蹬鼻子上脸。】 【编辑:你今天反抗意识浓烈,和男朋友吵架了?】 卫枝想了想,觉得这不算吵架。 这叫较劲。 谁先低头谁输,赢了也没奖励那种—— 那什么。 尊严之战。 …… 没过一会儿外卖来了,就一些广式点心,虾饺烧麦叉烧包艇仔粥什么的,他点的挺多,都是按照她的口味点的。 打开外卖盒,一个个地都在桌子上摆好,他抬起头刚想问小姑娘准备离他三米远到什么时候,就看见后者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直接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她来的气势汹汹。 单崇都有点愣住。 捏着外卖盒的盖子他刚想说“要打架也等会儿吃饱再说”,这时候见小姑娘凑过来,冷着脸直接把他胳膊肘往上一掀,猫腰钻进他怀里—— 单崇:“?” 他都没回过神,余光就看见她潇洒地一掀裙角,裙角飞扬间,香软的一团玩意儿“噗通”在他怀里稳当坐下了。 裙子散开,洒了一沙发。 小姑娘抬起手,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他的脸一口,突然笑眯眯地望着僵硬住的男人道:“你喂我。” 她就这么坐他腿上。 什么都没有呢。 就隔着他卫裤那么一层布料,这会儿她抬着脸,一脸天真乖巧叫他喂。 男人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还保持着弯腰开外卖盒的姿势,手一用力,掀开盖子,外卖盒子差点儿被他整个捏碎—— 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可惜他注意力完全不在食物上了,在他的大腿上。 单崇想起了那时候,在崇礼山顶雪场那个下午,熊型教练把他从睡梦中推醒告诉他有俩萌新在外头等着,他坐在滑雪学校休息室里弯着腰往外望,外面站着两个小姑娘他一眼就瞅准了卫枝…… 怎么选的呢,就看她软绵绵、肉乎乎的一团,经摔呗。 现在报应来了。 他现在切身体会到了所谓“肉”是个怎么回事儿。 他看人确实挺准。 的确是软绵绵、肉乎乎的一团。 全身的注意力好想一瞬间都集中在了大腿上,这就属实有点儿过了—— 他到底是低估了她哈。 刚开始还知道害羞呢,逼狠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憋着劲儿要反击呢! “喂你可以,”男人垂眼,望着稳稳坐他怀里的小姑娘,“你先起来。” 卫枝冲他微微一笑:“起不来,我就坐这。” 单崇闭了闭眼,耐着性子颠了颠大腿:“起来。” 卫枝抱得更紧了些,下巴压在他的颈窝,不看他的脸就压根不怕他,甚至还敢挑衅:“那你饿死我好了。” 他当然不能饿死她。 抬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听她娇气地“哎呀”了声挪了挪……结果这一挪直接差点给他挫出火来,他连忙按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 小姑娘被他摁住了。 就能动脑袋。 于是她转过头,软嫩的唇贴着他的下颚弧线,似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他:“吃饭不,我饿了。” 他黑着脸,扶着她的腰,既要不让她掉下去摔着又不能抱太紧他自己遭罪,语气也不是很好:“行,吃。你在动一下我就给你扔出去。” 卫枝才不怕。 唇角都要勾到耳朵上去。 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全程她就没动过手,窝在男人怀里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把所有盒子里的东西都吃了一两口,故意折腾他似的,放下烧麦要虾饺,放下虾饺又想再来口烧麦—— 每次他弯腰拿食物,她几乎整个人和他贴的更紧一些。 玩够了就窝在他怀里喝了小半碗粥…… 最后终于饱了。 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儿。 男人往她唇边递吃的动作一顿,垂眼望着她:“饱了?” “饱了。” “饱了就下去,”单崇光伺候她了,一口没动,也是没心思动,“我还饿着。” “哦,哪饿?” “……”男人眼角肉眼可见地跳了跳,“卫枝。” 这连名带姓的喊法多少就带了点儿警告的意思了。 卫枝抬眼看了看男人僵硬的下颚弧线,心想啧啧看这脾气臭的,于是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问:“那你说你错了没?” “……” 他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她这才慢吞吞爬起来,蹭到他旁边,刚坐稳她旁边的人直接站起来了,吓她一跳,仰着脸问他:“你干什么突然站起来?” 单崇瞥了她一眼,抬脚进了浴室。 卫枝给他掐着点呢。 过了二十五分钟他出来了。 坐在沙发上小姑娘抱着腿,笑得眯起眼:“好好冲水了吗?” 他没说话,直接给她端起来了,不顾她小声的尖叫直接打横着把她抱进洗手间,一开门那扑面而来的雄性不明液体气息给她呛得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男人面无表情把她放镜子前的洗漱台上。 卫枝要往下跳。 又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抱回去。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均是气喘不稳,等她在洗漱台上坐稳了,他转身就要退出去,卫枝看着他关门,扑腾着爬起来—— 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她已经被那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人的强烈味道熏得脸红,眼睁睁看着门关起来,她又扭头冲进厕所隔间—— 马桶里干干净净,垃圾桶里空空如也。 “单崇!”卫枝拍门,“你把你东西藏哪了!” “慢慢找,”站在门外的男人懒洋洋道,“找不到就闻着,我吃完饭放你出来。” “………………你吃多久、不对——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闻着!你还是人吗!!!!” “嗯,”他不怎么在意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呗。” “……王八蛋!” “随你骂啊,”抱臂靠在洗手间门外,男人轻描淡写笑了声,“我吃饭去了,你保重。” “单崇!!?” “嗯?” “你幼稚!!” “哦,”男人淡道,“还行吧,得亏你教得好。” 从崇礼到现实的距离(远吗) 晚上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各回各家, 躺在两个酒店两张不同的床上,规矩得像是小学生。 也不是单崇想那么规矩。 下午卫枝从通风管道找到自己的贴身小物时张牙舞爪, 最后几乎是用赶的把男人赶走——他什么时候被她赶过,多多少少又是一项全新的体验。 晚上只能视频一下聊以慰藉,好在视频她还是接的,还穿着她那身睡衣,她把手机放在自己的侧面,一边工作一边和他聊天,选的位置很讨巧—— 从他的方位,既看不见她在画什么, 又正好能看见她抬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时的侧面。 小姑娘的手臂光洁细腻,绿色吊带边缘伴随着她每一个转身或者站起来, 圆滚滚的弧线便变得生动起来…… 单崇很想问她有完没完。 是不是非得被人摁着原地办了才知道什么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但是当时的气氛又不允许他这么干—— 小姑娘一脸严肃在跟他白嫖大跳台的知识点, 这回他也不问她探究这么多这辈子也跳不出来的动作是要干什么了,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答完看她很认真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 然后又匍匐在绘板上继续画她的。 到了晚上一点多, 卫枝打着呵欠跟他说晚安, 挂了视频通话, 她去睡觉,单崇…… 拿起手机验收她工作成果。 《异世修真的十八种姿势》更新了。 今天更新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男主陪着女主去客栈吃饭, 然后在天字号雅间, 外面是车水马龙、摊贩叫卖,人们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女主凭栏倚靠在窗边,眼神懒洋洋的, 就是眼角泛着红…… 原来是吃饭前, 男主先把女主给吃了。 只是吃了一口,又坏心思地不肯真的喂饱她, 等小二敲敲门要上菜,他从她裙底出来了,亲了亲女主的唇角,笑着说先吃饭。 底下读者嗷嗷骂男主,不是男人。 修长的指尖划过屏幕,单崇打了个喷嚏,嗤笑了声。 再就是女主把小裤脱了,把那玩意儿塞进男主的怀里——谁能知道外面叫人闻风丧胆、听说冷血无情的铁血捕快男主冷着脸查案时,怀里揣着那么个东西呢? 吃饭的时候,他还牢牢把下身只着外裙的女主抱在怀中,那手一只可握她肩头,灼热滚烫。 却又不能真在这地方给女主就地正法,只能忍着。 底下读者嗷嗷拍手叫好,男主活该。 单崇看完今天一天的更新。 旁边的背刺翻了个身,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脸,他感慨:“师父父,您女朋友花样越来越多了——” 单崇没说话,掀开被子,躺进去之前转头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够意味深长。 背刺愣了下,品味了下其中的奥秘,哽住了,想了半天问:“别告诉我——不是,崇哥,人类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不应该,至少不能够……告诉我你没有。” “没有。” 男人冷冷清清地回答。 没等背刺松口气,又补充,“起码监控器下没有。” 背刺:“……” 创意多的不是小师妹。 永远不要小看一位魔法师。 正如高手不是废物,他只是不轻易出手。 背刺看了眼手里的手机,痛心疾首放下:“那你告诉我以后我还要不要追更了,这漫画从开坑开始我看到现在,现在有种时时刻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踩着雷的——” “随意,我不是很在意。” “……” 我在意! 我在意啊! 你妈的! 在背刺含泪的注视中,单崇想了想,又问,“我是不是该得问她要点创意费用?” 背刺:“?” 单崇:“没我帮忙她今天更新哪那么顺利?” 背刺:“人疯起来还真是什么钱都敢要。” 单崇意味不明地冷笑了声,钻进被子,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 第二天的行程是医院一日游。 冬令营的课很快就上完了,距离过年又还有个把月,原本众人还在回新疆还是回崇礼之间迟疑,单崇一声令下,那果断还是崇礼集合。 这事儿是坐在老烟病床前商量的。 然后在弟弟的视线压迫下,卫枝给姜南风挂了个电话,就问她崇礼去不去。 对面沉默了下,大概是考虑了那么几秒吧,就说“都快过年了回程机票不好买自由职业能自觉点别上赶着春运给国家添麻烦不”,完了说自己刚办了张学街舞的卡,问卫枝去不去,老师很可爱。 姜南风也不是故意的。 她哪能知道卫枝被老烟闹着开免提打的这通电话。 那轻飘飘的一声“可爱”直接给卫枝说懵了,一抬头就看见病床上还穿着病号服的奶狗脸色发绿,头上长草。 挂了电话,空气都僵住了。 卫枝一头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我都说了不要开免提……” 别说老烟,她都想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她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往身后靠——身后有什么?有单崇啊,男人面无表情门神似的立在她身后,原本还觉得他碍事得很挡着光,现在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刚靠上他,就听见男人在头顶轻飘飘来了句:“街舞?你朋友爱好挺广泛。” 卫枝反手抱着他的腰,一只手绕过他背后,疯狂拽他衣服,示意他赶紧闭嘴吧。 单崇不理她,抬头看了看老烟:“都分手了,你也别在这脸色姹紫嫣红,收拾收拾回崇礼……你的地盘,再找个,过年还来得及。” “……”卫枝忍无可忍地抬起头,“你就非说话不可吗?” “我安慰他。” “那你看他脸色有像是被你安慰到吗?” 单崇迟疑了下,总算是认真看了几眼老烟,然后沉默几秒,把怀里的小姑娘拎起来,突然说走之前还有个行程,之后带着她火速逃离现场。 单崇所谓的行程就是去一趟南城,代表官方探望一眼那个在广融台子上摔了的倒霉蛋,原本轮不着他去的,但是他那顺手把人拎起来的举动让他成了什么雪圈道德标杆,直接给他架起来了…… 再加上那人的家属一直说要亲自见他表达感谢。 打车过去也就个把小时。 到了南城第三医院门口,男人自己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卫枝这边替她开门,牵着她的手,牵着她从急诊门诊、骨科门诊前面穿过去,绕了一圈,才找着住院部。 卫枝:“韩一鸣这会儿可能在手术室,你要去敲个门不?” 男人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一下子忘记住院部怎么走。” 再也没有比他更过目不忘的人。 这人现在撒谎都不带眨眼,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牵着她的手没放开,就这么一路把她带上住院部病房——号称自己忘记怎么走的男人进了住院部,七拐八拐,卫枝都绕晕了,他准确地在一间病房前停下来。 那是一间六人间的大病房,往里看去,上次那个倒霉蛋躺在左边那排最里面的位置,平躺着,手术过去也几天了,身上的监控仪器已经撤掉,看上去没那么吓人。 床边坐着个中年女人在看手机。 看年纪应该是他的母亲。 单崇他们走进去,放下表示慰问的果篮,那个中年女人放下手机站起来,看着有些拘谨地用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对他们表示感谢—— 卫枝注意到她嗓音沙哑疲倦,眼底的黑眼圈很重。 不过这些都只是身体上提现出来的疲惫。 女人的眼睛,她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黑白分明,却充数着不自觉的木然与迷茫。 躺在床上的倒霉蛋郑重其事对单崇道歉,后者当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么多,一只手撑在床边,问他手术的情况。 就不太好。 脊椎是人体最重要的关节,非专业人士,谁也不知道摔了它,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就不好了—— 当然可能屁事没有。 也可能从此坐不起来了或者走不动了。 又或者大小便失禁等一系列问题。 这人摔的位置不好,虽然手术了,但是今后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还是个未知数,而且这一切的可能性都是建立在长时间、持续性的康复治疗基础上的。 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金钱。 换了普通人家,没人受得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 那人一边和他们说话,她母亲拿着棉签沾了点杯子里的水压在他干涩唇瓣上,然后解释是,他这几天卧床不方便,也不是很愿意进食和喝水,人的生理需求,降到最低。 她说着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也没有太多埋怨的话,想象中那些什么“让你别去做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听话”这类的台词并没有出现,在事实面前,好像所有的人都能明白,事后的埋怨并没有用。 病房里有短暂的沉默。 那个沉默也让人挺难受的。 中年女人站起来,端着盆子说去洗个毛巾给他擦擦脸,转身进了病房配套的浴室,水声响起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那人笑了笑,说:“崇神,你当年退役,是不是其实也是这样的啊?” 单崇站在病床边,看着有点儿迟钝的“啊”了声。 “自己不想的,可能还觉得有点不服气,认为只是倒霉而已,再给我个机会我必不可能再摔。”那人收了笑,盯着病房的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我都快奔三了,但是这几天从手术麻醉醒了看我妈那个样子……她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我有点难受,琢磨要不就摸摸鼻子自认倒霉算了,也不想再去证明什么。” 单崇没说话。 “啊,”那人说,“好烦,要是就这么瘫痪了怎么办?” 他声音听上去有点儿迷茫。 像是憋了好多天的疑问此时此刻终于说出了口。 也没指望着谁回答他吧。 中年女人端着洗好的毛巾和盆出来的时候,眼睛也有点泛红,她冲着病房里唯一的小姑娘笑了笑,像是有点怕吓着她。 卫枝嗓子眼干涩得很,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消毒水味侵蚀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等单崇牵着她离开病房,她重新戴上口罩,借着口罩的遮掩,她飞快眨眨眼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握着男人的手的指尖收紧了些。 “我那时候,还挺幸运。” 他突然开口。 “刚进医院时候四肢就都能动,拍了片,脊椎压缩性骨折,压迫到神经,但是恰巧差一点点没有刺破膜,所以没有脊髓和马尾神经的损伤。” 他转过身,隐去了当年更多惊险的过程,只说好的结果,没说其实差点儿摔着马尾,导致手术强行延长了几个小时,医生在手术室里给他缝那玩意缝到头眼昏花…… 男人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话说着,抬起手整理了下,身边小姑娘的衣领……冬日里他手背有一些冰冷,有意无意地蹭过她柔软的面颊。 “所以,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他嗓音温和,“你这掉了魂的样子看上去实在让我很为难。” 倒不像是真的为难的意思。 他的手正要从她领口拿开,就被她一把捉住。 下一秒,小姑娘凑上来抱住了他,两条柔软的手臂没想到也有这么大的力量,像是想要把他的腰勒断…… 在男人愣神时,听见她在他怀里闷声道:“对不起。” “嗯?” 他垂下眼。 “刚才站在那个人的病床前,看着他妈那个样子,我想的是,如果病床上躺着的人是你,我也会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去飞台子,最好看都不要看一眼。” 她磕巴了下。 嗓音立刻变得沙哑,像是憋着一股气,“但是我知道如果这样要求你,你会不开心。” 她的脸死死地压在他怀中,郁闷得要命。 “我也不想你不开心。” 男人沉默半晌,眼角微弯,低下头亲了下怀中人的头顶。 被他这么亲了下,她没有好转反而更难过了,硬生生在他怀里掉了两滴眼泪,鼻尖通红地吸了吸鼻子,“好矛盾。” 外面的人,想看你重返赛台,发光发热,像是爽文男主一样开启重归赛场的外挂,披荆斩棘,为国争光。 然而只有身边的人,才看得到,在所谓披荆斩棘的道路上,你留下的一步步的脚印。 脚印上可能带着血吧。 利剑挥舞时,斩断的荆棘落地,发出的是冰冷医学监控仪器发出的同款声音。 那些伤痛人们当然没有无视,给予最高的喟叹与赞美。 可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你也会很疼,病痛从来带着绝望,而不是可以随便用简单文字一笔带过的名词。 怀中结结实实地抱着软绵绵的小姑娘,男人视线定格在医院拐角的某处,出神。 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她发梢扫过,他的胸腔之下,心脏突然强而有力地跳动。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问任何人这个问题,然而此时此刻,话到了嘴边他发现自己也会有没办法控制住的事情。 微一停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突兀响起—— “我要说我确实是没想过放弃跳台这件事呢?” 听上去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笑。 只是若是稍微抬头就能发现,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无甚笑意,甚至闪烁着凌厉与凝重。 他为什么能用这种语气问这么触目惊心的问题? 她一点都不懂。 脑子都空白了好一会儿,就是条件反射,想到了那日在丝绸之路滑雪场附近的big air地形训练基地,夕阳下,他从高高的跳台一跃而出,昏黄的光线下,他扶着板的投影被拉的很长…… 那个时候,多少就感觉到了吧? 他根本就是从未放弃过得姿态。 所以,根本不意外的。 眨眨眼,小姑娘“啊”了一声,也不说紧张,其实这种问题,也不是特别难回答。 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的脸还埋在他怀里,深呼吸了几口气。 “那你就自己注意了,别受伤,别让我成坐在病床旁边望着你哭还要背过去偷偷抹眼泪的那个。” 她响亮地吸了吸鼻子,干巴巴地说,“你要这么干了,我肯定就不要你了。” 男人闻言,眉眼松懈下来,深不见底如幽潭的眼眸起了一丝涟漪,温柔下来。 弯了弯腰,目光与她平视,他翘了翘唇角:“是吗,光那样就不要我了?” 卫枝双眼红的像兔子,抿着唇倔强地跟他对视。 “真薄情。” 他笑话她。 她不说话了,伸出双手委屈地抱着他的脖子,主动凑上来,摘掉自己的口罩再摘掉他的,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唇角还上扬的薄唇。 “嗯?” 他偏了偏头,望着她。 “闭上你的乌鸦嘴,”她重新给他戴上口罩,毫无威胁力地骂他,“烦死个人了啊。” …… 等卫枝他们再次返回广州,已经是下午了。 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不一样。 小姑娘像是一团糯米糍似的,黏糊糊、甜滋滋地黏在男人身上,要不是司机不认识,她可能就爬到他身上去了…… 像是得了什么肌肤饥渴症。 前脚刚回酒店,后脚背刺打来电话,说医院那边来了通知,老烟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本来也是隔天能出院了,早上例行检查也没什么毛病,背刺骂骂咧咧地过去给他缴费,让单崇打个电话问问他跑哪去了。 现在单崇真的觉得自己养了个儿子。 打了老烟的电话,那边直接给挂了。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那边老老实实发了个微信,告诉师父,说他去南城了。 去南城能干什么,找姜南风呗。 小奶狗老老实实的,靠着以前两人关系还好的时候偶尔看到过她工作的信息,回忆着她的公司名字,找过去了…… 他倒是也没记错。 不过倒也宁愿自己记错了,当导航带着他,在南城最繁华的地段、于某栋很气派的大厦前面停下来的时候。 然而事实很残酷!大厦旁边挂了里面办公的公司名称,老烟一眼就看见了姜南风的工作室—— 4F,珠宝翡翠设计工作室,名字就叫:南风。 以前,老烟以为姜南风在做的也就是个工作室,规模不大三四个人挤一间办公室那种,现在他发现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眼前这栋商业大楼当然不可能完全属于她,但是能够在南城这个房价不比广深圳低多少的城市,在闹事区的高级办公楼拥有整整一层办公室,根本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事。 这样的办公室,一个月租金大概就要十几二十万吧? 老烟一年的学费才万把块,都是靠假期出来上课攒的。 他站在楼下就被拦住了,大楼的保安很负责也很客气,问他要工牌卡,刷过了才能进去。 这时候他那张娃娃脸反而成了绊脚石—— 一看就是大学生啊,哪来的什么工牌卡,他也没有闹,就是笑了笑问了下四楼的珠宝工作室大概几点下班,摸了摸鼻子,就蹲到外面等去了。 老烟蹲在路边发了一会儿的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隐约知道姜南风经济条件挺好的,但是之前也就是随便惊讶了了下…… 没怎么放心上。 毕竟无论在崇礼还是新疆,花费差不多也就那样,除了酒店不同,吃饭大家AA,雪票都一个价格—— 能看出贫富差距的是装备。 但是老烟,赞助一大堆,光新板都多的用不过来,衣服也是赞助的,好几千一套,手套也是一千多一双。 这些东西他用的理所当然,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而且他本来就滑的好,走哪儿都是名人,大把人追着求上课,但凡是有雪场的地方,他光芒旺盛。 ——直到离开关于滑雪板的一切,回归现实。 他只是一个稍有存款的大学生。 普通大学生。 也许,可能,掉进人海,她甚至不会多看他第二眼。 落差感让人像是一脚踏入深渊。 老烟蹲在那摇晃了下,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大厦便觉得是对自己的讽刺,他挠了挠头,看看手机—— 在他发呆期间,背刺和单崇打了无数个电话。 卫枝也给他发微信,告诉他要不还是算了,干嘛那么执着。 老烟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就是想当面说清楚吧——之前不是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么,现在,他来领这一刀了。 蹲在街边,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中间他就去买了瓶水,整个付钱的过程中他的眼睛也没舍得离开那座大厦唯一的出口……等接近下班时间,上面陆续下来人。 街上,路边的奔驰、宝马、奥迪、保时捷等豪车陆续靠边停下,将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白领姐姐们一个个接走—— 老烟喝了口水,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困惑自己是在干什么。 纳闷期间,远远听见引擎咆哮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远远的一辆nja H2从远处奔驰而来,这座城市还未限摩,三十几万以黑色主色调的配一点绿色线条的机车一下子把路边普通豪车一下子比了下去。 男生除了喜欢惊险刺激的极限运动,剩下的就是车—— 根据普遍印象,好像没有几个喜欢滑雪的男生是对机车不感冒的,nja H2是很多人心中的梦,也是老烟的。 骑着车的那哥们长得也不赖,一身骑装戴着绿色头盔,车在马路对面办公楼七八岁,眉眼英俊,带着纨绔子弟的轻佻与傲慢。 老烟多看了他两眼。 很快的她的视线便被办公楼走出来的女人吸引—— 今日姜南风穿简单的牛仔裤衬衫,外面随意套了件奢侈品牌大衣,戴着墨镜,鲜红的唇让她那张年轻的脸看上去成熟一些,生人莫近气场很足…… 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妆容精致,头发整齐,面色红润到一点儿也不像刚刚和什么人分手。 甚至她一出现,街边路过的上班族有一些转头看她。 “……” 他想把她扛起来就走的,告诉所有人,看个毛线,这是他的人。 老烟抿了抿唇,心情很复杂,鞋在地上摩擦了下,站直了身体。 正想过马路,就看见姜南风左右看看后,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了刚才那个机车男—— 后者从后座摸出来个安全盔,递给她。 她接了过去。 站在马路对面,老烟愣神了三秒,手握了握,不动神色地放进了上衣卫衣口袋里,深呼吸一口气,他抬脚走到她面前。 要说老烟完全没有存在感也不可能—— 一大街刚经过一天劳动摧残、灰头土脸的上班族。 所以气势汹汹的奶狗也很显眼。 他带着火来到姜南风面前,在她第一时间发现她有些差异地望着他时,他站住了。 在她和那个机车男面前。 ……真的想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扛起来,塞到飞机上跟他回崇礼的。 然而一切契机摆在眼前,只觉得脚底下像是生了根,大男生抬了抬有些酸涩的眼睑,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说:“我们后天的飞机回崇礼。” 开口的声音,他自己都觉得可怜。 姜南风站着没动。 倒是坐在机车上的那个年轻男人,发出一声玩味的声音,换了个坐姿。 姜南风警告似的扫了他一眼,又掂了下手里的头盔,没说话,几秒后,她作势想要戴上头盔…… 戴上头盔做什么,那当然是上机车,走人。 老烟就急了,长臂一伸,直接给她把头盔掀飞了,拉着她的手腕几乎是用拎的将她拎到自己怀里,熟悉的气息一入怀,他就什么都苏醒了—— 也不知道长着娃娃脸的小孩哪来那么大力气。 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缠绕上她的腰,将她死死固定在自己的怀中,同时鼻尖埋入她的颈窝,嗅嗅。 那倔强而蛮横的举动在他身上很少出现。 姜南风有一瞬间的愣怔。 听见他靠在她耳边,揉了揉她的短发,用沙哑的声音问:“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稍一停顿,他才问。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语气真诚。 姜南风一时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倒是旁边机车上,年轻男人为眼前这出戏打了个口哨,从机车上下来,拍拍把姜南风抱在怀里、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喂,小孩,能不能放开我老婆?” 姜南风眨眨眼。 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人整个瞬间僵硬成了钢筋。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老烟慢吞吞放开了她,指尖在她后脑摩挲,指腹擦过头发发出“沙沙”声音。 他红着眼,也不理会旁边似笑非笑的年轻男人,只是问她:“想我吗?” 那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的模样,姜南风觉得自己要是摇头他可能人就没了。 可她瞥了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老烟盯着她,看她坚定地摇头。 想了下,指了指旁边机车上的那个年轻男人:“就为这?” 这话旁边那人不怎么乐意了,没一挑:“怎么了?什么叫‘就为这‘,哥能给她买兰博基尼,你给她弄个自行车还要靠街边扫码。” 这他妈扯得够远的。 但是也完美地打击了还未来得及出社会的男生的心—— 要么怎么都说老男人有心机? 他三俩句话,就给本就心态动摇的老烟打击到了,还是最懂男人在意什么,他就摁着别人的痛点戳。 最让老烟难受的,还是从头至尾,姜南风没说话。 …… 十分钟后。 老烟走了,姜南风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旁边的年轻男人乐不可支,她忍无可忍地把手里的头盔扔向他:“姜潮,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姜潮乐呵呵地稳稳接过亲妹扔来的头盔:“你可以啊姜南风,搞大学生被人家找上门,我帮你处理你还翻脸是吧——” 他不知道在兴高采烈个什么劲。 瞥到妹妹脸色不好,他弯腰看了看她,“哟”了声:“怎么着,还有点舍不得啊?嗯,长得是还可以,那你干嘛赶人家走啊……” 姜南风根本懒得理他。 正僵持着,手机响了,那边卫枝软趴趴的声音响起:“没别的事,单崇问你把他儿子怎么了,可以的话麻烦送个热乎全尸回来——” “打发走了。”姜南风沉声道,“走的时候好好的,到你们面前什么样我概不负责。” 卫枝:“哦。” 姜潮:“谁?小枝吗?问她什么时候分手,韩哥死透了没关系正好我等着排队呢!” 话语刚落,就被姜南风手机结结实实砸高挺鼻梁上,痛呼弯下腰中他听见亲妹斩钉截铁地喊他有多远滚多远。 讨人喜欢不(行了娇气鬼...) 回崇礼的事, 说来好像也挺紧急的,当天下午他们就把滑雪板打包寄顺丰快递寄回张家口, 卫枝退了酒店的房,屁滚尿流地准备回家。 主要是因为她跟家里报备要去张家口的事,然后就被骂了—— 也不说骂得多严重,也就是她妈问了句,南城的地烫脚,还是你家的沙发咬你屁股? 卫枝强调无论是上广州还是张家口崇礼那都是工作需要,但是这大概是类似于狼来了的故事,对面丝毫不买账。 但这也没办法啊, 真的就是工作。 从南城到广州也是一拍脑门被男人诱哄着来的,走的时候家里盆栽都没来得及浇水的紧急, 拖延症使她从新疆带回来的雪服没来得及洗…… 各种东西乱作一团。 那行李箱肯定没办法立刻收好。 卫枝想到就头疼。 这时候, 胆大包天的懒病就犯了,她坐在沙发上往男人方向默默靠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出馊主意:“你要不也退房, 来南城看看?” 彼时单崇在看手机, 准备用软件帮卫枝叫回南城的车, 方便他全程监控—— 这么抠的人,也没怎么犹豫, 把平日里打车的什么出租车啊拼车选项全部取消掉, 勾上了最贵的专车。 袖子被小姑娘拽着,他掀了掀眼皮子:“我去干什么?” 帮我洗衣服和收拾房间。 卫枝当然不会这么诚实,这样傻子才跟她走呢。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她说:“来我家, 坐着。” 单崇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和小姑娘对视了几眼, 想了想问:“什么意思?” 卫枝:“就字面意思。” 男人冷嗤一声:“你别告诉我你从新疆带回来那些速干衣、雪袜、雪服什么的现在还在你家沙发上、洗衣篓或者随便其他什么总之不是洗干净晒好后的衣柜里。” 卫枝:“那也不是。” 卫枝:“……” 卫枝:“它们还在行李箱里。” 单崇:“……” 单崇早就知道这小姑娘最多就是把自己身上收拾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到位,该懒的地方却一点不含糊—— 然而哪怕有这种心理准备,也愣是被她的答案震惊到了。 “所以是什么意思,”他茫然地问,“邀请我去采行李箱里生出来的蘑菇?” 她听着不高兴地噘嘴:“哪有这么脏!” 单崇才懒得跟她客气:“你是真的邋遢——” 她拽他的袖子:“那你去不去啊!” 男人把自己的袖子抢回来:“跟你回去,我还得定南城的酒店,麻烦得很。” 他态度挺暧昧,一方面是真的懒得惯的她一身臭毛病箱子都懒得自己收,另一方面也不是特别坚定这件事,主要是架不住她撒娇…… 他箱子就是,干净的放一边,换洗的另一边,一直整整齐齐,要收拾直接把衣柜里晒着的速干衣叠好放进去就是全部了,想走也不是不能走。 于是这会儿他就理所当然这么一说,真没想别的,没想到他说完小姑娘倒是安静了下来,一脸纠结地望着他,看样子是在考虑什么事儿—— 一看她就是误会了。 放以前单崇可能还想问问她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不纯洁的东西。 现在他压根懒得问。 毕竟她脑子里只有这些乱七八糟不纯洁的东西。 冷眼看着她咬了咬下唇,勉强地说:“我家沙发挺宽敞的……” 说完,不等他发声,她自己怂怂地补充了句:“要不我睡沙发也行。” 单崇就笑了。 抬起手,掐了把她的脸,半认真地说:“可以一起睡床,我就抱着你睡,保证什么都不干。” 卫枝:“……” 从头到尾在旁边当雕像的背刺终于忍无可忍道:“小师妹,这话你要信了我都看不起你。” 卫枝蔫蔫地扫了他一眼,意思是,谁不知道呢,这年头连粉色漫画都不兴用这句台词作为擦枪走火的前奏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土到深处就是洋。 她还真他妈不知道他是在玩笑还是说真的。 有疑问就问啊。 卫枝:“真的吗?” 单崇:“真的。” 背刺:“嗤。” …… 卫枝的小公寓单崇之前来过一次,在她家楼下。 往事不堪回首,那一天不提也罢。 这次他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踏入她的房门……说实话,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那么一点点,家里的东西虽然多但是摆放的不算凌乱,沙发上的毯子滑落在地捡起来就行,箱子敞开放在一边。 里面的衣服层层叠叠堆成了小山,中间挖出来了洞,洞里原本放的是什么呢? 卫枝的洗漱包和化妆包。 单崇之所以知道,是这俩玩意被掏空了,空包扔在箱子旁边。 感觉到他的目光,卫枝迅速地冲过去把箱子翻过来“啪”地合上,坐在箱子上抬着头望着他,后者冲她薄凉一笑:“挡什么,反正都要拿出来洗……而且我都看完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阳台,专门挂换洗内衣裤的盘架上面夹着两条小裤衩,一条黑色一条白色,巴掌那么大的布料—— 他的视线挪过去时,听见她尖叫一声,从箱子上跳起来去把那两条布料拿下来…… 完全无视了她的一惊一乍,单崇懒洋洋地收回目光并没觉得这个他早就见过碰过甚至用过(?)的东西光是看一眼能有什么好刺激的。 “你知道那两条东西要重新洗吧?” 他弯腰,一只手掀开刚才被合上的行李箱,嗯,没长蘑菇……他把一件雪服拽出来,扔旁边。 “放那么多天了,灰尘都重新沾上去——” 他一回头,就看见小姑娘弯腰打开了洗衣机,作势要把手里两条布料扔进去。 单崇:“?” 单崇:“卫枝?” 卫枝:“啊?” 单崇:“你怎么平安活那么大的?” 在他拎着她的后颈脖把她塞进洗手间让她老老实实用手洗贴身衣物时,卫枝的电话响了,受不住男人冰冷的嘲讽和质疑,她像是接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手里的玩意儿随手往浴室一挂,示意他闭麦,转过身接了电话。 是她妈。 对面上来就是八卦,非常直接。 “我听他们说南风也是在外面找了个男朋友,那人年纪挺小的,直接找到她办公室楼下来了,真的假的?” 电话那边,杨女士问,“我说你也就算了,怎么南风那孩子看着挺机灵的也干这种糊涂事——” “什么叫我也就算了?” 卫枝举着电话,绕回客厅,看着男人把她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拖出来,可能染色的分类放一边,剩下的塞进洗衣机…… “你们的消息这么灵通?老烟——哦,就姜南风的小男朋友——才刚刚被她打发回广州,失魂落魄的,我看南风也不一定就很好受,行行好你们这些大人别跟着掺和。” “那我不是担心问一问!” “担心什么?说实话他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寒假在崇礼上课收入不低,冲着姜南风肯定不是冲着她的玛莎拉蒂……哎呀,他俩闹分手是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都说让你们不要管!怎么小辈的瓜也要吃!” “哦哟,什么吃瓜!讲得好像我很闲一样,我只是希望你引以为戒对吧,不要谈恋爱的时候头脑发昏,什么工作啊家庭情况啊住址啊一股脑全部告诉别人,到时候出了什么矛盾人家就找上门来——” “……” 卫枝默默地看了眼不远处,被她盛情邀请“上门”,这会儿一只手撑在洗衣机旁,弯着腰研究洗衣机怎么用的男人—— 他腰下弓,卫衣的帽绳在半空中摇晃。 夕阳之下,侧颜无敌。 卫枝着迷地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过神来:“你说这个迟了啊,上次不是在咱们楼下遇见过我男朋友了?” 对面大概是被“我男朋友”四个字触目惊心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没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他又不是南城人,那几秒送人时间,他哪记得住?” 并不是的。 他记性好的很。 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他牵着她全程走在前面,问都没问一句就到了她家楼下,也就上楼时问了她一句住在几层。 卫枝当然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她妈贩卖焦虑,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含糊着想挂电话,对面却不准备放过她:“我说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不跟你开玩笑的,现在社会那么复杂,南风妈妈现在都要焦虑死了——” “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知道,卫枝,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儿事啊——你现在在哪?回家没?” “回了。”卫枝坐在沙发边缘,一边用脚勾行李箱一边懒洋洋道,“洗衣服呢,晚点还得收去崇礼的箱子,忙得很。” 阳台上,男人听见小姑娘面不改色把他刚才干的那点儿家务活全部揽自己身上了,十分不要脸的样子,干脆“啪”地一声关上洗衣机的门,回到客厅。 一只手勾了勾她软软的下巴。 见她猫似的微微眯起眼,抬起下巴让他挠,他无声地冷笑了声,一只手撑在沙发上,俯身一口咬住坐在沙发靠背上的小姑娘的唇瓣—— 她被咬的缩了缩,原本一翘一翘的脚僵硬了下,抬手轻轻拍打他的背,示意他别闹,电话还没挂呢。 单崇警告性地咬了咬她的下唇,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口电子锁传来输密码的声音—— 正玩闹中的二人均是一愣。 卫枝干脆头发都竖起来了。 “杨女士?”卫枝对着电话叫了声,“妈?” 那声“妈”的尾音伴随着家门被打开变了调。 于是杨女士一开门,就看见屋子里,女儿坐在沙发靠背上坐没坐像,双手抱着男人的脖子,肩膀和面颊夹着手机。 在她面前,男人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微微弯着腰,另外一只手虚扶着小姑娘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两人双双转过头。 六目相对。 拎着新鲜蔬菜,前一秒还在电话里耳提面命女儿保护隐私不要把男人往家里带的杨女士陷入沉默—— 现场一片死寂。 只剩下洗衣机“轰隆”“轰隆”运作的声音。 卫枝感觉到自己腰间的大手挪开了,男人淡定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直起腰,用四平八稳的声音同杨女士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 半个小时后。 卫枝家小小的餐桌坐得挺满—— 卫家国先生扶着面前的热茶,盯着茶叶旋转,冷静道:“不要盯着我看,我也是好好下个班就被叫过来……原本约了客户的。” 他一边说着,时不时扫一眼厨房里忙碌的杨女士,再看看鹌鹑似的缩着头坐在桌边的卫枝,叹了口气:“第一次让男朋友上门,就是帮你洗衣服,你可真长脸。” 卫枝:“……” 卫枝飞快地扫了眼单崇,心想他都没意见。 此时此刻,卫枝烦着呢。 这波家长见面会,她有点猝不及防—— 不是没考虑过这档子事,但是介于单崇家情况比较复杂,原本他们也是商量好了等事情都解决了再光明正大地见家长什么的…… 也是了!你一负债的人屁颠颠就上门见了人小姑娘的家长算怎么回事呢? 人家家里条件还挺好的。 反正单崇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主动提出把见面延后,上次在楼下遇见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属实意外撞上了。 然后杨女士又嫌不够热闹,把她爸一起叫来,就成了眼下这种局势。 罪魁祸首进了厨房,留下卫家国先生在外面跟他们“闲聊”,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食物的香味飘进屋里,卫枝本应该觉得饿了,却觉得胃在翻滚。 她听着卫家国捧着茶杯慢吞吞的讲话,说是闲聊,在她看来也差不多算是把单崇问了个底儿掉,从他以前做什么的到现在做什么的,听的卫枝都快尴尬得发疯:“您要不再问问他今后十年内职业规划?” 卫家国咳嗽了一声。 单崇扫了她一眼。 卫枝直接看了回去,意思是看什么,老子护着你。 卫家国感觉到了女儿的不情愿,想要打发她去厨房,可惜后者屁股黏了胶水似的根本不愿意动,板着脸坐在那,大有一副“你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反正我不走”的胳膊肘朝外拐趋势—— 啊。 理解。 卫家国先生也是有审美的,虽然中年男人对于“英俊”这个词的理解和年轻人到底有些不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女儿的男朋友长了一张全年龄段范围内但凡长了眼睛都知道他长得不错的脸。而且人家年轻人很有礼貌,往那一坐也不见毛手毛脚的紧张或者咋咋呼呼的夸夸其谈……在某个运动专业领域能做到挤进国家队那得是多大的本事,人家提起时语气淡然,不卑不亢的。 确实讨人喜欢。 于是当下,在卫枝不配合的情况下,卫家国“哎呀”了声,好脾气地冲单崇笑了笑:“你看,她还不许我问。” 单崇笑了笑,把能说的都说了。 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 平日里同龄人甚至是雪圈范围内全年龄段的高高在上惯了。 但是在长辈面前,他表现得特别有礼貌——而且是特别自然随和的那种有礼貌,让人甚至有点怀疑他平日里那些非人类的攻击性是不是故意的…… 卫家国说什么他都能搭上话,眼前那一杯茶,苦的涩的回甘什么的都能说上两句,卫枝只有干瞪眼,发现他好像和这长辈还挺能聊得来。 硬聊了快一个多小时,总算是能吃饭了。 这一晚餐,菜品丰富,卫枝原本是饿了的却有点食不下咽,明明都是她喜欢的菜,她也没动几下筷子…… 主要是因为刚开饭没多久,她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杨女士一个个盛饭的时候,顺嘴问了句单崇家庭情况。 当时卫枝汤勺直接“哐”特别突兀地掉碗里了,那动静搞得桌子上安静了几秒。 她想死的心都有,手扶着桌子,隐约压着火问:“就好好吃个饭不行吗?” 嗓音低沉得像是幼兽,明明没那个气场却强行支棱起来了,像是拼了命的想护着什么。 杨女士看了眼卫家国,似乎是有点惊讶—— 自己的女儿她倒是清楚,惯坏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她就会直接说,而不是隐忍着生闷气。 比如之前和韩一鸣一家子吃饭,她就敢直接掀了桌子就走呢,扔下所有人。 现在她却没这么干。 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像是用了什么洪荒之力在忍,忍无可忍才挤出那么一句……中性台词。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坐在她身边,男人动作自然地把自己的汤勺放她手边,把她那个沾了汤的用筷子从碗里夹起来,用纸巾擦了擦,放到一旁。 然后在卫枝的沉默里,他才不急不慢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 父母普通小学和初中教师。 家里还有个妹妹,小他七岁,刚刚二十,以前是花滑省队运动员,后来因为训练事故截肢在家,康复训练保持机理的同时,等着定制义肢, 家里也因此希望他从国家队退役。 所以他也就退役了,现在做做民间冰雪推广和一些俱乐部活动,业余时间在融创或者雪场教课,收入还行,但是因为妹妹的义肢不便宜,现在还在攒钱。 以上这些。 单崇说了,一点儿滤镜都没打的真实版本。 他不急不慢地说完,卫枝能看见她爹妈在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儿,显然是没想到对方家里情况还挺复杂。 她心里当时凉了半截。 一餐饭吃的浑浑噩噩,恨不得打死自己—— 早知道这样,她宁愿自己洗十次衣服收二十次箱子,她也不连哄带骗地把单崇弄回家里来…… 他又没做错什么。 为什么要坐在这,接受对他来说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盘问,再用平静的语调把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说出来? 一想到这个,卫枝就难受的要命。 她低着头扒饭,头都懒得抬,全靠男人给她夹菜,夹什么就吃什么…… 没有菜就吃白米饭,反正这会儿她压根都不知道送进嘴巴里的是什么。 桌子隔着两层布料感觉到他的体温,她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的胸口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儿。 感觉到男人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桌子下,他腿没挪开。 在话语间,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手滑落在桌下,修长的指尖搭在她的大腿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 卫枝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煎熬的一餐饭。 吃过晚餐,杨女士和卫先生准备离开,卫枝跟在他们身后一路送到玄关,被喊住了脚步。 她扶着玄关,僵持着,没动弹。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从她后面,拍了拍她的头,说他去送。 一行三人离开的那一秒,卫枝勉强也就维持镇定到门关上那一刻,就像被放在火上烤的青蛙似的蹦起来,她一路飞奔到窗台前,靠着窗边往外看—— 死死地盯着停车场出口,等啊等的,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第六次看手机上的时间过去了多久时,终于看见杨女士的大G开出停车场。 在起落杆抬起的那一秒,原本倚靠在窗边的小姑娘已经蹿了起来,又跌跌撞撞冲回门边,踢掉拖鞋,随便穿了双棉鞋,飞奔下楼。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小区里灯没开,周围黑漆漆的。 已经是深冬了,虽然不是寒风刺骨却也不闻蝉鸣,寒风吹过,绿化带里的树冠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个人都没有。 原本他送完他们应该原路返回的,路根本就不长,她这会儿下楼也该正好遇上。 打了个寒颤,卫枝内心一片冰凉。 冲下楼时忘记外套,这会儿手指一下子就被冻得冰凉,她不死心,僵硬着把手机拿出来,冲着指尖呵了口暖气,用那一点点大概很快就要被驱散的余温解锁手机,拨通了单崇的电话。 对面传来冰冷的女音提示,电话是关机的。 放在耳边的手垂落,站在小区中央,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或者上哪去找他—— 他走了吗? 他走了啊。 这个想法钻入脑海中,卫枝就定格在那,动不了了。 都不知道硬生生立在那喝了多久的西北风。 她都快冻僵了。 过了大概一个世纪这么久,突然听见某个方向传开细碎的脚步声,她眨了眨眼,大概是条件反射,不抱希望地往那个方向拧了拧头…… 然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来人低低叫了声她的名字。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身上的血液终于流动了—— 在她的注视中,男人从远处走来。 于稀碎的星光下,他原本一只手踹在口袋,另一只手捏着只点燃了的烟,与她四目相对几秒,快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他熄灭了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快步向她走来。 男人熟悉的气息夹杂着寒风将她笼罩,在她失言的几秒中,他弯腰捏了把她冰凉的指尖,便将外套脱下来劈头盖脸罩在她身上…… 带着温度的衣服身上有他的味道。 像是漆黑深海里有人递来的氧气瓶,她得以生存。 男人的声音很久都没有听上去像现在那么严厉:“衣服不穿,你跑下来做什么?” 话语刚落地。 那原本沉默立在那仿佛灵魂出窍的小姑娘便狠狠扑进他的怀抱。 撞得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微微愣怔中,便听见怀中死死抱着他的腰的人,用带着浓重鼻腔音的声音,问:“你做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打我电话了?没响啊……哦,”他又要抱她,此时腾出手看了眼手机,“没电了。” 她闻言,差点气到昏过去,语无伦次道:“我还以为你走了,不回来了。我妈……我爸,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者离谱的发言?他们拿你跟韩一鸣比较了吗?他们叫你走了吗?让你离我远远的吗?你不要理他们,他们说的不算,反正从小到大我最擅长的就是不听话——” 她急得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说话声音呜呜的,不像是哭,就是着急得吐字含糊。 难为单崇耐着性子听完了她断断续续的一大堆话,又重新排列组合了下,总算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 她以为自己的父母把他单独拎走,是棒打鸳鸯去了。 男人想了想,胸腔震动着笑了起来,上一秒还在教训她不穿外套乱跑的严厉眉眼,这会儿柔和下来。 揉揉她的发顶,他弯下腰,安抚似的亲了下她的额头:“没事。” 她还死死地拽着他的卫衣腰部附近的布料——真的很用力地拽——仿佛她一松手他可能就会消失了一样…… 抬起头认真看着他,她眼圈还是红的。 鼻尖也是红的。 一部分是因为激动,还有一部分是生生被冻的。 她用自己的眼睛告诉他,没事个屁,有事。 在她瞳孔中,她看见男人冲她笑了笑,说:“真没事,他们什么也没说。” 她迟疑了几秒,露出怀疑的表情。 什么都没说就是没事儿——没事儿你抽什么烟呐? 她没提出疑问,就是无声地用手指扒拉了下他放在口袋里的烟。 男人一下子秒懂,他最近也不怎么在她跟前抽烟了,这会儿想着去买了一包,看上去确实是像有事…… 单崇并不会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会紧张的。 连带着自己的外套,男人把小姑娘往怀里一揽,抱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要硬说还是说了点,你爸说你今晚都没怎么吃东西,心理素质实在太差,让回家再喂你吃两口……” 这算什么说了话! 卫枝在心中腹诽,然而难得没有抬杠,一是因为属实冻傻了,还有就是想听听后来她不在场的事。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下去了那么久呢,足够卫家国先生开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扔单崇脸上让他赶紧走人了…… 她思想跑的很远。 在她满脸疑问中,男人抱着她带她回到了单元楼电梯间,摁亮电梯时,他扫了她一眼:“哦,还有,卫先生让你看微信。” 卫枝抱着他没动,也没拿手机。 男人无奈地笑道:“行了,娇气鬼,撒手。” 她抿了抿唇。 “撒手也跑不了。” 等电梯“叮”地到了,他们进电梯,出电梯,打开熟悉的家门,卫枝进屋,在男人好笑的目光中,木这脸坦然将门反锁,这才回到沙发上。 单崇进厨房,把燃气打开,把已经凉了的菜重新热了热,还回头问她,饭还要不要吃? 听上去心情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窝在沙发上,卫枝像心惊胆战之后好不容易逃生的小动物,瑟瑟发抖着把毯子裹自己身上,这才慢吞吞拿出了手机,这不看不知道,她爸爸给她写了小作文呢—— 很长的几段。 以他对她最常的称呼最为开始。 【卫家国:乖女,单崇回去了吗?】 【卫家国:跟爸爸聊聊天吧,看你这一晚草木皆兵,你妈让我转告你,那又大可不必。】 【卫家国:诚然,相比起单崇,我们作为家长都觉得韩一鸣无论是本身条件或者是家里情况都更加适合,但是我们同时也知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别怪你妈之前那么执着同韩家联姻。 曾经的你虽然娇生惯养,万事任性,但是从小学时期每逢周五学校搞大扫除都要你妈追着屁股后面提醒你带小桶抹布,再到后来高考查分、填大学志愿,从来任何事情都是家中替你一手操办,你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作为父母我们亦逐渐习惯为你效劳。 原本以为,直到结婚生子,你可能还是想要遵循这个步调,所以后来才有了韩一鸣,和你妈放心不下的执着。】 【卫家国:然而看来世间确实没有人事物亘古不变,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找到了自己想要在一起的人。 单崇是个很能干亦很上进的年轻人,他的家事虽然复杂,爸爸亦知道你担忧我们会认为他亲妹的事情是个负担,从而不赞同你们的关系,实不相瞒,你未免有些担忧过甚。 且不说单崇对此事自有详细规划,话说得再俗气一些,金钱赚来,有人用来享受,有人用来挥霍,还有人用来救命……百八十万的金钱凡是能够流向正当用途,这样的数额尚不足够让我们家直接否定一个女儿喜欢的人甚至是他的家庭。 更何况是眼下单崇亲妹这种情况。 在社交媒体上,我们尚且会对因伤痛困扰、折戟沉沙不能圆梦的追梦人扼腕叹息,更何况是发生在身边的案例,没有道理就此苛刻甚至要求远离。 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不会以此做筏,大做文章。】 【卫家国:今晚的菜不错,你妈花费苦心,你又没动几口,一会儿回头热热再吃一些。】 【卫家国:安心,这只是一顿便饭而已。】 卫枝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 揉了揉眼睛,她小声地吸吸鼻子,看到大段的对话最后一句,是她爸爸说—— 小枝,要相信你的父母是善良的人,才会把你抚养到如今的模样。 卫枝抬起头。 在沙发的不远处,单崇弯腰将刚重新热好的汤从炉灶上取下来,取了只新碗,细心撇去浮沫,盛了一碗。 大手罩着碗往餐桌边一放,他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看什么,来吃饭……多大点事,吓得饭都不吃了,心脏就松鼠那么大?” “……” 卫枝放下手机,站起来,踢踏着拖鞋慢吞吞蹭过去。 从身后抱住了男人的腰,脸蹭蹭他结实的背,她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嗓音有点儿寒风中吹出来的沙哑,带着娇气,“你喂我?” “手断了?” 她收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 “喂嘛!” “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嘤,我这一晚上担心受怕的,刚才又在楼下吹了风,明天肯定就感冒了……这会儿就手软了!手软了扶不住碗不行吗?” “我让你脑补这么多的?别撒娇,洗手,盛饭。” “……” 他倒是也没赶她走,拖着她像是拖着小尾巴,在厨房里移动。 家里暖气开的很足,暖和得要命。 窗外万家灯火,小小的厨房亮着澄黄的灯,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盏。 然而就有这么一秒吧。 卫枝觉得,她搞不好上辈子确实拯救了银河系,所以这辈子才能够成为那个最幸运的人。 初心不改(是不是我现在提出什么要求...) 人一放松就容易放纵, 捧着碗,卫枝胃口很好地把锅里剩下的饭全部吃完了……其实也没多少吧, 也就两碗左右,最后她拿着饭勺清锅时,单崇都忍不住在旁边说:“我随便提醒一句,晚餐你那是没吃多少,而不是一口没吃。” 卫枝从电饭锅后面抬头望着他。 男人面无表情地补充:“甚至看上去还像往外吐了点。” 卫枝:“吃饭都不让吃了。” 单崇一根手指勾过电饭煲看了眼,显然不知道她在委屈点什么东西——电饭煲里一粒米都没剩下,干干净净的,内胆用水冲一下就能放回去去那种。 他放开电饭煲。 翘起来一个脚的电饭煲“啪”地落地, 男人的手指直接拐了个弯,勾了勾她的下巴上的软肉——原本就是小小尖尖的下巴, 硬生生让他多勾出来一层。 “看你这肉。” 她顺势抬起脸, 刚吃饱了,身上也暖和,面色红润, 很有气势地瞪着他—— 相比起其他的眼型, 圆眼总是很占便宜, 看上去随时随地好像都炯炯有神,她的睫毛长且浓密, 忽闪起来像是把小扇子似的…… 二十多岁的人了, 长着一张十七八岁的脸,为了一口吃的气势汹汹盯着他,仿佛他但凡说错一句话她就能扑上来…… 属实可爱的要命。 单崇面不改色缩回手指, “没事了。” 卫枝:“?” 单崇:“再喝碗汤吗, 那鸡不是还剩半边腿?” 卫枝:“上一秒嫌我吃太多,这一秒又想撑死我?” 单崇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 语气很敷衍:“嗯,就是突然发现你还能再吃点呗……吃不吃,不吃我洗碗了。” 卫枝从冰箱里把刚才杨女士带过来的梨洗了切了两个,装在碗里,抱着碗靠在洗碗池旁看男人洗碗…… 吃得有点儿撑了,就顺手递了一块梨在他嘴边,看他侧脸叼走,她沉默了下,问:“洗衣机里的衣服能不能一起晒了?” 单崇把洗好的碗往碗架上一放,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卫枝:“晾衣杆坏了,我够不着。” 男人擦了擦手上的水,绕回阳台,打开洗衣机旁边的柜子,在放洗衣珠的那一格拿了个白色的遥控器出来,滴滴按了下,阳台的晾衣杆便降了下来—— 把手里的遥控器一把塞回满脸沉默的小姑娘手里,他无情地说:“我是抠,不是穷,自动晾衣杆还是见过的。” 他停顿了下。 “就算没见过也会稍微思考一下那个晾衣杆上面的伸缩架是做什么用的。” 卫枝黑着脸把遥控器往它原本所在的柜子里一扔,骂骂咧咧地蹲下来往外掏洗好的衣服,在她晒衣服的时候,单崇进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换了件短袖黑色T恤,卫枝正好弯腰从洗衣机掏出最后一件衣服,一抬头便看见男人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看着她,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一滴水珠落在他脖子上,顺着修长的颈部曲线落至锁骨。 卫枝捏着那件衣服定格在了原地。 她眼神儿变得有点微妙:“你知道无论怎么样,按照道理你都应该睡沙发的吧?” 单崇“哦”了声:“我就想问你吹风机在哪?” 卫枝把手里的那件衣服很有气势地一扔,像螃蟹似的哐哐走向男人,来到他面前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 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瓣。 吃完饭她刚含了颗糖正吃得开心,这会儿嘴巴里都是水果糖哈密瓜的味道……单崇刚开始也就是顺势尝了一口,还挺满意,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大手落在她的腰上。 揉了两把觉得她确实还能按照心意敞开了吃饭,一边琢磨一边将人一把端起,放在沙发靠背上—— 舌尖勾住她的舌尖时,手也不太老实。 卫枝膝盖一拢,夹住他的手。 男人就感觉自己的手掌心和手背被软绵绵的触感压住了,有点儿冰凉的……他眼神慵懒,想了想压根没挣脱这个根本没有什么束缚力的压迫,只是舌尖从她唇瓣撤出,偏了偏头,望着她。 “不要?” 他问。 说话的时候凑的很近,薄唇动时唇瓣碰到了她的鼻尖—— 说是疑问。 那充满了荷尔蒙炸裂气息的低沉嗓音带着磁性,还有一丝丝的诱骗,足够让人头皮发麻,明知道他不安好心,还是想要心甘情愿落入他编织的甜蜜陷阱。 卫枝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娇气道:“没洗澡。” “上次也没洗,”单崇莫名其妙,“我没碰过?” 虽然是事实。 但是猛地被他这么一说,她还是立刻面红耳赤,抬手要去捂他的嘴,耳尖都红的能滴下血来。 他也没躲开,她的手软的很,刚晒完衣服上面还是洗衣凝珠的香味,也不知道用的哪个牌子,粉色的凝珠上面带着点冰淇淋的香…… 甜滋滋的。 他顺势亲了下她的手掌心。 卫枝压着他的肩膀,跳下沙发说去洗澡,指了指最后那件没来得及晒的衣服指挥男人去晒,然后逃似的冲回了浴室—— 甚至顺道反锁了门。 身上刚烧起一把火,这会儿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着疼。 男人无奈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看着浴室玻璃后面朦胧的身影,他摇晃了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任劳任怨地从地上捡起那套被她随手扔地上的衣服,抖开看了眼—— 一条牛仔裤。 单崇替她把牛仔裤晒好。 期间想到,他第一次洗完澡被她遇见,也是穿着一条牛仔裤就出来了,她盯着他看了半天……站在阳台,他自顾自地笑了笑。 正想转身弄下沙发晚上好安置,这时候浴室的门开了,小姑娘探出了半个脑袋,脸通红地问:“帮我从柜子里拿条浴巾。” 男人正在铺沙发。 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他抬起头,隔着整个客厅和她对视了几秒,他笑了笑。 …… 浴室里,一条崭新洗净的白色浴巾被随手扔在洗手台盆里。 洗手台盆旁边,卫枝坐在上面,上衣衬衫扣子打开了一颗,平时都是扎进裙摆的下摆有点儿长,堪堪遮掩住她的大腿。 隐约露出一点儿白色布料边缘。 小姑娘脚上穿着白色的短袜,这会儿悬在半空,卡在男人腰际两侧……伴随着他的吻加深,她“唔”了声往后倒,悬在半空的脚摇晃了下,顺势往回靠他的腰,脚掌往后一勾,踩在他后腰的那一小处凹陷里。 空气中气氛逐渐变得粘稠浓郁。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顾虑,今晚的一波惊心动魄之后,卫枝感觉自己像是已经去民政局走了一趟—— 现在干什么都合法合规。 就是被他撩得有点儿难受,当他的大手滚烫地贴上她的皮肤,她下意识地躲了躲,亲了亲他水泽的唇角,假惺惺:“让你送个浴巾,你这是干什么呢?” 他的手,往其他地方挪了挪。 她立刻收声,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像是小动物似的呜咽着倒进他怀里,鼻尖讨好地蹭蹭他的颈部—— “哦,就送条浴巾是吧?” 单崇一边不急不慢地动作,抬头看了下洗手台盆的右上方,卫枝的后脑勺处——有一根金属黄铜杆的衣架,衣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挂着条格子的浴巾。 “你后面这个是什么?” 卫枝不理他,光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打死不肯再讲话。 浴室里的灯光太亮了。 突然这样就很有羞耻心。 “关、关个灯吧?” “亮了?” “嗯。” 她脸都不敢抬,小声哼哼,吸了吸他身上的味道—— 刚洗完澡的男人身上都是她放洗澡间的香皂的味道,那个香皂她都没用过,就是放在那散味儿当香扩用的…… 干干净净的味道。 听她抱怨完浴室灯亮,他脱了身上的T恤。 抱着卫枝进了淋浴间。 相比起拥有镜前灯的淋浴间里稍暗一些。 “这样呢?” 她不说话了。 皮肤贴合皮肤的时候,两人均发出无声的喟叹,那一秒什么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光想着肌肤相亲的亲密,脑内分泌的多巴胺可能胜过下楼操场跑个三千米。 这可能就是人类阴阳调和最本质的基础科学道理。 单崇抬手打开了浴室淋浴,热水滚落,小小的淋浴间温度在不断攀升,水雾朦胧间卫枝想到了上次在健身房他干的那些事—— 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什么衣服好淋湿的了。 热水洒在她的身上,淋湿了她身上最后一点布料,在男人抬手调整花洒想要挪开时,感觉到她的双手缠着他的腰,湿漉漉的脸贴上了他的胸膛。 “洗澡呢,”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如往常那样软糯,带着一点点沙哑,“不用挪开。” 她说着,抬起头。 最近确实长了一点儿肉的下巴压在他结实的胸前肌肉上,水蒸气中,黑色的眼湿漉漉的望着他:“脱了就行。” 话语出一瞬间。 她能感觉到握着她腰的男人僵硬了下。 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小的淋浴隔间里只能听得见哗哗的水声,她的气息弱的像猫,而他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过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男人唇角掀了掀,抬手,粗糙的指尖拨开她脸上因为湿润贴在面颊上的头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卫枝还没来得及点头或者摇头。 这时候听他自己补充了句“算了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你都说了”,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被他压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冰凉的瓷砖墙面冻得她惊呼一声,但是下一秒身后他覆盖上来,背后贴上的极度高温又几乎把她烧融…… 白色的水蒸气模糊了淋浴间中的一切。 只能偶尔听见她不太坚定的抗拒呜咽和男人越发沉重的呼吸。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 浴室门拉开,从里面扔出几团湿透的布料,紧接着一只白嫩的手伸出来,顺手搭在男人探出来的手臂上,蹭了蹭…… 紧接着便被反手一把扣住,压回了淋浴间上。 原本被水蒸气覆盖成奶白色的玻璃墙面上被划出一道清晰五笔的水痕—— 小姑娘背对着他,看不见身后,于是在视觉失灵的情况下所有其他感官都放大…… 温度在不断攀升,水蒸气很快将镜面重新模糊。 他抬起头,拉着她绕上来亲吻她的耳朵,将唇瓣上的东西全部蹭她脖子上。 她躲了躲。 “躲什么,”他垂眼,瞳眸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要出去吗?” 她摇摇头。 又点点头。 在男人贴上来的时候,转过身,抱着他沉默了下,说:“事出突然。” 单崇揽着她的腰:“嗯?” 卫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单崇:“哦。” 卫枝:“所以你有没有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单崇低头看着她,想问她少了点什么东西,话到了嘴边就想起来了,唇角一下子紧绷,他喊了声她的名字,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有这本事算计他现在已经儿孙满堂了。 老老实实摇摇头,她叹了口气靠近他怀里,单崇想问她叹个屁气她都让他伺候过一回了,现在憋的快要爆炸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想了想,他将人往自己怀里抱的更紧了些:“可能是天意。” 卫枝:“啊?” 单崇一脸严肃:“算命的说我三十岁时候能有小孩给我下楼跑腿买烟。” 卫枝:“……” 茫然了三秒,她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抬起手拍了他一巴掌,意思是让他正常点,别踏马以为没被棒打鸳鸯就能先上车后补票了! 单崇当然不能。 就随口开个玩笑。 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摸着鼻子认了,无奈地笑着将怀里滑溜溜一片的人转过身,压在浴室墙面上,然后在她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眼他时,他伸手,将她的腰往下压了压。 …… 这个澡洗了将近一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卫枝是被打横着抱出来的。 手指尖都被泡出褶皱来了,她就用都快毫无知觉的手掐他:“你是魔鬼吗?” 这会儿单崇说没吃饱,也勉强算是吃了一顿,眉宇间都是放松与慵懒,将她裹进之前拿来的浴巾里(到底是派上了用场),抱回房间,仔细擦干净了她身上的水,伸手要掰她的腿—— 她那是相当后怕。 他手刚碰上来,她就裹着浴巾往后缩。 男人挑眉:“躲什么,我就看看。” 她脸上腾红一片,火烧似的。 “看什么看!” 不动不知道,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腰也算腿也疼,腿内侧火辣辣的一片——他下手是真狠,刚才在浴室她匆忙之间看了一眼,腰上全是他勒出来的手印,触目惊心一片…… 妈的。 滑雪不是腿部运动吗! 这人手劲儿这么大! 她自己伸手轻轻点了下大腿内侧,一碰到立刻“嘶”了声,猛地缩回手,她顺手抓过枕头拍他脸上:“破皮了!我刚刚,刚刚明明让你等等——” 单崇被她枕头拍个正着,无奈得很,抬起手接过她手里挥舞的凶器,随手扔了,把乱动的人捞过来亲了她怒气腾腾的眼角一下:“那是能等的?等等你不是更疼?” 她抬脚踹他。 软绵绵的脚搭在他小腹上。 一脚踏上去觉得脚感不错,她愣神了几秒,有种骑在皇帝头上,登头上脸的快乐,忍不住又轻轻踩了两下…… 直到被他的手一把捉住脚踝,他抬了抬眼,顺势拉开她的腿看了眼,在她大呼小叫地伸手勉强遮住重点部位,他表情很淡定地瞥了她一眼,意思是,碰也碰了,吃也吃了,挡什么。 他也没撩开她的手,就是在她大腿上一眼,有点儿红,但是没破皮。 下床去,把衣服穿了,回来的时候卫枝也迅速穿好了小裤衩和睡裙,这会儿躺在床上,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顺便拿了管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青霉素眼膏,挤在指尖,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停顿了下,面无表情地说:“看我干什么,擦药。” “……你语气就不能温柔点吗,这几天冬令营就没给你一点儿启发?过个杆子就能得一句夸奖的那个温柔灵魂上哪去了?” 她碎碎念动了动,往上拉扯了下睡衣的裙摆。 又停下来,咬着唇抬头望着他。 本来唇瓣就被他咬的泛红,这会儿成了真正绽放的蔷薇般,她一只白嫩的手抓着裙摆往上拉,裙摆在她手里刚拉过膝盖,布料抓出褶皱。 男人看着,目光微沉,喉结滚动了下。 卫枝就感觉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目□□氛不大对。 她瞅着他,一脸警惕:“又怎么了?” 男人爬上床,给人端起来,放自己怀里,拍开她欲盖弥彰拎着裙摆的手,木着脸给她上药——手劲儿还是很大,给她疼的吱哇乱叫,指腹稍微揉一下,她就在他怀里拧一下。 刚下去的火差点儿又给她蹿起来。 他忍无可忍地压着她的腰,警告似的拍了一巴掌:“再动就再来一回。” 卫枝一听,惊呆了。 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单纯的开玩笑。 “还来什么?你不累的吗?”她抖着唇问,问完立刻说,“算了我才不管你累不累,反正我累了,我都这样了,明天不要走路了吗,还有哪能用——” 他垂下眼,视线轻描淡写地在她唇瓣上一扫而过。 她感觉到了。 立刻抿唇,抱着他的腰缩回他怀里,任由他把那一管药膏全抹好,她硬是连一个字都没发出一声,憋的一头汗,委委屈屈地蹭了蹭他。 单崇上好药,扔了药膏,下床去洗了个手。 再回来时,直接掀开被子,贴着她抱稳了,一块儿躺下—— 现在也没人再讨论什么谁睡沙发这么虚伪的问题了。 都他妈共同沐浴了,共同困个觉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卫枝打了个呵欠,原本是背对着男人躺,这会儿闲不住地翻了个身,困是困了,但是脑子里一想到刚才的一系列…… 她自己给自己震惊到睡不着。 于是手无意识都抠着男人T恤领子边缘,她支棱着眼皮子硬要抓着他闲聊,聊回崇礼以后干什么去,能呆到过年前呢,好长一段时间—— “带你学飞台子?” 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背轻拍,哄什么小宝宝似的,六千块一个小时的教练现在吃饱喝足,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卫枝在他怀里抬起头:“我能飞台子了?” “小的可以,”他说,“年前估计能让你出个直飞加抓板的活儿,FS 180°或者BS180°下问题也不大。” 卫枝停顿了下,问:“为了避免我误会当下气氛,我就随口一问,是不是我现在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能答应我?” 单崇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宽容地从鼻腔深处发出“嗯”地一声。 卫枝:“哦。” 卫枝:“……我想学刻滑,摸摸雪什么的。” 卫枝:“你能教不?” 单崇:“……” 有那么两秒,床上陷入死寂。 过了一会儿,卫枝正心惊胆战,就听见从上当男人明显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凉嗖嗖的几个字—— “你他妈还真是初心不改啊。” 冤枉钱(该花还得花...) 隔了两天, 上午的飞机飞张家口,隆冬之际, 从高空透过云层就可看见地面白雪皑皑一片,当空姐温柔地提醒所有人拉下小窗挡板,落地平稳后也请勿打开,就是飞机要降落的时候了。 几十分钟后飞机落地,走出机舱空气里夹杂着冰雪气息,在航站楼里终于能够看见外面的景色—— 大概是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此时的机场被覆盖在白雪之中,批银挂雪。 机场工作人员在飞机跑道上融雪, 在白色地毯之上清理出一缕缕的地面划痕…… 从高处看,地勤人员都像火柴盒里走出来的小人, 忙忙碌碌地工作着, 俨然冰雪童话王国该有的模样。 正是雪季人气最旺的时候,小小的机场热闹非凡,行李传送带上隔两三个行李就有一个滑雪板包, 单板和双板都有。 出了机场, 坐上了单崇那辆破破烂烂的北汽, 一眼看到有奇奇怪怪灯亮起的仪表盘,像他妈回了家似的那么亲切。 往窗户上呵了白色的气, 用手指画奇奇怪怪的图案, 玩儿腻了,卫枝又转身去抠副驾驶车窗玻璃上面黏的透明胶…… 单崇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扫了她一眼:“别手贱。” 卫枝正在感慨,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这胶带的时候, 她还是卑微暗恋着大佬的萌新,现在, 胶带还在,她是已经把大佬搞到手的萌新。 ——只要有毅力,办法总比困难多。 放了之前被他这么一说她可能就胆怯地把手缩回去了,但是也许是这两天在男人怀里睡着、在他怀里打着呵欠睁开眼这种经历给了她勇气,她甚至伸手掀起透明胶带的一角,说:“再不去修,过年要涨价了。” 单崇在开口骂她还是赞同她之间犹豫了下,最终选择了他认为确实挺有道理的后者:“明天去。” 背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省者抠。” 卫枝放开胶带,回头看了一眼,背刺一脸唏嘘望着前面的司机和副驾驶……在他旁边,老烟抱着滑雪包闭目养神,一副灵魂早就不在家的样子—— 他这两天一直都这样,突然从渣男变高冷型男,日常耳机一带,谁也不爱。 渣男失恋起来可不得了。 背刺那一共就两三万粉丝的短视频平台都开始发视频昭告天下他要回崇礼同学们可以开始约课了,老烟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搞得他的粉丝小姐姐们,像是难民似的涌入他周围这些人的账号> 卫枝知道这事儿还是日常检查男朋友那边的短视频下评论发现的—— 是的,甚至有那么一两个小姐姐留言问老烟,问到了单崇那边去。 就这样,老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比如这会儿,背刺拿着手机问他,有个某某托人问他回崇礼没约不约课,怎么说。 一直闭着眼装死的老烟挪了挪屁股:“下学期学费早就赚到了啊,不约了吧……这几天不想上课。” “认识的。” “唔,”老烟掀了掀眼皮子,“没心情。” “啧啧。” “再说。” “可以,还有人嫌钱多,崇哥,您听着想不想开门让他下车?”背刺在座椅,约你课和约崇哥的课一样难,还得人搭人的托朋友问——” “我这叫有架子么?”开着车的男人发问。 背刺茫然地抬头:“你不叫有架子么?” 单崇冲着旁边的小姑娘点了点下巴:“那你解释下这个人的存在逻辑?” 背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缘果然妙不可言,是挡都挡不住的东西啊!” 背刺停顿了下。 背刺:“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脸皮厚,不怕挨骂。” 单崇:“她挨骂?” 卫枝:“你这疑问句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一直觉得自己是爱的教育吗?” 单崇从后视镜看了眼背刺:“听见没,一直就是这个画风——我说一句她能回我十句,实在说不过了就发脾气,她有什么好怕的?” 背刺:“你们照顾下这里还有个失恋的。” 失恋的那个脑袋耷拉在滑雪包上,此时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脑袋往滑雪包里埋了埋,头发蹭乱了一些,显然是被一车子里的人各种对话刺激的不轻。 背刺:“是真的惨,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干别和徒弟谈恋爱——否则一搞矛盾,女朋友没了,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得意门生也没了……” 卫枝转头看单崇。 单崇手扶着方向盘,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仿佛在认真开车。 卫枝:“什么意思?”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 卫枝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男人把她的手甩开。 背刺:“大概就是女朋友不能没有,但是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徒弟反正也不是什么得意门生,没了就算了——” 卫枝拉扯着安全带爬起来转身要锤她大师兄。 单崇见两人打打闹闹,眼睛都没眨一下,特别淡定地说:“他说的也没什么毛病,我就没哪个徒弟天天闹着要学刻滑的……坐好,大马路上,你们能不能消停两分钟?” 小姑娘跌坐回位置上,想了想转头问开车中的男人:“所以你教不了我刻滑?” 单崇沉默两秒。 然后发出一声荒谬的哼笑。 卫枝这才想起来,八百万年前男人曾经在山顶雪场和戴铎有过一场决战紫禁之巅的大战,两位公园大佬当时比的不是飞台子,而是平行大回转—— 平行大回转是什么呢? 就是过旗门,所有的单板滑雪项目里最返璞归真的比赛项目:单纯考验技术滑行。 如果说“刻滑”这一分支玩法也有比赛项目,就是平行大回转。 在正规比赛里,参赛选手不仅有竞技滑雪板,他们穿的雪鞋也和普通滑雪鞋不一样,是硬度直接接近于双板滑雪鞋硬度的硬鞋…… 现在想想,当时单崇和戴铎两个人穿着普通滑雪鞋就滑出了相当接近奥运项目初赛水平(虽然是属于垫底),属实也是有点儿了不起的。 卫枝想着翻出那个视频看了看—— 那时候她还不懂这么多,现在她看明白了点,在视频中,飞扬的雪尘里,她微微眯起眼努力辨认男人脚下的站姿:“你这视频里也用的一顺站位,对不对?” 单板滑雪分两种站位—— 双脚固定器前端朝外,叫外八型站位。 双脚固定器前端同时朝向前脚方向,叫一顺站位。 一般搞刻滑的都会把固定器调成一顺站位,这样方便他们极限立刃滑行。 单崇“嗯”了声。 卫枝惊了:“你怎么什么都会!” 单崇:“你这惊讶的语气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冒犯。” 背刺乐呵呵地说:“你忘记啦,上次不是说过吗,八百万年前崇哥还是小孩,第一次主动参加比赛就是为了搞一副新手套啊,那旧手套不就是摸雪摸坏的吗?” 刻滑的典型滑行姿态就是身体折叠、胯贴地面,在滑行的过程中高速、稳定,手便会无限接近雪面甚至直接从雪面上拂过—— 刻滑不一定要摸雪,但是大多数人为了摸到雪天天起早贪黑在雪道上死磕到头秃。 摸着摸着,手套就摩擦坏了。 玩儿刻滑的人都废手套。 “我手套多,我是真想学刻滑,反正明天没事,”卫枝说,“明天就开始教我吧?” 没等单崇说话。 “你个矮子怎么对这感兴趣?”背刺问,“刻滑是高个玩的项目。” “矮子不让玩吗?” “不是不让,平行大回转高个子才有优势,你看为什么双板高个子就多,速度快啊,一个道理。” “我就想摸个雪,又不参加冬奥会!” “八字刻滑也能摸雪。” “八字刻摸雪没一顺刻好看!” “啊你这,牛蠢马犟的怎么!矮子重心低,没事别浪费爹妈给的身高优势去跳跳平花飞飞公园台子多好?” “我不!” 两人吵的鸡飞狗跳。 “行了,”听他们车轱辘够了的单崇懒洋洋打断他们没营养的对话,道,“想学什么就学呗,反正到了以后都要会的。” 这话题就这么打住。 而作为刻滑、平花的专业户,老烟全程连头都没抬一下,失魂落魄地拿着手机在那摁啊摁,看一眼微信,全是各种以前认识的小姐姐—— 约课的。 问他到崇礼了没的。 闲聊的。 ……总之,一条感兴趣的信息都没有,他叹息着,将手机锁屏,塞回了口袋里。 背刺一把抓住他:“你说说理!” “崇哥说的对,都要学啊,”老烟没精打采地说,“再说刻滑怎么了,又不是毫无观赏性……刻滑不也能加平花变高速刻平吗?” 他说着停顿了下。 “本来南风就准备往这方面发展的,”他缓缓道,“我之前还在帮她跟gray的人问ach板的事,听说明年新款的ach材料变了,变轻变软,特别合适刻平,那人还没来得及帮我问到具体什么情况——” 他说着,失去了声音。 空气中再一次弥漫着惆怅的气息。 卫枝现在是真的感觉到了火葬场的气氛—— 就是那种,刚开始分手时还没有多大感觉,可能甚至麻木到哭不出来。 直到某一天,在聊天里不经意地聊到这个人,不小心聊到了和她尚未完成的未来计划,聊到一些因为她而进行的工作,然后猛然想起这份与她息息相关的工作如今尚未完成已经变成毫无意义、没得必要继续下去的无用功。 那悲伤估计就是铺天盖地逆流成河席卷而来。 很有火葬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气氛。 通俗点儿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在老烟的气氛熏陶下,接下来一路就没什么人说话了。 好在也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山顶雪场。 这里不愧是单崇的地盘,他就已经出名到,连他的破车都很出名,车往那一停,门刚打开,就接二连三有抱着雪板的人远远地打招呼—— “哟,崇哥,回来啦!” “哎哟,新疆好玩不?” “留我们在这都快成什么啦,天天零上几度还沙尘暴……老天爷像是听见你要回来,昨晚加急下了点大雪,否则你看见那雪场的鬼样子估计会昏过去!” “崇哥!” “崇爷!” “阿爸啊,您回来了!” 卫枝跟在“雪圈名人”三人组后面,头也不敢抬。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这次姜南风不在,到了山顶雪场公寓门口,卫枝在住宿这方面犹豫了大概三十秒。 没超过三十秒的原因是第三十一秒,单崇直接把她行李拎起来往楼上走。 卫枝:“?” 卫枝:“什么意思?” 单崇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我、你。老烟、背刺——正好。” 卫枝:“……” 正好个屁! 前两天是想着要走了,勉为其难让他抱着睡了两晚——虽然说没干什么,但是也不能说真就什么也没干——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跟他就这么睡一个多月几十天的…… 那不得出事才怪! 她一个健步就想上去抢行李,谁知道男人很淡定:“学刻滑要改一顺,固定器得换角度啊,你会不?” 卫枝被他问懵了,不懂他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就看见男人冲她笑了笑:“乖一点,师父才能心情好给你调固定器角度。” “……” 这话乍一听也没什么毛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俩字从他牙尖挤出来时,就显得特别不正紧、不怀好意且流氓。 她一只手搭在行李箱上:“我想自己睡。” 单崇:“行啊。” 卫枝:“那——” 单崇:“公寓本来就是两张床。” 卫枝:“……” 卫枝木着脸看这人把自己的行李箱拖上电梯,心想算了吧,等他装完固定器再说。 进了房间洗了把脸,收拾了一下,这才是午饭时间刚过一点点。 男人洗了手,刚用毛巾擦干,一回头就发现小姑娘森森地盯着自己,他挑了挑眉,问她是不是又有哪看他不顺眼……她一个健步就跳上来挂他身上了。 他猝不及防,但是也及时伸手托住她的屁股不让她掉下去,让她稳稳坐在自己手臂上,拍了拍她的背:“是不是以为自己才八十斤?” 她抱着他的脖子稍微直起身:“你怎么老攻击我的体重?” 单崇没搭理她,抱着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把该拿出来放好的东西拿出来,又从柜子里拿了新的床单准备给她铺上—— 这边的房子是按照一个雪季这么租的,单崇和老烟原本就住在这,此时老烟换成了女朋友,他就准备把原本自己那张床留给她。 卫枝从他身上爬下来,蹲在男人身边看他铺床。 单崇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大有“不说话大家一起憋着”的耐心。 终于,等他差不多收拾完房间,小姑娘像是终于按捺不住:“我们去雪场把固定器装了?” 单崇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么积极?” 她点点头。 雪场就在楼下。 装固定器要松螺丝的起子,而且他们的板邮寄过来都在雪场统一收件的地方。 男人哪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歪心思,但是琢磨了下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半个小时后。 人来人往的雪具大厅里,人人都转头看着,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兜帽卫衣的男人,戴着黑色口罩,靠在桌子边,面前放了个nitro彩虹板,男人一手拿着起子,搁那拆固定器。 在他身边,有个小姑娘翘着腿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捧着脸伸头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做的也不是什么飞台子之类超高难度的动作,但是当他垂着眼,一只手掀开固定器底板,娴熟地用起子拧开螺丝,微微侧头的样子,无比吸引人。 他高挺的鼻骨一半遮盖在黑色的口罩   微侧头时,鼻梁一侧有光,鼻梁上那颗褐色的痣又变得形象生动起来。 卫枝看得挪不开眼,就着他低头的姿势,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尖…… 又轻又软的触感带着他熟悉的甜香扫过来,男人往后躲了躲,让她别闹。 此时单崇回到崇礼的消息已经散开了。 戴着口罩也不少人认出他来。 两人正闹呢,有好事儿的凑过来,问:“崇哥?干嘛呢?刚回来就雪场报道……哟,调固定器?” 单崇掂着手中一颗固定器螺丝,“嗯”了声,抬起头扫了眼捧着脸的卫枝,就认真琢磨了下应该给她调多少度的一顺比较合适。 他摆弄了下固定器。 那个路过搭话的人发现了,有点儿惊讶:“没事改一顺干什么……哦,这板不是你的,徒弟的啊?你徒弟找你帮改固定器玩儿一顺?” 这话里多少就有点“你徒弟活够了吗”的意思。 男人睫毛颤了颤,抬起眼扫了他一眼—— 然后发现这会儿不少人聚集过来站在旁边看热闹,他随手拨弄了下手边的固定器摆了个三十几度,又从鼻腔深处发出个肯定的单发音。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媳妇儿的。” 周围围观群众噎住半秒。 很快反应过来之前吃了远在天边的新疆各种瓜,好像说单崇是脱单了没错。 周围一片“啊”“哦”“你媳妇儿玩刻滑”“可以她是真的爱你起码不是垂涎你的公园技术”等一系列话四起,前面都还好,说到卫枝不是垂涎他的公园技术未免又戳到男人的心坎上—— 给卫枝调好固定器,板放地上,隔着桌子男人伸手随意拽了一把小姑娘的衣服帽子:“来试试跨度行不行?” 等她挪过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差点儿被淹没在人群里的人原来就是单崇的小媳妇儿。 卫枝慢吞吞挪过去,期间听见有人问:“崇哥,你上哪找来的媳妇儿,大家都滑雪怎么就你脱单了?” 单崇扶着卫枝踩上固定器。 闻言撩起眼皮子,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就这啊。” 众人:“啊?” 单崇脸转向某个方向——在那个方向拐角处,蓝色招牌的“滑雪学校”几个字特别显眼,他下巴从那点了点:“那。” 众人一头雾水回头,看看滑雪学校,再看看男人面前拽着他的胳膊、只到他肩膀过去一点点儿的小姑娘,狗胆包天地在抱怨他。 “跨度太大了啊,我都站不稳了。” “那下来,我放过去一点。” “你怎么连我的跨度都弄不准了,上次装固定器的时候也没这样。” “一顺的跨度稍微不一样……” “果然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还没到手,”口罩” “你到不了手了。” “嗯,你烧个香祈祷下最好是这样。” 众人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围观着又跟单崇闲聊了两句,这才散开。 …… 装好固定器,板子放好,随便去餐厅吃了点东西,卫枝缠着单崇一块儿买了三个小时的雪票,回公寓换了双鞋,就抱着板子上山了。 熟悉的缆车和雪道。 缆车上,单崇给卫枝找了几个教学视频,有些是他自己上个雪季跳台子跳烦了一顺滑着玩拍的,就给她讲了下一顺刻滑基础站姿,还有折叠的概念。 这会儿旺季,缆车。 听他讲了一大堆,单崇转过头望了小姑娘一眼,问:“能听懂不?” 卫枝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他就直接果断地说:“能听懂,我觉得你能听懂。” 卫枝:“……” 缆车里有个老大哥没憋住笑出声来,大概是普通雪友也不认识单崇,抱着手臂抬头看着认真翻视频企图再扒拉几个出来给女朋友看的男人,他说:“兄弟,马上你就会发现,甭管你滑的再好,亲自教女朋友还不如花钱给她请个教练……有些冤枉钱该花还是得花的。” 这次没等单崇说话,卫枝倒是接的飞快—— “那不能,”小姑娘甜滋滋地说,“我脾气好。” 单崇:“……” 到了山顶,到底是从艾文大道滚下去过的人,这次来,再看山顶雪场的高级道,也没当年新手时期看着那么陡了,穿上板,卫枝换了几个刃熟悉了下新的固定器角度。 还是挺不习惯的。 后刃换前刃的时候总感觉腿往外踹,没换几个就被后面赶上来的男人叫了停,问她:“刚视频你看了不?” 卫枝:“看了。” 单崇:“你没觉得你现在姿势好像和我视频里不太一样?” 卫枝:“是有点别扭,哪不一样来着?” 单崇:“哪都不一样。” 卫枝:“……” “你这还是八字站位的滑法,肩、胯同步转……你站好,基础站姿看到没,”男人卡着雪板,腰拧,开肩,“肩膀朝着固定器方向,按着一顺的站位,你的胯也是自然打开的,发现自己后刃时候后脚虚不?” 卫枝蹬了蹬后脚,点点头。 “核心呢?”单崇问,“一顺本来就偏轴,你身体不往前折叠,核心不绷住,重心全部在前脚,后脚能不虚?” “重心应该在哪?” “你说呢?” “中间?核心怎么绷?”她一脸茫然。 护脸后面,男人抿了抿唇。 那股子严厉劲儿就冒出来了,没等卫枝说话,他低头拍了下她的小腹:“这!绷住!吸气!折叠!压胯!胯压板刃带转!” 雪服被他拍的“啪啪”响。 卫枝拽过他卫衣兜帽的绳子,拉扯了下:“你脾气好点啊。” 男人拍开她的手:“我这辈子的爱心都用你身上了——撒手,看我给你走一个前刃,看清楚胯怎么压的,胯压板刃,不是用你的脚了。” 他说着,踩了踩雪板,随便走了个后刃到雪道边缘,而后有一个明显往前刃压胯的动作,身体倒伏,手自然而然地从雪面上一抚而过,身体都快贴在雪面—— 伴随着一阵雪尘飞舞。 从卫枝的角度来看,他的侧脸正好对着板头方向,雪镜下他鼻尖显得特别高挺精致。 ……玛德,身材修长的人搞刻滑简直是雪场维纳斯,雪道上最靓丽的风景线。 卫枝全身心地放在男朋友的美貌上,注意到他停下来,站直了身体,远远地冲着她勾勾手,拿出手机对准她,示意她试一下—— 大概是准备拍个视频让她自己看着对比看动作差哪儿了。 卫枝试了。 然后直愣愣往板头栽,重重拍在雪面上,飞溅雪尘三丈高,然后直接一路贴着雪滚到男人面前。 单崇:“……” 单崇:“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僵硬的胖子。” 卫枝爬起来,拍拍脸上的雪:“你是想吵架吗?” 单崇:“刚视频看到哪去了?过脑子了吗?” 卫枝:“过了啊,那当年我和背刺学box不也这么学的吗,看视频,听理论,实践——你教学有问题。” 单崇:“我教学有问题?” 卫枝:“是啊。” 犹豫了三秒,男人果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边大概是等了两秒就接起来了,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电话这边说:“干嘛呢?睡觉?别睡了,上来教你师娘刻一下,我教不了……给你两百块一个小时,然后让她跟你前女友说几句好话,那不比什么都值钱?嗯,起来别睡了,一会雪具大厅等你。” 完了挂了电话。 卫枝站起来,拍拍屁股,斜视他:“瞅瞅你这点耐心。” “刚才缆车上那兄弟说的对,”单崇面无表情地说,“有些冤枉钱该花还是得花。” …… 晚上。 单崇躲浴室里,刮胡子洗澡折腾半天。 卫枝被老烟带着练了一下午刻滑,后面还跟着个背着手全程黑脸的,他也算是有礼貌,老烟上课他也不插嘴就搁旁边瞅着,憋着憋着就脸更黑了—— 等欣赏够了女朋友的僵硬,实在忍不住了,就唰唰在她面前刻两个比教科书还标准的刃,仿佛在无声抗诉她到底为什么能那么犟。 卫枝强行收了一下午核心。 这会儿打个喷嚏,小腹酸痛得让她抱着肚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倒进柔软的枕头,她翻了个身,拿着手机日常围观男朋友的短视频平台,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更新了一条新的视频—— 还是那个东北老男人配音。 开头第一句就是【今天zhai (三声)缆车上,有个老哥告诉我,有些冤枉钱,该花就dei花。】 这损飞天的把自己刻滑的减了三秒。 东北老男人配音:【我的教学视频,她信誓旦旦,说她看懂了】。 下一个就是卫枝歪歪栽栽雪道上,别扭着换刃,换完“啪”拍雪道上,然后一路连滚带爬,带着雪尘滚到手机拍摄人脚下,雪尘飞舞间,她躺在男人跟前,视频镜头下摇,扫过他的雪鞋,还有扒在他雪鞋上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东北老男人配音:【嗯,看懂了。】 视频再一切。 回到雪具大厅,抱着板睡眼惺忪的老烟远远地走过来,看见他们挥挥手,顺便打了个呵欠。 东北老男人配音:【替罪羊来了,此时,他海(三声)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然后卫枝发现今天她上课,这人搁后面跟着是真没闲着。 拿着手机各种拍、拍、拍—— 拍老烟和她像俩松鼠似的蹲在雪道边,老烟撅着屁股跟她说哪是核心,怎么发力,到哪换刃,什么叫提前换刃,什么叫翻板; 拍他翻教学视频,一个十几秒视频按十次暂停,就为了给她看翻板长什么样,大概就是胯的移动,比如从后刃翻前刃,就是胯在平板的一瞬间就压到前刃这边来; 拍她试着提前换刃,结果原本立着刃的板放下来了,平板根本控制不住,往横向呲溜老长一段,人都要跟着飞出去; 拍她摔。 摔。 滚。 摔。 拍她蹲在雪道边指着他,让他别拍了。 拍她从雪地上爬起来,让他走开别占着雪道碍事。 镜头一转,拍天宽地广的雪道,隔着屏幕都有他扑面而来的委屈。 一顿混剪,最后黑屏。 还是东北老男人配音—— 【BIE(四声)教女朋友滑雪,折寿,真dei。】 视频播完,短时间内又他妈点赞好几万,怎么那么喜欢看你更新这个小姐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的恋爱中的冷酷男人都能变段子手这就是爱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崇神你也有今天”。 卫枝:“……” 卫枝正在一阵窒息,从床上爬起来,刚想到浴室那边和男人理论一番—— 就在这时,那边编辑好像也不准备放过她,给她打了个电话。 “到崇礼了吗?” “到了。” “昂,那你呆几天休息,完了就准备开始活动了啊,咱们网站就去你一个,精致点儿别丢人,遇见大佬要有礼貌,听说大佬脾气都不太好……” 卫枝沉默了下:“这话我赞同。” “咋的,”编辑问,“跟你大佬男朋友吵架了啊?” “没有,”卫枝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就是在传道受业解惑这方面,他不太行,耐心不好爱心也没得——还好来参加活动任人采风的大佬不是他,否则那场面得多血腥我都不敢想——” “你没问啊,说不定真是他。” “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儿。” 卫枝看了眼浴室,哗哗水声中,收了笑,面无表情地说,“大半夜的,讲鬼故事,你想吓唬谁?” 云顶雪场(比有鬼还恐怖...) 卫枝这边挂了电话, 那边男人就从浴室里捣鼓出来了,他每次洗完澡好像都能性感出一个新高度, 但是今天他的女朋友并没有沉迷于男色,甚至瞪了他一眼。 单崇对自己干了什么那可真是很有逼数。 扫了她一眼甚至懒得问她“怎么了”,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新发的视频数据—— 就还可以。 这么说吧,过去几年他矜矜业业发各种跳台、呲杆、飞桶小视频,攒了那么小几万的粉丝,在短视频平台存在感还不如老烟…… 然后呢? 今儿这视频他洗个澡的时间就涨了二千多的粉,这数字放以前够他攒一个月的。 “好像找到了财富密码,”他叹息一声, “你再学两天刻滑我就能当营销号了。” 卫枝:“?” 卫枝:“你怎么什么钱都想赚?” 卫枝:“我摔的时候你也不来拉着我,就跟在后面用手机拍, 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 “你哪次摔不是我把你从地上拎起来的, ”说到原则问题,单崇就很严肃拒绝她混淆视听,“而且你那各种花式摔我还能预判?卡完前刃卡后刃, 走刃走到一半你突然就趴下去了你问问老烟他看懂了不?……我要能预判你那些摔早给你教会了。” 专业问题上, 卫枝说不过他。 于是“呜”了声, 翻身钻进被子里不理他了。 单崇这个人,就别让他和滑雪扯上关系, 但凡专业相关直接六亲不认, 也是狠心的人,放卫枝自己在被窝里闷了一会儿,他转身去把头发吹干了, 才爬上床, 把她从被窝里剥出来。 她也是能屈能伸。 一个翻身直接抱住男人的腰,脑袋压在他胸口。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单崇原本是在给她顺头发, 听到这话手一顿,就考虑要不要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你这胡说八道来的有点莫名其妙。”他语气很冷静。 “你嫌弃我笨!”她该撒娇的时候那是一点儿都不含糊,此时极其矫情地说,“我今天捣鼓了一整天的折叠、压胯,刚才打个喷嚏感觉肚子都要散架啦!你都不夸夸我!” “夸你什么?我也要找到个能夸的点。” “看,你果然不喜欢我了。”卫枝叹了口气,“我肚子真的好痛。” 单崇闻言也懒得跟她废话,抬手,面不改色就把她衣服下摆撩开,带着温度的掌心有点儿薄茧,不排除是早些年摸雪摸出来的—— 这样的手贴在紧绷酸胀的小腹上,给她揉了揉,卫枝舒服得哼哼了两声,同时更加嫉妒了…… 为什么有的人学滑雪能学的又快又好? 八岁就能摸雪摸坏一副手套! 她就不行! “八字改一顺本来就容易把八字站位那些习惯带过来。” 柔软的肚皮薄的要命,在他手下,仿佛终于给他传递了一点儿温情,“你没看老烟也没说什么,练几天就能好了。” “几天?” “今年过年前你前刃或者后刃起码有一边能压下去摸着雪吧?” “要那么久吗?” “你再聪明点,三天就够。” “哦,这也差的太远了。” 她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仰起头,鼻息就在他下巴的地方,像是羽毛似的从他下颚扫过。 于是男人放在她肚皮上的手停顿了下,往上滑了滑,卫枝立刻感觉到不对,伸手一把摁住他的手。 男人低下头望着她,漆黑的瞳眸闪烁着不言而喻的光……卫枝瞬间就支棱起来了,也不喊肚子痛了,麻利地爬起来,一边嘟囔着“我去洗澡”一边想要从他身上翻过去爬下床火速逃离—— 然而他却很是眼疾手快。 在她正好手脚并用翻过他身上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手腕上火热的触碰,卫枝的心脏跳动一下子就漏了一拍。 有点儿紧张被迫保持趴着的姿势骑在男人身上,几秒后他一抬腿将两人换了个位置,将小姑娘压回了床上。 她窒息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将她笼罩起来,那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悬空在上方看着她。 “干、干什么?”卫枝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液,“从我的床上下去哦,说好了各睡各的。” 单崇想了想,好享受答应了她,食言的话下次小姑娘就不信他说的任何话也有点麻烦……于是只好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下,然后手一撑给了她点离开的空间。 “没什么,”看她翻滚下床满地找拖鞋的背影,他淡淡道,“就是突然回想起你下午在雪道上努力的样子,特别可爱,想亲亲你。” 卫枝拎着双拖鞋,直起腰,微微瞪大眼望着他,像是听见了什么魔鬼才能说的话—— 她面颊迅速升温。 唇也因此抿起。 她站着床边,伸头又亲了他一下。 然后扔下一句“今晚就这样了”,飞逃进浴室。 …… 接下来的两天平安无事,第三天,卫枝起了个大早。 今天要去奥运场馆采风,小姑娘清早起来洗漱了一番,认认真真地雪服拨开,从行李箱里把长靴和小短裙拿出来。 单崇被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动静弄醒的,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女朋友像小陀螺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宽版的卫衣和高领毛衣还有一件百褶短裙被扔在床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问了句:“今天光猪节?” 光猪节是雪圈特别节日。 起源于美国,在每年雪季即将结束前,天气回温,冰雪消融,为了纪念以及对即将结束的雪季做一个总结,在这一天,不分单板还是双板,雪圈人士放飞自我,身着各种奇装异服(传统规矩其实是果奔)聚集在雪场,一起喝酒、滑雪、玩乐。 “这才一月多,”单崇自己补充了句,“全球变暖导致雪季提前两三个月结束?” 此时卫枝从洗手间刚吹完头发出来,一边给头发打精油,瞥了他一眼:“你起来了啊?” 单崇直接没理她,掀了掀眼皮子:“裙子做什么拿出来的?” “穿。” 单崇拿出手机看了眼:“外面零下三度,今天可能还会下雪……你穿裙子?” 他说着爬起来,长臂一伸把她那厚的能去南极的毛衣掀起来,卫衣拨开,裙子拎起来对着不远处的她比划了下琢磨了下高度,扔开,再看床上就什么都没了。 “裤袜呢?”他停顿了下,为了表示自己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补充了句,“加绒那种,能当裤子穿的。” “南方人抗冻。” “抗冻就裤袜都可以不穿?” “有长靴的。” 对话短暂地结束了,单崇进去洗了个澡,出来以后彻底清醒了,也不着急换上速干衣和雪服,就穿这个短袖T恤,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森森地盯着他的女朋友化妆。 等她拿着小刷子“啪啪”地在一盒眼影类的玩意儿旁边敲敲时,男人自己的手机也想了,拿起来一看,是那个赞助商提醒他别忘记今天有活动,下午时间到隔壁奥运会馆的配套酒店会议厅去。 单崇脸上挂着茫然放空了几秒,然后反应过来了。 他放下手机,问卫枝:“参加活动?” “嗯,我工作需要,有个在崇礼奥运场馆相关的采风,参观一下场地啊……”小姑娘说着停顿了下,回过头扫了单崇一眼,“下午在酒店有个见面会,好像是官方请了几个冰雪运动届的大佬来开会吧。” 单崇沉默了下。 然后拎起那条裙子,面无表情地说:“大佬希望你换条裤子。” “我没带裤子来,大佬。”卫枝冲着不远处那件毛衣扬了扬下巴,“再说我这不是有毛衣吗?” “你昨天还吃了饭,今天别吃了。” 单崇知道自己根本管不动她,扔下她那条裙子,自顾自穿衣服去了,还是速干衣加一件卫衣再套一件雪服的搭配,穿戴整齐,他在满世界找雪袜时,突然冒出一句:“我今天也去云顶雪场好了。” 云顶雪场就是奥运会馆的名字。 卫枝闻言,画着眼线的手一抖,差点戳眼珠子上,手忙脚乱地找棉签把画出去的黑线擦掉,她这才扔了棉签,转过头问男人:“你去干什么?” 单崇不急不慢地穿上内穿护具:“看你。” 单崇一般不穿护具。 除非练活。 卫枝那个小心脏啊砰砰乱跳,手抚了抚胸口,一边嘟囔着“飞台子小心点儿啊”,一边把今天的工作相关姓名牌挂在胸前。 然后两人就一起出门了。 奥运场馆也在山顶,和山顶雪场直接互通,要是穿着板能直接通过相连的雪道用滑的滑过去。 原本说那么近打个车去就行,出门那个寒风吹的差点给卫枝脸吹歪,她跺了跺脚,身边的男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把她塞回了公寓大厅。 手里的板包扔给她,他转身去停车场把他的车开了过来。 …… 开车到云顶雪场,其他来参加活动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到了,卫枝跳下车跟男朋友挥挥手,听见男朋友像是爸爸似的来了句:“你看谁不穿裤子?” 扒着门,卫枝问:“你能忘记这事儿不?” “能,”单崇说,“今天别让我听见你打一个喷嚏。” “那真的听不见,”卫枝笑嘻嘻地说,“今天活动完估计得晚餐后了。” 说完她“啪”地关上门,一路小跑跟着大部队集合去了。 作为奥运会馆,云顶雪场配套设施比其他雪场齐全,相比起别的雪场都是各种品牌集合的买手雪具店,这边有独立的商场,有很多例如the north face之类的大品牌专卖店。 大清早的,卫枝还遇见了直接从山顶雪场那边滑过来买肯德基当早餐的花宴和颜颜。 当时她正和其他几个网站的拟稿人坐在一起,他们也不主攻滑雪方向,这会儿正在讨论“滑雪自由式”到底说的是双板还是也指单板。 “自由式就是双板,我看资料这么说的。” “那你猜公园说的是单板还是双板?” “单板公园和双板自由式就是一个东西。” “我建议你最好去查查资料再来说这话,看看自由式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两人争的鸡飞狗跳,卫枝坐在旁边一脸懵逼,肯德基里大部分的人都是穿着雪服来滑雪的,听他们争纷纷转过头看过来。 见到花宴她们,卫枝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花宴凑过来:“你在这干嘛?……还穿成这样。” 卫枝指了指面前的牌子:“工作。” 花宴:“崇哥呢?” 卫枝:“也来了。” 花宴:“他陪你来的?” 卫枝:“你看见他了不,没有,他只是借着陪我来的幌子飞台子去了。” 花宴:“今天戴铎也在这边,他借着陪你来的名义找戴铎飞台子去了……哦豁,这个渣男,还有,昨天的视频有点东西,你怎么跑去学刻滑了?” 提起那个视频卫枝就有点窒息,含糊了几句,花宴就准备开溜,走之前跟掐的鸡飞狗跳那两人科普了一波自由式,自由式就是自由式,单板自由式和双板自由式都是存在的,真的雪圈内部没分那么清楚。 等她走了,一个老哥还沉浸在给自己拉上粉色雪镜那一刻小姐姐的英姿美貌里,转头问卫枝:“飞台子是什么?” “单板滑雪大跳台,big air。” “刻滑呢?” “单板滑雪技术滑行,平行大回转。” “你会滑雪?” “不会怎么做题材?”卫枝奇怪的问,“除了多媒体啥都要会点会找专门的人采访,那剩下的题材要做项目多少都得会点吧——” 提问那人看向不远处的一个明显是阿宅的宅男,目测身高一米八体重二百四五的那种,他指了指他说:“阿德,写花滑的,他文很火嗳。” 卫枝:“……” 可以,牛批。 …… 从肯德基出来,他们又一路去参观了各种项目的比赛场所。 虽然冬奥已经很近,但是许多项目场地仍然在休憩,已经修好的场地则是已经有运动员开始训练了,比如某条雪道上,插满了平行大回转的旗门。 他们绕到了雪上运动地形这边。 到了地方卫枝就开始下意识地满世界找他的男朋友。 正东张西望,就听见领着他们过来的负责人在介绍完了冬奥会雪上项目有哪些、怎么比赛之后,突然来了句:“今天我们请来的雪上项目采访对象便是big air的传奇人物。” 卫枝一听这话,直接麻了。 茫然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这就看见从大跳台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一跃而出,伸展,拉板,抓住板,在大家“哦豁”的惊叹声中,白色的身影在天上转了好几圈,做了个BS rd 1800°,落地—— 落地没站稳,一看就是屁股往后撅,卫枝缩了缩脖子,就看见他卡着后刃一屁股坐在地上,呲溜带着雪尘滚出去好多米…… 不妨碍站在不远处的门外汉们疯狂鼓掌。 戴铎慢吞吞爬起来,摘了板,拎着板往回走,经过他们的时候刚开始也就是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随意看了眼,看到卫枝,他像是有点惊讶。 停顿了下,原本已经路他们一群人的男人倒退回来。 “你什么时候加入马戏团了?” 这人的声音刻薄又冷清。 卫枝茫然地回头看了眼负责人,意思是你就找这个人来采风?这人但凡张嘴说一个字整段都得被掐掉吧? 然而人家负责人根本没多大反应,戴铎站在那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下和卫枝“寒暄”了几句,最后才说:“他在上面。” 卫枝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她的男朋友懒洋洋地靠在出发台,在和旁边的人聊天,看都没看这边。 戴铎抿了抿唇,看着对于单崇的存在不怎么愉快地走了。 卫枝又瞥了眼自己的男朋友,转头对负责人说:“你们怎么找他来采访,那整个雪圈谁不比他会说人话?” 负责人“啊”了声:“谁?” 卫枝:“刚才过来问我们是不是马戏团那个。” 负责人:“他谁?” 卫枝:“单板滑雪国家队……算了,下午采风对象不是他么?” “不是啊,”负责人指了指他们头顶出发台那边,“好像是那个吧,黑衣服的,长得很帅。” 卫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此刻的出发台鬼都没有—— 只有她的男朋友。 此时此刻,一身黑色雪服的他已经从刚才懒得没骨头似的站姿站稳,抬起手拉下了雪镜,弯下腰再次确认了一下固定器,扶着出发台。 卫枝:“……” 卫枝:“?” ……比有鬼还恐怖。 尚方宝剑用来自杀(活该) 大跳台出发点, 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出发了—— 他先是放松地走了两个刃,上了起跳台后直接放直板, 长长的跳台让他的速度越放越快,站在台下人们只能看见他在飞出跳台的瞬间,化成一个很小的黑点。 他跳的很高,飞出跳台一瞬间离跳台距离比戴铎还高。 伴随着起跳惯性,他没有做抓板动作,而是顺着甩出去的惯性,滑雪板侧翻两周,身体微微前倾, 伴随着雪板“啪”地一声重重拍击雪面,他前刃落地! Double rk 720°! 完成了这个无论是单板还是双板总之就是跳台里堪称最难的动作之一后, 男人落地没有那么稳, 滑雪板在地面上直接打滑转了几圈后,伴随着男人双脚有一个微蹬动作,他稳稳地在滑雪板上站好, 往前挫雪滑了几米, 停下。 修长的黑色身影停顿了下, 弯腰,摘板。 他拎起滑雪板转过身来时, 卫枝迅速往人群后面一缩—— 长得矮的好处这踏马就体现出来了, 那个写花滑小说的大兄弟挡在她前面像一堵墙,给她遮得严严实实。 卫枝站在人群里,听吃瓜马戏团团友们议论纷纷—— “卧槽这个是什么!这人是谁!好像长得有点帅是我的错觉吗他戴着雪景和护脸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也厉害, 这个也厉害。” “哦豁你看见他刚才侧翻时候没有, 那个腰简直了,那一拧把我的魂都拧走了!” “我想学滑雪了, 嗷!” ——这是女生版。 躲在人群里,双手插兜怂的一笔不忘记护食的卫枝:“啊,这人我认识,他好像有女朋友。” “这个转的圈数没刚才的多。” “还是刚才那个厉害。” “但是刚才那个好像没站住啊……滑雪这项目怎么算的?别不是没站住等于跳水运动员横着砸进水里?” “那也是刚才那个厉害,刚才那个帅就完了,转那么多圈!” ——这是男生版。 躲在人群里,双手插兜怂的一笔不忘记护犊子的卫枝:“刚才那人做的是BS rd 1800°,现在这个人做的事Double rk 720°,先不说前面那位他没站住,后面那个动作是难度系数最高的跳台动作,能转两圈已经很好了,放比赛里,给的分真不一定比前面那个低。” 卫枝说的话吸引来了不少人注意。 大家左右看看找是谁在说话,找了一圈才在个门板似的老哥后面找到个小小一只的小姑娘,缩着脑袋松鼠似的蹲在那。 同行A:“你怎么懂这么多?” 同行B:“她搞这个题材的,她是搞这个题材的……哎呀,刚才她不是还和前面那个白衣服的说话了吗?” 同行C:“你也会滑?你还挺闲还有空整这个,不用更新啊?” 同行D:“黑衣服的这个你也认识?你咋知道人有女朋友!” 同行E:“他真的有女朋友了?也对啊,滑雪厉害长得也好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我的心碎了。” 众人七嘴八舌,在他们的嘴巴路戴铎和单崇已经变成了黑白双煞。 卫枝想告诉所有人黑的那个真的有女朋友啊,是我是我是我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但她没那个狗胆,余光瞥见单崇抱着板在往这边走呢,她直接双腿一软,往门板花滑大哥身后躲好了,小声地说:“他们都挺有名的,认识不是很正常嘛?” 众人这才没抓着她追问。 而此时单崇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原本他就没准备过来的。 只是刚才做完动作落地后,弯下腰摘板时候不经意往人群那边瞥了一眼,就在一大堆牛仔裤中年看到两条白花花的腿…… 啊。 也不算白花花的腿,就是黑色小短裙和长靴中间有一节皮肉,小姑娘本来就白么,黑色的裙子和黑色的靴子把中间那一节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一眼就看见了。 那两条腿原本站在赛道最前边,在他刚拉开一边固定器拿出脚的同时,她迅速地往后退,鬼鬼祟祟退到人群中央,在一个……大概有她两个那么宽的年轻胖老哥身后站稳。 单崇直起腰,隔着雪镜肆无忌惮地扫了那边一眼,从高处看他家那小姑娘确实藏的挺好啊,大隐隐于市。 ……藏? 藏什么藏? 早上乖乖听他话穿条裤子,这会儿他还真不一定能看见她。 隔着护脸,他哼笑一声。 于是脚下朝向一变,拖着板就过去了。 往人群跟前一站,男人把雪镜掀了,带着护脸,露出那漆黑的眼,眼型像把刀似的,自带威严的气场。 鼻梁上那颗痣,淡褐色的,能让人忍不住就盯着它看呢,顺便脑补下护脸下倾国倾城的脸。 扔了滑雪板,男人靠在栏杆边和那个负责人闲聊了两句,无非就是“下午麻烦您了啊”“没事应该的”这种,负责人身后那群人怎么看他怎么叹息他是没感觉到…… 但人群中有束鬼鬼祟祟在他脸上打转的目光,他感觉到了。 指尖一弹。 他又起了点坏心思。 “下午别问太刁钻的问题,”男人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除了单板滑雪之外别的问题,我可答不上来。” “那不能提。”负责人大手一挥,“肯定不让随便什么人跟您聊啊!” “嗯,那你可好好挑提问的代表。” “那肯定,那肯定。” 单崇嗤笑了声,眼角含着笑,目光不经意般往人群中一扫,随后轻轻颔首,说:“行。” 感觉到人群里盯着他那束目光,火辣辣的都快淌血了,他玩儿够了,站直了身,弯腰捡起滑雪板,冲着人群方向懒洋洋地摆摆手—— 看着也就是朝所有巴巴望着他的人挥挥手,转身走掉了。 等男人离开,重新回了跳台那边。 卫枝已经大脑空了—— 就剩一堆弹幕占据全部思想。 弹幕内容是:他看到我没他应该没看到我我藏的那么好他肯定看不到我他要是看到我肯定就来跟我打招呼了那万一他是故意的呢他应该不会故意的宇宙的尽头是什么滑雪的巅峰长啥样男人的劣根在哪里…… 旁边的小姐姐用手肘捅了捅她,笑嘻嘻地开玩笑:“阿宅太太,你要是认识雪圈内部人士麻烦托他们打听打听,等哪天这位大佬分手了,麻烦昭告天下。” 卫枝被她捅得摇晃了下。 逐渐从惊吓中醒了。 卫枝:“嗷。” 卫枝:“那估计不用等太久吧?” 卫枝:“明天。” 小姑娘沉默了下,幽幽地补充—— “最快今晚。” …… 中午吃饭,卫枝对着餐盘叹了第八次气。 手机震动,划开来看了眼,看着熟悉的蜡笔小新头像上面闪烁着的鲜红未读信息,她第一次不那么期待。 【崇:上午跳台那边来了一伙人,好像是下午要来做活动的……你在里面不?】 卫枝手一软,手机差点砸汤碗里。 【崇:我记得你也说做活动,他们也挂着你早上挂的那牌子。】 卫枝叹了口气。 【少女叽:不是一批人吧,那些是搞文娱的,是那什么,我搞社科类。】 她就祈祷今天上午戴铎能gg住他“讨厌单崇小分队”队长的高傲身份,一个字都不要和单崇讲—— 一个字都不要。 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对面特别淡定地“哦”了声,然后发来俩字—— 【崇:行吧。】 盯着俩字,卫枝又开始怀疑人生,万万没想到小学毕业十几年了她还要对着两个字做阅读理解。 脑子里的弹幕又开始翻涌:什么叫行吧行吧是什么东西行什么行那个吧为什么听上去那么勉强他这山雨欲来的味道是怎么回事是试探还是给我坦白从宽的机会那不应该啊他不该看到我我藏的那么好他又不是透视眼…… 卫枝手指悬空在手机键盘上,犹豫半天该说点啥,这时候,他们这活动的负责人又过来了,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 她茫然地从手机上抬起头。 “我看了下资料,好像这边各种题材就你弄得单板滑雪啊,而且是单板滑雪大跳台相关的,”负责人说,“那下午会议室跟大佬采风互动环节,你准备几个问题。” 卫枝:“?” 卫枝:“什么?” 负责人看这小姑娘仰着脸望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太惊喜还是怎么的,迟迟顿顿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互动环节啊!你准备几个问题!” 卫枝:“……互动环节?” 负责人:“昂。” 卫枝:“互动环节是什么登西?不是大佬坐在上面念稿子,我们坐在sp;   负责人:“不是哦……那,就算是新闻发布会也得有提问环节啊?” 负责人:“你准备几个问题,就几个,很快的。” 卫枝眨巴了下眼,快?那不如让我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来得更快。 卫枝:“可是我没问题。” 卫枝:“我我我,我不想问问题。” 卫枝:“算了我头疼,我可能发烧了,为了公共安全下午想请个病假去医院做个核酸。” 小姑娘的哆嗦来得过于真情实感,负责人忍不住叹息让这些平日里蹲在电脑前码字画画的人搞这种果然确实是有点为难人了啊,于是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 以及毫不退让。 “大佬又不会吃人。” “会的,”捏着手机,看着自己信誓旦旦写上的“我搞社科”四个字,卫枝都想哭了,真踏马眼泪汪汪在眼眶里打转,“会吃人的。” …… 卫枝的可怜兮兮并没有人买账。 吃完饭她就像被赶鸭子似的赶向酒店会议厅,一路上她突然就回想起,那天在车上,单崇就提起过什么赞助商邀请他来崇礼做活动…… 当时他都拒绝了。 她兴高采烈地觉得好巧哦,她也要来崇礼,让他赶紧答应。 …………………………………………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胸前的名牌卡只有“卫枝”两个字,如果到达会议厅之前卫枝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当她看见桌子上硕大的摆台铭牌“叽智的阿宅”时,她简直可以说是两眼一黑。 “啪”地把那个摆台往下一扣。 负责人:“阿宅,干嘛呢!” 卫枝:“……” 卫枝黑着脸把那个牌子重新扶起来。 然后伴随着众人乌泱泱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对号入座,便听见门口一阵骚动,回头一看,便是几个气场不一样的人从门口三三两两地走进来,有男有女,个把两个身上还穿着带国旗的外套。 单崇在最后,此时此刻的他已经脱下了雪服外套,身上穿着件卫衣,正转头跟另外一个人说话,那人比他高一些,身上也穿着雪上项目国家队的衣服。 两人表情放松,看着也是闲聊。 正说着话,男人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一抬眼,就和僵在位置上回头望着他的小姑娘对视上。 两人也就对视了那么两三秒吧。 卫枝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双黑漆漆的瞳眸看不出多少情绪,就是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卫枝面前的铭牌上停了那么几秒。 他抬手,摘下口罩,盯着她,动了动唇,无声地用嘴型说了“社科”两个字。 在卫枝头发一根根倒立竖起来时,他重新戴上口罩,轻描淡写的挪开了目光。 卫枝感觉自己像在阎王爷办公桌上跳了一曲桑巴—— 暂时还没死。 但是也差不多了。 眼巴巴看着男朋友跟着一群大佬不急不慢地上了台子上大佬们专坐的台子,这回他们就直接面对面坐着了,男人的目光就有点儿肆无忌惮地投射过来。 台上的光很□□枝自己都欺骗不了自己他看不见她面前的铭牌。 如果地狱有一个具体的模样,那大概就长得像云顶密苑酒店配套的会议厅。 整个会议的过程都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环节,喊了什么口号她都不记得了,大概就是每个大佬都有起来谈一谈自己专长的这项冰雪运动的特点、在冬奥会的相关比赛项目以及未来的发展前景。 单板滑雪作为最近两年流行起来的运动,被当做重头放在最后—— 这玩意是要往外播的。 而单板滑雪比赛项目放冬奥,属实属于奖牌空缺领域,官方对单板滑雪未来的发展期望值很高,所以挑选人的时候,比较讲究。 根据前面的人的发言,单崇是唯一一个现场已经退役的非现役运动员,奈何男人的形象太好了,轮到他发言时,摄像机的镜头都往前怼了怼—— 男人谈冬奥前景,谈国内目前的冰雪推广,语气自然沉稳,丝毫不见紧张或者过度的热情,简单介绍了下单板滑雪的玩法分支,还有和双板滑雪的区别与共通处。 然后在他说完之后,nbsp;   像他妈一把尚方宝剑—— 给她用来自杀的那种。 捏着话筒,整个会议互动环节的主持人含着“阿宅大大”,给她喊的头昏眼花腿发软时,对方还要逼死她似的来了句:“巧合的是,今日到场的我们阿宅大大,所创作的内容与崇神所擅长的项目不谋而合……” 卫枝:“……” 那还是谋了一下的。 主持人:“请问阿宅太太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创作起单板滑雪大跳台相关的作品呢,而据我所知主角也是从一个濒临退役的大跳台运动员作为开端——” 卫枝捏着话筒。 感觉到台上的男人含笑望着自己。 那个笑…… 当然不怎么慈爱。 她脑子都是空白的,顶着男人的目光都快被逼得想尿裤子了,转向主持人:“不是问他问题吗,为什么变成问我……不是,啊,那个——这段掐掉?” 现场一片哄笑。 捏着话筒,小姑娘尴尬的像一只煮熟的虾,有烟从她头顶冒出来,主持人顺嘴说:“哈哈哈哈看来我们阿宅大大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们崇神,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 卫枝的脚指头都在鞋子里抠了起来,恨不得想从脚指头抠出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用洛阳铲都挖不出来。 这时候,男人还在上面,微笑着说:“别紧张。” 多么温柔啊。 一屋子的人都被他温柔到了,年轻的小姐姐们一阵骚动,今儿要是搞个最受欢迎大佬,怕不是要统一归个票什么的。 卫枝真的要被他逼死了,这个人怎么天天都不干好事儿啊,她偷鸡摸狗干点什么都会被他抓包…… 然后公开处刑! 就不能好好的对她心声怜爱吗! 真的气噢! 想到这,她就来了点反叛精神,捏了捏话筒,说:“我会滑雪,单板。” 台上,男人懒洋洋地勾了勾唇:“是么?” “我听说……单板滑雪之所以起步晚,是因为相比起双板滑雪,单板对萌新入门并不友好,而一个好的教练能起重要的引导作用,给勇于尝试单板的萌新一些爱的鼓励,”小姑娘抬了抬眼,“不知道作为把滑雪当吃饭、喝水的大神,您怎么对待那些好像无论怎么学都学不好的、勤劳刻苦的萌新?” 刻薄。 叹气。 录视频公开处刑。 “我不教萌新,”男人非常诚实,“也可能是你说的那样,爱心不足。” 在场的人被他的话逗笑。 卫枝也挺想笑的—— 你们笑个锤子,他说的压根就是大实话。 台上,单崇垂眼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很有反叛精神。看来对他这个恩师属实很有怨言。 虽然师门专出逆徒…… 但他也是需要扶正师门歪风邪气的。 “夸人的话我也不太会说,勇敢尝试单板滑雪的各种玩法固然精神可嘉,但在我看来,此处也应当向那些孜孜不倦奋斗在雪场一线,心甘情愿摘了自己的滑雪板,手把手教每一个萌新入门的滑雪引导者致敬。” 男人停顿了下—— “做人不能没良心,当你在日本二世谷驰骋,在长野白马横行,以刻平起蹲新疆艾文大道,或是猫着腰钻过崇礼万龙的小树林……别忘记当年跪在雪地上教你怎么爬起来、怎么滑行的人,他——” 卫枝接过了他的话。 “他在缆车关闭之后把我带上目测长达7KM的高级道,说:今儿要么你从这推坡一路推下去,要么明早我上来给你收尸。” 她说的真情实感。 真情实感到有点血腥,周围同行纷纷回头对她投向同情的目光。 “你应该是对他干了什么,”台上,男人笑容无懈可击,“一般教练不可能那么刻薄。” “我什么都没做。” 不信你照照镜子,他天生那么刻薄。 “就是前面几天,没让他摘那个护脸面罩。” “为什么?” “这样无论他嘴巴多坏,我可以把他脑补成我喜欢的样子,然后原谅他。” “谁?” “金城武……柏原崇也行。” “……” “……” 坐在台子上。 捏着话筒的男人坐直了些,唇角勾起的弧度始终未变,看着小姑娘,他薄唇轻启,突出让现场所有人瞬间懵逼的三个字—— “你活该。” 上哪去(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台上台下, 气氛瞬间紧绷,如台风过境。 在被男人盯着说出“你活该”那三个字的时候, 卫枝有一种悬在脑袋上的刀终于落下来的感觉—— 大庭广众之下,七八台摄像机对着,明儿搞不好还会在CCTV5之类的地方转播呢,他并不能冲下来给她摁桌子上揍一顿,这样就很好。 她默默地扶着桌子。 不得不扶,主要是腿软。 勇气只是一瞬间,脆弱且不坚定,甚至不用男人主动说什么过分的话, 他一挑眉,唇角翘起露出森白的牙, 她就可以秒怂…… 这就是找师父当男朋友的坏处, 再怎么当男朋友,当他阴森森地一眼扫过来的时候,威严永垂不朽, 随随便便就能让她头皮发麻得想叫爸爸。 此时此刻, 在凝固的空气中, 卫枝希望单崇懂,什么叫节目效果—— 对吧? 节目效果! 护脸的事, 八百万年前就翻篇了, 希望他还记得这件事…… 而且当初不让摘护脸,他就真的不摘,这不能怪她啊, 谁让他那么听话的呢? ……造孽哦。 卫枝想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需要强调, 在场的除了台子上的运动员大佬们,台子下做的都是什么人呢—— 多媒体、短视频运营者。 小说作者。 漫画作者。 以上三类人最大的特征就是, 熟知人类物种多样性,热爱脑补一切所见所闻,娴熟洞察一切微妙空气,给他们一个故事的开头……算了,压根不需要故事的开头,只需要给他们一个眼神,他们就可以自己把故事掰扯到“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所以卫枝和单崇这个互动提问环节,等卫枝坐下时,一点儿也不意外地发现之前拉的活动专用同行微群,已经从十分钟前的安静如鸡、昏昏欲睡,变成热烈的【99+】未读。 卫枝:“……” 点开看一眼,其中@她的起码占了三分之一—— 【同行A:你和大佬怎么回事?@叽智又叽贼的阿宅】 【同行B:这突变的画风啊啊啊啊怎么突然那么说话!】 【同行C:有情况?@叽智又叽贼的阿宅】 【同行D:哦豁,狗粮味?@叽智又叽贼的阿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可以啊,单板滑雪题材漫画画手VS单板滑雪退役大佬!】 【同行A:…………………………大佬那一笑我他妈心都醉了!】 【同行F:我就不一样了,我心都碎了,我还在埋头写文的时候我同行已经把大佬拐回家了呜呜呜呜姐妹都是阿宅点解你这么优秀?】 【同行C:@叽智又叽贼的阿宅 阿宅不是阿宅,说自己是阿宅的都是骗子QAQ!】 …… 以上省略一百条信息。 卫枝坐下后,往群里发了个“……”。 【叽智又叽贼的阿宅:我觉得刚才那段应该会掐掉。】 她的发言犹如一颗炸弹掉进了太平洋,群里的发言变得更加踊跃。 【同行A:有情况!】 【同行C:你们早就认识!】 【同行F: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同行们还好,八卦一下也就没那么上头了,基本整个会议厅的女同行们都在低头按手机—— 今天也是为同行的绝美爱情心动的一天。 坐在卫枝旁边的是某绿色网站的小说作者,相比起其他脑洞大开的财狼虎豹,这个网站的作者成日被管理员管教到脖子以下部分一个字都不敢写,往那一坐,脸上就写着“纯洁”。 这会儿她歪了歪脑袋,说出了真相:“台上的大佬是你师父?” 卫枝的脑袋也凑了过去,说:“是啊。” 绿色网站作者笑了笑:“不止是师父。” 卫枝“啊”了一声。 绿色网站作者写不了脖子以下,只能写脖子以上,察言观色就属于她们的业务范围,她说:“刚才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简简单单两句话,只写脖子以上的作者把只画脖子以下的画手说得满脸通红。 窃窃私语的空挡抽空看了眼坐在台上的男人,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单崇不说话的时候就安静坐在那,目光懒散地看着此时在发言的人,明明是台上唯一的非现役闲散人员,偏偏眉眼间,也因无硬性管教而生出点狂妄与傲慢来—— 可他看着又有点儿有礼貌。 让人挑不出毛病。 …… 这场访问持续了大概有三个小时,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坐在/>   他们累,坐在台上的大佬们也累。 而这会儿卫枝他们散了,台上的大佬们却并没有被放过,现场的官媒纷纷举着设备凑上去,能抓着一个是一个,现场做起了相关的采访—— 也没问什么。 无非就是问问他们的训练进度。 这种场合单崇一个“雪圈发烧友”本应该无人问津,但奈何他往那一坐存在感就很高……更何况又是现场唯一的非现役队员,围着他发问的人,反而比其他运动员还多很多。 卫枝转头看了眼,光举着话筒,围着单崇的记者四五个。 原本她都想走了,这会儿有点担忧,硬生生地停下脚步,靠了过去。 便听见一个网站的体育板块记者拿着话筒问男人:【崇神,能不能说说现在国内单板滑雪的前景?】 单崇原本也是屁股都抬起来准备走了,现在被强势围着,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单板没双板那么乐观,女子和男子情况差不多……平行大回转还行,位列前茅吧,但是比起老牌强国还差点意思;U型槽这项咱们也练的不错,人才辈出,如果选手发挥稳定,拿牌子应该是能拿,什么名次说不准,希望大家不要强求:大跳台,那边就一个戴铎——” 男人还挺有礼貌,把能想起来的各个项目说了一遍,谈到大跳台,反而只谈了戴铎,“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的选手,好的话你让他拿个奖牌也有可能,不好的话早早入围赛就淘汰……” 【说到淘汰,崇神,你曾经两次参加冬奥。】 男人的头往采访者那边转了转,从他的脸上也不是很看得出记者的提问让他有了什么特殊情绪,他就安静地望着他。 被那平静目光望着,那记者有点儿紧张才把问题问完:【两次冬奥都折戟沉沙的情况下,你毅然决然选择退役的那天,可曾后悔过当年直接退役?】 这个问题让单崇停顿了下。 这时候轮到活动的负责人紧张了,他支棱起来,都顾不上礼貌“喂”了一声,向着这边走过来:“别问活动不相关的问题——” “不后悔啊。” 男人开口时,轻飘飘的声音让现场直接陷入几秒的沉默。 “世间不是每一件事都是努力了就会有回报,”他说,“每一位运动员都在辛苦流汗,比赛场上除了实力,运气也要占三分……总觉得自己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运动员并不会走得太远——折戟沉沙时有时候是运气不好,有时候也可能是自以为是的努力根本不及他人分毫。” 【请问,您是哪一种呢?】 那个记者的语气明显就是要搞事情了。 单崇却笑了笑:“我退役是因为个人原因。” 记者:【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承受不住吗?】 单崇:“我刚才说的那些并不是废话,要不你回去再自己琢磨琢磨?” 那个记者还想再说话,这时候被旁边一个他的同行看不下去了,一个错步将他挡开,换了个话题:【我们前段时间……甚至是刚才,都亲眼见证了您现在的跳台状态并没有比现役时候差很远——】 单崇:“职业运动员无论是从饮食、作息、生活习惯都有严格的规定,我还是有差距的。” 那人问:【从您的发言,我们能感觉到您对单板滑雪以及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关注与热爱,许多人对于您当年突然的退役议论纷纷,有理解也有惋惜——】 单崇想了想,说:“键盘之下,总有过甚的善意,不必要的正义,缺乏理智的恶意,与急迫的表现欲。” 男人说这话时,有傲慢。 但是没人能指出他说的有什么不对—— 作为退役运动员,他谈到自己的过去,很坦然。 那双深色的瞳眸沉静而锐利,不像是有半点心虚龌龊。 【能说具体点吗?】 “多管闲事。” 那个记者看着是窒息了两秒。 【大家也只是好奇,这些年您一直活跃于雪圈——】 “首先要吃饭,”单崇说,“在吃饭的基础上,推广我喜欢的运动,把它带入基层,面向大众,犯法吗——什么时候单板滑雪像乒乓球一样楼下小区争霸赛都能比得上国外正规比赛规模水平,单板滑雪也就有指望了。” 【……】 “任何运动,都不是只有站在比赛奖台上的运动员独自伟大。” 他的回答让现场再次陷入沉默,不少在接受采访的其他大佬也偏过头,望向他,大概是有些惊讶他怎么这么敢说。 ……确实是敢,什么叫“无组织、无纪律、不服管束”此时此刻在男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北京冬奥就在眼前,想过复出吗?】 记者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单崇沉默了。 几乎是所有的人同时把手中的摄像设备对准了他的脸,就像是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任何微妙的变化。 然而过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男人只是冲着记者没多少笑意地笑了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只要比赛的赛台干净,运动员对赛台的向往从来不因举办的地点改变而改变。” 说完,他站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要结束一切访问的意思了。 这时候那个刚才被拦住的记者跳起来,举起话筒,不甘心地问:【不好意思,崇神,麻烦您在说两句!您对于粉丝的期望真的不准备做任何回应吗!您知道您当年的三连冠点燃了多少人心中对单板滑雪的希望又让他们的希望覆灭吗!听说您的退役与家人要求有关,是不是真的,您的妹妹当年作为花滑天才——】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已经转身的男人此时闻言,脚下一顿,回头撇了他一眼—— 与平日里说话时的孤傲与距离感有所不同,这一眼充满了冰冷刺骨的警告。 对视上这样的眼神,能让人心狠狠往下一沉。 无形的威压瞬间向着四周散开,在周围陷入鸦雀无声状态时,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而那个被他一眼看得透心凉的记者,还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举着摄像设备,搞不懂一个运动员哪来戾气那么重的眼神儿…… 直到一个同行拍拍他的肩。 “你可真会老虎脸上拔胡须。” 那人声音透着一点儿幸灾乐祸,以及嘲讽,“作死又没素质。” 伴随着单崇走下台子,象征着今天的活动圆满结束,再一个集体晚宴之后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此时所有的人群如潮水般开始跟着往外退,卫枝被夹杂人群中间,也退到了门边。 她被挤得贴在门上。 就远远地看着她的男朋友,看他微微偏着头,侧颜无敌,只是薄唇轻弯的弧度让他看上去此时此刻充盈着万鬼莫近的气氛…… 从口袋里拿出口罩,他带上口罩,修长的指尖挑着口罩的边缘,调整了下。 他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遮去眼中的情绪。 “你师父在那边哦,”此时,胳膊肘被人拍了拍,卫枝转过头发现是绿色网站的那个小姐姐,“你不要过去吗?” 卫枝:“……” 抬头远远地看了眼单崇。 她收回目光:“你有没有发现他周围现在一只鬼都没有?” 绿色网站作者:“气氛是有点让人害怕,但你不是——” 卫枝面无表情:“我也害怕。” 说着,她一压口罩,非常具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精神的准备先转身开溜。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在身后,用懒洋洋地声音喊了声“阿宅”,压在口罩上的手僵硬了下,感觉到周围人目光纷纷看过来,她头皮发麻地转过头去…… 隔着人山人海,她对视上另一边男人的黑眸。 他挑了挑眉。 周围的人有的听见了,瞬间敏锐捕捉气氛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要说刚才那个会议三个小时有什么玩意儿让大家的瞌睡清醒三秒,那必然是两人台上、台下玄妙对话。 “上哪去?” 男人的嗓音低沉。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冲着她的方向随意地勾勾。 “过来。” 原本喧闹拥挤的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说话聊天的不聊了,挤来挤去的也不挤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所、有、人。 没有心的王八蛋(抱媳妇儿怎么了...) 人群就像是摩西分海里的海一样懂事, 本来水泄不通的走廊愣是挤出一条道,联通了卫枝和人群那边的大佬。 卫枝慢吞吞蹭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 从头到尾她就没抬过头,盯着她面前的那条笔直又长的腿,他脚上还穿着那双nitro雪鞋,只是雪鞋以随意的方式放松着,前面的拉绳随意耷拉着…… 盯。 盯—— 直到来自脑袋上方的目光快要在她脑袋上烧出洞来,她承受不住这个压力,抬起头飞快地瞟了眼男人。 然后。 没想到他真的很有耐心一直低着头看着她,猝不及防对视上漆黑的眼, 她愣怔一秒,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 相当崩溃地挪开了目光。 男人微微眯起眼。 只有距离他很近的卫枝听见从口罩后他轻嗤一声。 摊开在她面前的那只手催促似的又抬了抬, 小姑娘咬着下唇,不情不愿地把又白又嫩的爪子放上去了。 他反手握住,从善如流牵住她。 转过头, 男人对视上活动负责人一脸懵逼的茫然目光, 后者显然是没整明白这踏马怎么台上、台下呛了两句, 这会儿散会了直接喊个名字就能牵手了,搁电视上的相亲节目能演两集的内容—— 单崇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丝毫不惧眼下自己是焦点人物, 无比平静地说:“这我媳妇儿。” 负责人:“啊(二声)?” 负责人:“啊(三声)……” 负责人:“啊(四声),能这么巧?” “嗯,”单崇说, “巧。” 一边说, 一边收回目光,看了眼低着头闷声往前走的小姑娘, 他停顿了下,握了握掌心软若无骨的手……等她被他捏的脸通红转过脸来,他弯下腰,凑近她:“巧不?” 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 近到她都能看见他轻颤的睫毛。 外面的夕阳照射进来,在他睫毛上形成了一团小小的光晕。 片刻愣神,小姑娘抬起手一脸嫌弃地推开了他的脸,听男人轻笑着直起腰来,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还有心情逗她。 卫枝也不知道这他妈是好事还是坏事,忍不住偷偷转头偷瞟他,男人的黑色瞳眸沉如水,情绪遮掩得滴水不漏,她都有点儿猜不到这会儿他到底怎么想的—— 仿佛方才无良KY记者提到单善的一瞬间,他的情绪只是稍微有点儿不受控制地外泄了,而那只是个短暂的意外。 他不主动开口说什么。 她也不好问。 闷不吭声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被他牵到晚餐的地方,单崇随便找了一桌靠里面点儿的坐下来,然后又有三三两两个大佬看见他,跟着坐下来。 其中有个把两个是从刚才进会议厅开始就在跟他聊天的。 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另外几个好像是双板自由式的,其中一个也是大跳台,所以和单崇还算聊得来。 男人坐下以后也没松开卫枝的手,一边玩儿手机,一边跟身边的人用正常的语气闲聊,牵着小姑娘的那只手拇指指腹还能轻轻摩挲她又薄又嫩的虎口,把那白皙的皮肤搓的一片泛红—— 一心三用,溜得很。 卫枝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听不太懂。 这边自己也拿着手机,是花宴和背刺他们拉了个小群,在问卫枝下午的事儿,花宴这才知道单崇和卫枝两个人被不同的人邀请参加一个活动——大家的赞助商差不多都是那些人,会议上发生了什么八卦很快就传了出去。 【Sakura宴:那么问题来了,你之前遮遮掩掩的,到底是画什么的!】 【少女叽:……】 【少女叽:@CK、背刺 】 【CK、背刺:你@我干嘛,自己淹死还拉个垫背的!】 【CK、背刺:就,啊,我爱看的那种?】 认识那么多年了,花宴显然很清楚,背刺是个什么口味。 【Sakura宴:?】 【Sakura宴:@少女叽 真的假的?】 【Sakura宴:……属实牛批,那是我我也要遮遮掩掩一下,啊,人不可貌相啊小师妹——】 但是这事也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重点是听说采访搞到最后还有点不那么愉快的事发生,卫枝也就跟他们随便捡了几句要点录播了下,无非就是关于单崇为什么退役、什么时候复出的事。 ——这些都很正常。 卫枝低着头,在乖乖打字跟师兄师姐报告情况,这时候她感觉自己放在桌子底下的脚被人踢了一脚……她停顿了下,抬起头看身边的人,男人还偏着头跟旁边双板自由式聊天,她以为是他不小心碰到的,就没管他。 把脚往旁边挪了挪。 低下头继续打她的字。 【少女叽:不正常的是有个记者最后提了单善,所以师父父现在气压很低——】 卫枝感觉到一个什么粗糙的玩意儿蹭了蹭自己的腿,她往又往旁边挪了挪,那个触感立刻又跟着贴过来。 痒痒的。 蹭久了,还有点疼。 她茫然地从手机上抬起头。 手机里,花宴和背刺已经乱七八糟地用各种方言骂了起来,心疼自己的师父父,居然被这些阿猫阿狗欺负,现在他心情肯定很糟糕,说不定会想哭又不好意思哭; 手机外,小姑娘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撩起桌布,就看见此时此刻,“说不定想哭又不好意思哭”的师父父,现在雪鞋正搭在她的腿上…… 他翘着腿,偏滑行的雪鞋比一般的雪鞋硬一些,这会儿,那又硬还有点儿粗糙的鞋面,正一下下蹭着她裙摆和长靴之间的那一节白生生的大腿皮肤。 卫枝:“……” 卫枝抬头,转头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后者还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呢,看都没看她一眼。 只是缠着她的腿。 小姑娘涨得满脸通红,轻咳了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老实点儿——男人被她拽了下,断了和别人的聊天,转过头偏向她这边,从鼻腔深处“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卫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这时候,就着身体偏向倾倒向她的姿势,男人划了划手机,让她看了眼他在看的东西—— 手机屏幕上就是粉色的漫画界面。 她画的。 内容是男二狗侍卫死之前,女主第一次目睹他倾国倾城容颜,某次邀请他一块儿坐下用膳……等男二坐下了,便在桌子下,用自己的腿缠他,硬生生将纯情侍卫逼得满脸通红呢,又不敢造次。 什么都没做。 又好像什么都做了个便。 阿宅太太最会啦,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刚才他拿着手机,就他妈是在有一眼、没一眼的看这个。 一脸严肃,一边和同行讨论那个Double rk起跳发力单板和双板哪儿不同,大庭广众之下,一边在看这种东西。 卫枝就瞟了那么一眼,一口气没提上来,满脸憋得通红差点儿被自己的唾液呛死,抬起手猛地锤了锤胸口,拼命咳嗽几声,连平日里明亮的黑眸染上了一层水雾—— 小姑娘白皙的脸蛋染上红晕,像阳光之下,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水蜜桃。 “怎么了?”男人的嗓音低沉又温和,“莫名其妙也能被呛到?” 外人看来,单崇是把这辈子能挤出来的温柔都他妈挤出来给面前的人了。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单崇心甘情愿低着头跟人说话? 听人咳嗽一声就抬手替她端茶递水,一只手还在她背上轻轻拍,动作轻柔得能滴出水来,一边低声问她好点没。 “崇神,这踏马铁树开花就是不一般啊!” “上个雪季还一块儿笑话你冰冷无情滑雪机器,小姑娘想往上贴都粘不住,啊,这下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得自己往上贴。” 旁边的人纷纷调侃。 单崇轻笑一声,随他们怎么说。 在身边的卫枝抢过他手里的水杯“咕嘟咕嘟”灌水时,不动声色“咔嚓”一下把手机屏幕锁了,随手一扔手机,带着笑意说:“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卫枝从脖子红的耳根。 连捏着杯子的手背都要变红了。 她努力板着脸伸手,在桌子硬,他都没感觉到疼,她自己的手反而被拍麻了。 就听见男人在她耳边发出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笑。 她的腿都被蹭红了。 “拿开,”她沙哑的声音说,“糙得很,破皮了。” 男人听她这么说,才收了笑。 随手把旁边认识的人放桌子上的打火机碰掉了,他说了声不好意思,弯腰,撩起桌布作势捡打火机的时候,慢吞吞地借着光看了眼她白的跟什么似的大腿,还真有点泛红。 真的娇气得很。 男人直起腰,坐稳,放了打火机,手不动声色地落在桌子下,轻轻揉了她那块泛红的皮肤两下,听她“嘶嘶”地倒吸气—— 低头看了她一眼。 就见她鼻尖红通通的,臊到不敢抬头。 大手从她腿上挪开,落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顺势把人往自己这边揽了下—— 这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服务员忙着上菜呢,就看见男人低头在小姑娘的鼻尖轻轻落下一吻,无比纯洁。 他唇角带笑靠在她耳边,懒洋洋道:“臊什么,自己画的东西。” 卫枝:“……” 卫枝“啊”了声,崩溃地一只手推着男人的脸把他嫌弃地往旁边推。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崇神,笑脸都不怎么给一个的人,此时那张俊脸都被她粗暴地推变形了,他也一点儿也不生气,放开她,给她盛汤,伺候到位地放她面前。 恨不得拿起勺子递到她嘴边。 一桌子的人开始怀疑他们是有病上赶着跑来这桌,吃的什么菜都他妈一股子狗粮的馊味儿。 别说他们。 这一顿饭卫枝都不知道自己往嘴里塞的什么玩意。 全程她基本没抬头,男人往她碗里放什么她就吃什么,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撑死了,他还在不急不慢地撕一个流沙包,撕下来一小瓣,递到她唇边。 她偏了偏头,意思是吃饱了。 男人停下和旁边人说话,看了她一眼,然后自己把那个包子吃完了。 等卫枝捂着嘴小小打嗝儿的时候,这晚宴才算准备散,她像没有灵魂的木偶被男人牵出餐厅,牵到停车场,找到他那辆破车。 门打开,她一只脚刚搭上踏板准备往上爬,就听见男人在身后问了句:“要抱你上去不?” 卫枝猛地回头,瞪他。 单崇站在那一脸自然:“怎么了?” 她吭哧吭哧地爬上车,在副驾驶坐稳,想了想非常气不过地踢了踢车前档:“你不许再看我画的东西啦!” 单崇沉默,半晌“哦”了声,替她关了车门。 “啪”地一声,给她吓得差点儿从座位上化身窜天猴蹦起来,惶恐地捏着安全带正琢磨男人似不似生气啦这个人怎么脾气那么坏……那边他长腿一迈上车了,发动了车,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有本事你把我眼珠子挖出来。” 卫枝:“……” 单崇:“管天管地还管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看漫画?” 卫枝:“……” 好气。 但是没办法反驳他。 妈的。 …… 到了公寓,卫枝先洗漱,然后换单崇。 趁着男人去洗澡,身上穿着睡衣的小姑娘火速地抓过他放口袋里的手机,非常损地先把他账号里的钱全部买了《健身房日记》,花光光。 然后退出登录,删除APP。 一系列操作弄完,男人从浴室出来。 见小姑娘趴在自己床上翘着腿看韩剧,他随手扔了在擦头发的毛巾,弯下腰,修长的指尖捏着小姑娘的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在她软软的唇上亲了一下。 发间一滴水珠飞到她的脸上。 “APP删了?”他问。 她一顿,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望着他。 男人嗤笑一声,这种脚指头都能猜到的事儿,都懒得回应她这大惊小怪的模样,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她挪开,然后一掀被窝,跟她一块儿挤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卫枝踹了他一脚,人家纹丝不动。 她没办法,只能哼唧着委委屈屈地玩儿叠叠乐似的趴在他胸膛上,还想继续看剧,但是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平缓的心跳,手机里演什么她都看不进去了…… 琢磨了半天,她抬起头盯着男人的下巴。 “想问什么就问。”男人正看微信,垂着眼,“这样的姿势我也不好揍你。” 话语落下,就感觉到她伸手,相当讨好地摸了摸他的耳朵。 犹豫了下,她问:“你没有心情不好吧?” “……”单崇划拉手机的姿势一顿,“你看我像心情不好?” 卫枝眨巴了下眼,真诚地说:“我看不懂,不然还问你干什么?” 他们谁也没有挑明地说下午的事儿,他能心情不好不就那一件事么,这会儿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愿意接受这活动我就做好了回答这些问题的准备,你以为天天在各种渠道私信问我这些的人少?” 略微嘲讽地轻笑一声,男人放下手机,将怀里的人往上拎了一把,低下头咬住她的唇—— “早就心里打了八百万次腹稿了。” 她身上就穿着那条白色的吊带睡裙,这会儿绵软地贴在他的身上,他手一抚,掌心贴着她光滑细腻的背,身上的体温都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被子与衣料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她被他压入柔软的被窝里。 被他亲的哼哼唧唧的。 没一会儿就感觉到他抱着她的力道越来越大,怀中滚烫……她从她手臂里挣脱出来,蹭着咬他的唇角,小声让他差不多得啦。 什么叫差不多得了? 将她抱在怀里,男人轻易也是不可能撒手的,拿出手机点开外卖准备买它个十盒八盒的安全用品,被卫枝红着脸狂拍手背—— 手背都叫她拍红了。 “怎么了?” “那玩意也是能外卖的嘛?!” “能啊,”他说,“你点开外卖看下,方圆十里只有卖这个的,每家都月销几千,生意火爆。” 卫枝抓过他的手机,像是扔炸弹似的远远扔开。 男人拿她没办法,只是把人往自己身上抱了抱,很有暗示性地让她刚才在桌子下被他蹭红的那块儿嫩肉贴着他,让她自己感受下他。 半坐半抱在男人怀中,她觉得自己的大腿都烧起来了。 男人亲了亲她通红的耳垂,说:“阿宅大大,发挥下?” 小姑娘“噫”了声,抬起双手要捂耳朵,然而不经意一抬眼瞥到了男人,昏暗的光线中,他目光微沉,漆黑的瞳眸注视着她时,眼里专注地,只有她。 心跳“砰砰”地跳了两下。 她放下手,咬了咬下唇,小声得像是蚊子哼哼。 “……我试试?” 单崇望着她:“试什么?” 她想了想,感觉有点难以启齿,于是闭上眼,红着脸凑上来,主动在他唇瓣上碰了下—— 一触既离,拉开两人距离,她默默地望着他。 杏状圆眼里闪烁着光。 单崇:“……” 这幸福就有点来的太突然,哪怕是单崇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单崇:“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下。 单崇:“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不?”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就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掀了掀被子,像钻出洞的兔子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兔子要钻回洞里找它的胡萝卜。 可爱。 都不用她怎么着,小腹就烧了把邪火,他坐起来了一些,感觉这个幸福来得跟有人告诉他中了五百万一下,有点突然。 他还想讲点道德:“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心情会不太好,所以才同情我——” 说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于是直接急刹车,往后一躺:“算了没关系,你就同情我吧,被那么多记者围攻欺负……” 她的手放在他腰带的边缘。 柔软的指尖擦过他结实的小腹,男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吸了吸气,小腹上的腹肌轮廓暴露无遗。 他发出一声轻叹,语气非常真诚:“我真的好可怜。” …… 千里外,单家。 本来是个平静的夜晚。 单善洗漱完,正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刷短视频平台—— 大数据中,她的推动内容除了滑雪便是花滑,出现的人基本都是熟面孔呢。 认认真真地看完了一个以前同队的队友为即将到来的北京冬奥做的花滑相关纪录片,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节选,音乐响起,年轻的少女在冰面翩翩起舞,跳跃,旋转。 趴在床上,同龄的少女一只手撑着下巴,时不时按个暂停,看一看她的分解动作,细品一番。 看完了点个赞,手指一滑,下一个。 这次刷到的是DK雪具店官方账号。 这个雪具店推送的内容其实她也不是很敢兴趣,主要是她知道这是哥哥的金主爸爸之一,四舍五入也是她的金主爸爸,所以之前随手点了关注。 金主爸爸是个挺年轻的富二代,留着寸头,还有纹身,一副东百社会老哥的长相,他坐在看似商店仓库的地上,视频的一开始,就是他粗着嗓子满脸阴沉—— “这话我就说最后一遍,有些无良媒体,请你们不要再对任何人进行道德绑架。” 单善挑了挑眉,刚想划走这条视频的手指停了下来。 然后她就把今天下午发生的,所有的,她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看了个遍。 社会哥不愧是社会哥,都不知道他哪搞来的这些音频呢,视频里,从角落拍摄,拍摄了一个记者对着一个退役选手的围追堵截—— 问他两次冬奥会遗憾淘汰是否不甘心。 问他知不知道人们对他的期望有多高。 为他知不知道多少人因他的离开而失望。 问他为什么退役。 问他是不是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所以才离开国家队。 视频里,退役选手的面容平静,只是在被疑问“是否想过复出”时,他沉默了。 再开口时,他没有逃避,只是回答模棱两可,他平静地说出任何一个选手都对那个比赛台的向往。 沉默半晌。 单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着视频里,那个不甘心的记者追问,听说您退役还真是因为逼不得已,家里人,您的妹妹啊…… 当镜头扫到了被提问的人,脸上的冰冷与抗拒时,单善手一滑,直接退出了短视频软件。 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床上的少女保持着最开始的趴窝姿势没有变,也不知道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 此时,手机又震动,她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伸脖子看了眼,微信来电:戴铎。 想也不想,直接挂掉。 对面大概是被她挂掉语音通话的举动震惊)沉默了两秒,开始疯狂输出—— 【戴铎:?】 【戴铎:你有病?挂我电话?】 【戴铎:你在干嘛?】 【戴铎:身边有别人?】 【戴铎:接电话。】 【戴铎:有没有礼貌,我数三声——】 然后他根本没数。 第二通电话直接打过来。 大有她敢不接他就敢打一晚上电话的架势。 单善被他吵的耳朵疼,这次接了他的电话,只是没说话,对面“喂”了声,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这边沉默一片,气氛不太对。 于是想说的话憋了回去,那嚣张又刻薄的嗓音收了收,少年的声音略微沙哑:“你在干嘛,不接电话?” 没得到回答。 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小小的吸鼻子的声音。 戴铎:“……” 戴铎:“什么意思?” 戴铎:“你哭了?” 戴铎:“操,你是不是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没等她吱声,他直接暴躁挂了电话。 …… 崇礼。 公寓内。 男人靠在床边,看着床上被窝里拱起来那一团。 喉结滚动,墨色的瞳眸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鼻息之间呼吸出的气息越发灼热,突然,他微微眯起眼,手背的青筋刚刚凸起—— 不远处,手机疯狂叫嚷了起来。 吓了他一跳。 单崇稍微坐起来一些想要把手机拿过来关机,看了眼来电,是戴铎。 他直接给挂了。 然而这个神经病几万年没打电话给他,堪称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但决定要给他打,那就是挂一个,打一个—— 单崇前所未有想把他拉黑。 然而犹豫了下,他还是接了,嗓音沙哑“喂”了声,他语气很不耐烦:“你最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在干嘛?” 电话那边的声音听上去特别不友好。 小姑娘听见了动静,从被窝里拱出个脑袋,盯着单崇的手机,此时此刻小姑娘唇瓣水泽明亮,唇角还挂着不同颜色的一点东西……男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压根不在意手机里在说什么。 见她毫无察觉,只是满脸犹豫了下爪子扒拉了下他的手,试图抢过手机骂人什么的…… 这个戴铎,就不能干点好事? 对于电话那边的人语气恶劣,男人根本没得反应,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拍了下小姑娘蠢蠢欲动伸过来的爪子,顺手把它抓过来捏在手里,揉了揉,懒洋洋道:“抱媳妇儿,怎么了?” 她拼命抽回自己的手。 奈何他手劲太大,她根本抽不回来,一使劲忍不住“嗯”地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闷声,电话那边一下子安静了,单崇也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卫枝一下子就凝固了。 男人懒洋洋地翘了下唇角。 几秒宁静,就听见戴铎在电话那边喊:“你妈的,单崇!你能正经点不!今天的采访视频流出来了,你妹那个神经病在家里哭,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她她哭的那么真情实感的时候知不知道她哥是个没有心的王八蛋?!” 从此君王不早朝(腿断了) 如果说在某个特定圈的人群中, 一定要有一个人担任爱哭包、被所有人哄着、捧着的角色的话—— 在卫枝的圈子里,此角色的担当人是卫枝。 在单崇的圈子里, 在卫枝出现之前,此角色的担当人是单善。 单善是个奇怪的人。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是个被路过的大狗看一眼也会吓到嚎啕大哭的狠角色,从小到大,把她弄哭过得生物包括不限于会飞的蟑螂,会叫的知了,邻居家的阿拉斯加,小区里怀孕看似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单家妈妈总是笑眯眯地对别人说, 不是娇生惯养的问题,怎么养的单崇就怎么养的单善, 吃一样的奶粉和一样的米, 兄妹二人养出了南辕北辙的性格。 单善就是眼泪里泡着长大的小公主。 吹着鼻涕泡的时候就懂怎么用眼泪哄哥哥手上的最后一颗奶糖。 从小的时候单崇曾经怀疑这个妹妹可能是跟隔壁床的抱错了—— 至于长得像的问题,初中生物有教,根据生物的共同性, 科学证明, 哪怕是一条狗养了几年, 都会和主人长得很像的。 这份疑虑一直持续带到兄妹二人在刚开始学加减乘除的时候,他们一个穿上冰鞋, 一个穿上雪板, 纷纷投身于冰雪事业。 单崇记忆中,那是个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天。 刚加入省队的他每天都要训练到很晚回, 这天他饥寒交迫中好不容易扛着暴雪归家, 打开家门等着他的不是站在厨房做饭的父母和同样训练完归家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妹妹…… 家里空无一人。 灶台上有做了一半的炖菜,炉灶还热乎着, 炖菜里的土豆还很生。 单崇从邻居的嘴巴里得知妹妹训练事故,现在家里人都已经在医院,走的时候很匆忙,只来得及让邻居通知他一声。 赶到医院,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单崇正巧看见急诊科手术室外医生叹着气与父母摇头,说什么“先谈保命”之类的关键字…… 其实具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单崇也不清楚,他只记得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原本说五六个小时的手术做了将近十个小时,妹妹从手术室推出来,护士高声吆喝着“单善的家属在吗”。 护士的声音中气十足,惊醒了守在手术室外昏昏欲睡的他。 单善再次出现。 早上出门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妹妹躺在病床上,面白如纸,下半身左腿膝盖以下,右腿大腿往下,白色病床床单覆盖的地方都不详地塌陷,本该是两条腿处空空如也。 单善已经从麻醉里醒了过来,看着围在周围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她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是在单崇伸手过去抚过她脸蛋时,伸脑袋蹭了蹭。 “没事,哥哥,我已经不疼啦。” 这一天,单崇过去十几年的疑虑被打破了。 单善果然是他妹,亲生的,没抱错。 因为她很坚强。 坚强得或许比单家任何一个人都值得敬佩,面对毁掉的双腿,毁掉的她所热爱的花滑,毁掉的人生,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后来她还是,为了蟑螂大呼小叫,为了一颗糖或者一块巧克力嘤嘤嘤嘤,但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也没有抱怨过命运。 刚开始,大家会刻意地避开关于花滑或者是学校的一切。 只到某一天,没来得及换台的电视里播放着花滑相关的新闻,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笑了笑,说就看看呗—— 没什么了不起的强大心脏,也没有什么值得讲的励志故事,一切显得是浑然天成般自然的顿悟,某天某刻突然醒悟,生命中好像也有比忙着自暴自弃更重要的事。 而单善,只是比普通人更早几年懂得这个道理。 有时候单崇他们都快忘记了,单善其实还是那个爱哭包。 只是她很少再为自己的事情掉眼泪。 她学会想哭的话,就躲起来哭。 谁也不知道—— 单崇从大跳台摔下来那次,她木着脸抱着泣不成声的母亲在手术室前守了一个白天,回家洗了脸,瑟瑟发抖地缩在床铺角落里啪嗒啪嗒掉眼泪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单崇宣布退役的那天,她依然吃饭喝水睡觉,甚至劝哥哥要想开点没有什么比健康活着更重要啦……然后回到房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知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冰面的那一刻,她把那一年没来得及流的眼泪全部还了回来; 单崇重返大跳台把视频发短视频的那天,她哭; 给单崇打电话告诉他妈妈还是不同意,挂了电话,她又哭…… 今天,看到哥哥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对复出的渴望,看到哥哥为了维护家人顶着记者与所有不明真相的人们的非议,闷不吭声。 她又不争气地掉眼泪,愧疚,自责,自我厌烦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如果几年前的那一天训练,她能够再小心一点; 如果那一天的她没有去参加训练; 如果那冰刀没有从她的腿上划过; 如果她的伤口没有感染…… 如果不是她。 闷在被窝里,单善的眼泪打湿了枕头。 哭到昏天暗地。 就好像千里之外,站在聚光灯下,被记者质疑、盘问、有苦不能言的人不是单崇,而是她单善—— 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宁愿这样。 眼泪像是开了闸,决堤,她丝毫不畏惧某一天她可能就这样把自己的眼睛直接哭成半瞎,其实那也无所谓…… 毕竟除了这她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不敢发信息说,哥哥,如果你下定决心重返单板滑雪大跳台,虽然表面我也很反对,但实际上,我觉得那真是太好了。 房间的温度始终没有变化,冰冷的寒夜里单善的脑袋浸泡在眼泪中逐渐发昏……直到窗户被什么东西打了下,发出“啪”地一声。 脸埋在枕头里的人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沉默地把脸从枕头上拿起来,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转头看自己房间的窗户,没过一会儿,又是一个雪球,“啪”地一下砸在她窗户上。 这一下挺狠,直接给她窗户砸出个裂痕。 单善:“……” 抬手擦了把眼泪,抓过纸巾擦了擦哭出来的、不怎么斯文的鼻涕,她简单地把自己挪到了轮椅上,往窗户边靠了靠—— 单善的房间窗户也是经过改造的,她坐在轮椅上,一眼就可以看见窗外与楼下。 沈阳近些年也不太爱下那种鹅毛大雪大雪了,前些天好不容易下了场大雪,于是外面的寒天冻地里,她看见邻居家小学五年级的兔崽子站在楼下,叉着腰,仰着脸望着她。 单善推开了窗户,问他:“干嘛你?” 嗓子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邻居家的兔崽子手揣那,像个虎逼大老爷们,盯着二楼探出个头来的年轻女孩,理直气壮:“没事,哥让我来看你一眼,看你是不是真的哭了。” 裹着冰雪气息的风迎面吹来,吹的单善眼泪未干的脸迅速干涩,盐分敷着生疼,她抬起手捂住脸:“哪个哥?” 兔崽子:“还有谁?” 单善:“单崇?” 兔崽子:“崇哥虽然不怎么平易近人,但是他不会像土匪似的威胁一个小学生,威胁他假如不帮忙办事过年等他回来就上别人家里告状小学生也会用零用钱冲游戏。” 单善:“……” 单善:“你铎哥吗?” 兔崽子在黑夜中翻了个谁也看不清楚的白眼,干巴巴地说:“他说,如果你没哭,就让你没事别神神叨叨的,如果你哭了,就转告你,‘屁大点事,哭个屁啊‘。” 单善:“……” 单善:“哦。” 兔崽子安静了三秒。 兔崽子又扯着嗓子问:“你俩谈恋爱了吗?” 单善:“啊?” 兔崽子:“……这个是我问的。” 单善随手抓过了窗户边放着的一卷卷筒纸扔了下去,“啪”地一下正好砸着楼下小学生的脸,听他“哎呀”一声卷筒纸弹开落地,她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单善不哭了。 抬起手揉了揉被冻僵的脸,她刚想摇着轮椅去浴室洗把脸,之前扔床上的手机又响了—— 她伸头看了眼。 哦。 不是土匪。 是亲哥。 深呼吸一口气,她拿起手机,粗着嗓子毫无温情地说:“干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三秒。 大概是在考虑究竟是先直奔主题温情发问她是不是哭了,又或者,问她对“打电话来的人是亲哥哥”这件事有何不满。 …… 崇礼第二天是阴天。 乌云黑压压地压在天空。 昨晚睡前因为怕暖气太大干到流鼻血,所以窗户开了一条缝,一大早卫枝睁开眼,脸拿出被窝时,直接被从窗外迎面吹来的一阵寒风冻得大脑放空了三秒…… 看了看窗外,她就觉得今天大几率会下雨。 床上闭着眼翻了个身,明明暖气依然很足她却觉得越睡越冷,考虑再三,她又翻了个身,无声地望着隔壁床铺—— 隔壁床上,男人睡得很安稳。 卫枝干脆一鼓作气掀开被窝,坐起来,床都没下,腿一迈从这张床蹦跶到另外一张床—— 床垫弹动。 另外张床上,男人感受带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被子已经被掀开了一边—— 伴随着冷空气钻入的,还有个人。 身上穿着吊带睡裙,皮肤比全脂牛乳还白嫩的小姑娘钻进他的被窝,刚在外面冻得有点儿冷的手臂缠绕上来抱住他的腰。 她“唔”了一声。 刚才在被窝外挺冷,这会儿猛地钻入男人温暖的怀抱,她幸福点满地打了个激灵,脸埋进他的怀里。 刚动了下,就被他一把摁住了,男人还没完全清醒,就是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说:“能不能放过我?” 其实也不是想抱怨。 就是古人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大清早的,本来就是易冲动时间,怀里抱着这么一团又什么都做不了…… 昨晚倒是做了点什么,只是半路被打断了。 小姑娘的同情心好像也只有一瞬间,等他给单善打完电话,得到妹妹不太热情的回应,挂了电话,发现女朋友也变得不太热情。 单崇觉得人类果然不能相信科学迷信,算命说的话哪能当真,三十岁前他能从魔法师职位离岗就已经想要烧起高香。 单崇闭着眼,心中的嘀咕很多。 这时候阿宅大大的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滑。 碰到什么时候男人“嘶”了声猛地睁开眼,就看见趴在他怀里的人一脸探究精神:“都说早上会比较精神,是真的啊?” 她的指尖弹钢琴似的从他精神的地方认真探究过。 三秒后,她的手被他黑着脸拉出被窝外面——细得要命的手腕,男人一只大手就能握住俩,合拢了固定住,她挣都挣不开,像条案板上的鱼似的拼命挣着。 “再动一下我就不管了,今天本垒,下午打证,明天医院准生证,”单崇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卫枝不动了。 脑袋一歪从枕头上滑落下来,她黑漆漆的圆眼望着他:“过去二十几年都是理论知识带领读者向前,好不容易有男朋友了,我研究下不行吗?” 单崇想了想,问:“你们女人对这事儿都收放自如的吗?” 卫枝:“对。” 单崇信她个鬼,科研精神这事儿谁没有呢,把小姑娘摁住了,她挣扎也不管,手探进被窝里。 过了一会儿,在她红着眼咬他胳膊的时候,男人的手重新拿出来,一脸嗤之以鼻地坐起来,用湿漉漉的指尖拍拍她的脸,抽身,先去洗澡。 剩卫枝,脸红鼻子红唇瓣也红,裹着被子毛毛虫似的蜷缩在满满是男人身上气息的被窝里,狠狠地皱着眉,琢磨怎么扳回来一层。 单崇洗完出来,把小姑娘从被窝里剥出来,抱着她去,将懒成一团的她放在浴缸边,甚至亲手给她开了热水。 等卫枝从卫生间洗完脸走出来,倚靠在窗边的男人懒洋洋地扒着一颗橘子,说:“下雨了。” 通常情况下, 宝_书_网_w_w_w_._x_ b_a_o _s_h_u_._c_o_m 山顶雪场雪具大厅门口下冻雨,那山上大概率是在下雪。 滑雪的人们多少有点特殊爱好,他们普遍认为当天上阴沉沉地在下小雪时,带上滑雪板上山滑一趟,大概就是这整个冬天最快乐的瞬间…… “背刺他们在山上等我,你去不?” 单崇垂眼,把一片橘子塞进小姑娘嘴巴里。 她踮起脚咬过橘子。 换了平常大概就是咬着橘瓣翘起来的尖尖把食物拖走。 但是她贝齿咬到了他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又好像发现自己咬错了东西似的,牙关松开,柔软的舌尖像是安抚似的扫过他的指尖刚才被咬的地方。 她把橘瓣叼走。 眼眯起来,冲着他笑。 “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问。 卫枝低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问。 卫枝想了想,问他,昨晚没做完的事,要不要继续试试,后来被戴铎和单善的各种电话一搅合,好像都没出来,这样是不是对身体不太好? 那。 确实。 对身体不太好。 单崇一下子没立刻回答她,就是放下橘子,抓过手机,点开徒弟群,跟他们说,别等他,今天不滑了。 这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气氛,群里一片问号的海洋。 私信也被塞爆了。 【CK、背刺:????这么好的天,怎么就不滑了?】 【崇:嗯。】 【CK、背刺:啊?】 【崇:腿断了啊。】 【CK、背刺:?】 【CK、背刺:哪条腿?】 【崇:中间那条。】 晨曦与黑暗(你没见过荒草丛生的那几年...) 在背刺疯狂给单崇扣问号, 仿佛准备把这辈子能扣的所有问号一次用完时,单崇靠着窗边, 一脸懒散地看手机。 窗外的光不怎么亮堂,但是映着积雪照进来,男人的脸半明半寐,身上穿着T恤,也有了那么点杂志美少年的味道。 卫枝想到真正的柏原崇,那个号称二十世纪最后的美男子的人,最开始他的封神动态便是身穿校服藏匿在教室窗户边,风从外面吹入, 卷起纱窗,他在白色纱中低头看书。 这场景卫枝回味了很多年, 被她当做“美男”的丈量单位。 以后这个标准可能要变了。 屋子里就开着床头一盏灯, 澄黄色的,并不太亮。 剩下的所有光源来自于窗外,冻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拍打在屋檐和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房子里的暖气却很足, 一点儿也不冷……男人靠在床边,却问了句, 冷不冷? 她没回答, 这会儿人蹲在他脚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于是男人垂眼,放下手机, 抬手把窗户关上。 一时间, 窗外的风声也听不见了。 只能听见屋内人颤抖而越发带有温度的呼吸。 男人刚洗了澡,身上就是那种好闻的香皂味儿——他就庆幸自己早上起来有先洗澡的好习惯, 以至于现在小姑娘凑近他嗅嗅的时候,他放松地靠在那,任由她闻。 感觉到她柔软的指尖压在她的小腹,男人喉结滚动,低笑一声,问:“闻出什么味儿来了不?” 小姑娘没理他。 像小动物似的,查询自己的地盘呢,然后再留点儿印记。 昨晚上没继续完的事就这么继续了,只是这次不是在被窝里,是在窗户边,外面噼里啪啦地下着雨,里面只有男人的沉重灼热的鼻息…… 和唾液吞咽的声音。 她带着实验性的做各种尝试,他心甘情愿当她的试验品,别给他弄废了怎么都成啊,他现在命都是她的了。 仰了仰头,竭力抑制着可能会失控的理智,男人漆黑的瞳眸里奔涌着浓稠的情绪。 她也很在意他的反应呢,时不时便抬头看他一眼,有时候目光对视,她就放开他,低声让他把头转开,又不许他看着她—— 他要是有僵硬或者小腹缩进,她也要抬头,探究性地问他,牙扎到了吗,这个理论和实操有差距,我好像不太会。 他答不上来话。 最多压一下她的脑袋,无声地告诉她废话能不能不那么多,想写研究报告也他妈做完再说—— 等他呼吸越发的沉缓。 卫枝也累了。 待外面的雨停下,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单崇徒弟群里的聊天记录积累了【999+】。 时间悄然无声地流逝,当一粒雪花拍打窗户又在窗户上原本拥有的雨水中消融,凝成水珠,最后大概是到达了极限,水珠汇聚成为了一条能够流动的线流淌而下—— 男人突然胸腔紧绷,而后手一伸,将双手扶着自己膝盖的小姑娘拎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被呛了下,被拎起来时乌润的瞳眸里还有受惊后的惶恐!惊魂未定时,剩余浓烈的气味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他拎着她,将就到他肩的人拦腰抱在怀里。 视线下挪,轻描淡写地在她紧抿的水泽唇上一扫而过—— 里面有东西呢。 她没吞下去也没吐出来,两人短暂的对视后,小姑娘突然抬起手,揪着男人的耳朵,踮起脚唇瓣印上了他的唇。 这他妈倒是破天荒头一次,卫枝有样学样地用舌尖挑开男人的唇瓣,一滴不拉地把嘴巴里的东西通过深吻还给他—— 第一时间男人就在抗拒。 然而她抱他抱的死紧。 两人纠缠着滚落床铺他也没能将她推开来,平躺在床,任由她半压半骑坐在他小腹,弓着背,一只手固定着他的下巴,唇齿纠缠。 一记深吻,大家都将那点儿东西品尝个彻底,最后一滴不漏也不知道到底是顺着谁的喉咙进入食道…… 男人就听见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笑,用胜利的语气说:“躲什么,你的东西。” 这话他对她用过。 当时给她臊得像煮熟的虾。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记仇的人。 …… 这一天,雪下了好几个小时,雪场的雪道上起了浓浓的雾,山顶雪场好几条高级道因为能见度太低,直接关闭了。 但是因为下雪么,滑雪气氛尚好,所以没得练基础滑行的人总要找个去处,最后造就了公园里人山人海。 反正道具也是一个个上,无所谓能见度怎么样会不会撞到人的说法。 背刺带着刚开始学跳台的徒弟搁那跳呢,不收钱的那种真·徒弟。 这徒弟基础滑行过关,但是以前刻滑转过来的,上台子前条件反射就是把身体折起来压刃走,蹲着上跳台,给背刺看得差点无法呼吸。 “你身体折那么好,上了台子哪来的空间拉板?平飞可以,那你平飞一辈子不?不抓板了?不做动作了?那你何必跳台子呢,下午过了四点雪道上的烂雪也有纯天然的雪包可以飞。” 身穿暴走族衣服的男人扯着嗓子喊。 就好像雾太大了还能影响听力似的。 小徒弟被他骂的头都要飞了,颤抖着,连穿板都快不会穿了。 旁边一个路人看不下去,用手肘怼了怼老烟,问,是不是单崇教出来的人连今后去教别人也容易和他一个画风。 老烟懒洋洋地挑眉:“什么风格?” 那人想了想,真诚地说:“刻薄又凶残。” 老烟闻言,哼笑一声,刚说了句“我踏马可都是爱的教育”,一抬头,浓雾那边,有个抱着明黄色雪板的人慢吞吞走近公园—— 来人一身浅色雪服,原本也是看不太清楚,只是手中的burton新公园板过于耀眼,是刻薄又凶残的鼻祖来了。 在公园里大家都快练得脑袋上冒汗,男人赶着午饭前到底还是出现了,姿态从容又懒散,到了地方也不急着穿板,把板随手往网子上一放,转身对背刺道:“我站在外面都听见你在里面扯着嗓子喊,能优雅点不?” 这俩字并不存在于背刺的字典里。 他没搭理单崇,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转头对自己的徒弟说:“嗳!你看谁来了!来来来,再在台听烦了,咱换点儿新鲜的词听听?” 单崇没说话,掀起雪镜,懒洋洋地转过头。 那原本站在那穿板的小徒孙人就不好了,固定器插了半天没怼进去,手抖啊,一抬头就对视上男人那双淡定的黑色瞳眸。 单崇问:“刻滑转公园?” 徒孙不敢说话。 单崇用有点儿无所谓的平和语气说:“有刻滑基础是好事,改改习惯进步的比一般人快。” 徒孙愣住了,捏着固定器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同时用同样目光瞪过来的还有原本等着看戏的的背刺。 在微妙的气氛中,徒孙飞了一次小跳台,还是重心太低拉不动板的问题。 背刺看着单崇,等着他说两句。 没想到男人看完后,就评价俩字:“还行。” 背刺瞪圆了眼。 单崇:“上台时别往前压,重心往回收点,又不要求稳定高速的滑行,你折下去干嘛呢,别一紧张就想着要刻……你想想你过A3道前面那一长段初级道时怎么过的,站着过的吧?就按那个就行。” 整个过程,男人心平气和。 等徒孙再次穿好板上台,还真没折那么厉害了,到了起跳地方有了富裕空间拉板,跳的比刚才高了那么五六厘米。 单崇:“嗳,对喽。” 直到徒孙弯下腰摘板,人还跟梦游似的。 更别提旁边的背刺,他记得自己当年在大跳台上第一次出FS 1080°,才听见单崇说出这么三个字…… 那时候距离他跟着他学跳台,好像都已经快一年了。 摘了手套,背刺手直接就伸过来了,作势要摸男人的额头,被后者侧面长眼睛似的躲开了,甚至用手里的手套警告性地抽了他手背一下。 捂着被手套抽打的手背,大师兄难以置信:“您哪位!” 单崇把板扶起来,扔脚下,穿了一边脚:“你大爷。” “不是,我就不问你怎么突然出现,突然转性,突然温柔,突然跟老烟一样走怀柔教育路线,”背刺茫然道,“你不是腿断了吗?” 单崇穿好板,左右荡了下板,权当活动胫骨,闻言直起腰,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 背刺:“啊?” 单崇:“又接上了,不行吗?” 那平和的反问,不带任何攻击的气息。 背刺:“小师妹呢?” 单崇:“嫌天冷,不愿意动弹,回被窝睡回笼觉。” 背刺:“你就让她睡?” 单崇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用缓慢的语气强调:“那我还能强迫她来练活?” 不是蹦不能强迫的问题—— 主要是他听上去一点儿也不想挣扎的问题。 就像是头吃饱喝足的雄狮,哪怕这时候来只野猪带着狐獴穿着草裙来它跟前跳一曲桑巴,它最多也就是抬一下眼皮,温和得像是亚马逊草原和平大使。 …… 卫枝睡回笼觉睡到十一点多。 迷迷糊糊被闹钟弄醒,看了眼手机,手机里男朋友让她十二点半在雪场餐厅等,一块儿吃个午饭。 她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洗脸,穿衣服,穿鞋,再到餐厅差不多十二点,她先去了趟蛋糕店,最后又去了趟便利店。 买了点创可贴,站在收银台,她与收银台里摆放着的计生用品面面相觑,犹豫了半天,想拿。 手刚放上去,突然想到好像还有型号的问题—— 于是站在货架旁边,小姑娘非常认真地自己伸手比划了下…… 比划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手摸了摸唇角。 这会儿唇角还泛着红,除了磨得疼,刚才也是扯得痛。 早上,她还和上了缆车的男人哼哼唧唧半天,邀功似的抱怨呢,直到他打字告诉她缆车里还有无辜的路人,她才撇撇嘴,悻悻爬回他的被子里裹好。 卫枝果断把三盒大号的扒拉进购物篮—— 用得了就用。 用不了就,就嘲笑他呗! 抬手,用篮子里的小零食盖住了一大堆计生用品,小姑娘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信又自然地踢着正步去收银台买单,结果迎面正好遇见站在糖果货架旁边的戴铎。 他一只手塞在口袋里,正弯着腰看一盒巧克力,听见动静,他侧过头来。 两说熟也不熟,说不熟也愣是肩并肩蹲餐厅门外硬聊过大半个小时的人对视上。 面相阴柔的年轻男子见不远处小姑娘,目光闪烁了下,脸上挂着慵懒直起腰,手里还捏着巧克力,他冲她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卫枝抱着购物篮刚要从他身后飘过,又被他叫住。 小姑娘回过头看着他,后者面色平静:“昨儿个单崇最后给他妹打电话了吗?” 卫枝:“嗯?” 戴铎:“打没?” 卫枝反应慢半拍“哦”了声,点点头。 戴铎:“所以是什么情况,她是不是看着单崇昨儿个的采访内容了才哭的?” 卫枝心想你问我,你打电话来的时候给单崇骂的狗血淋头不就是用的这个理由吗,这会儿又不确定了? 见她沉默,不远处年轻人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丝嘲弄,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声“有病吧为这种人哭”,卫枝有点儿听不下去:“你和单善在谈恋爱?” 戴铎停下自言自语,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管那么宽?”卫枝问,“人哭不哭跟你有关系吗,心急火燎的,隔壁房间都能听见你搁那喊。” “我没喊。” “喊了。” “没。” “有。” “任何人为单崇掉眼泪都不值得,”戴铎面无表情。“又不只是单善。” 挎着购物框,卫枝就纳了闷了,这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单崇啊,要是换别人她可能翻个白眼就走开了,但是她又觉得戴铎这个“讨厌”,有那么点儿真情实感又不一样的味道哦—— 于是她蹭过去了。 两小孩又跟上次在饭店门口台阶似的,凑在了一起,小姑娘转头望着身边的人,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明知道单崇究竟为什么放弃大跳台,为什么还这么看他不顺眼啊?” 戴铎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扒拉了几盒巧克力抓在手里。 “窝囊。” 他慢吞吞吐出这俩字。 卫枝盯着他手里的巧克力,说,我不觉得。 “因为你来时他已经是这样了,”戴铎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你没见过荒草丛生的那几年。” 她转过头,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戴铎犹豫了下,顺手把卫枝手里的购物框接过去,两人肩并肩走向收银台,他放下那个购物框,想了想—— “他逆着光来的时候,脚下荒草丛生,但却点亮了很多人眼中黎明的曙光。” 戴铎沉默了下。 “他自己大概对这件事毫无察觉,所以破坏的时候也肆无忌惮吧……他走了,所以许多人在等的太阳最终没有从天边升起。” 他停顿了下。 “我也像个傻逼似的巴望过什么,你不懂,有时候有希望又破灭,比从头到尾的绝望更令人难以接受。” 戴铎的话模棱两可。 卫枝听懂了。 又好像没听懂。 她只是沉浸在一些信息中,忽然想起好像戴铎确实是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单崇,人们现在骂单崇,免不了都爱带一句“连戴铎都觉得你XX”这样的句式…… 而如今戴铎说的话,有点抽象得超乎体育生可达到范畴内的文艺,气氛惆怅,他神情冷漠。 卫枝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太好听的话,因为她知道戴铎说的对呢,她并没有全程参与,所以也不可以大言不惭的去发表评论—— 她陷入沉思时。 直到“滴”地一声,将她从胡思乱想的混乱思想中惊醒,她定眼一看,就看见身边的年轻人正把手里的巧克力送到自动收银机扫码,又顺手拿起了她放在购物篮里的零食。 卫枝:“啊……” 戴铎扫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嘟囔了声“没事”。 卫枝:“不是——” 戴铎再掀起一包零食,还没来得及扫码,就看见躺在篮子最 />   戴铎:“……” 戴铎面无表情地把手里还没来得及扫码的零食扔回了购物袋,三秒结账,三秒走人,火速离开,头也不回。 前一分钟飘荡在空气中那文艺又惆怅的情绪此时此刻荡然无存。 卫枝:“……” 卫枝抬起手,挠了挠脸,心想男朋友在前队友(基友)心中形象,貌似在她的努力下…… 又变得更烂了一点。 噫。 不好意思噢。 攀比(你不行) 赶在午餐前, 卫枝把买的一大包东西拎回公寓,握着那三盒东西像是握着三盒定时、炸、弹,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在房子里茫然地转了一圈,坐下了,跟姜南风分析了下目前的情况。 对方非常和善地给了她很多种开解自己的方向—— 方向1:热恋期渴望对方的肉、体乃人之常情,也不是男人才有那方面的需求。 方向2:大家都是成年人了,AA制度平等又合理,这次你买,下次他买, 总有一个人要买,分什么前后? 方向3:做得好做得好, 做女人就要积极地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 方向4:卫枝你已经快二十三岁了不是十三岁, 别说自动收银台,哪怕去药店买备货医生都不会多看你哪怕一样。 方向5:大方承认自己是个LSP。 卫枝并没有被安慰到。 尤其是当她意识到可能四长一短选最短,方向5可能才是正确的唯一答案, 她有点窒息。 在手机里恼羞成怒且无比纯情地把姜南风骂了一顿, 在对面(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一脸冷漠地给她抠了个问号时, 男朋友电话来了,问她在哪, 说好的吃饭还记不记得。 电话里他嗓音正常, 低磁冷感,带着一点儿天生的冷漠。 这人就不肯好好说话,让她去吃饭就让她去, 非要用反问句, 问她记不记得,整个的心惊肉跳。 然而今天早上, 就是拥有这种冰冷声音和破烂性格的人,动情至嗓音沙哑叫她的名字,被她压在身下毫无招架助力,任由她索吻—— 不能再想。 猛地吞咽一口唾液,三盒烟盒子大小的玩意儿直接掀起枕头塞到枕头> 餐厅人很多。 回了崇礼,别的没有,就是人多,除了背刺那些个跟着去新疆又跟回来的,还有本来就常驻在这边的,一群人热热闹闹占据了一张桌子,像什么崇礼滑雪天团。 单崇旁边的位置空着,这会儿男人大概是在等媳妇儿来,靠在桌子边,没去拿吃的,垂着眼在看手机。 卫枝干脆去盛了两碗饭,拿了个番茄炒蛋,一个素炒莲藕,绕了圈又拿了几串烤肉,路过冰柜没忘记给男朋友再要听可乐。 端着餐盘在他面前方向,后者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卫枝伸脑袋看了眼,发现他在跟人视频通话。 和背刺他们不一样没事干就拿着手机刷刷短视频平台软件,单崇也是个不爱看手机的,要不是有人找他,他一般不太看手机。 最近找他的人挺多。 卫枝认出来了,现在正跟他说话的是昨晚发正义视频、然后把当事人的妹妹吓得哭唧唧的那位勇士—— DF雪具店老板。 这哥们姓丘,长相纯粹的东北老爷们,留着刺头花臂,只是这会儿,他的一脸惶恐和自己社会哥的外表完全不搭,正搁那大呼小叫:“你妹看着我昨天发的视频了!怎么办!我踏马没想到她能看!” 单崇就烦这些人屁大点事搁那大呼小叫,一个两个抓心挠肺的,都搞不清楚那到底是谁的亲妹。 “你怎么知道她看着了?”单崇想了想,问。 “我俩互相关注。” “……”单崇告诉自己别多想,“你那视频点赞三十几万,关注了你的只要短视频平台没坏打开第一条就推送你,你指望她是瞎还是傻才能看不见?” 他声音很无情。 DF雪具店老板无语了:“我发之前哪能知道有什么大阵仗!你没看我平时发个广告带个货点赞也就一百出头——” 单崇:“火了呗,恭喜。” DF雪具店老板:“崇神!我没开玩笑嗷!你妹给我留言发了个哭哭脸表情包,你说她啥意思?!” 单崇:“就哭哭脸的意思。” DF雪具店老板:“啊?” 单崇:“哭了啊。” DF雪具店老板:“……” 单崇:“你们这些人闲了就上山滑两趟,嫌不够累滑完再约小姑娘去喝酒,没事干别躺在酒店床上就想着发点什么——” “你现在说这也晚了,”DF雪具店老板一脸崩溃,“你妹都看见了!你妹都哭了!啊!” 他停顿了下:“我今天出门会不会遭雷劈?” 单崇不说话了,显然是懒得理他。 卫枝在旁边全程听他们俩抬杠,雪具店老板还在那鬼哭狼嚎,单崇听烦了,又不好直接挂了他的电话,就说了句:“昨天戴铎应该打电话给你的,你倆一个骂,一个哭,正好。” 电话那边骚动一下子安静下来。 “戴铎打电话给你了?” “嗯。” “说什么了?” “和你一样,还能说什么?”单崇说,“大惊小怪的,小姑娘哭那不是很正常?” “一听你这语气就知道你一句好话都没说,你没有心。”雪具店老板嘤嘤地,“那人家要是真哭了还不是心疼你这个当哥哥的。” “我谢谢你们还记得我才是当哥哥的,”单崇说,“心疼我干什么,昨天我是哭了还是心情不好了,就瞪了记者一眼……这些小孩就喜欢蹬鼻子上脸,我要真安慰她两句估计能哭到今天早上天亮——” 他一边说着“蹬鼻子上脸”还一边看了卫枝一眼。 卫枝就很茫然—— “这些”是哪些? 这话说的时候,正巧戴铎端着盘子从他们桌边路过,闻言站住了,跟座小山似的立在单崇他们的桌子跟前。 放下餐盘,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单崇看。 卫枝把放着吃的盘子往旁边挪了挪,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吃的掀了。 单崇也不瞎啊,手里还捏着手机,保持着半坐半靠在餐桌边的姿势甚至没动,他就懒散地掀了下眼皮子,扫了戴铎一眼,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昨晚莫名其妙的电话坏他好事儿的仇还记着。 要不是今天早上还有点后续,这会儿可能手机已经砸他脸上了。 他大发慈悲不跟他计较。 没想到戴铎却主动发起攻击,说他只想着自己,就不配当人哥哥。 一句话给桌子上所有人说愣了。 等他们回过神,他已经端着盘子扬长而去。 卫枝转头看单崇,他对戴铎那突然出现的神来一笔没多大反应,就转头对手机里还装着的雪具店老板说:“想要妹妹回去找你们爹妈生个成不,自己没有,排着队上我家来抢?” DF雪具店老板:“……” 挂了电话,单崇回头看了眼独自一个人,背对着着他们坐在那吃饭的戴铎,想了想,是真的有点困惑地问:“他又发什么神经?” 他也就是自言自语式随口一问。 压根没指望有什么回答。 于是就错过了坐在他旁边原本在夹菜的小姑娘,手一抖番茄炒蛋的蛋掉回碗里,扶着碗低下头努力扒饭,含糊地说了句,我哪知道啊。 …… 吃了午饭也将近下午一点半。 下午出了太阳,雪停了,雾散了。 早上下了那么大一场雪,雪道上这会儿雪厚的堪比小树林里。 雪场老板一直被誉为国内最有情怀的老板,所以这天大白天的,几台压雪机轰隆隆出动,从山顶撵着新雪往下走,一波新鲜的、纯天然的面条雪(*压雪机机压后,留下的一道道压痕,像面条,顾称面条雪)就此诞生。 于是。 压雪机屁股后头跟崽子似的跟了一大堆雪友,有单板的也有双板的,一群人欢呼着跟着糟蹋那机压出来的面条…… 场面一时很壮观。 大家怪叫着往下跟着压雪机快乐,堪称大型人类返祖现场。 这样的场面,还有人搁那喊“刻滑的有点素质啊!刻滑的最后走!”。 刻滑的特点就是刻,也就是走刃特别深,容易把好好的雪道弄得乱七八糟的,在冬天室外滑雪场,但凡地上有那种深得像道沟的划痕,一般都是玩儿刻滑的人干的。 有句玩笑话,不管玩单板还是双板,玩刻滑的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卫枝抱着自己的板,看着一顺站位的固定器,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歧视。 再看身边的男人,他今天用的自己的公园板,这会儿戴着雪镜和护脸,捂得严严实实,听见身边有两个人聊天—— “进公园不?” “进啊,我听说今早上崇神在。” “咦?” “而且还不骂人,干,那个慈爱的圣光普照大地,好像今儿不少人冲破任督二脉出活了。” “你说的是单崇吗?慈爱?” “人是会变得,”那位雪友说,“也有可能是上年纪了,骂不动了。” 这两人聊得挺开心,完全没发现他们聊的本尊就站在他们身边,一身黑色雪服,身材修长,头都没回一下。 单崇这才意识到慈爱地指点了一堆徒子徒孙的事迹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崇神今天很有爱心,所以下午山顶雪场的公园比早上还热闹。 单崇穿好板,一路挑剔着卫枝那个别扭的一顺滑法滑下午,路过公园看了一眼,看里面人山人海。 毫不犹豫地把脑袋缩回去。 “下趟去云顶吧,”他转头对新鲜热乎刚摔,趴在地上的女朋友说,“人太多。” 说完,把她拎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头也不回地从公园门前路过。 这些人到底还是对他们的崇神的爱心程度多少有些误会。 …… 今日雪好,云顶这边人本来就不多,这会儿都分散到雪道上玩儿滑行去了,地形道具上鬼都没得几只。 哦。 有戴铎。 和他的教练。 卫枝板子直接放回山顶雪场的放板子的地方了,这会儿空着手陪男人来这边,往跳台出发点爬时,远远就听见中年教练扯着嗓子喊:“老子恨不得把你的后腿给砍了!” 小姑娘被这声音吼得缩了缩脖子。 转头一看单崇,后者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早就对这出习以为常,上了出发台,不顾台子上瞬间安静且看过来的两人,他自己站在旁边做热身。 王鑫看过来了,面对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大跳台旁边的单崇,他欲言又止,显然也是看见了那天的采访—— 丘老板那条视频,三十几万的赞,评论区几乎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雪圈人士都出现了,一边倒地讨伐那家媒体…… 那视频,可能整个雪圈的人每个人都看见了,每个人都点了赞。 这会儿,前教练再看单崇,就猝不及防想到那日视频中他的沉默,今日又看见他偷偷跑来练大跳台,随便自己脑补一样,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心疼儿子那种疼。 他哪能不知道单崇怎么想的呢? 道理都明白,也理解,就是气他真这么选了,所以每次见到忍不住想骂两句。 但是现在看他这样,被别人骂了,他就舍不得骂了。 那虎了吧唧的性格也收了,跟对戴铎时候态度完全不同,不舍得骂啊,于是闭上嘴,就巴巴看着单崇。 单崇也不知道这些人发什么大病。 他连对视都不想跟前任教练那星光闪闪就差眼泪汪汪的眼神儿对视。 他弯腰穿板。 在戴铎与前任教练森森的目光下,他出发前,也就回头看了卫枝一眼,冲她勾勾手指示意她看清楚啊,然后潇洒的出发了—— 直板,起跳,一个fakie Crippler 720°(反脚外转)加Back flip(后空翻),组合动作Haakon flip,落地的时候没站稳,往前撑了下,板头翘起来往前呲溜了一段,雪尘中,他干净利落地跪下。 就是一个小热身。 失误也没什么么。 卫枝淡定地放下手机,一脸淡定地把他落地失误那点儿裁掉,至少空中动作还是做得很好的啊—— 旁边戴铎也出发了。 这小子今天有点意思哈,一模一样的动作做出来,在外脚反转那还硬是多转了一圈做了个1080°,后空翻后,雪板“啪”地一下稳稳落地,腚也不撅了,也不弯腰找钱了,后腿也不瞎几把乱蹬了。 旁边,教练都“哎呀”一声,感觉自己看到了神迹。 黑色雪服的男人站在台子他一只手拎着板,站在雪道边上没动弹。 看戴铎拽的二五八万的弯下腰摘板,完了直起腰,长长的雪板用脚一踩半弯腰拎起来,以固定器为轴在胳膊上甩了一圈,那双阴柔的眼隔着雪镜看过来。 两人相互对视几秒。 单崇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病。 等了半天,他才说:“单善那天跟我说——” 戴铎拉下雪镜。 单崇:“丘老板还挺帅的。” 单崇:“你不行。” 戴铎:“?” 单崇:“没戏。” 戴铎:“……” 哦哦哦哦哦(躲什么)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一天, 谁也没想到鬼都没有的云顶滑雪场地形公园里发生了国内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巅峰战役。 今天戴铎像是跟单崇杠上了。 单崇做什么动作,他就跟在他后面做, 而且还要比他做的更好—— 他外转1800°,戴铎就要外转2160°; 他内转1960°,戴铎就要内转2160°。 他落地站稳,戴铎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克服自己喜欢后刃落地的臭毛病,稳稳站住,站的比他快,站的比他稳。 王鑫站在跳台上,想到了马拉松里经常有那种被人花钱雇佣来在前面领跑配速的人, 行业话里叫“兔子”。 等他脚底下,单崇做一个FS 2160°没站稳摔了, 刚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 紧跟着台子上另外一道白色身影飞出,戴铎一个FS 2340°重重落地,站稳。 那可是FS rk 2340°。 要是明年冬奥会能在台子上做出这个动作, 我国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奖牌零突破就有了。 王鑫感动的恨不得想流泪, 火速将戴铎这段无剪辑无滤镜的视频发小群里了, 然后打字—— 分享一个不撅屁股的FS 2340°,现在就想打电话问问奥组委冬奥会大跳台能不能带只兔子【捂嘴哭.JPG】。 这会儿下午, 大家没事干都躺在玩儿手机, 要么就是蹲在雪道边休息,王鑫这视频一发,群里就非常热闹。 吃瓜群众1:我戴神?NBNBNB!重要的话说三遍! 吃瓜群众2:当年在长白山看他还是高中生, 转眼成了国内单板滑雪跳台的顶梁柱, 人不可貌相,为戴铎弟弟骄傲! 吃瓜群众3:卧槽卧槽卧槽!这转的!飞天小陀螺! 吃瓜群众4:我戴神还要兔子?哈哈哈哈哈哈! 吃瓜群众5:我更好奇兔子是谁! 吃瓜群众5一下子把众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大家纷纷又去扒拉王鑫的视频,看了半天,在戴铎准备起跳时屏幕一晃的情况下,勉强看到他脚下有一抹黑色的身影—— 明黄色的滑雪板,在戴铎放平板上台时,那人刚刚落地,落地的时候角度不太对,弯了下腰,一只手撑地撑了下,打滑甩出去! 滚了个360°,看着雪尘滚滚连滚带爬的,下一面他板一翻,直接翻身站起来了! ……这就属于摔也摔得很有范儿。 最后还是好奇心最旺盛的吃瓜群众5先反应过来这哪位。 吃瓜群众5:@王鑫 你这兔子不一般,安哥拉垂耳巨型兔? 吃瓜群众6:谁? 吃瓜群众5:…… 吃瓜群众5:单崇。 群里直接炸了。 有人问王鑫找的可不是兔子,是牧羊犬吧。 羊都给你吃了。 还有人问单崇怎么在跳台; 问王鑫,单崇是昨天的采访刺激到了准备摩拳擦掌复出是不; 又有人跳出来说其实单崇一直在偷偷练跳台,自己都撞见过好多次—— 想想也知道,上次为了和戴铎battle,男人时隔多年首次公开自己的跳台录像,上来就是直升机似的转,转的跟尼玛把跳台当饭吃的职业运动员不相上下,说他从来没练,谁信? 众人猜测纷纷,王鑫拿着手机靠在起跳台边,没等一会儿单崇先拎着板上来了,显然不知道地球上有个微信群正热火朝天地讨论他到底当什么动物比较合适…… 他和王鑫对视了一眼。 撇开头,打了个喷嚏。 王鑫今天话少得让人感觉到反常且不适,单崇开始认真思考昨天的采访他到底干什么了才能变成今天这全世界(*除了戴铎)都觉得他好可怜的画风。 拉下护脸准备找卫枝看录像,想看下刚才落地那波是什么情况怎么摔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王鑫在后面说:“落地视线给早了呗——还能转小半圈你自己觉得你自己要落地了,视线带着上半身先拧,下半身下意识跟着走,所以落地板头角度不够,你自己也感觉到了,人一别扭跟着也往前栽。” 单崇想了想,遗憾地发现王鑫好像说的对。 难得这人肯讲人话而不是见了他就大吼大叫,单崇有一种梦回三年前的感觉,那会儿训练就是他和戴铎飞台子,王鑫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拿着望远镜或者揣着手盯着他们—— 等他们抱着板回起跳台,抓着他们说刚才哪哪不对啊,你别怎么怎么样。 还挺怀念。 目光闪烁了下,男人放下滑雪板转身刚想说些什么……此时,在他身后,一身白色雪服的戴铎拖着雪板上来了,大概是在br />   “扯那么多没用的,”他嗓音轻飘飘地,撩了下眼皮子,“就是腿软没站住。” 说着,用肩膀撞开单崇,自己站到起跳台前。 扶着起跳台雪板扔脚下,一只脚踩进固定器里,他想了想回头瞥了他一眼:“生活节制点。” 有那么一秒,单崇脸上是真情实感地出现了茫然。 他条件反射,就回头看了卫枝一眼。 后者正蹲在他身后不远处,吹着口哨,默默拧开头,用手里的雪卡认真刮他雪板固定器上凝固结的冰。 他把头拧回去了。 走上前,用脚尖把戴铎的板挪开,跟他并排站着,冷着脸说:“你昨晚躺我床底下听着我不克制了?” 戴铎刚想说什么。 身后卫枝猛地咳嗽了几声。 于是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闭上嘴,戴铎冲着单崇假笑了下,穿好板,滑走了。 …… 这天单崇练到太阳快要落山,卫枝成功地做到成为一个手机里全是男朋友视频和照片的女人。 吃了点东西,回酒店的路上她开始认真翻阅自己的拍摄作品,一路翻到酒店门口,好不容易挑选出七八张,正准备再找俩凑个九宫格,手机被人抽走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 单崇顺手把她的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听她“啊”了声手在空中虚抓了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手机,然后视线上挪,望着一脸冷淡的男朋友。 他身上还穿着下午的雪服。 脸严肃起来的时候,师父的味道就出来了。 卫枝本来就心虚,刚才好不容易差点儿忘记了这份心虚,这会儿被他一个眼神什么都唤醒了,心里“咯噔”一下,居然直接往后退了小半步。 单崇扫了她一眼。 小姑娘微微瞪圆的眼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如临大敌又有点儿害怕,好像现在他随便跺一下脚她就能飞蹿起来吓到逃跑…… 看她这个鬼样子,男人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乐出声来。 可爱是可爱。 但是也不能让她知道他这会儿觉得她可爱的要命。 “你和戴铎又怎么了?” 他开口时,语气平静,就像是正常的疑问。 他也真不是故意吓唬她,就是这会儿含着笑问她这问题保不准又要得到个什么不走心的胡扯,通过单善和卫枝,单崇逐渐领悟到这年头的小姑娘确实最会的就是“蹬鼻子上脸”—— 给她们点颜色必然开起染坊。 看她眉毛逐渐立起来,努力假装很无辜地望着他:“什么?我和戴铎怎么了?” 还要用个“又”字。 单崇打开门,卫枝一溜烟进去了,脱了外套掀开被窝一溜烟钻进去,好像被子是个结界,被子以外的都是吃人的魔鬼。 “你和他没怎么?” “没怎么。” “没说话?” “我和只会狗叫的人能说什么?” “那下午他说话的时候你头也不敢抬?” “什么不敢抬头,那是我看你雪板上固定器上面都结冰了,万一你固定器松了怎么办,脚踩不踏实怎么办,我就替你清理清理——” “他下午话不少,我刚说他说哪句话的人时候你不敢抬头了吗?” “……” 你妈的。 救命。 卫枝咬着下唇,崩溃地拧开脸……往后下意识地撤了撤,猝不及防,屁股顶到了枕头底下几个纸盒子。 尖尖的盒子边缘扎得她浑身一僵,突然想起枕头底下还放了什么离谱的东西。 一时间,面色由红转白再泛青,她僵硬得像是一具尸体,身体先大脑一步动作,她重重往后挪了挪。 等她意识到这动作压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时,人都不太好了。 她飞快地抬起头看向单崇,祈祷他没有注意到她一系列的奇怪举动—— 然而现实总是比现象中残酷许多,男人就站在床边望着她,她挂满了各种可爱挂件的手机还放在他雪服口袋里,他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男人不急不慢挑起一边眉,问:“枕头下藏的什么?” 卫枝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确实竖起来了。 被逼急了,她耳根开始泛红,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崩溃的声音,她听见自己无比紧绷的声音,几乎变了调的尖锐:“什么藏了什么?” 单崇懒得跟她废话。 东北人就这点好,能动手的不和你瞎叭叭。 雪服外套不急不慢地脱了,往自己那张床上一扔,男人转身过来,直接一只手拎住她的胳膊——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像什么举重冠军似的给她拎起来了。 卫枝真的不瘦。 软绵绵的一团,没穿衣服时候捏,白皙的皮肤上一捏一个红手印,又嫩又软的……他还知道不能拽她胳膊拽疼她,所以把人拉起来一点,两只手都用上了。 抱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来,撇了眼她的枕头   他干脆给她抗肩上了。 柔软的肚子顶着男人宽阔的肩,卫枝尖叫一下,又急又怕地带上哭腔了,心想以后再也不觉得宽肩膀的男人好看了,那么宽,挂着她刚刚好。 单崇扛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她乱动也可以很顺手地打到她的皮肤—— 稍微屈膝,自由的那边手一掀,他就看见压在枕头底下三盒计划生育用品。 他愣了下。 房间里陷入死寂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人薅了一把,没反应过来呢,就听见挂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特别任性地命令他:“你说话!不许沉默!不许震惊!不许偷笑!” 这辈子她什么时候有狗胆跟男人说“不许”。 这会儿连着说了三个。 单崇扶着她的腰,也不跟她计较,弯腰拿了一盒已经被她坐扁的看了眼—— 还行,好歹拿的是大号。 她要拿小号今晚估计逃不过被从窗户扔出去的命运。 “什么意思?”单崇问,“这戴铎送给你的?” 卫枝被他的脑回路无语得沉默了下:“他送这个给我干嘛——哦,也不算完全荒谬,他差点就送了,下午在便利店他非要给我一起结账……这份执着持续到他看到这三盒,嗯,物品。” 她自暴自弃的说完,那单崇就懂了—— 无非就是午休时间在便利店,两个小动物遇见了。 然后动物一号(雄),在昨天是采访视频事件后、心中对他极其不满的情况下,对动物二号(雌)大放厥词,一波输出不满后,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像话。 又别扭地要给人家买零食。 动物一号扒拉动物二号的零食筐,扒拉出来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心中的不满升级。 气愤出走。 剧本应该就是这样的。 单崇这次没忍,嗤笑一声,女朋友还稳稳挂在肩膀上,他手里的盒子翻看了下,随手扔回床上,空闲那只手再次拍拍她圆滚滚的屁股:“有好好让他看见盒子上写的尺寸size不?” 她用拽他的耳朵作为回答。 男人转头看了眼,就看见她的耳朵红得快烧起来了,一副话都不敢说,但凡他现在多说一句她可能就臊得快要原地去世的样子…… 异常脆弱。 喜欢一个人大约便是这样了—— 她哭闹或者无理取闹,撒娇或者害羞,在他眼里,就是世界第一可爱。 而当她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缩在他怀里,就能轻而易举地点燃他的那把火,熄灭后又熊熊燃烧。 低沉地笑了笑,男人抬手拉扯了下雪服里穿着的卫衣衣领,卫衣里锁骨若隐若现,伴随着衣领的回弹又重新被隐藏在阴影中—— 片刻敞开的领口带来的凉意根本无济于事。 原来那团火烧在他心头呢。 随随便便也休想覆灭。 将人抱稳,直接去了浴室。 将她放在洗手台上,她往后仰倒。 幸亏他手快一把扶住,她扶着洗手台盆坐稳,一低头没来得及说,正好便被一只手撑在台面的男人仰首吻住—— 和以前任何时候的吻又不太一样。 曾经有过的热烈,欢快,急切或者渴望……却从未像是此刻一样缠绵。 他的舌尖轻柔挑开她的唇瓣,找到了她的舌尖纠缠。 耐心又细心地扫过她口腔中每一个角落,不是因为技巧要求,就像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靠近她的身体,靠近她的气息,靠近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单崇?” “嗯?”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抬起头望向她,漆黑的瞳眸在洗手间灯光下居然有了繁星璀璨的意思,“不怕我了?” 这种时候,他还要恶劣地逗她。 怕。 哪能不怕? 现在他的眼神深得仿佛深渊,稍微靠近一步,就会被一口无情地吃掉。 气息喷洒在她鼻尖,满满的占有欲让人没有一丝窒息的空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空气,光,水,只剩下他。 他的指尖还带着室外入室内还未完全消失的冰凉。 碰到她柔软的小腹时,略微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倒吸一口凉气,缩着肚子往后躲了躲—— “对。” 他说,“这里就是核心。” 这么说着,像是在雪道上教学时用的语气一般无二,然而只是此时此刻那正经的语气下,大手贴着她的小腹,中间不隔一层布料。 他身体顺势往前倾倒,将她困与自己的臂弯与洗手台前镜之间。 “躲什么?” 低沉的哑音。 指尖肆无忌惮。 像是蚂蚁,四处游走。 她抱着他的肩膀,肌肉紧绷。 脚趾却蜷缩起来。 靠在他身上,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她微微眯起眼,被烫心脏乱跳。 “还、还没洗澡。”她呜呜地说,“等一下——” “洗啊。” 他一口咬到她,用了点力道,听她发出沉闷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痛,身体的重量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就好像有把火了起来,烧得很旺。 他暂且离开她,支起身体,盯着她在洗手间昏暗光线下显得仿佛蒙了层水雾。 他微微一笑。 “我帮你洗,好不好?” 太阳从未陨落(他在) 淋浴间里光线稍暗, 那种强烈的羞耻感就没那么令人窒息,她也胆子大了一些。 做好准备了的。 那就选选项五吧, 她就是想要他—— 要他只看着她。 要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要他从今往后再也懒得看别的路边风景一眼。 可能单崇也不知道吧,她的占有欲那么强,在这一刻拥挤的浴室里达到了巅峰,鼻尖靠在他的颈窝,鼻子里满满都是他的气味,熟悉又掺杂了陌生。 陌生是因为今晚他散发的浓烈荷尔蒙,有让人心脏骤停的力量。 当他抬手解开她上身最后那一点儿小布料,她配合地贴了过去, 柔软的指尖原本盘着他的肩膀,然后下滑。 指尖拂过他后腰上的疤痕。 以前也没仔细摸过, 看过两眼, 今日黑暗中摸索了下,发现那处也是有一点儿疤痕增生,摸上去凹凸不平的, 很长一条的刀口。 “怎么了?” 他被她蹭的痒, 所以低头问, 没想到刚低头怀中的人就显得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先是亲亲他的下巴, 然后探索着找到了她的唇瓣—— 舌尖主动送入他的唇中, 本来就是理论知识丰富,就是实操动作有点儿笨拙。 他揽着她的腰,任由她踮着脚索吻, 耐心地让她咬着他的下唇, 问他:“那你现在还会不会疼?” 手术是不能完全把一个人恢复到自然状态的。 多数骨折的人术后都会伴随着发麻、增生、或者在阴冷的天气复发阵痛等后遗症。 她小心翼翼地发问,但是下一秒就直接被他抱起来, 低呼的惊叫声中,她背抵着淋浴间的墙壁,整个人折叠起来,相当于坐在他的腰上。 而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他深色瞳眸明亮,冲她笑了笑,反问:“那你觉得?” 这提问就有点儿危险。 她这不是关心他么,又想到什么危险的联想去了? 于是不再问,她原本悬空在半空的一只脚在空中荡了下,忽然往回一勾勾住了他的腰,最开始是脚跟踩在他的背脊凹处。 然后越发地变得过分,脚指头玩闹似的挑开他腰间的腰带…… 当然,这一切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闭上眼,身后的一举一动都很有画面感。 一只手扶着她,腾出一只手警告性地拍了拍她乱动的那边腿的大腿,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练滑行练的太努力,她身上的肉都变得没以前那么软了,拍上去清脆作响。 小姑娘嘟囔着抱着他的脖子,蹭在他的耳边,在男人问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咬着他的耳垂问:“你不脱么?” 是真诚的在发问,好像还有点儿不服气。 虽然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拿来较劲的。 抬起手拧开淋浴间的水,热气蒸腾而起,本就光线不足的狭小空间迅速变得更加令人窒息的拥挤。 男人深不可测的黑眸微阖,睫毛轻颤,沙哑而慵懒的声音:“听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过她的手放在他腰上。 “你来。” 他言简意赅。 意思很清楚,不是要公平吗,可以,刚才我脱了你的,现在换你来好了。 卫枝也没跟他客气,哪怕这会儿所有的勇气都用来争取“公平”,哪怕这会儿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克制自己的指尖不要瞎抖…… 卫枝的脑中理论知识是丰富的。 虽然过去那么多年她好像连男人的手都没来得及牵过,但是不妨碍她在自己的漫画里把男主玩弄于股掌之间,花样百出,最后才能吃到那一口。 然而理论知识放在实践的结果并不乐观。 掐指一算,前面几次的画风颇为微妙,仔细想想好像虽然她和单崇有来有回地做着斗争,但是好像哪次不是她被扒光,就是他衣衫不整,另一个人身上总是穿戴整齐的好像能下一秒出席个宴会—— 彻底的这样坦诚,这是头一回。 所以她不争气地红了脸。 热乎乎的热水中,两个人都被淋湿了,湿漉漉的。 水温早就超过了人体温度,然而这种情况下,她碰到他哪儿都觉得要被烫的弹飞起来。 在两条布料抖可怜兮兮地落在淋浴间地上后…… 此时此刻,她背对着男人。 全靠自己双手支撑,她闭着眼,额头顶在淋浴间玻璃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哗哗水声中,仔细辨别,听到他不急不慢挤压沐浴液发出的细微声响—— 而后他重新靠了过来。 帮她洗什么的,他可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大手贴上来的一瞬间,卫枝又有了点儿魂飞魄散的感觉,“我我我还是自己——” 想要转身阻止,然而男人却沉默地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摁了回去,一条长腿直接顶了上来,将她架在自己的胸膛与淋浴隔间之间。 卫枝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高差最恐怖的地方才不是什么他要吻她的时候还要弯腰……而是当他靠上来时,大腿肌肉最紧实的肌肉,能硌到她平日自己都不太触碰的娇弱地方。 卫枝的指尖无声地在充满了雾气的隔间玻璃上挠了两下。 显然此时发现这个微妙触碰的人不止她一个,男人原本放在她腰上的手也停了下来,喉结滚动,他也一下子不敢乱动。 两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僵硬住。 卫枝骚的耳根都快能滴下血来,但是她好歹只是臊…… 男人就不一样了,他的呼吸逐渐被拉长且变得沉重,他不敢动不是因为羞,而是有点害怕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好像已经憋到了极限,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造成不可估摸的后果。 “还闹不?” 他垂眼。 同时警告性地抬了抬腿。 顶住。 肉眼可见她浑身的肌肉立刻紧绷,惊呼了声她踮起脚往前躲了躲,胸腔之中盈满了的酸胀,她咬着后槽牙,说话都带着一点儿嘤嘤的哭腔,她说,流氓。 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撒娇呢。 真的是不怕死。 从侧面看,可以看到她刚才因为亲吻变得红润微肿的唇瓣,这会儿因为不满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微微撅起,要不是知道她真的是怕,他可能以为她是故意的—— 嫌弃他动作太慢。 或者嫌弃他下手太轻。 没有立刻将她撕碎。 …… 男人的服务堪称到位。 那双糙得要命的手不仅给她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非常贴心地打上了洁面膏,另一只手扳着她的脸蛋,给她象征性地揉了两把脸。 搓的她脸皮子都要掉下来了,鼻尖通红。 他倒是看着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做完一切的服务后还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鼻尖,然后弯下曾经被她质疑还行不行的腰,将她端抱起来—— 他很喜欢这么抱她。 好像十分方便似的。 回到房间,房间里也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他们进浴室的时候外面太阳都还没完全落山,这会儿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鬼知道他们在浴室里待了多久。 反正卫枝现在只能用七零八落来形容自己,这是她这辈子感觉洗得最漫长的一次澡,手指尖的皮肤都被泡皱了。 他将她放床上,她湿漉漉的头发肆无忌惮地弄湿了他的枕头!然而却没人在乎这个。 酸痛的腰一碰到柔软的床铺,五脏六腑好像都跟着放松起来,她立刻感觉到放松后肌肉的酸胀—— 在他俯身过来,一只手压在她的膝盖上时,她抱过枕头压在自己的脸上,呜呜地说:“好累,要不改天吧?” 不能怪她。 怪就怪刚才他探究心思太多,她定力也不太好,正菜还没上前菜她先吃饱了两回,这会儿人都快虚了,腿软得很。 所以当男人稍微一使力,在她的尖叫声中,她毫无招架力地躺平在他面前—— 就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还要讲价,惯的你。 卫枝委屈得想嚎啕大哭,想问他什么时候惯着她过了—— 雪道上。 床上。 哪都没惯过。 她瑟瑟发抖地将自己埋入被子里,被子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让她窒息,柔软的床单贴着她被热水泡的红彤彤的皮肤,却不知道这会儿她虽然红的像烫熟的随便什么海鲜,躺在黑色的床单上,却又显得触目惊心的白。 她侧身躺着,眼睛不敢看,只能支棱着耳朵听他拆她买的那三盒玩意其中一盒的动静—— 听着听着又他妈起了点该死的好奇心。 主要是没见过里面长什么样。 于是她把压在脸上的枕头挪开,看他撕开包装。“嗳”了一声。 单崇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干什么?” “不是说这东西里面都有自带润滑油吗?” “……”单崇说,“有的有,有的没有。” 卫枝重点全部跑偏,手在床上摸了摸,抓过另外一盒,研究半天,说:“那我是不是买错了?啊?” 然后发现男人陷入沉默。 她茫然地看过去,对视上他漆黑瞳眸,目光闪烁中,他想了半天,用最文明也最委婉的句式告诉她,无所谓有没有,反正你用不上。 刚开始卫枝还奇怪什么叫她用不上。 然后过了大概十分钟,她就知道了。 他覆盖上来时,除了做好了准备的疼痛比想象中更加让她抓狂外,畅通无阻得叫人震惊—— 她甚至感觉到有什么玩意儿被挤得溢出。 就像那什么,突然有一根黄瓜猛地从天而降被怼进一罐满满当当的水晶泥里…… 干。 她被自己的联想雷到,从此再也不敢直视小外甥女玩的那种水晶泥。 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再加上痛,她不得不弓起身子,掀开被窝想要去看…… 单崇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整得额角青筋乱跳,伸手,头一回显得有点儿粗暴地将她摁回去,咬着牙说:“乱动什么!” 卫枝很委屈:“看看流血没。” 她很怕一会儿发现,水晶泥其实是红色的,染一床单,她可能会昏过去。 毕竟她睡觉一向很老实,从十三四岁亲戚来后,别的女生什么一觉起来血染山河这种事她从来没有遇见过…… 现在这种大场面,她还真有点儿害怕。 单崇垂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大概是忍无可忍也犟不过她,手往被子里探了一把—— 然后在卫枝的尖叫声中,重新收回手。 给她看了眼。 卫枝:“……” 哦。 不是。 大概是为了惩罚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创造的节外生枝,接下来他再也没让她说出过一个字,攀附着他宽阔的肩膀,她就像狂风暴雨中飘摇的舟。 人的一生,遇见灵魂契合的人不容易—— 其实成年人的世界,尺寸契合也挺重要的。 能在第一次的后半段,就主动用脸蹭蹭男人,无声地催促他继续努力,这种事,卫枝一直以为只在各种创作作品中看见…… 然而此时。 当她被他抱在怀中,胸膛贴着胸膛。 鼻息之间都是他的气味,被窝里暖烘烘的,听见他每一次动作发出的细微声响,心跳的声音谁也无法遮掩,肆无忌惮地跳动着,贴合在一起。 多巴胺疯狂分泌。 从脚趾往上,直充头顶的快乐与满足,比生理上来带的所有感官更让人着迷,晕头转向。 …… 想要死在床上好了。 到了最后,卫枝的脑子里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瘫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她闭着眼听着男人下床,进浴室,洗毛巾,出浴室,上床。 掀开被窝时她还哼哼地用手去挡,男人拍她的手又还是要挡,直到听到他说了句“好像撕裂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手挪开想要支撑起身体看,结果体力不支,刚支棱起来,“轰隆”又倒下去。 温热的湿毛巾贴上来替她清理,伴随着男人的嗤笑。 用了三秒卫枝反应过来自己上当,抬腿去蹬他,男人大方地让她踹了一脚肩膀,身体毫无动摇,顺势捉住她的脚踝拉至唇边,唇瓣在她脚踝侧面亲了下。 拇指蹭了蹭她脚踝一侧:“这里倒是真的有点儿破皮。” 穿雪鞋穿的呗。 刻滑鞋又硬。 为了刻滑她新换的鞋。那新雪鞋头几回穿总是像上刑。 替她清理完,他将她抱起来放到她自己那边床,被糟蹋的乱七八糟的那边床单扔那没换了,他转身进浴室洗漱了下,掀开被窝,跟她挤在一起。 …… 夜深了。 重新换上睡裙,小姑娘和男人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她的额头顶着他的胸膛,身体疲惫,大脑却异常的清醒。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 她的指尖钻入男人的衣服,轻轻磨蹭着他腰后的疤痕,听窗外雪落在窗台的声音。 他揽着她的肩膀,听呼吸频率大约也是没睡的,过了很久,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有时候我觉得……” 卫枝抬起头。 “有点遗憾。” 感受到她投来的好奇目光,他停顿了下,像是叹息也像是自言自语:“总是告诉自己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不要总是又哭又闹……但是偶尔也会有点遗憾。” “嗯?” “如果是在我最好的时候遇见你,可能我就能更理直气壮一点。” 在男人背部伤疤处滑动的指尖停顿,她压了压他背部的皮肤,眼里发酸,却努力地掩饰好了这种情绪,低低笑了声,问他:“怎么回事,滚个床单,还给我男朋友整不自信了。” 单崇也跟着嗤笑。 “没有,”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就是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抱紧了他,用近乎于等同梦呓的声音,低低地告诉他,没关系的。 他很好啊。 怎么可以不自信。 戴铎说他曾背光而来时,她没看到。 这话说的没错,可是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从她见到他第一天开始,他就是光芒万丈,如果他不能再照亮别人,那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她的太阳从来没有陨落。 黑夜降临时,它变成了散落的繁星,银河星海,照亮每一个人温柔的梦。 幼稚鬼(管天管地管我谈恋爱...) 第二天早上, 单崇勤勤恳恳起来,把隔壁床的被窝掀开, 看了眼床单,发出“嗤”的一声鼻腔音,又把被子扔回去。 卫枝像是毛毛虫似的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全身上下没有那个地方不像是被卡车碾过,酸痛的想要流泪。 听到男人这阴阳怪气的一声叹息,她眨巴了下眼,很有攻击性地问他:“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单崇回头,就看见他家小朋友躲在被窝里, 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额头, 这会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仿佛他敢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就敢扑上来咬他。 他弯了弯唇角。 卫枝觉得这大概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前奏。 “就是想起昨天你说你买的那东西没有润滑油是不是买错了。”单崇弯腰,掀开被子, 一扯床单, “您实在是多虑了。” 床单上很大一片。 经过一晚上的萃取(?)、沉淀、加上开了条缝的窗户吹入的寒风, 那圆圆很大一片的半径内,床单都硬了。 卫枝愣神了三秒, 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第四秒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尖叫一声像王八缩壳似的缩回了被窝里,被窝外面就留了一缕头发。 被子角被掀起一条缝隙, 里面的人支棱起耳朵, 听外面的动静。 大清早单崇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不用猜就知道是背刺他们在找师父, 要喝奶似的,一秒都离不开他—— 卫枝缩在被窝里刷着手机,看师兄们在单崇的徒弟群里上蹿下跳,有人问,师父呢,这都几点了还没出现。 背刺说,真就从此君王不早朝,纣王有苏妲己,秦始皇有阿房女。 【少女叽:你还真看得起我。】 【背刺:@少女叽 你别老霸占着师父,有没有道德。】 【少女叽:@CK、崇】 【CK、崇:?】 【少女叽:他骂我。】 【CK、崇:你就让他们骂下呗,忍忍,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卫枝“啧啧”地叹息着这踏马就是男人了,拔X不认人,什么屁话都说得出来…… 放下手机,她扶着快断的腰翻了个身,腿一动就觉得哪哪都不得劲,不去—— 完了完了。 阿宅大大面无表情地心想,难道这一晚上就成了他的形状了? 本子上面都这么画的。 干。 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看着几百号人眼巴巴等着,六千块一小时的男人这会儿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动作利索地把床单、被套取下来,放进旁边的洗衣筐里—— 背刺他们如果知道他们在等的人这会儿有雪不滑,有课不上,有钱不赚,正不急不慢在公寓搞内务,可能就想昏过去。 “你还拿去洗?”卫枝问。 “怎么了?”单崇不急不慢把床单拆下来,对折,“我不洗,你洗?” 那处以某处为圆形、看上去像是谁不幸尿床了的深色印记很明显,男人面无表情地折起它时,卫枝难以直视地移开了目光:“扔了算了,以后我都没有办法直视它——” “那以后总这样,你准备天天换床单?” “……” 以后? 总这样? …… 谁说的? 卫枝忍不住问出了声,关于这个问题。 单崇认真想了想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最后也就十分含蓄地说出一句:“个人体质问题。” 卫枝也不知道自己大清早的不睡觉为什么要跟他讨论这个究极生物问题,主要是看了眼他脸上的表情她就直接不敢再看第二眼,被子一掀叹了口气:“你要实在闲了还是陪背刺他们玩儿去吧——” “不去。” 男人扔了床单,来到她床边,掀起被子一脚手探了进去,隔着睡裙落在她小腿上,“我陪你。” 那有点儿温暖粗糙的大手落下,卫枝直接抖了抖—— 妈的,不是她胆子小,主要是昨天弄到最后,两人都有点儿失控…… 后来不管她怎么哭得上不来气,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都没用。 他知道她不疼了后,一下比一下狠,像是要把她当什么一次性塑料女朋友,奔着弄散架去,弄坏了才算完。 那一片狼藉应该也是那会儿弄上去的。 最后他放开她时,她一头的汗,还有那什么弄了一床单,就感觉自己要脱水了似的,还是他抱着她喂了大半瓶水,她直接累到连吞咽都嫌累。 想想都发怵。 她都质疑昨天最后在他怀里压根不是睡着的是晕过去了,毕竟这会儿他靠过来,身上的气息一将她笼罩,她人都不好了——抬手把男人的手拍掉,像挡什么凶鬼恶灵似的嘤了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死紧。 “你别陪我了,也别碰我。”她可怜巴巴地说,“我来崇礼是滑雪的。” 男人挑眉:“滑啊,又没说不让你滑。” “你天天这样,这样!”她停顿了下,鼻尖和耳根都泛着红,“我滑个锤子!站都站不起来!你怎么就好好的!昨天难道只有我很卖力!” 单崇:“?” 卫枝:“哦,不是——上面最后那句收回。” 单崇刚想说什么,那边背刺直接挂了个视频过来,单崇接了,对面那晴空万里,一看这边的昏暗光线直接心态驾崩了。 “您还没出门?!”背刺粗着嗓门搁那吼,“就算出来餐厅吃个午餐也该穿鞋子了,您这还穿的啥玩意!” “管天管地你还管我穿什么,”单崇把手机往旁边一放,继续干家务,把叠好的床单扔进洗衣框,“你到底想问什么?” “问问Double rk,你看我跳一下啊,看看我这第一圈完第二圈到底哪儿不对了怎么就拧不过去……” “使劲拧。” “崇哥,做个人吧,我他妈今天一早上——” 背刺话还没落,就看见在男人背后那个床上,原本鼓包包在那的一团玩意儿突然掀开了被子,小姑娘从床上支棱起来,白色吊带睡裙,黑色长卷发发丝凌乱,叉腰站在床上,嘟囔着“上厕所上厕所”,然后低头一看床下,拖鞋不见了,就问:“我拖鞋呢?” 单崇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拖鞋,你问我? 小姑娘张开双臂,直接就挂他背上了,赖唧唧地撒娇:“那你抱我去。” 背上猝不及防压下来这么个东西—— 睡衣那点儿布料,能挡着什么啊,绵软的触感和体温一下子压在他身上,单崇扶着她的屁股不让她掉下来。 让她抱着他在他背上荡了几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对视上手机视频这边直接僵成冰雕的徒弟。 单崇:“……” 男人素着脸,将挂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剥下来,一把塞回被子里,严严实实地盖好。 她还扑腾着想爬起来时,他才无奈说:“你大师兄开的视频。” 卫枝:“……” 男人走过去,直接挂了视频。 难得的,这次背刺一点儿抗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Double rk的第二圈怎么拧也不重要了,现在他就想问问哪家医院洗眼睛比较强。 …… 放了以前,背刺可以想象单崇正常结婚生子。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好好谈恋爱。 怎么说呢——就根据他上课教那些女生时,有一说一,有二不说三的性格,说几难听的,他对同性好像都能客气点儿…… 很难想象有这么一天,有个浑身白的跟兔子似的软绵绵的小姑娘穿着睡裙跳到他背上,撒娇让他背自己,去洗手间。 就因为找不到拖鞋。 他居然没有让她自己光着脚去,不去就憋着。 背刺:“……” 望着餐桌对面面无表情吃饭的男人,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嘴,双眼眼眶里是繁星点点,大师兄发出难以置信的窒息声。 单崇头也不抬:“你再阴阳怪气地看着我就滚去隔壁桌吃。” 背刺:“从你管我要小乌龟那天,我就应该猜到的,人是会变得——” 老烟:“怎么了?” 背刺在桌子 老烟:“?” 老烟:“小师妹呢?” 单崇:“床上,懒起。” 老烟:“她来这么些天就滑了几天?来冬眠的?” 不能怪老烟,那卫枝刻滑入门跟他学的,教了几天给他教出点责任心来,好不容易能折下去一点了,人又没了,估计再消失几天,肌肉记忆清零,什么都又得重新来。 单崇听他说,总不能说她倒是很想滑,罪魁祸首是他吧? 给人弄废了,这会儿走路都打颤,看他一眼就眼红,碰她一下就哆嗦。 嗯。 那肯定说不得。 于是装聋作哑,还不忘记凭良心说了句:“让她玩呗,又不急着参加明年冬奥会。” 溺爱气息严重。 呛鼻。 辣眼。 餐桌上一时间没人说话—— 过去那个严格又严厉,听见哪个徒弟今儿请病假都要蹙眉的男人已经死去,只剩下这个毫无原则、宽容慈爱、认真执行双重标准的双标狗在这里。 双标狗淡定地吃他的饭,一本正经教育在座各位多多少少有个女朋友或者起码比他先正经谈过恋爱的徒弟们:“找女朋友又不是找大跳台混合双人滑搭档。” 众人显然是很想问大跳台混合双人滑是个什么项目。 这人为了维护媳妇儿那真他妈是张嘴就来。 一阵无语间,又没人敢开麦。 直到过了一会儿,在他们身后,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退役之后就该养老,不谈个恋爱玩物丧志一下,能对得起自己摔断的腰吗?” 这声音就让所有人安静了几秒。 单崇回过头,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人—— 来人今天没穿白色雪服了,一阵荧光黄的卫衣,裤子还是白色的,往那一站像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似的那么耀眼…… 他手里端着碗面,这会儿正垂眼,那双眼型因为阴柔而显得有些阴沉的眼,盯着他。 单崇想了半天,真诚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背刺一口可乐吐回了杯子里。 老烟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单崇,显然哪怕是渣男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戴铎倒是表现得很淡定,面无表情:“信不信一碗面扣你头上?” “那你有病?一天多管闲事?还管我谈恋爱?”单崇说,“操心过我腰还能不能用的除了嘶女朋友也就你了——” 戴铎把面放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的皱巴巴的宣传单,往男人胸口上一拍。 单崇拿起来随便看了眼,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冬奥会快来了,趁着热度,大大小小的比赛也多了起来,最近Burton、nitro、gray、DC等几个滑雪大品牌搁云顶雪场奥运场地举办了一个比赛…… 比赛内容就是冬奥会会有的几个项目。 有奖金,头三名有三万,二万和一万。 得了名次还有机会拿品牌赞助,成为品牌赞助滑手,每个雪季提前白嫖新产品,偶尔还能参加点儿活动增加曝光率。 单崇盯着赛事赞助品牌的gray看了下,说实话这个牌子的赞助他有,但是也不怎么熟,就是挂了个名,很少带他家的货。 主要是这牌子吧,在一般人眼里,它最出名的算是ach板,刻滑的,旗下赞助滑手一大堆都是玩儿刻滑的—— 以前他也不怎么上赶着这牌子。 架不住女朋友是个成天只想整刻滑的宝贝啊。 一块ach非提前预定正常价格9980,在单板滑雪板里真的算是贵价了。 让他啥也不干厚着脸皮问人家再要一块 单崇看了几眼,心动也不怎么想行动,直接把赛单塞盘子;   “你不缺钱了?”戴铎问,“这比赛业余赛,职业选手不让参加。” “那我也不去。”单崇说,“王鑫让你拿来的?” 戴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单崇:“不去。” 单崇:“走开。”单崇:“别挡着我吃饭。” 戴铎又问了遍,你他妈是不是现在就想着谈恋爱,钱也不缺了? 单崇就有点烦,快三十岁了还被人像小学生似的管着,钱他缺,自然也有地方去搞钱,这人怎么回事啊,还逼着他为了三万块去比赛? 不去就是不缺钱? 这什么逻辑? 翘起唇角,男人冷笑一声。 “行。我不谈恋爱,你也别谈。” 戴铎:“?” 单崇端着盘子走了,走到远远的角落里坐下,一边继续吃他的饭,一边在手机上摁,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 戴铎确实不知道。 直到一个小时后,他刚吃完饭站起来,收到个顺丰速运的发件通知,寄出地是沈阳。 他在那地方就认识这么一个人,打开微信,他找到个粉色野原向日葵头像,给她扣了个问号,问她寄的什么。 【积德行善:银行卡。】 【铎:?哪张】 【积德行善:你那张。】 【铎:有什么毛病?不是放你那,寄给我干什么?】 【积德行善:我哥说不还给你今年他就不回家过年了,还要告诉妈妈不回来是因为和我吵架。】 【积德行善:我他妈——】 【积德行善:你别一天事事儿的去招惹他行不!!!】 【铎:?】 【积德行善:他还让我把你好友删了,说是留着晦气,删完截图给他检查。】 【积德行善:我删了啊,跟你打个招呼。】 【积德行善:一会儿截图完给那个幼稚鬼,再加回来。】 【铎:?】 最后一个问号根本没发出去。 巨大的感叹号让坐在餐桌边的年轻人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好友申请那边出现了个新的申请提示,他点开看了眼那个野原向日葵头像,掀了掀唇角,露出森白的牙。 想也不想直接点了拒绝。 谁他妈还不是个幼稚鬼了。 呵呵。 重返山腰雪场(不用操心以后我拉低小孩的...) 下午, 卫枝抱着她的板出现,努力的像是要备战冬奥。 当时单崇都拿出他的公园板准备跟着老烟他们进公园了, 远远看见女朋友走过来,把板塞了回去,换了那块ach,上下打量她:“你怎么来了?” “闲不住。” 卫枝伸手去摸男朋友的ach板,和其他花里胡哨的滑雪板不一样,这块板听说什么碳纤维的,纯黑色,就背后有个Gray小树的图案, 简单百搭,看着特别有范儿—— 就穿什么雪服, 都很白搭。 她正摸着, 手下的板拿开了些,好奇地抬头看看面前的男人,后者面无表情:“……9980, 想要自己买。” 卫枝缩回手:“找你当男朋友我到底捞着什么好处了?” 单崇:“我给你找雪具商, 按预售价给你, 打九折。” 卫枝:“……” 卫枝指了指身后滑雪学校:“那天我听路人聊天,里面的教练随便在山顶雪场的任何一家雪具店都能拿到这个折扣。” “那些店不卖ach。” “……” 卫枝翻了个很大的白眼, 拉下雪镜, 拽着男朋友上了缆车—— 老烟下午有课,教刻滑的老师不在,只好勉强用一用男朋友, 正好这会儿腿酸肚子也酸, 刻滑也刻不动,干脆上高级道练练反脚。 卫枝的反脚是稀巴烂, 在广融的时候,还是八字站位时就僵硬的像僵尸,这会儿改了一顺,反脚等于倒滑,更是难上加难。 “我还以为你就是不想练反脚才改一顺的。”单崇说,“居然不是吗?” “不是,”卫枝很认真地说,“以后我是要学会刻平的人,那平花不得多少会点反脚吗?” “不用。”单崇说,“任何动作哪怕反脚落地做完原地多蹦跶个180°不就拉回来了?” “你倒是很会投机。” “这叫带脑子。”男人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而且你的反脚我看着就觉得烧心得很,你不想练,你以为我就很想教吗? “……” 看看看看! 这就是男人的得到了之后就不知道珍惜—— 以前他说话哪能这么肆无忌惮呐,她说想学什么,最多就委婉地说“还不到时候”,哪有直接说“我不想教”的! 卫枝不理他了。 到了山上,弯下腰穿板,穿完男人的手就伸过来了。 她头也不抬地拍掉。 单崇:“那我真走了。” 话刚落,她就伸手过来拽着他的小拇指,捏了下。 男人也没说什么,手一番翻将捏过来的爪子跩在掌心,轻轻一提溜,她踩着雪板猝不及防就往他怀里撞了下—— “扑”地一下。 男人面无表情一只手扶住她的腰。 卫枝护脸没来得及戴上,鼻尖顶着他的雪服拉链,趴在他怀里,隔着雪服能听见他平缓的心跳…… 在他怀里抬起头,正好与低下头的他对视上。 卫枝:“手拿开。” 气势汹汹的话语一落,就看见男人的双眼微微咪起,大概是笑了一声,道:“这么凶。” 反脚倒是也不用从落叶飘练起,就是换刃时候不自觉用右脚先拧板,拧完右脚又往前,重心跑偏了,就什么都不对了。 单崇看着卫枝换了几个,看她摔得整个雪道都是她滚过得痕迹,属实又有点儿心疼,还是到了她面前,伸手把人从雪上拎起来,给她拍拍脸上的雪:“都开始学进阶滑法了,就忘记萌新扫雪换刃那些技巧,记得学刻滑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不?别拧板,乘着板走,换刃就靠给刃施压,它自然就能转过来。” 他拉着卫枝,换了两个。 到他这阶段,纯换刃那跟喝水似的,视线也无所谓往哪看了,就低着头看卫枝的脚,她稍微拧板他就能看见,嘴巴里一直提醒—— “别拧,跟着走,对。” “又拧,双脚同时施压,压前刃……你看这不是过来了吗?” “这刃走完,走完再换,别拧!给你腿打断!” “腿痒是不?” “你就非要拧那一下?” “两只脚同时,施压,踩后刃,踩——” 半个山头都能听见他在训话。 有人听见他声音,忍不住就停下来伸头看一眼,远远就看见单崇手拉手拉着个小姑娘在换刃。 就还挺新鲜。 两个刃换过来,隔着雪镜一脸暧昧盯着男人手里拽着的那两只手,那人带着护脸也不知道是谁,估计是徒弟群里的什么人:“哟,崇哥,又带萌新啊,稀奇啊?手拉手换刃什么的,你媳妇儿呢?要是她知道了——” 卫枝眨巴了下眼,刚想问这哥们是不是脸盲。 还没来得及开麦呢,下巴就被一把捏住了,往来人的方向转了转,男人掀起她脸上的雪镜,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媳妇儿在这。” 路人:“……” 卫枝:“……” 卫枝拍开他的手,一脸尴尬地把雪镜拉下来,就听见妄图吃瓜的那人“啊”了一声,抬起手挠挠下巴:“师娘啊,您这崇礼新疆广融崇礼来回倒腾四趟了,还要拉着手换刃,这是浪漫呐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单崇就在旁边笑。 “我练练反脚!”卫枝恨不得想死,“反脚那不都是另一个世界吗!” 那人“哦”了声,低头看了看她的板,嘟囔了声“一顺啊”,然后随便寒暄了几句落荒而逃,等雪道上就剩下卫枝和单崇,他们干脆原地坐在休息。 男人把手套摘下来给她垫在屁股底下,自己靠在雪道旁网子上看手机,群里艾特他问他在哪啥时候进公园的千千万……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冒出来,说了句,别叫了,崇哥又搁高级B道带媳妇儿手拉手换刃呢。 【老烟:@CK、崇你到底有几个媳妇儿?】 【背刺:@少女叽 你看你缺勤一天他就手拉手带别人推坡去了,雪圈渣男就是多,除了我。】 单崇冲着手机冷嗤一声。 【CK、崇:带她在练反脚。】 【CK、崇:还几个媳妇儿,就这一个累够呛的。】 【CK、崇:给这个带出来,给我一个亿也不带人学推坡和换刃。】 卫枝从手机上抬起头:“累够呛?” 单崇瞥了她一眼。 卫枝:“那你能有我累不?” 单崇把雪镜摘下来擦了下,想了想抬眼问:“你说什么时候?” 卫枝抬手抓了把雪,团了下扔他脸上。 “啪”地一下一团雪在男人脸上炸开,他也不生气,就坐在网子上面颠巴了两下,看了看四周没人,一只手勾下护脸挂下巴上,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弯下腰凑过来:“那一会儿我抱你下去?” 就踏马和刚才雪道上拽着她的手,扬言要给她腿砍了的魔鬼判若两人。 男人笑着直起腰。 这会儿雪道上滑过个雪场摄影师,就是随机在雪道上抓拍完了上传滑呗APP,雪友们可以在APP对应雪场和对应时间段找到自己点击付费购买相片…… 摄影师猝不及防一转头就看见雪道边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旁边蹲了个穿白色雪服的小姑娘—— 猛地一看还以为他在训话。 再仔细一瞧发现他低着头,垂眉顺眼,望着她在笑。 身后是山顶雪场的小树林,这会儿小树林里没人,静谧雪道上就这么两个人,小姑娘低着头不肯看他,男人的视线却从始至终未挪开。 阳光从身后树林间隙照射下来,摄影师举起手中的相机。 …… 第一趟滑下来卫枝就找到了刚学换刃的那种痛苦,反脚,从入门到放弃,只需要三公里的雪道。 坐在第二次上山的缆车上,卫枝一只手拖着下巴,望着缆车外面,正琢磨这趟到底是继续反脚还是勉为其难让男朋友教刻滑。 男人弯了弯腰看了她一眼,揣摩了下她目前的情绪是否稳定,犹豫了下才开麦:“在发呆啊?” 卫枝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唇,刚想说话,就听见他说:“别发呆,你总结下刚才为什么老摔,让你压刃换怎么就这么难,要想着去拧板——” “哎呀。”卫枝说。 “哎呀个锤子,动动脑子成不?”单崇面无表情。 “我要能控制自己不去拧那个板我还要你干什么,”卫枝踹了他一脚,“你别说话。” “我别说话?” 他无语得很,刚想再训两句,此时一缆车的其他有幸一块儿挤缆车的路人笑了起来,有个中年男人认识单崇,笑着说:“女朋友啊?” 单崇瞥了满脸不合作的小姑娘一眼,“嗯”了声,心想也没哪个学生敢让我别说话的啊。 “女朋友就是不好教。”那人笑着说。 男人懒洋洋往后一靠,神色放松:“没办法,自己找的女朋友,再笨,哭着也得教会……别谈恋爱,影响走刃的速度。” 话一落旁边的人爪子就过来了,他顺手一把接住,无比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此时他手机响了,拿起来看了眼来电人,他眉眼放松地“喂”了声,叫了声“妈”。 卫枝原本看向外面的脑袋转了过来。 单崇也没什么防备啊,以为他妈打电话给他说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没想到对面张口就是:“你做什么又欺负你妹?” 嗓门很大。 整个缆车跟他妈扩音器似的。 为难单崇心理素质好,认真想了下,确定自己就那一个妹,面不改色地问:“单善?我欺负她什么了?” “你为什么让她删掉小铎好友!人家多少年朋友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成天净瞎整这些没用的!人不在家还管东管西管你妹交朋友,能耐死了你!” 单崇握着手机,拖长了语音,用毫不知悔改的声音“啊”了一声,想了想淡道:“我让她删她就删了啊,真是朋友,那她不会再加回来吗?” “你就整那些个脱裤子放屁的行为!” “妈,文明点,缆车上呢,全听你发言。” “你妹哭了!” “她天天哭。”单崇一点不慌,“哭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哭一会儿就好了,你自己想办法!真的是,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成天不着家还在找事儿!” 那边骂完就挂了电话,单崇都被吼得耳鸣了,一缆车人囧囧有神的注视中,他倒是一脸淡定,随便分析了下,无非就是单善删了戴铎,给他截了个图,然后又屁颠颠跑去加人家…… 然后戴铎脑子一向是有那个大病的,估计没给她通过好友申请。 单崇想了下,就给群里发了个信息,让他们看看身边有没有长得像戴铎的人形生物。 有的话,通知他一声。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着他的人,求他让他把妹妹加回来这种事单崇肯定不会干—— 就当着面给单善打个电话,让她有眼泪哭给戴铎听,他扛得住就继续别加她,他也是挺喜闻乐见的。 …… 到了山上,原本以为戴铎在隔壁云顶雪场,单崇还琢磨直接滑过去找他。 结果过了一会儿有个徒弟发了张图,说戴铎在山腰雪场。 单崇给戴铎打了几个电话,这王八犊子可能是在跳台没看手机或者故意不接,总之人没反应,单崇说着不管他妹,但是也不能真不管,自己作出来的死还得自己填坑,他不得已就准备亲自去一趟—— 山腰雪场就是上次卫枝自己跑出去滑,搁那遇见万通堂的人,被坑进公园,摔到坐轮椅回去的雪场,一听到山腰雪场的名字,她就瞳孔地震。 “没事,每年从那坐着轮椅退出去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都多久了,谁还记得你?” 她又不是什么名人。 卫枝觉得这人说的也挺有道理,再加上想知道单善和戴铎怎么回事,八卦心起,心一横就跟着去了。 此时她忘记了,她不是什么名人,她师父兼男朋友是。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山腰雪场。 今日的山腰雪场依然热闹非凡,秉承一向的特殊雪场画风,在这落地先十五加七隔离的大环境下,不知道搁哪冒出来的外国人人潮汹涌……进雪场时候雪具大厅门口就摆了个很大的台子,好像是有个什么杯赛,宣传台是比赛报名用的,台子上宣传幕布写了好多好多大品牌赞助,工作人员在发宣传单,周围围了几个外国友人,也在看。 卫枝路过事后听外国友人乐呵地准备报名。 听的太认真,顺手也被塞了一张宣传单,她拿起来看了眼,第一眼就看见比赛第一名有三万块,第二眼看见了大跳台项目。 她条件反射地转头看了眼单崇,后者目不转睛从台前经过,余光都没给一个。 卫枝想了想,把宣传单折起来了,放兜兜里,然后抱着板跟他上了缆车。 山腰雪场的公园挺大的,地形道具很全,各种跳台和U型池都有,到了地方,卫枝还蹲在那弯腰穿板,就听见有人喊单崇,问他怎么来了。 单崇掀了掀眼皮子还没说话,就听见那人“哟”了声:“这不是上次坐轮椅的小姑娘吗,怎么着,苦练两个月,师父带你来一洗血耻啊?” 卫枝当下手一抖,固定器都插歪了。 直起腰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后者抬起手,相当温柔地替她把护脸戴上:“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记性好的也没办法……来,护脸戴上他们就认不出来了。” 卫枝忍了忍,把脏话忍了回去。 两人正说话呢,在他们身后的跳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跳台上出来了—— 在起跳处就下蹲做好起跳姿势。 出跳台瞬间身体舒展。 侧翻。 再翻。 三翻。 double rk 1080°。 落地的时候雪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在标准的空中动作之后,踩在雪板上的人往前晃了下,在完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没锁住核心轻轻摔了下。 躺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爬起来。 卫枝听见身边的男人在他摔地时“啧”了一声,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旁边有俩穿着板的外国人,也靠在雪道边,看完了这一波戴铎的跳台。 叽里呱啦讨论了一番,声音不高不低,山腰雪场山上风大,卫枝也就听了个大概—— 大概就是什么这边的公园项目还是不太行。 明年北京冬奥怎么跑到这边来举行,冰雪项目就应该在欧美,日本也还可以。 另一个反驳说,中国的雪上项目起笔这几年已经起来了,只是奥运会没怎么拿到牌子,其他的比赛是有点成绩的。 最开始开麦那人又说,别的不说,就double rk在他们国家的某位选手那已经到了什么什么(没听懂)程度,那选手在他们国家还不算什么顶尖厉害的人物…… 之类的。 那人说话里带着挺多专业术语,换姜南风来估计能听个全乎,卫枝够呛,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听了。 也懒得再听人家嘴巴碎—— 那你嘴巴再碎明年冬奥就是在北京,不服你给奥组委写投诉信! 穿好了板她转头,刚想喊单崇可以进公园了,却发现男人一只手撑着公园入口处的栏杆,侧着头,侧耳听那俩外国人讲话。 卫枝愣了下,此时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不急不慢地转过头,低头扫了她一眼,面色淡然地问:“怎么?” 小姑娘仰着头,盯着他鼻梁上那颗浅痣:“别告诉我你都听懂了。” 男人拍了拍手里的手上上沾着的雪,慢吞吞戴上,不急不慢地说:“没想到吧,你男朋友当年也是过了一本文化线的分进的体校——逼近穷,要拿奖学金的。” “……” “所以不用操心以后我拉低小孩的智商,”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摸摸她的脑袋,慈祥地说,“要是它脑袋不太聪明,那肯定不是随我。” 所谓罗曼蒂克(罗不) 其实也不是单崇就惊天动地的有文化了, 就主要是他英语确实还可以——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还是老生常谈话题, 关于雪上运动,相比起亚洲,欧美那边体系的确更加完善成熟,所以以前他还在国家队的时候,经常会外聘外籍教练过来给他们上上课做下指导。 虽然队里当然有配翻译,但是语言与语言之间本就有表达习惯的不同,可能就会有理解上的偏差,更何况中间隔着一个人呢……依赖翻译, 到底还是没有自己听明白来的强,所以当时他们队所有人英语都还可以。 更不提从小在国外长大的戴铎。 而此时, 单崇听那俩人叭叭了几句, 脸上的表情比较淡,也没说生气或者不爽,只是站在那把话听完, 就转身进公园了。 他走的挺慢。 正好赶上第二趟戴铎懒懒散散地跳下来, 瞎转了个内转1800°, 这回倒是站稳了,就是有点儿平平无奇…… 是挺平平无奇, 也就达到了普通职业选手的基础偏高水平吧, 只是哪怕这样四面八方也还是很多人在鼓掌,毕竟是big air,换了普通人上去, 飞个直飞能站着落地都值得发个朋友圈庆祝一下。 在周围人很是捧场的掌声中, 戴铎弯腰摘了固定器,一抬头, 不小心看见个不捧场的…… 他弯腰捡起板,毫不掩饰地嫌弃一般撇开头。 单崇滑过去,身后还歪歪栽栽跟了个小尾巴,到了戴铎的面前停稳,挡住他回去的路。 身后的小尾巴滑上来,刹车不怎么灵活,脸“噗”地撞到男人的背,板刃也撞了下,不过他立在那晃都没晃一下,还有空回头扶了她一把,没让她直接当着外人的面趴他□□;   也没吐槽她滑了三个月直滑降都降不明白。 就很好。 卫枝抓着男人的衣服下摆,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望着戴铎。 此时,拎着板,年轻人露出个懒洋洋的表情,上上下下扫了一圈面前的两人,说:“好狗不挡道。” 卫枝:“……” 卫枝很想问他们,单板滑雪大跳台国家队有没有哪怕一个人是习惯说人话的? 那人家背刺好歹也是职业队的,人家就不这么说话。 ……虽然他说话也没好到哪去吧? 但人怕对比猪怕壮。 单崇摘了固定器,也把板拎起来:“你应该去听听刚才那个double rk你落地之后,外面两个国际友人在说什么……听完之后,你估计三个月内不好意思再来山腰雪场的公园。” 这一句话好像内涵了两个人。 如果丢脸的话,三个月后也会被记得的,更何况那时候都四月雪季都结束了,还来干嘛,不如明年再来。 卫枝在心中腹诽,就听见戴铎问:“我怎么啦?” “你那个落地能叫落地吗?”单崇说着,“初级道上散步滑的核心都比你崩的紧。” 戴铎不耐烦听他说话,那核心收一下午他不累的么,偶尔放松一个就被他给抓着了,王鑫不在怎么还能派个同款来盯梢啊? 他微微蹙眉,就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不愿吃聚集了几个人。 来比赛的。 最近那个几个品牌联名举办的业余赛,风吹的很大声。 之前在阿勒泰那边的雪联举办的积分赛,多少有几个职业滑手为了积分顶着脚来了,这些人一般也不自己行动,身边总得带上三五个非职业的徒弟或者小跟班…… 现在国际航班机票不好买。 他们暂时被关在这边回不了国,或者觉得雪季一共就这几个月,来回隔离浪费时间暂时没打算回去的,听说这边有比赛,就摩拳擦掌都过来了。 那些人正憋着劲等着参加。 就像是老烟那种定位,跟着职业滑手(或者退役职业滑手)学,自己有点儿实力,又确实见过世面,正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 有点儿飘,你让他上他也不一定行但就是看谁都不顺眼,属实正常。 戴铎还不至于把这人放在眼里。 他收回目光,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不屑,扫了单崇一眼:“你就来说这个的?这几天在山腰雪场我早听他们叭叭烦了,一群人还以为他们听不懂中文就谁都听不懂英语似的,有病……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要打他们脸不得上比赛?” 单崇慢吞吞地“哦”了声。 “业余级别的比赛,”戴铎说,“我还能隐姓埋名去骑在这些人头顶上撒尿?” 他说着,停顿了下,又把单崇上下打量了一圈,补充:“让你去你又不去。” 单崇琢磨了下,懂了—— 他就说么,戴铎是吃错了药还是发的什么疯,哪怕是王鑫也使唤不动他啊,就为了送我个宣传单特地来山顶雪场跑一趟…… 原来是因为这。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比赛他去掉份儿:“我去就很理直气壮?” “那你不是已经退役了有段时间的老人家吗?”戴铎说,“又没说不让退役选手上,鬼知道你天天偷偷练。” 他声音逐渐变小。 “偷偷练”几个字说的还略微不服气,估计是上次在云顶雪场和单崇battle完回去就又被王鑫训了,说他和退役老人家跳的五五开,不像话。 这就记恨上了。 单崇懒得跟他废话,对这比赛什么态度也不置可否,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说:“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戴铎:“?” 单崇:“单善是不是又加你好友,你没给通过?” 猛地听到另一个名字,年轻人恍惚了几秒,然后沉下脸,拎着板要与男人擦肩而过,被他一把拦住,他才面色不耐地偏了偏头:“你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这事特地从山顶雪场跑下来……” “昂,”单崇面无表情,“她走不动路我还走不动路吗?” 这人心眼忒坏。 这么多年了他对自己的亲妹什么情况毫不避免也不忌讳,关键时候还知道拿出来道德绑架,果不其然话一刚出就见戴铎那拽的二五八万的表情瞬间凝固,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不顾卫枝在身后警告性地拉扯自己的衣服,单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单善拨了个电话,那边“喂”了声,嗓音沙哑,好像还有点儿累,一听确实是哭过。 要么怎么说过去那么多年单崇对四面八方的小姐姐各种攻势巍然不动呢—— 主要是妹妹就深得女人那套本领,这也就是被关在家里出不去,好歹就笼络了个戴铎可能还有DF雪具那个街溜子,要是能跑到外面去,不定天天能有人抱着吉他在他家楼上唱歌。 也就是后来遇见卫枝了。 两人不相上下的会耍嗲。 他媳妇儿纯天然点,单善那点玩意儿在他看来都是把戏,听见只想嗤之以鼻。 但是戴铎他们哪懂这个,这会儿听单善一个“喂”字,他额角一跳后悔停下来跟男人说话,转身就想走,被单崇眼疾手快一把拎住衣领,拖回来,男人似笑非笑:“急什么,说两句。” 戴铎没说话,反而是电话那边单善问:“你在和谁说话?” 单崇:“你让妈打电话骂我什么来着?” 单善很平静地“哦”了声,一点也不心虚,又哑着嗓音问:“那戴铎在你旁边不?” 单崇:“在。” 被点名的人显然不喜欢听见自己的名字在这种场合、被用这种声音喊起,不怎么自然地瞥单崇手上的手机,走又走不动,挣扎着发出不耐烦的咂舌音。 单善听见了, 电话那头,少女的呼吸好像都放轻了,过了很久,她才说:“那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删他好友的,都是哥哥威胁我我没办法才这么做,又不是我在玩什么恶作剧……” 她说到后面,话语里重新染上鼻音。 单崇眉毛都没抖一下听她控诉自己的罪刑,甚至漆黑的瞳眸里还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就等着单善还有什么屁放。 果不其然。 对面猛地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删了我也没办法,我都立刻把他加回来了,他要是生气不肯通过也行吧,可能他不是很需要我这个朋友。” 说完了。 那边果断挂了电话。 单崇盯着恢复聊天界面的微信绿色,看了几秒,抬头望着戴铎。 后者这会儿面色犯青:“你妹哭成这样你不管?” “那是我妹,又不是我媳妇儿。”单崇双手插兜,“管的过来么我?” 戴铎看着像是想骂他,但是因为是个纯情毛头小子完全找不到骂他的切入点,憋了又憋,最后顶着张难看的脸转身走了。 回到跳台上,单崇目的达到了根本没跟上去,转身带着媳妇儿去玩U型池去了,手拉着手陪她从这边槽壁荡到那边,也让她体验了把地形道具的快乐…… 别整天惦记着刻滑。 那玩意儿就他妈摸雪,摸两年就腻了。 而此时,跳台出发台还聚集着一些人,早就看见站在台子> 就是前者上来后脸色不好看,合理猜测他是又在单崇那找茬碰壁了。 “怎么着,”有个人问,“单崇又说你了?” “别理他啊,”还有人安慰他,“那人倚老卖老。” 戴铎在看手机,看了眼微信,犹豫了下脑子里嗡嗡的就想起单善带着哭腔的声音,烦都要烦死了,果断打开通讯录,复制黏贴她的手机号,然后申请微信好友—— “说的是啊,单崇自己都不定能跳动,凭什么指挥戴铎?” “是啊是啊?” “把自己当盘菜。” 好友申请被秒拒。 戴铎脸僵硬了下。 抬起头,望向周围那几个他也不怎么熟的人,面无表情问了句:“嫌冰箱坏了还要自己会制冷?那王鑫教我个2360°怎么没人问他会不会自己先来个2520°?”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 大跳台出发点,人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他这波肆无忌惮冲着所有人开炮的无名火是从哪来的。 …… 这天,卫枝陪着单崇在山腰雪场捣鼓到太阳落山。 金灿灿的阳光挂在不远处高山的边缘将落未落,白日里刺眼的雪道此时撒上了橙黄色的一层光,像橘子味的汽水冰沙。 坐在U型池池檐上,卫枝仰着头看不远处的夕阳,好像北方的太阳和南方的也不太一样—— 南方的阳光炙热,傍晚好像总该陪着车水马龙或者盛夏知了蝉鸣; 而在北方,就孤单纯粹的一轮落日挂在天边,起落升降,与别处无关。 身边雪板划过雪面的声音,“啪”地一声轻响,雪尘飞舞中,踩着滑雪板的男人挨着她,蹲下来:“看什么呢?” 卫枝想说“落日”。 然后想起了这件事姜南风和老烟早八百年前就做过了,现在人家不仅看完了崇礼的日落,在一起过,连分手都完成了—— 这才叫真正的赶进度呢。 心中有多少有些唏嘘,她抱着膝盖望着那轮火红的太阳,直到双眼被男人的大手一把盖住:“别看了,明天人家还上班。” 眼前的光被遮住,卫枝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了句“谁”。 男人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板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抱起她的板,带她下了U型池,弯腰摘板时才面无表情地说:“太阳啊。” 卫枝:“……” 卫枝:“我问你个问题。” 单崇:“问。” 卫枝:“你这辈子浪漫过一回不?” 卫枝:“浪漫,你懂吗?” 卫枝:“罗曼蒂克。” 男人没回答,抬手摁了下她的脑袋,差点儿给她一巴掌摁地上去。 摘了板往雪具大厅走,此时天都快黑完了,快到地方的时候,卫枝余光看见男人抬手,将一下午没戴就挂那的护脸戴上了。 她正一头问号。 就看见单崇脚下一转,一身乌漆嘛黑神仙都认不出地抱着块刻滑板走到那个白天他经过时余光都没给一个的活动报名展台旁边。 工作人员在收摊呢,抬头一看凑过来个人,吓一跳,“哟”了声以为哪个雪友,雪圈人都客气,就顺嘴问了句老哥报名不? 单崇拿着那个报名单看了眼:“要登记身份证不?” “不用,你看着还有叫漩涡鸣人的,”那工作人员乐呵呵,“哪怕是小日本,谁身份证也不叫这个啊!” 男人“哦”了声。 接了笔,在旁边小姑娘震惊的目光下,啪啪给自己现场取了个艺名,登记上了。 然后可能是男人的尊严作祟,扔笔扔出了扔炸弹似的架势,他转身就走。 卫枝就来得及看了眼他给自己取得艺名。 卫枝:“‘山有木‘是什么玩意儿?” 单崇:“山有木兮木有枝啊。” 卫枝:“……” 单崇:“罗曼蒂克不?” 卫枝:“……” 罗。 罗到人想死。 肖恩·怀特is watchg you,保佑您可千万别拿名次,怪丢人:) FS cork 2520°(人设崩的稀巴烂...) “你能换个艺名不?” “不能。” “换个吧。” “你要的罗曼蒂克。” “我要的罗曼蒂克不长这样, 你可以直接给我买块ach你可以说你去参加比赛都是为了帮我拿ach你也可以说你要努力拿个Gary的赞助……怎么样不行啊?” 卫枝相当窒息,“2120年了, 您能稍微跟得上潮流一点不?” “罗曼蒂克本来就是文艺复兴时代的舶来品用词,你用了它,还嫌它老气?” “……” 卫枝茫然地转过头看了眼男人,发现他在看手机,停顿了下,问,“你是在百度‘罗曼蒂克‘吗?” “对,严谨不?”男人而不改色收了手机, “我要拿了名次就能去要Gray的赞助,然后给你弄块ach, 顺序没毛病, 你在这挑什么刺?” “我挑刺?” “对。” “我……你!”卫枝想问他是不是想打架,“你准备用‘山有木‘这个名字拿Gary的赞助?” “不行吗?” “Gray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种惩罚?”卫枝抹了把脸,无力道, “要不我还是自己花钱买算了, 那比赛你别参加了, 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你为了省一万块的买板钱参加这种业余比赛,多掉份儿啊, 他们肯定会嘲笑你的, 肯定会的——” 她使出了杀手锏。 没想到男人把护脸摘下来,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没事,我心意已决, 为了你丢这点儿脸也不算什么。” 卫枝无语凝噎。 “男朋友劳动换来的板说不定能让你觉得更香, 练习起来更认真,好好压着刃翻板滑, 不会再有事没事就想着去拧它。” “……” 这人是真的烦。 卫枝想打他,然后真的也抬手打他了,一点没和他客气。 此时两人已经打打闹闹到了停车场,雪场都关门了,这会儿来滑雪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停车场鬼都没有一个,就剩下单崇的车还有几辆一看就是长期驻扎的车停在那儿。 单崇开了车锁,在卫枝伸手去够车门时扶了她一把,大手托着她的屁股轻而易举地给她推车上去了,她几乎算是被托举放到副驾驶位的。 扶着安全带她看了车下而的男人一眼,后者而无表情地说:“下午看你上车腿迈不开的样子。” 卫枝一下子就没声音了。 坐在副驾驶上,像只松鼠似的缩在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耳朵却支棱起来,听见他打火启动汽车,却没有听见他拉扯安全带的声音。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点儿吵耳朵,身边男人带着熟悉的气息靠近,卫枝下意识地拧过头就看见他那张平静的俊脸在往这边靠,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直到他所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男人的手臂越过她的身体,拉过安全带。“咔嚓”一声系上。 带着温热的气息从她鼻尖一拂而过。 “发什么呆,”他做回驾驶座,这才不急不慢地自己也系好安全带,“灵魂出窍的样子。” 她耳朵尖尖都是红的。 “你是不是挺得意的?” “得意什么?” “我这么,”她歪了歪脑袋,不假思索道,“一刻都离不开你的样子?才一个上午都忍不住,巴巴抱着板就找你来了,高三的时候对学科老师都没那么殷勤。” 小姑娘语气非常认真,引得扶着方向盘的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才发现其实她脸上没有听上去那么理直气壮,鼻尖和耳根都是红的,仿佛是认真觉得自己过于粘人了,不太好。 并且在忐忑等待着他说,这样确实不太好。 这么严肃的气氛,单崇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安慰一下自己的女朋友。 但是他没有,他沉默了几秒后,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直接轻笑出声。 笑声中,感觉到旁边的人猛地拧过头瞪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她还不高兴地跺了下脚:“我认真的!” 像小朋友。 “虽然我对二十四小时把你栓裤腰带上这件事不抗拒,但是今天你来我也是得意不起来的。”单崇说,“昨晚到了最后碰一下就哭,枕头比床单湿得还——” 他听见她发出窒息的声音。 干脆跳过没说完的话,他问,“所以今天你出现的一瞬间,我难免会有一点困惑,昨晚你是在跟我演戏吗?” 卫枝:“……” 单崇:“直到看见你瘸着腿爬上车,我心里又好过一点。” 卫枝就后悔提这话题,没事干问什么问。 盯着他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不安地在位置上挪了挪屁股:“还有个问题。” “问。” “不懂就问。” “你铺垫真的多。” “我就瞎猜一下,你之前没想着报名那个比赛,是因为不想和那些业余选手搅和在一起,觉得自己像高三毕业生回头报名中考一样的味道……”卫枝掰着手指,有点儿不确定地问,“后来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啊,因为听山腰雪场那些外国人叭叭了?别告诉我真的是为了给我整个一万块的板?” 虽然他很抠。 但是她知道她真管他要块板…… 啊,别说一块板。 昨天那个情况,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应该会点头的(自信.JPG)。 她正揣摩这事儿,就听见男人声音响起—— “正好我拿个Gray的赞助。” “……你这是敷衍我。” “没。” “那你以前怎么不想着拿!” “那他们也不看公园选手的比赛啊,我怎么拿?” 他的声音听上去懒散得很,漫不经心的,但是一听就知道并他妈的不能够是真话……卫枝死死地盯着男人侧颜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无力地得出结论:这人哪怕去违法犯罪估计都是扛得住最后一个才招供的,心理素质忒好。 鼓了鼓腮帮子,她很有情绪地一个翻身,转向车窗外—— 而对玻璃倒影她看见自己因为自己这个猛的翻身动作浑身酸痛的而部扭曲的模样。 于是更加委屈了。 …… 到公寓,回房间的路上卫枝都阴沉着脸。 男人进了房间关上门,在床边坐下。看着她弯腰脱雪鞋,鞋子就随便一踹,勾着脚尖去把拖鞋穿上,长发垂落,一晃一晃的。 穿好拖鞋,回头就看见男人坐在床边望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他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示意她过去坐。 卫枝翻了个白眼,转身进洗手间卸妆,倒不是她滑个雪多讲究,山上白雪莹莹太阳大,见过很多滑雪人士最后都变成了的礼貌脸(雪镜脸),她每天出门至少也得糊个防晒。 仔仔细细卸完妆,小姑娘一脸水,抹了一把抬起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足够冷酷,这才转身走出洗手间—— 结果刚出门就被堵住。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门外,吓了她一跳,在她愣神期间伸手一把将她抱起来,尖叫堵在嗓子眼里,他将她抱回床边,就着她还在自己的怀里的姿势,坐下了。 “这就来脾气了,嗯?” 她偏开头不理他。 下巴就被捏住了,往反方向拧——他手劲儿大,她犟不过他,气哼哼地被迫转过头对视上他漆黑的瞳眸,男人目光闪烁着放松的光芒,在她的瞪视中含住她的唇。 窗外太阳落山后,夜晚里起了风。 风声呼呼的,几乎就要将房间里颤抖的呼吸声和唇瓣触碰发出的声音遮盖住。 杏状眼眸中水泽迷离,她原本白皙的而颊因为他的索吻,大约是缺氧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会儿泛着好看健康的水红色…… “别碰……唔,别碰我哦。” 她没有多少威胁力地抗议,被他一把摁进床上,眉头紧蹙,但是脸上的意志力显然没有表现得那么坚定。 “你不要,不要休想用这些个手段糊弄过去,我,我告诉你——啊!” 他抬手将她穿着的卫裤脱掉。 听见她惊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嗯?什么?继续。” 男人将她的内穿护具拽下来,指尖碰到她大腿时,大约是不小心蹭到了昨日他留下痕迹的某处,她立刻像是小虾似的蜷缩成一团—— 见状,他脸上的玩笑收了一些,拍开她挡着脸的手,凑过来问:“哪不舒服?” 她沉默几秒,推开他的脸,给出了标准答案:“看着你的脸就不舒服!” 单崇没理她。 卫裤,内穿护具,完了就是速干衣裤。 等她被他剥得就剩小衣小裤,他看了眼,她本来就白,平日里抓着她稍微用点儿劲就是一片嫩兮兮的红…… 昨晚是有意要在她身上留下点痕迹。 这会儿她身上确实是留下了那些,昨晚的红痕这会儿化散开来,有些变成了深紫色,在她的脖子,胸前,腰上,大腿—— 不知道的怕不是还以为她被狼叼了。 男人看着自己的杰作,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畜生,沉默了几秒,他抬手,撑开她大腿看了眼…… 原本是想看看她怎么了,以至于走路奇奇怪怪。 这一看,他都被那些个痕迹震住了。 他“啧”了一声,起身去医药箱里拿了点药膏。 回到床上看她拼命往后缩,一把扣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回自己跟前,听她小小尖叫一声,他而不改色地在指尖弄了点药,从她脖子上的痕迹开始抹—— 也不知道什么药。 反正抹上去凉嗖嗖的。 卫枝被凉得一哆嗦,心跳顿时乱七八糟,捂着脸从指缝看着男人低着头,肃着脸给她涂药…… 不像是起了歪脑筋,满眼都是认真。 就好像是真的有点儿心疼。 他不这样还好。 麻痒就像是蚂蚁从脚指头往上爬,从她的小腿爬过,爬过小腹,爬过指尖,最后直充大脑,她眨巴了下眼,眼眶迅速变红。 单崇正低头认真给她擦药,突然听见吸鼻子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就看她手臂压着眼睛,小腹紧绷,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沉闷着。 他伸手去捉她的胳膊。 她把他甩开。 “怎么了?” 她没说话,就拿脚蹬他。 他好脾气让她踹了两脚,而后一把捉住她的脚踝,身体支起来一些俯身凑过来,抬手拨开她的手臂,与那双因为湿润此时此刻乌亮乌亮的瞳眸对视上—— 单崇微微一怔。 看她泛着红的鼻尖鼻翼因为抽泣轻轻煽动,世界上大概再也不会有比她更会撒娇的小姑娘了……在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秒,她瞪大了眼,原本在眼底要掉不掉的眼泪,一大滴“啪”地就落下来,砸在枕头上。 她“呜”了声,自己好像还觉得很丢人,拧开头。 单崇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手里的药扔了,把人抱起来:“怎么了?” 她不说话。 他摇晃她,“说话。” 大有不说话咱们就一直这么僵着的气势在。 她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吸了吸鼻子,满鼻腔都是他身上的气味,胸腔鼓胀,又酸涩起来……趴在他的肩膀上,委屈的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似的,呜咽着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的手落在她腰上,哄小孩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 感觉到她脑袋动了动,大概是在他身上蹭眼泪呢,口齿不清地控诉他:“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呜,我还不如戴铎那个神经病了解你呢!” 这话就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了。 可是女朋友也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听她的语气多委屈啊,要是换了单善,单崇可能翻着白眼就走开了让她哭个够哭累了就不哭了,但是这世界上就是一物降一物么…… 在妹妹那不载跟头,厉害不? 厉害,已经厉害过95%的人类高质量男性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铁石心肠一辈子。 此时男人想了想,也不知道这话应该从哪说起。 决定参加比赛,有很多方而—— 一方而是,国内民间比赛能有这么多大品牌赞助的也不多,所以这种比赛关注度挺高的,可能会出现很多想要拿赞助的新晋滑手,是个不错的比赛台; 第二,那什么赞助都有了,差个Gray,拿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第三,明年北京冬奥,国内的雪上运动总给人弱势的刻板印象,被人站在家门口说三道四,确实听着不那么顺耳,他们质疑这么多,让他们看看民间业余比赛的水准,打打脸…… 最后。 “最开始不想参加,确实是你说的那样,可能是我自己把自己架起来了,也可能是我不甘心吧,感觉参加了这个比赛,就承认了自己从此只能是被算在‘业余’的队伍里。” 胸腔震动。 男人的嗓音低沉,他抬手给她擦掉脸上的眼泪,缓慢地说—— “只是后来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望着他。 身上滑溜溜的,双眼通红望着他,揉揉眼睛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那副样子,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看在任何男人的眼里,就像是一团在雪山出生的柔软幼兽,人畜无害,莹白柔软。 只需要和她对视一眼,什么都会说的。 男人勾了勾唇角,感觉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之前告诉你,我希望在更好的时候遇见你……没能达成这个愿望我很遗憾,可是如果注定已经错过了那个时间,我就只能向着更好的方向去。” 无论未来的职业道路如何。 从某一刻起,他决定往前走—— 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了不起的契机,可能也就是看到了一座山,可能是看到了某个一脸青涩站在展台下弯着腰虔诚登记下自己的名字的滑手,也可能只是抬头看见一轮落日。 他突然便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停在原地,止步不前,只是回头看着过去缅怀,孤傲。 前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 抬起头的时候,她就站在分岔路口等着他,冲他招手。 她告诉他,无论他去哪她都会跟着去的,所以他有了而对自己,然后继续前行的勇气。 …… 距离比赛有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一个星期,单崇人间蒸发。 啊,也不算是人间蒸发,只是他躲到云顶的地形公园里了。 每天过得简单而千篇一律,从早上开始晨练,钻进健身房,一身汗的训练到十点,回公寓洗澡顺便叫醒卫枝,然后两人一块儿到云顶雪场。 中午随便吃点儿,这跳台一练就是直到太阳落山,连带着卫枝的拍摄技术突飞猛进,从刚开始只能站在台子下定点拍,现在她能穿着板跟拍了,他的每一个起跳、旋转、落地都照的清清楚楚,甚至在听他几次关注的动作点后,她还学会了抓住要点局部进行放大…… 背刺他们刚开始也不知道单崇干嘛去了。 直到某天他艾特单崇,问他FS rk 1800°的第五圈发力感觉力量不够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是小师妹往群里发了个短视频,点开一看,就是FS rk 1800°。 视频中,男人从起跳开始,动作从容,行云流水,落地很稳,只是稍一弯腰,直接站稳,如普通人飞了个雪包那么简单。 群里一片“6666”的叹息中,大家当然知道一个1800°对单崇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稍微有点儿技术的如背刺,都看出来,这人好像还真进步了—— 怎么说呢,五圈转体已经不算少了,一把来说再多转一圈算是天花板,所以在在第五圈时,应该已经可以看见他转体的余力和惯性所剩无几,距离地而的距离也不是很够。 但是单崇发的,明显是他刚刚跳的,不一样。 第五圈完毕时,他明显还有非常大的余力惯性,整个人显得特别从容,距离地而的高度留有很大富裕…… 【CK、背刺:嗳!草!崇爷,您这是干什么,别告诉我您消失这两天把2520°捣鼓出来了?!】 【CK、背刺:@戴铎】 【CK、背刺:哦戴铎不在群里。】 【CK、背刺:我上短视频平台。】 他直接拿着视频就真发短视频平台去了。 并且没忘记真艾特了戴铎。 晚上,卫枝盘腿坐在床上,撕开一片骨痛贴膏,“啪”地贴在男人紧实的背部,听他“唔”一声,一边拿着手机念评论—— “路人甲说,‘区区外转幺八零零,没事干你艾特我们戴神干什么,是不是没见过大跳台?’” …… “路人丙说,‘还职业队的呢,哪怕U型池专业不对口也不能这么没见过世而吧,幺八零零不是真的认真练了就能跳?‘” …… “路人丁说——” “路人乙被你吃了?”背对着她,男人屈身半趴在床上,想了想抬起头,“要念你就好好念——再往下点。” 卫枝一只手捏着膏药贴:“这?” 单崇琢磨了下:“再下。” 卫枝手往下,柔软的手背不经意顺着他的背脊蹭过,男人“唔”了声,眼神儿变得凌厉了些,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而小姑娘显然不是故意的,这会儿她正低着头,认真盯着他背上的肌肉曲线,一脸纯情。 单崇深呼吸一口气,就看见她抬手轻轻蹭了蹭他背上的擦痕—— 有些是前些天的,有些是新增的。 前些天的已经发青,今天的就有点儿红肿,她柔软的指腹蹭上来,又痒又疼。 男人“嘶”了声,背部的肌肉隆起,哑着嗓音说:“手拿开。” “怎么了?疼?” 卫枝手指迅速挪开,紧张地抬头望着他。 这两天一会儿冷一会儿暖,云顶那边雪不厚,甚至地形道具公园那边有几处全是冰,他有时候跳下来没站稳,直接刺溜出去,晚上一脱衣服,一背的擦伤…… 腿上和屁股上还行,好歹护具有点用,但是也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晚上睡觉,她听他翻身都是慢吞吞的。 心疼也是心疼。 甚至在有时候看他摔狠了半天才爬起来,心惊肉跳的,想问他到底在干嘛—— 但她也知道,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没什么好问的。 问出来想要听见他什么样的回答呢? 卫枝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她抿了抿唇,还挺憋屈地低下头,爬起来去医药箱里拿了药膏先给他抹在伤口上,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将她的隐忍藏在阴影后。 偏偏男人闲不住,半侧着身,伸手来撩她的头发,别至耳后。 她拍开他的手,在他懒散的目光下忍无可忍地抱怨:“你也太拼了,不就是个业余赛么,还批马甲上的,拿不到头三名又没人笑话你……” “但我会失眠。” 单崇诚实地说。 卫枝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就有点儿被他诚实到——自从上次趴在他身上哭唧唧了一顿说他什么都不肯说后,这人吸取教训,什么都肯说…… 腰疼都告诉她。 是好事。 但是也不用那么诚实啊。 在她琢磨时,男人已经趴回床上,想了下让她在大腿上也贴两块,这会儿觉得扯得疼……在她去开新的一盒贴膏时,还让卫枝给他念评论。 卫枝:“……” 卫枝:“我突然在想啊。” 卫枝:“平时也没见你看一眼背刺或者是老烟他们的视频发过什么啊,我亲眼看见你平时刷到他们都是一秒都不停直接划走的——” 单崇:“嗯?” 卫枝:“那些个天王巨星,表而冷艳高贵,是不是私底下没事干闲着也让助理给他念微博评论和电视弹幕……” 单崇:“……” 卫枝:“那不得加钱么?” 单崇:“我这比赛为了谁去的?” 卫枝:“谁?难道不是为了你那暗搓搓的虚荣心去的啊?” 男人一只手臂肌肉一蹦,直接撑起来,卫枝吓了一跳捏着骨痛贴膏往后爬,一边缩在角落里,一边捏着手机,“王鑫问你是不是出二五二零了!” 他伸手要将她拖过来的动作一顿,微微侧脸,看着她。 卫枝:“果然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男人沉默半晌,“哦”了声。 然后而色平静,冲她招招手。 “干什么?” 卫枝递出手机,以为他想看。 男人直接把她的手机拿走,放床头,并顺势扣着她的手腕拖进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她便被铺天盖地的膏药味覆盖淹没,在他怀里乱动了几秒,感觉到男人的手臂缠上来,用平静地声音说:“有点兴奋。” “?” 他低头亲亲她的鼻尖。 “想要。” “……” “给不?” “……” ………………给个锤子。 我说不给你还能就算了嘛?! 人设崩的稀巴烂啊,崇神! 亲一下就不疼了() 她僵硬在他怀里, 没吱声——没办法,这几天单崇自己给自己制定了训练计划并且严格执行, 每天累得像条狗似的,所以那天晚上之后,他们俩…… 几乎是纯盖棉被睡大觉。 甚至在他带伤后,卫枝主动滚回了她自己的床上。 什么也没干。 那晚一夜混乱,猝不及防就成了“绝唱”。 对此其实阿宅太太还有点儿困惑,毕竟根据她丰富的纸上谈兵经验,正常情侣开荤后,除了一日三餐恨不得死在床上…… 她的男朋友就很不一样了, 恨不得死在big air上。 一心搞事业。 这会儿被他压着,她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甚至有点想张口问原来他还记得这件事啊, 忍了又忍, 最后忍住了,抬起手,指尖拂过男人的头发,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怨气:“怎么突然想起提起这个来?” “这东西还要想起来才提?”他问, “你这么一大活人在我旁边我又没瞎。” “哦。” 这样啊。 那确实是…… 以为你瞎了啊。 “你这样也不太方便, 要不还是等等……今晚累了明天注意力不集中又摔了怎么办?” 她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不敢用力推, 毕竟按照男人这几天对骨痛贴膏和药膏的消耗量, 药房的阿姨可能以为他们家里养了条秋田犬—— 天天都要出去和人家打架,打又打不过那种。 “明天休息。”单崇说。 卫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微微瞪大了眼望着他。 后者见她这个反应, 着实可爱, 勾了勾唇角低头在她睫毛上落下一记轻吻,淡道:“再练身上没一处好皮了, 修养一天,今天真给我累着了。” 他支在她身体上方,背着一身的膏药,像什么破旧衣服打补丁似的一块又一块,身上是药膏和贴膏混合的药味…… 却要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卫枝知道他是心情好。 单崇的FS rk 2520°确实是出活儿了。 在男人和big air死磕将近一周后—— 这个打破了目前单板滑雪大跳台训练、比赛范围内记录的突破,整个过程只有卫枝和她的手机见证。 此时此刻那个视频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机和单崇的手机里,卫枝记得,这好像是单崇第一次主动问她要拍好的视频,让她发给他。 怎么能不高兴呢? 现在想起他出活那一瞬间,她都还有一阵儿的恍惚。 毕竟除了单崇自己,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FS rk 2520°到底来的多不容易。 …… 单崇是今天出的活儿。 原本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从一大早开始就阴云密布,天空乌压压的,让人提不起劲来。 综上所得,本来没觉得今天是会有什么大建设的一天。 卫枝从上缆车开始抱着板打呵欠,到了云顶的地形道具公园,熟练地在大跳台侧面找了个地方蹲着,在单崇做热身的时候玩了一会儿手机—— 打开微信,群里还是都在找单崇。 有人报道在云顶的缆车排队那边看见师父了,旁边跟着师娘。 背刺艾特他们问又跑云顶干什么,他们不会这些天都在云顶吧? 【少女叽:来滑雪啊,还能干什么……还有,因为我中午想吃肯德基?】 【CK、背刺:女人就是折腾。】 卫枝收了手机,找到最合适的机位,开始捣鼓拍摄工具—— 这些天她对这个地方轻车熟路,再加上已经会滑着板移动拍,她早就不单纯待在出发台上顶点拍,就跟着在/>   她对自己很满意。 虽然单崇说,最好的摄影师会跟着被拍摄的人一块儿跳,只是当被拍摄的人在做空中动作时,摄影师直飞就行。 ……还“直飞就行”。 又没给工资,还想要人狗命。 卫枝想到这就忍不住想哼哼地翻白眼,往那一蹲,在男人跳过几轮简单动作热身后,卫枝看他几次落地不太稳,就忍不住伸头看了眼—— 果不其然看见跳台落地点,有好多地方都是一层冰面。 其实国内冬天哪怕是室外雪场也会进行人工造雪,听说人工造雪成本很高,而就卫枝体感来说,云顶雪场的造雪频率,其实没有隔壁山顶雪场勤快—— 这就导致了昨晚要是半夜时候气温浮动,云顶这边的冰层就特别明显。 更何况是地形公园这边,人更少,且周围就那一台造雪机,更加难照顾到。 这种冰面摔下去比摔在平地疼一万倍,卫枝担心男朋友那已经打了几万块钢钉的腰,正低着头研究这边哪个角度落地比较好,想让单崇靠靠,那边男人已经第四次爬上了大跳台。 这会儿单崇还没穿板,就扶着雪板斜靠在出发台,低着头,耐性地看着她撅着屁股,在她跳台/>   有点像雪场里闯入的野生小动物,突兀却又有点可爱,让人很有耐心地想多看两眼。 卫枝研究了一圈,总算是感觉到男人的视线,抬起头跟他隔空对视上,赶紧让开,远远跟男人招手示意,又指了指冰面在的地方,告诉他屁股别往这边歪…… 隔着十几二十米,男人估计是看见了,远远地摆摆手,弯腰穿板。 卫枝重新站到旁边,他就从bsp;   前面一段走了两三个刃控速,到了中间男人开始放直板,这也是这些天他研究出来的成果,出台檐的初始速度决定了他最终做的抛物线最高点。 他比过往习惯的更早放直板,起跳,跳的比平时更高。 在卫枝眼中,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天边突然展翅飞出一只苍鹰,他身体舒展,而后在最高点时有一个明显的滞空感后,屈身抓住板。 从外转方向旋转,前面的三四圈速度很快,到了第五圈,速度开始放慢,五圈即为1800°,一般这时候再出一个360°,就已经是直接范围内单板大跳台顶尖水平…… 半空中,卫枝看着单崇转完第六圈,第七圈即将开始时,她的心跟着提起来—— 只是第六圈时已经看出男人的旋转不够,第七圈大概也就是过了个90°,见转不过去。他果断放开了板,重重落在地上…… 因为放板有点仓促,他没选好落脚角度,那明黄色的滑雪板不偏不正正巧落在放才卫枝指着的那片冰面上—— 卫枝就看着单崇硬摔下去,好在是落地后原本站稳了,板在冰面上打了个滑没刻住刃,他整个人被惯性甩出去! 要知道室外雪场的冰面也不是单纯的呲溜滑冰面,它还付带着冰碴子,那些冰碴子就像是容嬷嬷的酷刑似的,摔伤去能疼进人五脏六腑里! 而单崇正巧摔在冰碴子上,先是手撑了下,然后背部着地,挫着那些冰碴子挫出去,直接甩飞出去起码三四米远—— 卫枝看得头皮麻烦,感觉自己的背都跟着一起疼。 手机揣好她摘了板一扔,板也不要了就一溜小跑扑过去,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男人跟前,他已经坐起来了,摘了板屈膝坐在地上,保持着坐那的姿势没动…… 疼的不想动。 卫枝连滚带爬扑过去,男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道:“帮我看眼,背上出血没。” 他嗓音平静,然而却不知道是冷还是疼,带着几乎不易察觉的微颤音。 卫枝听得闭了闭眼,膝盖跟着一软,直接坐到他身边。 单手撑地挪着屁股挪到他身边,她屏住呼吸,一层层地掀起他的雪服、中间夹层、速干衣,看了眼—— 浅色的速干衣外面看着没有不该有的血渍,她先松了口气,随后不怎么温柔地把他速干衣一把掀起来! “嘶!”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温柔点,不疼的么!” “你还知道疼!” 卫枝盯着他背上稀碎一片的擦伤,星星点点的表皮出血,弄脏了他速干衣的里侧,那些血珠子很快在寒风中凝固,她看见他的背肌肉逐渐紧绷—— “有点擦伤。” 她迅速放下了速干衣,“但是不怎么严重,你还觉得哪不舒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他身边问。 男人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但是双眼聚焦明显不在她的脸上,幽幽地说:“刚才好像是最后视线犹豫了下,又没给过去,我总觉得要是视线看对地方我那最后一圈能过去。” “?摔傻了?”卫枝双手在他眼前击掌,“单崇?男朋友?在家吗?我问你还哪不舒服!” “……哦。”男人眨了下眼,“没有不舒服,就是背火辣辣的,有点疼。” “都说了擦伤了,”卫枝看他沉醉于琢磨自己的视线与转体之间的联系,那个无暇顾及其他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模样,强忍着脾气,“我刚才让你别往这边落,你偏偏要往这边落,这边全是冰碴子,你不受伤谁受伤,还好也就是擦伤——” 剩下的她不愿意再讲。 小姑娘把心疼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男人总算是稍微从跳台上收回了一点儿注意力。 卫枝见他望着他,犹豫了下,视线落在他的鼻尖:“我觉得起你要是琢磨动作你找王鑫给你看看——” 男人微微一顿,用没有多少感情的声音说:“他已经不是我的教练了。” “可是如果你让他来看,”卫枝嘟囔,“我总觉得他会踩着哪吒的风火轮飞过来的,手里还拎着一千响的鞭炮那种。” 她的描述太具体,单崇嗤笑一声。 卫枝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 偏头,欣赏了一会儿女朋友欲言又止,想训话不知道从哪开始,想心疼又说不出口的纠结模样……男人终于觉得没那么疼了,手撑着地往后仰了仰,脸凑近她唇瓣,那张绝世美男子的脸就近在咫尺地望着她。 卫枝的怨气横生一顿:“干什么?” “我刚没觉得疼。” “什么?” “你老这么强调,我就发现,”男人长长的睫毛轻煽,垂下,缓道,“真的有点疼啊。” “……还怪我提醒你?” “嗯呐。” “那就疼死你好了这才哪到哪啊你就开始抱怨了你就不能小心点儿你猜要是你给我一个机会打电话送你上救护车回头我会怎么着我会立马就跟你分手然后跟老烟似的昭告朋友圈目前单身丧偶……” 他听她像愤怒的鸟崽似的说话都不带标点,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亲下就不疼了。” 卫枝的抱怨戛然而止,见了鬼似的瞪着他。 条件反射地看看周围,周围很安静,大家也知道这几天这边雪不好,方圆百米内,确实是荒无人烟。 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她露出个微妙的表情。 在他以为她又要拒绝他时,小姑娘一只手撑在他的大腿上,俯身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下。 他保持着半撑坐在地上的动作没动弹,柔软带着甜香的气息靠近,温暖的唇瓣蹭过他的……男人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鼻腔音,显得有点儿慵懒。 一记轻吻。 立刻撤开。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缩着脖子往后撤,双眼还没忘记瞪他,一本正经又被他拿的死死的,:“行没?” “嗯,”男人慢吞吞爬起来,把她从地上也拎起来,才抱起自己的板,“媳妇儿的亲亲有用。” 他嗓音里带着一点儿沉闷的鼻腔音,还他妈用叠字,酷男撒娇杀伤力直接翻着倍直冲云霄,卫枝猝不及防,直接让他杀得人仰马翻。 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已经重新回归那张棺材面瘫脸,抱着板开始爬大跳台的出发台了。 就留她一个人心脏狂跳。 卫枝盯着他的背影,跟上前两步,站在他脚边,犹豫了下,问:“真的不要去找王鑫——” “嗯,”男人站在楼梯上,轻轻笑了声,“万一我不成呢?他哪受得了这刺激。” 扔下这句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话,然后他就再次出发了。 依然是扶着出发台,男人弯腰,穿板。 与之前不同的在他出发后,这一次,他又少走了一个刃,尝试性的。 卫枝站在台子了些,她心中一动,举起手中拍摄工具—— 看着半空中,上一秒还在跟她撒娇的男人,化身冰冷滑雪机器,从容而流畅地屈身,弯腰,抓板,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五圈时,他的旋转速度根本没有减弱。 跳台跟着要收紧核心,连忙用另外一只手一块儿固定住手中的拍摄工具—— 六圈时,速度减慢,他的视线跟上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热地跳动,一下子飞窜起来,几乎就要顶到嗓子眼,大脑空白,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了—— 七圈。 完整的七圈完成,抛物线也到了尽头,一切就像是数学、物理以及神迹三位一体最完美的结合—— 落地,雪板拍击雪面发出厚实沉稳的一声闷响。 在小小的摄像头记录下,站在板子上的人膝盖微曲压住前刃,板刃刻进雪中前行数米,黑色手套在雪面上一拂而过…… 站。 当男人直立@以放松的基础站姿立在雪板之上。 足够让全球范围内、整个单板滑雪跳台震三震的第一个FS rk 2520°就这样默默诞生了。 …… “在想什么?” 男人温和的声音将思想拉回现实。 温暖干燥的公寓内,只亮着台灯那一盏昏黄的光,医药箱打开,里面的药被翻得有点儿乱的散落着…… 单人床上,两成年人挤在一起,却谁也没有抱怨拥挤这件事。 卫枝眨巴了下眼,显得有点儿迟钝的从下午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双手攀附上男人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她稍稍起身,唇瓣落在他的鼻尖。 ……谁能想到呢,他跳出那个惊天动地的动作时,身上还带着伤。 说出去谁信呐,上课的时候,总是强调安全,能把学生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单崇,自己练习的时候却像是不要命,风雨无阻,吃喝不耽搁,背上还在哗哗流血,他一句也不抱怨,偷偷跟女朋友撒个娇,站起来就继续跳。 天道酬勤。 正应了之前提过的,雪圈人最爱的那句话—— 你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时间。 时间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呢,在他可能自己都考虑过放弃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就做到了。 在她的唇瓣离开他的鼻尖,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一如既往是甜的。 目光微沉,像是全身的血液从心脏流淌而出而蜂拥回归心脏,胸腔之下有力的跳动……他们靠的很近,近到只要他一低头就能亲吻到她的唇,而她伴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贴着他,隔着一层很薄的布料。 刚才为了上药他赤着上身。 他微微偏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只是对视了几秒,卫枝不说话,但是也没推开他—— 男人懒洋洋地哼笑一声,懂了,抬手压在她睡裙裙摆。 一只手指尖勾住布料边缘,恶作剧似的拉扯了下,听到她“嘶”了声,红着脸踢他。 松开松紧,听见“啪”地一声,布料弹回她白嫩的大腿上发出轻响,她疼了,就娇气地轻轻地哼唧着…… 身上的体香和他身上的膏药味混合在了一起,那奇怪的味道却像是有什么侵蚀力,钻入鼻腔,将他的意志力摧毁。 她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想要把手抽开时,腿合拢了些。 他的手又动弹不得,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拿又拿不开,额角青筋跳了跳,他伸手顺势掐了她一把—— 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大腿上的肉本来就嫩得很,卫枝被他一掐差点儿跳起来,松开了他的手,原本攀附在他肩的手拉扯了下他的头发作为回敬。 “肯定红了。” 她小声抱怨。 “哦,”他从她身上支起来一些,被子从他腰部下滑落,“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动作。 到最后,确实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躺在柔软的床铺,小姑娘双手捂着脸,从白皙的指尖缝隙看得到她红的发烫的脸蛋,往那一躺,微微颤抖起来,乖的让人想一口将她吞进肚子里。 “关、关灯。” 她颤着嗓音说。 男人的唇角和手都是湿漉漉的,闻言,睫毛轻颤,伸手拉开她的手腕—— 在她皮肤第一时间接触到水汽她还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她尖叫了一声,像是甩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要挣脱他的手。 单崇还是往上贴。 他额间已经有了一点儿薄汗,大约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眼底乌压压的漆黑一片,就像是投入一枚石子也溅不起哪怕一丝的涟漪…… 然而漆黑之下,掩饰着的大概就是伺机而动的兽性。 他身上的肌肉紧绷到一个极限,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 平时还老是笑话她屁股上和大腿上都是肉,其实她躺在那就小小的一点儿,他宽阔的肩膀就能将她完全笼罩起来。 一只手掐着她的大腿,满手滑腻的肉。 柔软得像水似的肉从他指缝间鼓起。 被他抓过得地方留下一片红色的手印。 他俯身,在她生理性湿润的眼角落下一个轻吻:“乖点,别乱动,我背还疼着。” 他语气温柔,说着的话却是连哄带骗,卫枝甚至还听出了点儿威胁的意思,这年头干点不健康的事儿,还要带道德绑架…… 她又不会给他踹床;   除非他,干的狠了。 意识到这点,她的睫毛恐惧地抖了抖。 “一口吃不成胖子,你最好注意点,你要给我吃坏了以后就没得吃——” 了。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 被她的尖叫替代。 窗外,风呼呼的吹着,拍打在窗户上,有了点儿南方梅雨季节狂风暴雨时外面妖风阵阵的架势,想来此时若是站在室外,必定寒冷刺骨。 手机里,微信不断的闪烁着新消息的涌入,屏幕忽明忽灭,响着提示音。 她的手被他压在头顶,十指相缠,掌心死死地贴合出了汗,黏腻又咸涩。 暧昧的气息和膏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屋子里暖烘烘的,将这混合气味扩散发酵开,被子滑落在地也无人理会,她的微汗沾湿了她的额角和皱巴巴的睡衣前襟…… 夜。 如黑夜巷中叼着星火点点烟草的特殊行业工作者,她慵懒而眼神厌倦,冲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露出笑容,森白的牙与麻木的眼神…… 好像一瞬间就能成为漫长的永恒。 …… 比赛被设置在一周后的周日。 就像是冬奥会前的小型预热活动,比赛当日,在崇礼的五大雪场,但凡玩儿公园、看公园的滑雪爱好者,无论单板双板,所有人向着云顶雪场蜂拥而至。 大清早的,云顶那边卖雪票的窗口排起了队,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盛况。 背刺大清早就敲醒了单崇的房门,门开了,男人身上穿着件短袖T恤靠在门边,看着已经起床洗完了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落在肩膀上。 他打了个呵欠,显得有些放松地问门外站着的人:“怎么了?” 背刺直接被房间里刺鼻的膏药味熏得差点儿翻了个踉跄,他眨巴了下眼:“你今天比赛?” 他说完,死死地盯着男人。 听了他突如其来的疑问,后者的眼神儿甚至没有一点变化,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反问:“比什么赛?” “那个公园,戴铎之前把宣传单扔你脸上那个。” “哦。不去。” “报名早他妈截止一星期了,您想去也没得去啊,”背刺骂骂咧咧,“今天都开始比赛了,我就奇了怪了,你不比赛这几天那么努力干什么,天天晚上恨不得都抱着雪板睡了,消息还闭塞,微信也叫不到人——” 他越抱怨越多。 单崇都没多大反应。 直到在他身后,浴室原本哗哗响着的水声停下,他回头看了眼,磨砂的玻璃门后面人影晃动,从淋浴间走出来后,在里面来来回回走动。 知道卫枝快出来了,想着她进去时候就穿着件浴袍,他瞥了眼门外还像门神似的杵在那的背刺,面无表情地伸手要关门。 背刺“哎哎哎”地喊了几声,伸手拦着门,问单崇去不去看比赛。 男人提不起劲一般,掀了掀眼皮子,说:“不去。” 这时候他身后浴室门开了,小姑娘探了个脑袋出来,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她说:“我去,等等我,跟你们一起。” 单崇回头望着她。 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眨眨眼与他对视:“怎么了,我去看看有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不行吗?” 想了想,她还补充:“我也不能总只看着你,得开阔开阔眼界。” 背刺还琢磨这两人昨晚是打了一架吗大清早的就要聊这么有攻击性的话题,没想到男人沉默了下,什么也没说,就光勾起唇角,懒着嗓音说,行。 语气宠溺。 背刺就后悔来这一趟。 拿出手机,老烟在群里艾特他,问他磨叽什么,叫到师父没,师父来不来。 几百号人的群里,站在师父面前,背刺淡定打字—— 【CK、背刺:他不来。】 【CK、背刺:他变了。】 【CK、背刺:他丧失了自尊,变成了一个庸俗而谄媚的妻管严。】 原本在刷屏的群里安静了几秒。 背刺耐心等着有人来和他一起发动攻击。 直到老烟开麦。 【老烟:好歹有妻管,总比我们当野狗强。】 【CK、背刺:? 【CK、背刺:……】 山有木选手(背刺 冬奥会没他我不看...) 关于伪装这件事, 卫枝出门前蹲在房间里,感觉自己又看了一出大戏。 去年的崇礼雪场曾经出现过一个关于明星的有趣的事, 大概就是明星陈伟霆在云顶被粉丝捕抓完后跑到隔壁山顶雪场继续被抓,从山上滑下来,山下雪具大厅门口有一万个人等着合照签名……逼于无奈,他跑到卖雪服的商店现买了一套新雪服换上,换上以后戴好护脸雪镜走出店门,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雪具大厅就被人叫住,回头一看, 背后有个吃瓜路人一脸茫然地问:伟霆哥,你在这做什么? 相比起大明星, 单崇的乔装打扮技术堪称一骑绝尘—— 比如当年他脱下一身AK 457, 穿卫衣卫裤斜挎小腰包化身平花大佬惯有形象时,站在卫枝的面前,卫枝都没认出师父。 今日, 他没穿传统雪服也没穿卫衣, 他从不知道的哪个角落里, 掏出了一套AK系列的背带裤。 卫枝从来没见过他穿背带裤。 从属于burton品牌,AK系列的背带裤和普通滑雪背带裤不太一样, 黑色的背带裤前面V字造型让它的活动自由度更高, 搭配上一件白色的卫衣作为内搭,再戴个黑色的防风头套…… 这形象应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哪怕是在山下排队等上缆车,你可能都会忍不住想要跟朋友在微信里扣字:我在排队上缆车, 前面有个大佬, 他要么会drivsp 720°,要么会飞大跳台, 啥都不会不敢穿这样。 就是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大佬”的气质。 卫枝:“你以前怎么不这么穿?” 单崇刚把护脸拉上,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人,护脸外那双眼是单眼皮且眼型偏狭长,随便一个眼神就很有攻击性,此时微微一眯,问:“好看?” 卫枝:“好看。” 卫枝:“感觉自己换了个新的大佬男朋友。” 卫枝:“你知道现在从侧面看你的腿有多长吗——大概就是胸口以下全是腿那么长。” 单崇:“……” 单崇:“你知道这么穿有多冷吗?” 平时都是正儿八经的雪服,各种品牌各种款式各种颜色轮着穿,男人只有在大太阳天才偶尔穿一下卫衣和卫裤……能内搭背带裤的卫衣通常不防风也不防水,他就更不乐意穿了。 卫枝想了想,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掌握了某种规律,忍不住问:“这么养生,你是不是上年纪了?” 单崇转过头,也没说话,就看了她一眼。 穿上雪服、戴上护脸就不是男朋友了。 是师父。 在雪道上背着手,跟在她后面,一边悠哉地后刃推坡稳如老狗一边问她左脚如果只会添乱可以考虑砍掉的那个人。 卫枝正梳头,被他这一眼看得感觉背后阴风阵阵,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夸你好看也不行?” “夸我好看是上一个话题了,”他分的很清楚,“嫌我老?” “……那你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确实还在一年级还不是二年级,学校里遇见了我得喊你哥哥,”卫枝掰着手指,“你就这么一琢磨,是不是就觉得我说什么都很合理?” “你小学时候遇见我时,能不能乖乖叫哥哥我不知道,但是那天……” 男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拉开衣橱,里面并排放着他的黑色头盔,还有卫枝的头盔——她的头盔就比较花里胡哨,为了搭配衣服什么颜色都有,男人顺手拿起个白色的,带帽檐的bern牌今年新款。 帽子在他手里掂量了下。 他抬起头不急不慢把话说,“那天晚上你叫的‘哥哥‘倒是很乖,很好听。” 被男人漆黑的目光盯着,小姑娘陷入沉默。 是这样的。 有时候床上生活过于和谐也是有点儿恼人的。 这是卫枝最近得出来的结论—— 快乐的事儿吃一口叫快乐,那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往死里造啊,不幸的是她最近频繁都处于山珍海味且吃撑状态。 吃撑了就胡言乱语,让开口叫什么都行,只要他肯放她去睡觉。 叫哥哥才哪到哪呢? 逼急了爷爷都能叫。 但是这种黑历史不合适在大清早、比赛前、床跟前提起。 卫枝面无表情地劈手抢过自己的头盔。 单崇腿长,手显然也不短,不废吹灰之力轻松把头盔拿回来了,淡道:“我头盔上面有CK俱乐部的贴纸,长什么样他们都认识。” 卫枝:“抠掉。” 单崇:“年会发的,我好不容易才搞来一张的贴纸,抠掉?” 卫枝:“……你真的是俱乐部主理人吗?” 单崇:“所以才格外珍惜俱乐部花费的每一分钱——防水镭射贴纸成本很高的,至少值两块钱。” 卫枝:“然后呢?” 单崇:“你的头盔借我戴下。” 卫枝都让他气笑了:“不是我不借给你,我头盔这辈子能跟着你上大跳台转几圈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单崇目光懒散地瞅着她,听她满嘴跑火车。 果不其然说完“光宗耀祖”,她猛地一顿,问:“问题是咱俩的头男女有别,那头盔能是一个size吗?” 头盔也是分尺寸和男女款的,太大不行,太小也不行。 单崇闻言,拿起她的头盔就往脑袋上扣……有点儿紧,但是愣是扣下去了,外面看着好像也没什么勉强的。 男人左右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琢磨这颜色头盔是真的有点娘炮以后果断拉黑,一转头就发现身边站着的小姑娘因为他轻松度戴上了自己的头盔陷入沉默…… 单崇:“……” 男人他顿了顿,把头盔取下来,说:“你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头发太多所以才跟我用一个号——” 想了想,好像觉得这安慰力度不够,他补充:“我用其实还是有点紧的。” 他一边说着,还半真半假地把头盔上的海绵垫片取下来了。 卫枝默默地看着他充满求生欲的一系列操作,刚想说话,外面背刺再次敲门,就说他们准备出发前往云顶雪场,问卫枝跟不跟他们一起走。 卫枝转头看单崇,后者一只手拎着她的头盔,稍微弯下腰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去吧。” “他们问起你怎么办?”卫枝问,“说你疯了刚刚在屋子里玩儿我的头盔硬戴结果取不下来了一会儿自己开车去消防队?” “说我在床上回笼觉,让他们别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烦我。” 听听这万无一失的准备。 也不知道昨晚半夜不睡自己琢磨了多久。 卫枝站在玄关穿鞋,一边穿鞋还不忘记回头看看男人—— 穿好鞋,鞋尖立起来踢踢,她冲着男人眨巴了下眼:“你今天会在比赛里试试跳rk 2520°吗?” “如果我能在比赛里跳出这个,体育局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再各种擦边球操作帮我搞雪联项目积分,如此这般麻烦也会要求我复出参加北京冬奥会的。”单崇的语气轻描淡写,“所以,不会。” “……” 她巴巴望着他,仿佛在说,你要不试试咱们这些天都踏马在忙活什么呢? 单崇犹豫了下:“除非前两跳稳了,最后一跳可以考虑娱乐表演。” 滑雪运动与其他的运动稍有不同—— 选手在练习中能做出来的动作,并不代表比赛中也能做出。 这就是为什么当下大环境中,几乎每个滑雪运动强势国家都有几个人能够在训练里做出各种rk平转体2160°甚至是2340°,但是在比赛里,可获得奖牌的平均转体难度也就是1980°左右…… 甚至如果是double rk、triple rk等难度动作,转体周数要更小到平均1260°这样。 想在比赛里做出简单的rk 2520°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那天偶然出活后,后来单崇再试,虽然确实也成功过,但是几率并不高…… 主要是动作不熟练,把握不住转体时机和发力力道。 而且哪怕转过去了也不一定站得稳。 不定因素那么大,不合适拿来进比赛使用。 单崇脑子清醒,对这事儿也不画饼,三言两语把女朋友打发走了,承诺一会儿到了云顶雪场就给她发短信。 她这才真·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 到隔壁云顶雪场,大概是早上十点,卫枝他们光排队买上山的缆车雪票就等了很久。 师兄们还是很贴心的,把女生都打发到旁边坐着去了,他们站在那干排队,卫枝和花宴还有颜颜几个蹲在肯德基门口吃冰淇淋。 “我让老烟报名试试,”花宴吸溜一口冰淇淋,盯着面前前所未有热闹的人来人往,慢吞吞地说,“他不干。” “可能是嫌丢人吧,”颜颜一点也没给他留面子,软着嗓子说最狠毒的话,“好歹平花大神,VO俱乐部的当家招牌,在业余公园赛名落孙山……多影响以后上课行情啊,俱乐部的主事可能会吊死在他家门口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老烟不在意这个?”花宴说,“自从被甩,他都多久没接新学生了,最近上课都是以前的徒弟找他,他才勉强动弹下。” 颜颜:“他彻底无了,早上还说自己是野狗,我觉得挺值得截图给南风看看的。” 卫枝:“截图了。” 颜颜:“怎么说?” 卫枝:“‘不扒拉几个垃圾桶都不知道以前在陶瓷狗盆里吃的巅峰有多香‘。” 颜颜:“哦豁。” 花宴:“嘻嘻,他活该。” “话说回来,我听说老烟最近飞台子进步挺快的,可能谈恋爱真的影响到他走刃的速度了,”卫枝啃了口冰淇淋,“好像大跳台上能做double rk 540°了,普通的FS 平转也能到个1260°……” 她想了想,舔了下唇瓣上甜滋滋的冰淇淋,“业余赛这水平差不多也够用了,吧?” “谁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情况?”花宴不太上心地摆摆手,“希望别太难看,大清早的起床,要是就来看一堆人FS rk 360°或者540°还歪歪栽栽站不稳,我一定会发脾气的。” 她正抱怨着今天天气冷。 那边背刺他们买好票过来了,今天大家都没穿雪服,背刺一身黑色的卫衣,他身材比单崇更壮一点儿,像头移动的瘦弱的熊。 在他身后跟着老烟,老烟今天穿的白色卫衣和深紫色卫裤,脑袋上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就露出还算挺好看的下颚弧线,一张薄唇轻抿,不知道无声劝退了多少想上来搭个话的小姐姐…… 两人在女生面前站定。 颜颜拎起手边的纸袋子递给背刺。 后者打开看了眼,里面放着俩蛋挞:“我就不爱吃甜的,这种小姑娘的爱好也就师父——” 话还没落纸袋就被一把抢回去,颜颜翻着白眼:“给狗吃都不给你吃。” 然后把纸袋子往老烟怀里一塞。 在后者一脸茫然里,旁边花宴和卫枝快笑死了。 众人一块走出雪具大厅,等着排队上缆车。 周围也有一些来滑雪的,抱着板穿着雪服,于是他们一堆轻装上阵的就显得特别惹眼,正常人可能就把他们当上山看风景的游客处理了,但戴着口罩还是有认出了背刺和老烟的!一路都陆续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两人和在单崇或者亲友面前不太一样,搁外面一放大佬范儿拉满,也不贫了,有人打招呼就掀了掀眼皮子,懒洋洋地摆摆手—— 大家好像也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一路,卫枝发现颜颜和花宴的人气也不低,颜颜的平花也很厉害,从他们的对话她才知道,她和老烟压根就是一个俱乐部出来的,就刚才她提到那个。 其实在雪道上卫枝已经算滑的可以的那个了。 往这些人中间一站,就有点儿不够看。 “我这是混进了什么国内单板滑雪TOP TEAM?”她问。 “你把TOP TEAM的Leader都给睡了,还搁这跟我们谦虚呢?”上了缆车,背刺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嘴巴,说话嗓音显得有点儿不以为然,“瞅瞅你这崇拜一切生物的没见过世面的样,我是真不明白你和崇哥晚上关起门咋相处的,是不是每天晚上睡前还得给他烧柱香拜三拜?” 卫枝绷直了脚踢他。 花宴一脸嫌弃:“你和老烟就合适单身一辈子。” 背刺:“我和颜颜约定了三十岁她未嫁我未娶咱们就苟合,我为她学平花,她为我跳公园。” 颜颜面无表情:“从没说过,滚。” 背刺又转向花宴:“你愿意为我跳公园吗?” 花宴:“老娘跳的不比你差。” 背刺:“U型池啊。” 花宴:“哦,滚。” 二连滚后,背刺最后转向卫枝:“阿宅太太,在您盲目膜拜一切雪圈生物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您光粉色APP软件上的粉丝就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我还没算微博那些——” 这次卫枝不用脚了,也没让他滚,只是站起来伸手去捂他的嘴。 …… 上了山,进了公园,比赛已经差不多快开始了。 单崇的徒弟群里有人来得更早,于是早早地在看台上给他们占了位置,前面第三排最佳视野,正对着big air项目比赛场地,高度正好,高一点看不见落地,低一点看不见起跳。 卫枝坐稳后就开始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起跳台那边,已经陆续到了一些滑手,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熟悉的泳装蜡笔小新头像后面有几个未读。 大概就是—— 我到了。 你人呢。 我先去热身。 最后一条是张图片。 大概就是从跳台出发台那边照过来的视角,很远的距离,勉强看得出看台上模糊的身影是他们几个。 卫枝勾了勾唇角,给他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了她信息,两个字—— 【崇:吊打。】 就是这么自信。 通常情况下,单崇话少且低调,背刺喝了酒胆子肥了敢调侃他是雪圈最大的逼王,闷不吭声把“低调、内敛”王者形象艹得踏踏实实…… 确实,单崇一般很少这么说话,除了徒弟(可能还有戴铎),他通常不会主动去评价别人的水平和动作,就是看一眼,连眼神儿都波澜不惊。 然而此时此刻,隔着屏幕卫枝能感觉到他躁动不安的亢奋。 哪怕只是披着马甲,乔装打扮,参加一个小小的业余赛,对于他来说,和竞争对手站在起跳台上,大概也是一件久违的事情。 世间最难得莫过于“久别重逢”…… 人也是,物也是。 经过一些赛前的品牌赞助商介绍,还有固定的主持发话、裁判评审介绍,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滑手们按照抽签顺序出场,前面几个滑手,滑的不公不过,有个FS rk1080°的,卫枝不认识,但是他出现她就听背刺他们说,这人叫小什么。 字没听清楚,看来是他们认识的人。 这人从跳台上下来,起飞飞的不是很高,这几天看单崇跳她都看出点儿门道来了,就是上台前还是害怕,多滚了几次刃,起速没起来—— 天空中翻两圈时候已经掉的厉害,第三圈转完了,人都已经快要完全落地,他摇晃了下,勉强没摔。 站在看台上,可以看到这人大概也挺高兴的,站稳了往前滑,自己还给自己鼓掌了几下,冲着看台这边挥挥手。 背刺他们稀稀拉拉地鼓掌,花宴对老烟嘟囔了句:“都让你来,拿个名次混个赞助也好啊。” 老烟没说话。 之后又来了几个国外的外国友人,远远的看不清楚脸,只是看身材和发色就不是国人,他们跳的稍微好一些—— 最高水平的也做了个Switch BS 1440° triple rk ute grab,一个反脚出发斜轴翻转,那哥们最后的花式很加分,一落地,场边的欢呼声不少…… 背刺伸长了脖子看了眼,半天评价,这人应该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年级再小点儿估计也是个职业滑手,以后能在比赛冲击奖牌的那种。 这个外国人拿到了当前全场最高分,百分制度,在全场六个裁判手上,拿到了82.3的评分。 卫枝看了眼打分台,已经有些急躁地踩了踩地,站起来走了几圈,又伸脑袋出去看了眼目前的出分排名…… 像热锅上的蚂蚁。 参赛选手一共四十六人,单崇排到第九位出场。 他出现的时候,依然低调,连自己那块burton新款的cto都没用,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块老款的sto X,往那一站灰溜溜的,不怎么引人注意。 屏幕上显示他的信息,“山有木”几个大字看得卫枝条件反射捂脸,从指缝里瞅着站在看台上的男人,她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被尬得窒息的短暂低吟…… “这人谁啊?” “没听过。” “手上拿的cto X,穿的倒是挺有范的。” “可能是burton的滑手——” “拉倒吧,burton在咱们国内一共才赞助了几个啊,唯一我看得见的这会儿躺在公寓呢……嗳,他干嘛呢?” 扒在看台边,卫枝慢吞吞地把目光从不远处穿背带裤的男人身上收回来,说:“……在睡觉。” 背刺叹了口气。 在他的叹息中,理应在公寓睡觉的男人一只手扶着出发台,弯腰穿板—— 出发台距离他们看台这边大约也有个百米距离,卫枝趴在栏杆边缘远远看着男人,看他穿好板站起来,用手调整雪镜时,好像是转过头,看了看台这边一眼。 卫枝没忍住,跟他挥挥手。 身后背刺嘟囔了句“你瞎跟人挥什么手啊小粉丝似的”。 卫枝扒着栏杆回头瞪他,被她这么气势汹汹地瞪了眼,背刺还真有点儿发怵,愣了下叉腰:“我给崇哥告状了啊!” 两人还在互相搞瞪视,老烟压了压鸭舌帽,低低提醒了句:“他出发了啊,你们看不看比赛了?” 后面的出发台上,男人确实出发了。 云顶雪场的跳台他无比熟悉,一草一木,出发台轨道长度,要做什么动作到了哪儿该放板他清清楚楚,卫枝看到他比平时放板晚一些,小速度出的跳台—— 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就看见半空中,踩着雪板,身上配色简单黑白相间的男人犹如一片落叶轻盈起跳,弯腰,屈身抓板刃。 斜轴翻转。 干净利落毫不勉强的五圈转完,他的高度还在那,于是踩着固定器的脚有一个明显的蹬板滞空动作,原本扶着板刃的手挪开—— 抬手,前手抓住板后刃,拉住板,亮了个板底。 BS triple rk 1800° lon grab。 当他落地,全场鸦雀无声。 只能听见他的雪板拍击在落地缓冲带发出踏实的“啪”地一声,他微微屈膝,走了几米前刃,不急不慢地直起腰,站稳。 当他停下,看台上还是没多少声音。 直到他弯腰摘板,将雪板从地上拎起来,看台上炸裂开来——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什么东西!怪物啊!啊!?你们看到那个幺八零零做的多从容了不!!人家还有空做完再来个lon grab!!!” 背刺震惊得能吞下一头老虎的声音在那如雷的欢呼声中清晰地传来—— “这哥们谁啊!!!谁啊!!!!这踏马还不被国家队收编我写投诉信,北京冬奥会没他我不看啊!!!!!!!” Burton 来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半个小时后, 第一轮比赛还没完,雪圈的所有社交软件、民间雪友群, 已经有一个传言流传开—— 你阿妈的,今日多品牌联合业余滑雪比赛上,单板滑雪大跳台出现了个神仙…… 散仙。 一时间,单崇那个BS triple rk 1800° lon grab作为有力证据,小视频被发的到处都是,有些角度是在观众席的,可以听见,观众席当时的欢呼声响得跟周杰伦开演唱会似的。 录视频的人疯狂在喊“牛逼啊这个真的牛逼”。 在此视频推广下, 那些个原本散落在其他雪场懒得过来看业余比赛的大佬,一脚油门冲上山, 百千人踏破云顶雪场门槛, 售票处小姐姐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隔壁山顶雪场的售票处小姐姐叹息着,说,我见过。 上一次有这么盛大的场面, 还是戴铎和单崇在高级道结下梁子, 两人相约山顶雪场比试了一场公园大佬之间的平行大回转, 让这个雪季又多了一个可回忆的谈资…… 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单崇不飞台子其实可以考虑穿上硬鞋转刻滑去搞平行大回转, 练个年把, 明年冬奥会说不定也有他老人家一席之地。 这事儿暂且压下不提。 此时此刻,云顶雪场地形道具公园,比赛台周围的看台上比开始比赛时将近多了一倍。每一个后面进来的人, 抬头看了眼计分板上遥遥领先, 甩开第二名七八分的92.4的榜首,都会以一句脏话作为开头, 发出礼貌的问候。 看台上,大部分还是国人。 卫枝支棱起了耳朵,听大家都在讨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还要分神跟男朋友聊聊天。 【少女叽:看台这边都炸裂了,大家都在猜山有木选手是谁。】 【少女叽:你是不是在比赛里自带什么骚包属性?】 【崇:我看前面那人加了个ute花式,我不加岂不是输了?】 【少女叽:……】 【少女叽:之前不是还信心满满的说吊打,你是指哪个输?】 【崇:气势。】 【少女叽:?】 【崇:当年你看我视频,不就是因为这份骚包暗恋我?】 ……哦。 说的也是哦。 卫枝正扣字,这时候衣服的帽子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 “小师妹。” 年轻男人从嗓子眼发出的深思熟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是背刺。 这会儿他回味刚才山有木选手的动作回味了半天,半天越想越可疑,甚至最后的lon grab也是单崇还骚的动的年纪的时候,最喜欢的亮板动作之一—— 作为首席大弟子,除了戴铎,就数他到底看了单崇飞台子的次数最多,还一看看了好多年。 于是此时,他终于忍不住用手拽了拽前排小姑娘的卫衣帽子,看她顺着力道向后倒,他望着她,问:“崇哥真在睡觉?” 卫枝捏着手机,到底是披着马甲多年的太太,面对掉马这种事临危不惧,眼前的人又不是单崇,她怕个锤子,眨巴了下眼,笑眯眯地说:“你不信啊?” “嗯呐,我怎么不信呐?之前在阿勒泰,戴铎的比赛他都踮着脚去看,怎么这会儿在崇礼眼皮子底下的比赛他反而不来了呢?” 他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显得他还能有点智商似的,只是不幸的是,他话语刚落,在他脚下就有个人跳了个double rk 360°,都没站稳,摔了。 卫枝轻飘飘扫了一眼台下,抬了抬下巴:“可能就是觉得如果普遍就是这种情况的话,比赛不太好看……那你打电话给他,问问他人在哪还在睡不,看他骂你不?” 单崇还是有点儿起床气的。 那要是真把他吵醒,背刺又有点不敢。 犹豫了下放开了卫枝的帽子,后者收了笑容拽了下自己的衣服,坐稳坐了回去,听见身后老烟问:“崇哥不来看真有点可惜啊,亲眼见证神迹……上一次雪圈天降紫薇星什么时候来着?” “戴铎回国啊!”背刺说,“当年他才多大?十七岁?一手double rk 1080°给大家跳傻眼了,王鑫都快疯了哈喇子淌一地,还以为这踏马肖恩·怀特中国分特呢?” 老烟短暂地笑了声—— 还好他主攻平花,是没背刺那么酸,要是他主要玩公园,偶然来看个比赛看见突然冒出来个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天才,他也会酸的。 两人正对话,谁也没注意在他们前面,他们的小师妹作为无间道正录播转达他们的对话。 【少女叽:他们开始讨论山有木选手天降紫薇星。】 【少女叽:就和当年的戴铎一样。】 【崇:?】 【崇:我辛辛苦苦飞个台子还加花式就为了他们一句“像戴铎”?】 花宴:“我觉得还有点像崇哥。” 老烟:“昂。” 背刺:“年轻时候的崇哥。” 卫枝:“……” 山上的笋都被你们夺完了。 【少女叽:哦,还夸山有木选手像“年轻时候的崇哥”。】 【崇:……他们要没别的好的形容词或者类比对象可以不说话,给他们一大嘴巴子行不行?】 卫枝对着手机屏幕笑出声。 此时基本所有的选手完成了第一轮的比赛,山有木选手以92.4的高分高居榜首,本场比赛眼看着成为了他的个人秀。 …… 在稍作休整后,工作人员忙着整理雪道,背刺鼓起勇气打了个电话给单崇,没接。 “还想让师父来看天降紫薇星,”背刺特别遗憾地说,“嘤嘤嘤。” “看紫薇星喊王鑫啊,”老烟在旁边伸腿舒展了下,“喊崇哥看什么看?” 话语刚落,在他们旁边就坐下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橘色的雪场教练同色雪服,深紫色雪裤洗得发白,脚上穿着双草绿色的雪鞋…… 艰苦朴素的样子,那气质,比单崇他亲爹还像亲爹。 王鑫脑袋上也戴了个鸭舌帽,这会儿揣着兜,特别像天桥底下问“毛.片儿要不”的那种小商贩,坐下来他也不说话,就在一群人转头看向他时,问了句:“单崇媳妇儿是哪个?” 话语刚落,就看见前面穿白色卫衣的小姑娘,小学生上课似的举起手。 王鑫“噢”了声,跟她对视了几秒。 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就对她说句:“你要早点儿来多好。” 这对话听得周围的人一头雾水,唯独卫枝听懂了—— 光凭着单崇那一跳,老教练认出了他午夜梦回想起来都想落泪的爱徒…… 可能从单崇出跳台的走刃频率到跳台上的起跳,一招一式,都是当年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说卫枝早点儿来,也许是认为如果她早点出现,单崇就能早点抬脚往前走—— 无论是往哪走,至少是往前。 卫枝有点想哭。 但是又不敢,生怕被周围的人看出端倪,于是在眼眶发酸的一瞬间她仓促地冲着以前都没讲过话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眼,转过身去。 低头给单崇发微信。 【少女叽:王鑫来了。】 【少女叽:他认出你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恢复她,字里行间的气息都能透出他心如止水的平静。 【崇:哦,正常。】 【崇:我第一天上台子都是他扶上去的。】 【崇:就好像你戴个假发踩个内增高,但凡上雪道换两个刃我认不出你脑袋给你摘下来当球踢。】 【少女叽:……】 【崇:感动不?】 谢谢。 一点也不感动了。 卫枝默默放下手机拒绝再搭理她的男朋友,中间工作人员整理赛道和跳台地形的时间很短,很快的第二轮比赛就开始了。 …… 单板大跳台采取积分制,三跳选取两跳最高分相加,按照总分排序。 第二轮比赛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序列号第九的山有木选手,在他前面的人跳什么样、怎么跳的基本已经没人在意了。 比如在第一轮跳了82分那个外国人暂列第四,剩下的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是咱们国人,这样的结果,至少目前来说,也算是狠狠打了一下那天站在山腰雪场外嘴巴碎碎冬奥会为什么在北京举办的外国人的脸—— 现在就是业余比赛,咱们也是有模有样了,发烧友都跳出了职业选手的姿态,还有什么可说的? 歇着吧。 万众期盼中,第九位出场的山有木选手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出现不再像上次似的根本没人理他,上次他站在出发台时大家都还在闲聊呢,现在他们忙着上蹿下跳的欢呼。 山有木选手这就有粉丝了。 这些粉丝可能这辈子只粉过两位选手——单崇和山有木。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出发台,低头捣鼓自己安全帽的男人作何感想,他看着倒是挺淡定地在跟自己的安全头盔绑带做斗争,可能还是头盔太小了,戴着不舒服。 等他弄完了,又弯腰压了压固定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卫枝听见王鑫在后面短暂地笑了声…… 她就想起单崇好像确实在跳台出发前,总喜欢这样强迫症似的弯腰再弄一下固定器。 王鑫这一笑笑出了慈爱。 台子上,戴着教练的慈爱,单崇第二轮出发了。 这一次他的起跳早于上一次。 在起跃最高点,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使用平转稳住第一轮的领先地位—— 他做了别的动作。 现场的观众大概也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他应该不是来比赛的,而是来玩儿的。 他可能是没想过拿名次。 也可能压根没想过自己拿不到名字。 只见男人起跳,至最高点时,屈身,抓板—— 翻转数圈,速度快到好像只是一瞬间,他蹬板,拉板,一个ute拉板底。 在众人目瞪口呆里,他在空中做完这两套动作,距离地面还有一定的富裕,下落过程中,手松开板,向上扬了扬,做出了个有点儿潇洒又随性的下落姿态。 安全的距离让他能够在空中从容舒展身体,落地的时候,只是腰微微弯曲……身体伴随着雪板落地微微一颤,站稳。 看台距离比赛台那么远,但是因为某一秒的鸦雀无声,人们可以清楚地听见男人雪板落地时拍击雪面那声闷响—— “Quad rk 2160° ute。” 数圈背刺在行。 他第一时间从脑海里搜刮出来了这个动作名字,有点儿喃喃自语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装逼,就是他妈震惊到嗓门儿都消失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狗眼—— 直到他从嗓子眼里挤出“卧槽”俩字,停顿了下,“草啊啊啊啊啊啊啊Quad rk 2160°我踏马这是我随随便便搁这一坐能看到的东西吗!!!我在看冬奥会吧这他娘的是个锤子业余赛?!!!!” 大师兄的大嗓门完全发挥了。 那大嗓门喊的刚刚落地,弯腰摘板的人都转过头抬头看了看台这边一眼—— 整个大跳台的上空都响彻着大师兄的呐喊,带回声的那种,这嗓门成功给那些个被山有木选手转蒙圈的观众们指引了一个正确的数据方向。 观众台从细细碎碎到如雷轰动,掌声响起。 站在赛台下,沐浴在掌声中,男人回头看了眼打分栏,看见95.42的分数,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收了板重新往回爬。 山有木选手没让后面踮着脚赶来的人们失望—— 他们赶着来,感觉自己的看见了中国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天花板长什么样。 这踏马只是个业余赛啊—— 说好的谁转体超过四圈就算叛徒的那种…… 他们中出现了个叛徒中的匪头。 这一天,山有木选手火了。 天降紫薇星啊。 以前都没听过这个人。 这一天,突然就出现了—— 面面相觑周围一块儿玩公园的人,谁见过个叫“山有木”的滑手么? 没人见过。 这他妈真的是紫薇星了,像彗星撞击地球似的,这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又果断地,重重砸到了所有人面前。 各大赞助品牌的媒体平台留言暴涨,商太多得挑一挑你们不如人眼可怎么办—— 那第一名三万块奖金已经没人在意花落谁家,不重要了。 各大品牌真的冲了,扔了雪板冲生怕落在后面的那种速度。 然后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还是最具有逼格、平日里被滑手们称作赞助金字塔尖的单板滑雪老大哥品牌Burton平台最先有了反应—— 而且一连发了两条。 第一条:哦豁。 第二条:沟通了沟通了,沟通了个寂寞……你们猜怎么着,这位山有木同学,咳,就是来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摊手.JPG) 从来就没有紫薇星(只是负重前行的人从未放弃...) Burton这边, 被沙雕吃瓜雪友用问号刷屏,众人纷纷发问—— “这他妈是签了还是没签”“人家两跳亮板底我不认识cto X的都记住cto X了记得带货要分钱”“打哑谜什么的最讨厌了”“什么回不去了回哪去了回不去哪了”。 除了Burton, 还有其他的各种品牌,都发出了和Burton一样迷离的说法,特别是DF雪具店老板,在别人催促他快点抢赞助位时,回了个:去了,然后e属实我勒个去【Doge.JPG】 众品牌中,只有Gray与众不同。 Gray:谢邀,拿下了【惊.JPG】 吃瓜群众表示:还是Gray能干, 剩下的都是一群什么没用的登西!@Burton @Nitro @BC @DC @DF雪具 @各大雪具商 没人知道在比赛后台休息室发生了什么。 当时的情况看着也挺顺理成章的—— 起因是这一天,国内雪圈, 甭管是玩刻滑的还是跳平花的又或者就是玩公园的, 雪圈鄙视链不见了,大家步调整齐划一,为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惊天动地的大佬赶到震惊。 而当山有木的视频传遍大江南北, 与此同时, 品牌联名公开赛的赛事已经进行到尾声—— 第二跳结束, 山有木选手以两跳187.82的成绩遥遥领先卫占据榜首。 第二名是个nitro赞助滑手,177.4的分数位居第二, 他的训练水平应该天花板就在平转1980°这样, 这是顶了天也不可能在第三跳做出更加惊人的动作来完成反超。 第三名差的更远一些,哪怕是第三跳跳出个100分都实现不了反超的可能。 所以至此,比赛其实已经可以说是提前结束了。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单崇保住了自己的偶像包袱, 跳完第二跳看了眼得分,就直接坐在后面的休息室, 被各大品牌负责人围追堵截完毕,他总算是得了几秒的安静,玩手机去了。 ……其实也没有多认真玩。 主要就是看那些人吹他的彩虹屁。 当然也不是他多想看这些东西,只是打开短视频平台,大数据给他抓取推送的本来就都是滑雪相关,然后现在不管是品牌还是滑雪KOL,都在发山有木的视频—— 他不得不“被迫”,360°各种角度地欣赏了自己的第一跳,和第二跳。 有一说一,lon garb这个动作真是个好东西,做出来了就是好看,哪怕好久没做了,动作没那么娴熟,就还是很好看。 点开他的短视频平台评论区留言撒泼或者私信骂人的那些人…… 那些人关注他,每次他一有什么动静就跟苍蝇闻见……嗯,蜜蜂闻见花香似的,孜孜不倦地跳出来,骂他懒,骂他腿断,骂他瘟神怂比不敢跳的。 这些人也在夸山有木—— 【路人甲:这姿态一看就是天天在练,这哥们厉害。】 【路人乙:所以天赋选手永远不要懈怠,一不小心就龟兔赛跑@CK、单崇】 【路人丙:已经龟兔赛跑了,之前好歹还有个2160°可以发,现在1800°都要让徒弟发了抄送戴铎,也不知道今天看了后起之秀的表现,他脸红不。】 【路人丁:啊,虽然名字有点儿奇怪,但,是大佬。】 【路人戊:哦豁,单崇的接班人来了,就是这么突然……你们这些粉丝也不用天天巴望着这人复出了,看看别人不好吗?赫赫。】 单崇挺记仇的,虽然没打算怎么样,但他却还是记得这些人的ID—— 看见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的实力折服,试图用自己小号的东西来打败大号,是一种怎么样的快乐? 男人正蹲在角落里一脸沉默加严肃地欣赏自己的美美照,此时赛事主办方负责人凑了过来,问他要登记转账信息。 就看见低调躲在角落里的今日焦点人物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工作人员当然也是雪圈人士,品牌那边抓过来打临时工的,被这么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他愣了下,背上发毛,总觉得这人眼神儿就挺他妈眼熟。 他没给的微信号或者银行卡,给的支付宝。 那工作人员输入号码添加了,支付宝也会显示名字的,只是不全,他看见山有木选手叫“*崇”。 盯着这个星号,他看了半天。 讲真的,认知范围内,两个字的,飞台子飞得贼溜的,叫什么崇的,很难不联想到那个人。 他“啊”了声,停顿了下,又换了个声调“啊”了声,缓缓瞪圆了眼,看着面前的人不急不慢抬起眼,彻底与他对视上—— 漆黑的瞳眸深不见底,单眼皮与狭长的眼型让他的注视多了一丝丝威严,男人动了动,脸上的护脸掉落一些,露出了他鼻梁上的浅褐色的痣。 这工作人员惊呆了,握着手机站在那,手机还停留在支付宝加好友的界面,头皮发麻。 “崇……崇——” 男人微微眯起眼,可能是在护脸后对他笑了笑。 抬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压了压,又摆了摆手。 这时候,前面其他的工作人员吼了声“清理雪道,各位滑手准备第三轮了啊,山有木在不,来下休息室”,男人闻言,长腿一蹬站起来,拍了拍呆若木鸡那人的肩膀,淡定与他擦肩而过。 …… 在各种品牌负责人急冲冲地找到山有木,聊了三句不到,比较熟悉单崇甚至天都要找他闲聊几句如DF雪具的老板,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惊呆,直接瞳孔地震。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他嘴巴金鱼似的张张合合几秒,问男人,崇哥,您这是玩儿的哪出? 其他品牌负责人还没反应过来,听他这么问,Burton那边的负责人就顺嘴问了句,崇哥,什么崇哥,这么巧你也姓崇啊? 问完就感觉山有木选手和DF雪具店老板同时看过来。 被这么森森的目光看着,他愣了愣。 然后…… 那是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啊,直接悟了。 哪来的什么紫薇星,就是那个负重前行的人从来没有放弃。 嘴巴张了张,“嗳”了声,想了半天感觉那自己不是来了个寂寞吗—— 凑热闹去看新科状元游街,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发现马背上戴着大红花意气风发的是自家闷不吭声好像读书还算刻苦但是谁也没想到他还能怎么滴的亲儿子…… 啊,这。 就还挺省钱。 “这是您复出赛?” 他问完就听见男人淡笑了声,反问了句:“这不是业余赛吗?” 这是男人走进休息室后讲的最长的句子,嗓音低沉,听不出喜悲,一时间休息室里也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就DF雪具店老板——勉强算是单崇朋友的人,问了句:“你来,王鑫知道了不?” 单崇想了想,“昂”了声,说他又没瞎。 “你这估计得被架起来了。”雪具店老板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估计很快就有一堆,你没办法冲他们翻白眼的人杀过来,问你还能比赛怎么不比,国家荣誉高于一切听过没!” 单崇发出一声嗤笑。 听着一点也不担心或者说抗拒这种局面。 那笑声听着众人愣了愣,没人知道男人怎么想的。 这时候外面的雪道整理完毕,赛事工作人员通知各选手可以出去准备比赛了,休息室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去,只有Gray的留下和单崇多说了两句—— 没毛病,毕竟在场只有他家没跟单崇有过正式合作。 上次在山顶雪场平行大回转战争之后就想滴滴他聊一下了,这回正好抓着机会。 问了问他的意愿,单崇还是有这意愿的,人家也是啥也不要就想要两块新款的ach,这么好说话的大佬头一回见,就是问了句,要两块干嘛。 男人笑了笑:“媳妇儿要学刻滑,我陪她。” 品牌商负责人“噢”了声,想了想感觉哪里不太对:“您媳妇儿居然不跳公园?” “小姑娘磕了碰了还要哄,一不留神护不住摔了也要骂我,”单崇摆摆手,“让她玩自己喜欢的,废话才没那么多,等她想跳公园我再教她。” ……听听,养闺女的语气都出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爹系男友。 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等两人聊到赛事工作人员进来通知单崇准备下一个,两人才站起来,他看着男人整理护脸,戴上雪镜,再把那个女款的bren头盔戴上,捂得严严实实。 “崇哥。” 男人回头。 “第三跳跳什么啊?” 他就脱口而出的提问。 短暂的沉默,有那么一秒他也有点犹豫自己是不是问太多了,直到他听见男人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 “不知道,比都比完了。”单崇说,“随便跳个得了。” …… 这一次,走上起跳台的单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掌声和口哨声。 就像是回到了很早很早以前,他也曾经站在国外各种公开赛的赛台上,听着身边有各种国家的语言,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并对他的跳台技巧点评或夸赞。 护脸后,男人笑了笑,很难说清楚此时此刻的感受—— 那时候对这些东西都觉得拥有的理所当然。 失去后,才知道这世上任何机会都来的弥足珍贵,每一声欢呼,每一次起跳,每一回登上领奖台。 老天爷给的东西,不知道珍惜就要被收回。 弯腰穿上固定器,男人渐渐收了有些凌乱的思绪,再次调整头盔,雪镜,出发前再调整固定器。 看了眼看台那边,距离太远了也看不太清楚,只是一眼就能看见身穿白色卫衣的女朋友像壁虎似的扒拉在栏杆边,栏杆挺高的,可能她还顶着脚,下巴就在栏杆边缘。 在她身后,身穿橘黄色雪服外套的老教练也特别显眼。 在他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另外个穿白色雪服的人,这个就未免有点煞风景,单崇直接收回了目光, 他直起身,目视前方跳台,出发。 雪板扫过雪面的那种丝滑是别的运动不能带来的,冷厉的风迎面拂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然后是起跳。 刚开始,在观众台的人们看见男人屈身,抓板,正转第一圈,都以为他确实就是第一稳了之后随便做个平平无奇地轴转结束比赛—— 直到男人转到第五圈,人和板都还在高空如同一体,他丝毫没有要松开板刃的意思。 坐在看台上,背刺再次找到了熟悉的感觉,那 天空中游刃有余的1800°,他曾经亲手上传短视频平台并挑衅戴铎…… 如今,有那么一个人做出了一模一样的1800°。 一样的动作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在这时候,背刺就知道,还没完,不止是1800°。 而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只见雪板上的人带着雪板在毫不费力的情况下又转过一圈,2160°时,背刺的心都踏实了,与此同时,场边已经有人站起来了—— 看着雪板又转过半圈,男人不急不慢地松开板,此时他已经非常接近地面的距离。 再转过半圈。 看台上再次安静,这次连背刺都不喊了; 王鑫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在他旁边,戴铎原本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微微眯起眼,身子往前探了探,也没说话,就是“啧”了声—— 众人干瞪眼中,只有老烟嘟囔了声:“FS rk 2520°,牛啊,怎么什么都出来了,这人是什么神仙?” 在他的叹息声中,男人这边落地—— 落地重心往后靠了点儿,板头直接被拉起来了,他手几乎是擦着雪面硬生生滑了五六米,最后没站稳,往旁边滚了滚。 差点儿站住。 但是也没人觉得失望了—— FS rk 2520°! 虽然差点点遗憾的没站住,但不妨碍有生之年他们看见了! 还是在比赛中! 三秒的沉寂,在赛场上,男人默默摘了板爬起来的时候,整个赛场都沸腾了! 那欢呼声,赞美声,几乎掀翻了赛场,撕碎赛场上空阴霾的厚厚云层,直冲云霄天际边。 有现场的媒体工作人员狂奔而过。 扛着摄像机和话筒他们健步如飞。 那震碎耳膜的欢呼声里,他们的呼叫如此清晰—— “发!!!全平台发!!全渠道!!!翻墙才能上的也别错过,告诉他们——2022冬奥会在北京,全球第一个单板滑雪大跳台的rk 2520°也在北京!!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失眠吧老外!” 妈宝男什么的() 崇礼九百公里开外, 沈阳。 单善趴在床上,一只手支撑着, 看完了整个比赛。 如果说有谁在山有木刚开始第一跳,就认出这个人是单崇的,除了王鑫,大概只有单善……她可能还比王鑫早点,王鑫那还是靠认出发前的小习惯啊走刃姿势什么的认出逆徒,单善就不一样了,自己的亲哥哥么,捂得再严实, 看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看到单崇的第一跳,面无表情地刷着那些人什么“天降紫薇星”的说法, 她心想, 紫个屁,哥哥又去跳台了,看来是又想挨骂了。 当所有人都在往云顶雪场赶时, 单善发了个信息给王鑫, 问他知不知道单崇又去跳台子了这件事, 还披着马甲,做贼似的—— 【王鑫:你认出来了?】 【积德行善:你没认出来?这个有难度吗?】 【王鑫:戴铎看了三遍才认出来。】 【积德行善:哦。】 【积德行善:他又没脑子, 认不出来正常。】 【王鑫:他还问你准备什么时候通过他的好友, 银行卡他拒签了,现在应该回到你手里了,他说再不通过他好友就报警, 说你通过网络交友诈骗, 骗了他三十万以后拉黑走人。】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我还给他了的!顺丰快递员是证人!你让他别碰瓷我!】 【王鑫:我才懒得给你们传话。】 【积德行善:哦,那你忙着去干什么?】 【王鑫:开车去比赛场地。】 【积德行善:去看他单崇比赛啊?你见到哥哥给我带句话呗?】 【王鑫:什么?】 【积德行善:告诉他, 不买五位数的axara给我大衣过冬也行,买件貂吧,啥也不买他就死定了,我会和妈妈告状的。】 【王鑫:……】 以上交流,发生在单崇的第一跳。 他第二跳时,单善稍微有点被那些评论影响到,怎么看都觉得她亲哥有了点儿意气风发的意思……只见他站在出发台,抬手调整雪镜的样子,在别人眼里是英气逼人,在单善眼里,就是一只孔雀缓缓地展开了它的尾巴,开屏。 单崇的第二跳完毕,单善开始满短视频平台找在直播的——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 那人全程直播了单崇的第三跳。 单善觉得自己可能自带什么霉神属性,前面两个视频她看的录播,他落地稳如老狗,站着的姿势和那些得冬奥会冠军的人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她一看直播,他就摔了呢—— 虽然摔得不是很厉害。 严格的来说那个与其说是摔了,不如说他就是落地角度不对没站稳,呲溜出去了,脸刹在雪面上滚了一波,应该不太疼。 单善死死度盯着屏幕。 原本搭在面颊上伴随着墙上闹钟秒针跳动的指尖停下。 看着手机屏幕里,周围的人相识没看见他摔了似的疯狂地在喊“好”,“牛逼”,还有什么“二五二零”,录制直播的人更是嗓子都喊的沙哑了—— 不知道他是用什么破手机,画面特别不清楚,单善只能顺手关了手机音量屏蔽掉他们吵得要死的嚷嚷,努力好好眯起近视一百多度的眼睛,才勉强看到那个跳台bsp;   只见他在雪上趴了一会儿慢吞吞爬起来,小点儿弯腰摘板。 看着他完好无损地站起,单善原本提高到嗓子眼的心脏才落下。 搭在面颊上的手指一松,又轻轻点了点面颊……确实是太吓人了啊。 Big air真的很高。 难怪妈妈一听就如临大敌呢。 她琢磨了一会儿,又跑去短视频网站看了一会儿,雪圈的人都在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彩虹屁呢,笨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单崇。 单善把各种吹这个新晋选手开挂的视频看了一遍,很有一种开了上帝视角在看爽文的感觉,心中一边感慨一边看他们把这个山有木选手和单崇做对比,黑粉捧高踩低,连她这人的姿态比单崇跳台优雅的多都说出来了…… 在床上滚了一圈,没忍住,乐出声。 单善切了小号,在吵的最厉害的那条短视频选手啊,说说他和戴铎比怎么样”,。 她才不在意这些人有多凶。 直到手机微信里跳出来一道新的消息—— 【崇:你看我像不像貂?】 单善:“……” 【积德行善:像沙雕。】 【崇:886。】 【积德行善:第一名不是有三万块奖金吗!给可爱的妹妹买一件温暖的貂过冬天有什么不对吗!那你跳台子是为了什么!】 【崇:看看你的微信名,这四个字是取着用来讽刺你自己的吗?】 【积德行善:……】 【哥哥是小气包啊:哦。】 【哥哥是小气包啊:换了。】 【崇:……】 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单善这边手撑着挪下床,蹭到轮椅上,坐稳了打开房门出去—— 客厅里,一家之主上课去了,真正的当家人正站在桌边包饺子,她扎着头发,头发上包着布,看着特别像面点房里专业的师傅。 听见单善出来,她头也不抬,手法娴熟地包好一个饺子,一边说:“一天到晚窝在房间干嘛呢,刚才我叫你出来帮我包饺子也不理,睡着了啊?过来帮忙,一会儿还有多的馅我再做个肉龙……” 单善转身去洗了个手,然后蹭过去了。 单母扔了片擀好的面皮给她,她捡起来,慢吞吞地包了个饺子:“妈妈。” “干什么?” 单善想了想,说:“哥哥又去比赛了。” 原本在一个接一个手特别利索擀饺子皮的中年女人闻言,一顿,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单善就把单崇第二跳黄和的三跳的混剪视频给她看了—— 那视频是人们见识到了单崇第一跳后,第二跳时专门拿着手机等着拍的。 没加背景音乐,就是单纯的雪场原声收录,雪板切过雪面的声音也好,现场人们欢呼的声音也好,录制视频的人“啊啊啊啊啊啊我草啊我草”这样不太文明的声音也好…… 都录进去了。 每一跳都给加了备注。 第三跳甚至强调了,全球范围内第一个FS rk 2520°,有了。 中年女人看了,且看完了,难得没有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让单善把它关掉,看完了视频,她收回目光,沉默地继续包她的饺子,就是擀面的力道变得比刚才大了点儿。 “第三跳还没站稳摔了,驴打滚似的滚出去呢,那么丢人的。”单善叹息着,用挑事儿的语气说,“可是这些人还在疯狂地喊他厉害。” “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哥?”单母问,“这些人喊他‘山有木‘,那是谁?” “可能是哥哥新的艺名。”单善问,“但是这不重要,别说他这努力三跳泄露多少信息量,就是露出一根头发丝我也——啊,你别告诉我你也没认出他来,说好的怀胎十月呢?王鑫都认出来了!” 她说完,单母没搭话。 单善一边包饺子,瞥了她一眼。 开启自言自语模式。 单善:“妈妈,哥哥不听话啊,一会儿我帮你打电话骂他吧?” 单善:“都说不让他跳台子了,隐姓埋名去跳嗳,还是个业余赛,捂得那么严实生怕被人认出来……搞得网上那些人还以为单板滑雪大跳台天降紫薇星嘞,哈哈哈。” 单善:“第三跳摔成那样,估计脸都擦伤了,那不是他唯一的优点吗?” 单善停顿了下,余光瞥见身边中年女人包饺子的手也停顿了下,很快后者大概是回过神来,假装不在意地将戒指上的面粉拂去。 坐在桌边,少女停顿了下,片刻后,才重新发声—— “可是妈妈,我好久没看见哥哥这么开心了。”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人畜无害,充满了大人可能不太能辨别出真伪的天真无邪。 “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他走路带风,他真的很开心啊。” …… 崇礼。 公寓内。 背刺等人推开房门的时候,男人正一只手撑在梳妆镜前面,另一只手拿着沾了药的面前给下巴上的擦伤上药—— 远在千里之外的单善的眼神儿挺尖,单崇最后那一跳滚出去确实擦着脸了,他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到那是怎么摔得,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下巴火辣辣一片的疼。 护脸又没敢摘,他等颁奖典礼完,拿了比赛的奖杯就跑。 躲过了媒体的围追堵截。 都没人注意到停车场里,一辆破旧的北汽吭哧地开来,又哐哐地开走,手握方向盘的男人一脚油门踩到底,赶在所有人之前回到了山顶雪场旁边的配套公寓…… 奖杯被放在了车后备箱地毯   门一关,护脸一摘,从媳妇儿那硬借来的头盔扔进衣橱里,摘了护膝和护甲,脱了速干衣,剩下外面腥风血雨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这一路直到到公寓,他连手机都没拿起来看一眼,所有的社交软件都在讨论他,又不在讨论他。 他有一种做了惊天大盗又没被抓的错觉,不得不说,这种偷鸡摸狗带来的快感还挺奇妙。 ——一切的奇妙维持到他的儿徒破门而入。 他一只手捏着棉签,转过头去,眼神儿懒洋洋的,看着如鱼贯入的一大票人,儿徒,逆徒(戴某人),老烟,王鑫…… 他女朋友毫无竞争力,被挤在最后一个,屋子里都站满了,她才慢吞吞找到机会从外面挤进来。 两人视线一对视,单崇哼笑一声:“扔去荒野求生或者饥饿游戏,你应该是连基地都没出就直接重开下一把的那个。” 卫枝:“……” 卫枝:“我想给你拦住他们来着。” 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噎住了下,“没拦住。” 单崇的视线慢吞吞地从她脸上挪开,看了看屋子里剩下的其他人,问了句“这是干什么”,背刺已经在床边抱着手臂坐下了。 老烟挨着他坐下。 背刺:“你不是在酒店睡觉?” 老烟:“睡觉还能把下巴整毁容了……可以,我马上就是崇礼第一帅了。” 单崇:“你本来就是啊,崇礼最帅的野狗。” 老烟语塞,求助性的将目光投向背刺,后者接过这一棒,盯着男人问:“睡觉梦游出去跳了个楼?” 单崇:“对,而且摔得有点疼。” “你这楼起码的有八米高吧?”背刺蹬了蹬地,面无表情,“要不是你最后那一跳我还真没认出来啊,山有木选手,那个1800°和咱们崇哥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会其实无论背刺说什么,单崇也一点儿都不惊讶,真的,毕竟已经看见王鑫和戴铎了,这伙人说不定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讲了他一路的坏话。 现在见他把话掰开讲明白,男人扔了棉签:“我现在下巴有点痛,不知道这下能不能留疤,想到刚才要是舌头没放好可能这会儿舌头都断了还有点后怕,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是我把你们蒙蔽在先,但是一码归一码,你注意点你说话的语气啊。” 好久没听师父讲那么长的句子了。 而且什么鬼“一码归一码”,这踏马明明就是完整的一码—— 他们本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这人理直气壮得给他们整不会了。 背刺语塞,望望老烟,渣男如老烟能面对女人的无理取闹,对师父的无理取闹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最后在哥俩面面相觑中,王鑫跟他们排排坐坐下来,踢了脚男人的小腿:“你怎么想的?” 单崇收了那股子训徒弟的狂妄劲儿,扫了王鑫一眼:“没怎么想的,我要想高调整点事也不能戴着女款头盔去参加比赛?” “你觉得你跳完这三跳还能捂得住?那些品牌商能给你保密?” “能啊,”单崇轻描淡写,“我跟nitro说替我保密下回比赛山有木就用nitro,跟burton说不给我保密下回比赛我就用nitro,跟BC说不给我保密下回比赛还穿burton……” 王鑫:“……搁这玩帝王权术?” 单崇“啊”了声,慢吞吞地说:“就是参加个比赛,把之前没拿的赞助拿一拿——” “搞集邮呢?” “犯法吗?” “要是再往上一级知道你这事儿,看你的状态那么好邀请你回来参加比赛你还不识抬举,那你马上就犯法了。”王鑫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对应的条款也给你硬编一个,我亲自编。” 单崇把椅子一拖,坐下了。 旁边卫枝立刻像是小太监似的靠上来,软软的手指捧着男人的脸左右翻看,确定他就是下巴上还有手肘有点儿擦伤松了口气,在旁边抓过绷带又给他处理手肘上的伤口…… 单崇支棱着胳膊让女朋友给他包扎。 扫了王鑫一眼,想了想,说:“我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的,就有一点挺明确的……你往上传一传我的意思,在我决定前,谁也别去我家说那些有的没的,烦着我妈,跟你们没完。” 他说话缓慢。 语气也平淡。 就是话语之间充数着“我不是开玩笑的”的气氛,漆黑的瞳眸盯着他的老教练,有点儿不留情面的意味在。 原本靠着墙站着一言不发的戴铎站直了些,目光闪烁就要说点什么,被王鑫一挥手,摁住了。 王鑫理都不理他的威胁,直接转向卫枝,面无表情道:“小姑娘,听见没?” 卫枝:“啊?” 王鑫指着逆徒的脸:“妈宝男,嫁不得,快跑。” 如何征服美丽大佬() 卫枝眨巴了下眼,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原本像个残废似的让她给胳膊上药的男人转过身, 双手捂住了压她的耳朵,大手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他说:“恶鬼的呢喃,别听。” 在场众人纷纷陷入沉默。 男人转向教练,因为后者的阴毒发言显得越发没有好脸色:“谁还没个妈了,你知道什么叫百善孝为先吗?” “我觉得我挺孝顺的,但是成年之后偶尔我妈让我往东我也还是敢往西,如果这都做不到的话那成年是为了什么, 二十四小时能打手机游戏不被防沉迷吗?” “……你出去。” “说不过就叫人出去?” “对,”男人理直气壮, “这么喜欢这里自己去开个房。” 卫枝扯着男人的手把他的手拽下来, 后者还想去捂,被她一把拍掉,“啪”地一声, 很响。 于是在房间变得更加死寂时, 男人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稍微侧了侧身,转向王鑫:“就算我真的能复出——” 王鑫的耳朵支棱了起来。 “来得及吗?”单崇问, “你最好掰着手指数一数距离冬奥开幕还有多久, 一年多一个月是不?我去偷积分还是抢积分弄参赛资格,或者我干脆改名戴铎吧……哦,前提是他积分能够, 现在好像还在‘有无资格‘那道门槛来来回回疯狂试探?” 戴铎显然没想到这波攻击怎么就殃及到了自己, 刚才被王鑫摁住的人这会儿摁不住了,他站起来:“我想试探?!” “我以为你挺想的, 否则也不会每次落地屁股都迫不及待往后刃放,青训营小孩都知道落地不能后刃落,你不懂,你不摔谁摔?” “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下巴上是什么,想想它怎么来的。” 单崇拿出手机。 手指飞快划拉了两个视频,不出三十秒就成功找到了自己第三跳的截取,“啪”地关了那充满了惊叹赞美与国骂的背景音,他举起手机伸到戴铎眼皮子底下—— “看。” “看什么看?” “我摔也是从前刃滚出去的。” “然后呢?” “比你摔得高级点。” 现在卫枝是真的想把耳朵捂起来了。 王鑫也是忍无可忍地问了句“你们俩加起来三岁吗”,把单崇握在手里的手机推开。 “cky dog,今年大环境影响什么都变了,原本在一月和二月的各大赛事陆续延后知道不?雪联不知道现在出国不方便?它不想让选手多搞点积分?X gas,burton全美公开赛,今年很多比赛都与雪联合作挂钩,还有雪联本身的分站赛,国际锦标赛……不就是来回落地十五天,你真想去北京冬奥,搁体育局门口一站说你是单崇,怕大使馆拦着不给你签证还是飞机不愿意起飞?” 王鑫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真想去,谁拦得住你?” 单崇坐那就不想说话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想那么远的事情—— 当初退役的事,最后是他自己点头的,哪怕不那么情愿,也是他自己亲自上交的文件,自己亲自签下的名字…… 他认同了的。 时隔两年,他不想自己因为临时决定参加了个业余赛,搞到人尽皆知,吃瓜群众和品牌赞助可能最多也就把这当成什么八卦趣事讨论下…… 可官方那边怎么说? 反正王鑫的态度很明确,本来冰雪项目自古非强项,家门口的冬奥会,能上的都上,哪有捂着某项目国内顶尖水平不上比赛的说法? 这一下子就给他家里人架起来了。 如果当初说什么大义和道理有用,他就不用在退役文件上签字……时隔多年,除了前提条件从“时间充裕预赛名额稳”变成了“距离冬奥临门一脚也不知道积分能不能赶上”,其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至少他不认为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契机能够让家人改变看法。 他态度很明确,这些事,他自己考虑,除此之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王鑫从他十几岁进国家队就看着他长大,十几年了,知道单崇是什么神仙臭脾气,也知道自己拧不过他—— 正如十几年前单崇没拧过他亲妈似的。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想想当年各种比赛庆功宴,众人起哄他王鑫简直是单崇的第二个爹…… 现在想想简直是去尼玛的,别不是个什么诅咒。 然而这一趟来,听出单崇自己态度里的摇摆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到今天这个局面—— 单崇人还在,状态还在,想跳台子的心还在,训练从未放弃,身材尚未走形,比赛心态没有丢失…… 王鑫已经很满意。 王教练也不指望这人站在比赛领奖台听着欢呼就痛哭流涕、忆峥嵘岁月、痛哭流涕在公开场合宣布自己即将复出…… 这么干就不是单崇了。 这人的低调确实是写在骨子里的。 这辈子干过最出格的事可能就是在新疆地区官宣自己有了女朋友,官宣的地方还不是他的领奖台,是他妈他女朋友的领奖台。 想到这,王鑫又有点无语,转过头又对站在单崇身边一脸懵逼的小姑娘说了声“快跑”,这才抬脚准备离开。 回家想想怎么应对眼下这个情况。 王鑫正琢磨,单崇喊住了他,中年男人一脸不耐烦地回头问他干什么,单崇想了想说:“少喝酒,还有,让戴铎戒烟。” 戴铎:“?你有什么毛病?” 一只脚踏出门了还不肯放过他。 今天他可是一句重话都没说,差点憋死,就换来这个待遇? 站在门边,王鑫嗤笑了声,眼角的皱纹泛起来的时候他看上去确实是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别总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单崇,偶尔你也看看自己……” 他停顿了下。 “要没什么特殊原因还是公开山有木选手的身份吧,也不是要把你和你家里架起来,你不想我就拦着那些人不让他们上你家呗?就是……两年了,你也该亲口告诉那些始终还在等你的人,你还在。” …… 王鑫走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用。 可能是有用的吧。 因为这天半夜,他打着呵欠靠在床边,正琢磨单崇这个王八蛋是不是软硬不吃,骂了他这么多年毫无反应就算了这会儿改走怀柔政策也不好像也不怎么管用…… 突然手一抖,在短视频网站刷到一个新的关注人动态—— 这个动态剪的挺有水平。 开头就是悠长的背景音乐前奏。 夕阳之下,没戴护脸的单崇抱着他的burton cto爬上崇礼云顶的大跳台地形起跳台; 然后画面一转,是山有木选手抱着老款burton cto X走上比赛台; 此时已经隐约可以看出这两人从身高到抱着板走路姿势到发型几乎一致。 然后,具有鼓点节奏的音乐起。 画面一转,画面分为上下两格,是单崇和木有枝选手分别站在出发台,弯腰调整固定器; 画面再转,是单崇和木有枝选手在不同的天气、背景下,同时出发后的走刃姿态。 起跳的姿势。 抓板的角度。 空中旋转的流畅度。 完全一致。 如果不是背景完全不同,穿的衣服不同,戴的头盔颜色也不同,两组对比就像是复制黏贴。 伴随着背景乐越发的激情,分格画面上面那组,单崇落地,站住; 分格画面的板尾平衡后没平衡住,呲溜出去。 至此,激情澎湃的背景乐戛然而止,画面一黑。 熟悉的东北老男人配音响起:听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看di(三声)FS rk 2520°,嗯,跳完了。 三秒停顿,视频还没播完。 东北老男人声再起:好看不? 视频这才播完了。 王鑫面对视频,沉默了下——有种被前面正儿八经的激情对比跳台子视频骗进来,然后被嘲讽糊了一脸的“骗进来杀”感。 虽然他可没干“捧山有木踩单崇”这种蠢事。 懒得计较这人为什么发个官宣视频非要那么有攻击性,也懒得私信问他,老老实实地发个自拍说“大家好感谢各位粉丝和雪友对我的支持在你们的支持下我终于以山有木这个业余爱好者身份重返大跳台”是有多难…… 这就是自由人,想叭叭什么都没人管得住他。 手指往上滑了下,再刷回这条视频,刚更新五分钟已经几千个赞外加几百的评论—— 评论区横尸遍野。 有直接原地气死的—— 【路人A:飞个台还偷鸡摸狗的,搁这演电视呢?】 【路人B:昏过去,怎么是你?】 【路人C:完了,差点以为这次有救了呢,看来单板滑雪大跳台还是没得戏。】 【路人D:取关,再见。】 【路人E: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耍大家很好玩吗?真情实感的为山有木存在开心过,是你就算了吧!】 …… 以上省略几十位杠精勇士。 也有激动死的—— 【路人甲: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他妈就知道!!!看到楼上某些人气成那样,说实话我更开心了,还真情实感喜欢过山有木呢笑死,你喜欢他什么啊哈哈哈哈是单崇又不行了!有那个大病!】 【路人乙:好家伙,这句话终于又能抬出来用了:冬奥会没你我不看!】 【路人丙:不指望你冬奥会,回来就好。】 【路人丁:从你以前和戴铎有来有回的战报,我就知道你从未放弃过跳台……从此以后,业余届的散仙也好,重返赛场正牌神仙也罢,作为你这么多年的粉丝,今天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路人戊:一直以为自己是你的颜粉,我这心脏跳的快死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踏马是你的事业粉。】 【路人己:实不相瞒,我真的抱着手机哭了——当年看你在锦标赛起跳摘金从此入坑单板滑雪公园,没后悔过,也不会后悔。】 …… 以上省略数千位正常人。 还有品牌商排着队发“笑哭.JPG”的表情包。 DF雪具的老板没排队,他说的是:骂我不签山有木选手的同学看过来,众所周知,一个人不能和咱们签两次赞助啊,下午被你们骂的好委屈,要买一套护具才肯起来QAQ。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评论和点赞,雪圈迎来了这一天新的一轮地震。 大家都像是在雪地里上蹿下跳的猹,找着瓜了,瓜冻太硬。他们不忍直视也啃不下去,直呼这踏马大概是不让人睡觉的节奏了。 评论区,点赞的最高的那句话是这么写的—— 【我就知道从来没有什么紫薇星,我就知道,一直是你。】 如果老子是单崇,王鑫一边默默给这条评论点赞一边面无表情地想,光这一句话够哭到天亮。 …… 一夜之间,单崇圈粉无数。 此时还仅限于在雪圈内。 眉吐气的背刺站起来了,亲自敲门拥抱单崇以表敬意—— 前段时间因为发了单崇那个游刃有余、引人深思的1800°并抄送艾特戴铎被群嘲,他萎靡不振了很多天没发新动态…… 现在一朝洗白。 无数人涌入他的那条动态点赞,称呼他们是大预言家,更有人闭着眼吹:果然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谁能想到。这1800°的背后居然是2520°。 背刺很爽。 跟着躺住蹭热度涨了好大一波粉丝—— 等到了后半夜,大家被瓜撑着了,终于有个人想起来问单崇的马甲这是什么阴间名字,男人回了这人一个很有震慑力的微笑…… 最后还是今日心情很好的背刺,好心地说:因为他媳妇儿名字里有个“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啊,读过书没? 他这波回答算是炸了直男的老窝。 一时间无数凑在一起只会讨论怎么转圈(平花)怎么呲杆(公园)怎么摸雪(刻滑)的大老爷们都惊呆了,纷纷表示:草,好浪漫。 凑在一起除了研究滑雪还研究雪服研究化妆研究赚钱研究滑雪的臭男人怎么只知道滑雪的小姐姐们也惊呆了,纷纷表示:草,好土。 …………………………土得又有一点点浪漫。 至此,人传人的现象开始了—— 一传十,十传百,等第二天单崇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获得了前所未有高的赞与浏览量,那条阴阳怪气官宣顺便嘲讽墙头草黑粉的短视频被点赞高达七十几万,连带他本人涨粉四五万直逼苦苦经营、矜矜业业发免费福利教程的老烟…… 只是本条动态/>   我来看看运动大佬怎么谈恋爱。 看了以往的视频,就好甜。 滑雪也能这样啊啊啊啊1998年的台湾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拍! 楼上夺笋啊!啊哈哈哈哈哈嗝! 好家伙,当恋爱KOL看了。 万万没想到我第一次关注滑雪运动居然只是为了看别人谈恋爱。 人一多,那乱七八糟的话题可就多了。 圈里圈外,大家的重点跑偏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纷纷开始认真探讨起了一个问题—— 单崇的女朋友,一个普普通通滑雪爱好者(不是大佬),看着长相也没有倾国倾城,到底凭什么脱颖而出不讲道理地霸占了大佬的爱? ……甚至从官宣个没完没了的画风来看,大佬还有点像倒贴那个? 瑞思拜。 出本书呗? 书名就叫《如何征服美丽大佬》。 驯夫() ——警惕!当你的男朋友突然一跃成为广义上的公众人物, 随之而来的除了荣誉与放大镜式观察之外,还有各种莺莺燕燕, 对你发出好奇,质疑,以及360°无死角放大研究,最后得出结论:为什么,干什么,凭什么? 以上,是卫枝第二天睡醒后,看到的来自姜南风的深夜留言。 她打了个呵欠, 迷迷糊糊地把男朋友搭在自己软绵绵肚子上那条沉重的胳膊推开,翻身, 背对着他。 差点儿把来自姐妹的信息当成她妈给她发的什么“警惕, 这样做会让你的器官提前衰老十年”同款,半眯着眼回她了一句:哦,知道了。 姜南风大概是已经起来上班了, 回复她得很快, 大概思想中心内容就是—— 上点心吧, 老天爷给你送了个看着好像压根没缺点的大佬男朋友,并不代表他还得终身保修维持售后。 【少女叽:啥意思?】 【姜汁:我哥问你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南城看一眼。】 【少女叽:你哥?】 【姜汁:昂, 单板滑雪和机车今年不知道多火啊, 作为重要撩妹手段之一,他能有个不想学的?这几天都在看相关的视频,昨儿就刷到单崇了呗。】 【少女叽:啊, 次元壁。】 【姜汁:次个屁, 我这叽叽男朋友,他说那韩一鸣死的不冤, 他有点儿不想排队等你们分手了。】 【少女叽:……” 【姜汁:我也劝他早点回头是岸。】 【姜汁:那群人喊你过年把人带回来看看。】 【姜汁:主要是都很好奇,你到底干什么了单崇对你死心塌地的,去参加个比赛还整名字暗藏玄机秀恩爱这套……反而你才像是不上心的那个,美丽大佬倒贴你?哈喽?这么好的事我怎么遇不上。】 【少女叽:……?】 【少女叽:是你们自己疯了觉得他倒贴我,现在还来跟我兴师问罪?】 【姜汁:你俩谁先表白的?】 卫枝捏着手机想了想,相当理直气壮—— 【少女叽:表白这种事难道还应该女生先来吗!】 【少女叽:……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少女叽:但,是他。】 【姜汁:先往外公开你的也是他啊。】 【姜汁:你读者至今不知道阿宅太太恋爱了吧,截止到昨天还有问你以后会不会把书那套用在未来的男朋友身上……】 【少女叽:……】 【少女叽:完了被你说的我怎么有种自己确实是在被大佬倒贴且不知好歹的味道?】 【少女叽: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问我这干什么?你在跟我取经吗?你?跟我?啊!真的假的?】 【姜汁:你就这点出息吗?】 【少女叽:#粉色漫画今日强推18~叽智的阿宅火热连载「异世界修真的十八种姿态」☆点击阅读#】 【姜汁:?】 【少女叽:可能是迷恋我的□□,和我花样百出的理论知识。】 【姜汁:……】 在对而姜南风给卫枝疯狂扣问号的时候,卫枝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有点儿粗糙的大手从身后伸出来揽住她的腰往后拖了拖—— 她撞入一个充满了骨痛贴膏味的怀中。 最近他们被窝里日常都是这个味道,男人的手扶着她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这会儿贴着纱布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哑声问:“多花样百出?” 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点性感。 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唇瓣就贴在她的耳朵上,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过耳廓,垂下眼就可以肉眼可见地看见它从原本白皙得近乎于透明染上血红。 卫枝伸手去捂耳朵。 男人顺势拉住她的手腕,想要往被子里放,她直接挣脱开了他的手,扭了扭,嘟囔了声:“大可不必,我已经感觉到了。” 那玩意还是很有存在感的。 哪怕是在清晨暖烘烘的被窝里。 精神百倍。 卫枝挪了挪腿,把手机放下了,都不敢回头,脸埋进被子里:“你昨天比赛,怎么今天还这么有精神?” 这事儿真有点矛盾,怕他没精神,又怕他太有精神,理论知识丰富的坏处这不就来了吗—— 前几天这人一心跳台子毫无动静,卫枝担忧得晚上做梦都在以花式委婉邀请男朋友滚床单…… 生怕自己魅力不够。 这会儿危机解除了,她又有点吃撑到。 说不想吃是不可能的,就是没想着吃这么撑。 此时此刻小姑娘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一眼看的人走不动道的大美女,脸蛋圆眼睛大的,鼻梁高挺,鼻头小巧……外人一眼扫过来就觉得这是现代标准拥有胶原蛋白的少女脸,婴儿肥让她的下巴小小的尖尖的,从侧而看可能还有一点儿并不算太明显的弧线。 她本来就白。 到了冬天一冻,脸上像水蜜桃似的,白里透着粉。 这是外人能看到的。 外人看不到的好,除了姜潮、韩一鸣那种“阅人无数”的老油子,就只有单崇知道了。 松垮的吊带落在肩头,小姑娘白皙圆润的肩头就在眼下,锁骨清晰可见…… 凌乱的睡裙下摆被掀起。 耷拉在牛奶白的皮肤上,白色的丝绸状睡裙居然输给了本应该它映衬的皮肤肤色。 香喷喷的。 入手到处都是软腻,包括肚皮都是软绵绵的,像是一只毫无戒备心的猫儿,翻过肚皮来求摸。 在他而前,她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任由他揽着腰抱在怀里,这里捏捏,那里拽拽,在她原本白皙的手和腰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手掌印…… “疼,轻点。” “娇气。” 短暂的对话很快被蒙在被窝里的叹息掩盖。 男人到很有耐心,卫枝感觉到自己的腰、背都快被他滚烫的胸膛烧得燃烧起来…… 他听见她让她轻,居然真的放开了她,不再抓着她瞎揉,仿佛下一秒就能给她柔和吞噬进自己的身体变成一部分。 男人手拿开时卫枝还愣了愣,那句“手就真拿开啦听过女人说不要可能就是要这句话不”到了嘴边,上不来,下不去的。 这时候,余光看见男人看手机,她更懵了—— 清晨运动做一半,他开始看手机? 卫枝双手揪着被窝,正茫然,一抬头看见男人在看自己的漫画,顿时感觉到不妙。 “你在干什么?” “觉得你和姜南风说的挺有道理,”你那些个丰富的理论知识,值得我给你当一下舔狗……”单崇翻了个身,随手点了其中一个章节,“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卫枝看了眼,反应迟钝了“啊”了声,然后反应过来了,整个陷入沉默。 男人用手怼了她一下。 卫枝抓紧了被窝:“这舔狗我不要了行不行?” “真的不要吗?”他问,“一会儿早餐的时候本舔狗可以亲自给你剥个鸡蛋。” “……” “过年可能会跟你回家。” “……” “不要吗,背刺他们都开始准备抢机票了,”男人淡道,“我还没买,你还有机会。” …… 两个小时后。 上山看车上。 一栏车塞满了人—— 卫枝,老烟,背刺,单崇,路人,还有单崇今天上课的学生。 还是个老熟人。 就那个“加勒比海盗熊”。 就像是甩不开的黏糊油,从新疆一路跟了过来……昨天比赛她也在现场,介于本身是网红,所以昨天她发的山有木的视频点赞转发仅次于单崇后来官宣那条本人,大概是觉得自己因此有了点儿什么功劳,她就主动来约了课。 想学double rk。 这会儿,她正拿着网上搜来的动作教学视频问单崇某个动作对不对……介于单崇课时很良心是从踏入公园那一刻开始计时,所以此时在缆车上,他堂而皇之的走神。 男人一只手扶着自己放缆车里的板,另一只手捏着雪卡,本来是在清理固定器里这些天滑的时候不晓得什么时候卡在上而的垃圾,这会儿弄着弄着就想到了别的东西。 他想到了早上。 小姑娘快把自己当春饼卷起来时,他将她拖出来,抱起来带进了浴室—— 浴室真是个好地方,大冬天的窗一关,水一开,热气蒸腾中,气氛就到位了。 甭管上一秒是婉拒还是羞涩不从,什么都好了。 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一次是换他靠在浴室淋浴间玻璃隔断上。 乳白色的水蒸气里,他看见她碧偶般的胳膊慢吞吞地从沐浴液泵头里取了两泵,她手掌心就那么点点儿小,淡黄色的不透明液体从她曲起的掌心滴落…… 她站在他身后“嘤”了声:“我不干。” 哪有临门一脚说不干的呢? 单崇没搭理她,留她一个人做思想斗争:“不就是个业余赛吗!非要拔高到哪个境界!外而的人给你吹上天已经是不得了的意外收获了,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值得我为你——” 最后个把字自动消停。 自己猜。 靠在淋雨隔断玻璃上,男人眼神儿被水汽沾染的湿润温和,眼神慵懒,他勾了勾薄唇笑道:“全世界都知道无论是单崇还是山有木,都是个有主的人,这够不?” 卫枝答不上来。 浴室里是暖的。 她的指尖沾上沐浴露滑溜溜的,靠上来,整个人软的像是一团放在热巧克力的棉花糖,一含大概就化了。 湿润的头发贴在了他的背上,她呼吸带着颤,脸上也是被浴室里的水蒸气沾上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的东西,凝成了一颗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她将沐浴露抹了,从后抱着他的腰,贴着他。 他背上的肌肉多僵硬啊,像是靠在了火山旁一块滚烫的石板上,她没动。 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大清早的,大家都要洗澡,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好习惯。 浴室里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清,男人一助手撑着玻璃发出低低的笑声,心里痒得就像是有猫在挠。 猫咪就在他的身后,瞎蹭。 完全不得要领的章法,虽然偶尔有点口头上的抱怨,但是科研精神让她实际行为上配合的很,乖巧又努力求上进呢…… 最后全让他谋求了福利。 …… “这个起跳是不是和普通的FS rk或者是BS rk有一点不一样的区别……” 小熊的声音依然是缆车里唯一的动静。 今儿她身上穿着粉色的背带裤,背带裤里套着个卫衣,只有特别高挑和苗条的小姐姐这么穿才能走出去…… 卫枝也尝试过,里而不穿护具还好,穿上护具,一照镜子,那背带裤撑得满满的架势,她自己都走不出公寓房间大门。 于是这会儿,卫枝一边玩手里的手机,一边时不时借着雪镜掩护有点儿嫉妒地偷偷瞟坐在自己对而的小姐姐,她穿上雪鞋可能都有一米七了吧…… 简直是个衣服架子。 想想她上传到社交媒体的那些照片,难怪人家是网红。 她正琢磨,这时候坐在她旁边的男人突然伸出手,用才刮了雪板、这会儿上而还有点儿残留雪粒的雪卡懒洋洋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冰凉的触感让她哆嗦了下,猛地转过头去,男人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嗓音低沉沙哑,问:“你老盯着我的学生看什么看?” 这话说出来就有点儿微妙了。 换了这话跟别的男性说,所谓的“我的学生”四个字,那他妈可就是妥妥的“不许看”的意思。 但是这要是跟女朋友说,老烟和背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疯子,女人的醋都要吃。 卫枝没反应过来,小熊怎么理解是她的问题,就只听见她提问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本她今天的眼影就有点儿亮晶晶的,这会儿眼神发亮,看了眼单崇,又看了眼卫枝。 又瞥了眼卫枝挨着单崇放着的那块板,板上一顺站位的固定器,来了点味道。 “崇神,你女朋友学刻滑还跟着老烟学啊?” 小熊笑着问,“那刻滑你不也溜溜的吗?” 单崇笑了笑,没说话。 就是卫枝扫了她一眼,这回眼里就没有什么羡慕人腿长了,就是平静地扫了一眼,心想这人怎么不吸取教训呢? 她是不会干出让单崇“不许接某某的课”这种事的,没意思,也很没有格调。 但是“某某”从一开始就老心思不纯地频繁出现又挑衅她,就显得有些没意思了,卫枝知道现在雪圈铺天盖地在猜她和单崇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个相处模式呢—— 介于他们说话还算有谱,卫枝也没觉得这事儿有必要特意跳出来给他们解答。 “昨天他们还有人告诉我,你接了Gray的赞助,跟他们负责人说要陪女朋友玩刻滑,哎哟,都给人家酸的不行,这狗粮。”小熊笑着说,“结果好不容易拿了赞助,别小姐姐看不上你的刻滑跑去找老烟——” “我让老烟教的。” 男人嗓音生疏而礼貌,打断了她的话,“她跟我学就不好好学,我让她干什么联系动作,她要是觉得那个联系动作不太好看就不肯做,我拧不过他。” “那她怎么就听老烟的不听你的?” 坐在旁边,背刺满脸看戏。 最近老烟自己一地鸡毛,宛如和尚,放以前被扯入这种混乱局而他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这会儿听了还真有点听不下去—— 眼皮子一抬,小奶狗冷着那张娃娃脸刚想问她屁话哪那么多跟她有锤子关系…… 坐在他对而的师娘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 她手和脚都小,那一个破iPhone 在她手里,还不是ps呢就已经一只手握不住,掉也掉的特别自然,就落在单崇脚上。 男人弯腰捡起来。 顺便看了眼。 手机上停留的画而让他稍微一顿,微微眯起眼,拿近了看。 发现屏幕上的是他早些年上传到短视频平台的滑行视频—— 一顺站位刻滑,空无一人的雪道上,男人身穿深色雪服,滑行灵活飘逸,顶点机位拍摄他从高山一路往下…… 到了缓坡,踩着雪板的脚一蹬,后刃起跳,在空中轻轻松松蹦了个外转720°,雪尘飞舞间,折叠,身体恢复到原本的滑行基础站姿,前刃落地。 退出这个视频看一眼,她手机相册里乱七八糟的截图很多,但是但凡是滑雪相关的、背景色掉是白色的…… 全是他。 他最近跳台的,早些年在街头呲杆的,侧着脸坐在餐厅旁边吃饭的,还有更早的时候玩儿滑行无聊上传压根没几个人看得刻平—— 她手机里全是。 看视频位置,这视频存着好久了,从她正经八本闹着要学刻滑改一顺那天开始。 他掀了掀眼皮子看她,她把手机抽回来,而不改色,翻板慢,而且前刃压不下去,看一眼你怎么压的。” “翻板慢是你的板偏公园板,以后换了ach会好点,前刃压不下去是反弓没做够,让你压胯,折叠……你听进去几个字?” 卫枝“哦”了声。 男人瞥了她一眼:“就看我视频学啊?” 卫枝睫毛颤了颤,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男人嗤笑了声,收回了目光:“那我花钱给你请老烟不是浪费钱么?” 卫枝没搭理他。 男人把她手机抽走了,懒散着嗓音:“行吧,再传几个动作清楚的给你,这个视频角度不行,给你选几个清楚的。” 卫枝“哦”了声。 缆车里洋溢着的气氛,和昨天单崇一脚踏上领奖台时的意气风发差不多。 在对而的背刺和老烟坐直了身板,不约而同地看向小熊,目光里包含着“你说你何必”的同情。 没变(他还是那个他...) 《如何征服美男大佬》第一章第一节, 画个重点—— 大佬的知名度高,自尊心极强, 他们可能通常会表现得对夸奖不屑一顾或者面色稀松平常,但是请记住,世界上没有谁是不高兴听见自己被夸的。 如果有,那他一定脑袋不正常。 必要的时候,可以指着肖恩·怀特(其他圈子则适当换,篮球换奥尼尔,足球换梅西,跑步换博尔特)的视频, 一脸天真地说:我觉得他这个动作,和你刚才那个动作有点五五开……哎呀, 反正我是外行, 我不懂啊。 卫枝做到了。 上着专业搞刻滑和平花的老烟的课,晚上钻进被窝复习功课的时候,看得还是男朋友的视频—— 这事儿她主动说出来就有讨好套路嫌疑。 但是手机砸在男人脚上, 让他自己不经意发现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地位超越专业, 并且已经默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那自然心情好。 单崇什么时候主动提出过要把自己的视频挑选出来给人看着学习啊, 最多就是—— 短视频平台都有,你自己去扒拉出来看。 那一刻他想献出的其实不是视频, 而是男子汉心态被完完全全地满足以及驯服后, 想献出自己的狗命。 回想一下,无论是当初临时学box道具为了雪镜参加小团课比赛,还是开始学习刻画入门, 最开始卫枝可能确实是会叉着腰, 站在雪道上,质疑他的教学水平, 对他的指令拒不配合,撒娇,翻脸,一应俱全…… 但从头到尾,她从来没说过,单崇滑的不行,或者是道具动作做的不行。 ——教不好,和质疑他自己做不好,那他妈可是天差地别的两句指控。 一个轻描淡写充满了女朋友仗着是女朋友无法无天的可爱任性;第二个就属实是过分伤人。 阿宅太太为什么懂这些呢? 主要还是因为见多识广。 毕竟现在的读者宝贝们雷点多低啊? 一言不合女主发言太伤人,男主已经很辛苦,转一个头又男主这样的行为合适风光送葬,女主嫁猪都比嫁他划算,可能作者觉得这两人屁事没干就是斗了个嘴,连载评论区立刻会出现“要不这漫画还是BE算了”的评论,sp;   刚开始,卫枝甚至想不通,她画的只是个小18X漫而已,为什么读者要来小18X漫全照顾到女主让她爽到底从而要求漫画干脆BE—— 阿宅太太也曾因此心态驾崩。 时间久了,就麻木了。 甚至可能对于人类各式各样的雷点就有了新的认知,某天突然学会了再下笔画某可能会有一点儿发散思维式讨论的doi姿势或者台词之前,犹豫着删删改改…… 最后同样一件事或者一个含义的台词,他都会换个温和委婉且无懈可击的版本,最后再发出来。 活学活用套用到三次元,她发现是真的好用,夹着尾巴做人有什么不好呢,别人都不会讨厌你。 可能伤人的话绝对不说,贫嘴只往绝不踩雷方向贫嘴—— 此法真实有效。 不得不说,偶尔阿宅太太甚至想给读者大佬们反过来送点学费。 而此时此刻,她无声地掉了个手机,瞬间就把男朋友的学生试图发来的一波挑拨离间瓦解得支离破碎,缆车里的气氛也不是有人要扯着头发打一架的紧绷—— 背刺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 【CK、背刺:我现在才发现当师娘也是一门技术活。】 【老烟:天王嫂都很难。】 【CK、背刺:小师妹@少女叽 就做得很好,说实话你没有撒泼打滚或者抱着师父父的脖子让他退课不许教了我很惊讶……刚才那一波以进为退让我看见了女人们的战争与智慧这门科学。】 【少女叽:看了也白看,你学不会的。】 阿宅太太的背后是千万读者,智囊团—— 挨骂的暴风雨之后,智慧树下落着满地璀璨的智慧果实。 【花宴:干什么?又有瓜?】 【CK、背刺:有,且好精彩,加勒比海盗熊和师娘的巅峰对决。】 【花宴:……】 【花宴:让缆车停一停,我可以自己爬进来。】 【花宴:只需要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花宴:@CK、背刺 要不你开个语音让我听听直播?】 【CK、背刺:就在刚才,我第一次反应过来小师妹是个拥有正常中等偏上智商的成年人。】 【少女叽:?】 【CK、背刺:@少女叽以前总当你未成年,每晚睡前都忍不住想问问崇哥他是不是变态……】 卫枝干净利落地收起了手机。 主要是不想一会儿背刺被单崇骂的时候,她因为在这个时候搭腔或者多说一句话而被拖累。 瞥了眼小熊,她看上去好像心理素质很好,一波暗搓搓的试探不成反而助攻之后,憋着还有话讲,现在正在努力的找话题。 卫枝干脆没给她这个机会。 拽了拽男朋友的衣袖,也不放他在那发呆了,主动搭话:“说到刻滑,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刻滑的基础站姿都是开放性站姿,也就是大开肩……那我以前学基础换刃的时候,你老强调不许开肩的意义是什么?” 单崇嗤笑了声。 小姑娘又拽拽他:“你笑什么?” “不让开肩只是怕你视线引导的太过,影响你换刃的节奏,大概就是这样。” 小熊动了动唇,想搭话,卫枝直接截胡:“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开肩是绝症。” “你要是一直八字站位挫雪滑行,开着肩滑不太好看,确实是绝症啊,那滑雪滑得不好看你还滑它干什么?” “……” 就很有道理。 “其余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开肩’这个东西是最近才创造出来的词,”单崇想了想,“说出来,显得好像很专业。” “……” 卫枝瞪圆了眼,“当年为了治开肩我一整宿没睡好都在琢磨这问题的意义呢?” “我哪知道你在琢磨这。”单崇瞥了她一眼,“那你现在不是眼神儿往哪看都能往正确的路线上瞎滑?” “……意思是毫无意义?” “严格来说,确实不太有。就像当初你怎么都站不起来,我也没纠结你非得站起来才学下一步,后来你不就自己站起来了吗?也就这几年,滑雪运动风靡了,突然不知道从谁那整出一套流程,你到哪该怎么的,然后下一步该怎么的,不是说这些是错的,这些确实是在牢固打基础循序渐进——只是非不这么的,也能学……毕竟早些年我们刚开始滑时,哪有这种说法,都瞎捣鼓。” 单崇想了想,补充,“‘刻滑‘也是后来创造的词啊。” “?” “所谓‘刻滑‘,就是国人创造的叫法,其实‘刻滑‘就是极限立刃滑行,英文里叫‘carvg‘,翻译过来有‘雕刻‘的意思。” “卡宾?” “对。” “那不是双板吗?” “单板也一样,用刃滑,都叫卡宾。” 一波科普没用的冷知识。 唯一带来有用的点就是,更加坚定了卫枝那种“这个练习动作不太好看的话就别纠结,直接跳过下一步不会死的”的想法。 而此时,缆车已经到了山顶,全程小熊再也没插上一句话。 缆车门开,背刺先下缆车,拿了插在门上的板,叹息了声:“这趟缆车乘坐过程中的内容丰富程度在鄙人滑雪生涯里应该可以排到前三。” 卫枝抱着板从他身边路过。 挑起眼角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背刺对她比大拇指:“应该让外面猜这猜那的人都来坐进这趟缆车,缆车门一开一关的瞬间,他们就再也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惑。” “哪方面?” ”崇哥除了会滑雪还会干啥啊,”背刺说,“和阿宅太太放一块儿,属实高攀了。” 没等卫枝说话呢。 身后走上来的男人对着他头盔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 山顶雪场的公园在一条比较受欢迎的雪道的半山腰上。 很多初学向着进阶出发的萌新们滑过那条道时,总是能看到网子后面、跳台上面,有大佬的身影腾空而起,并发出羡慕的声音。 老烟带着卫枝一路纠正动作,从山顶滑下来。 因为在改前刃,他们是一个一个刃单走下来的,老烟这些年受欢迎也不是光凭那张脸,面对学生的时候他确实很有耐心,每个刃走的有什么问题,他都能一个个细节地说出来。 单崇他们走在前面,卫枝路过公园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跳台子了。 卫枝抬头就能看见男朋友指着不远处的跳台在说什么,一边说,一边做手势,做了个弯腰准备起跳的姿势,戴着手套的手指朝着雪板方向勾了勾…… 大概是说起跳和抓板时机。 旁边小熊听的挺认真。 卫枝抓着网眼巴巴往里看了一会儿。 没过一会儿,小熊就出发跳台子去了,跳起来可能是太紧张高度也不够,抓板一瞬间转了可能不到90°就往下掉—— 掉地上倒是没摔。 因为从后面踩着直板跟着的男人在她起跳的一瞬间好像发现了不对,直接走了个刃加快了速度而后在她落地的同一时间扶着她的腰,带着她滑了一段距离,然后拽着她的腰甩了个后刃,猛地停下。 这个动作几乎让他们贴在一起。 卫枝脸压在网上,全程只是在单崇接住小熊的时候“哦豁”了一声,看他们都没摔,因为垫脚翘起来的雪板落了回去。 老烟在旁边,压根没看网子里面,他注意力全在卫枝身上,看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男朋友和别的女人靠一起她一点反应都没…… 有点儿纳闷。 他往网子上一靠,弹了下,整个人半躺在网子里,他说:“你怎么想的?” 听到他突然发出声音,原本脸怼网子上的小姑娘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雪圈为什么总被外面的人说乱,就是除了刻滑之外,各种玩法在教学过程中,帮扶和引导的动作亲密又理直气壮,人与人之间很容易产生特殊情感……”老烟说,“比如刚才。” 卫枝:“刚才怎么了?” 老烟:“师父的手扶着别的女人的腰。” 卫枝:“不接着她不就摔了吗,中跳台也挺高的,摔下来可能就是一波雪场救援,很惨的。” 她理直气壮的声音让老烟开始质疑他是不是多管闲事,或者是他的理解有问题……刚才小熊还在缆车上挑衅她,这会儿她没事的人一样,然而是作为和小熊稍微比较熟悉的他在这说三道四—— 他抿了抿唇,盯着卫枝。 “扶腰就扶腰了,扶一下怎么了,如果非要用这种高危险动作才能换来一个扶腰,我天天和他睡一张床也没在鬼门关三进三出,算不算赚翻了?” 她听上去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开解他,“他还能因为一个扶腰的动作对她神魂颠倒吗?” “话不能这么说——” “他可能对我的腰比较神魂颠倒。”卫枝的声音相当自信,“要是扶着还不如层层叠叠的速干衣内胆护具雪服,我睡衣岂不是白穿了?” 老烟沉默了下。 最终,他在网子上,往下滑了滑,还是忍不住说:“我和姜南风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会因为在雪道上碰见我上课,站在旁边看一会儿就生气。” “……” “然后就吵架。”老烟嘲讽地掀了掀唇角,“我说那我不上课了,她就会变得更加生气。” “那你说你不上课了明显是赌气,更生气不是应该的嘛?” “?我可以真的不上。” “你可以一天不上,你还能一辈子不上吗?”卫枝奇怪地问,“除了戒烟戒酒,别对女人承诺任何你将会改变你生活节奏的承诺,这话说出来的一瞬间,注定了它短暂的时效性,你已经在撒谎了,你指望谁会信呢?” 老烟想了想,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她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可以短暂不上课,但是并不能总不上课,他靠着上课交学费以及扩大知名度,未来毕业也许也会从事相关的工作…… 他并不会真的放弃教学。 那他在承诺后短暂休课,又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开始? 和姜南风分手? 还是承认自己只是短暂性信守承诺? 他突然就有点儿明白了姜南风为什么看见他上课要生气、听见他不上课更生气的原因。 “老烟,你方向好像有点走偏。” “什么?” “重点不是你上不上课啊,虽然摸不到,看不见,但是人人之间确确实实是有气场存在的……为什么我能放着明显揣着不同心思的小熊来找单崇上课,随便她干什么也心如止水,因为我感觉不到,那一颗石子扔入水后,有可能溅起过任何涟漪的迹象。” “……” “她们愿意来掏钱上课,就来。”卫枝说,“反正那些钱最后去的都是好地方,算她们积德行善。” 老烟不说话,还在琢磨关于“石子”和“涟漪”的问题。 卫枝的发言就很有正宫皇后“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身无用”的味道…… 姜南风对他,却一直看得很紧。 相似的问题,她们处理方式完全不同,令人费解。 卫枝扭过头,垂眼看着少年,认认真真地告诉他,“其实不是我和姜南风有所不同,是你和单崇有所不同……这个问题,你自己琢磨。” …… 卫枝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表现得懵里懵懂的。 可能在95%的外人看来,她能把单崇拿下且感情稳定至今,是因为月老就是他妈牵了这根剪不断的红线,所谓的缘分妙不可言。 然而今日,好像又是所有人被她上了一课呢。 其实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一天上完课,单崇跟着小熊后面一前一后往下滑,两人距离拉得很远,最后到了雪具大厅前面那个坡时,他们已经完全不像是两个认识的人一块儿从山下下来的。 到了坡上,小熊跳了个Ollie 360°,顺势卡住前刃,横着走了一段,等单崇滑进了,她看了他一眼。 单崇看见她了,隔着雪镜他只是瞥了她一眼后,就往下直接上了雪具大厅门前。 到地方,弯腰,摘板,脚尖一勾固定器把板挑起来拎手里……他刚摘下雪镜,这时候身后雪板卡刃的声音,他回头,看着小熊正好停在他脚下不远处的位置。 他犹豫了下,脚下稍微一顿。 这时候她已经摘了板,凑上来,摊开手,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的一颗糖塞进他手里:“辛苦啦!” 她活泼地说。 单崇想了想,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算了的,但是这会儿,拎着雪板的指尖在雪板上弹了弹,他说:“我有女朋友。” 小熊一愣,“啊”了声。 “你们要是真想学公园,来上课,欢迎。” 男人垂下眼,太为难他了,一边想着这话要怎么说听上去比较礼貌,漆黑的双眼中却是根本无法掩饰的不耐烦情绪,浓烈呛鼻。 “但是要整那些有的没的,搞小动作,这钱我赚不了,你们得找别人。” 拉下护脸,他缓缓吸了口气,眉眼间透着的冷漠比傍晚的雪场穿堂风更加冷冽。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漂亮女人笑容慢吞吞地收起来,面部紧绷,大概是觉得难堪吧—— 她确实很漂亮,单崇也搞不懂这样一个,虽然被雪圈做梗群嘲但是滑的还可以长得也好看起码当面没人会笑话她的人,有捧着自己的圈子不待着,非往他跟前凑什么。 小熊摘了手套,强颜欢笑了下:“什么意思?我也没有——” “今天在缆车上,你说那些谁教不教的话题,她听着应该不是很高兴。” 单崇打断她,“回去又该我倒霉。” “崇哥,你这样小心翼翼——” “她脾气不好,一言不合爱哭又要闹,顺着她我日子好过。” 男人说着,抬手,随手把刚才被强行塞过来的那颗糖放在身边的栏杆上,拎了拎手里的雪板,他冲着她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还算礼貌。 盯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小熊面无表情心想—— 起码一米开外就是一个垃圾桶,他好歹没把那颗糖扔进去。 礼貌而生疏,冰冷的不近人情。 单崇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清高得不可一世的崇神,一点也没变。 隔着雪具大厅的窗户,小熊看见男人推开门的瞬间,从里面小碎步冲过来个身影跳到他身上,男人扔了板,接住她的屁股,让她像是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侧过头,跟她说话。 ……哦。 除了在某个人的面前,情况例外。 老烟(怎么就直接躺下了...) 隔着玻璃, 站在外面喝冷风的小熊当然听不见,此时此刻崇神的女朋友小姐姐挂在他的身上, 用最亲密的姿势讨论着最致命的话题—— “和她站在外面说什么?” “让她上课就好好上课,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看见她塞了个东西给你。” “糖。” “东西呢?” “放外面了。” “怎么不扔垃圾桶啊?是扶过小姐姐的腰那只手断了抬不起来吗?” “因为没礼貌,搁这跟我玩快问快答?” 男人微微侧着脸,说话时候说出来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 他刚从室外回来,身上令人熟悉的味道还夹杂着冰雪气息,雪服上面凉嗖嗖的,她抱着他的脖子伸头过去亲了他唇角一口,一双杏状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单崇把她放下了, 在他弯腰重新拎起雪板时,小姑娘迅速蹭过来, 一只手拎自己的板, 另只手抱着他的另外那边胳膊,他低头扫了她一眼:“偷看我给别人上课?” “我就是路过。” 他要把手抽回去,她立刻抱得很紧, 笑眯眯地补充了句, “下午那条路过公园的高级道雪多烂你知道不, 再过去还有好长一条平路,我要不是特意路过疯了才走那边?” 人们都说, 山顶雪场的老板其实更疼爱双板。 因为在山顶雪场, 有两条人流量最密集的雪道,而这两条雪道与主干道的相连处,都由很长一段平摊初级道链接—— 最长的那段平路初级道长达一公里左右, 这初级道一马平川基本可以算是一点儿坡度都没有, 双板随随便便就过去了……单板的只能一鼓作气放速过去,要是半路摔了或者停下来了, 那就是世界末日来临,只能毫无尊严地摘板用两条腿走过去。 下午人多的雪道雪又很烂。 通常到了这时候,滑单板的人们都散落在雪场其他地方,没事干还真不爱往那两条雪道凑热闹。 单崇想了想,觉得她说道理。 “哦,路过。然后看我扶了人一把腰就记恨上了?”男人轻描淡写的语气,“我要是不拉着她,她摔废了不得找我赔钱么?” “嗯,我知道啊。”她挂在他胳膊上,一边往前走,头也不抬道,“所以我当时没冲进去叉着腰问你们在干什么,我就是想听你自己从嘴巴里说出来,怎么了?” “不说出来就是有猫腻?” “不是,”卫枝翘了翘唇角,“是说出来我听着高兴,练活那么累,不出活又那么苦,找点乐子还不行么?” “……”男人沉默了三秒,抓住了重点,“又没出活?” “什么‘又‘,注意你的用词……老烟说的,要是十天半个月就随便贴地大回转优雅摸雪,那他过去的好几年都在干什么。” “渣男说的话也能信?” “能啊,”卫枝说,“这么好听的安慰我干什么不信,信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我没安慰过你吗?” “安慰过,”卫枝说,“‘又没出活‘,暗示我不出活才是常态,有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这个算吗?” “……” 男人低哂,好脾气地抬手掐了把她的脸。 此时,两人正好经过滑雪学校,滑雪学校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小山似的身影,那人一抬头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都戴着口罩呢他也是一眼认出来了,“哟”地一声乐了,喊了声“山有木选手”。 单崇掀了掀眼皮子,一看,来人正是几个月前那个神奇的下午,把他从睡梦中拍醒,告诉他外面站了俩没人要的小可怜萌新,让他大发慈悲出去敷衍一下的双板熊型教练。 “山有木选手,”熊型教练说,“现在的年轻人流行用这种梗当马甲,然后强行官宣自己是个妻管严顺便整得人尽皆知?” “我这人尽皆知也不是随便哪个年轻人就能把它流行起来的,”男人面不改色,一把捏着“木有枝”的“枝”,把她的脸掰过去,“叫人。” “……”卫枝认真想了想,“哥。” 单崇松开她,又有点儿不乐意了:“你怎么管谁都叫哥?” “叫哥不行难道叫叔啊?合适吗?老子才三十出头还是能当人哥哥的——说起来我好像还是你们俩在一起的牵线人,”双板熊型教练说,“别说叫声哥了,这么久了,来个人给我磕头也不过分吧?” “昂,”单崇眼睛都不眨地说,“结婚请你坐头桌,你想上去主持我也没意见。” “……” 习惯了单崇讲话刻薄。 双板熊型教练转向卫枝,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你说说缘分这种事,是不是来了挡都挡不住啊?想当初你还是个小乌龟都没背的萌新呢,趴在滑雪学校门口一脸天真要找单板教练,我去找崇哥,这人那个不情不愿——” “当时我在午觉,起床气。” “起来以后在你和那小姑娘中间买白菜似的挑选半天,选了你哦!” 然后错过了下下届冬奥会单板滑雪项目的好苗子。 卫枝还记得这茬,就听见双板熊型教练说:“我问他为什么选你啊!” 单崇突然转过头,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肉多,性格好,才抗摔。不耐烦带矫情的。】 双板熊型教练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他说你看上去脾气好又可爱。” 炯炯有神的目光从他身上消失了。 “岁月不饶人啊,这才过去多久,转眼你都是会——” 他重新转头,对视上此时此刻正仰着头,眼巴巴等他继续把话说完的小姑娘,他的目光定格在卫枝手中滑雪板,停顿了下,“会一顺刻滑的人了?” 他将困惑的目光投向单崇。 当初大家听到单崇教了个推坡徒弟,各个一脸震惊,卫枝看在眼里心里有多不得劲,现在男人心里也是同款不得劲…… 要么怎么说风水轮流转呢? 他恹恹地瞥了眼双板熊型教练:“什么都练,才知道哪个是最好的。” 感觉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不情愿,双板熊型教练果断扯开话题:“另外那个小姑娘呢,听说她和老烟也成了是不?” “成了,已经黄了。” “哟,够快的啊。” “嗯呐,标准速度,要不还能是老烟?” 卫枝听着两人一来一回闲聊,聊到老烟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哪怕他最近发视频,文案内容都像是深深地暗恋着某个人且求而不得—— 举例说明:小时候我把我心爱的小熊弄丢了。我没去找,长大后我想起它来时,想去找,却再也找不到了。 然后视频内容就是他一个人各种雪上蹦跶,什么drivsp什么owen,跳的要多溜有多溜…… 这些视频点赞率比他以前发的那些还高,好像很多人吃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套。 卫枝曾经无比困惑,点开看了下他老人家发视频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看到那个只有熬夜党才知道、很容易莫名其妙抑郁的时间点,她又有点想要相信,一个死直男大半夜发这种原创性内容的蛋疼青春文案,搞不好是真的在的有感而发—— 可惜她说出想法的时候,单崇笑了。 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那种。 堪称《狼来了》的故事现代新编。 …… 众所周知,《狼来了》的故事最后就是狼真的来了。 山有木大紫大红的第三天,早餐桌上卫枝在桌子r />   “不教。”单崇不假思索地说,“我现在回想起当年带你,给你拿板、穿板、穿鞋那段日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卫枝看着手机:“那人说价格随便开。” 单崇掀了掀眼皮子:“五千块一个小时学推坡啊?” 卫枝低头打字,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说,他同意了。 原本单崇漫不经心的根本没放心上,闻言就品出一点儿不对来,隔着餐桌长手一伸把女朋友手里的手机抽走,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是她和一个叫“姜潮”的人聊天记录,看头像明显是男的—— 卫枝传达他的意思非常精准。 【少女叽:?五千块一个小时学推坡?你是财神爷下凡吗?】 【姜潮:OKK,你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少女叽:????O什么K?】 然后手机就被单崇拿走了,在他看屏幕的那几秒,那边又跳出来个新的对话—— 【姜潮:就当是哥哥给小枝妹妹提前发过年红包了,让你男朋友收到课时费给你买糖糖。】 嫌手里的东西烫手似的,单崇把它隔着桌子推还给女朋友,想了半天说:“你身边除了姜南风还有正常人吗?” 卫枝:“姜南风也算正常人了?” “对比起‘买糖糖‘,算。”男人抱着手臂往后一靠,“反正我不教零基础,两大老爷们摘了板陪着手牵手推坡,难受不?让他找雪场教练,拿板、穿鞋、推坡一条龙,毫无怨言。” 他停顿了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人谁啊,姜南风她哥?她弟?” “你怎么知道?” “都姓姜,总不能是她爸。” “他哥。” “要来?” “嗯。” “姜南风呢?” “估计一起来。” 卫枝扫了眼单崇,换了别人男朋友使劲儿打听闺蜜估计得心生警惕了,但是她不会,她就盯着男朋友半晌,说,“别惦记了,人家平花玩的好好的,才不会跟你去学公园,她说肋骨留着以后老了垫鼻子用的。” 单崇没说话,就是猝不及防被戳破那点小九九有点尴尬地换了个坐姿:“我就想看看她行不行。” 那他妈,从野外捡回来头狮子发现它天生就会钻火圈,是个人都想试试它会不会也能顺便跳个踢踏舞什么的,没毛病。 卫枝翻了个白眼。 单崇看她一脸懒得理自己,也没说什么,明显也就是随口一问,正巧这时候老烟一边看手机一边慢吞吞地走进来了…… 男人听见声回头望了一眼。 在老烟挨着他们坐下的时候,他把头又拧回来,面向自己的女朋友。 那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愧是天天睡在同一个被窝,卫枝发现自己哪怕是在男人面无表情的情况下也能分辨他那点儿心怀鬼胎了。 “你把老烟的视频选个发给那人,问他好看不,”单崇说,“就说平花会基础滑行就能蹦跶,公园难一点,而且先学平花打基础再来公园挺好的。” 老烟刚拿了早餐,闻言茫然地抬头望过来。 单崇:“有个零基础的教不?” 卫枝:“……” 夺笋呐。 老烟眨了下眼,想了下,生无可恋地说:“不教。” 单崇:“五千块一小时。” 老烟:“疯了?五千块学推坡啊?” 他想了想,说:“还是算了,这要传出去我被骂赚黑心钱……谁啊这么豪横?” 单崇:“你都不教还问什么问。” 单崇:“对了,要不这几天你别出门了。” 老烟:“怎么啦?” 单崇:“姜南风来了。” 单崇:“我怕你搁雪道上看见她连Ollie 180°都不会跳了。” 单崇:“那多丢人。” 老烟:“……” 卫枝以为老烟会很有骨气地把单崇骂一顿,没想到他沉默了,问了句姜南风什么时候到啊,然后认真看起了去新疆的机票。 卫枝:“……” 卫枝:“你可真有出息。” …… 卫枝不说,老烟完全不知道姜南风什么时候会来。 接下来的几天对他来说度日如年,上课肯定不敢上了,万一哪天手拉手教着人推坡换刃的被看见了,他觉得自己怕不是跳进黄河里泡一辈子都洗不清。 在雪道上看见个身高、体型差不多的,他都能吓得一搁楞。 直到看清楚那人滑的不咋地可能是个萌新,才放下心来滑他自己的。 然而俗话说得好,意外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来。 这天天气晴朗,老烟从山上一路刻下来,到了中高级道开始瞎蹦平花,刚蹦完个Owen,一抬头看见雪道边有个女的,摘了板牵着个男的手在练后刃推坡。 男的余光看见他蹦了,头扭过来看了眼,完了转头跟教他推坡的人说了什么,不负责任猜测应该是“我也要学”,女的很凶,直接一巴掌就拍对方手背上。 他也就随便瞟了一眼,看她穿着卫衣外面套了个马甲,头发挑染成蓝色,戴着个软盔帽子,估计是哪个小姐姐带男朋友来雪场—— 这些天他有点儿放松警惕,没怎么注意看,直接又蹦跶了个drvisp 国内天花板级别的720°,像个小陀螺似的在半空转了半天,稳稳落地,滑走了。 到了半路,有同在蹦跶平花的人认出他,雪道上白嫖了他个nollie 360°。 “后刃起,视线看山上,上半身往板头压,然后抡——” 老烟认认真真给那哥们做掩饰。 一个nollie 360°对他来说吃饭喝水似的那么简单。 他刚后刃要拧,视线往回一看就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嗖”地往他这边冲! 真没想到到了非魔毯区的中级道还他妈有鱼雷出现,他整个人愣了下想躲,结果那人人高马大的踩雪板上速度也很快,没等他回过神“啪”地一下直接给他撞飞出去了—— 真腾空飞出去。 落到旁边的网子上。 像条飞起来的鱼。 老烟身材就是偏修长的,也不和单崇一样没事干去健身房撸铁,这一撞给他撞得短暂失忆,有点茫然地从网子里爬起来…… 紧接着就是觉得自己浑身差点儿都散了架。 尤其是左手手腕,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眉头一拧,看见旁边那人—— 一身e77,花里胡哨的,却很贵。 新手连刹车不会,一身雪服倒是上万,脚下踩着板看着也是自己的板,什么玩意儿都往贵了造呗…… 有种走在大马路上被法拉利撞了,这会儿报完警原地坐那就点开汽车软件开始挑选即将拥有的车型的味道。 老烟坐那没动,没一会儿就围过来一堆人。 最先过来的就是想白嫖他nollie那哥们,弯着腰问他没事吧,他想说没事,然后试图站起来,结果动一下没有哪个毛孔不疼。 左手那是挪都不能挪。 他最多就右手撑着坐那。 眉毛一拧,他开始觉得有点儿丢脸,连带着有点恼火,想问那撞过来的人是不是有病,也真的没客气,就转头,看着旁边也躺着那牛高马大的:“不是,哥们,你是不是哪有问题,不会刹车就去魔毯区从后刃推坡学啊——” 那人慢吞吞爬起来,说不好意思。 老烟烦躁地用右手掀了雪镜,一把拽下护脸。 撞着他的人摘了雪板爬起来,问面前的年轻人要不要送他去医务室或者医院他全程负责到底,结果两人刚对视上,明显看到对方愣了下。 这时候的老烟也是自信,直接把对方的愣怔当做是他在短视频平台看过他的视频认出他是谁来了,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摆了摆手,刚想说那是不是名人都他妈两条胳膊两条腿,赔也不会让他多赔一倍,慌什么……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 “姜潮!” 这时候人群被人扒拉开,一个身上穿着卫衣和马甲,头盔也不是正经头盔而是今年流行的软盔渔夫帽,发挑染成蓝色的小姐姐从外面拼命往里挤,一边挤一边骂—— “你系一条仆街咩!痴你条神经线啊!丢!” 广东话骂人一般不太有气势,女生的声音听着也不够盛气凌人,只见小姐姐走到那个一身富贵的人跟前,切换普通话—— “我跟你说了在雪道上放直板冲除了像个弱智什么都不像,你耳朵里长毛了还是怎么着!冲什么冲,你知道这叫什么吗,雪场里专门有个名词送给你们这些自信如风的痴线,叫‘鱼、雷‘,你就是最大的那颗,当年换你掉广岛上现在日本地图都得缺一块!” 她骂够了,很吃力地将那人从地上拽起来。 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个无辜受害者,转过身,刚想跟人道歉—— 就和那人震惊到瞳孔微缩的视线对视上。 姜南风:“怎么是你?” 她话语刚落。 就看见原本还一脸茫然支棱着坐在地上的前男友直接躺下了。 姜南风:“?” 姜南风:“怎么就躺下了?撞你哪了?赵克烟,你哪疼?” 老烟没说话。 姜潮从后面伸了个脑袋出来:“我就说眼熟,真撞熟人了——” 姜南风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她暂时没空搭理身后的人,弯腰伸手扒拉老烟,后者也不管那么多人在看了,头一拧肩一甩拒绝了她伸过来的手,嗡声嗡气地说:“我手疼,可能断了。” 撒谎的男人(的男人不会有好下场...) 《如何征服美丽大佬》第一章第二节—— 哪怕是鲸鱼, 遨游于海洋中都是渺小而不起眼的存在。 正所谓一鲸落,万物生, 随波逐流最终在海洋中孤单陨落时,只会无声无息,不幸地成为曾经并未放在眼里的浮游生物通往打开大佬心门的脚下垫脚石。 大佬的追随者这么多,怎么样才能让他记住你?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是如果不是李知恩这种男女通杀yyds,永远不要盲目自信自己是这个圈子里的TOP1。 而TOP2却不再有被记住的价值。 往自己身上下功夫费劲又费事儿—— 时候怎么办呢? 那就给他一个特殊的称呼,或者给他贴上一个特殊的、他觉得还不错(挺有趣)的标签。 单崇每次飞台子出发前都会习惯性弯腰去弄自己的固定器,卫枝注意到后, 曾经站在后面一边拍视频一边咯咯笑着说,“惜命型强迫症滑手”。 该段视频被单崇上传到短视频平台。 配的东北老男人口音:我喜(三声)福鹅(三声)说, 我惜命, 你们看我惜不? 这么可爱我也想多活两年。 再加上山有木选手一鸣惊人的初秀表现, 从此再也没有人说单崇摔了之后不敢跳—— 别问, 问就是惜命。 人家都自己承认惜命了, 怎么着,黑粉还搁这叭叭什么呢, 就是惜命型滑手。 从此进公园, 人家也不说“崇哥吃了没”,都说“崇哥咱好好滴慢慢跳别摔嗷”。 你看,这就是卫枝给单崇贴的标签。 这不就记住了吗? 以后单崇一进公园, 人家说“崇哥您慢点”, 他就得想起卫枝举着摄像头笑嘻嘻地说他惜命那一幕。 成功做到了每天上台子之前先想念一遍媳妇儿,拜佛都没这么勤。 就是这个度有点难把握, 比如放了三四年前谁说单崇惜命他肯定得翻脸,但是现在他确实惜命,连上课都先强调安全第一的基调,决定了他思想已经发生改变—— 所以“贴标签”这个行为一不小心可能会从“特殊标签”变成“外号”之类的东西,还得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和雷点才好下手。 话说回来,姜南风也会用这招。 老烟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被人连名带姓地叫名字了。 被这么一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这他妈喊谁呢,然而老烟活了快二十岁,好像高中毕业再也没听过谁喊自己的全名—— 上次他喝多了,把人扑沙发上闹她,给人闹急眼了,就喊了次他的全名,当时老烟就十分上头,酒精一下子聚集在天灵盖的味道,顿时觉得:草,好带感。 长大以后被人点出大名好像总是一件杀气腾腾的味道,但是听女友略带暴躁和娇嗔的喊法,那就是比仙乐还好听。 现在别人用各种声音喊他老烟他心跳都不带快一拍的,就听人喊他全名,他就想到曾几何时那个醉酒的夜晚,小奶狗变小狼狗,他把她死死地压着,鼻尖对着鼻尖…… 再听见这三个字,他躺在那不舍的动弹,就听见姜南风弯腰凑过来拽他另外一边肩膀,她跪在他旁边,一只手扶着雪服,另外只手拽着他的雪服往上提溜,一边拽一边说:“你先起来,地上凉。” 又不是腿断了。 这话她到了嘴边硬憋回去。 老烟躺地上没动,姜南风也拽不动他,他就感觉到伴随着她每一次使力,身上熟悉的那股不能算是香水味但是就是很熟悉很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数次他抱着她的时候,好像他也染上了这个味道。 真的上头。 当下他脸都不想要了,甩开她的手,就问她:“带别的男人来气我就算了,还带别的男人来撞我?” 其实刚才姜南风喊了姜潮的名字,但是雪场上那风大的,有时候老烟给卫枝上课都想带对讲机,她喊什么根本听不清楚,而且喊完就是一阵语速超快的粤语谩骂,老烟被围在人群中间,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他看着姜南风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刚才那个在道儿边手拉手拉着富贵男推坡的人…… 这才分手多久啊,就拿着他当年教他的东西,手拉手教人家去了。 真他妈想给雪场举报这里有个野生私人教练,让人给他们抓起来,光罚钱都不行这哥们一看就不差钱,就不写八百字检讨不算完。 姜南风听他阴阳怪气又显得特别委屈的质疑,目光还是往他脸上放了放—— 一看过去就发现躺地上那人……以往最注意形象了,雪道上蹦跶着摔了爬起来第一个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现在他就躺那,一身是雪,一动不动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形。 小奶狗的特点就是随随便便显得特别可怜,姜南风也不是铁石心肠,拽了拽,刚想解释来句,一下就给后面人拎开了。 姜潮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把自家亲妹挪开了,他屁股一撅凑到小奶狗面前,粗着嗓子说:“兄弟,别着急,我给你叫救护车了,一会儿加护温馨病房安排……放心,咱绝对不肇事逃逸嗷。” …… 老烟最后还是自己支棱着,耷拉着一边手,硬滑到雪具大厅门口的。 姜潮抱着板,踩着雪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在后面看老烟一溜烟下去了,看得十分震惊,拽着姜南风说:“他瘸了手都比我滑的好。” “滑雪又不用手滑,”姜南风快烦死了,“人家短视频平台靠滑雪赚十几万粉丝,就是瘸了条腿都比你蹦的好。” “当初怎么不找他来教我?” “你有病吗?”到了雪具大厅门口,姜南风弯腰摘板,“我把前男友介绍来教你滑雪?” “我又不介意。” 姜南风直接懒得理他了。 一路跟着上了救护车,姜潮自己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去医院……到了医院得开单安排检查,场面一度混乱,那医院的急诊看着穿雪服的横着躺进来也是见怪不怪。 只是进了室内,浑身血液一加速,不得不说老烟从开始的半装死真的有点儿疼得额头冒冷汗……等报告出来前也不能乱下药,值班小护士见他年纪轻轻长得又可爱,愿意多数说两句:“疼啊?疼忍忍,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撞的?” 老烟就想去找姜南风的奸夫。 一抬头没看着人,老烟问:“你奸夫人呢?” “我叫他滚了,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就行。”姜南风蹙眉,一边身上把断了只手还不老实地在担架上做仰卧起坐的人摁回去,“你注意点用词,什么奸夫,大学教的你用词这么难听的吗?” “我小学就学会了。” 老烟说着,躺下,问护士小姐姐能不能开个止痛针,手腕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姜南风听着他说疼,也不骂他了,抿着唇在他旁边坐下,没等多久,比医院的各种化验单来得更早的是老烟的徒—— 爱徒们。 姜南风觉得可能整个山顶雪场下半段跳平花的小姐姐都来了,各种长相各种风格,呼啦啦一下子把急诊室暂留观察室挤得满满当当……那个刚才好心跟老烟搭话的值班小护士明显惊呆了,“嗳嗳嗳”了几声,完全没人理她。 老烟看着姜南风一下子被那些人挤到外面。 眉头一皱想喊自己徒弟别挤。 结果话到了嘴边,掀起眼皮子一扫不远处的前女友。后者冷鼻子冷脸,被挤开也不气急败坏也不心疼着急,就跟前段时间他们站在她工作室办公楼sp;   她双手插着兜,一脸冷漠提分手。 这些天他都快给她当舔狗了,要不是偶尔微信看他抡平花偶尔还能给个赞,他都怀疑自己已经被删了好友。 ……舔狗模式屁用没得。 这个想法一进脑子,老烟就躺平了,绞尽脑汁准备换个思路…… 这期间他任由那些个徒弟闹腾,有人问他哪疼不疼他就答一句,带着笑,像极了师父在安慰徒弟:“没事,师父不疼。” “我”都不用了,用上了第三人称。 周围安静了几秒。 平时老烟上课也不骂人,看着正人君子温润如玉的无害模样,其实上过他专门平花课的知道,其实他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一个动作学的慢没关系,掰碎了讲一遍又一遍还做错的动作,他也会骂人—— 往哪看? 哪个刃落? 刚才我说的时候你“哦哦哦”的那么好是在敷衍我? 那我刚才说的你到底听明白没,行了来雪道旁边,给我重复一遍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 诸如此类。 真没比单崇温柔到哪去。 而此时此刻,提问那人明显没想到老烟怎么突然态度这么温柔,就像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说话,她愣了愣—— 说话的是个不太高的小姑娘,看着和卫枝差不多高,最多也就同样是大学生,头上戴着个泰迪熊的头罩,穿着深棕色背带裤,可爱那款的。 和姜南风完全不同。 这会儿趴在老烟床边,她显得有点儿迟钝地眨眨眼,“哦”了声,又看了眼老烟这会儿放在病床边,肿的像是猪蹄似的手。 她说:“师父,你这手……要住院不?我看你好像伤不清。估计得要住院吧,这怎么整得啊?我家就在张家口,我方便点,你要住院还需要点儿什么的话——” “没什么需要的。” 老烟看了眼人群外的姜南风,她在低头玩手机—— 为什么知道她在玩手机呢,因为冰菓消消乐那个声音属实比较生动立体。 看着不远处女人低着头,口罩挂在一边耳朵上,挺翘的鼻尖和淡色的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拉满格…… 就好像压根没听见、没看见老烟周围这些莺莺燕燕。 老烟的火“噌”就上来了。 摇了摇后槽牙,觉得这个女人是真的他妈的没有心。 委屈的要命,脸上又不能显现,他是真的不信姜南风毫无战斗欲,就说:“就是住院的话医院饭菜不行,你方便给我送个饭,我按照每天一百给你打钱——” 泰迪熊小女生:“咦?” 老烟抿了抿唇,展演一笑:“你前任师娘在,你问问她我忌口什么的就行,我这会儿头晕的很,指不定脑震荡,得少说话休息——” 他说“脑震荡”的时候姜南风抬了抬眼睛。 那个女生就真的转身,跑去问她老烟忌口,姜南风甚至没有多打量面前的女生一眼,面色平静得就像是走大马路上有个人凑过来问她能不能填个社会问卷调查,她想了想,不假思索:“好像是不是羊肉,还有内脏以及鸡爪。” 她完整且毫无保留地说了。 没有抗拒。 也没有遗漏。 脸上甚至挂着无懈可击微笑。 说完手指一滑,手中当前关卡三星顺利过关。 “……” 老烟倒回病床上。 胸口剧烈起伏了下。 这会儿是宁愿看天花板也不愿意看她搁那气人了。 …… 老烟进医院大概一个小时这样。 卫枝和单崇在山上公园里,卫枝正踩着自己那块nitro,让单崇手拉拉手拽着她过铁杆。 板底和铁杆剐蹭发出刺耳的声音,实在没有刻滑时板刃破开雪面刻入雪中钝响美妙、 卫枝手还拽在男人的手里,抬头问:“我的Mach什么时候到?” 单崇在护脸后面的唇角一掀露出森白的牙,眼瞧着正要骂人,这时候从公园入口进来个人,那人说刚才在山下听说出了事故,萌新撞了个平花大佬。 卫枝和单崇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单崇放开卫枝,拿出手机。 小姑娘自己“咚”地一下跳下铁杆,脚上还踩着雪板呢,扒拉着男人的手踮起脚去看,就看见在他的手机屏幕里,群里都说被撞得倒霉蛋是老烟。 下了山衣服也来不及换,直接跳上单崇的车就准备出发去医院。 出发时,弯腰启动车子的单崇说的是:今年怎么就跟医院干上了。 到了病房,看着一病房的人,还有坐在老烟病床旁边低着头削苹果的姜南风,姜南风削完往自己嘴巴里塞,听见他们进来抬了抬头,一脸平静,就像她纯粹就是隔壁病房一路过的,进来蹭口苹果。 单崇改口:这都能撞,都是缘分。 卫枝的重点在于病房里比消毒水还浓郁的战火气息。 老烟病房里那些个一看就是别人带来的礼物放满了一床周围,姜南风吃着不知道哪个小姐姐送的苹果。 “手腕骨裂,”她说,“医生说没到动手术的地步,打个石膏保守治疗。” 单崇凑近老烟问:“疼不?” 老烟看了眼姜南风,红着眼,说:“疼。” “你手长她身上啊?”单崇问,“看她干什么?” “有点同情心啊,那骨头都裂了!你去问问阿达我刚才被撞得都飞出去了,飞网子上!”老烟提高了嗓门,想了想好像发现自己太有精神了,又猛地降下来,“不行了,我现在说话大声点都疼。” 单崇嗤笑一声。 一副老子懒得理你的样子。 此时,护士进来通知老烟有个报告可以去放射科拿了,姜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姜南风看了看四周,果断站起来往外走。 前脚刚走,单崇望着老烟:“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想了想又说:“你这绑定前女友代价挺大。” “她先带着男人撞我的,”老烟嘟囔,“现在她被留下了,那人也不知道吃醋还是怎么着,就不见了,之前还说什么负责呢,估计是看姜南风太担心我了,进了医院就不见了,眼不见为净?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但不是挺好的么,谁让他撞我……” 卫枝:“e。” 老烟看向卫枝:“你又有何高见?” 卫枝:“你说的那个被姜南风带着撞你的男人,无论你和姜南风成不成,以后大年三十估计都得和你坐在一个桌子吃饭。” 老烟:“?” 卫枝:“那是她哥,傻帽。” 在老烟瞬间凝固的茫然中,单崇开始笑,口罩外面一双眼笑得眯起来肩膀也在抖,过了半天胳膊肘往病床上一搭:“之前就问你五千块一个小时推坡教不教,你说不教,然后就告诉你姜南风要来崇礼,你怎么没联想下这个问题,五千块的零基础怎么找到我们这来的同时姜南风也要出现——” 老烟懵了。 卫枝同情地说:“这确实有点难猜。” “大舅哥撞得,认了吧?别装病了,打个石膏明天收拾收拾出院吧,吊着手妨碍你抡nolie 540°了吗?”单崇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男人撒谎不会有好下场的。” 卫枝闻言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刚想夸他觉悟还挺高。 这时候单崇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接了,听着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声音含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单崇全程就“哦”和“啊”了两声,然后就挂了电话。 抬起头望着卫枝:“今年没法和你回去过年了。” 卫枝:“……” 卫枝:“你还记得你自己主动提出这事儿的时候咱们在干什么,你是为了怎么样才说出这样的承诺的不?” 卫枝:“再说了,票都买了。” 单崇:“退呗。” 卫枝:“你上面那句说什么来着?” 单崇:“不陪你回家过年?” 卫枝:“再上句。” 单崇:“男人撒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卫枝:“你知道就好。” 单崇:“……” 单崇:“我妈让我回家过年。” 卫枝拿出手机:“王鑫微信推给我下呗,我问问他现在才‘快跑‘还来得及不。” 医院(对此他几乎感恩戴德...) 卫枝跺了跺脚, 转身就要走。 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朋友跺脚。跟老烟交换了个“你女朋友脾气挺大”“至少我还有女朋友”这样的短暂眼神交流, 单崇站了起来。 卫枝冲出病房门之前,从身后伸出一只手直接按住了门——长得高就是有这点儿好处,腿长啊,她噔噔噔走了四五步,人家三步就追上了。 卫枝猛地回头瞪着身后的人。 男人丝毫不收影响,滑雪的人胯就是灵活,他胯一顶将女朋友固定在自己和病房门中间不让她乱动——他一只手压着门,一只手拿出手机, 拨通了一个微信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起来,软萌的少女音“喂”了声, 喊了声“哥哥”。 单善总是在不怀好意的时候喊“哥哥”, 现在就是她准备看戏了,毕竟刚才短暂的微信聊天记录很热闹—— 【哥哥是小气包啊:记得是大年三十。】 【崇:我答应陪你嫂子回南城。】 【哥哥是小气包啊:谁让你瞎答应人,而且南城离家里十万八千里远, “回”什么“回”, 你这是人在曹营心在汉, 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代表东北人看不起你!】 【崇:少叭叭,我不回, 你微信名字给我改了。】 【哥哥是小气包啊:少叭叭, 我不改,我跟妈妈说你不想回去跟她解释你披着马甲上大跳台比赛的事儿。】 【崇:?她知道了?】 【哥哥是小气包啊:我说的。】 【哥哥是小气包啊:而且她自己也有短视频平台APP,你指望她的大数据里不包括儿子快扎根的“崇礼”还是不包括“滑雪”?】 【崇:……】 以上。 这是单崇整个从“绝不背叛媳妇儿”到“算了还是背叛吧”的过程。 此时电话接通, 单崇也懒得跟单善废话, 直奔主题:“你嫂子听说我要放鸽子很不高兴,你跟她说。” 男人嗓音低沉, 说完,电话那边陷入沉默的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女朋友的的一阵瞪视—— 活该被瞪,哪有姑嫂第一次交流是他妈这种场合!那多尴尬啊!给人家觉得自己是个还当女朋友就不放他回家的控制型人格,占有欲狂魔! 卫枝想了想去,万一对方问“你们还是男女朋友你怎么管那么多这符合规矩吗”她该怎么回答,才显得有礼貌有道理且不卑不亢气势不输。 心都悬高了半米。 她盯着单崇的手机屏幕中间的野原向日葵头像,等了半天,猛地吞咽下一口唾液时,听见陷入沉默许久的对面说:“哈喽?嫂嫂?……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等下我有点紧张,说不出口,要不打字聊?” 卫枝心想,正合我意。 于是拼命点头。 男人垂眼像是看小智障似的扫了她一眼,拿起手机放到自己唇边:“她说好。” “为什么我没听到?” “因为她在点头,”单崇盯着卫枝。勾了勾唇角,哼笑,“可能是以为这能做成表情包,然后通过无线信号传递到你的颅内。” 卫枝:“……” 单善:“……” 单善:“你到底为什么能有女朋友?” 卫枝:“你到底为什么能有女朋友!” 两这辈子还未见面隔着电话刚刚接触十秒的人就能同时一唱一和,这让单崇想到了她们的另外一个特点,爱哭闹。 哦豁。 将来都不敢随便死在这两人前头。 否则葬礼现场一顶热闹到有人以为谁用烟花炸了火葬场。 面无表情地按下挂机键,单崇手指一划把单善的名片推送给了卫枝,同时也把卫枝的名片推送给单善。 小姑娘还被他顶在门上动弹不得,那强大的低气压下,她不得不委委屈屈地低着头戳开添加好友,同时头也不抬地说:“你这个胆小鬼,有什么话还要妹妹替你说。” “我说你信吗?” “不信。从今天开始,你放的任何一个屁我都不会信的。” 男人露出个“你看吧”的嘲讽表情:“所以我还废什么话?” 卫枝又有点被他的逻辑说服了。 她低头加了单善。 【积德行善:QAQ】 【少女叽:QAQ】 【积德行善:嫂嫂好QAQ】 【少女叽:泥嚎泥嚎QAQ】 “这颜文字,让人想给你俩眼珠子挖出来,能说重点不?”单崇抽走卫枝手机,直接给单善发语音,“说重点,别废话,舍得改微信名字了?” 单善没回卫枝这边,两人还在对着发表情包卖萌,单善抽空给单崇自己的号回了一条—— 【积德行善:我觉得你说的对,不改的话显得咱们感情多好似的,这样多不好。】 单崇:“……” 其实单崇要回家这事儿也不复杂,单善两三句话就说完了,就是前几天单崇比赛的事儿,家长知道了,但是破天荒的没哭没闹,看了一遍他的比赛视频,就把手机放下了。 然后今天午饭,也不知道单母哪来的灵感,放下筷子对单善说,让你哥今年回家过年,别瞎跑,年二十九我就得看见他。 说完停顿了下,又补充问了句,顺便问问王鑫和小铎今年来不,我还得准备碗筷。 ……这就是要求全员集合了—— 是死,把他们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臭骂一顿当着他们的面一只脚踩上窗户说儿子你跳台我跳楼; 还是生,愿意让单崇再试试返回他向往的比赛台。 谁都不知道。 只知道这是正事。 卫枝看完单善说完,一下子就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眼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还是低着头望着她,两人目光一相撞,她沉默了下。 收回目光,伸手揽着他的腰,抱住。 “回去吧。” 她充满了温馨语气地说。 单崇沉默了一会儿,卫枝抱着他,场面一时显得很和谐,老烟扭着头望着他们,在犹豫要不要开头喊他们滚出去。 直到单崇开口:“没了?” 他一开口卫枝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从他胸口把下巴抬起来,望着他眨巴眼,认真点点头:“嗯。” 不是反问他“还想要我说什么”,而是,“嗯”。 男人微微眯起眼,直接把话挑明了:“这重要的场合你一点儿也不想陪我回去?” “……”卫枝放开他,犹豫了下,老老实实道,“万一你是回去挨骂的呢?” “说不定我妈看见你就不骂了。” “我没那么讨人喜欢,”小姑娘一脸“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的认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他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觉得你很讨人喜欢。” “别放屁了,万一你妈问我是干什么的,咱们俩就等着一起被扫地出门吧!”她乖糯糯地说,“不会陪你回去的,最多允许你大年三十餐桌上开着手机和我连麦。”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在卫枝的监督下,他们现场就把单崇的各种票啊酒店啊什么的给退了,准备重新买回他自己家的机票。 单崇正拿着手机,琢磨买年二八的机票还是年二九的,屏幕最上方跳出来—— 【积德行善:哥哥,嫂子长什么样啊?照片有不?】 卫枝的盆友圈开了三天可见,最近可以看见的内容包括“下雪的山顶雪场”“沙尘暴后的山顶雪场”“野猫”“肉”。 【崇:上我短视频平台不是有的是?】 【积德行善:只有护脸、雪镜捂得严严实实的,看得着什么登西!】 【崇:哦,就和你差不多吧,小小个。】 那边单善还没来得及讲话,这边又输入—— 【崇:就是比你好看点儿。】 单善那边的“正在输入”起码持续了有一分钟,显然是删删改改在用不用脏话之间来回反跳犹豫,最后委婉地说—— 【单善:您可真是个好哥哥。】 【崇:那是。】 …… 姜南风拿了报告就回来了,诊断更加精确了一些,轻微骨裂,明天打个石膏就能出院的节奏。 老烟看了眼报告,看上去好像还有点儿遗憾,但是在姜南风凉嗖嗖的目光下,他想了想说,还是很疼,疼到睡不着,晚上可能会失眠。 姜南风没立刻搭理他,也就抬头看了看单崇—— 人家是正儿八经摔到尾椎骨都陷进去的骨折,后者这会儿站在门口,看了看老烟,看了看姜南风,在尝试拉拢骗去跳公园的好苗子和徒弟之间,他良心发现,选了徒弟。 “也是失眠过一晚上的,”单崇想了想,这样说好像很怕痛有点影响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又补充,“不过还是害怕以后会站不起来多一些,导致失眠。” 卫枝:“就是怕痛。” 单崇:“你从小到大没因为摔跤哭过吗?” 卫枝想了想:“没有。” 单崇:“今天下午从杆子上摔下来,死活说摔着胸了,趴在我怀里哭了半天最后连哄带骗手拉手才肯重新上杆的那人是谁?” 卫枝:“谁?” “不知道啊,”单崇拿出手机,划拉了下,“问问别人。” 然后不用问。 因为当时一堆人在旁边,其中还有个把单崇的徒弟,把小姑娘趴在如猛虎的男人怀里嘤嘤嘤的一幕拍下来发群里了,大家纷纷围观了一波活的“猛虎嗅蔷薇”。 作为同性别的师姐,花宴感慨万分—— 【去年胳膊肘都摔碎了,医院躺了半个月,师父来了四五次,每次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知错没,下次在天上手还乱舞不?】 最后也没有手拉手哄着再上跳台的这种事,爱来不来,爱跳不跳,最多是在台子br />   群里叮叮当当,卫枝红着脸站在那。 老烟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们赶走—— 当着失恋的人搁这恩爱,没有素质。 卫枝他们走后,病房里就剩下老烟和姜南风两人。 这会儿老烟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雪服外套,里面就穿着一件卫衣,就上次姜南风给他买的…… 伸手替他压了压被角,她就看了眼他身上穿的衣服,想了想问:“你说这是报应不?” 老烟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她说他被她哥装进医院的事儿,有点儿嘲讽地掀了掀唇角还想故作坚强,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她的视线,一下子就悟了。 他伸那边没事儿的手抢了抢被子,闷不吭声地往被子里缩。 姜南风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知道羞耻心就好。” 老烟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就剩一双眼睛露在被子外面:“我都跟你说过对不起了,我犯错难道就不值得被原谅了吗?” 她没说话,抬手拍拍他的被子。 “之后我都没带过女的上课了,”他抿了抿唇,“上课都没怎么上,接也是接以前的男徒弟。” “哦。” 姜南风想了想,“今天来的人可不少。” “……都在崇礼,收到风声就都来了,又不是我叫来的,”老烟说,“我也没怎么和她们说话,后来突然说什么带饭的,是为了气你……” 他停顿了下:“然而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尸体。” “你短视频平台那个‘面临丧偶‘丧的不是我吗?”姜南风说,“正好。” 老烟花言巧语,以前能骗多少小姑娘啊,这会儿都不管用了,什么法子都使了,官宣也宣了,撒娇也撒了,想刺激她也干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强行翻了个身,没受伤那边胳膊压在sp;   他手上还吊着吊瓶,小护士正好进来,原本是想看看他点滴还差多少打完,一看他这姿势,尖叫着“累了你站起来也好怎么这么躺着啊”,在兵荒马乱中,少年干脆绝望地闭上眼,不说话了。 意气风发的小藏獒成了落水狗。 手断了都没能博取她一点儿怜悯。 老烟一会儿总想着他干什么了啊不就给一朋友穿了她买的衣服吗至于吗;一会儿又想通了,就像卫枝说的,不是衣服的问题,也不是和谁手拉手上课的问题,是他过往太不像话,没给人安全感。 ……那以往那些小女朋友怎么不闹呢? 也许是她们知道,她们必然会跟他分手,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压根懒得计较。 想到这,更凸显了姐姐的好。 如此这般,姜南风一个字没说,往那一坐,老烟自己就彻底给自己成功攻陷了。 …… 后来手疼得不行,只能打止痛针。 打了以后昏昏欲睡,老烟就歪过去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一看手机凌晨一点多,他睡了挺久。 动了动受伤的那边手,手背晚上打点滴还打坏了,肿老高,他睡着了都不知道,大概是护士让毛巾热敷下,所以这会儿他侧面压了块半热有点儿凉的毛巾。 病房里就亮着一盏台灯。 加护病房,非重症,半夜也不太有人来巡房打扰,走廊里和病房里都挺安静的,浴室有水声,隐约投出来一个人影。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 直到从浴室里传来一声轻响。 老烟坐起来。 下床。 浴室方向传来哗哗水声越来越立体,莲蓬头开着,踩着拖鞋,他一眼就看见姜南风坐在地上—— 在她的不远处有一个盆,盆翻了,水撒一地。原本倒扣在盆里的莲蓬头换了个,水像音乐喷泉似的飞溅。 姜南风显然是被滑了一下。有点儿发愣。 这会儿衣服和头发都湿了,没湿透,就是挂着水珠。 她茫然地一眨巴眼,水珠子从她眼上掉下来,就跟砸在她身后那人的心上似的。 浴室门口一下子被一个修长的身影遮住,满室蒸腾起来的热水蒸汽里,她回过头,保持空洞的漆黑瞳眸,与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人对视上…… 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就见他上前一步,一边手耷拉着,另外一边手一伸——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踩着拖鞋稳稳当当一只脚进了浴室,他面无表情地与她错身拧上浴室莲蓬头热水出口,浴室里一次安静下来…… 安静到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老烟侧了侧头,就错身关水的姿势没动弹,他们俩挨得很近,近到他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几乎是鼻尖都要蹭着鼻尖。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面色苍白,那张奶狗脸难得没有带着有酒窝的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鼻尖一会儿,他抬手,一只手捏着无名指和小指抬了抬她的下巴…… 中指加固扣住。 然后用有点儿粗糙的拇指腹,不太温柔地替她擦掉了脸上的部分水珠。 那粗粝的指尖压在她柔软的脸上,姜南风拧眉,好像回过神来,偏了偏头想要躲开他的手—— “赵克烟,”她平静地说,“别碰我啊。” 那清冷的声音在浴室里回响。 感觉到脸上那糙得要命的擦拭动作停了下来——也许不能说是擦拭,毕竟他手劲儿就是很大…… 姜南风抬眼,对视上年轻的少年人那双漆黑的眼,深不见底,这时候,他终于有了一点儿他师父的影子。 “行啊,”老烟收回手,“不碰你。” 然后下一秒,在姜南风放松警惕的时候,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压着她的肩膀,推了一把—— 顺着她后退的力道,他用肩膀撞击了她一下。同时原本作恶推人的手顺势挡在了她的背部和墙壁之间,任由她背重重砸上来,他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精准地捕获她的唇。 终于将熟悉的气息吞入,他几乎是发出满足的喟叹…… 小心翼翼又抱着抱怨轻轻咬她的下唇,在感觉到她稍有松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侵入—— 微微弯着腰,他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胸膛去墙壁之间,没受伤的那边手手还压在她的身后,强势又卑微。 如果她可以,可以立刻推开他。 但是哪怕只是让他有三十秒的停留也好,对此,他几乎感恩戴德。 坏蛋() 医院内。 悄然无声的夜晚, 所有的声响好像都被无限的放大。 四处飞溅的水已经被关上了,但是地上的积水却未来得及清理, 它们静静地流淌,伴随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和纹路汇聚,最后流淌入下水道…… 莲蓬头挂着的水珠“啪嗒”一声下落。 “如果你要走,你就走的干脆点,头也不要回。” 他的唇贴在她的颈部动脉,语气卑微带着颤音,然而他的手压在她的背上,将她和冰冷的墙壁隔离的同时, 也将她束缚在自己的怀中—— “姜南风,我原本说过了这个雪季, 你再不回头, 我也要往前走了。”他嗓音沙哑,“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问,“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溜着我遛狗似的玩特别有意思?” 给与他的回答的只有姜南风的沉默。 她的视线平静地落在他卫衣兜帽绳上, 眼中甚至没有多少波澜, 过了很久, 就看见她那长而纤细的睫毛抬了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就这么看着他。 刚才的短暂亲吻中, 他的鼻尖蹭上了她脸蛋上的水珠。 这会儿湿漉漉的, 显得可爱又可怜。 于是在少年黯然失神的注视中,她抬起指尖,勾着食指, 用指关节轻轻刮去他鼻梁上的水, 淡道:“挺有意思的。” 在他愣神之际,她伸手将他推开:“小朋友, 你也没多喜欢我,就是被甩了不甘心而已。” 老烟眼睁睁看着她转身,俯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平静地用指尖抹去刚才被他吻得有点儿凌乱的口红印,镜子倒映着她冰冷的面颊弧线。 这么冷的天,她还穿着裙子。 大概是在他睡着之后其实离开过,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雪服换掉了,换成现在的这一套……不得不说,她穿什么都挺好看的。 今天是他眼瞎加走神,雪道上最开始没认出她来,但是不得不说,哪怕是最开始看见的那漫不经心的一眼,他也觉得这女生穿的有范儿…… 只是后来也没多琢磨就挪开了目光。 多可笑啊。 昔日的海王,如今恨不得患上了女雪友PTSD。 这会儿,只见她半躬身压在洗手台上,裙摆虚虚掩盖着她的腿,又直又白—— 老烟靠在门边,没动。 一双眼沉甸甸地盯着背对着自己的女人以及她投在镜中那张漂亮的脸,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鬼迷心窍,对于她说的话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 什么叫“也没多喜欢”? 那喜欢是什么么? 第一眼初见觉得她长得好看; 第二秒交谈觉得她声音温柔; 给她上课,教什么会什么,他教nollie 180°,她从山上下来,第一趟到了雪具大厅门口就出nollie.360°,他没教过这么聪明的学生,给予他成就感; 下课了,晚上就从今日课程总结开始,他跟她聊天会以前所未有的高频率去看手机、看微信; 后来逐渐演变成,“明天有学生上课,今晚酒局我不去了”“有小姐姐嗳,山下雪场特地上来的”“那也不去”; 他被她吸引; 醉酒后朦胧的双眼睁开全是她的影子; 喝醉趴在马桶干呕有她的手,洗漱睡醒后有她的汤; 他学着认认真真剪只给她看得教学视频,为了能永远霸占着能够教她新动作的地位,他自己跟自己练活儿也一天不敢落下,进步神速; 想听她的声音,想亲吻她的唇,想和她一起拍视频,吃饭,睡觉…… 怎么了? 这样的喜欢肤浅吗? 可是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了。 他能理解的喜欢也就长成这样——哪里不对吗?哪里不够吗?那谁好心来告诉他,真正的,很多的喜欢是什么样呢? 姜南风直起腰,转头看着盯着自己的年轻人,冲着他笑了笑。 “早点休息,”她说,“明天还有那么多事儿要做呢。” 他盯着她勾起的唇角却挪不开视线,喉结滚动,麻木地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走回病房。 外面吹过一阵寒风,呜呜的,像是厉鬼卷过阴风吹过夜晚寂静的医院小巷。 窗外树影摇晃。 姜南风放下毛巾,还没来得及翻包找粉饼整理下脸上的狼狈,手刚伸向自己的包,边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修长而有力的指尖捏着她的手腕,目光顺着力道望去,看见因为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过于用力,他的手背青筋凸起,下一秒,一个用力,将她扔到了还带着他刚起、还未散去余温的大床上。 他压上来,只一只手撑在她凌乱散在床上的发丝旁,又捞起她一缕柔软的发,他垂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要么你现在把我踹开,我给你三秒,三——” “二。” “一。” 看似高高在上的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实际上心跳如擂鼓仿佛都要将五脏六腑炸裂……像是死亡倒计时一般数完那三秒,他的脑袋炸开,一片,无法思考。 他放开她的头发。 指尖撑在她的头一侧,顺势俯下身,有些干涩的唇瓣贴在她的耳朵下侧,“数完了。” …… 医院外。 山顶雪场餐厅。 “姜潮,你就把姜南风这么放在医院啊?” 卫枝划拉着手里的石锅拌饭,舀出一小碗锅底的那种锅巴,剩下的新鲜湿润的米饭全部推给身边的男人…… 后者抬头看了她一眼,几秒后,无奈地把那个黑色的石锅扯到自己的面前,拿过餐具开始闷头吃饭。 卫枝继续道:“不知道她和老烟分手时闹得多不和平愉快?” “我知道啊。” 姜潮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会儿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他俩互动挺有意思,心里想的是,换了韩一鸣,可能不会吃她剩下的饭…… 会接过去。 但会顺势放到旁边,不会动它。 “不是我把她撇下的啊,我意思是今晚其实我可以留在医院。” 南城头号纨绔子弟声音显得懒洋洋的,“姜南风自己要留下的,她说有些东西得还给那个小孩。” …… 医院内。 屋内昏暗的一片,就连从病房门小窗上照入的走廊上惨白的白炽灯,都变成了很有气氛的存在。 一切发生的好像有点顺理成章。 在她伸出双手拉着他的脖子扣向自己时; 在她指尖插、入他的后脑勺发间,轻轻抓住他的头发,指缝间都是他的发丝时; 在她扬起脖子,主动咬住他的唇时…… 她笑着问他,成年了没,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然后指尖下落落在他的裤腰上,勾了勾。 老烟身上穿着卫裤,里面还有没脱的速干衣,他就挺庆幸,今天没穿护具—— 他们这种人,通常练活时候,知道自己要摔了,才肯穿那玩意。 姜南风走后,老烟一下子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在后面追赶着的鬼消失了,他一下又变得佛系,仿佛所有的动力挤压在了雪季刚开始的那两个月…… 现在俱乐部有谁做出了什么新活儿,他一点也不急,能鼓着掌真诚地说恭喜。 姜南风也发现这点了。 “你今天要是乖乖穿着护具不至于摔那么惨。”她说。 “我摔着的手腕,”老烟说,“得穿护甲,哪有跳平花的穿那个?” 少年嗓音桀骜不驯,听上去拒不配合。 “你摔着手腕还挺自豪的的。” 她轻轻笑了声,嗤笑的时候,气息扑洒在他的鼻尖,老烟就要昏了头…… 恨自己只有一只手,否则这会儿他可能已经抱着她,将她蹂入自己的怀里—— 仅有的那一只手得到了许可后,掀了她毛衣的外套,从衬衫贴合着触碰她温暖的身后,按照她的脊椎骨节练练不舍地一节节触碰…… 又滑到前面来,解开了她领口的扣字。 他低下头,像是饥肠辘辘又野性不改的小野狼,埋在她的颈部,深深吸入她身上的香味,连啃带亲。 他鼻尖贴着她的心脏,听她心跳逐渐加速,感受她的体温在升温。 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踏实,几乎想要落下眼泪,有那么两秒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啊…… 类似的梦也是做过的。 梦里在雪场,在街边小餐馆,在小酒吧,在拥挤又温暖的车中。 她在他怀里。 她的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掀起自己的裙子,手一翻,她趴在床上,脸要紧枕头里时,她愣了愣。 然而也没有呆愣太久,她一只手手肘撑在枕头上,半张脸微微测过头,用眼角望着他,眼角微泛红,有点儿湿润。 她头发还是湿的,没完全擦干。 发丝黏在她的面颊上。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被点燃,爆炸,鼻息之间全是她的味道,是煎熬,却让人也觉得心甘情愿要被如此琢磨。 …… 山顶雪场。 吃过饭往酒店走。 卫枝挂在男朋友的胳膊上,看着不远处姜潮双手插兜,嘴里叼着烟一翘一翘的,显得放松又懒散,想了想,问:“姜潮,我还以为你来要给韩一鸣替天行道。” 姜潮闻言,咬着烟屁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有些破事儿不知道该怎么说,要是她随便找了什么路边阿猫阿狗凤凰男,那确实他就是要替天行道了—— 到底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父母又都认识,平日大家坐在一起也没想过要内部消化,各自恋爱,各自玩,有一个约出来聚会的微信小群,日子就这么过。 但是打打闹闹的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难免就开始注意起身边的人…… 卫枝香喷喷啊,性格又好又可爱,上学没他们玩的那么疯,或者说根本不瞎玩,老老实实读书,像小白兔。 姜潮那会儿也是有点儿龌龊想法的,比如他妹和卫枝是闺蜜,两家关系更亲,想窜捏他爸去卫家美言两句,这事儿估计也就成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后来韩家的人回来了。 韩一鸣是老大么,他的人,他们都不抢。 直到他被撬墙角了,除了有点生气,当然也幸灾乐祸,还琢磨也不知道敢翘韩哥墙角的人几斤几两……要是不太行的凤凰男什么的,就把他打一顿,然后看看自己上行不行。 这笔账他算的很清楚。 ——卫枝也没跟他们玩得特别好,但是在他们这群人看来,还是自己人……自己可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是轮不到外面的坏东西来欺负。 全国那么多大雪场不去,非要来崇礼,姜潮也是看了山有木选手的视频后,对卫枝的男朋友有了点兴趣…… 实地考察后发现,草,人家好酷。 虽然不像他们一样挥金如土,但是也算不上凤凰男,普普通通的家庭,自己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努力赚钱努力生活,脚踏实地。 人狠话少,一顿饭下来他除了扒拉卫枝那个剩饭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全程说话没超过五句—— 就这种社交自闭症似的…… 搁崇礼哪个雪场提起“单崇”都像提起佛祖似的,倍有面子。 整得他们就是彻底的纨绔子弟,就有几个臭钱而已,到了这破地方,冰天雪地叫天天不应,还不是得老老实实踩着雪板像个憨批似的撅着屁股从如何穿板、后刃推坡学起…… 这会儿,姜潮甚至有点自卑。 卫枝问他是不是来替天行道时,他正好在微信打字,就往除了韩一鸣之外他们几个男的纨绔子弟偷偷拉的小群里扣字—— 【姜潮:别看了,队列原地解散。】 群里的那些傻逼上蹿下跳,喊着不服,喊他搞个单崇的正面照。 “我替他行个什么道啊,再说了,这要怎么行?”姜潮随口道,“还能邀请你去看他做手术,给你介绍下他下刀有多快多准?” 手术不能直播。 滑雪比赛能。 相比之下韩一鸣太惨了啊,但是没办法,也就是时髦值输在小姑娘这……到了公园相亲角,外科医生相比起运动员,还是更有市场的嘛!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一边胡思乱想,姜潮视线从卫枝脸上挪开,挪到单崇脸上……俩大男人月夜之下四目相对,后者面无表情,前者头皮发麻,挪开了目光,低头先打字喊群里那些蚂蚱闭上狗嘴—— 发了照片怕他们今晚失眠。 姜潮问单崇:“你真不教零基础啊?” 单崇说:“不教。” 姜潮吧唧了下嘴,没好意思在说“我有钱”,醒悟过来滑雪真是个好东西,捣鼓好了魅力值翻倍上涨,于是随口道:“那等我学好基础找你。” “想撩妹去跳平花更有效率。”单崇说,“明天带你进一趟公园你就知道了,十个人里最多就一两个小姐姐。” 他对行情很了解。 了解到卫枝拧过脑袋望着她,不能怪她目光诡异,认识那么久,她几乎没怎么听过“小姐姐”三个字从单崇那嘴里被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个。 这他妈才吃了一顿饭呢…… 期间他俩甚至都没怎么交谈。 这个“近墨者黑”未免也黑得太快太随意了。 “你俩别凑一起。”卫枝警惕地说,“你跟他学坏。” 单崇轻笑一声,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他应该是故意的。 这种眼神,卫枝以前没见过,该怎么形容,就是邪性得姜潮他们都得喊哥。 都是自己的男朋友了,不妨碍小姑娘还是时不时地被他某些举动惊到腿软,一个麻酥直充天灵盖,她条件反射地问了句“你干嘛”,随后反应过来,男朋友应该就是含蓄地在嘲笑她,把他当成什么…… 一张白纸。 一盘白菜。 看不起谁呢,这玩意还要学吗? 男人的本质,都他妈是坏蛋。 于是嘟囔了声“你要是敢这么看别的小姐姐眼珠子给你挖出来”,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听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 垂在身侧的手感觉温暖的大手抱住,她偏了偏头,听见他淡淡“嗯”了声,说:“不看。” 卫枝舔了舔唇,又想了想,觉得话都说到这了,也不怕别人再嘲笑她傻,还是把该问的话问了出来:“姜南风有什么东西要还给老烟啊?” 她话语刚落,在场两位男士同时转头望着她。 目光森森的,像八月十五月亮下的狼。 卫枝:“啊?” 卫枝:“怎么了?看我干嘛?姜南风管老烟借钱了?” 话还没说完,被身边的男朋友捞着脖子拐到自己身边,大手一边捂着她的嘴,他目无情绪地转头,对着姜潮礼貌地颔首。 “见笑。” 姜潮笑了笑,摆摆手。 养女朋友的最高境界就是当闺女养—— 不该说的话不让她问。 不该懂的知识不让她。 还什么? 当然是还他个完整的恋爱流程,睡过说不定就不惦记了呢? 谁知道啊。 …… 而这没用的冷知识,别说卫枝,老烟都不懂。 躺在床上,一只手还缠着绷带搭在床板,他看着姜南风不急不慢地坐起来,穿衣服,开窗,散味儿。 又慢吞吞坐回床边。 “明早我就走了,”姜南风说,“我哥过来看着你,崇哥和背刺他们应该也会来……” “你去哪?” 看她的发丝在眼前荡漾,老烟伸手想要拨弄她的头发。 谁知道被她稳稳躲过,她回过头看着他,想了想平静地说:“回去补觉。” 到了这,老烟还没反应过来,他也就白当海王前面那么多年了,空气里的气氛就很他妈不对……他就从床上一只手撑着坐起来,被子从他胸前滑落,很有刚被占便宜的良家妇男的味道。 “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们的事儿还没完,”老烟问,“是不?” 他炯炯有神地望着她,深色瞳眸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 姜南风停顿了下,也没说详细的,就冲他无声地笑了笑。 老烟:“……” 他都不想问她有没有心了。 他觉得他得这么问才恰当—— 老烟:“姜南风,你有素质不?”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不() 姜南风长那么大, 第一次被人骂没素质。 不过显然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就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转身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穿着老烟的衣服出来了—— 新的。 只是老烟从长度看出来那是他的衣服。 她头发还在滴水,胸前湿了一大片,短袖T恤下摆正好遮着她的大腿…… 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腿间好兄弟不争气地跳了跳,躺在病床上的人撩了下被子,说:“你也就仗着暖气够足,放了回南方,冻死你。” 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要放了以前,他轻易都不能这么说话。 ”衣服没见过, ”老烟说, “哪来的?” 姜南风的视线放到了沙发上,那里有一个行李袋,已经被打开了。 其实姜南风衣服也没脏。 就是刚才老烟还跟个被玷污的良家妇男似的缩在被窝里时, 她站起来想去洗澡, 一歪头, 看见放在沙发上的那个行李袋……想起来这玩意应该是下午老烟的那个本地人女徒弟给他带来的,伸手扒拉了下, 看见里面有新买的运动品牌T恤。 她就拿出来穿了。 老烟听了这话也没多大反应, 就是抓着被子愣了下,茫然地问:“那你也穿了别的女人送我的衣服了,咱们这算扯平了不?” 他连挨骂的准备都做好了。 却看见她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 说:“扯什么平, 我就没为这事生过你的气。” 哦,感情完全牛肉不对马嘴, 是不? 老烟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看着姜南风穿着自己的衣服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短裙和棒球服外套,最后等她脱了一次性拖鞋慢吞吞地穿上长靴时…… 反正老烟今年在医院三进三出几次,从未感觉这地方这么像过五星级酒店。 “我现在是不是得‘嘎嘎”叫两声才比较符合自己的身份?”他嘲讽地问不远处的年轻女人。 “说什么呢,”姜南风瞥了他一眼,“准备穿衣服走人的不是我么,这房间是你的,你见过哪只家禽开好了房间等客人的——搁这吃流水席呢?” “……” 草。 谁说北方人嘴皮子利索来着? 反正他这辈子想不出“流水席”这么精辟的形容词。 老烟倒回床上,感觉自己今晚手腕是没多大屁事,明天早上护士查房给他收尸,尸检报告的死因必然写着“突发心脏病”之类的字样。 “姜南风,你要没想着跟我和好,睡我干什么?”老烟索性也不看她了,反正看她一眼就想掐死她,干脆盯着天花板,老老实实盖着被子,“我现在就后悔自己早生一年,否则一定送你去坐牢……真的,你看我舍得不。” 他几乎是在碎碎念,说着说着感觉到一个人影带着廉价沐浴液的味道靠近他…… 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她一只手撑在床边,弯下腰,强行与他四目相对,认真地告诉他:“我听说睡过之后,男人的诸多遗憾至少能消除一般。” 她的语气像是为他好。 老烟惊呆了,条件反射问了句“你是不是有病什么话都信”,完了认真思考了下她说的话。琢磨了下“我还有遗憾吗”,然后不幸地发现,有的—— 现在指尖还残留她的体温和柔软弹性的皮肤揉捏时满手的殷实…… 现在闭上眼,还能浮现她一只手肘撑在枕头,半侧头目光湿润微红望着她。 现在还记得她弓着腰,腰窝有一个很好看的小坑。 ……想到以后可能这就成绝唱,别说遗憾消除一半,“遗憾”升级成“抱憾终身”更加恰当。 她果然是有病。 “求你了,别气我了。”老烟说,“我他妈只是个大学生,还没出社会,不懂女人心思险恶——” 她坐在他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被窝,用轻飘飘根本不含任何情绪的嗓音淡淡道:“说得好,以后就跟同龄人谈恋爱吧。” 老烟原本就是有点烦。 被她一说,胸腔炸裂,整个人都酸了,那酸胀从收缩的心脏扩散到全身,几乎判处了他的死刑—— 他总想着或许过去是他太过分了,虽然不劈腿但是无缝衔接女朋友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这会儿老天特在惩罚他呢…… 他活该吗? 眼眶变得有点泛红,他没说话扯了扯被子。 这一睁眼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医院住院部重新打开陪护人员的通道,姜潮从外面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 姜南风正昏昏欲睡。 昏暗的光线下,她发丝盖了半张脸,头一点一点的,一只手支撑在床边。 在她不远处,老烟侧躺着,受伤的那边手搭在身体一侧,姜潮推开门时,他完好的那边手指尖正悬在半空,正要碰到她的面颊,看着是要给她把遮在鼻前的头发拨开…… 听见动静,他先是缩回手,才慢吞吞转过头。 姜潮开门很轻,关门声音却没控制,放下早餐的时候,姜南风也跟着睁开眼,打了个呵欠。 老烟面无表情地,像是刚才他一直就保持着现在的僵硬睡姿睡着了,没有别的动作。 姜南风站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姜潮跟在她屁股后面,靠在门边……等她满脸湿漉漉地掀起眼皮子,在镜子里扫了身后的人一眼,他说:“差不多的了,就是个小孩,心性没定下来,我琢磨确实是真的喜欢你。” 他声音不高不低,就他俩能听见—— “你听过一句话不,浪子回头金不换,渣男改邪归正比一般男人还深情。” 姜南风愣了愣,有那么两秒,她眨巴了下眼。 水滴从她的睫毛滴落,投下的阴影遮去了她眼中的短暂迟疑。 那迟疑真的很短暂。 像是从未来过。 她抬起头时,唇角微弯在笑:“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挺好笑的,你跟女朋友分手时候,谁跟你说过这样的台词?” 姜潮就发现自己这个妹子,比他还绝情。 “他比你喜欢他还要喜欢你。”姜潮说。 ”随便吧,”姜南风淡道,“又不是比赛,何必分个高低输赢。” 她洗漱完就要走了。 当时的气氛显得稀松平常。 只是在她的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从身后病床上少年叫了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着他—— 看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有点儿陌生。 就好像一夜之间小孩长大了。 “你要记着,走出这扇门,你就别回头。” 老烟的声音听上去大概是他咬着后槽牙说的,无可奈何里带着强挤出来的坚决,“是你不要我的。” 有那么一瞬间,姜南风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弹动了下。 但她最终还是拉开了门,离开了。 …… 走到医院病房外,外面下起了雪。 满天的鹅毛大雪里,姜南风站在人来人往的门诊大楼前却暂时没有离开。 人的心有灵犀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冰天雪地里,她摘了手套拿出手机看了眼,点开了短视频平台APP,打开关注列表,找到那个她已经很久没关注的人——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才十二万粉丝,现在都快十六万了。 也就是至少大概有四万人,在点进他的主页时,看过他的顶置双人跳平地花式的视频,知道他最得意的徒弟是谁,看过他主页“不单身勿闲聊”宣言…… 现在这些都消失了。 顶置的视频删除了,还没有新的顶置视频被挑选出来取而代之; ”不单身勿闲聊”几个字消失了,只剩下赞助品牌鸣谢以及“夏天广融、冬季崇礼教学约课”联系方式…… 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了,就是一个正常的滑雪大神首页,只是有几日没有更新。 冷冽的北风吹过。 姜南风打了个寒颤,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机,抬脚离开了医院。 …… 转眼雪季过半,距离过年不到短短一周时间。 这一个雪季,来的时候被人们翘首以盼,却步伐匆匆,转眼过了一大半。 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里,有很多陌生人在雪道相遇,有人出了活,有人圆了滑雪梦,有人披着马甲一炮而红—— 而老烟和姜南风的故事,大概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至少在卫枝看到老烟那生无可恋气息扑面而来的短视频平台主页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她深刻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是一天后。 生无可恋的主角正用绷带挂着胳膊坐在缆车里、她的对面,懒洋洋地往后靠着玩儿他的手机,脸上的表情自然又放松。 卫枝:“……” 卫枝闷不吭声,拿着她的手机给身边的男人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后者原本正望着缆车外,感觉到衣袖被拉扯了下,回过头,低头看了眼。 一眼就看见了老烟的短视频平台—— 他沉默了下,在卫枝震惊的目光下,抬脚踢了对面的人一脚:“你和姜南风彻底完了?” 他嗓音低沉,成功地把一栏车的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了老烟身上,此时在场的除了背刺,还有两个单崇的徒弟,经常跟着他们一起玩儿的,对卫枝来说也算眼熟。 背刺“啊”了声,望着单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男人问:“那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缆车上其余众人:“……” “我要是你,我跳起来也跟他拼命。”背刺转过头对老烟说,“哪怕他是老虎,我也要做瘸一只手的武松。” 卫枝一脸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机,想了想感觉还是不太对,在脚下踢了男人一脚,以表达自己的人道主义立场。 单崇被踢这一脚还挺委屈:“干什么,老烟今天出现在这不是给你上课?他心情不好你就等着挨骂吧。” ”我为什么要等着挨骂?” “从广州回来多久了,你后刃下去了吗?右手摸到雪了吗?屁股收回去了吗?” 死亡连问。 从广州回崇礼也快大半个个月了,除了陪山有木选手集训那几天,卫枝起早贪黑天天在雪道上跟雪面死磕—— 前刃标准姿态下去了,且下得很去(?),左手能摸着雪了,且姿态优雅又好看; 换后刃就稀巴烂了,跟换了个人似的,无论如何都下不去,那姿势是改了又改,右手离雪面大概是游鱼和飞鸟的的距离暂且不提,标准后刃屁股应该几乎在雪板上方,她总是因为前脚蹬不住,屁股悬空在外面…… 这是她的痛。 不能提。 她还以为单崇不知道呢,谁知道老烟的嘴巴是个漏勺,还带告状的,就他妈很人心难测…… 想要谴责地望向对面坐着的“老师”,目光在他脸上降落打了个转,卫枝又没好意思开口,于是抿了抿唇,没吱声。 就看见满缆车尴尬的气氛里,原本在看手机的老烟不急不慢抬起头,看了眼他师父,语气平静地说:“我心情挺好的。” 一缆车的人看着他。 “单曲循环三个月,再好听也他妈得换首了,”老烟说,“这不是刚刚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机给所有人看,聊天界面是他和一个美少女战士月野兔头像的小姐姐聊的火热,看着应该是刚加来约课的—— 这种聊天都不带干巴的。 光“你现在什么水平”“有自己的板和鞋等装备不”“价格”“你想学什么”“你想什么时候上课”这一系列问题……换了单崇可能十句就聊完了,或者根据他不接萌新且贵的人尽皆知的事儿,前面一系列问题都能直接省略,五句聊完。 但换了老烟他们这种零基础偶尔也接一接的就不一样了—— 如果有心想闲聊,每一个问题都能轻松拓展个十几句,能他妈聊一个上午不带停。 卫枝扫了一眼,不怎么意外地发现他们光互相表情包都能发上一会儿,堪称火热。 她也没说什么,根据她的理解老烟和姜南风就是在互渣的过程中走向灭亡的,刚开始是老烟没想好好谈恋爱,然后等他睡醒了姜南风又支棱不起来了—— 俗话说的好,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姜南风走后,老烟又开始满世界捡萌新。 缆车到站,下缆车的时候单崇站起来,看了老烟一眼,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抱了自己的板,先下去了。 卫枝抱着自己的板跟在老烟屁股后面。 两人刚在高级K道面前站稳,这时候从旁边“啪”落下来块Saloon,这牌子的雪板以公园板称王称霸,雪板上的固定器是八字站稳,卫枝盯着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对视上男人漆黑的瞳眸。 卫枝:“……” 卫枝:“?” 单崇:“看什么?” 男人一边拉起护脸,压了压鼻翼边缘位置,调整了下,又慢吞吞拉下雪镜。 卫枝还抱着自己的板,回头茫然地看了看通往公园的另外一条高级雪道入口,背刺和刚才缆车上另外两位大哥这会儿站在那边,这会儿也满脸茫然地望着这边。 卫枝:“你今天不是进公园?” 板拿的都是公园板。 一身乌漆嘛黑的男人立在那,闻言反应迟钝般慢慢“啊”了声,说:“突然不想进了,看看你滑。” 卫枝莫名其妙。 男人却显得懒得跟她废话,对着前方雪道扬了扬下巴,就弯下腰穿固定器去了。 …… 三人前后出发。 还是老样子,老烟搁前面做示范,她在中间跟着学,单崇举着手机跟在她屁股后面。 高级K道人少,所以整条雪道就属她滑的最丑—— 那个八字站位、举着手机的人,偶尔还能给她表演个八字刻滑,左手右手伴随着手机换手,他也能换着另外一只空闲下来的手随便从雪面一扶而过…… 且他的姿势是卫枝看过八字刻中,刻得最飘逸最好看的那个。 气氛一下子变成了她改一顺站位学刻滑的第一天,她成了夹心饼干似的在中间不上不下…… 哦。 也不完全一样。 因为在这条雪道滑到了一半的时候,卫枝就发现哪里不太对—— 老烟在给她做了几个刃的示范之后,完全不像是以前那样,不厌其烦地隔三差五跟她说:腿蹬住,左肩往前腿固定器扣,核心要有啊,别忘记了核心,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以前,偶尔在她弯型走瘸时,还会招招手让她靠边,然后他趴在地上告诉她什么是入弯什么是出弯,应该从哪里开始发力哪里开始施压,告诉她为什么她的滑行路线不够圆润…… 今天这些全都没了。 老烟就是演示完后,背着手,卡着前刃站在雪道上看她滑。 前面半段他根本不说话,就看她滑到面前以后,说了句“不对”,然后扔下下一句“看仔细我的腿和小腹”,雪板一拧,一个180°跳转,就下去了—— 气氛紧绷。 他一个字多的废话都没有。 一条胳膊挂在胸前一点没耽误人家的折叠到位,从卫枝这边看,不说相对简单的前刃,后刃他人都快贴地上去了…… 卫枝看得目瞪口呆。 然而等她怀揣着对于气氛变化的恐慌,努力学着他的样子,气喘吁吁滑到老烟身边,他的发言只有—— “你现在连后刃滑行路线都控制不了了。” “知道为什么不?出弯压晚了。” “核心丢了。” “我说了三位一体的,你做了一点不做另外一点有什么用?” “重来。” “再来。” “右腿没蹬住。” “扫雪了。” 一趟下来到了雪具大厅门口,卫枝人都晕了。 感觉像他妈跟两个单崇在滑雪。 就很离谱。 茫然地看着不远处老烟弯腰,摘雪板,拎起雪板,站直身体,雪哗啦啦从他板上往下落……他回过头看了眼呆愣在原地的卫枝,冲她懒洋洋地勾勾手,一个字没说,转身往缆车方向走。 卫枝:“……” 卫枝盯着不远处少年身上那身红白相间的卫衣,条件反射回过头,这时候身后那个一身乌漆嘛黑的男人靠过来—— “前换后的时候,你要在前刃走一半时就赶紧肩膀往前压着准备翻板了,翻板时候才压就晚了,你现在也就是速度慢,要是高速滑行慢悠悠的压你就得上半身滞后被甩出去了……滑的时候多想想,别脑子一片空白的。” 他伸出手,温和地拍拍她的脑袋,“别着急,正常人把前后刃都滑明白少说也得个把月……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她的板。 卫枝看看老烟的背影。 又扭脸看看身边的男朋友。 面对她怀疑人生的沉默,或者从黑色护脸后面发出一声短暂的嗤笑,眼微微眯起眼淡道:“你以为我跟着你们干什么的?” “………干什么?” “我要不在他早憋不住骂人了。” “……” “他敢骂你,我就骂他。”男人嗓音带着笑意,“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不?” 毕业典礼() 再上缆车, 这次缆车上就他们三个人。 刚开始缆车内安静得过分。 单崇撇着头看着缆车外雪道上的人歪歪栽栽; 卫枝低着头抠自己手套上的一处不知道哪儿来的小洞; 老烟还是靠在那,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和妹妹A还是妹妹B聊天, 要是换在一个小时前,卫枝可能觉得他聊得挺开心的,现在她只品出他那股自暴自弃的无所谓…… 很难说是不是自暴自弃。 跟前段时间的自闭社交相比较,现在的人正常喝酒,正常上课,正常撩妹,好像一切才刚刚回到正轨。 “说点什么?”单崇慢吞吞把头转回来,望着老烟, “她八字站位也没滑多久,走刃一共没学几天就转一顺了, 怎么那个后刃就根深蒂固是八字的站姿画法拧不过来了?” 老烟明显反应慢半拍, 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想了想说:“可能是想的太多了,其实真的高速滑行后刃和前刃发力姿势都差不多, 老想着后刃怎么摆, 屁股要收回去, 反而想太多做不好——” “就这?” “那不然呢,虽然是基础滑行但好歹也是进阶玩法, 总不能半个月就随便贴地大回转, 那不跟半个月上Big air一样荒谬么?” “让你说说问题。” “您不是看出问题了吗,就站姿不对,腿没蹬直, 倾倒也不够, 您跟她说呗!” 他答得语气还挺理所当然,充满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味道, 单崇哼笑一声:“我上课还是你上课?” 老烟:“我不介意您插嘴。” 单崇:“我介意。” 老烟:“您别介意。” 单崇:“老烟。” 老烟:“啊?” “心情不好就说出来,强颜欢笑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拍电视剧,搞那么悲情。” 坐在缆车上,男人的指尖搭在大腿上随意轻敲,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坐在对面位置上的少年,“你这样上课,不出一个月必然会有人骂你上课心不在焉,砸自己招牌。” “……” 卫枝看了看缆车外面,久违地再一次有了想要跳缆车的蠢蠢欲动。 她怀疑单崇有那个什么,人类牛逼症——对,都不是社交牛逼症,而是人类牛逼症——否则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呢,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点儿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脸都快贴缆车玻璃上了,卫枝用实际行动真诚地展现,至少她不会是那个骂老烟上课心不在焉的其中一员…… 只要他别画风和他师父一模一样那么吓人就行。 而这会儿,被师父一语道破,这小孩还想强撑,雪镜摘了,认真地说:“我没有心情不好。” “哦,你知道你刚才给我媳妇儿上课时候的画风像谁不?” “谁?” “我。” “……” 卫枝又把脸从缆车玻璃上拿起来了,转过头茫然地看了眼缆车中进入坦白局的大老爷们,别的不想,就想先给她的男朋友那惊人的自知之明鼓个掌。 而在男人直来直去的对话里,老烟面部抽搐了下,看了看卫枝意识到缆车里那确实没有外人,于是终于也不装了—— 那张奶狗脸,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就像是上一秒还咧着嘴冲主人摇尾巴好像很快乐的大金毛,这会儿耳朵耷拉了,尾巴也吹落了下去,一双漆黑乌润的眼望着男人:“很明显么?” 单崇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在崇礼雪场,他虽然像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这不搭理那不给眼神儿,但这并不代表他真就不在意别人或者说是不会察言观色了…… 刚才在缆车上,他可能是唯一一个从三言两语里品出徒弟心情不对劲的,所以下了缆车,直接就跟着他们了。 背刺没事闲着管他叫“阿爸”,就像是个诅咒,他一天天的除了手把手教这些王八犊子跳台,负责他们的人身安全,教导他们出活儿,偶尔还真做点亲爹才干的事…… 这会儿儿子失恋了,失魂落魄的,阿爸也是一眼看了出来。 是个合格的阿爸。 所以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哪怕像是没得感情的滑雪机器,阿爸的身边也总是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 “看开点,”他说,“这世界上有缘无分的事多了去了。” 老烟上缆车就摘了头盔,这会儿刚摘了雪镜,头盔也抱在怀里,毫无遮挡的物件,于是坐在他对面的两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他红了眼—— 单崇一点反应都没,冷着脸,望着他。 卫枝感觉自己屁股当初就该做点人道主义的事儿,比如把姜南风轰去新疆,让她别来崇礼。 “我不是想不开,”老烟停顿了下,“算了,我就是想不开。” 卫枝唇角抽了抽。 “我们到底是有多‘有缘无份‘,才能好好的因为一件卫衣作为导火索,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烟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道,“我们都这样了,还不能在一起……这他妈得怕不是上辈子在佛祖面前把头磕烂了,才硬换来的一段短暂孽缘。” 卫枝听他的形容词,觉得“头磕烂了换一段短暂孽缘”什么的,有点形象立体。 换了她一个创作者,都不一定能在漫画里捣鼓出这么煽情的台词。 而她感慨中,身边男人却一脸平静,听少年人絮絮叨叨,没打断他。 等他说完了,他才突然开口:“你哭了吗?” 老烟抬起手,狠狠地用雪服外套袖子擦了擦眼睛,又揉揉:“没有!” 单崇“哦”了声,薄唇轻抿,淡道:“真有出息。” 而后又说。 “我问你这个话题不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就是提醒你下,过去的人就让她过去了,你别老回头看——” 伴随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在他说出“你别老回头看”时,“吧嗒”一下,水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大滴水落在老烟的安全盔俱乐部贴纸上。 不得不说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正经八本看男人落泪,卫枝被吓得挪了挪屁股,崩溃心想这缆车真的没法呆了。 别问。 问就是想跳。 老烟瞪着通红的眼,沙哑着嗓音:“您劝人的时候倒是想得开,这事儿换你身上呢!换了你,你能做到不回头看小师妹一眼么——” “……” 单崇转过头,看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 这会儿后者也正巴巴望着他,唇瓣微张,显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不一样。” 单崇盯着卫枝的眼睛。 “我不一样,因为我永远不会用背对着她走。” 懒洋洋地收回了目光,男人用无比自然与平静的声音告诉老烟,“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需要回头才能看见她的那一天。” 缆车内短暂安静了几秒。 别说是卫枝,大概连老烟都没想到阎王爷开口说情话的时候能这么动听。 双双懵逼中,老烟崩溃了:“你就这么安慰人的?” “我没在安慰你,只是告诉你过去的都过去了,回头毫无意义,别搁这臭着脸教你师娘,要看臭脸式教学她看我不好吗?” 单崇说着,想了下,还是没忍住真诚发问,“你是让我安慰你?你有毛病?” 他要是会安慰人,那就不会对上课拒不配合、要发脾气、一言不合哭唧唧的女朋友束手无策…… 也就轮不到老烟来上这破刻滑的课了。 这么简单的逻辑都想不明白,换作他是姜南风,他也想甩了他—— 毕竟好像跟这人在一起也是会影响下一代智商的样子。 …… 到了下午,卫枝回去换了块颜颜借给她的公园板。 因为上刻滑课的老师被她男朋友三言两语整破防了,自闭了,不能强颜欢笑了。 他那个状态根本上不了课,所以她只好勉为其难地跟着男朋友进公园。 坐在缆车上,卫枝抠着滑雪板上的积雪,逐渐品出不对味来:“你是不是故意欺负老烟呢?” 单崇面不改色:“我欺负他做什么?” “他走了我就只能跟着你进公园了。”小姑娘抬起眼扫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心思怎么这么歹毒。” 缆车上就他们俩。 单崇长腿一伸,瞥了她一眼,一脸放松:“你不是后天的飞机回家了吗,翻了年不一定过来,过来也是准备封板了。” 卫枝:“然后呢?” 单崇语气轻描淡写:“我就琢磨,给你录个视频吧。” 卫枝:“什么?” 单崇:“纪念女朋友第一个雪季,给他们看看,从穿板开始,天天跟着我在雪上打滚,滚成什么样了……免得他们说我教不了零基础,不会教和不想教不是一回事。” 卫枝:“你这个人的虚荣心……” 卫枝:“不是,给他们看看是给谁们看看!视频往哪发?” 单崇眼皮子一挑:“你微博不是几十万粉丝?” 卫枝发现这个人居心叵测的,就她滑的这个丑样子,还想让她在几十万人眼皮子底下丢人…… 卫枝:“……那又大可不必。” 单崇:“发一下,发一下。” 卫枝:“你这有什么毛病?” 小姑娘滑雪都爱拍视频,卫枝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的不爱,为什么呢,因为她天天眼睛看着单崇跳台子,背刺玩U型槽,老烟跳平花,老烟搞刻滑—— 全部都是项目上的顶尖人物。 她的审美已经变成“滑成这样才叫标准”的形状,超越了自己的水平,有时候趴在缆车上她都能看出脚底下滑过的人谁哈腰谁撅屁股点评两句…… 但是不妨碍她自己的屁股也收不回去。 人家撅屁股好歹后刃能摸着雪啊。 她还不如人。 她总去高级K道闭门造车还不就是因为缆车不经过那条道么? 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滑的有多丑。 ”不想拍。” 她撇撇嘴,语气真诚,绝非欲擒故纵。 然而此时反抗已经为时已晚,等她下午到公园发现人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整齐,人都到了,来围观下师娘的本雪季毕业典礼。 …… 单崇到地方就被赶走了,远远地搁道具旁边站着,像极了带女儿去幼儿园到了地方就被一脚踹开嫌他碍事,妨碍了小朋友们的社交。 男人孤零零一个蹲在旁边,也没人觉得他可怜,反正就是没人搭理他,他调整了下手里的拍摄道具,对准不远处的媳妇儿。 此时此刻,背刺正站在她旁边,弯着腰给她讲动作—— 作为box这个道具上半路出家的老师,背刺这会儿比她还紧张。 “你别砸我招牌,”背刺无比严肃地说,“你要是摔了,从此几十万人知道我教的不好,我接不到课因此要被饿死要去讨饭就睡你家门口。” “……” 卫枝原本不紧张的。 这会儿被一堆人围着也紧张了。 站在出发点颠了颠板,有点紧张地回头看了眼单崇,男人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的摄像头对着她。 她回过头,放板,身体僵硬地做了个box的5050。 作为在box道具上已经毕业的人,这动作放平时她都不屑做,这会儿下居然还下出了一点点颤颤悠悠的味道,稳稳落地,她心都提到嗓子眼。 一落地,立刻回头,找亲爹似的满世界找她男朋友。 然而男朋友这会儿没戴护脸,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手机屏幕里看见她回头了,冲她勾了勾手,示意:下一个动作。 气氛一时很凝重。 直到蹲在道具旁边的背刺,自顾自地“哦”了声,看看卫枝又回头看看很严格的师父,拧回脑袋,沉默三秒,突然吼了声惊天动地的“好”,给站在他旁边的颜颜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坐地上。 背刺带头开始啪啪鼓掌—— 一时间,众人如梦初醒,以花宴作为第二响应,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 …………………………显得当初单崇默默地出的那个真正惊天动地的FS rk 2520°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卫枝抬起手挠挠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尴尬好还是不尴尬好,就看见举着摄像头的男人在手机后,身体晃了晃,大概是勾了勾唇角,嗤笑了声。 公园里的气氛因为一个小姑娘跳了个box的5050突然热火朝天。 有吃瓜群众不认识卫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站在旁边一脸懵逼,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路人A:“那群人在干什么?” 路人B:“不知道啊!不是CK的人吗,我看见背刺了——所以现在CK门槛这么低了吗?说好的国内单板公园 1呢,box上个5050就开始鼓掌了!” 路人A:“不知道的还以为海豹上岸入侵崇礼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讨论的热火朝天。 突然发现旁边气氛不太对。 一转头发现身边蹲着个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雪镜挂在手肘上,护脸卡在下巴上,头盔放在脚边,这会儿平静地看着他们,漆黑的瞳眸一片平静。 短暂沉默的四目相对。 在他们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时,男人冲他们友善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媳妇儿。” 路人A:“……” 路人B:“……” 哦。 单崇媳妇儿啊? ……懂了懂了。 那没事儿了:)。 …… 夜。 山顶雪场公寓里。 卫枝躺在床上玩儿手机。 男人从浴室洗漱出来,站在她床边,低下头,漆黑的头发掉落下水珠“吧嗒”掉在她脸上,一脸认真:“视频收到没?” 小姑娘态度怠慢,不急不慢地抬起软白的手,擦掉脸蛋上的水珠,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什么视频?” 当然是下午拍的毕业视频。 刚才单崇在厕所,蹲在马桶上半天不出来半天没动静就捣鼓这个呢,牺牲几十分钟健康时间给她剪视频—— 卫枝切微信,下载视频,点进去看了看。 上来就是东北老男人声音。 【今天,我喜福鹅幼儿园,笔(三声)业了。】 她都不知道,这视频从她下高级道就开始录起了,非常人道地只剪了她姿态标准、优雅摸雪的前刃…… 然后是她一个刹车,稳稳停在公园门口,弯腰摘板。 进公园,戴着护脸,肉眼可见露在护脸外面、雪镜后面一双眼笑眯眯地凑到人群中间,和大家说话。 【邀请大家看一看,幼儿园毕业文艺汇演。】 她站在板子上,出发。 box5050。 box横呲反脚下。 铁杆5050。 铁杆横呲正脚下。 【嗯,整挺好。】 镜头一切,给了个原声,现场的围观群众嘻嘻哈哈,掌声如雷,背刺(给了个指向剪头加大白字备注:某现役省U型槽职业队员),那如雷震撼的“好”,铿锵有力。 然后是一段好日子的配乐。 喜庆的配乐中,东北老男人念着视频编辑者最真诚的祝语—— 【大家掌声如雷,纷纷鼓励媳妇儿小盆油,翻年再接再厉,上杆不再吱哇乱叫,刻滑屁股收回去,再创辉煌。】 黑屏。 【雪圈真友善,快来。】 视频播放完毕。 卫枝:“……” 卫枝:“这是能往外发的视频吗?” 单崇:“难道不是?你快发,我没微博,一会儿我让背刺监督你,顺便直播下有没有人夸你厉害。” 卫枝:“……” 老师的虚荣心已经达到了巅峰。 不仅掐着她的脖子发视频,还他妈带检查作业的。 卫枝硬着头皮发了,发完就难以直视这个世界扔下手机洗澡去了—— 等她走出浴室,拿起手机。看见未读信息那个小信封的“378”数字,她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阿宅太太的读者和雪圈到底是两波人,大家的重点完全跑偏—— 【啊啊啊啊啊啊啊谁管你叫媳妇儿!】 【说好的大家一起单身,你却偷偷脱单了。】 【厉害厉害,这摸雪动作好帅哦!】 【太太不帅,但是那个现役U型槽队员真的好帅,从他卖力的鼓掌我看出来必然是你熟人,联系方式滴滴!!!!】 【官宣了,官宣了。】 【宣的谁?】 【阿宅都能有男朋友了,呜呜呜呜呜呜!】 …… 以上,省略几百条评论。 卫枝迅速下拉,在各种评论里赫然出现一个看头像绝对是个无辜路人的—— 【等下好像哪里不太对,最近有在追太太的新坑,在短视频平台搜了点儿滑雪相关,这个视频风格……不会吧不会吧!】 卫枝:“……” 手一抖,她直接给这条评论删了。 放下手机,心惊胆战到生活不能自理。 罪魁祸首还搁旁边心满意足,让背刺检查了下女朋友交的“作业”,弯下腰,凑过来,在她刚洗完澡这会儿还香喷喷、软乎乎像水蜜桃似的脸蛋上亲了下。 “恭喜毕业,媳妇儿,新年快乐。” 怎么都没有舍不得() 卫枝的飞机票买在隔天一大早。 天还蒙蒙亮, 她迷迷瞪瞪地感觉男人起床了,眯着眼, 条件反射抓瞎似的空出来的那边床抓了两把,抓空之后,白生生的胳膊搭在被子外面,无力垂落下去。 浴室里的水声响起。 那胳膊才挣扎着动了动,从被子里钻出来个毛茸茸的脑袋,睡眼朦胧的人侧脸还带着浅浅的牙印,是昨晚某个没轻没重的人留下的…… 让他别咬。 说什么“没事,反正明天一天飞机上要戴口罩”。 揉揉脸, 抬手拿过手机,躺在床上先查看了微信, 把昨天因为”“太早睡”没来得及回的微信留言回了, 又看看错过的朋友圈…… 翻了个身。 浴室的水声还没停。 实在没东西可看了,卫枝摸上了隔了一天没打开过得微博。 然后震惊地发现,因为那条角度离奇的“官宣视频”, 她掉了大概二、三千的粉。 ……………………这他妈就很离谱, 她又不是滑雪po主, 一夜之间居然有人被她的滑雪姿势丑到脱粉?! 大清早的,在单崇去洗漱的时候, 卫枝捏着手机坐在床上, 人都不好了。 看看手机又看看紧紧关闭着、传来哗哗水声的浴室,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喊男朋友赔钱—— 或者喊老烟赔钱。 或者喊背刺赔钱(……)。 反正教过她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一脸蛋疼的打开私信,在一堆“太太, 今年准备去崇礼你推荐个滑雪教练吧”的普通内容里, 出现了那么一两条不同寻常的给予了她答案:居然谈恋爱,有没有素质啊, 取关了。 点进去一看,性别:男。 卫枝:“……” 于是十分钟后,单崇洗漱完擦着头发走出来,就看见他的女朋友捧着手机窝在被窝里,一脸震惊,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举着自己的手机:“我居然有男粉丝!” “背刺哪里不像男人了?”男人的语气轻描淡写。 “不是,你没懂我的意思——我居然有那种因为我官宣了脱单骂我没素质然后脱单的男粉丝!”卫枝一脸“妈妈我出息了”的表情,“这不是女爱豆才有的待遇吗!” 单崇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弯腰凑近她手机看了眼—— 男粉丝骂的比较没逻辑也挺难听的,估计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被骂的阿宅太太本人却高兴的像是中了彩票。 男人伸手替她关了私信界面,想了想刚想问她要不要开个小号帮你骂回去,这边的胳膊上吊上来两只白嫩的爪子…… 小姑娘扔了手机,顺着他弯腰的姿势一下子攀附上来,摇晃他的胳膊:“你官宣那会儿掉粉了吗?” 单崇想了想,他发了几条关于卫枝的,人气都很旺盛—— 不少圈外的都来吃瓜磕CP,每次都是迎来一波涨粉大潮,他哪知道是不是有人因为这个取关…… 他也没仔细看。 也不会有人KY到跑到评论区骂他谈恋爱啊,那不得被正义群众骂死,这圈子就那么大,想社死不成? 而且,说他高傲也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罢,他没怎么注意过粉丝数这个东西。 于是任由小姑娘挂在自己的胳膊上,男人摇了摇头,刚想说“没注意”,挂在胳膊上的人手一松,落回了床上。 裹在被窝里的人踢了踢被子,骄傲地“哼”了声,说:“我掉了好多粉。” “?” 单崇犹豫了下,头一次有点儿没拿准她什么意思—— 要是她哭哭啼啼的,倍感委屈,他可能就开始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那什么,占有欲太强,屁事太多,阻碍人家小姑娘事业蓬勃发展了…… 但是她语气听上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那一声“哼”,骄傲的像是她刚拿了漫画届的诺贝尔奖。 “什么意思?”他问。 就听见她“噢”了声,说:“你不行。” “……” 站在床边,男人掀了掀唇角,露出森白的牙—— 就跟用脸打出一片天下的大明星面对黑粉骂他是个丑逼一个反应,根本无所谓还带着一点“你是不是眼瞎”的蔑视…… 懒得跟她废话这些有的没的,拿手机看了眼时间,男人垂着眼,对被窝里的人淡道:“起床了,还往被窝里钻。” “我现在是女爱豆了,”被窝里的人就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大概是因为没露脸,所以她说话也很不要脸,“跟我说话客气点噢,要用‘请‘,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 她没骄傲够一会儿,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 穿着牛仔裤,赤着上半身的男人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扛肩上—— 小姑娘尖叫了声,腰折叠着挂在他的肩头,白嫩圆润的脚趾找不到受力点,在他腹肌上乱蹬,指甲盖搭在他敞开的牛仔裤裤腰纽扣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最后她的脚踩在他的胯,好不容易以不怎么优雅的姿势找着受力点,身上落下来个大手,“啪”地拍在她圆滚滚的屁股上,拍得她整个人往前拱了拱。 她双手在半空舞了舞,一把抱着他的腰:“我为你掉了二、三千的粉!你怎么还这个态度!” “我怎么看你掉粉掉的挺开心的。” “那掉都掉了不找个开心点的角度,难道还哭吗?” 她的脚在他胯和腰窝处打滑,又蹬了两下—— 她没站稳。 倒是给他火给蹬出来。 说来也是奇怪,大家都滑雪,别人都是一身伤要么就是一脚薄茧,她倒是屁事没有,从学会穿板开始除了穿新雪鞋磨脚被人骗进公园摔了一回,后面把“安全无伤”四个字做到十成十…… 这脚嫩的让人怀疑她到底好好上课、好好在滑不。 单崇没说话,在火彻底冒上来变得不可控前,抱着她进了浴室,无情地塞进淋浴间,完了转身离开浴室。 里面的人打开门,小尾巴似的追出来,探了个脑袋,乖糯糯地问房间里的男人:“一会儿你送我去机场不?” “送。” “真的?” “不然天没亮我起来去开压雪机?”男人无语道,“雪场还四个小时才开门。” “噢。” 从浴室门缝里探出来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 单崇都说送了,卫枝理所当然以为他开他那辆小破车送他们去机场,所以洗完澡磨磨叽叽半天,这才约了姜南风、姜潮在酒店大堂等。 等她们两人拖着行李出门,这才发现那辆熟悉的、整整一个雪季没洗澡的北汽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 卫枝茫然地回头看了眼身后,身后站着显然是刚刚和她一块儿从房门走出来的车主人。 等她回过头,驾驶座的门开了,从上面跳下来个还吊着胳膊的年轻人,冰天雪地的,他站在车旁边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 今年崇礼雪不少。 昨晚从半夜就开始下雪了。 这会儿雪落在他肩膀上,他一动未动,跟雕像一样,发丝都被染上了一点儿白时,他才转身,自觉地爬上了后座。 卫枝眨巴了下眼,难以置信地问:“他怎么挂挡开出停车场的?” 没人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只好扭头看姜南风—— 其实是想说要么咱们打车。 然而万万没想到,姜南风这会儿做了个她可能初中二年级开始就不太会做的动作,她显得有点儿稚气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垂下手,盯着那辆脏兮兮的车后座。 ……好像也没有要掏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的意思。 卫枝拿不准她什么意思,只好去看单崇,面对女朋友沉默的目光,单崇可能也觉得有点儿心虚,于是言简意赅地说:“五个人,挤挤正好。” 这个人平时话不多,心虚和强词夺理的时候,话就更少。 等放好了行李,单崇上了驾驶座,卫枝爬上副驾驶座,齐刷刷地回头—— 老烟蜷缩在后排角落里没吭声; 姜潮和姜南风站在车> 最后姜潮把亲妹一把推上了车后座,关上了车门,说五个人挤,他打车走。 卫枝第一反应是,没想到姜潮这么懂事。 等车里安静下来,她品出了气氛尴尬得能滴水的氛围,她开始后悔自己没跟着姜潮一块儿打车走。 看了眼单崇,她直接掏出了自己的蓝牙耳机。戴好。 单崇心理素质一流,垂了垂眼,发动车就走了。 车开出去大约五十米,在姜南风主动开口“你也赶飞机啊”,老烟短暂笑了声“你看见我行李箱了吗”时,卫枝默默地把手机里在放的音乐调到了最小声,目视前方,面容淡定从容。 “大清早不睡觉干什么呢?” “你说呢?” 这几天上老烟课的学生应该挺苦的,他们可能闭上眼都以为单崇转行跳平花去了。 “赵克烟,我琢磨咱们也就差互相微信好友这一步了,”姜南风说,“你这是干嘛呢?” 卫枝第一次听到老烟全名,从姜南风的嘴巴里喊出来杀气腾腾的,忍不住从后视镜飞快地瞥了眼后座的人…… 两人都没注意到她。 她又做贼似的飞快收回目光。 一转头看向开车那位,这会儿对方也抽空懒洋洋斜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带着的兴味给她脸都看红了,抬手,警告似的拍了他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一下。 轻轻地。 生怕打扰到后面两人。 果断也是没打扰到。 此时此刻,被喊全名的少年脸上吊儿郎当的,情场浪子的气氛配上他师门一脉相传的阴阳怪气微笑,老烟问:“怎么了,是不是看见我短视频平台改了状态,取消了顶置?” 放了傻姑娘,这时候就说没有了。 姜南风没有,在卫枝对她的智商充满了信任的目光中,她一个字没说,沉默地撇开头,看向了车窗外。 眼角还有点儿泛红。 卫枝就看见老烟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他也不敢再盯着姜南风看了—— 强势的攻击一举未成,给自己杀了个人仰马翻,小崽子最后还是收了笑,沉默了下说:“没删,就是转私密了。” 姜南风没说话。 老烟低着头扣了扣手指,想了想,说:“等你同意了,我再放出来……” 在一个红绿灯,单崇稳稳刹车。 一下子连发动机声音都没有的车内,老烟的声音清晰得彻底,他说—— “到时候,该在那的,一样不少。” 少年的嗓音带着浓郁的鼻腔音。 过了几十秒,始终望着窗外的人把头转了回来,她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前方司机重新启动车辆,发动机抖动起来时,她几乎不可闻得“嗯”的一声,钻入耳中。 前方红灯跳转为绿色。 …… 年前的机场总是显得特别忙碌。 送卫枝去机场的这天单崇说不上是心情很好,看着人山人海,他始终蹙眉,就烦赶着春运呢,人挤人的…… 往年都是大年初一上飞机,机场鬼都没有一只。 替卫枝拎着行李箱进了机场,盯着她托运,换了机票,一路送到安检口,男人双手插兜,说:“去吧。” 口罩外面,那双漆黑的眼一派平静,完全没有不舍,冷静得不像是送她进机场安检口,而是站在山顶雪场下缆车的地方短暂分道扬镳,她去K道,他进公园…… 中午还能蹲在一起吃饭那种。 这种画面都不敢想,一想,卫枝感觉五脏六腑已经开始不舍的了,吸了吸鼻子,怀疑这人是不是没有心。 机场外,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不刺眼,也没有温度,火红火红地挂在天边,就像是个假的太阳。 卫枝一回头,看见老烟微微低着头,伸手给姜南风整理脑袋上的贝雷帽,气氛一派和谐,这两人到底没落得个“互删微信”的下场。 脑袋转回来,看着面前正经八本的男朋友,小姑娘怨气深重,心想她比较像合适上了飞机就删好友的那个。 她指尖弹了弹跨在腰间兔子包的兔子耳朵。 这时候,男人终于动弹了,一步向前,大手压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脸侧落下一个轻吻,隔着口罩,感觉到他温暖的触碰。 这王八蛋亲的是他昨晚留下牙印那呢。 “脸还疼不?”他压低声音问她。 她想说“不疼了”,然而声音到了嗓子眼突然泄了气,她娇气地发出一声鼻音,扑进他怀里:”你怎么都没有舍不得我?” 她软绵绵的双手死死地扣着他的腰。 这时候,单崇微微眯起眼,露出一丝丝笑意,摸摸她的头,答应她晚上开视频,缆车上有空也开视频,能不接女生的课就不接,硬要接不随便搭人家的腰,要手把手教的程度也暂时pass…… 吧啦吧啦。 她讲了一大堆,最后男人一只手勾着她的口罩边缘,往下一拉,带着她熟悉气息的唇瓣贴上她的唇瓣,蜻蜓点水的一碰—— 叮嘱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没等她反应过来,口罩戴回去了,男人略微粗糙的指尖压了压那个边缘确保与鼻梁严丝合缝,他笑着说:“去吧,落地给我打电话。” “万一那时候你在雪道上呢?” 他垂了垂眼。 “在哪都得接。” …… 送完了媳妇儿,男人回了山顶雪场公寓。 原本心态正常。 打开门,空气中扑面而来的尚未散去的甜香洗发水气息扑面而来,一切就开始显得不对劲了。 公寓里还没收拾,小姑娘早上用的浴巾还这么随手搭在椅子上,男人倍感邋遢地蹙眉捡起来,扔到洗衣篓里; 铺床; 拉出来的椅子摆回到原地; 沙发上他换下来的衣服叠好; 进了浴室,看见女朋友留下的洗发水果然还在那,拿起来看了眼,就跟计算好了似的,就剩下一个空瓶……这会儿瓶口随意敞开着,那股散不去的香味罪魁祸首就这么被找到了。 巡视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男人突然发现,少了个能自己叨逼叨个半天的人,屋子里也太安静了点。 背刺滴滴他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他也就刚刚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了第八百圈。 【CK、背刺:哥,回来没?小师妹走了啊?】 【崇:嗯。】 【CK、背刺:时间刚刚好哎,今儿顶门进,搞不?】 单崇淡定地从枕头上捏起一根乌黑的、长长的、带着点儿弯曲卷度的头发,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把这根头发放在床头柜上,顺手回了个信息—— 【崇:搞。】 这一天的山顶雪场,严格来说和往日并未有什么不同。 昨天下了雪,今天的雪质甚至算得上是最好的,厚厚的粉雪,单崇他们抱着板钻了一上午小树林…… 单崇也就开始第一趟有点儿性质。 第一趟从树林里出来,他就感觉,也就那样呗。 接下来几次,背刺一群人乐颠颠的在前面表演人类返祖学猴叫,他就干脆充当了摄影师的角色,拿着手机稳稳跟在他们后面,给他们录雪地里撒欢的内容。 中午吃饭,他饭也没怎么好好吃,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给徒弟们剪视频。 背刺到底是个孝顺的,看出阿爸兴致不高,凑过来问他下午上不上跳台飞两把。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一边看了眼时间琢磨媳妇儿飞机落地了没,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想了想说:“不想去。” 这是背刺认识单崇以来,第一次觉得他的形象跟犯了相思病的林黛玉画上等号。 背刺:“……” 背刺:“那上课不?我这有一学生问能不能约你?” 单崇:“我腰疼,扶不住啊。” 背刺:“……” 背刺:“那下午干什么去?” 单崇想了想,说:“不知道啊,瞎几把滑吧。” 然后,瞎几把滑他也没好好滑。 吃了饭换上自己的滑行专用板,盯着上面的“ach”字样他都发了三十秒的呆。 然后抱着板上缆车,盯着,一转头刚想说点儿什么,对视上儿徒莫名其妙的双眼。 背刺:“嘎哈?” 单崇:“……” 单崇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现在、此时此刻那么生动立体地体会到”索然无味”四个字是怎么回事。 木着脸扔下一句“没事”,他又把脸拧了回去。 这也许是个开端…… 这一天下午,男人的每一个后刃摸雪,他都想着有个小姑娘抱着他的脖子喊“我屁股剁了算了”…… 这刻滑摸雪如此快乐的事,都要给他摸出PTSD来。 于是。 这天下午滑了一个小时,男人果断摘了板,回雪具大厅人都还没站稳,直接买了回家的机票—— 谢邀,果断加入春运人挤人大军。 宁愿回家挨骂,也不硬呆这充满了寂寞气息的破雪场了。 这个雪啊() 单家门铃被按响时一家子正窝在电视跟前看新闻联播后面电视节目, 窗外在呼呼吹着寒风,窗户上挂着冰窗花。 桌子上摆着一些干果和新鲜, 水盆里泡着梨和石子…… 门铃一响全家都面面相觑,互相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茫然,单善问了句,这时候,谁来啊? “可能是你李婶来还上次借我的榨汁机。”单母站起来往外走,一般走一边说,“八月十五借走的,我都快忘记这茬了……那几天还翻来覆去睡不着, 琢磨怎么开口让她还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怀揣希望地喊着“谁啊”打开门。 单家在学校职工老小区,大院环境, 院子里种着见证了三代人长大的古树那种老小区, 楼道里不封闭,没有电梯也没有暖气,楼梯拐角放着大缸, 缸上放着白菜那种…… 冬天一开门, 外面寒风除了夹杂着冰雪气息, 还有楼梯储存的蔬菜散发的味道扑面而来,卷得单母微微眯起眼。 就看见门外昏黄的声控灯下, 立着个修长的身影。 “妈。” 声音不高不低, 几乎要被吹散在外面的呼呼寒风里。 门外站着的人黑色长羽绒服裹着,戴着个线帽,脚上踩着一双有些磨损的AJ, 身边放着个三十二寸的大箱子。 开口说话时, 来人嗓音低沉磁性,是完美渡过了变声期后留下的荣光岁月痕迹。 单母一只手把着门, 看着门外站着的年轻男人,有那么两秒以为自己是撞了邪产生了幻觉。 眨巴了下眼,她都想关门,手甚至已经做了个关门的姿势,半晌回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历—— 这天才年二十四。 严格来说,除了部分村里还延续“过了腊八就是年”的旧习,普通城镇人民心中都他妈还没进入过年倒计时,办年货都没提上日程…… 甚至连卖福字的摊贩可能都还没想着出摊。 每年大年初一才能见着人影的人就回来了。 单母把视线挪回门外,又惊又喜得好半天没说上一句话,直到单父嘟囔了句“怎么了谁啊怎么没声了捏”站起来,不放心地歪身子探头看了眼…… 一眼就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哪怕他背着光。 当父亲的也一眼能认出来。 “哎呀”了声,单父愣了下,随后肉眼可见的么,光就从眼角的褶子往眼珠子蔓延,中年男人原本有点儿懒散的眼一下子就亮了,又“哎呀”了声,他站起来! 踩着拖鞋往门口方向走了两步,嗓门如洪钟:“哟,这!儿子,我寻思你不能理你妈威胁你提前回家这事儿呢!你还真——呀!真回了啊!” 被丈夫这两声铿锵有力吼得回过神儿来,单母让开了道,让站在门口喝了两分钟西北风的儿子把行李箱拎进屋。 看他进屋,喊人,脱衣服,像是一条刚从外面野回家的野狗,朴簌着身上的黑色短毛,抖掉外面带进屋的寒气。 单善还在沙发上,这会儿盖着层薄薄的毯子,穿着短袖,也歪着身子撑在扶手上往这边看,一双眼滴溜溜的,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才几号啊!” 大家都动起来了,屋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电视机里节目的声音原本是唯一的声响,这会儿突然被衬托成了背景音。 “我也是说,”单母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羽绒服,还没从短暂的惊喜里回过神来,一边给他挂羽绒服一边头也不回道,“是不是又搁外面干什么好事儿了,早点回来省的挨骂呗?” 单崇脱了鞋,换了拖鞋,走到沙发旁边,低头看了看。 没搭那些个恶意揣测他不干好事的话茬,这会儿回到熟悉的环境,他也放松了…… 双手插兜,一只脚直接就怼在妹妹肩膀上了。 踩了踩。 “让开,干什么呢?整个沙发都被你占了。” “妈!我哥欺负我!” “别吵吵,回家屁股没落椅子就吵!” 单母站在旁边,看着单善吭哧吭哧往旁边挪,单崇挨着她就坐下了—— 今天他也算是连轴转,上午还老老实实钻小树林,下午摘了板,一拍脑门就开着车进机场了、一路上除了飞机上狗都不乐意吃的飞 飞机餐,一口多余的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坐下来,感觉到浑身散了架似的又累又饿。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大概十分钟前,卫枝发了信息问他到家没…… 刚想回复,这时候胃部一阵闹腾,他打字的手一顿,抬了抬眼,问了句家里有什么吃的。 “锅里还有菜,让你妈给你闷个面。”单父替儿子把行李箱推进他的屋,“你都没说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单母都要转身进厨房了,听这话突然停下来,转身,上上下下把儿子打量了一圈:“闯祸了?” 单崇刚坐起来从水盆里捞了个梨,捏了捏,闻言莫名其妙:“我能创什么祸?” “撞了别人,或者被别人撞?” “我在崇礼滑雪,又不是在崇礼开坦克。” ”那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单崇就沉默了下,主要在琢磨这事儿应该怎么开口,要说女朋友跑了他一个人在那倍感寂寞,肯定得招来疯狂嘲笑…… 正想着,一抬头,好巧不巧,电视里居然见了鬼似的在播放前段时间文娱相关部门与明年冬奥推广的联动活动,就卫枝参加那个,一群搞文娱的连带着明星到奥运场馆采风。 主持人拿着话筒在吧啦吧啦地说个没完。 单崇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暴躁女朋友一分钟前问他不回信息是不是欠拉黑。 【崇:到家了,饿,让吃口饭成不?】 对面立刻显示“输入中”,飞快地回了个“噢”。 手机一放,男人就有了主意:“女朋友今早的飞机,不放心我一个人在雪场待着,非让我一块儿回家……就回来了呗。”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说完,屋子里气氛还很和谐,一片放松。 就单善坐起来了些,有点儿茫然地望着他。 单母在厨房里,一边在弄面条头也不太地地嘀咕:“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快要人都爬到窗子上才勉强让你动摇回来过个年三十,你女朋友——” 声音到这戛然而止。 中年女人把手里的面条照着喂猪的架势往锅里菜上一扔,盖上锅盖,擦着手走出来:“单崇,你现在讲谎话都不用打草稿了是不?女朋友?你哪来的女朋友——” 单父闻言也跟着看过来。 单崇万万没想到回到家屁股没坐稳先是坦白局,他没立刻搭父母的腔,而是转向单善,语气平静:“你嘴巴那么大,这事儿你没说?” “我说了啊,”抱着毛绒小恐龙,少女坐在沙发上,在男人注视中“昂”了声,同样平静地回答,“可能是我嘴巴太大,妈没当真。” “……” 单崇“哦”了声。 转过头,看着他妈:“是真的。” 单母觉得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啊,一会儿她脑袋碰着枕头都舍不得闭上眼,生怕再眨巴下眼发现天亮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在做什么荒谬的白日梦。 “搁哪呢?”她走过来,拍了下儿子的肩膀,“你还有女朋友,你还知道教女朋友,你女朋友搁哪呢?” 【我听说……单板滑雪之所以起步晚,是因为相比起双板滑雪,单板对萌新入门并不友好,而一个好的教练能起重要的引导作用,给勇于尝试单板的萌新一些爱的鼓励。】 电视机里,传来小姑娘软糯的声音,是他今早还听见的—— 同样的声音趴在他怀里,软趴趴地问,你怎么都没有舍不得我啊? 【不知道作为把滑雪当吃饭、喝水的大神,您怎么对待那些好像无论怎么学都学不好的、勤劳刻苦的萌新?】 全家人炯炯有神的注视中。 单崇转过头,盯着电视机,电视里的小姑娘戴着口罩,穿着糯叽叽的白色卫衣……镜头本来就显得比真人胖一些,这会儿被装在小小的屏幕里,她那本来就有点婴儿肥的脸圆朴朴的。 特别可爱。 都不用多听她说话,就是一眼看,就知道是哪家被养的特别好的小姑娘,说话礼貌,慢吞吞的…… XX网站是什么不认识,大概是粉色漫画软件的另一个健康版本。 男人微微眯起眼,自己欣赏了一会儿,才懒洋洋用下巴指了指电视机屏幕:“就这。” 全家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电视机。 三秒后,又齐刷刷转回沙发上一脸淡定坐在那的年轻男人。 单善欲言又止,刚想说从声音听是挺像的哈。但是吧—— 单父沉默。 单母就比较直接:“你滑雪把脑子滑坏了啊?随便搁电视里抓着个漂亮小姑娘就认媳妇儿?哎哟你可还不如干脆别回来,回来就气人!拉倒吧,啊,拉倒吧!” 一边挥手一边转身回厨房。 宁愿回厨房看那盆焖面也不想再多看好像有那个大病的儿子一眼。 …… 这回了家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在外面雪场,单崇还得用自己的黑脸镇压那些人,堵住他们的狗嘴不让他们天天好奇发问“怎么单崇找了个单板滑雪幼儿园刚毕业级别的媳妇儿”。 回家一秒翻天覆地,变成家里人统一认为他得了妄想症。 吃了东西去洗漱,上床时候将近晚上十一点了,男人坐在床边擦头发,那边弹了个视频。 卫枝这会儿也躲在床上呢,从背景来看她就坐在自己小公寓的床上,跟电视机里一模一样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跟他报告—— 报告她在飞机上遇见俩拄着拐杖的单板滑雪公园爱好者,她跟他们聊了天,他们认识她因为认识山有木选手,问山有木选手都出现了那单崇选手什么时候复出; 跟他报告她到家以后跟家里人一块儿吃了晚饭; 跟他报告下午她闲着没事更新了漫画; 跟他报告她忙忙碌碌完这一天,这会儿才刚刚洗漱上床。 才分开一天呢。 十几个小时不在彼此的眼皮子底下。 她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在飞机上每一秒不能跟他沟通的时间都要弥补回来似的。 单崇看着养在手机屏幕里的小姑娘,就很后悔,怎么没把她装在口袋里带回家啊,她就那么点儿小小一只,一点也不麻烦的。 这么想着,那股慈爱的劲儿压都压不住了,唇角微翘,等她哒哒哒说完了,急着问他到家这么晚吃饱没不行喊外卖,他才缓缓开口,应了句:吃了。 “吃饭的时候,刚才电视上播了上次咱们参加的那活动。”单崇不急不慢地说,“你那段采访被单独拿出来了,我指着电视说,这我是女朋友。” 电话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原本像只肥啾似的电线杆上上蹿下跳的小姑娘一下没声音了,那双圆眼缓缓瞪大,半晌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一边问“哪个台”一边往电脑跟前扑—— 他在这边听着她像是拆房子似的,一下子人也从手机屏幕里消失了。 躺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想给她抓回来,搁着十万八千里也是有心无力,男人叹了口气,倍感难受。 “没事,他们都没信。”他缓缓道,“放轻松。” 几分钟后,卫枝挪回屏幕:“为什么没信?” “你太可爱。” 屏幕那边的小姑娘沉默了下,看着好像不太感动,问他:“这么紧张严肃的话题你能好好说话不?” “反正就没信,”单崇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我妈说我随便逮着个电视机里的漂亮小姑娘就认媳妇儿,那样子跟我冒犯了什么国际巨星似的。” 哪个小姑娘不高兴被夸啊? 哪怕是隔着有点儿模糊的手机屏幕,男人看她双眼亮了亮:“真的?‘漂亮小姑娘‘?” 他看她高兴,不紧张了,这才掀了掀唇角,“嗯”了声。 她一下子扑回了床上,“噗”地一声,拍回柔软的被子里。 “单崇。” 乖糯糯的声音,刻意压着嗓音,听着比电视机乖巧一万倍—— “我想你啦。” 她说。 …… 在此之前,卫枝一直认为网上那些个人CQY还要挂着连麦睡觉属实荒唐—— 打个呼、磨个牙什么的,是吧,那多尴尬。 但是事儿到了自己面前好像又不是那么一个标准,主要是后来在崇礼,她几乎每晚都是脑袋埋在男人怀里,听着他心跳声睡的…… 这一晚,电话就有点儿不舍的挂。 也不是她一个人想他。 下午单崇前脚上飞机,后脚大师兄就在群里发飞机从天上飞过的短视频,艾特卫枝,说她走了,师父父魂也丢了,雪不想滑了,台子也不想跳了,刻滑也刻不住了…… 背刺总结:谈恋爱果然影响走刃的速度。 卫枝一边虚伪地在群里表示惊讶“啊他也回家了啊”,一边强烈地感觉到被需要的满足感。 这一天她的态度都很好。 从单崇下飞机开始嘘寒问暖带撒娇,粘人得不行。 晚上聊了一会儿,最后那个气氛黏腻得……哎呀,她都担心单崇太想她了,影响正常生活作息、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最后是听着他的声音睡的,那边什么时候挂的语音她也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好像是他听她睡了一会儿才挂断的。 就很甜蜜。 第二天中午起来,卫枝感觉自己喝的皮蛋瘦肉粥都是甜的,全程笑眯眯,把跟她一块儿共进早餐的姜南风恶心的够呛—— “你再对着一碗粥笑我就把这碗粥扣到你的脸上去。” “不要这么凶嘛!” “……也别对着我撒娇,”姜南风扔了手里吃了一半的叉烧包,“呕!” 卫枝白了她一眼,理直气壮道:“这就是嫉妒”。 “我?”姜南风看她这个被思念冲昏脑袋、大姑娘上骄头一遭的鬼样子,差点没乐出声,“嫉妒什么?” “你当初跟老烟吵架是不是还借着他上课的由头嘛,”卫枝一边手撇着粥,另一边手扯着姜南风的袖子,故意用很讨人嫌地语气说,“我男朋友就不一样了,为了让我放心,不仅不上课了,甚至自己都不在雪场了!” 姜南风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打量神经病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荒谬地“哈”了声,说了句:“嗯嗯嗯,最好是哦!” “怎么不是哦?” 等后者翻着白眼顺势扯回自己的袖子,小姑娘一边揶揄,一边拿出手机继续跟男朋友发微信。 这早上他醒的比她还早,两人以不间断的频率硬聊了几个小时…… 然后单崇说自己吃午饭,完了得出个门。 这聊天频率才降下来。 卫枝看了眼微信,她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小时前她问他中午吃了什么,然后大概是五分钟前,男人才回她,随便吃了点,他现在信号不太好。 这个聊天频率降得就有点儿滑铁卢之降的意思了。 【少女叽:你上哪去了?】 【少女叽:怎么会信号不好?】 【少女叽:你一上午都忙活什么呢,突然就消失了?】 对面过了十分钟,才回了句—— 【崇:车上。】 …… 如果说上午,卫枝还没整明白过来,什么车能信号不好…… 到了晚饭时间,她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所谓的“车”,是“动车”的“车”。 离谱不? 她也觉得很离谱。 也就是吃晚饭的时候随手掏出手机想要查查岗看看男朋友的短视频平台经营情况,结果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的,她点进去第一条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雪圈老哥发的—— 黑底白字,东北老男人音。 【猜猜,我崽(三声)松花湖,碰见了谁?】 下一秒,屏幕上画面一切,就是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卫衣、卫裤,戴着黑色安全盔的男人,从一个陌生雪场、陌生公园、陌生跳台上面一跃而出,那就是个小跳台,他就含蓄地做了个double rk 360°,落地! 夕阳西下,男人身影修长,姿态如行云流水,引来周围群众疯狂的口哨声和赞美声! 东北老男人话外音说—— 【神仙下凡松花湖,真牛逼。】 【要白嫖公园技术的,还不快来?】 卫枝:“……” 一点也不夸张,当时她都懵了。 点开评论区发现有人跟她一样茫然,一路人老哥留言:这谁?单崇?他在松花湖?今天? 那个PO主回:嗯,刚来,给我们吓死了(笑哭.JPG) 卫枝:“……” 被吓死的显然不止吉林雪友。 简直是思念成城啊—— 惊天动地、震惊雪圈、洗脑众人为爱逃离崇礼的男人…… 隔天出现在吉林省吉林市松花湖雪场了。 nice啊。 鼓掌:)。 哄媳妇儿还是被媳妇儿哄() 放下手机, 卫枝给姜南风挂了个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时候正吸溜吸溜地吃燕窝, 就听见电话里小姑娘幽幽地说:“我真傻,真的。光知道男人说的话不能信,却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仙女下凡,那稻穗也能给他掰直成竹竿,记不得男人的本质就是渣男,不渣他们活不下去啊,坑蒙拐骗当饭吃……” ”怎么了,卫林嫂?”姜南风特别有礼貌, 没笑出声来,“男朋友被狼叨走了?” 卫枝快委屈死了。 “他还不如被狼叨了!” “哦, 怎么了?” “他是个王八蛋!在崇礼艹了个什么离了女朋友活不了的深情人设, 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一地烂摊子和无语的徒弟!背刺群里艾特我,叫了我一下午的卫妲己!”小姑娘声音就变调了,“我琢磨行吧这被骂我也认了甜蜜的负担嘛——结果这个为爱迟到早退的人, 就回家里睡了一晚上——床都没睡出褶子来!第二天就去松花湖雪场了!!!!” 姜南风搅合面前白瓷碗里的燕窝, 垂眼盯着那颗红枣伴随着她搅出来的漩涡绕啊绕, 一点也不意外。 唇角勾了勾,甚至被电话里人吼得想发笑。 她又“哦”了声:“什么情况啊, 单崇去吉林了?” 卫枝:“是啊!!!!!玛德!!!!有病吧!!!” 姜南风:“吉林俩雪场都挺好的啊, 早我就奇怪了他大老远跑崇礼干嘛啊,家门口俩雪场一个北大湖一个松花湖那不香吗?” 卫枝沉默了下。 然后终于还是有点儿忍不住:“我打电话来是来和你讨论国内雪场哪家强的吗?” “不是啊,但是我除了这还能说什么啊——今早上是谁啊捧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吃出了皇帝饭的味道, 笑眯眯地跟我秀恩爱……你看这大过年的, 我都没好意思说秀恩爱的一般都得翻车。” 说着,电话这边姜南风停顿了下, 补充。 “就是没想到你的翻车来得那么快。” 卫枝愤怒地挂了电话。 拿着手机想学电视剧里扔楼下去—— 看了看手里的手机,今年新买的,到底没舍得。 怎么办呢? 只能拿罪魁祸首撒气。 感谢那个发单崇飞台子视频的PO主开了视频下载功能,卫枝这就下了视频,给她男朋友顺手发过去了,然后配字:这是谁,double rk飞的和你一样好! 然后放了手机就去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找到了刚暗恋上师父父时候一样的快乐—— 等着他回微信,怕他不回,又怕他回的太快让她失去完美思考谈话走向的时间,每一次打完字都期待着看他下一秒又说出什么让她微笑的话来,并为此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只不过这一次,期待不是下一秒他能说出什么让她微笑的话。 而是期待看他能放出什么屁? 八百字检讨自己的欺诈行为什么的,最好再原地磕个头吧。 期间手机震动了几次,她都忍住没去看,怕自己看他解释两句就放弃抵抗。 心不在焉地吃完外卖,慢悠悠地回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全部是姜南风—— 【姜汁:算啦,就是偷偷去个雪场,又不是偷偷给小姐姐上课。】 【姜汁:那你不得给男人一点自由?】 【姜汁:估计是发现崇礼没你好无聊,然后脑子一热跑回家了,回家之后发现没你还没得滑雪更无聊……】 【姜汁:男人嘛,别说三十岁,就是五十岁也会干出这种无厘头的事的。】 卫枝有点被说服了。 然后往下一拉,看到她男朋友是回复了的,只不过没得八百字检讨小作文,而是就回复了她六个点。 那个火又“噌”地上来了。 【少女叽:“……”是什么意思?】 那边估计手机正在手上呢,她这句话刚发过去,就显示“正在输入中”,这次他的回复很快,并且好歹多了几个字。 【崇:没什么意思。】 这句“男人找骂排行榜前三金句”一蹦出来,卫枝手里的八十米大刀都举起来了。 还没来得及直接给他挂语音当面骂—— 【崇:就是琢磨下说什么你能少骂两句。】 【崇:当下又不能什么都不回你。】 【崇:就先回个这,稳住。】 卫枝:“……” 那股旺盛的火焰到了胸口,还没来得及从鼻孔里喷出来,对面那个比瀑布还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卑微态度,神奇地让她的怒火冲天烟消云散。 她对着手机,一股气上不下来下不去,眨巴了下眼正琢磨怎么回复这个狗东西…… 对面看他半天没反应,直接挂了个语音过来。 卫枝犹豫了三秒,接了。 介于她现在脸上表情可能有点儿扭曲外加丰富,她接的时候想都没想就遮住摄像头了,就看见男朋友这会儿身上还穿着白天视频里那件卫衣,人在一个像餐厅的地方坐着。 手机放桌子上呢,刚接通,男人凑过来,问:“怎么,真生气了啊?” 他嗓音地磁,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听着就比平时他说话还更魅力翻倍。 卫枝沉默了下:“好好说话,别夹着腿说。” 她声音不高不低的,这声音一出就听见周围有人笑,可能是搁松花湖那边抓着单崇的雪友这会儿一块吃饭呢,“女朋友啊”“生气了”“那你哄哄啊”,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单崇屏幕外看不见的地方响起。 男人没搭理他们,拿起手机扔下句“你们先吃”就出了餐厅。 大冬天的搁室外蹲下了。 屋檐上还挂着冰棱子,卫枝看着男人打了个寒颤,然后“嗯”了声,嗓音有点儿散漫道:“人呢,我出来了,说话?” 卫枝唇角抽搐了下:“你那边冷吗?” 单崇想了想,说:“东北的冬天还有个能春暖花开的?冷。” “那你回屋说。” “屋里人多,怕吵着你,”他语气很自然,“就这说也行。” 卫枝犹豫了下,手挪开了,看见自己出现在屏幕里那张脸,暖气空调里那么暖和,白里通红红扑扑的,对比起另半拉屏幕里,男人冻得发白的脸…… 她停顿了下,心疼了两秒,然后回过味来,幽幽地问:“单崇,你这是在跟我搞苦肉计呢?” 对面也是很诚实,根本不否认。 “我仔细想了想,你要是生气的话隔着网线怎么哄你,”他说,“想来想去就只能这样了,你要是生气,我就在室外站着吧,罚站,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漆黑的瞳眸里隐隐含着笑意。 这人要是去当什么杀猪盘的诈骗犯,可能一年之内就能登上福布斯富豪榜。 卫枝被他那个卑微嗓音整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唇瓣无助地动了下,最后只能说:“你先回屋。” “不着急。”他淡道,“把话说完的。” “回去也能说。” “不行,”他一口回绝,“我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用这腔调和小姑娘说话,以后带不了徒弟了。” “……” 草。 这个人…… 真踏马会说话啊! 老烟这种顶级海王渣男来着都得跟他跪下磕俩头继续喊他师父。 卫枝被他哄得人五人六的,说话都结巴了,还要硬板着脸,撑住自己那个早就不复存在的威严:“那你说吧,你怎么偷偷跑松花湖去了!” “今早留下养的鸡没叫我妈就给我弄起来了,喊我开车二十分钟到早餐铺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就为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包子,”单崇轻笑了声,“我琢磨这提前回家过年的事真是做不得。” “那你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指定就该问那下午我从崇礼回家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你不在了啊,一个人没意思。”男人嗓音甚至没有什么波澜,顶级诈骗犯也做不到的真诚,“就回家了,回家以后发现家里也不太友善,再不走我妈该省下请清洁工的钱让我帮忙家里大扫除了,干脆出来躲两天。” “……” “我原本想着就去两天,也不影响什么,”他想了想,“刚上台子就被认出来了,一个double rk 360°,谁跳不是跳啊,这些人怎么认出来的?” 他还烦恼上了。 带着一股子凡尔赛的味道。 卫枝想了想,有点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事儿。想建议他要么下次出发前被低头捣鼓他那破固定器指不定就没人认识了,但是这严肃场合好像又有点开不了口…… 电话那边见她不说话,显然也不知道这事儿他算是过关了没,手里的手机调整了个方向,他站起来走了两圈。 就站在餐厅外,里面昏暗的灯光照亮他那俊美无双的半张脸,鼻梁上那颗痣伴随着他呼吸轻微的挪动,光线变化中,若隐若现。 “下次去哪肯定第一个告诉你,”他说,“不气了啊。” 他很是耐着性子哄人,这辈子的耐心都交代在她身上了。 放在手机屏幕里,小姑娘“唔”了声,想了想说:“还是气一下吧。” “?” 站屋檐下,男人脸上表情就停顿了下。 她慢悠悠道:“在一起之后,都还没吵过架” 他听她说,就他妈让气乐了,唇角一掀刚想问她是不是仗着现在隔着条网线他不能揍她啊说这种鬼话—— 就听见她又说:“人家说了,要经常吵架才能在一起长久的。” “……” 哦。 …… 十分钟后,餐桌上菜上齐了。 众人挺有礼貌坐那喝酒闲聊,没人动筷子,等外面门开了男人走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坐下了,放下手机。 大家看了眼他脸上的表情,发现没得什么表情,桌子边一圈的人其中有个就是发视频昭告天下“单崇在这,快来”的人,给单崇倒了杯酒:“崇哥,嫂子生气啊?吵架了?咱给您添麻烦了呗!” 男人捏了酒杯跟他碰了下,笑了笑,说,没有。 这一笑给餐桌边一堆大老爷们笑出春天来了的味道。 啊,那时候他们就意识到,吵个屁架,生个屁气,人家好着呢…… 他们就多余操这破心。 …… 单崇这饭吃了一半,酒过三巡,他有点儿微醺。 旁边的哥们已经喝挂了,这会儿已经消失无影无踪,不知道自己找哪个角落吐去了。 他跟众人打了个招呼,毫无心理压力地站起来准备回去,正往外走,他低着头特别认真打字,和装在电话里的女朋友第八百次保证这就吃完饭了正要回去睡觉没有下一摊也没有小姐姐…… 耳边听见餐厅的门开了。 门开了又关了,一阵寒风从他脸上拂过。 一分钟后,一个一身带着寒气的人擦着他的肩膀经过,男人始终没有抬头,就是打着字的手在手机上停顿了下,几秒后,继续“哒哒”输入。 只听那脚步声转了个圈,又跟他屁股后面,他垂了垂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单崇和卫枝用手机聊了一路。 身后的人跟着他跟了一路,也没说话,死冷寒天的,就这么毫无怨言一路跟着他到了他住的民宿楼下,单崇刷卡按了电梯,一只手扶着墙…… 几秒后。 毫无挣扎地回头,面无表情对不远处那人说:“再跟着我,报警了啊。” 身后那中年男人一动不动,身上穿着个黑色羽绒服。戴着黑色口罩,脑袋上戴着棒球帽,身材偏胖,一眼看过去真的和变态似的。 一抬头,从棒球帽帽檐下看去,见男人懒洋洋地靠在电梯旁边,此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打开。他也没急着进去。 这会儿就这么看着他,眼角因为酒精微微染上了一丝血色,就是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有点儿冰冷。 “给点好脸色,”中年男人清了清嗓门,“后来要没我拦着,你家估计都成体育局说客的打卡观光地了。” 说到这事儿,站在电梯边的男人换了个站姿。 想了想说:“你把棒球帽摘了,你这样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掏出刀子架我脖子上了。” 这喝醉的人,多少有点神逻辑。 跟他们讲道理的人多半是有那个大病。 王鑫懒得跟他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争执,摘了棒球帽,帽子 />   单崇盯着他头顶被压的有点变形的呆毛,从鼻尖呼出一股有点儿浑浊的气:“有事吗?” “没事,”王鑫说,“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车在外边。” 单崇抱着胳膊,望着他没搭话。 王鑫给他看得不耐烦了,那个爆脾气上来,就没耐心跟他搁这打哑语,手里棒球帽一挥:“到底怎么着,我看着那老江发的视频就出发,开六个小时车人都到这了,是为了跟你在这沉默搞对视呢吗!谈恋爱啊!” 单崇换了个站姿,语气慵懒:“谈恋爱也不跟你谈啊。” “我稀罕和你谈!”撞上这醉鬼,王鑫都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露出个恶心得够呛的表情,他倍感晦气道,“问你话呢!几个意思!又是临时出走。又是又昭告天下,生怕人不知道你在松花湖的……别告诉我你一点儿想再往前走点儿的意思都没有!” “往哪走?” “你说呢?” “哪?” “操!” ”别说脏话,”单崇peace地说,“你这样明年怎么代表国家出征国际赛台,他们放你出来乱晃还不如把你关起来上上礼仪培训……” 无论男女,喝多了就嘴碎。 “走不走啊?”王鑫停顿了下,“长白山的台子今年翻新了,你不想看一眼?” 电梯上去又下来了。 这回电梯里多了俩路人,出电梯时候被外面的浓烈的谈判气氛熏着了,其中一个看靠着电梯边站着的男人长得还行,身上带着酒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也不知道这两人谈什么呢,一副随时要拔剑的样子。 过了那么十几秒,路人听见男人盯着另外一个人,那因为酒精微红的双眼目无波澜,却又仿佛能在别人的身上烧穿出一个洞…… 直到在紧绷的气氛中,他薄唇一掀,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慢吞吞说了声,行。 王鑫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了—— 心想也行。 虽然语气欠揍,好歹没说“我就随便来玩玩”,否则今晚各大报社都得加班加点赶头条,标题就是万科松花湖雪场雪夜杀人案。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原本站在电梯边那人扔下这个字,站直了,转身往电梯里走。 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来不及高兴,看他这进电梯的架势,猝不及防以为这小子忽悠自己玩儿呢,连忙走了两步,在电梯合上前一把拦住,他有点儿着急:“车在外面!” 被手这么一拦,电梯门又打开了。 站在里面的男人脸上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固执抬手按了楼层,完了才说:“我不得收拾下东西?” “……” 王鑫想了下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手一收,浑身带着不信任的味道跟着站在电梯里了,电梯门合上往上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立在身后的人慢悠悠补充了句:“还得通知我媳妇儿一声。” “……” “答应她了的,”他絮絮叨叨,“从今晚开始,松花湖从山顶下来换条雪道滑都得跟她打报告。” “……” “批准才去。” “……” 这人看着顶天立地的三尺男儿—— “你妈的,你怎么不是你妈就是你媳妇儿,是不是男人啊!” 王鑫忍无可忍。 单崇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所以啊。” “所以什么!” “你至今单身,年年过年不回家你妈也懒得管你。” “……” 感觉你想让我来() 从来不谈恋爱的冰冷滑雪机器, 谈起恋爱就可能变成圈中提起这人就让众人想要翻白眼的黏腻存在。 站在电梯里,单崇就给卫枝挂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正坐在梳妆镜前涂涂抹抹,所以他先说话:“到酒店了。” 卫枝正在糊眼霜,扫了眼屏幕,只看得见男朋友那张喝醉了别有一番风味的俊脸。 睫毛一颤,她淡定收回目光:“喝多了?” “没有。” “银行卡密码报一下。” “95643……”他停顿了下,补充,“23。” 没等卫枝说话,他又说:“好像不太对, 应该是9566323?9567232?” 卫枝:“……” 卫枝:“哪家银行卡密码七位数?” 她话语落,就听男人在那边慢吞吞地“哦”了声, 低下头开始掰着手指数刚才他毫不犹豫报了, 且报了三组,且三组次次不一样的所谓银行卡密码到底几位数…… 看上去智商属实不太高的样子。 卫枝想到了他第一次给她看存款,还是管单善要的密码。 “别掰手指了, 赶紧回去睡觉吧!” 卫枝又看了眼手机屏幕那边, 这次停顿了下, 问,“你旁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掰手指的男人抬头, 与屏幕外的中年油腻男子对视几秒。 他掀了掀唇角, 漆黑的目光沉静:“哦,不重要的路人。” 王鑫下意识就摸口袋,心想我八十米的折叠刀带来了没? 此时, 养在男人手机里的小姑娘糊完了脸上的东西, 抱着一罐玻璃罐的白色乳液,踩着拖鞋提提踏踏地爬回床上…… 她手机一扔, 落在枕头上。 下滑的摄像头,照着她手脚并用往床上爬,沙沙的声音和小姑娘身上穿着的吊带睡衣,黑色的头发成了白晃晃的皮肤和挂在大腿上方白色睡衣裙摆之外唯一的对比。 她打开身体乳的碗盖,开始擦身体乳。 软软的指尖捏过小腿,毫无偶像包袱地捏着小腿上那软软的一团肉—— 别人滑雪能把腰部以下滑成健美级别,她不一样,体脂率像是定格的数字一动不动,自打单崇对这身体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软的像棉花糖…… 之类的东西。 指尖因为摩擦泛红,从小腿肌肉一路下滑到了圆润的脚趾。 男人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喉结滚动,清了清嗓音,回头对蹲在他行李箱旁边研究的中年男子说:“你出去。” 蹲在行李箱旁边的人才刚刚找到行李箱的正确打开方式,掀开了,这会儿正看着里面叠的整整齐齐宛若强迫症的衣服正暗自叹息“不愧妈宝男”,猝不及防被赶,他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我就偷偷在心里埋汰你你也能发现吗? 单崇手里握着手机,面无表情且相当理直气壮,“你出去等,”他说,“我媳妇儿这会穿的不太成体统。” 闻言,王鑫茫然地看了看房间,意思是”你媳妇儿在哪”。 最后等他听见不远处男人手里的手机传来小姑娘的抗议“你才不成体统”,他视线才迟迟落在那个手机上—— 从他的角度,最多能看见他黑色的手机壳。 别说看到什么不成体统的画面,里面装的是真实的人还是Siri他都不知道。 ……有病啊? 挣扎几秒,自认为成熟的中年男子决定不跟醉鬼计较,手中撑着的半拉行李箱一扔,他双手插兜站起来:“你快点。” 然后转身退场,门很有情绪“啪”地被关上,惊天动地的响。 单崇眉毛都没抖一下,沉默片刻,长腿一迈在床边坐下,此时在他手机里,小姑娘已经暂时停下身体护理的各个步骤……她用手肘蹭啊蹭地蹭到了放在枕头旁边架着的手机跟前,凑过来问:“谁啊?听着声音好像是王鑫?” 她以前听音认人的本事也不是很好,否则早八百年就能知道眼镜布大佬是她师父父这件事…… 这会儿倒是认出来了王鑫。 也不知道是周围的中年男子属实太少,还是多少近朱者赤和单崇学到了聪明。 她耐心等了片刻,听见男人“嗯”了声,想要问“他来做什么”,又觉得这话问出来等同于废话—— 王鑫总不能是来找单崇拜年的。 单崇现在已经回吉林了。 那边可不就是王鑫的地盘吗? 于是她停顿了下,换了另外一个问题,屏幕中装着的小姑娘面色逐渐严肃,她抱着腿,脑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歪着脑袋看放在身边的手机里的男人。 “你是不是有话想单独和我说呀?” 他没有否认。 坐在床边,那双因为醉酒显得比往日更黑沉的瞳眸像是浸入凉夜,漆黑无半颗星辰。 “吉林市再往前一点就是长白山,”男人嗓音略微沙哑,“王鑫看到我在松花湖,开车六个小时赶过来……” 他顿了顿。 “想带我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声音听上去非常平静。 就像是狂风暴雨落在窗户上,发出震碎玻璃的动静后,那一颗雨滴最终还是会悄无声息地顺着玻璃纹路往下曲折蔓延…… 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 成为缄默。 “你说我去吗?” 他问。 …… 王鑫蹲在单崇的放门外等了大概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房门打开了,站在门里的男人穿戴整齐,手里扶着关好的小拉杆箱,他背上背着被称作“饺子皮”的简易板包,里面装着一块sis。 Sis和现在单板滑雪扛旗品牌Burton一样,都是拥有一定历史、非常古老的品牌,相比Burton走的商业路线,Sis更追求滑雪文化传承的小众,所以这个品牌知名度不高,但这么多年始终存在,且有在生产、更新换代自家滑雪板。 作为合格的带货人、被赞助滑手,单崇也就自己出来玩玩的时候用一下这牌子的滑雪板,主要是因为它真的挺好用。 也很低调。 其实在被发现之前,单崇真就是想瞒天过海来这边随便玩玩…… 后来发现事件发酵,他从张家口空降吉林的事儿整得人尽皆知,他才动了点歪心思—— 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在吉林松花湖。 一直都在松花湖。 言归正传,这会儿王鑫一回头看男人这么整齐穿戴出现在门后,松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站起来,伸手接了他的那个拉杆箱,转身,向着电梯方向去。 他像个神仙似的。 不吃不喝六七个小时从长白山一脚油门跑到吉林,这会儿抓到了想抓的人,又火烧屁股一样,一脚油门开回去…… 他们到长白山的雪场酒店,办理完入住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了。 单崇喝了酒顶不上用,王鑫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就中间休息站睡了半个小时……这会儿累得双眼发直,盯着单崇进了房间他屁都没说,摆摆手就自己回自己房间去了。 单崇也困。 匆忙洗漱了下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刚开始大概是梦都没做吧,到了后面也不知道几点了,又稀里糊涂的做了个白日梦—— 他在梦中听见酒店房门被人打开,又关上,有人走进来。 条件反射意识到这会儿还是白天,大白天的也不能闹鬼啊,以为是客房服务,他挣扎着想要从沉睡中醒来…… 迷糊着还没睁开困倦的眼,就听见耳边窸窸窣窣,那人进来看见床上有人也没道歉退出去,反而是在他身边不知道捣鼓什么。 没一会儿,来人停下了动作。 单崇感觉到被子被掀开了一边角,眉一挑,他那起床气就有点儿上来了—— 还没来得及睁眼骂人,掀着他被角的人却更加得寸进尺,带着一股外面的寒气和令他愣怔的甜香,笨手笨脚地爬进了他的被窝。 动作娴熟地掀开他的一边胳膊钻入他怀中,软乎乎的手臂还带着冰凉,熟悉的触感柔软地卷入他的怀中,她双臂缠着他的腰,安心地在他怀中打了个呵欠。 男人彻底睁开眼。 低下头,看了看拱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 隔着两三天没碰着没摸着的人这会儿像神迹似的又出现在他怀中。 触感真实。 嗅觉苏醒。 这要是白日梦,未免太真实了些。 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她的手臂在他腰上收紧,脚也不老实,勾上他的大腿蹭蹭,鼻尖顶着他结实的胸膛,乖糯糯地问:“我坐早上最早的航班,又从长春打车一个半小时过来……你都不想抱抱我么?” “……” 行了。 这他妈还,真不是幻觉。 单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反手搂着怀中人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摁,顺势低头,极其稀罕地亲了亲她的鼻尖。 “怎么来了?” 他嗓音里还带着刚刚被强行弄醒的沙哑—— 只是起床气烟消云散了。 如果每次睡着被半路吵醒都是这种方式,他应该从此再也没有起床气。 “感觉你想让我来呗。” 哦。 感觉挺准。 “谁告诉你我住哪的?” “问妹妹,”小姑娘声音乖的不行,往他怀里拱拱打了个呵欠,声音软趴趴的,自己就是个小妹妹还要喊人家“妹妹”的时候别提多可爱了,“她帮我问王鑫,然后王鑫在楼下等着给我多要了张房卡,我就进来啦!”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哎呀,别闹啊,”她甩开他的手,“王鑫说你们早上七点多才到,这才中午,再睡一会儿吧,明天陪你进雪场好不好?” 男人停顿了下。 半晌,还显得有点儿迟钝似的,慢吞吞低头,拨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半晌才慢吞吞“嗯”了声…… 大手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拍她的背。 “睡吧,”他说,“我抱着你。” 男人说着抬眼,看了眼床头的钟—— 中午十一点四十二分。 于是。 这一天大中午的,人们刚结束半天的工作、学习,坐下来,打开热腾腾的午饭外卖,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刚想看点愉快的东西下个饭…… 就看见相当辣眼睛的东西。 天天就知道飞台子,呲杆子的滑雪博主转行了—— 手机摄像头对着个被窝里毛茸茸的脑袋,照了三秒,然后镜头一转,慢吞吞扫过她披散在枕头上的卷发,和半张因为沉睡红扑扑的脸蛋。 东北老男人音配字:【一觉起来,被窝里长了个奇怪抵(三声)东西。】 三秒停顿。 【老铁们说说看,这正常吗?】 吃瓜群众留言—— 正常!!! 以及。 妈的,晦气!!!!! 被神明遗忘的国王() 第二天, 王鑫早早就在楼下等着了,早饭没吃好, 主要是心思不在上而……一碗而吃了二十分钟,中间看了三次表,每次内心的OS从“距离上楼抓人只剩下半个小时”到“距离上楼抓人只剩下二十分钟”到“倒计时十分钟”。 九点半时,他开始琢磨,等他上楼抓人,人去楼空了怎么办? 正琢磨到食不下咽,那边有动静了,电梯门打开, 一身黑色兜帽卫衣加卫裤的男人慢吞吞从电梯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就到他肩膀点点儿那么高, 跟在后而小太监似的, 手里拎着一黑一白俩头盔,头盔里放着护脸、手套……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吵架。 “你拿东西就好好拿, 别晃来晃去的, 好好走路, 脚跟沾地行不行?” “丢不了,丢了我赔你!不是,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别的电视剧演的男主千里迢迢上动车,神神秘秘的最后是空降在女主而前……到了现实怎么是这样啊,男主是神神秘秘空降了, 然而空降在雪场跳台上, 女主反过来千里迢迢上飞机空降在男主而前,男主不知道珍惜, 还在那挑剔女主走路姿势不对——” “……” “我走路就这么走,爱看不看。” “我就随口说一句,你那一大串在那等着,精神挺好?” “嗯,嗯,怎么啦!”她手里拎着的两个头盔伴随着她的的肢体晃动相互撞击发出“啪”地轻响,“在你怀里睡得香,你要不想我那么精神,赶我去睡沙发,别抱着我就是。” 王鑫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单崇怎么就张嘴媳妇儿闭嘴妈了,撇开怀胎十月拉扯他长大的亲妈,人家小姑娘也不是光长得好看就完事的—— 硬话软说技巧运用得出神入化,叉着腰吵架的姿势说强硬的话那叫真吵架,叉着腰吵架的姿势说又好听又能哄男人的话,那叫可爱。 看单崇啊,原本眉毛都挑起来了…… 这会儿就放过去了。 大手压着走在身边的小姑娘,手臂一个使劲儿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拐,结结实实抱住了,没忘记低头在她头顶亲一下。 “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王鑫而无表情。 “这时候话越多,显得你越酸。” 单崇随便拿了个豆沙包,三两口吃了,原本想说可以走了,结果抬了抬眼皮子,一眼看见卫枝还端着盘子东看看西看看,于是迈出去的长腿收了回来,他又稳稳地坐下。 等她捧着装着食物的盘子和一杯果汁溜达回来,看桌边两人低着头各玩各的手机,她沉默了下,说:“我吃快点。” “没事,”单崇说,“随便玩玩,又不是赶着去国旗下宣誓,着什么急。” 卫枝低头吃东西,安静且快速。 王鑫从手机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单崇往后靠了靠:“看什么?没看我板都没拿?” 王鑫发现他还真没带滑雪板。 带头盔估计是因为不戴头盔雪场大门都不让进。 搞得像旅游观光客似的。 ………………长白山天池又不长在雪场上,你妈的。 唇角一挑就想骂人,但是他又告诉自己凡事不能急,逼急了没好果子吃,毕竟这人两三年了长白山地界都没沾个边,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突然就想开了—— 啊。 王鑫看了眼插了块西瓜往嘴里塞,飞快咀嚼的小姑娘,后者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含糊地抱怨道:“我已经很快了,你们总不能自己不吃饭还不让别人吃。” 王鑫:“……” 行。 也不算是完全不知道。 …… 相比起国内其他几大雪场,长白山地理位置应该算是最偏远的。 每年雪季一到,三大冰箱里的人一拥而散,圈内的大佬们通常常驻崇礼五大雪场或者吉林二大雪场,剩下的小部分常驻新疆…… 唯独长白山,一般就省级或者国家训练队挤在这。 真正的人少雪好。 今年长白山的地形公园确实翻新了,所有的地形和道具都焕然一新—— 包括地上的杆上的油漆都还没全部呲掉呢,这要是换了大雪场,大家破坏欲都很强,一天之内至少最上而那块估计就得磨出金属色来…… 这儿却隐约还能看着点蓝色的漆而。 U型池有人在训练,从左边起来了个double rk 720°,再换右边做一样的动作,完成一个U型池里算得上是最难的组合动作Back to Back Double rk 720°,距离达到国际大赛水平还有点儿距离,但是这人也是稳稳地在练习,进步。 单崇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抬脚走向跳台。 这是他最后到的地方,跳台还是那个跳台,和他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每年冬季他都在这个地方渡过…… 他很熟悉。 熟悉到不用丈量也知道哪个角落可能有点儿些微的角度差异; 熟悉到闭上眼也清楚出发台的扶手栏杆哪里已经被磨掉了漆; 熟悉到条件反射就能因为起跳台中间那个小小的坑而调整出发时候的路线,方便出台子的时候完美避开…… 此时此刻,以前掉漆的出发台,破旧的起跳台以及缓冲带,都被整理过—— 雪道很平,台子很新。 单崇没有太多的陌生感。 牵着卫枝绕着地形公园转了一圈,在他打从跳台侧而经过的时候,从出发台下来一抹身影,来人身材修长,踩着单崇也有的那块黄色新款Burton cto,站在起跳台压了压腰,出发—— 流畅地走刃,精准的卡位。 三个刃后他放直板,大概也是因为对这里过于熟悉,因为知道跳台地形哪里有点儿缺陷,所以出跳台的瞬间习惯性地稍微往左边偏了一点儿,拉板,抓板。 偏轴转体。 空中动作流畅程度让周围的人发出赞叹的声音,数圈后那人稳稳地落在地上,动作微微有点儿后坐但是不算太明显,稍微一顿后靠着向心力站住了,踩在雪板上,站着完成了动作。 一个非常稳得FS rk 1800°。 周围响起掌声,那踩着雪板的人落地后却没有立刻刹停弯腰摘板,而是滑到了单崇身边,问:“你板呢?” 来人的声音略微沙哑。 带着刚过变声期还未完全退却的少年感。 单崇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难得戴铎见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学狗叫,他倒也不是很想主动开战—— “你不是在吉林?哦,松花湖是不?你就是去错了地方,想要遛弯去北大湖不好吗,那里你的同伴多啊,穿个板还得扶着腰的老大爷们,你可以加入他们的夕阳红遛弯团建。” “……” 狗叫还是会叫的。 单崇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生气,就说:“让让,好狗不挡道。” “你挡着我了,这是跳台落地缓冲区。” “你刚才落地的地方离我十万八千里远,我让你拖着板上赶着来狂吠吗?”单崇说,“我还能让你撞着?” 戴铎想说,对,老子撞不着你,你要么也是自己摔。 话到了嘴边,他又突然这会儿他们在哪—— 这话换个雪场,再恶毒十倍他都敢往外叭叭,但是此时此刻猛然醒悟他们在长白山,扑而而来的违和感,下意识地让他闭上了自己的狗嘴。 是了。 长白山啊。 这人居然回来了。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起跳台,王鑫叉着腰站在高处俯瞰过来—— 这一幕很熟悉,无数次他站在跳台下而和单崇讨论刚才的动作差哪儿或者讨论到恨不得吵起来时,那时候,还没现在什么秃的中年男人也是这样叉着腰站在那,耐心地等着他们讨论完…… 然后等他们回台子一起挨训。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转眼就一年又翻过一年。 扯黄历的手从没有停歇,哪怕可能纸张已经割伤了手掌心。 戴铎沉默几秒,弯腰摘了板,在周围零星熟人围观下,拎起板,往而前的男人怀里一塞:“来都来了。” 跳一个呗。 雪板上,固定器落地时挂上的积雪扑簌着下落,落在男人雪鞋的鞋而上,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那差点儿打滑往下倒的雪板。 手上戴着薄的黑色手套内胆,男人指尖一扫,扫过固定器上因为踩踏压实而结冰的冰而,冰而顺势碎裂。 他轻笑一声。 一个字多的矫情也懒得说。 …… 站在台子下的围观几人甚至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们就看见有个人,站在跳台下而同戴铎说了几句话,接过了他的雪板,上了跳台—— 他们有点儿茫然,心想,哦,这人原来也会跳台啊,还以为只是游客而已。 看着那黑色的身影拎着黄色的雪板往出发台去时,人们迟钝地觉得这个突兀的颜色搭配并不令人觉得难受,相反的,脑子里混乱一片时,还越发地觉得和谐而眼熟。 这人是谁呢? 他们绞尽脑汁。 而拎着雪板的人来到出发台,扔了雪板在脚边,弯腰调整雪鞋,穿板。 站直了腰,转头,顺手从戴铎脸上把雪镜也摘了戴自己脸上,在后者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再次弯腰,压了压固定器的卡扣。 出发。 如行云流水的出发动作,几乎于垂直下落的起跳路线让很多第一次上Big air的滑手前而半段都下意识打横雪板推会儿坡…… 然而这个人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压肩,调整中心,走刃,放板。 黑色的身影乘着明黄色地而的雪板,板刃破雪之音成为了除却寒风之外——连寒风也无法掩盖的唯一声音。 雪板过跳台,雪板上黑色身影如一片轻盈的落叶,缓镜头回放的电影定格一般,他冲出跳台,在高空中,有一个明显的滞空…… 弯腰,抓板。 身体倾倒,轴转流畅,每一次的转动头几乎都教科书般与雪而几乎平行。 当他们发现他转过被誉为“高手分界线”的1800°还游刃有余时,心中震动,在狂跳的心脏血液沸腾中,有一个名字浮现! “啊这人,是不是,那个——” 一个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提问中。 男人的轴转再过数圈。 “啪”地一声,最后一圈转弯,雪板刚好落地,标准的卡前刃落地让他勾着腰,稍微核心一带—— “是单崇吧?” 几乎被这座山的神明所遗忘的名字从路人口中再次出现。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原本应该能稳稳站住的男人在踩着板滑行一段时间后,某一瞬间,顺势往前倾倒跪在雪而。 没人知道他是摔了还是刚才那一跳用尽了力气或者是怎么样…… 他们只能看见他弓着背跪伏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央,偌大的雪山,黑色的身影突然变得如此渺小。 他一只手撑在雪而,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向后脚固定器,看似要解开固定器站起来,然而在碰到固定器的一瞬间,他的手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他俯身,而埋入乱糟糟的积雪中。 以一个,如同虔诚亲吻这座山脉的姿态。 …… 站在高处,俯看台下雪而上的那抹黑色身影,当白雪从天空落下,他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 整个画而却像是被定格了,异常的宁静。 卫枝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没有急着下去找他,也没有绞尽脑汁想好听的话,一会儿夸夸他或者激励他—— 只是脑子里前所未有的空白,想一些当下无关紧要的事…… 比如,其实她想过单崇可能再也不会复出。 如果他不复出啊? 他应该还是会过得很开心。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冬天去崇礼,去长白山,去吉林,雪季末约上三五个好友,一块儿去新疆送走冬季。 夏天在广州,在成都,在哈尔滨,大冰箱里会有他的身影。 生活就这么日复一日。 再过几年。 他可能会有个孩子,然后打破自己再也不教零基础的誓言,牵着学步绳,溜着穿恐龙服的小孩儿踩着儿童雪板满初级道溜达…… 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像一个普通人,幸福安□□活波澜不惊。 ——只是再也没有荣光。 人们的掌声只为始终立于冰雪事业推广一线的那个男人响起,而不是为站在领奖台上的他叹息; 他会坐在腐朽的王座上,直到光环黯淡,又有新的接班者来接替。 这一切他都明白的。 只是从始至终。 国王的双眼始终望着国土的边境,那是他曾经征战的地方。 在那被黑夜笼罩的地平线,他或许也在盼望着某一日他曾逆背的阳光会再次破晓。 大道理听过无数遍了吧? 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一生而已。 关于那一日(回忆) 长白山是有神灵庇护的地方。 在天池山脚下有一个牌子, 上面写着,神会祝福来过长白山的人, 一生平安喜乐。 严格上来说,单崇不能算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只是他从来没有仔细地考虑过这件事……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长白山,那时候单板滑雪还没有现在所谓的体系教学,大家都是野路子,看着视频或者别人滑,磕磕巴巴地跟着学, 可能甚至不是从推坡开始学起,只是连滚带爬多摔几次, 就会了换刃。 那时候“换刃”叫不叫换刃他都不太记得了。 能滑, 会滑,然后去滑所有地形—— 不知不觉很多年过去,等单崇成为人们口中的“那个单崇”时, 他好像已经成为了长白山的一部分。 山上的一草一木, 雪场道内道外的每一个角落, 他都熟悉。 就像是喝水吃饭,每天早上出门前回头跟家里人打招呼说今晚几点回来, 下楼梯, 撞见小区院子里打着呵欠的流浪猫,抬起头看看脑袋上的太阳…… 上蹦床,去训练。 冬天的集训, 长白山的跳台。 有些固定的日常已经成为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按部就班的发生时,没有人想过要去珍惜当下或者是怀念—— 直到某一天, 意外来到眼前。 …… 在单崇的记忆里,那真的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好像是个周末,雪场人依然算不上很多,单崇抱着自己的板往跳台爬时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懒洋洋地应。 “崇哥,听说前几天戴铎出了FS rk 2160° Le。” 所谓的LINE其实就是在FS平转基础上加入Melon(前手抓后刃两个固定器中间),也就是整个动作就是个偏轴转体加入拉板花式,只是当前国内环境下,第一次有滑手能稳定做出rk 2160°加花式而已。 面多他人询问,单崇掀了掀眼皮子,说:“嗯。” “王鑫说你之前在焊雪气垫上其实早就出了这个活儿了啊,戴铎也是在你眼皮底下——” 单崇想想,平静地说:“没,试了,站不住。” “戴铎自己都说跟着你练的。” “我站不住。” 这次男人语气里多了点儿不耐烦。 刚从平昌冬奥会回来,他的兴致说不上特别高,归队之后大家都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气氛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不必要的尊敬—— 好像连王鑫训斥的嗓门儿都小了点。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在这事儿上面给他找补是要干嘛,但是戴铎确实是第一个出这个活的,他也没想着去抢这个功劳…… 众人皆知,单崇有点傲慢,但他的傲慢并不基于打肿脸充胖子或者是给别给予。 那凑上来和他说话的人看他这副懒得搭腔的样子,大约是习惯了他的态度或者是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格,摸了摸鼻尖跟着他身后一块儿往上爬。 爬半道,就听见起跳台那边鸡飞狗跳。 “不是,你为什么不说单崇啊!玛德昨天他那个轴转手也是僵得像木乃伊似的,我盯着看了一天了——” “昨天你盯着看了一天了没发现不对,今天跟他犯一样的错误?” “哦,那不是看他这样你也没说,我以为这样的姿势是对的?” “戴铎!” “干什么,喊什么喊——” 起跳台上粗着嗓门的嚷嚷传入耳朵里,现在这个时候不会照顾单崇情绪的,大概只有他那个新来的……也不知道该说是徒弟还是师弟的玩意儿。 单崇爬上去,板一放,无精打采地扫了大清早就在那嚣张跋扈二人组,问:“你们早上都吃多了?这么有力气?” 两叉着腰对喷的人双双转过头。 戴铎问:“你自己说你手僵不?” 单崇面无表情:“我要什么动作都标准,平昌那会儿已经站在领奖台上了,还跟你们站在一起?” 戴铎一噎。 王鑫见他主动提起上次冬奥会,还有点紧张。 戴铎想了想不服气:“你那会儿站领奖台这会儿也不能上哪去啊,不在这跟我们站一起能站在哪?总不能拿了奥运冠军就他妈原地退役吧——” 单崇嗤笑一声。 “笑什么啊,真的是。” 男人不再搭理他,弯腰穿了固定器,先象征性跳了几个平转1440°作为热身,这些动作他当家常便饭,做的很稳。 然后逐渐从平转变轴转,偶尔做一做最难的double rk,这天单崇算是状态不错,Double rk做到了1440°,虽然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跪下去了,但是也是属实难得。 王鑫站在台子上,就让他试试能不能出FS rk 2340°。 “提前一个刃放板,走线长一点,最后一圈的时候,前手往后带,胳膊肘动一动,肩带胯——” 王鑫扭着他那把老腰,“基础要领,一样的,你转几圈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不管2340°还是180°,懂不?” 单崇懂。 在天上他要能脑子怎么想身体就怎么反应那他就不是单崇是滑雪板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滑雪天才了。 耐心听王鑫说完,他就说试试。 刚开始是小圈数去熟悉、解决这个锁肩的问题。做了两次,大家看了都说和昨天那个味道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今天能出活儿”的味道。 前今天戴铎刚出2160°,今天单崇再出个2340°,今年过年之前,单板滑雪跳台这边的KPI差不多也算是完成了。 带着这样的美好期许,单崇最后调整好固定器,直起腰出发了。 开始还行,提前一个刃放板,走刃时候他就觉得速度有点快但是也不是不能控制。 出台子的时候,那个高度让他愣怔了两秒,不太熟悉也不太舒服,只是条件反射在空中屈身抓住板子前刃,往外甩了几圈—— 也不知道中间那个动作出了错,或者是一系列的小毛病积攒在一起出了大问题,越甩他就越觉得失控。 当下其实是没觉得心凉半截或者是别的什么……其实脑子就是一片空白的。 周围有什么人在叫啊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也听不见,就是感觉可能要摔了。 飞跳台,摔地上那也是兵家常事,平日里摔个手啊扭着脚啊,也不是没有,最严重的那次他摔得头盔都裂开了,在家里躺了快一个星期。 但是这次落地,单崇整个人是过了网子,横着砸树上的。 那一下他都来不及感觉到痛,就听见“咔嚓”一声响,特别清晰。 甚至不知道这响的是树还是他的骨头,紧接着一阵剧痛和麻痹感从他背部袭来,他落在树—— 姿势估计不太好看。 还好没摔着头。 冰凉的寒意钻入脖子,当下他也不知道是该顾钻进脖子里的积雪还是自己的腰,他就觉得整个人都麻了,痛的。 从腰部,冰冷而麻木的痛感一瞬间像是过了第一个音符的交响乐,慷慨激昂,高歌猛进地向着他每一个痛觉神经发出信号…… 他几乎感觉不到积雪落入衣服,融化变成雪水顺着他背蔓延下去那种冰冷。 脑子里也是嗡嗡。 他一只手撑着地还想爬起来,结果一动就是惊天动地的疼痛差点给他当场送走! 男人闭了闭眼,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事情可能比他想着严重一点,应该不是边骂“疼”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坐在旁边休息一天的节奏…… 他自己看不见自己,就感觉自己像是冬眠的小动物可怜滴蜷缩在树个世纪那么长,他试图动动自己的下半身—— 就还好,好像还能动。 就是动一下,一根头发丝的挪动,都是惊天动地的疼。 凌乱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他重新睁开眼抬了抬下巴,最先看到跑过来的是戴铎,他直接从跳台上放了个直飞落下来,落地摘了板,板往路边雪里一插,就冲他奔过来—— “什么情况?单崇?人还醒着不?摔着头了吗?哪不舒服?” 他炮仗似的一连串发问。 一边说一边摘了头盔扔了,要身后来扶他。 少年的手刚碰着男人的肩膀,就被他喝止住了,他手一抖缩回去,蹲在他旁边。 单崇声音还稳,但是仔细听就知道他是咬着后槽牙嘶嘶地说:“救援,救护车……我应该是摔着哪了。” 他说完,就看见戴铎脸色惨白得跟见了鬼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这会儿这小子就来得及看见他的尸体。 说完单崇就干净利落地闭上眼,痛到失去知觉。 …… 后来单崇再醒,是被他们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疼醒的。 担架是软的,这些人估计也不知道能把他疼到晕过去到底能有多疼,就这么拎着他往担架上一放,他腰沉了沉,那股相当于酷刑的疼痛袭来,直接醒了。 想问这些人平时对他是不是积怨已久,否则放了任何人都不能把摔到脊椎的人当麻袋似的甩来甩去。 王鑫和戴铎跟上了车,见他睁了眼,王鑫还说了句:“醒了?草,醒了好。” 单崇心想好个屁,醒了继续遭罪…… 就是没力气顶嘴。 戴铎凑过来说:“还疼不?我给你家里人说了声,他们马上过来。” 单崇原本都闭上眼把头撇开了,闻言又睁开了,望着戴铎,唇瓣抖了抖,半晌挤出一句:“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干一件好事?” 戴铎被骂的一头雾水。 到了医院,例行外伤检查,挂上急救的水,因为是现役运动员,好多药不能用,止痛药也不能上,就他妈咬着牙硬顶。 照完CT,单崇顺便让王鑫给自己把外套脱了,里面的速干衣湿透了,全是疼出来的汗,好在医院暖气开的足,否则这会儿寒风一吹他还得感冒。 “疼?” “你来试试。” 王鑫给单崇擦汗的时候,单崇的手机放在口袋里狂阵,他犹豫了下,让王鑫接,不许他乱说话。 王鑫只好把要缴费的单子塞给戴铎,在单崇的监控下回答一系列问题—— “喂?” “就摔了。” “人没事。” “真就是摔了下,撞树上了。” “没有生命危险,剩下的等你们过来,等结果出来亲自问医生。” 简单回答完几个问题,王鑫屁滚尿流地挂了电话,身为教练,他平日里就跟这些队员的爹似的—— 但是在队员正经的爹眼里,他又像个幼儿园保姆。 “完了完了,”王鑫说,“你妈指定要问责。” 单崇看教练,一把年纪面色铁青,又是担心他摔出好歹,又是担心自己因为他摔出好歹一起被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了想,没心思安慰王鑫,就让他把电话又挂了回去。 电话那边秒接,他“喂”了声,那边一听是他的声音,瞬间破防了。 “你摔哪了,疼不疼?” “让你小心点,你怎么就不听?” “从平昌回来就让你休息算了,你也不休,眼瞅着要过年了,你回家待着休息几天不好吗!” “你三姑奶奶之前就说让你干脆连平昌都别去,那地方和你气场不合,我当她胡说八道,现在我觉得她说的就是对的,你就不该去!” “单崇?你说话,你到底疼不疼?” 那哪有个不疼的。 电话那边一脸窜的提问,什么封建迷信发言都急出来了,他也不好一个个反驳—— 从头到尾就来得及撒了个谎,没事,我不疼。 ……其实这个电话也不是非打不可。 就是单崇一不小心想到了那天,他训练回家,从邻居的嘴巴里知道单善进了医院急救室,自己是什么心情。 当时他就打了妹妹电话,明知道邻居没骗他,也知道她不可能还能接他电话,但是当下就是打了一个—— 然后在医院兵荒马乱、单善电话没人顾得上接的情况下,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去往医院的路途中,整个人被笼罩在未知的恐惧里时是什么滋味。 这种事情已经在他家上演过一次。 不需要第二次。 ……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说的太专业,具体的单崇也没怎么听懂,大概就是脊椎骨折,凹进去的那块正好压在了某个神经膜上…… 万幸膜没刺破,就差一点儿,他这辈子可能站不起来了。 但是他也来不及太高兴。 医生说要立刻手术,王鑫不是家属这事儿上真不能签字,他硬又扛了几个小时,等着家里人来。 后来看到单善都跟着一起来了的时候,单崇不知道说什么好,主要是连主治医生都愣住了,看看他妹,又回头看看他—— 想必当时现场所有人的想法都出奇一致:这个家庭应该不能再多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了。 单崇躺在病床上,忍着抬了抬脚,长这么大头一回没敢看他父母的眼睛,就跟医生说:“什么时候手术,我觉得不太对。” 医生听他语气淡定地说不对,就走过来掀开他盖着的被子看了眼,说是怕再等移位的骨头刺激到马尾,那又是个大小便能不能控制的新问题—— 单崇被推进手术室的间隔时间特别短。 医生问他,要不要等两天,其实等消肿了再手术无论是术后恢复、疼痛和效果都能更好。 他坚持不等。 转头进了手术室。 其实最后进手术室那会儿他意识也不是很清醒了,除了疼痛还有疲惫,他就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在,站在手术室外面—— 父母,亲妹,戴铎还有王鑫,哗啦啦的站了一大票人。 他妈一直没哭,就搁那站着,行尸走肉似的,和电话里的着急反而不一样,到了医院就话少了,到他跟前看了两眼,然后就去跟医生说话,医生让干嘛就干嘛—— 签字。 缴费。 再签字。 从头到尾,单善被吓得动不动就要哭一顿,她一滴眼泪没掉,表现得特别从容淡定。 单崇都以为她妈这是一回生、二回熟真进步了。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一秒—— 那扇隔绝生死的门关上之前。 外面的人可能以为他没看见,其实他回了个头。 于是他看见单母在门几乎关闭的那一秒,一直挺拔站立的身体摇晃了下,轰然倒塌到身后丈夫的怀中。 单善就是个小姑娘,面色煞白,双眼通红,来不及控制轮椅往前想要接人,自己差点儿从轮椅上摔下来,还好戴铎从后面一把拎住她的胳膊…… 单父在叹气。 王鑫头发凌乱站在一边,别着手,沉默不语。 这是单崇看到的最后一幕,他从来没想到,摔到自己之后,反而他自己才是感觉到愧疚、想要说对不起的那一个。 …… 后来回忆起来,他也很后悔—— 如果早一秒、晚一秒出发,可能他就不会摔; 如果能够在注意一点,可能他就不会摔; 如果能多跳两把小圈数熟悉动作,可能他就不会摔…… 也许那天的FS rk 2340°能出活儿,他身体里不会打上钢钉,他能好好地站着跟家人过完这一年的春节…… 然后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开始安心备战,参加积分赛,准备北京冬奥。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如果长白山有神明的话,那一天的那一秒,神明大约是打了个瞌睡,闭上了双眼。 他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 他从来没觉得在平昌赛台上的失误影响了他对单板滑雪大跳台的热爱与追求; 他跌倒了也可以站起来; 他在努力训练; 他在专心备战; 想去北京…… 会去北京。 直到某一天,从梦中醒来,发现原来现实才是最大的噩梦。 他的人生突然被不知道是谁的某个人,按下了暂停,定格在那里,从此,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里有个雪请你滑一下() 单崇是从手术室醒来就决定退役的吗? 其实也不完全。 毕竟是坚持了那么久的事情, 单板滑雪,Big Air这两样东西, 好像早就变成了和人类要喝水、吃饭一样对于单崇来说同等习以为常的事…… 至少在麻醉药醒来之前,单崇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的。 醒来后才知道,原定会进行三四个小时的手术最后进行了六个多小时,主治医生非常负责地告诉他打开他的身体后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糟糕一点点…… 马尾神经有点儿受损,那个是管理人类自助生理排泄需求的地方,于是医生们站在手术台前给他缝这个部位缝了半天。 所幸应该没有大碍。 当时他的床边有父母和王鑫,戴铎把单善送回酒店休息,听说他们也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天, 单崇被推出来,他们才离开的。 他没什么印象。 醒了之后, 他看见王鑫, 当时想的是跟他商量翻了年,几个重要的赛事比如Burton全美公开赛、X Gas、几个世界杯等比赛,全部安排在当年的三月份左右…… 他来不及。 估计的全部错过。 想法跟王鑫说了, 王鑫倒是没多少反应, 错过就错过了, 当时距离北京冬奥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修养一年也不成问题。 单崇当时还挺意外教练这次没有嘴碎子, 他还以为醒来以后必然会遭到一波念叨, 还是那些讲破了天的安全事项什么的…… 王鑫居然一个字没提。 像个慈父似的给他压了压被子,让他什么也别想,好好养伤。 接下来的几天, 单崇的队友或者是后辈或者是好友也陆续来看过他, 背刺来的最勤,自己的训练都不训了, 天天蹲在他病床前那表情悲壮的像是人在火葬场给他来送行…… 而且这情绪一直持续到单崇穿上腰椎固定康复的那种背心,能够自己下床走两步以及方便,他还是那个鬼样子。 单崇的情绪也完成了从“是好兄弟”变成了“这人是不是有病”的蜕变。 这一天,单崇忍无可忍蹲在他床头削苹果的人那张哭丧脸,自己拽了那龟壳似的背心,慢吞吞系好穿上,坐起来。 “崇哥,”背刺问,“你上哪去?” “上吊。” “……” “上厕所啊,”单崇穿了拖鞋,斜了他一眼,“要来给我扶老二吗?” 除了背刺之外,其他原本坐在单崇床边聊天和玩儿手机的队友都嘻嘻哈哈地笑…… 男人扶着床慢吞吞地站稳,也没人敢来扶他,都知道这人顶着天蝎座的头衔,私底下可能上升星座或者里人格是个彻头彻尾的狮子座,要面子、臭脾气—— 醒来第二天就把陪床的王鑫赶走了。 以及后来除了第一天穿龟壳实在是疼得不行让人扶了一把,接下来碰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单崇慢吞吞进了洗手间,因为住的公共病房,洗手间还挺远,他自己慢吞吞挪过去,上了厕所,洗手,权当复健。 大概是他动作比众人想象中的快一点,他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背刺,你妈的,崇哥说的对,你别天天哭丧着个脸行不,他又没事,晦气得很。” 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男人扶着墙,没出去,正好靠着休息一会儿,听那些师弟和徒弟教育下背刺的玻璃心。 “我他妈不想啊,”大徒弟粗着嗓门,嗓音沙哑,“我就是一想到以后崇哥怎么办,就很难过。” “他又不是从此腰断了,不是能走?” “能走和正常蹦跶是一回事?”背刺说,“你没听崇哥说这几天腿麻?虽然医生说是术后正常反应——” 单崇站久了还真有点腿麻,面无表情地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他听见外面病房队友们纷纷陷入沉默,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这么长,有个人突然说,“昂,那也是,打了钢钉的也没原装的好用。” “我听戴铎说,”另一个声音响起,“王鑫发现阿斗在看伤退的资料,两个教练吵的鸡飞狗跳,还是戴铎在拦着才没打起来……阿斗说是为崇哥想个退路,王鑫连‘退‘字都听不得,觉得崇哥修养好了就还能跳。” “那阿斗怎么讲?” “觉得不行呗,这么一摔先不说心理阴影,再摔了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阿斗也是疯了,练了那么多年的跳台搁北京冬奥面前,临门一脚退役了?这事儿别说单崇,是我我他妈拄着拐杖都要硬上——” “硬上有什么用,你不得看状态啊,状态!” 这些人越说越深入,单崇听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也不太想听,于是伸手又把洗手间门打开,再用力关上。 “啪”地一声开门和关门声,这次很响,外面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男人等了十几秒,才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自己脱了龟壳,扶着扶手躺下了,把所有人轰走,让他们回雪场训练,别搁他这躲懒。 一群人全部走了,剩下的编外的背刺,病房路一下安静下来。 后者继续削他的苹果,单崇拿着手机翻看了下,看着看着感觉到手背上有束目光快把他烧着,他放下手机,对视上大徒弟的双眼,说:“看什么?我没事。” 背刺也不知道他说的“我没事”是指什么,就觉得毛骨悚然。 连带脸着上情绪驾崩了那么三秒,很快他恢复了平静,放下苹果和水果刀,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说:“崇哥,哪个职业公园滑手没拿过骨科赞助啊……你什么都别想,好好养就行。” 单崇笑了笑。 背刺一点笑不出来。 直到男人摆摆手,懒道:“用你安慰我?” 这是单崇术后第一次感觉到不适—— 他清楚且明白地知道,队友背后的讨论并非出于同情当然也不是幸灾乐祸,他们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一些事实。 只是这些事实令人难以接受罢了。 …… 他的第二次不适来自于出院前。 当时接近年关,他已经可以背着那个龟壳似的背心满地溜达甚至开始进行简单的康复动作,每天从病房走廊的这头走到那头成为了他唯一的活动范围和娱乐项目。 骨科医生的办公室位于病房中间部分那个楼梯上去。 单崇也不知道那天他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想爬一爬楼梯或者是怎么着,护士站没人,也没人拦着他,他就这么上去了。 隔着门又听了一次墙角。 这次是他的主治大夫和家人。 他所听见的对话从隔着门,单母说“他是职业运动员这个事”,医生说“我知道”开始—— “这个事情他教练之前已经问过我了,我给予的答复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高强度、密集训练不可以,但是介于他的项目也不是什么对脊椎弯曲强度压力非常大的诸如体操、跳水这种项目,所以他要是一定不想伤退,可以继续坚持,那我们这边当然也不会说这种情况绝对不允许……” 医生的声音缓慢,隔着墙,带着医者该有的责任心,或许还有藏在麻木中的悲天悯人。 “但是我说句可能我不该说的实话,我之前有稍微了解了下关于滑雪大跳台的相关事项,那在所有的滑雪项目里,这个项目相比较而言是稍微可以说风险比较大的——您家里这个情况——” 医生含蓄地停顿了下,显然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私人方向的话题。 但是他刹车之后,换了个含蓄的说法:“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他在以后的比赛或者训练里不会再摔一次……这一次没事,不代表下一次没事,并且我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再出现同等的事故,下一次他可能不会像这次这么幸运,你知道他那个脊椎真的差点刺破了硬脊膜,那个就麻烦了,真的,只要再过去一毫米,你们这大年三十都不定在哪过……” 后面医生说什么,单崇没听进去。 隔着墙,他感觉到原本还能平静说上两句话的单母也跟着安静下来。 【你家里这个情况】几个字,像是魔咒。 足够让单家的每一个人停下固有的思想,好好思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于单崇来说,他站立在那儿的时间甚至久到让他觉得有点疲惫,他听见单母说:“要看他自己。” “考虑下伤退,或者是换一个项目,除了跳台不是还有竞速吗?当然这些不是我该管的,只是我觉得眼下的情况——” “虽然是哥哥,但是我家小孩都固执的很。” 中年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医生的话。 “有时候也会迷信地想是不是我和孩子他爸是不是无意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一家子遭到老天爷的惩罚和警告,妹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如果他也……” 声音短暂地消失两秒,才继续。 “但是我也清楚,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得他自己想明白,孩子生下来了就拥有他自己的人生了,做父母的指手画脚又有谁愿意、耐烦去听?所以如果他不放弃,我会支持他……但是如果他能放弃,我大概——” 她又停顿了下。 “大概会,真的很开心。” 医生笑着说:“嗯,理解。相比起有什么大造化,大多数父母都会选择让孩子平安又平凡地过完这一辈子吧?” 过了很久。 单崇听见隔着门,女人笑着说,是啊,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呢?那手术台,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替他躺上去。 这场对话最后怎么结束的单崇也没继续听下去。 他只是转身离开了。 下楼时在楼梯口遇见了个小护士,小护士冷不丁被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吓了一跳,见他眉眼清冷,短暂对视后,抬起食指,压了压唇边。 小护士满脸涨红中,这场听墙根,就成了永远的秘密。 …… 后来。 退役这件事是单崇自己主动提出来的,确实没有人逼他。 那大概就是在大年三十晚上跨年,刚到大年初一的钟声敲响,所有人围着餐桌边吃完了新年的第一顿饺子,他宣布了这个决定。 电视机里,春晚还在收尾,载歌载舞。 窗外,新年的烟火还在黑夜绽放,很远的地方炮仗的声音还没有停歇。 他带着一种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宣布了这个消息。 说完之后,胸腔的绝望之中俨然升起了“一切终于结束”的快意—— 从此再也没人需要粉饰太平,人们不需要背着他再议论、争吵、辩论他究竟是否还能够继续征战赛台…… 戴铎将正要递给单善的红包扔在她的膝盖上然后夺门而出; 单善手忙脚乱找控制轮椅的键,平日里闭着眼能找着的她头一次手忙脚乱; 单父放下手里在调整春晚音量的遥控器,茫然地回过头; 王鑫平静的放下碗,说了声“新年快乐”转身离开,碗里分了吉利数字的饺子没有吃完…… 单母是最平静的那个,单崇那种遇事不显情绪的性格也许来源于她,面对家里一触即发的鸡飞狗跳,她端着碗,拿着筷子的手都没抖一下。 手中的筷子将一个饺子夹开,饺子中央有一枚洗干净的、象征着辟邪、好运的铜钱。 将这颗饺子放到了儿子的碗里,单母只是说,吃了这饺子,来年交好运,不好的事都忘记吧,往前看,然后往前走,别回头。 从此别回头。 就像是鲜红的伤口被他自己彻底的撕开,鲜血如注,又酣畅淋漓。 午夜梦回时,单崇告诉自己,不要怨任何人,这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只是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踏入长白山半步。 …… 时至今日。 重返长白山。 单崇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到这里。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惊天动地的契机,就是好像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是事件的发展,到了眼前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勇气—— 不知道打从哪里来的勇气。 王鑫说:回长白山看看呗? 他心想:看看就看看呗。 好像以前提都不愿意提关于长白山的一切,真的就变成了戴铎嘴巴里同款的“矫情”。 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理所当然,闭上眼回望当初那些撕心裂肺、夜不能眠的苦难,好像都突然烟消云散…… 没有什么不堪回首的。 每一个不眠夜和午夜梦回的辗转,它们好像甚至变成了珍贵的宝藏。 后来的山有木选手比曾经的单崇选手更加坚强。 有人说,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哪怕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去到什么地方,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只要继续往前走,就一定就是在走上坡路。 抬手。 摘板。 男人从雪地里慢慢爬起来,就好像以刚才的那一个短暂的与长白山脉的接触作为一个对过去的道别,那些他始终怀念的、不敢怀念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放下了。 他弯腰拾起雪板,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身后有稀碎而匆忙的脚步声,什么人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传入耳膜,转眼那个人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姑娘嘴巴里呵出白气,像扑腾着翅膀刚学步的小鸭子似的跌跌撞撞在冲到他身边,来了个笨拙的急刹车—— 她差点儿没站稳,单脚在滑溜溜的半冰面上颠吧了两下之后,很自觉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前襟,半扑半抱地拽着他,站稳自己。 刚站稳,立刻踮起脚,戴着白色毛绒手套的手伸过来,捧住了他的脸。 “单崇,”她仰着脸,杏状圆眼里闪烁着黑亮的光,“你刚才不会是真哭了吧?” 没等男人回答,她那个熊爪子似的毛茸茸手套已经蹭了上来,没轻没重地拍掉他脸上、鼻尖上沾上的粉雪。 他微微弯着腰。 任由她捧着他的脸,拼命凑上来,瞪圆了眼观察他脸上的情绪。 男人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动,只是漆黑的瞳眸在微润的眼眶里动了动,垂下眼,望着她,问:“什么叫‘不会是真哭了吧”?” 他嗓音低磁,带着些许沙哑。 她眨巴了下眼。 “王鑫把你刚才那一跳到跪地上的全部视频一秒不差原声抄送给你家里人了。” 卫枝摘下手套,用在手套路捂得极暖的柔软之间,轻轻拂去他眼睫毛上挂着的霜雪,又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温柔,“你们不是商量好的吗?” “……”单崇说,“不是。” “……” 大概是因为震惊,卫枝沉默了下,半晌那一腔温柔差点儿没挂住,就含蓄地说了句,“我以为是剧本。” “不是。” “那你刚才——” “没站稳。” 卫枝这么几个月,没见过猪跑,也是吃过猪肉的。 真信他没站稳,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傻子。 那她傻吗? 不傻。 所以在简单的短暂愣怔后,她张开双臂,以在拥有身高差的情况下,艰难地将男人的肩膀拢入自己的怀抱里—— 强行拽着他,让他整个人弯折下来,将男人的头拥入自己的颈窝中,小姑娘说:“不哭。” 她想了想,又反悔。 “哭也行,”她说,“我抱着你,你可以偷偷哭哭,我不告诉别人。” 单崇沉默。 喉结滚动,有那么一瞬间是有哽咽。 但是他长而浓密的睫毛煽动,没有眼泪,所有的酸意到了唇边,唇角一翘,变成了一声短暂的嗤笑。 他反手将小姑娘抱起来,直起腰,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臂弯中,微微眯起眼,抬头亲了亲她在自己上方晃悠的柔软下巴,和唇角。 ……怎么会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勇气呢? 他大概是糊涂了。 他的勇气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娇气的小公主身着白纱公主裙,手持宝剑,披荆斩棘地奔山赴雪而来,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城堡前,她扣响沉寂的城堡大门,叉着腰,莽撞地喊—— 你好呀,开门! 这里有个雪请你滑一下! 你要不要来? 给你一颗后悔药() 单崇自己睡觉的时候很老实, 到那时候他也不是那种倒下去就能一觉到天亮的人,有了卫枝之后, 就像是小孩得到了安抚抱枕,倒是可以陪她睡到日上三杆…… 但通常也就是早上七八点睁开眼,把每天滚得满床各个角落里小姑娘抱回来搂自己怀里,然后闭上眼再睡个回笼觉什么的。 只是不再做那种光怪陆离的奇怪的梦了。 梦境反应的,永远是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或者因为太思念某个人,梦境带你去看他们一眼—— 就像是在平行世界短暂地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是醒来后,治标不治本的后遗症让人更加难受。 而单崇也确实很久没有在梦中踏上比赛台了。 以前他总是梦见平昌冬奥会, 梦见他的第二跳和第三跳,没有选择平转2160°而是选了个rk 轴转1800°, 他站住了, 然后在各种语言的欢呼声中,登上了领奖台…… 说来也奇怪。 曾经,他确实没觉得平昌冬奥会得折戟沉沙有什么了不起的。 后来想想, 大概是那个时候,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拥有很多时间, 还会拥有下一届冬奥会。 后来退役了,他频繁梦见在最后的比赛台, 他没有失误, 他拿到了奖牌,对国家,对教练, 对身为运动员的自己交上了一个满意的答卷。 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走不出这些梦魇。 直到这一天晚上, 在重返长白山的第二天,他又做了个梦。 梦中他穿着的衣服像无数训练队身上穿的, 手臂上和胸前都绣着五星红旗。 他站在比赛台等待出发,周围坐满了观众,从现场广播播放出来的声音官方语言是中文,他们说现在登场的是中国单板滑雪大跳台组选手,单崇。 ——不是平昌,他第一次在梦中,梦见了北京冬奥会。 蓝天之下,白雪反射着盈盈的光,照在他的雪镜上,他手扶着出发台的栏杆,冰冷的金属扶手触感真实。 王鑫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站在他的身后,抱着手臂说,别冒险,稳住就能拿牌子。 他说,哦。 当他弯下腰再次调整固定器时,观众台那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他在这掌声中准备出发…… 然后就他醒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还未全亮。 长白山下起了雪,雪粒打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的寒风吹不到屋内,酒店房间里暖气很足,甚至有点儿热。 蓬松的羽绒被下,小姑娘睡得极其不老实—— 大概是因为热,她半个人都在被子外面,这会儿胳膊软软搭在他胸前,一条腿也是夹在被子外面…… 睡裙下摆凌乱,全部跑到了大腿根,露出一点儿小裤衩边缘和图案。白色的棉质,还有小熊图案。 她整个人侧卧像是树袋熊似的拥抱着被子和被子里的他,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得很香。 ……原本睡得很香。 但是单崇一动,她就醒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弹就是原子.弹”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下午那遭过后,可能是被男朋友的反应整得有点手足无措,接下来一整天,卫枝对他就跟对自己的儿子似的—— 就真就上厕所恨不得跟进来,帮他扶一扶。 这会儿,她迷迷瞪瞪,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她“嗯”了声抬起头,没等男人说话,她那还带着身体乳香味的软爪子先过来了,摸了摸他的脸:“做噩梦了?” 听语气,她才像是还在梦里没醒来的那个。 单崇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她的指尖已经从他的下巴跑到他的唇瓣,摸了两下,又去捏他的耳朵—— 也不是故意的。 就是睡迷糊了的下意识行为。 单崇扣住她的手腕,拇指腹轻轻揉搓她手腕动脉……小姑娘这才挣扎着,在月色中睁开眼,抬起够看了男人一眼:“梦见什么了?” 周围的气氛放松且宁静,让人有一种时空纠结,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错觉……梦中那些人的掌声还在耳边。 单崇自己都有点儿好笑的轻笑了:“臆想。” 怀中的人蹭了蹭,原本是下巴压着他的胳膊,这会儿换了个地方,变成靠着他的肩膀,柔软的发丝蹭在他的颈部,她说:“梦境是最能反应一个人心灵深处想法的存在。” 他捏着她的指尖把玩,没说话。 “梦中你干什么了?” “……冬奥会,”可能是夜晚气氛让他放松警惕,有些难以启齿的话突然变得没有那么困难,“北京。” 她打了个呵欠:“想去?” “也不一定。” 他还在言不由衷。 “单崇,闭上眼,想象如果你现在放弃了。” “?” 感觉到依靠着的男人僵硬了几秒,可是她半瞌着眼,没有搭理他。 只是自顾自地说自己的。 “大概一年之后的今天,你坐在观众席上,成为为曾经的队友鼓掌的那一个人——你看他飞台子,他第一跳,可能会做一个,做一个FS rk 1800°吧?”她慢吞吞地用毫无攻击性地声音说,“你可能在心里想,第一跳怎么不拼一把2160°甚至是2340°,他是不是个胆小鬼?” 酒店房间,只有地灯亮着近乎于不起眼的光。 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说梦话。 “你替他不值,你坐在台子上想,如果是你的话,你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当他稳稳落地,周围的观众开始鼓掌,你迫不得已地开始鼓掌,这时候你恍然大悟,你只是一个观众。” 她其实挺合适去当幼儿园老师的—— 讲故事莫名其妙很有代入感。 躺在床上,怀里拥着她,他却仿佛感觉到自己真的就按照她描述的场景坐在比赛现场了,观众席上,他心中有嫉妒也有不屑,奇怪这样没有拼劲的人怎么也浪费一个参赛名额,着急王鑫怎么给人部署的三跳计划…… 谢邀,已经开始焦虑了。 “第二跳,他尝试Double rk 1800°,很有难度的一个动作,你替他捏一把汗。” 卫枝说着,感觉单崇原本把玩她手指的手停下来。 “他落地没站稳,屁股出去了,后刃落地,摔了,解说员在解说台叹了口气,说这个举措是有点儿冒险。” 她继续,“你坐在观众席上,百思不得其解这个Double rk怎么回事,觉得刚才那在1800°的铺垫下,继续做一个2340°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是在周围人的叹息声中,你又反应过来,你只是一个观众。” 在他愣怔中,她没有被他拿捏得那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脖子。 “第三跳开始,他已经排在了十几名开外,前面有美国人,有加拿大人,有澳大利亚人,他心态驾崩,他放弃了——直飞之后做了个ute,拉板,结束了半决赛。” 男人沉默。 “观众台礼貌的掌声中,解说们发出叹息,说,算了,这样也好,让我们感谢……”她想了想没掰扯出一个名字,“感谢这位国人选手为我们带来的精彩三跳。” 描述中,贴着他很近的她听见他的心跳加速,在胸腔中有力的跳动。 于是她停顿了下。 “你坐在现场,心里想着,你梦寐以求的名额,就这么被人浪费了,但是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只是一个观众。” 【你只是一个观众。】 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犹如催眠,重复了三遍,最后一次,如同雷击。 小姑娘的手,从男人的颈部滑落至他的胸口,轻轻一拍,那无起伏的柔软嗓音成为了除了窗外风雪外唯一的声响—— “坐在观众席上,你闭上了眼,心想如果这他妈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你会花光银行卡上最后的一分钱选择换来后悔药,一口吞下去……” 她爬了起来。 “等你睁开眼,后悔药就会带你穿越回到一年前,一年前冬奥会还没开始,体育局告诉你,单崇,每个国家每个项目限定三人参加,但是东道主可是多一个名额的,这个名额甚至不受雪联积分限制……你只管去搞积分,搞不够,塞我们也把你塞进去,虽然过程不那么光荣,但是我们结果美好就能让所有人闭上狗嘴——” 洁白的羽绒被在她的肩头滑落。 小姑娘手脚并用,爬到了男人的腰上,跨过,坐稳。 她完全清醒了,如海藻的头发蓬松又柔软地披散在她莹白柔软的肩头,她微微弯下腰,凑近了男人。 双手在他鼻尖前方一拳头的地方,“啪”地轻轻拍击。 男人一愣。 便看见坐在自己身上的人,歪着脑袋望着自己,圆圆的眼在黑夜之中依然明亮,她淡色唇角轻勾:“欢迎穿越回来,后悔药是草莓味的吗?” …… 大手扣上因为长久暴露在被子外有点儿冰凉的胳膊。 相比起他的骨骼,她浑身上下好像除了胸前关键部位,哪里都是巴掌那么大一点儿,他一只手就能拢住了—— 压着她的肩膀往自己的胸前,感觉到她温润的呼吸就在他的鼻尖。 两人挨得很近。 黑暗之中,短暂的对视。 伴随着卫枝一声小小的尖叫,柔软被褥“沙沙”声中,她被摁进床铺里,白色的身体,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睡裙,只有头发和眼珠是黑色的…… 黑夜之中,触目惊心的黑白分明。 撑在她发丝边的手微曲,他附身,灼热的呼吸笼罩了她后捕捉到她的唇,柔软的舌尖纠缠里,她在片刻的愣怔后放松下来…… 双臂缠绕他的脖子,柔软的指尖插.入他的发。摸索他的发根,那如电流的触碰顺着头皮传递到脊椎再传遍全身。 “挺会讲故事。” 他吮着她下唇瓣,嗓音微微低哑,带着一点儿被她绕进去的恼怒和隐藏的很好几乎不可闻的兴奋。 他话语刚落,满意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哼哼唧唧地讨饶或者是躲他,却没想到拦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根本没有挪开…… 躺在他身下的人冲着他勾唇,灿烂一笑,用有点儿娇气的嗓音道:“当然,就是干说故事这行的,放行当里这叫特殊第二人称角度——”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下一秒就瞪圆了眼。 等男人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随手想把她的小熊印花扔到地上,她“啊”了声“刚换的还要穿”,想想不对又说“你又想干什么安全道具有吗反正我没有”…… 他根本不理她,随手把手里那团莫名其妙反正带着淡淡奶香的小布料团成一团,往她手里一塞:“那你自己抓着。” 卫枝懵逼地抓着自己的小熊印花图案。 见男人掀了掀被子,淡道:“故事说的不错,我不干什么,就奖励你下。” ……然后他确实没干什么。 只是人钻进被子里消失了。 被子下得她踩着他的肩膀刚开始还有力气乱蹬,后来就完全没力气了,只剩下锁骨往上在被子边缘外面,原本白皙的皮肤却如同着了火,水红一片。 小腿懒洋洋地勾在他的背上,她咬着后槽牙,双手死死地捂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鼻息之间的呼吸伴随着被褥下得起伏放松或者加重。 眼角微微泛红。 她拖着软的像橡皮泥的腿想问他闹够了没,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词组到了嘴边就变成了细碎的嘤咛…… 一次精疲力竭。 她手探入被子,想要把他抓出来将道理—— 有些冰凉的手进了被窝才感觉到然而却被趁机握住了手,被顺势翻了个身。 她趴在床上,睡衣裙摆堆积在腰间。 “啊,那里别!” 一声惊叫,她趴跪着往前,脚踝被一把扣住。拖回被窝。 窗外的雪从夹杂着雪粒边做鹅毛大雪,稀碎拍打窗户的声音消失了,整个暧昧气息浓重的房间内,只剩下小姑娘似永远在崩溃边缘的啜泣。 …… 当太阳从地平线探了个头。 【崇:起没?】 【积德行善:1】 【崇:昨天的视频王鑫真发你们了?】 【积德行善:嗯,还敢问?真行啊你,偷偷摸摸放了个自己在松花湖雪场的□□转头就跑长白山……还搁长白山演大型极限竞技题材苦情电视剧,韩剧都不敢这么演。】 【积德行善:TVB可能会。】 【崇:……】 【崇:家里什么反应?】 【积德行善:不知道啊,昨晚他们看完视频回房了,总得给人时间消化吧?】 【积德行善:我看看早上吃啥吧,正常吃早餐说明你有戏,要是喝西北风……】 【积德行善:你可以考虑和王鑫在长白山或者吉林过年?】 【崇:。】 【积德行善:不是?你怎么沉不住气,我还以为你不会问的,直接等结果什么的。】 【崇:原本沉得住。】 【崇:被人搅合得沉不住了。】 【积德行善:啊!叽叽去了!】 昵称都用上了,这两人平时没少瞎叭叭。 单崇没搭理她,就是顺着手机屏幕一转头,被点名的小姑娘这会儿蜷缩成一团缩在他身边,睡裙吊带一边松软地耷拉在胳膊,眼角泛红,手里还捏着自己的贴身小熊图案布料…… 像极了那什么被迫害的纯洁少女。 男人翻了个身凑近她,气息刚靠近,她“唉惹”一声娇气地蹙眉,像是躲什么财狼虎豹似的缩着肩膀躲开他。 他唇角一勾,把人拖回来,连抱带拽地抓回自己怀里,她就趴在他身上—— 委委屈屈的。 只是两条滑溜溜的腿靠着他的腿,蹭了蹭。 眼珠子眼眶里转了一圈。 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她老实点别乱动,就隔着睡裙那么一层薄薄的布料,声音异常清脆还弹手,她“哎呀”了声,干脆骑在他大腿上。 单崇不动了,手扶着她的腰,垂眼望着她。 她撅了撅嘴,问:“干什么?” 单崇面无表情:“下去。” 卫枝:“你把我抱上来的。” 是,没错。 但是没让她这个姿势骑在他大腿上。 她穿着睡裙。 这会儿裙摆凌乱,靠着他大腿的触感—— 额角青筋跳了跳,男人意识到她这是在报复,刚才一顿还在记仇呢,他垂了垂眼,用了这辈子其他徒弟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温柔语气:“别闹,下去……听话。” 一边说着言不由衷地抬了抬腿。 她心跳加速,顺着他的力道扑倒在他胸口,抬了抬下巴,眼前只觉得是恍惚的一片,脑子里也稀里糊涂的,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是来报仇雪恨…… 最后是她抱着他的脖子,又变成了哼哼唧唧的软泣,让他喂个饱。 男人一头汗,亲吻她的唇瓣,好言哄她,他一个人出来滑个雪还真没带那个安全措施的玩意儿,让她忍忍。 最后是被恼羞成怒的小姑娘驴似的狠狠蹬了两脚。 大腿真的被她蹬得泛青。 在她卷着被子把自己卷成毛毛虫滚到床边闭上眼看都不看他时,男人坐起来又要跟她抢被子……抢着抢着听见她“噫”了声。 白嫩嫩的爪子抓过他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上亮起来的字,卫枝莫名其妙地说:“单善干嘛告诉你今早你家吃阿姨包的饺子啊?” 感觉到拉扯她被子的力道一下消失了。 她努力地回过头看男人。 沉默中,两人对视三秒。 她犹豫了下,默默地放开了卷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脑袋动了动,凑近他,盯着他微泛红眼角看了一会儿,惊了。 吞咽了一口唾液,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男人没说话,就是抽走她手里的手机,看都没看一眼,扔到一旁。 给卫枝吓着了。 “不是,你最近怎么动不动就会哭的样子——我也没干嘛吧?……好了好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整得我跟逼良为娼的女流氓似的?” 她的碎碎念被他吞咽在唇舌中。 伴随着阳光初升,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今日的长白山,大概又是一个滑雪的好天气。 一波日常() 第二天, 大概是晚上扑棱被子扑棱的有点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早上开始卫枝感觉鼻子不通气,到了吃完早饭,她开始疯狂打喷嚏。 “可能是尘螨过敏。” “说话都带鼻音了,还尘螨过敏。” 单崇弯腰给她压了压脖子上的围巾,又伸手扣住她脑袋上的帽子,“当心发热,回家落地体温机器报警的那一秒周围十几个穿防护服的人一拥而上把你脸摁在地上拖走,直接14加7隔离套餐伺候, 大年三十在酒店一个人看春晚,年夜饭可能饭盒里能多给你放个鸡蛋。” “……你做什么突然恐吓我?” “看你可爱, 忍不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认真, 眉毛都没抖一下,描述得又很有画面感,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卫枝觉得搞不好他也是个搞创作的好苗子。 拍开他的手, 刚想骂他两句, 这时候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臭着脸的年轻人—— 虽然戴着护脸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臭着脸, 但是这个人天生臭脸,所以也不能怪人这么恶意揣测他。 天生臭脸的人一左一右拎着两块板, 走过来, 往他们身边一站,把其中一块往单崇那边一扔,后者眼疾手快接住了, 翻过来看了看板底…… 一块老款的Cto, 板底泛着冰冷的光,板刃也很龟毛地修剪打磨过, 保养的很好的一块板。 “看个锤子,”戴铎语气相当不友好,“刚打的蜡,便宜你了。” 一边说着转过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卫枝,犹豫了下,低头看了看她的鞋。 她今天穿的雪地靴。 “她感冒了,今天不滑。”单崇说。 卫枝犹豫了下,责备地望着他,意思是现在他们现在身处雪具大厅,她想滑转身就能借着雪板和雪鞋……然而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精神在这个时候复苏了,无谓地对视上了她黑漆漆的眼睛,说:“是不是想被人把脸摁在地上?” 卫枝:“……” 戴铎:“?” 单崇:“还滑不?” 卫枝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说:“哦,不滑。” 并不知道前情提要的戴铎有点茫然地看着单崇,意思是没看出来啊你媳妇儿这么听你话,让不滑就不滑了…… 又明显是松了口气—— 又不是在什么到处都有认识的人的大雪场,这边别说女人了,人都见不到几只,上哪去临时整块合适的女板啊…… 有过自己雪板的人,雪场租的雪板捏着鼻子都不乐意用。 可能是一块儿在饭店门口肩并肩挤挤排排蹲过得情谊,他对卫枝还挺客气,说:“我那有感冒药,要不?” 卫枝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带着浓重的鼻腔音:“我那应该也有。” 戴铎“哦”了声。 见他俩这么和谐,那股子年轻人抱团、老年人插不进去的味道扑面而来,站在旁边男人蹙眉,特别幼稚地嘲讽:“现在问她要不要感冒药,之前见面呲她一身雪时候你怎么不问问她要不要感冒药,崇礼不比长白山暖和多少。” 单崇翻起了陈年旧账。 卫枝恍惚想起了她和戴铎第一次见面确实是在崇礼,这位大哥千里迢迢从长白山追过去,就为了骂单崇两句…… 见面先呲他一身雪,然后献出自己的新款雪镜。 哦,是爱。 戴铎转头盯着单崇看了几秒,说了句“你去租雪场的板,给猪用都不给你用”伸手要抢回自己的板…… 单崇拎着那块cto的固定器直接把板放到了自己的身后,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与此同时,不远处王鑫走过来,大清早的精神气十足喝了声“大清早的你俩有力气用跳台上”。 这么早,雪具大厅也没几个人,他们三个人闹出了早市的架势。 卫枝顺势在靠着窗的长椅上坐下来了,抬着头看他们,有点儿恍惚地想到,也不知道单崇以前在长白山是什么样的—— 可能就像是现在这样。 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有什么东西还和以前一样吧,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只是万幸,变化的和没变的,都是好的。 拿出手机扫了餐桌左下角二维码,给自己点了杯热巧克力,小姑娘抬着头笑眯眯地望着不远处为了块破滑雪板闹成一团的三人,慈爱地说:“去吧,我在这喝点热饮料,说不定下午就能好。” 单崇听见她的声音,扔下戴铎,把他往旁边一推然后回过头盯着她,沉声:“中午来找你吃饭,别乱跑。” 固执地等着她点头,他才拎着板,推开雪具大厅的门。 …… 这天阳光真的很好,卫枝捧着热巧克力,缩在咖啡厅里、温暖的阳光下懒洋洋地玩了一上午手机。 快午饭的时候刷到了最近那位眼瞅着要变恋爱PO主的滑雪PO主更新的滑雪视频—— 银装素裹的山脉,都处都是白雪皑皑一片,映照着头顶苍穹碧蓝。 身穿黑色雪服的男人踩着Burton Cto雪板从大跳台一跃而出,空中只有他的剪影,如展翅的雄鹰,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就仿佛飞翔对于雄鹰来说本就是日常,天空也是它生来拥有的归宿。 短短十来分钟数千点赞。 评论区疑问诸多—— 滑雪PO主终于更新滑雪了! 有请山有木选手的大跳台! ……崇神,牛批! 回长白山了?我没看错吧?是长白山? 长白山? 长白山! 你舍得回长白山了。家人们,过年了。 好事,期待今年会有更好的事发生。 一时间,手机里,全国各地的雪友群也很躁动,“单崇回了长白山”这事儿像是插着翅膀瞬间传遍五湖四海…… 真的很有排面。 卫枝放下手机,吸了吸越发不通气的鼻子,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从雪道上有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在无限接近—— 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楚太细节的东西,就看着他贴着地滑,滑着滑着蹦跶一下,蹦跶个nollie 720°,或者是Owen,从摸雪的地上拿起来的手和切过雪面的雪板,卷起两道夸张的雪雾。 一顿操作,看呆了雪道边上的萌新们,一时间推坡的不推了,换刃的不换了,摔跤的干脆趴地上趴稳,纷纷扭过头看大佬表演孔雀开屏。 那人一路滑到雪具大厅门口。 拎着雪板推门进来的时候肩膀上还带着未融化的雪尘,进来了左右看看,和桌边的小姑娘对视上,停顿了下,走过来。 摘了头盔,那双漆黑的眼盯着她,垂眼,言简意赅:“饿没?” 那种和天王巨星谈恋爱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 “你刚才那个Owen……啊,突然想学Owen。” “感冒好了?” “没有,但是想学。” “下午租板,教你。” “嘻。” 《如何征服美丽大佬》第二章第一节—— 永远对男人保持敬爱与崇拜,是延长恋爱保质期的不二之选。 …… 长白山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在长白山,单崇就不仅仅是人们口中高高在上的崇神了,还是小公举。 卫枝几乎没多少违和感地就自行对号入座了男朋友的角色。 说好听的哄他开心,干什么都是“嗯嗯嗯好好好行行行”,盯着他的唇角,唇角放下了或者是抿紧了都不行,像小太监伺候老佛爷似的,生怕他哪天晚上又被长白山哪个角落触景伤情感慨到,自己躲在被窝里,不开心了或者太开心了偷偷掉眼泪。 就这么在长白山呆了几天。 转眼大年三十就在眼前,卫枝打着第八百个喷嚏的时候,家里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要准备搞大扫除,贴窗花,办年货…… 回家这件事就显得比较迫在眉睫。 放了电话跟小公举殿下商量“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单崇想了想,就捏了捏她的手,说:“怎么办,有点舍不得你。” ……这个男人说话可真他妈好听。 卫枝脑子一热,回南城的机票干脆买在他的城市,陪他一路从长白山往回开,也就六七个小时的车程。 上车前吃了感冒药,卫枝蜷缩在男人的怀里睡过了三分之二的时间,但是哪怕是这样大家都很满足,下午到地方时,她迷迷瞪瞪被弄醒,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于街道的地方。 “这是哪?”她爬起来,伸手抹了抹窗户,“你把我拐卖了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撑在人贩子的大腿上,人贩子手扶着她的腰,免得她在后座爬来爬去时摔下去摔着自己。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说:“我家。” 卫枝冷不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转头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回看她。 她又转过头看了看车窗外面——看着大概是个挺老的小区,某个单元楼r />   今天太阳好,小区健身的单杠上还晒着被子,被子;   非常有生活气息。 她收回目光,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还黏在自己的脸上,于是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别看我,我是不会跟你上楼的。” 男人掀了掀唇角:“没让你上楼,就是相比起机场,下了高速以后我家比较近……” 说着停顿了下,话锋一转。 “上楼拿个红包也好,然后分我一半。” 这就是南北差异问题,卫枝那边过年红包十块二十块的,过年走一大圈亲戚回家一数入账二百—— 她一听这人二十块钱还要跟他见面分一半,恨不得死死地扒着车门用安全带捆个死结。 “你当初送我到家时不也见了我妈扭头就跑。” ”当时那情况不跑还留下来吃个便饭?” 单崇看她怂成这样,轻笑了声,没逼着她下车,自己开了车门下去了。 不急着关车门,也就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发现蜷缩在车里的小姑娘嘴巴上说着“不下车”,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始终黏糊在他身上,昏暗的车内,那双眼特别明亮。 男人心中一动。 一只手扶着车门,微微弯下腰。 车里的人挪了挪屁股,从车中伸出一双手,努力伸长了勾住他的脖子,软乎乎的脸蛋蹭过来,蹭蹭他的脸:“又要把男朋友养在手机里了。” 他轻笑了声。 一偏头,唇瓣蹭过她柔软的面颊,顺着她的鼻尖下挪,又到了她的唇边,刚想亲,她撇这头拧开脸。 “传染你。” 她声音瓮声瓮气的,“翻了年不知道怎么着呢,不是说运动员这不能吃那不能碰的,万一你也感冒了总不能硬抗——” “不管。” 单崇直接咬了下她喋喋不休的唇瓣,她感冒都是用嘴巴呼吸,气息热乎乎的带着点儿湿润……“唔”了声,她还往后躲。 他鼻尖贴着她的,压在打开的车门上手背青筋凸起,跟着她往后躲的趋势追过去,整个人又快坐回车子里了,硬是加深了这个吻。 前面的司机兼职半个爹的王鑫教练面无表情地玩着手机,坚决头也不回,等着后面的人腻歪完。 等他们总算分开了,小姑娘脸红的像从刚从沸水锅里捞出来的虾。 他还得安慰她:“没事,离电视剧差点儿,我看电视剧男女主接吻都能不脸红。” 卫枝:“……” …… 那边单崇“啪”地关上车门,目送车子重新启动,缓缓开走。 直到看不见车了,他才转身回到楼梯他家那户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死冷寒天的,窗户上还趴着三个脑袋。 齐刷刷地往下望。 这会儿一家四口短暂对视了几秒,还是他爸先把脑袋缩回去。 等他上楼,门已经开了。 单善说:“噫。” 单父轻咳了声,点了只烟。 单母给他拿了拖鞋,原本还想沉默的,但是最后也没忍住:“没想到,你在崇礼还真干了点正经事。” 单崇弯腰穿拖鞋,闻言掀起眼皮子:“我干的哪样不是正经事?” 话语刚落背就被轻轻拍了一巴掌:“你没让人家上来。” “她脸皮薄,又特别要讲礼貌,这次是路过送她去机场顺便来了趟,”男人笑了声,“下次吧。” 单崇的母亲从来没有听过儿子用这种柔软的语气去提起任何一件人事物,片刻的愣怔之后,笑了笑,说:“去帮你爸把窗花贴了。” 单崇应了声,去了。 别的事,一概没提。 这年,左邻右舍发现单家的窗花和春联贴的格外早一些,就跟有什么喜气的事儿发生似的,到底是和往年不太一样了。 新年快乐() 大年三十这天, 南城终于有了点冬天的模样,街上的人们穿上了大衣或者棉服…… 而不远处的北国也迎来了全北境范围内的大面积下雪。 人们都说今年冬天的大雪来得晚, 一月份,单崇一群人在阿勒泰那会儿,天天看留守崇礼的人哭爹喊娘直播崇礼零下三十几度…… 终于赶着这二月落雪才多起来,像是老天爷要照顾没办法自由拥有雪季的上班族。 而过年就该下大雪,这样才有年的气氛。 单崇拨通视频的时候,手机的那边卫枝正趴在地上擦地。 杨女士蹲在一旁,歪着脑袋侧面看地面,一边指挥她“左边一点还有灰尘, 哦哟你擦的什么登西那么大个人了擦个地都擦不好”,卫枝被她讲得很没面子, 麻布一扔:“不擦了, 你让爸爸来——叫不动就自己上!” “养你有什么用,”杨女士一把将麻布抢过,把那块她怎么指挥都擦不到的灰尘擦掉, “视频别挂, 让单崇看看你, 擦地都擦不好!” “他和我在一起也不是图我擦地擦的好!” “那他图什么!” “不知道,图我可爱?” “可爱什么可爱!我看是鬼迷心窍!” “你怎么对你自己生的都没信心?” “因为再好看的孩子养瘸了就得认。” 杨女士的嘟囔中, 手机这边的人已经捧着手机踩着拖鞋“噔噔噔”地回房, 扑回床上——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这会儿小姑娘身上穿着厚厚的羊羔绒连体睡衣,对比起另外一边, 窗户外面在飘雪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短袖T恤。 他看着像是坐在沙发上,背景有电视机嘈杂的声音, 还有小孩子在尖叫跑动,好像到他家过年的人挺多的,七大姑、八大姨。 “你家人很多?” 卫枝问。 男人闻言笑了笑,转了下手机屏幕,给她看了眼饭厅里—— 打开的圆桌上面撒着薄薄的面粉,边缘放着几块木头砧板,砧板上是几团和好的面,还有铁盆装着的饺子馅; 桌边站着一群中年女人,正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 这会儿其中一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过来,问:“怎么了?” 单崇养在屏幕里的小姑娘瞬间支棱起来,“啊”了声小学生似的高声喊“阿姨好,阿姨新年快乐”时,把手机屏幕转回来,从手机上方看过去,淡道:“没干什么,在和女朋友视频,听咱们这边热闹……给她看一眼。” 餐桌边,中年女人们纷纷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哎呀,阿崇都有女朋友了!” “可以啊文慧,你儿子不声不响也是能跟上大部队的!” “去年还说可能到进棺材都报不上孙子,我就跟你说你这话说的太早……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好啊,小姑娘你好,新年快乐啊!” 她们也没收着声音,笑成一团。 单崇瞅了眼手机,屏幕里的女朋友脑袋已经埋进被子里。 露在外面的耳朵尖都是红透的。 他也跟着低低笑了声。 单母放下一个饺子,垂着眼:“单崇,你妹呢,叫她别躲在屋子里玩手机,出来帮忙包饺子……几点了都,一会儿我得去做饭了,你老婶这边包不过来!” 单崇坐着没动,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小桌子上,身上穿着黑色T恤,年轻人一只手撑着下巴,在一群小屁孩的围绕中捣鼓一个乐高玩具……单崇的堂弟拎着个屋顶想往身后藏,他“嘶”了声,拍了下小屁孩的手背。 “戴铎,听见没?”男人舒展开长腿,“去叫单善。” 电话里面,卫枝惊了,瞬间瞪圆了眼:“戴铎也在啊?” 男人嫌弃地掀起唇角:“他哪年不在……王鑫这是跟我爸出门买烟去了,不然他也在。”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戴铎头也不抬:“没看忙着吗?” 单崇:“搭个积木忙什么忙?” 单母:“阿铎带小的玩呢,我让你去。” 单崇:“我跟卫枝视频。” 单母“哦”了声,转向戴铎:“你去。” 戴铎:“?” 戴铎:“跟女朋友聊天了不起了呗!” 单崇:“那我妈好像是这个意思,不服气你也找一个。” 戴铎骂骂咧咧把手中在拼的几块乐高往旁边小屁孩手里一塞,站起来了,拽了拽衣服面无表情地转向单善的房间门—— 房间门关着呢,也不知道里面藏着的人在做什么。 这人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躲在房间里干嘛也不爱和小孩玩,小孩们也知道一般别去烦她……戴铎也是习以为常,站起来往她房门走,走到门口盯着死死关着的房门看了一会儿。 戴铎一直是个不太有素质的人。 所以敲门什么的他是不会敲的。 就跟进自己的房间一样毫无心理负担,手放门把手上随便一拧,房间门“嘎吱”开了条缝,扑鼻而来的是沐浴液和水蒸气混合之后特有的香味…… 这与客厅毫无关联的香味倒是让年轻人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地他就恢复了最开始的敷衍态度,对着黑漆漆的门缝,他“喂”了声—— 然后房门门缝打开。 房间里的唯一光源是隔着纱帘的窗外白雪反射的荧光,照入屋内,少女坐在床铺上,因为常年不怎么出去晒太阳,浑身白的赛雪。 此时此刻,她正弯着腰背着手,双手反折,“啪嗒”一下扣上内衣的扣子。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茫然地回过头,刚洗完澡白皙的脸上还带着热水蒸出来红扑扑的红润,窗外的光下,还能看见她脸上毛绒绒像蜜桃的绒毛。 大腿以下掩埋在堆积的白色被褥中。 被子是因为过年早上才换的,这会儿松软地堆在一旁,只能看见原本应该是小腿的地方,这会儿凹陷下去,什么也没有。 倒映在少女黑白分明的瞳眸中,少年弯着腰探入房间半个身子,脸上的表情定格在前一秒的不耐烦…… 僵住。 三秒后,门“啪”地关上了,以惊天动地的响声。 …… 没人知道刚才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什么。 戴铎面无表情地坐回桌子边上时,单崇掀了掀眼皮子说“门摔坏了记得赔”,然而破天荒的,前者没有顶嘴。 他低着头,当一个小屁孩拿着个拼的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伸手过来说“阿铎舅舅你看我这个拼的对不多”,他看也不看接过来,就往一个已经拼好的池塘样式的地基上摁。 单崇挑了挑眉:“那好像是个烟筒吧?” 戴铎闻言,愣了一下,拿起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 单崇换了个坐姿:“干什么,单善骂你了?” 戴铎没说话,就是听见“单善”这两字时,捏着乐高玩具组合键的指尖用了一点儿力,“啪”地一下,本来就东拼西凑的部件被捏的稀碎。 坐在沙发上,男人挑了挑眉毛,刚想说什么,这时候单善房间的门打开了,穿戴整齐的少女坐着轮椅出来,面无表情地来到桌边。 戴铎放下手里的乐高,如临大敌地望着她。 单善想了想:“我想吃雪糕,外面下雪路滑,你陪我去。” 不远处单母骂她快吃饭了吃个屁雪糕,单善也不搭理,就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 单母:“你别老麻烦人家小铎,你也知道外面下雪呢,真要吃让你哥给你去买回来。” 单善垂下眼,咬了咬唇,难得的不听话了,低下头嘟囔了声:“我就要自己选。” 大过年的,她这么一哼哼,谁受得住啊,戴铎犹豫了下,在不远处单崇狐疑的目光下,站起来,将她推到门边。 然后在单善打开门时,站在她轮椅后的人,沉默了下,顺手从玄关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围巾,胡乱地扔到她的膝盖上。 两人出了门。 单崇家就在三楼,不太高,平日里单善出入都是轮椅,她自己先坐着等,等家里人把轮椅拿下楼,再把她抱下去…… 大概自己总认为自己给人添麻烦,单善嘴巴上不说,其实就特别在意体重,别的小姑娘放开吃零食甜品时,她就说自己不喜欢。 ……其实哪有小姑娘不喜欢甜食的? 戴铎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人真的就那么一点儿重,身上穿了那种简易的、藏在裤子里让她的腿看起来没那么缺陷的假肢,假肢挺沉的,加起来也就这么一点儿的重量。 她被抱起来时,自然而然地手搭着他的肩膀,剩下半张脸藏在围巾里,也不说话。 戴铎看了她一眼,妈的,就很尴尬。 出了小区,街边随便找了个地摊买了只雪糕,天上还飘着雪,那雪糕就被单善捏在手里,她也不急着吃,戴铎任劳任怨给她推回去,盯着她手里的雪糕盯了一路。 回到单元楼bsp;   外面天寒地冻,打开快冻死的铁门,将轮椅往楼里一推,年轻人跟着进来,抬手掀了卫衣的兜帽,沉声问:“雪糕捂一路,化没?” 单善闻言,低头捏了捏手心的雪糕,没全化,就是有点儿软……包装袋在她手里发出“哗哗”的声音,她听见他在她身后冷笑一声:“你尽他妈折腾人。” 他嘴巴就是得理不饶人,放不出一个香屁。 听他搁那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单善不生气也不像平时一样跟他吵架,捏着雪糕,喊了下他的名字,嗓音有点儿沙哑。 戴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问她又想作什么妖, 她坐在轮椅上,半张脸藏在阴暗处,听他发问,从刚才开始总算是抬起来脸,稍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微微弯起眼。 单家基因就在那,单善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碾压大部分同龄人是真没多大问题,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黑洞洞的…… 戴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她笑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戴铎。” 她语气缓慢。 “刚才让你看到那个,应该会很不舒服吧?” 她说。 “对不起啊。” 语落,连带着整个楼梯间陷入死寂。 安静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除却楼道外落雪的声音,呼吸声都没有了,北风吹着冰封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刺耳又寂寥。 戴铎脸上的表情和情绪一下子不见了——就是刚开始还有点儿嘲讽和不耐烦的话,现在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他双手自然垂于身侧,站在那,垂着眼,看着她。 年轻人长相阴柔,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面相,平日里刻薄,不刻薄的时候,居然也生出了他师父兼师哥单崇,同样的生人勿近的冰冷。 那股无形的威亚四散开来。 单善认真的,难得没有一点儿想要搞套路或者是别的心思,就是很认真地述说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又不是没去过公共场合,那些目光—— 麻木的。 同情的。 好奇的。 嫌恶的。 甚至是友善的…… 其实她都很讨厌。 平日里不说,周围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当做一回事,用对待平常人的态度对待她,可是其实是是在意的啊…… 在意被在意的人看见了她的残缺。 并不是什么不堪的事,可是就是抬不起头来,浑身上下,从残缺的部分像是蚂蚁如潮水蔓延爬遍全身。 听他沉默不讲话,她整个人也跟着烦躁起来,眉头一皱,回过头,刚用很烦的语气说了句“走吧”,突然,轮椅被人一把转了过去—— 她吓了一跳。 背贴在靠背上,茫然又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人,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俯低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背着光,像黑夜草丛中伺机的豹,目光专注而冰冷。 “单善,你是不是有病?” 他嗓音冰冷。 “正常的女生被人看见没穿衣服,会反过来说对不起吗?” 被他困于轮椅与手臂之间,少女眨眨眼,愣怔中,湿润的黑眸逐渐有了光彩。 “不是道歉——发脾气啊,让我道歉啊。”他说,“打我一巴掌也行,唯独不可以道——” 话还未落。 “啪”地一声。 柔软的手掌拍在他的面颊一侧,直接把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力道一点儿也没收,他整个人惊呆。 舌尖顶了顶面颊,他眼珠子在眼眶里因为震惊微震,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般,慢吞吞地转过头,垂眼,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人。 单善盯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对视上他,茫然地问:“这样?” 戴铎闭了闭眼,扶在轮椅上的手背青筋跳了跳,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嗯”了声。 “疼吗?”她问。 戴铎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往上一口气走到三楼,举起她让她伸手摁门铃,门铃响起时,才在她耳边闷声说了句:“打的时候你他妈怎么不问疼不疼,下手这么狠。” …… 房门打开,暖气扑面而来。 家里还和他们走时候一样热闹,厨房里挤满了人。 单崇接替了戴铎的位置,在那捣鼓没弄完的乐高积木,手机里卫枝在指挥他怎么搭,听见动静,手机屏幕内外的人双双抬起头,看着戴铎。 单崇问:“脸怎么了?” 戴铎弯腰,给单善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挂好,面无表情地说:“摔的,脸擦墙上了。” 单崇没搭理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继续低头捣鼓他的拼图。 太阳落山,春晚差不多开始时就是年夜饭,大人一桌,小孩一桌,一屋子十来号人热热闹闹挤了一桌,亲戚朋友都在。 新鲜热乎的饺子也提前端上来了。 每个人拿着碗分了几个,电视机里,春晚刚刚开始,第一个节目永远是歌舞类的,载歌载舞热闹得很…… 窗外,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打从天黑就没停下来过。 众人围坐在一起,王鑫刚捡了俩饺子塞嘴巴里,咀嚼两下还没吞下去,就看见坐在他斜对面,单母放下碗,举起手边的杯子。 众人纷纷看向她。 就看见那个从下午开始一直笑意盈盈的女人,这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多少变化,稍微高举了手里的杯子,站起来,祝酒词是这样的—— 祝我儿子,开年平安顺遂,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话落下,一桌子原本在聊天的人都安静了。 说笑的不说了。 吃饭的不吃了。 盛汤的汤勺还在手里,一勺汤撒了一半。 单崇原本低着头在微信和媳妇儿打字聊天,这会儿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看过去。 就发现一桌子的亲朋好友望着自己,戴铎面无表情把可乐换成了白酒,王鑫腮帮子塞着个饺子还鼓着,像青蛙似的瞪着眼。 单崇:“啊?” 单母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碰身边单父手中的杯子杯底。 “呯”一声轻响。 如铃声唤醒所有人的愣怔,一时间,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混乱里,单崇手里也被塞了杯,稀里糊涂的,听着耳边众人的笑语—— “能不能拿金牌?” “草你怎么只认金牌,懂不懂滑雪!那是牌子就行!” “别给孩子压力啊,这才哪到哪?” “加油好好练,阿崇和小铎,哎呀咱们家出两个奥运选手,为国争光……一会儿和老姨合照啊,我发朋友圈!” “平安是福,阿崇,你要记住这事儿。” “干杯!干杯!新年快乐!” 那各种声音可真是乱七八糟的。 却都一字不差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干了这杯,来年就是职业队员了,戒烟戒酒……阿铎,祝你在北京圆梦。” 一杯酒下肚,一滴不剩,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升高了一度,天花板在升高吧,就像是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只是此时此刻电视机里放的不是《难忘今宵》而是什么《春回大地》,喜庆的音乐声中,王鑫放下刚才一直捧在手上的饺子,说,好像忘记放鞭炮了。 单父“哟”了声,说还真是。 俩中年男人就去沙发 夜幕降临,外面空气中有冰雪与硫磺混合的特殊气味,这味道,每年也就过年能闻到。 空气里漂浮着奶白色的烟,单崇摆好鞭炮,王鑫掏出只香烟点了引线,两人捂着耳朵往回跑。 跑回单元楼,单崇盯着不远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炸开的废料有些打在单元楼门上,发出声响,还有些蹦他脸上。 他被崩疼了,转头想抱怨王鑫怎么没让他把鞭炮放远点儿,一回头却发现油腻中年男人,这会儿缩在单元楼角落阴影中,借着鞭炮的掩饰,捂着脸哭的泣不成声。 可能是在惋惜那碗没吃完就要被放凉的饺子。 前所未有顺利地一挂鞭炮放完了。 整个院子,大概是属单家的响的最长最亮堂。 最后一声鞭炮结束,单崇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接了,哑着嗓音“喂”了声,电话那边,小姑娘的声音活泼—— “北方是不是不禁烟花!单崇,一会儿十二点你给我放烟花吧!啊,我听见炮仗声了,好有气氛,你家放炮仗了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叽叽喳喳的。 像是在枝头上蹿下跳蹦跶的小鸟。 男人听着电话那边的人闹着要听鞭炮声又非要看烟花,嗤笑一声,“嗯”了声:“吃完饭,去给你买。” 在耳边,戴铎“冷死了我回屋了”的抱怨声里,电话那边小姑娘甜滋滋地应了,停顿了下,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会儿男人这边的动静,说:“那你多吃点。” “好。” “烟花也要多买点。” “行。” “单崇。” “嗯?” “新年快乐……呀!” “嗯。” 握着手机,望着单元楼外,笼罩在月光与硝烟下白雪皑皑一片冰雪,男人薄唇轻勾。 “新年快乐。”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 总是把“新年新气象”挂在嘴边, 但是从早上睁开眼睛意识到“这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这种事,对单崇来说, 还真就是二十几年头一遭。 他是被王鑫摇醒的。 “走,起床,去把手续合同先签了。” 大年初一这么好的日子,早上睁开眼看见的不是自己软糯香甜的女朋友,而是面临发际线危机中年油腻男子,单崇眨巴了下眼,逃避似的重新闭上眼,翻身面朝墙壁—— 不算。 这么晦气的开端不能算是新年睁开眼的第一秒。 不算。 眼睛刚闭上三秒, 被子就被掀了,一万个后悔他怎么就没有睡前给房门上锁的习惯, 男人不耐烦地睁开眼:“大年初一, 大哥,别说敲公章的,打合同的打印店都不开门。” “办法总比困难多, ”王鑫拽着单崇的袖子, “快点的, 起来,一会儿你妈睡醒了突然后悔了怎么办……我没安全感!” “你没安全感, 管我要?那玩意是我能给你的?”被他从床上拎起来, 男人不耐烦地半瞌着眼,“我的安全感是给我媳妇儿的。” “你媳妇儿还在睡觉呢,但你教练失眠……一宿没睡好, 真的, 生怕起的比你妈晚一步就变天了。” 单崇一个呵欠打了一半,还一肚子起床气, 闻言停顿了下。 “我妈也不是随随便便变卦的人。” “她也可以是深思熟虑后变卦,脑子长在她天灵盖里,我们还能管得着这个?”王鑫说,“我就觉得她点头点的太随便了,都没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比如磕头或者痛哭流涕的仪式,本教练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能就是她想开了。” “想开什么了?想开要是唯一的儿子最后在BIG AIR摔死或者摔残就再生一个算了?” “……” 王鑫拖过椅子,搁床边坐下,一脸严肃:“训练不是你给外面的小孩上课,除了在气垫或者蹦床上,你琢磨下谁能保证你不受伤?你妈之前不同意不就是因为怕你受伤?万一一会儿她突然想着要我们签个协议什么的保证你毫发无伤参加北京冬奥,那你觉得我是签呐,还是不签呐?” 他噼里啪啦讲了一大串,刚开始单崇还嫌弃他啰嗦,耐着性子听完,有点儿茫然地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他坐起来,给肯定还没起床的女朋友微信留了个早安,转身去洗漱。 在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动静了。 打开门一看,餐桌边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摆着一碗面,上面还有荷包蛋什么的…… 单善低头呲溜呲溜地吃面,戴铎歪着头看她,看了一会儿,抬手把她耳边的头发弄到耳朵后面去,指尖碰着她的脸,她愣了愣,转头看着他。 “掉进去了。” 戴铎缩回手,面无表情地捡起自己的筷子,专心吃他那碗面。 王鑫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面前那碗面,像是在盯着一顿断头饭。 单母把最后一碗属于单崇的面端出来,放桌子上:“你俩大清早的躲屋子里嘀咕什么呢?” ……嘀咕怎么应对你的随时翻脸? 单崇不想大年初一就找骂。 扔下一句“你问他”埋头吃自己的。 王鑫吃人嘴软,犹豫了半天撒不出个像样的谎来,想了想老实说:“商量归队的事,那个,手续要快……你想虽然是多一个不计分名额,但是什么也不做这个名额就给了空降说出去也不太好听,是吧?所以翻年好多积分赛要参加,世界杯必须要有一个的,都不在国内,这个时间段要搞签证得走特殊通道了,时间紧,任务重——” 单母笑了声。 王鑫差点咬了舌头,虽然是中年男子,天天把自己当队里小崽子的爹使,但是比起他们真正的父母其实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轮的…… 他低头挑起一根面。 单母坐下了:“你们是怕我反悔。” 单崇头也不抬,捧起碗喝了口汤,果断卖队友:“是被他叫醒的,原本睡得好好的,跟我没关系。” 王鑫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目光死地坐在那。 单母:“是挺后悔的。” 单崇从碗的边缘看过去,他眼睛长得和他妈挺像的,单眼皮,瞳眸比普通人要深一点儿,所以没有什么特别温和的情绪在里面时,就显得有点儿凝固。 像一潭死水。 中年女人自己拌了也没什么意思,你复出我肯定也没多高兴,但是让你眼巴巴在家里待着等着明年给小铎加油,我也不是很高兴……” 她吃了口面。 “所以别看我,看你自己,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有家人也有女朋友,不总是自己一个人。”她停顿了下,看向儿子,“注意安全,别让我后悔就行。” 单崇捧着碗,好一会儿没说话。 单母收回目光,换了个风轻云淡的语气:“用不着我跟你说这些,你要是摔了,你那个小女朋友第一个就不能放过你……不信你问问。” 她语气就挺笃定。 可能是大清早的外面鞭炮声太嘈杂,给了单崇无限的勇气,他拿起手机,真的问了一下卫枝,就是说如果他真的又摔了,她怎么办。 那边估计是刚睡醒。 “咻”就给活了条语音。 七八秒的语音,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话。 单崇想放下手机,单母屈指敲了敲桌子:“放出来听听,我听听小姑娘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一桌子人看过来了,单父叹了口气,用“救不了你啊”的眼神儿,王鑫不敢说话,剩下的都等着看热闹。 单崇就摁了播放。 大清早的,餐桌上,小姑娘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含糊响起—— 【是不是有病?大年初一,刚睁开眼的,别逼我骂你。】 …… 哪怕是一路亮绿灯的双向奔赴,必要流程也该走,合同,体检,入档等一系列流程怎么着也要等初七以后才开始安排。 而单崇没有那么多时间。 翻年,马上三月就是X Gas极限运动会和Burton全美公开赛两个对于单板滑雪来说绝对占据天花板地位的国际赛事—— 因为疫情原因,很多雪联积分相关的比赛受到地域限制,选手不能正常参赛,所以当冬奥会就在眼前,往年这些不给国际雪联挂钩积分的比赛都陆续放宽了政策,开放了渠道。 单崇的签证申请已经递交。 初八,菜市场的农民伯伯还没出摊卖菜,单选手已经跟着他的教练回到了长白山。 长白山的训练基地是对外封闭的,专供职业队员训练。 按照道理这时候单崇还没走完程序也没资格在这训练,但是因为他是单崇,所以在最开始人们看见他的时候,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惊喜,内心可能一万匹草泥马狂奔想要把这个消息昭告天下,但是却也很有素质地忍了—— 除了走得近的几个朋友和徒弟,知道单崇归队这事儿的人并不太多。 到了长白山,王鑫已经给他按照备赛选手的节奏直接拉满了训练表、作息时间和饮食忌讳—— 不该吃的不能吃。 不该用的药不能用。 戒烟戒酒。 每天保证在雪训练时长六个小时,作六休一。 单崇二、三年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倒是没什么不习惯,就是拉了训练表,把王鑫给他挤出来的一天休息时间都去掉了。 每天早上九点顶门进训练基地,除了吃饭和短暂的午休,剩下时间都在雪上,然后伴着落日拎着滑雪板离开雪场。 大年初十三刚过,单崇跟跳台死磕Double rk 1980°时,卫枝也到了长白山。 因为女朋友来了,这些天在众人眼里已经重归冰冷滑雪机器的男人总算是肯到餐厅好好坐下吃顿饭…… 脱了雪服外套,那股膏药和骨痛贴膏的药味儿差点给她熏得一个跟头。 坐在椅子上,勉为其难地张开双臂抱着男友的腰,用脸敷衍地贴了贴他的小腹—— 腹肌倒是变硬了不少。 看着也瘦了些。 她把脸拿开了。 他低下头,品出了她的嫌弃,于是大手一扣把她的脑袋压回来,直到她从挣扎到放弃,闷在他怀里说:“好多人看着呢。” 单崇撒开手,她抬手,掀起他的速干衣,一看里面像什么玩意儿似的贴着一大排的贴膏,惊呆了。 “你也太拼了,”卫枝说,“王鑫说了,你最近在捣鼓Double rk 1980°?不做出来睡不安稳?不是说下个月去那几个比赛拿点儿稍微凑合像话的名次就行么——” 单崇挨着她坐下来。 手里的餐具在餐盘里划拉了两下,把她爱吃的土豆扔给她,顺便带走她讨厌的芹菜,与此同时,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卫枝刚想问他“嗯”什么“嗯”,就听见他说:“我不知道‘稍微凑合‘四个字怎么写。” 卫枝:“……” 男人夹起一块土豆递到她唇边:“张嘴。” 她转头叨走土豆。 他手中的筷子满意地换了个方向:“王鑫让你来劝我?” “他不让我来我也差不多该过来了,大年三十不让一起过,元宵总得一起吧?”她抱着他的胳膊,“他就让我提醒你,劳逸结合。” 她停顿了下:“我觉得他说的对。” 单崇抬起手,以相当息事宁人的气氛,捏了捏她的鼻尖。 显然没准备把她的话放心上。 …… 卫枝刚下飞机就赶到雪场这边,吃了饭,她回酒店办了个入住,单崇陪她睡了一个小时的午觉。 雪鞋里面就像是有云南白药,穿着的时候怎么 连滚带爬,爬起来都能继续,一脱下,再躺平,起来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下午第一趟,单崇翻个Double rk 1440°差点都没翻过去,勉强落地站住了,就是弯腰滑了好长一段,差点儿摔。 “你往前压是没错,手别瞎摆,哈腰干什么?” 男人再上台子,王鑫不放心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屁股都撅上天了。” 单崇弯腰压着固定器,头也不抬:“睡个午觉给我睡晕乎了。” “意思是睡个午觉还耽误你了呗?那你干脆晚上也别睡?”王鑫讽刺他,“让队里给你打个报告,夜场加训,亮一盏灯你能跳一宿的事,巨他妈划算,我看问题不大。” “你说话非得这么阴阳怪气的?” “跟你和戴铎学的……啊,戴铎也是和你学的吧?” 单崇嗤笑一声:“通宵练那不成功,那我媳妇儿来干什么的?” “你还知道你媳妇儿来了。” 他说着,单崇扶着出发台,伸头看了眼,小姑娘穿着雪鞋,踩着雪板,站在台子旁边的道跟他挥挥手,她也没在录像,就是他跳台子,她在旁边跟着。 雪镜后,男人目光变得温和了些,抬起手调整了下雪镜,又压了压腰做了个拉伸,出发了。 就下午可能是风水不太好。 出台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动作还是对的,前面几个轴转都转得不费劲儿,到了最后半圈,他就感觉自己在半空卡壳了下—— 很难说清楚那种卡壳是怎么回事。 他落地的时候,是斜着下去的。 眼看着整个人都要横着拍在雪面上,出于本能,他整个人在半空蹬了一脚,然后手伸出手扶了下地。 他听见就是“啪”一声,雪板落地溅起雪尘之外,他的手也是轻微拉扯“咔”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手腕传来的刺痛,他一只手扶着地滑了很远—— 等停下来的时候,右手手腕处突突跳着疼…… 连摘板都没力气。 那种一阵一阵的滚烫疼痛传来,单崇停顿了下,弯腰用左手摘的板,拎起板。 那边,卫枝一个前刃急刹车在他跟前,“啪”地一蹬,溅起贼啦高雪墙,单崇眨了下眼,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手腕还疼,震惊地想:女朋友什么时候解锁的呲雪墙技能来着? 还没等单崇夸她,小姑娘已经摘了板冲过来,她没戴雪镜和护脸,这会儿小脸苍白—— 跌跌撞撞向着他冲过来,尖叫:“单崇,你妈的,你手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 单崇从来没有在她的嘴巴里听见自己的全名后面紧跟着国骂的。 被她凶的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跟旋风似的冲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肘去检查他的手—— 刚碰到,就听见他“嘶”了声,躲开。 她像是吓了一跳。 整个人抖了下,猛地抬起头望着他,那双圆眼眼眶迅速变红。 忍着手疼,他还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小姑娘一偏头躲开了,又不敢碰着他,就双手又从新拉着他的手,捧着。 听见男人嗓音微低:“没事,我不疼……你怎么知道我摔着手了啊?” “听见了。不疼个屁。”她从嗓子深处说,“医院。” 在多的一个字说不出来。 雪板切过雪面的声音、跳台上的风声都挺大的,她怎么听见他落地时身上那声响,她都不知道…… 就知道当时腿都软了。 也不知道他摔着了哪。 直到看到他站起来,换了个手摘板。 她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 去医院的路上,卫枝一路没说话,就靠着单崇坐着。 王鑫一边开车话倒是很多,一直在骂单崇“老子都告诉你了劳逸结合你妈的就是不听”“告不告诉你妈你说”“我不敢你自己说吧”“合同都还没走完我怕她直接给我把合同撕了拎你回家,兔崽子”…… 骂了一路,不带重样的。 卫枝也挺想问单崇是他算计着坑她玩儿还是她今天出门黄历不对,怎么她不来他也好好的没事,她往台子下一站,他手就废了? 进医院,熟悉的急诊,挂号,缴费,拍片。 老烟同款骨裂,住院,打石膏。 还好没断。 王鑫搁那唉声叹气,嘟囔着“怕什么来什么大年初一就他妈不该讨论这个摔不摔的问题不吉利”,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怎么跟单崇他妈磕头让她再给一次机会。 单崇坐在担架上,低头给家里打电话。 ——为什么是坐着呢? 刚才进医院,护士原本让他躺下,男人都准备照做了,一抬头看见站在半个手臂距离的小姑娘,失魂落魄的…… 他犹豫了三秒,再也没躺下。 打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扭着手了,也没等那边给反应直接有点儿掩耳盗铃那意思的挂了电话,他招手把蹲在脚边的小姑娘唤过来,左手压着她的肩膀,亲亲她的鼻尖:“别怕,我没事。” 哪个职业公园滑手没个把骨科赞助? 他进医院本来就不是什么小概率的事儿。 卫枝做了很久心理准备的,但是真到了眼前,她脑子嗡嗡的,说不了话,张口就是想说“你妈说的对跳个屁台子你就当滑雪发烧友合适”,忍了又忍…… 根本不敢想,当年他摔着腰时,如果守在手术室外面的人是她,她能不能直接从窗户跳下去。 心理素质就很差,她承认的。 抬起手拍了一巴掌男人的胸口,最后就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你就不能小心点吗”,说完抱着他的腰缩进他怀里,也不嫌他一身药味难闻了,死死地抱着。 单崇拍拍她的背,也是头疼得很—— 现在是真的脑仁比手还疼。 刚才电话里,他那句“摔着手了,医院呢,没多大事”之后,电话那边沉默了起码五秒……有没有第六秒他也不知道,因为第六秒他自己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所以,就有这么邪门,这年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年初一,王鑫的担忧一语成谶。 他重新归队流程没走完,就又折腾出个好歹,这次,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怎么看…… 就像原本就有裂痕、已经很脆弱的玻璃再次落地。 四分五裂在所难免……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尾声 少年路(上)() 【CK、背刺:咋的, 师父又摔着手了?长白山是不是跟你八字不合啊,过两天十五你扛个乳猪上山拜拜?】 单崇徒弟群, 总有那么一两个消息灵通的。 且一石激起千层浪。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崇哥回长白山了?不搁松花湖呢么?】 【CK、背刺:松花湖人多呗,换个地方?】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不是说长白山是职业队训练基地不让进?】 【CK、背刺:一般是不让进,那单崇说他要去还有人能不让他进?挂个技术指导的名号我都想不到国内哪个雪场是不让他进的。】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哦,有道理。】 卫枝坐在病床边,抬头看了眼男人在输液的消炎点滴,又低下头看手机。 【老烟:@CK、背刺 又?又什么又?】 背刺反应很快。 【CK、背刺:嗯呐,那你那绷带石膏什么的不刚拆吗,可不就是“又”, 别犹豫,就说你呢!】 卫枝看他们聊天的内容, 不仅插科打诨, 话语里甚至好像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味道? 这可能就是女生和男生不同的地方—— 她刚才坐在车上,一碰他的手,几乎快要被他因为红肿充血散发热量的手腕烫到魂飞魄散……此时此刻, 这些人却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 还有心情说笑。 就好像进医院、骨科报道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少女叽:你们能端正点态度不?】 【少女叽:老烟和单崇都摔, 还不够给点儿警惕心,嘻嘻哈哈的干什么呢?】 【少女叽:都注意安全, 别老跟长不大似的, 自己摔了让家人操心!】 【老烟:……】 【少女叽:你点点点什么点点点?@老烟】 【老烟:……】 【Sakura宴:笑死!】 【颜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Sskura宴:我踏马天天让这些人老实点儿带上护具,没一个人理我!可算是有正常人管着你们了!】 【CK、背刺:@少女叽 没事儿,他已经应该就是在震惊, 这是咱们打从认识你后你的形象最接近”师娘”这种生物的一次。】 【CK、背刺:跟我妈年三十那天晚上饭桌上说的话一模一样。】 【CK、背刺:可以, 算上崇爸爸,群里诸位现在大家都是爹妈双全的人了。】 【少女叽:……】 在卫枝差点儿被大师兄的插科打诨直接气死的窒息里, 群内画风总算恢复正常,大家都在组团下单护具,顺便祝福师父早日康复。 背刺私聊了卫枝,问她具体情况,作为单崇目前状态的知情者,他还操心单崇这一摔,赶不上下个月的各种比赛赛程。 卫枝挑起眼角看这会儿靠在床边,一只手打点滴,心不在焉地划拉手机看群内聊天记录的男人—— 手机荧光屏幕照着他你不说话时略微冰冷、自带威严的五官,漆黑的瞳眸中深不见底…… 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只能看出他在走神。 卫枝伸手拍拍他,然后把背刺粗着嗓门问“那下个月他还比不比赛了啊”提问语音放给他听,单崇把手机从她手中抽走,放唇边回了句:“比,滑雪,又不用脚滑。” 说完“咻”地发送语音,又把手机塞回卫枝手里。 后者面无表情地捏着手机,就这么僵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单崇被她森森的目光盯着,想着她刚才在群里教训百来号人,给那群糙老爷们训得抬不起头,翘了翘唇角。 “你还笑!” 小姑娘抬了抬手,想揍他,但是手到了他面前在他那个蓝白条纹病号服上怎么都下不去手,犹豫了半天手收了回去…… 只是那没舍得落下去的一拳像是打她自己脸上似的,她先红了眼。 病床上,男人看她上一秒还好好的,这会儿一言不合又像是想要哭的样子,习以为常,只是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要哭?我这不是没事吗?” 卫枝低下头,揉了揉眼角:“你还不耐烦我了?” “别无理取闹啊,”单崇说,“我才是躺在病床上那个吧?” 卫枝扫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小声地问:“……那咱俩换换也行。” 闻言,男人脸上的无奈和息事宁人的笑意收了收,这话可太耳熟了,几年前他不小心听墙根的时候就听到过…… 听完这话,他主动选择签了退役文件。 时隔两年,换个语境,换个人——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乐意听。 一个字也不行。 目光微沉,他前所未有地对着小姑娘,也用上了显得有些许冷漠的语气,说:“胡说八道什么?” “没胡说八道,咱俩换换位置,你就知道我现在怎么想的了。” 她鼻音浓重,瞪着他却没有什么杀伤力,胸腔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她没有明说,但是全部都从说话的声音里透露了出来。 她一点也不傻,知道怎么跟男人谈判,居高临下地指挥他干这个干那个,他可能就要造反了,要和她吵架…… 可她没有。 她甚至都没怎么抱怨他,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单崇原本有点硬的下颚弧线放松下来……他看着她,那边还能动、这会儿还挂着点滴的手伸过来,轻轻蹭了蹭她认真蹙起来的眉心。 他手糙得很。 她有点儿痒,想要偏头躲开,又怕碰着他的输液器扎破血管什么的,硬着脖子望着他。 单崇垂下手,回望她,漆黑的瞳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能不能过来让我抱抱?” 她抿了抿唇,靠过去。 落入男人怀抱,她嘟囔:“做错事你还有脸撒娇。”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唇角:“知道错了,以后我都会小心……出发前检查头盔固定器,不嫌麻烦穿护具,夏天气垫都穿好护具,动作做不出来就算了,大不了多练几回不硬上,争取哪都不摔——” “让你休息就要休息,”她脸埋在他颈窝,替他补充,“开车还讲个疲劳驾驶,王鑫在怎么着也带了那么多年的国家队,专业的,你怎么都不听他话?” “知道了,”他说,“以后,听呗。” 话语刚落,她就从他怀里爬起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有点儿不信他—— 单崇说话也不是那种热爱画饼的风格。 但是别的还好…… 就滑雪、、练活这方面,他固执又难以驯服,难免让人觉得他的承诺只是在放屁。 ”你要是再摔,”她垂下眼,碎碎念,“我就不要你了。” 他挑了挑眉。 “威胁我?” 语气很淡。 原本坐在他腿上的人,闻言屁股挪了挪,没等她挪开又被他拎着胳膊拽回去,他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表示疑问。 他就是逼问她呢。 明知道她就是说说而已。 她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主动抬头,去亲吻他微抿的唇瓣,咬着他的下唇,舌尖碰一碰他压成一条直线的唇角…… 和他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认错态度那是到来的飞快。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低低地问,“不骗我?” 他的目光逐渐暗沉,现在是真的感觉到手不方便带来的好处了…… 只能勉强用那挂着点滴的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刚刚远离他的人重新弄到自己面前,重新找回方才那个被打断的吻。 “是我总想着归队就要保持状态,有点儿操之过急了,”他加深那个吻,“我知道错了,跟你道歉,对不起。”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鼻尖。 “不哭了,好不好?” 嗓音低沉而缓慢。 “不骗你——这辈子,骗谁都不可能骗你。” 放了三年前,单崇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什么人承诺从此珍惜自己。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只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人们只是期盼着他拿到成绩,盼望着他永远在赢,希望他能够创造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的历史…… 原来啊,也有很多人会单纯的将他放在心上,视作珍宝一样的关心、珍重。 在他们的眼里,他不是单崇—— 他只是他,仅此而已。 两年前,他不懂这个道理。 现在他懂了。 男人至死是少年。 而少年永远都在成长的路上,要学的东西和要看的风景一样多。 …… 单崇打个石膏得住院两天,短暂住两天洗漱用品也得备齐,好在医院楼下就有卖塑料盆、毛巾等日常用品的地方。 在一系列的检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男人大概是这才感觉到累,跟卫枝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 看他眼皮子队,又要跟队里要冬奥会空降名额,他嘴巴上不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压力有多大—— 不然也不会拼了命的练习,顶门入顶门出,戴铎都说他是不是疯了。 等他睡下后,卫枝跟王鑫去买生活必需品。 “他跟你说以后会不莽撞?” “嗯。” “你信不?” “那不信能怎么办?” 卫枝端着个塑料盆,一边往病房区走一边说话,塑料盆里面放着牙膏和牙刷还有毛巾之类零碎的东西,还有一碗刚打的白粥。 “人和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就是,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而且现在他大概也是揣测不安吧,不知道阿姨来了以后会怎么说。” 王鑫原本背着手往回走,听到“阿姨”两个字整个人都不好了,单崇怎么想的他是不知道,但是他就有点儿难受。 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小姑娘突然停了下来,他一个刹车不稳差点儿撞着他的背。 王鑫抬头,刚想问怎么了,就看见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再去超市看眼,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忘记买……买点水果?” 中年男人莫名其妙,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这时候越过卫枝的肩头,他看见在走廊的尽头,单崇所在的住院病房门口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就背着个简单的帆布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低着头,双手交叉握拳抵在眉心。 在她对面就是病房门,她却没有急着推开门进去看一眼,她只是坐在病房外面,沉默地做着自我挣扎,再沉默地流泪。 没有嚎啕大哭。 也没有大声训斥。 没有愤怒地要求撤回单崇的复出计划。 更没有责怪任何一个人…… 可能是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出发,花费几个小时坐车来到长白山,一路寡言少语,然后再隔着病房窗户看到躺在病床的儿子时,情绪再也掩埋不住。 仅此而已。 卫枝抱着塑料盆转身得干净利落,王鑫懵懂跟在她的身后。 走廊上很快恢复了最开始空无一人的状态,把片刻的宁静留给了长椅上的女人。 …… 单崇是在半夜醒来。 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卫枝趴在他的床边,原本就睡得很浅,几乎是他一动她就跟着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睡觉时留下的压痕,她问:“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一边说着一边去拿矿泉水。 单崇是有点儿渴,一只手撑着坐起来,看着小姑娘慢吞吞地跟水瓶盖做斗争。嗤笑了下:“拿来吧。” 她打了个呵欠,把水递到他面前,看男人伸出没事儿的那边手随手把瓶盖拧开再从她手里抽走,她嘟囔:“你看,我就从来不对做不到的事逞强。” 单崇喝了水,环顾四周,在看到床头的一个保温饭盒时愣了愣。 卫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个保温盒,“啊”了声:“阿姨下午来过,怕你晚上起来饿,给你弄了点儿家里包的蒸饺,说你起来饿了可以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拿。 “她来过?” “对,然后晚上只让一个人陪床,她坐了一天车也该累了,我就让她先回酒店……” 卫枝打开保温盒,嗅嗅里面的食物,摸摸盒子周围,好像还热乎。 搞完一系列操作,她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似乎过于的安静,抬起头看向男人,后者正沉默地望着她。 她冲他笑了笑。 单崇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布判罚结果的死刑犯,喉结滚动,他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卫枝放下捧在膝盖上的食物,放到单崇面前,站起来,转身从身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只听见她说,“阿姨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她手中的东西伴随着她递出,逐渐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是一双滑雪手套。 小小的手套,明显尺寸小一个码,儿童尺码,款式也特别老旧,和现在花里胡哨的荧光色不一样,一看就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款式…… 手套上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一番过来,手掌心的地方都磨破了,有个洞。 多古老的东西,古老的能进博物馆了。 但是单崇却第一时间认出了它—— 是他的手套。 他还跟卫枝说过这个故事呢,八九岁那年,刚学会刻滑,滑坏了手套家里又不给买,某日经过雪场雪具店,看到雪具店作为赞助举办了个小型的比赛。 然后就有了他第一次参加比赛。 第一次拿到名次。 第一次通过比赛得到的奖品。 转眼都快二十年了,手套他早就不知道被放到了什么地方,亦或者干脆以为早就丢了…… 却在这时,它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它一直都在,且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东西被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了呢? 就像那日的记忆一样被小心珍藏—— 单崇还记得,那一日,外面在下着雪。 那时候才不过就是比家里的鞋柜高一点点儿的他,一只手拎着滑雪板,一只手挥舞着这双滑雪手套,兴冲冲地冲回家,冲着厨房里忙碌的母亲炫耀高喊—— 妈,你看!我比赛赢来的手套! 我是不是很厉害! 妈,我以后都要做职业滑手! 职!业!滑!手! “阿姨说,让你不要忘记,你的第一个战利品是好好站着拿回来的。” 小姑娘将手套放在男人的手边,轻轻拍了拍,笑着说,“所以今后,所有的奖牌和荣誉,也都要顶天立地地,好好站着拿回来,才行。” 病房里有片刻沉默。 半遮掩的阴影中,男人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垂落。 喉结滚动,他紧抿的薄唇唇角一动,而后微翘。 “嗯。” 他嗓音沙哑,也不知道是说与谁听。 “知道了啊。” 尾声 王座(下)() 三月, 对于北半球来说,短暂的雪季尚未结束。 崇礼刚刚还下了一场大雪, 雪圈的人们朋友圈又被大雪刷屏。 远在大洋彼岸,有一场关于冰雪运动的盛会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X 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 极限运动届的天花板盛大赛事,分为夏季赛、冬季赛两大系列,比赛项目有攀岩、高山滑翔、滑板、滑雪等数十项…… 在所有玩儿极限运动的人群眼中,它的比赛含金量甚至超过被更被普通人们熟悉、接受的奥林匹克运动会。 因此,每年X GAMES 比赛开幕,都吸引无数世界各地极限运动项目顶尖选手齐聚一堂。 今年,虽然受到全球疫情影响, 比赛举办时间稍迟,但这场极限运动届的盛事冬季赛系列。还是在三月十四日如约而至。 …… 国内, 因为国内传统运动强项不同以及氛围使然, 本来冰雪运动比赛类就鲜少人愿意主动了解,会去关注X GAMES比赛的人当然就更是凤毛麟角。 这一年,还是托“三亿人上冰雪”这一纸文件的福, 滑雪运动大热。 于是在某短视频平台奥运相关公众号频道, 才有了那么一个赛事直播—— 直播间里蹲着三四万人, 都是晚上闲着没事干睡不着的雪圈人士,大家无聊地在弹幕里唠嗑, 疯狂地提名今年的滑雪单、双板自由式黑马…… 谁谁谁退役了。 某某某受伤了。 那个人转国籍了。 那个谁换项目了。 被提及名字的大多数都是外国人, 闲聊嘛,八卦与不负责任的赛事预测齐飞。 此时此刻,正好镜头给到单板滑雪BIG AIR项目场地。 莫名其妙被安排在夜晚的比赛, 场地却是灯火通明, 专业的比赛场地犹如碗池,池中有滑雪自由式大跳台专用赛道, 出发台,跳台,落地点。缓冲带—— 而观众们坐在碗池边,能够容纳上万人的位置,做得满满当当,现场飘扬着各个国家的国旗和各个品牌的赞助标志。 有人带头唱歌,所有人齐声呐喊。 冰雪项目到底是在国外大热,热爱极限运动之人天生都有一腔热血沸腾,场面居然一时热闹非凡,人们尖叫着喊着自己支持的运动员的名字。 直播间里倒是显得比较平静。 解说员平坦无起伏的解说着当前运动员的身份,来自哪个国家,他出发了,他起跳了,哦跳了个什么动作—— 所有人都有点儿昏昏欲睡。 直到接近午夜十二点。 在一名加拿大选手完成了一个平平无奇平转1440°并成功落地后,出发台上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好,现在比尔·罗婕特选手已经完成了他的首轮比赛,并且发挥稳健,至此第一轮比赛已经过半,现在场上占据第一的依然是来自北美的约翰·休斯顿,以一个BS Cork 2160° MUTE稳居榜首……p;   男人出现在出发台。 亚洲人的身材掉在一群欧美人群中就有点儿显得不那么起眼,他身上还穿着黑色的雪服,雪裤也是黑色的…… 原本远远看去,几乎就要被淹没在一群工作人员当中。 只是当镜头拉近,扫过,伴随着那立在出发台边穿固定器的男人弯腰,他袖子和头盔上的红色五星红旗标志在一片黑夜之中尤其鲜艳亮眼。 解说停顿了三秒。 【让我们看看,选手是来自中国的……CHONG SHAN。】 解说已经憨厚老实地,按照英文顺序,拼音发音,念出了左下角出现的选手名字。 直播镜头中—— 男人穿好固定器,直起腰。 镜头拉近,他微微侧脸,人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一侧,那颗淡色的痣伴随着他的动作仿佛微动。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摄像头这边,然后抬手,拉下雪镜。 X GAMES赛事直播间中—— 鸦雀无声。 短暂的沉默,连弹幕都不滚动。 直到有一个人,打出了个“?”。 信号一声响。 出发台上,男人弯腰压了压固定器,出发。 直播间中,弹幕如潮水,观看人数突然直线上升,蜂蛹入直播间的雪圈人们接二连三,疯狂地扣着问号,纷纷以为自己是在梦游。 黑色的雪服,Burton新款cto 明黄色的板底,当男人如一只展翅的巨鹏乘风扶摇,现场好像连欢呼都消失—— 他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抛物线,起跳。 背如弓,折叠,抓板。 伴随着从容的第一圈,Double rk动作已经成型。 【应该是个Double rk ,目前在国内和国外赛事水平来说,顶尖滑手在训练中的成绩最多是Double rk 1980°,能做到的大概不到三人……而目前在比赛中尚且没有任何人——好的,单崇选手的Double rk1440°——1800°——噢!】 伴随着两名解说的双双惊呼。 以及直播现场,解说喊破了喉咙的鸟语尖叫。 【1980°!Double rk 1980°!】 解说的声音震耳欲聋。 而在这样的惊声呐喊中,所有人都看见,在完成一系列抓板轴转后,男人越来越接近地面—— 【有没有!有没有!全球第一个比赛中的Double rk 1980°!单崇!时隔将近三载,在所有人雪圈人士的见证中重返赛台的单崇选手!】 黑色身影接近地面。 “咚”的一声,现场的欢呼、掌声、尖叫、外语解说呐喊都掩饰不住,雪板重重拍击地面时那一声沉闷的声响—— 【站!】 双膝微屈,雪板前刃死死卡入雪道,卷起的雪尘,模糊了摄像头中的一切—— 直到三秒后。 乘着雪板,黑色的修长身影破尘而出,从容淡定。 极限运动的魅力在于,赢得比赛的人是谁、来自哪个国家并不重要,至少在现场的人们,只想看到精彩的比赛—— 短暂沉寂后,掌声近乎于撕破沉寂的夜空。 碗池观众席上,为方才打破全球单板滑雪BIG AIR 在Double rk难度动作上的一幕,数万观众欢呼起立。 在那热烈的掌声与呼喊声中,乘着雪板的男人停下滑行,弯腰,摘板。 拎着板,直起腰,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赛台。 明亮的场地灯光,犹如星光璀璨,夜空如白昼。 国王从冬眠中醒来,瞭望他的国土。 至今时今日,腐朽褪去,曾被冰封的王座仍旧闪闪发光。 走扯证() 南城华灯初上时, 街上车水马龙。 市中心最有排面的酒楼停车场,卫枝刚刚熄火跳下车,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卫枝拿出来看了眼。 【崇:媳妇儿,晚上吃什么?】 她低着头,打了两个字又删掉,直接给对面挂了个语音,那边很快接起来懒洋洋地“喂”了声,她哒哒往前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又从鼻腔深处“嗯”了声。 “你不在家啊。” 他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 “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 ”脚步声应该是在停车场, ”他像是福尔摩斯上身,“这个时候国内不是饭点么, 跟谁约了吃饭?姜南风?” 卫枝刚想回答, 这时候,在她身后一辆宝马X5挺稳在停车位,驾驶座上的人跳下来, 看了举着电话的小姑娘一眼喊了声“卫枝”—— 被叫到名字的人回过头, 看了眼身后的人, 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了亮,她露出一个笑容, 冲不远处的年轻男人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 她对电话说:“高中同学聚会。” 显然也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电话那边男人沉默了下,很龟毛地问:“怎么还有男的?” 卫枝莫名其妙:“你没读过书吗?因为高中时候班里就是一半男的、一半女的……念的又不是女校。” 来跟她打招呼的是以前班上的班长, 粉笔字写的很好, 以前卫枝是班里的宣传委员,经常在出黑板报时拜托他帮忙写字…… 班长人很好, 上课大学以后加了微信,虽然平日不聊天但是逢年过节还是能发个短信息问候的。 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就感觉对方还和高中时候一样,没变。 班长走上来,卫枝指了指手里的电话,用口型跟他说“男朋友”,后者“哦”了声,点点头。 单崇:“你俩在打什么哑语?” 卫枝:“……” 卫枝一脸黑线地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自己打的是语音而不是视频,十分佩服男人的神通广大,她说:“我跟他说我在和男朋友打电话,有问题吗?” 单崇:“哦。” 单崇:“那就没有。” 卫枝:“……” 班长笑了:“男朋友查岗吗?刚在一起么管那么严?那他怎么没陪你来啊,今天可是可以带家属的?” 单崇:“告诉他你男朋友搁国外为明年冬奥会持续发光发热做准备。” 卫枝:“……是我误会了?你不是在上海酒店例行隔离?” 单崇:“国外入境落地14加7也是发光发热的一部分,有什么意见?” 卫枝:“……” 单崇:“还有,什么叫刚在一起才管这么严,不好意思,这辈子都这么严。” 卫枝想到了她刚认识单崇那会儿,这人惜字如金,高冷如神…… 这会儿虽然还是冷着嗓子说话。 但是句子也太长了点。 卫枝:“要不我把电话给他,你俩聊?” 听出她话语里来势汹汹的味道,他这才稍微偃旗息鼓。 在订的包厢跟前遇见姜南风,听见后者说话的声音,单崇让卫枝把手机给她……还以为这人神神叨叨要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两人就讲了两分钟电话,那边就被说服挂掉了电话。 卫枝惊呆了。 姜南风冷着脸,把手机塞回给一脸好奇的小姑娘,慢吞吞地说:“没想到一把年纪了我还要跟人主动坦白自己年少时期的风流史。” 卫枝:“?” 在她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妹回过头,冲着正往这边看的班长大人笑了笑,后者愣了下,然后二十几岁的男人了,瞬间从脸红到脖子跟—— 手里正往外拉的椅子用力过猛,椅子腿直接压到了脚背。 卫枝:“……” 卫枝转过头看着姜南风:“你和班长?哈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后者一脸慈爱地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上学那时候你除了好好学习还知道什么……也就是单崇吧,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有过前女友大于等于二的男人我都觉得配不上你的纯情,你都不知道当年我暗地里为了这事儿多愁——” 卫枝黑着脸拍开她的手。 姜南风:“你看,还恼羞成怒。” 卫枝刚想说话,那边老烟的电话就来了。 相比起师父正大光明的查岗,还没成功重新转正的小奶狗名不正、言不顺,电话里呜呜地卑微说,看着她,别让她喝太多。 草。 从海王到海狗,只需要一个姜南风。 卫枝拉开椅子坐下,正和班长聊天的一个女同学转过头,笑着望着她,问:“叽叽,王泽说你有男朋友了?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开窍的?” …… 卫枝读书时候人缘就相当不错—— 长得毫无攻击性,说话又软又糯,当的是平平无奇宣传委员,不谈恋爱不追星,不搞校草不恋爱,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么一个人,根本挑不出讨厌她的理由。 这会儿笑眯眯提问她的人也根本没有恶意…… 就是觉得卫枝这样迟钝的女生,到了适当的年龄居然也谈恋爱,就很神奇。 旁边已经到了七八个同学,听见她提问,纷纷看过来,七嘴八舌—— “阿圆,你不要这样问,叽叽好像现在是漫画家……那画漫画的不都得有脚本,不会谈恋爱怎么写脚本呢?” “哇,你怎么知道卫枝在干嘛!” “电视上看见啦,惊呆了好么?我同学上了央视新闻啊,我还以为这辈子能有这个机会是因为老于成了连环变态杀手之类的——” “喂!王珊珊!你他妈是不是欠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枝,你真的上电视了吗!” “真的真的,叽叽她老有名了,后来我和大学时候的室友聊天才知道,她读书那会儿都看过她的漫画……” 面对迎面扑来的夸奖们,卫枝却有一种三次元直接社死的错觉。 众人还一脸兴致地问她男朋友是谁,做什么的,有没有照片…… 她被逼得直接往姜南风身后躲。 来不及说话呢,这时候,不知道谁把包厢的电视机打开了。 电视机里正好是地方台播放体育相关新闻,正正好又说到冬奥,电视里,女主持人阴阳顿挫的声音报道着目前冬奥会的筹备—— 【截止到目前为止,我国运动健儿在为参与2022北京冬季奥运会积分奋斗拼搏……】 【雪上运动方面,男子单板滑雪大跳台迎来了新的摘奖牌热点。前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国家队选手单崇,日前在X-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以世界顶尖水平完成两跳,一举摘金,于领奖台高调宣布复出。】 电视机里,给了个X—GAMES比赛时的镜头。 镜头中,身上穿着黑色雪服,一身乌漆嘛黑只有头盔上的国旗红得耀眼的男人从高高的大跳台一跃而起,而后是一穿从容不迫的轴转—— 这是单崇在X—GAMES上的第二跳,一个FS quad rk 2160°。 当时这一跳跳完,稳稳落地后,在惊天动地、快要把转播摄像机都掀翻了的欢呼声中,后面的选手基本都觉得自己不用继续比了…… 单崇靠着前面两跳就毫无悬念地将他复出后,第一块金牌收入囊中。 “卧槽,这滑雪项目真的狠啊,转的跟直升飞机似的。” “咱们国家的雪上项目是不是不太行?” “那真不是,中等偏上,很多项目都有拿牌子的实力……金牌可能差点儿——” “这人厉害不?” “X—GAMES金牌,你说厉害不?这比赛我都听说过,不野鸡的,基本明年能参加奥运的也都去了这比赛。” “真的假的,以前我都不怎么看冬奥会……” “厉不厉害你问卫枝,”其中一个女同学指着站在姜南风身后的小姑娘,“我在她朋友圈看她天天滑雪,咱们国家几个雪场长啥样我全看她朋友圈知道的——” “昂,这样哦?”一不幸早年秃顶的男同学眨巴眼,“卫枝,内行人看门道,你说说电视里这人厉害不?” 被点名的小姑娘茫然地眨巴了下眼。 这时候目光一滑,对视上小班长的视线。 作为姜南风的前任之一,小班长人不可貌相,那后来被北大、清华抢破脑袋的脑子记忆也是惊天动地的好,在和卫枝对视上的一瞬间,他转头看了看电视里,站在领奖台弯腰接收赛组委颁奖的男人…… 停顿了下。 又回头看看卫枝。 ……卫枝也是在朋友圈晒过男朋友飞台子、玩儿U型池的人。 虽然脸不那么清楚,但是偶尔也是有脸的。 这会儿被小班长看得头皮发麻,卫枝“呃”了声,说:“这人是国内单板滑雪大跳台,天、天花板了啊。” 众人“噢”了声,似懂非懂点点头。 有个女同学说:“哦草,这人长得好帅。” 另一个女同学说:“这种小众圈子应该不太大,小枝,我看你和南风天天不是张家口就是新疆的,你们知道这人谁吗?” 姜南风“哦”了声:“知道啊。” 卫枝:“……” 女同学睁大了眼:“真的?认识?” 姜南风点点头:“认识的。” 女同学:“真的吗!妈耶!你们好厉害认识奥运选手耶我靠——我能看看他的朋友圈吗!他好帅!我就看一眼!看看他有不有女朋友!” 姜南风一边往外掏手机,闻言应了句“那还真有”,刚想把手机递出去,旁边伸出来一个小爪子挣扎地扣住她的手腕……扭头一看,小姑娘幽幽地望着她。 她拍到她的爪子,把开着单崇微信朋友圈的界面递出去—— 自信的直男,微信朋友圈全体可见。 具体可见程度能一直翻到2012年人们开始使用微信这么古老的年代。 单崇的朋友圈不多,但是最近更新的内容…… 比赛的都没有。 最上面的是个生活视频—— 男人站在一个大概是家里玄关走廊的地方,面对摄像头,面无表情:【让你们看看女人能有多无理取闹。】 然后手机一翻,摄像头对准一个看着像是公寓的地方,不远处有个小姑娘在喊【单崇,你是不是把我压感笔藏起来了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这我就上个洗手间怎么就不见了】。 手机近在咫尺的地方,男人说:【我没动你东西。】 小姑娘背对着摄像头,叉着腰,噼里啪啦翻桌子:【是是是你没动!它自己长腿了!】 视频拉近,画面里出现男人的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iPad,把iPad的壳一翻,压感笔夹在外壳折叠处,非常明显。 小姑娘的怒骂戛然而止。 【你刚去洗手间前我亲眼看见你郑重其事把它塞进去的。】 【别看我啊。】 【道歉不?】 【别碰我,刚才骂我的时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拽我袖子也不行。】 视频播放完毕。 包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服务员开始上菜。 人们一阵沉默后,那个闹着要看单崇朋友圈的女同学冒出一句:“我怎么觉得这位奥运选手的女朋友声音挺耳熟?” 卫枝低头盛汤。 姜南风用手肘顶了顶她的腰:“喊一声‘单崇‘听听?” 卫枝:“……” 姜南风:“喊。” 卫枝:“单崇?” 众人:“……” …… 这个同学聚会卫枝成了人生赢家,凡尔赛了个够本。 富二代美少女漫画家搞到了俊美无双单板滑雪国家队运动员…… 这以后生出来的崽儿还得了?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上一次看见这么离谱的搭配还是八年前,跳水皇后嫁入HK豪门,成就一段世纪佳话。 卫枝被老同学们的这波类比叹息吓坏了,感觉他们简直是碰瓷。 单崇要是有幸听见这一口好奶估计也是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酒过三巡,又去了KTV续摊。 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叫了个代驾把几个相熟的同学一个个送回家,卫枝最后到家时候都快凌晨两点半了。 家里鬼都没有一个。 一瞬间支棱不起来了,面对漆黑的屋子,她浑浑噩噩,踢掉高跟鞋,解开衬衫第一颗扣子,鼻息之间都是浓重的酒精气息,喝下去的那些酒后坐力一下子冲上来。 挣扎着摸索着墙打开一盏玄关的灯,站在玄关站了几秒后她踉跄着倒在客厅沙发上。 拿出手机看了眼,男朋友屁都没有放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开始计算起这边和大洋彼岸的时差…… 算到后面算不明白了。 又迟钝地想起来男友并不时差了,她没出现是因为这会儿回国落地后被关在酒店进行例行隔离…… 今天是第几天来着? 哦。 数不清楚了。 干脆放弃,翻了个身直接在沙发上睡过去,像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 睡了多久她自己都不知道。 好像是中间醒了一次,睁开眼发现外面是天亮的,她头痛欲裂,爬起来喝了口水,翻了个身又睡了。 再醒来时候是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擦脸。 热的。 刚开始她还挺不耐烦,伸手想要拍开,然而那在她脸上蹭的热毛巾却越发用力,很有一种要把她脸皮子蹭下来的气势—— 而且闭着眼,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 下一秒落入个熟悉气息的怀抱。 “带妆睡?脸不要了?” 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卫枝微微蹙眉,甚至没睁眼,心想她这他妈是梦游到产生幻觉了。 “一身酒臭,三秒不看着你你能窜上天。” 这骂的,如果是幻觉,未免也太到位。 挣扎着,卫枝猛地睁开眼。 然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一双深色的瞳眸,近在咫尺的俊脸,悬在她的上方,此时此刻本应该在大洋彼岸的男人注视着她,眼中写满了山雨欲来。 卫枝:“……” 卫枝:“?” 抬起手,捏了捏男人的脸。 大脑反应迟钝慢半拍,她还多捏了几下,手上那温热而紧绷的皮肤触感…… 后者拍开她的手,“啪”地一下,还挺用力,给卫枝直接拍清醒了。 眨巴了下眼,抓着他外套的衣襟,她稍微坐起来了一些…… 盯着他。 盯。 盯—— 眼前的人大概也是刚从上海马不停蹄地过来,身上还穿着对于刚刚准备进入春天的南城来说有点儿过厚的冲锋衣外套,此时此刻,那张年轻却莫名其妙从来都很具有威严的俊脸垂眼直视着她…… 让她有种突然尿急的紧迫感。 在男人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中,卫枝逐渐回过神来,自己都嗅到了自己身上那股酒臭,她硬着头皮,冲他勾起唇角:“你怎么回来了?” 她看见他的目光逐渐深沉。 背后的汗毛跟着一根根立起来。 头发凌乱,头痛欲裂,身上还穿着前天晚上的衣服,船袜一只不翼而飞,小姑娘从沙发上滑落,到沙发前地毯上,准备面对暴风雨的洗礼—— 然后听见男人叫她,卫枝。 卫枝:“……” 来了来了。 全名呼喊就是开启暴风模式的前兆。 单崇:“明天去民政局扯个证吧。” 卫枝:“我错了我就是同学聚会太开心了——” 卫枝:“?” 卫枝:“什么?” 单崇:“去不?” 少女时期,卫枝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求婚该有多浪漫—— 可以是芬兰的穹顶酒店白雪皑皑; 可以是东非草原羚羊迎着朝阳跳跃飞奔; 可以是土耳其卡帕多起亚的热气球徐徐升起; 可以是布拉格广场彩色的肥皂泡在夕阳中升腾…… 美少年掏出钻戒。 最次也要1克拉那种…… 套在她的无名指。 单膝下跪,目光真诚,与她许诺余生。 而不是在南城。 她的公寓。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 她一身酒臭,头发凌乱,眼底挂着睡过头的黑眼圈,然后在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是早上还是黄昏还是下午的诡异时间…… 身上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用教导主任的语气问她,扯证,去不。 ……下楼吃肠粉选鱼片还是牛肉加不加蛋的语气都能比这慎重点。 就尼玛离谱。 钻戒呢? 钻戒也没有。 手里就捏着一块热洗脸巾。 毛巾还是从她自己的浴室里拿的,一次性的。 从未见过如此标准的空手套白狼啊! 卫枝都来不及问。 下一秒…… 脖子上多了个沉甸甸的玩意儿。 愣怔三秒。 她低头一看,哦豁,是块金灿灿的牌子。 “这个给你,”男人对一脸茫然的宿醉鬼说,“去不?” 卫枝面无表情,心想:哪能这么随便呢就一块莫名其妙不知道具体含金量的金牌就能代替1克拉起步的钻戒了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划算的事这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啊你要是以后成了亿万富翁应该是靠从路边捡矿泉水瓶一毛钱一毛钱扣着省出来的吧去啊去啊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枝:“你哪来的灵感?” 单崇:“看到你离开我不到一个月就差点醉死在自家沙发上的那一秒。” 卫枝:“?” 单崇:“除了生气,还有猝不及防的责任感。” 卫枝:“……” 单崇:“去不?” 卫枝:“去啊。” 单崇:“什么时候?” 卫枝:“让我洗把脸……哦不对,现在几点?” 单崇:“……下午六点。” 卫枝:“哦,民政局关门了,那明天再去。” 单崇:“行。” 卫枝:“还有一晚上冷静期。” 单崇:“你现在去照照镜子,就能发现我没骂你已经是用了多少爱心……别惹我,完了后悔的还是你。” 卫枝:“……” 卫枝:“求婚时候不该有点温情的话吗?” ”没骂你已经是了,”男人慈爱地说,“去吧,别说话,去洗脸。” 哦扯证() 卫枝去洗了个澡, 在出来的时候,换了新的睡裙, 又是浑身散发着甜蜜香味的香喷喷小姑娘了。 除了因为宿醉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黑眼圈比平时看上去更加严重。 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用她的小厨房给她做了点吃的—— 煮了点米饭,然后烧水,汤宝扔进锅里再把饭也扔进去,煮开了汤饭切碎冰箱里有的白菜和瘦肉,扔进去,最后快出锅了,打一个蛋花倒进去, 洒葱。 清淡又滚烫的汤饭,合适宿醉后空荡荡的胃。 卫枝擦着头发, 踢踏着拖鞋往外走时, 男人正手执筷子,往一个小碟子里夹咸菜萝卜。 他已经脱掉了冲锋衣外套,这会儿里而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薄卫衣, 袖子捞起来卡在手肘, 当他使用筷子的时候, 捏着筷子的指尖修长,伴随着他的动作而变换细微的角度…… 卫枝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 盯着他的指甲盖看得目不转睛。 屋子里都是香喷喷的饭香, 肚子及时叫了声,她这恍惚地反应过来自己的饥肠辘辘。 扔了毛巾,她从身后抱住男人的腰—— 感觉到怀中的人背脊绷了绷, 她将脸埋入他背脊凹处, 蹭蹭,又猛地吸了口他身上的味道, 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你回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恍惚,有点儿粘人又有点儿甜,“我好想你哦。” 男人端着煮好的汤饭和咸菜走向餐桌。 腰上挂着的人像是一条小尾巴,踩着拖鞋踉踉跄跄跟着他—— 等他放下东西,就着被她圈抱在怀里的姿势转过身,拎起她将她抱起来,放到餐桌边,勺子塞进她手里。 “想我?” 他问。 她点点头。 男人眼中墨色渐浓,嗤笑了声,说:“昨晚你在喝酒的时候能有一秒想起我,就不会喝到回到家妆都忘记卸——” 卫枝倒不是很怕单崇骂人,也不是很怕他臭脸,怕就怕他这么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一秒就从男朋友,变成当初站在艾文大道上而说“你推坡也推不下去”那个师父了。 她捏了捏勺子,有点儿茫然,扫了他一眼:“这事儿不是翻篇了吗?” “谁说的?” “我说的。” 他转过椅子,让她正而对餐桌示意她吃饭。 卫枝是真的饿了,在男人沉默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吃东西,暖洋洋的食物进了胃,整个人就踏实了…… 那股子往上反酸的难受感瞬间消失。 人都活过来了似的。 余光瞥了眼身边的男人,她主动搭话:“你这就隔离够天数了?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勺子还在唇边。 单崇垂眼盯着她搭在勺子边缘的唇瓣,心想,这要是有了女儿或者儿子,吃饭的时候敢这么叨着勺子说话,应该已经挨骂了。 但是放在眼前的人身上,他又什么也没说,就是屈指敲了敲餐桌桌而,意思是别废话,快吃。 看着她乖乖开始重新吃饭。 “天数不够他们能放我走?” “万一你翻窗逃出来的呢?”她笑眯眯地问,“因为太想我了。” “呵呵。” 他连一个重话都不用说,甚至都没有责备,就让她瞬间收起了嬉皮笑脸。 强行没话找话的下场就是三言两语短暂收场,卫枝不敢再找他送死,只能认真吃自己的东西,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眼,除了高中同学群里很热闹大家还在聊天,就看见王鑫给她的七八条未读留言—— 【王鑫:单崇到没?】 【王鑫:早上酒店那边一放行他就走了,这边给他整得接风加庆功宴都没参加,给我们一堆人撇下了。】 【王鑫:最早的飞机,比驴还勤快,你家床底下放了金砖吧?】 【王鑫:你看着他点儿,临回家那两天他有点感冒,干!这节骨眼感冒,都快吓死我们了,还好没发烧,你看着他点儿,要是反复了别乱吃药,队医给他的药放在行李箱侧而的拉链里——】 …… 以上,省略剩下的四五条絮絮叨叨。 卫枝捏着勺子,热腾腾的饭压在唇边,很认真看完。 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这会儿他背靠在座椅靠背上,整个人看着特别放松地几乎快要陷进单人沙发里…… 将尽快一个月没见,他头发变长了点。 这会儿低着头看手机,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还是回复短视频平台的留言,正不急不慢地打字。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大部分情绪…… 鼻梁高挺,笔直,跟他为人一模一样,又冷又硬。 恍惚间想起在X-GAMES比赛上,他也是顶着同样一副好像永远也睡不醒、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清冷表情弯下腰调整固定器,然后出发,起跳,最后获得满堂喝彩…… 这些天人们对于单崇的复出即巅峰的状态报以鲜花和掌声,只要有单崇的名字下而必然跟着“天才”“天赋”“最有希望拿牌子的人”之类的赞赏—— 可是谁知道呢? 一个月前,他手上的石膏都没拆,一身贴满了骨痛贴膏,那段时间卫枝做梦鼻腔里都是膏药的味道。 很少人知道他多努力,多珍惜眼下的每一个比赛机会…… 他只字未提。 可能是王鑫的渲染到位了。 这会儿她怎么看他都有一种疲惫的意思,就像是大战之后归来的士兵坐在火炉旁,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感冒还没好透,大清早起来就进机场,甚至没想着回家看一眼就直接飞回南城,一顿折腾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就回来了她的小公寓…… 到了她这打开门发现喝多了醉死在沙发上的人。 ……谢邀,带入一下,卫枝都要被自己气死啦。 于是放下勺子,她擦了擦嘴,喝了口放在旁边的牛奶,然后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 等他感觉到在而前的光被人挡住,顺势抬起头。小姑娘已经靠了过来,像是树袋熊似的往他身上爬。 也不嫌拥挤,硬要跟他挤一张小小的单人沙发。 她自觉在他的腿上坐下,男人放下手机,手托了她一下…… 掌心在碰到她睡裙下勒痕时,停顿了下,像是确认似的多碰了两下。 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浑身带着沐浴液甜香的小姑娘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而颊,说:“我错了,昨天是因为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看到了你比赛时候相关的新闻,大家很惊讶你是我男朋友……你懂吧,女人的虚荣心在那一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有够诚实的。 但也很可爱。 男人原本轻抿的唇角放松了些,转过头看她黑白分明的星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哪个男人会嫌弃被女朋友拿出去当炫耀的资本呢? 与她对视数秒,他掌心收了收,在感觉到手指缝隙被沉甸甸的挤出来的一点儿肉,他抬头,与她对视数秒。 她很紧张地望着他。 生怕他不依不饶……她都说那么好听的话了!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他问。 “啊?”卫枝眨巴了下眼,“啊?” “我有点困,你困吗?” 卫枝有点不懂这个人说话的逻辑,他又不搭腔刚才她说再也不喝酒的事儿,那是不生气了还是懒得理她? 唇瓣无力地动了动,但是下意识的她告诉自己别她妈追问,那就是给自己找事,所以她在男人怀里蹭蹭:“我刚睡醒,也不是很困。” 单崇想了想:“我有点困。” 卫枝:“哦。” 那睡啊。 单崇:“你不困,怎么办?” 卫枝:“?” 在她沉默的茫然中,她看见男人垂下眼,半晌平静地看着她,问:“做吗?” 卫枝:“?” 托着她的手逐渐温度升高,还抓了把她软乎乎的肉,她突然就知道这人为什么问她是不是胖了…… 还绕那么大个圈子,真的是。 …… 一个月没见,男朋友好像又变态了一点儿。 当男人大手牵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眼睛上的胳膊拿下来,凑上来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她有点儿凌乱地偏开头躲他。 后者这才不急不慢地把她的腿从沙发扶手上拿下来。 卫枝全身酸痛,感觉自己快废了,嘴巴里胡言乱语:“所以你回来以后那一系列操作,说我臭让我去洗澡,给我煮饭,就是为了这个……嘤,我还不如臭着呢!” 他将她抱起来,怀里的人沉甸甸的,自己一点儿劲都用不上,就这么蜷缩在他怀里。 “那时候还真没想那么远,”他淡道,“你不是自己闻着自己臭了才去洗澡的?” “……” 她哑口无言了三秒—— “那你也不应该在沙、沙发上!”她说,“万一我妈突然开门进来!” “我进来时候就锁门了。” “……” 还说不是蓄谋已久。 在卫枝责备的目光中,男人走到卧室和浴室中间,直接把人抱进了卧室…… 在床上被放下来,卫枝才感觉到不对,一只手搂着男人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还回头去看浴室:“去浴室,我要洗澡。” 顺着她的力道,他顺势埋入她的脖子,嗅嗅她身上的甜香,已经不纯粹了,还混杂着他的味道。 太阳已经落山,房间里也没有开灯。 黑暗之中男人勾勾唇,漆黑的瞳眸闪烁着明亮的光,他嗓音有点儿沙哑:“着什么急,这才一次,就洗澡?” “?一次还不够,让我看看王鑫刚才那一大串叮嘱里有没有让你禁欲——” “别幼稚,没这种说法。” “我不——啊!” 卫枝如她所愿从沙发转移到了卧室,可恶的男人还要问她什么都如她所愿为什么还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她长那么大第一次遇见这么能颠倒是非黑白的人。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户透入的点点月光以及其他住户家中透出的灯……刚是下班归来的晚饭时间,大家聚集在家里的餐桌边,交流一天发生的事。 楼上的小孩在家里狂奔,大人扯着嗓门喊他去写作业,椅子拖动的声音刺耳而清晰,遮住了房间里一切的沉重呼吸。 阁楼传来的小孩子的哭声提醒了卫枝。 “安、安全工具——” 她挣扎着伸出一只手。 刚从被子里拿出来到半道,手腕被大手扣住压回被窝里,男人凑上来轻吻她因为随时想逃躁动不安的唇角,说:“不用了。” “?” 这是什么渣男发言? 没等卫枝反应过来,就听见他补充:“明天扯证,持证上岗了,还安什么全工具。” “……” 她已经忘记这茬了。 “所以明天是真的去?” 她这一问,原本在动作的男人停下来,手撑在她右边,指尖拨撩了下她的碎发,“后悔了?” 从她的角度仰视他,脸上没有多大的情绪,半边脸笼罩在月光的阴影中,很有一些但凡她点头,他就能就地把她脖子拧断的气势。 汗毛都立起来了,真的是。 她摇头。 摇的差点儿把脑袋都晃下来。 男人这才冲她笑了笑,提起她的腿,在她遭不住的尖叫中攻城掠地。 最后…… 卫枝不困也累困了。 昏睡过去之前,她有一种难以启齿的被逼婚的刺激感—— 以后该怎么跟自己的孙子孙女讲故事呢? 当年你奶奶嫁给你爷爷也是属实逼于无奈,他长得好看又很凶,奶奶这是被骗了,以后你们遇见长得好看的男人或者女人,记得离他们远点噢,会被吃掉的。 …… 第二天清早,卫枝起床,好好收拾了一翻自己,拿出了新买的春装裙子。 外而阳光明媚,是一个合适扯证的好天气。 一切的美好毁于出门前,她正蹲在鞋柜前认真挑选出门的鞋,立在她身后的男人问了句:“身份证带了吧?” “扯证还要身份证?带了带了。” “手机?钱包?” “带了带了,” “户口本?” “……” 三秒沉默。 蹲在鞋柜前的小姑娘回头望着他。 单崇换了个站姿,重心从左腿放到右腿,又问了遍:“户口本?” 卫枝:“……” 卫枝:“在我妈卧室左边床头柜第二个格子,你去拿,我在家等你。” 单崇:“……” 卫枝:“快去快回啊。” 单崇:“行,走之前就一个问题,介于你妈应该不知道我们要扯证的事,她问我户口本拿去干嘛,我应该怎么回答,楼下超市鸡蛋打1折,限购,得带户口本去领?” 卫枝窒息了下。 ”你不要这么刻薄。”她含蓄地说。 单崇而无表情,得出结论:“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 想了想还要补充:“没刻薄,你现在看上去的确很像下楼下抄手领个鸡蛋的气氛……” “没有,下楼下领个鸡蛋我化妆干什么,是吧?”她觉得蹲着说话没那么有气势,唰得站起来,“那昨晚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回来就吓唬我,说我臭,然后哄我洗澡!然后像是饿了八辈子……等等你别说我!昨天你也很忙啊,你通知你家里人了吗!” “刚说的,微信上。”单崇说,“可能早餐我妈给家里人一人多发了个包子吧?” “……” 卫枝觉得,这招也行,于是拿出手机。 一顿打字,发送。 几秒后,手机亮了亮。 单崇冲着手机点了点下巴:“怎么说?” 小姑娘看了眼手机,“哦”了声:“我妈反手给我扣了个问号。” 然后手机振动。 卫枝:“然后我爸给我打了电话,我并不想接。” 手机一放。 她叹息着钻入男人怀里,抱着他的腰:“以后还是生儿子吧,生儿子多省事啊他要干嘛发个微信通知声就行,女儿的话肯定就不能这样了,想想你女儿发微信告诉你‘爸爸我今天去领证哦‘你会不会大发雷霆?” 他想了想,认真点点头。 “会。” “……” “所以你挨骂也是活该,”单崇拿起电话,塞给她,“这么大个人了能干点靠谱的事不?接电话,不接就不用挨骂了?” “……” …… 2020年3月28日,这一天值得纪念。 在各种鸡飞狗跳里,赶着民政局下班的末班车,顶着父母在微信里的数落,耳边好像还响着回家拿户口本时他们的碎碎念,卫枝从中年少女升级成为中年妇女。 整个过程好像还挺顺利。 踩着下班的点儿领证的人不多,临下班前,工作人员敲章都显得特别有劲。 走出民政局,单崇那个如今已经有几十万粉的短视频平台个人简介上,【已婚】二字驾临于一切赞助品牌商名字之上,璀璨夺目。 卫枝捏着两个红本本,照例把它们拍照发朋友圈,配字是她十六岁起就决定好要用的文案—— 【天气正好,领个证吧!】 然后按照她想象中的一样,收获了一堆的问号。 和感叹号。 微信私聊炸裂了,她把手机揣进包里,连带着两本红本本揣进包里,心满意足地拍拍包包,转头望着身边开车的男人。 他手扶着方向盘,脸上是慵懒放松的表情,和在比赛台上气势压人的他判若两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一旦穿上滑雪板立于高台之上,只用前而两个动作,就能让无数敌人丢盔弃甲,主动放弃—— 他垂着眼,睫毛尖端有一小团光晕。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和他一样英俊的人。 从走进民政局开始,卫枝唇角就像是哆啦A梦似的卷着压根没有放下来过…… 没别的什么。 就是感觉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怎么努力,老天爷就给她安排了最好的—— 就好像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凡尔赛星球,于是这辈子,这个星球上的生物每年都要拖家带口携男女老少齐齐为她送上最虔诚的祝福。 蒸包子第一步是揉面团() 2021年10月6日, 一年的国庆假期刚刚进入尾声,崇礼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还上了个热搜。 一年的雪季即将到来, 就在眼前,在气垫、旱雪、各大融创平躺了一个夏天的雪圈人士集体炸锅,活了。 随便打开一个社交平台软件,都可以看见众人都在铺天盖地的在讨论这件事,就好像莫名其妙冬奥气氛越发浓烈—— 崇礼哪年不下雪呀? 今年居然还能上个热搜。 而微信朋友圈里,因为“崇礼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这事儿,赶着国庆去可可托海开板的大家也是画风出奇的一致—— *花宴:在刷到崇礼下雪的那一秒流下眼泪,果断收拾行李回家……在这边受到的伤害正好需要二十天来治愈, 然后,山顶雪场就开板了:) *背刺:今天的可可托海的厕所能用了, 好耶! *老烟:早上八点起来九点上大巴车十点出发半道接到通知大雪封山在大巴车和一大巴车的雪友尬聊一上午到吃了午饭再喝个下午茶终于上了雪场缆车, 好耶! *马拉喀什的地平线:崇礼下雪了,山顶雪场的开板还会远吗?但是经过这个十一,我再也不会参加任何一个雪场的开板, 再见。 *王鑫:年年赶开板, 年年被坑, 哭爹喊娘的都是金鱼脑袋?去年松花湖开板也是缆车sp;   *戴铎:北大湖不仅罚站,还有双板老大爷插队! *颜颜:总结一下朋友圈诸位发言, 不要赶任何一个雪场的开板, 会变得不幸。 早上,卫枝打着呵欠,睡眼朦胧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第一件事先把手机打开, 看一看朋友圈诸位发言,挨个在他们的诉苦中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哈哈哈哈”…… 然后查阅一下合法丈夫的例行行程报告—— 早上八点。 【崇:起了啊。】 早上八点半。 【崇:早饭, 王鑫非要我吃那碗面,烦死,你回头跟他讨论下我就不爱吃早餐这事。】 早上九点。 【崇:21-22的欧克利新雪镜到了,好看不?还有粉色,官网在打折,整个不?「图」】 早上九点半。 【崇:缆车排队,就开那一条雪道人山人海,上半段还好,下半段全是冰坨子,摔一跤疼死,还好你没来,你要来还得骂我。】 早上十点。 【崇:我训练了。】 一早上五条未读,充分展现了一个男人自说自话的本事和他想要变得粘人的时候他究竟能有多粘人。 裹着被窝,卫枝抬眼看了眼显示24°C,还在辛勤工作扇风的空调,叹了口气,今年北方的雪来得早,南方的秋天却迟迟不来,打开天气预报,南方城市普遍还在32°C以上。 掀开被子,爬起来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打字。 【少女叽:起了。】 【少女叽:昨晚看剧睡得晚,原本今天该睡到中午的,结果这会儿就醒了,你猜是为什么?】 此时大概是十点半。 对面居然秒回信息。 【崇:什么?】 卫枝咬着牙刷,牙刷柄翘了翘。 【少女叽:你不是训练吗?】 【崇:训练就不让看手机了?】 【少女叽:果然,梦境都是有预兆的,你和梦里一样凶。】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起码一分钟,卫枝还以为他在写什么小作文,结果等了半天,对面就发过来个—— 【崇:?】 这就是隔着网线说话的坏处,也许对方只是单纯表达困惑,但是在卫枝看来,就很值得商榷。 【少女叽:你怎么还不耐烦上了?】 【少女叽:男人果然就是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了,这就是我们掉进蛇坑,一大堆的蛇,你仗着自己手脚灵活自己跑了,趴在坑旁边说找人来救我,结果一去不复返的原因吗!】 【少女叽:你有没有良心啊,新鲜粑粑还三天香,我们这才领证多久,好歹你也坚持三年,是我死了你就能换一个新老婆了吗!】 【崇:???】 【崇:我还以为你再荒谬,至少不能因为做个梦醒了不得劲跑来骂我。】 【崇:还是低估你了。】 【少女叽:你把我扔在蛇坑里自己跑了QAQ!】 单崇这次发了个语音,可可托海那边风声呼呼的,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还带着点笑:“你不是不怕蛇啊?” 卫枝听着就来气。 刷着牙,捅了嗓子眼,趴在水池旁边干呕了声,扔了牙刷吐了吐沫星子—— “那是一条蛇吗,整整一个蛇坑!好几百条!” 那边又发来个语音,这次什么都没有了,就一串笑声。 他声音本来就好听哦,难得的声音和长相匹配的,本来就很少笑,遇见媳妇儿无理取闹也不生气,就笑得很好听这样…… 这样搞就很犯罪。 卫枝嘀咕地瞪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是想他了,于是捧着手机问:“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了几秒,那边换了个中年男子公鸭嗓:“十一月!十一月!过几天啊,崇礼有个锦标赛,凑着开板一起了,你要来不?” 是王鑫。 单崇的手机估计是被他没收了。 卫枝又点开合法丈夫上面那几条语音回味了下洗耳朵,乖乖回了个“噢”字。 大半年过去了,自从归队复出,单崇成了全世界最忙的人—— 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酒店隔离,代价是每个月就见媳妇儿几天,大半年的时间,截止到十月,他的雪联积分已经从当初的查无此人,一路直充云霄挤进了前五十。 距离冬奥会标准还差点儿。 但是足够让那些质疑他有没有资格拿那一个多出来的冬奥会名额的人闭上自己的狗嘴。 有比赛就去,没条件去也要创造条件去,一点儿也不含糊,也不觉得自己能稳拿参赛名额就此怠慢,勤快的像头磨坊里的老驴—— 无数后辈望而生畏。 在这半年里,“单崇”这个名字绝对是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最炙手可热的流量密码之一。 而距离2022冬奥还剩四个月,他还在比赛的路上。 …… 卫枝放下手机,姜南风已经在她家的餐厅坐稳,桌子上放着几个外卖盒子。里面放着生滚粥、肠粉等广式早餐。 听见人从浴室里出来,她低着头玩儿手机,头也不抬:“你是不是怀孕了?” 卫枝差点左脚踩着右脚拖鞋摔下去。 震惊地扶着墙,充满了困惑地问:“你哪来的灵感?” “我在外面听见你说蛇。” “昂,昨天做了个噩梦——” “胎梦。” “……” “我还听见你干呕。” “牙刷捅到嗓子眼了啊!!!?” “我就随口一问,你那么激动干嘛?” 姜南风换了个坐姿,这会儿终于抬头了,懒洋洋地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人,怎么说呢,就看她白白嫩嫩肉乎乎的站在那,穿着拖鞋的脚指头都透着粉嫩…… 面色红润。 生龙活虎。 那确实不太像怀孕的样子。 “单崇这半年回来一共几次?”她说,“你要是怀了,我都想问你是谁的——” 她说话的时候,卫枝已经踩着拖鞋提提踏踏地走过来了,翻了她一个白眼,打开外卖盒,在前者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狼吞虎咽地先灌下几口粥。 腮帮子都鼓起来。 看她吃饭就总是很香。 姜南风这几天胃口不太好,所以早上才提溜着早餐跑来找卫枝,这会儿看她吃了两口,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边闲聊边吃,卫枝问姜南风今年去不去崇礼,后者不假思索地说,反正要没什么事,去就去呗…… 不知不觉这也成了她们第二个雪季了。 因为老烟的功劳,姜南风这会儿短视频平台的粉丝也有七八万了,其中大半还真的是她的技术粉,不刻意强调谁也不知道姜南风这是第一个雪季的人。 “今年试试公园呗,”姜南风说,“让你家单崇介绍个靠谱的来。” “有请下一位受害者?那老烟公园也是可以的啊。” “可以个屁……我要不换棵新的树,何必直接换个项目?” “树?” “人不能够至少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那棵树。” “……”她说,“要说是你想学,单崇可能想自己亲自上——你懂吧,他想看看你在公园是不是也是个天才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一直把‘肋骨与其在道具上摔,断留着垫鼻子不好吗‘挂在嘴边的话?” “他不行。”姜南风皱鼻子,“我不吃那套,我得在爱的教育下成长。” 卫枝又翻白眼。 并做了个呕吐的鬼脸。 然后做着做着,突然伸手捂着嘴,真的发出真情实感的呕声。 “……” “……” 姜南风捏着勺子原本勾着唇笑,这会儿眉毛飞进了发际线里,扔了勺子,她看着卫枝。 卫枝扔了勺子:“今天的生滚猪肝有点腥,是不是没熟啊?” “你可别埋汰人家百年老字号了,老子排队一个小时提溜过来的。”姜南风手机一扔,站起来,“走走走。” “走哪?” “药店,医院,随便。” “……我觉得不可能,”卫枝说,“你吓唬谁?” “是你吓唬我。”姜南风牵起小姑娘得手,“你老实跟我说,孩子是单崇的吗?” 卫枝黑着脸拍掉她的爪子,想了想,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我妈知道会打死我的。” “你已经二十二了,不是十六岁……证也领了,老公明年参加冬奥会不是参加高考,朋友。”姜南风一脸黑线,“她打死你干嘛?” 卫枝:“……” 卫枝:“是哦。” 姜南风:“那你要不要跟单崇说——” 卫枝:“跟他说干嘛?” 姜南风:“哦,孩子果然不是他的。” 卫枝:“……” 蒸包子的第二步是塞馅馅() 2021年11月7日。 张家口, 崇礼。 沉寂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崇礼在冬季来临时再次恢复了勃勃生机,小小的机场挤满了前来参加各大雪场开板仪式的人—— 作为国内滑雪圣地之一, 拥有五大排名前列雪场的崇礼开板,象征着国内雪季正式拉开序幕。 破旧的北汽停靠在机场停车场,车辆挺稳熄火,驾驶座跳下来的男人身上穿着白色的卫衣和一双浅色配色AJ,抬脚踢上车门,双手插兜,男人回头看了眼身后机场出口,还未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松了口气, 拿起手机看了眼,三分钟前, 备注是“吵架第一名”的某人刚刚给他发了信息—— 【吵架第一名:落地了, 落地了!】 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屏幕好像都能听见她吱哇乱叫。 唇角浅浅勾起,单崇哼笑一声, 语音回复她:“我到了, 在出口等你。” 车锁好, 他乖乖等在机场出门大门。 男人身材修长,属于为数不多能够干干净净驾驭起浅色卫衣的雄性生物, 往那一站, 人来人往,绝大多数人总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哪怕是戴着口罩,他也就是从实力帅逼变成人人都愿意多看他一眼的氛围帅逼。 紧接着是半个小时的挨冻。 伴随着第一个拖着滑雪板包的人从大厅里走出来, 与单崇擦肩而过的瞬间, 原本懒散靠在门边的人稍稍抬了抬眼皮子,直起腰, 换了个站姿。 目光却是从盯着脚下发呆,转移到了机场出口大门方向。 从第一个人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见一个拖着跟她差不多长的橘黄色板包的小姑娘出现在视野里—— DB今年新出的橘色板包很亮眼,但是显然也很沉,小姑娘走了四五步就“啪”地把板包扔地上了,然后活动了下左手,又换右手继续拽它。 一步步往外走。 单崇盯着看了一会儿,等她终于乌龟似的拖着板包到门口,才一步上去,在后者还吭哧吭哧背对着门往外拖那个比她还长条的板包时,越过她的肩膀,拎住板包把手—— 猝不及防身后伸出一条胳膊,卫枝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被身后站着的人投下的阴影笼罩,紧接着,熟悉的气息钻入鼻中…… 心脏狂跳三秒。 而后是浑身血液加速运输后,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一种安然又放松的气氛中。 “吓我一跳,”她松开手,将板包交接给他,“怎么不说话突然出现?” 男人没说话,拎着她的板包,掂量了下:“放了金砖?这么沉……” “两块板,还有两双鞋,还有几套雪服都塞进去了。” 卫枝掰着手指认真数,数着数着感觉到旁边的目光有点儿温度低在自己脸上打转,她转过脸…… 发现单崇正认真望着她,脑袋微微偏向她这边,垂着眼,那张向来冷酷无情的脸上难得沾染上了一丝丝温情与耐心。 于是细数板包里都塞了什么玩意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乌溜溜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她问:“你看什么?” 男人确实是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一圈—— 她上半身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白色,长款的,下半身姜黄色的毛呢直筒裤,再一双雪地靴……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脚脖子都没露出来。 一整年过去,她的头发比初遇见的时候更长了些,好像也是因为很久没有染过,成了天然的纯黑,看上去柔软而黑亮,配上她红扑扑的脸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健康的样子。 被他盯着看了半天,她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抬起手揉揉脸,撇开脸盯着远处:“别、别看啦!干什么啊!” 闻言,男人伸手,两根手指捏着她下巴把她脸勾回来,食指顺势在她下巴挠了挠:“胖了?” 她拍开他的手。 他轻笑一声,顺势牵过她柔软的手,一边拖着她的板包,牵着她往停车场走,捏了捏她的手掌心:“怎么了,最近是有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发生?” 他漫不经心地问。没注意到身边牵着的人,呼吸一窒,好像呼吸都变浅了,被他拽在手掌心的手僵硬了下——原本被冷空气冻得有点儿发白的脸从鼻尖开始,红晕不自然地扩散开…… 明知道他不可能知道的。 她还是紧张。 隔着网线还好,面对他时那股子莫名的压力不自觉就将她笼罩,就像是站在政教处主任面前就想立正做个乖同学—— 草。 要死了。 ”你哪来的灵感问这个?”她差点儿舌尖都打结。 “捂得这么严实,一副上了年纪的样子。”单崇说,“去年一月份,崇礼零下十几度,你穿什么东西,长靴和短裙,还不让说……我多说一个字你就翻脸——” “……” “今年怎么突然老实做人了?” 他就是带着欣慰语气随口一问。 余光瞥见她的手抬起来,有点儿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看到了,也没怎么在意,就当她是抚平衣服的小动作……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 隔了一会儿,到了车面前,他把板包扔到后桌给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大概是很久没见了,小姑娘娇气得很,一定要他扶着她上车—— 单崇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嘴巴上说着“再过两年你得让我跪在地上踩着我的背上去才算完”,一边还是乖乖伸手半扶半抱伺候她上了车。 她坐在副驾驶上,他干脆送佛送到西,伸手替她固定好安全带。 在男人扯着安全带找插销时,感觉到被他压在自己的胸膛和座椅靠背之间的人伸出双手靠上来,抱着他的脖子。 他睫毛轻颤,掀起眼皮子望着她—— 后者“嘿嘿”笑着靠上来,那张水蜜桃似的白里透着粉的脸蛋上写着柔软的笑意:“单崇。” 他叫他的全名。 “嗯?” 他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她凑近他。 得到男人瞬间恍惚的沉默,几秒后,在她开始觉得这几秒都算久时,一只大手伸过来,罩住她巴掌大的脸蛋,压着她的脑袋往座椅靠背上一摁—— “废话还挺多。” 她挣扎着捉住他的手腕,挠了挠:“会不会嘛!” “会。” ”再说一遍。” “会。”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单崇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有点不明白这才个把月没见媳妇儿怎么好像变成了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傻子…… 他也不敢问呐,就是充满了狐疑洗看了她一会儿,扣着人的肩膀将人拖过来,一只手挑开她的口罩—— 顺势附身,亲了她唇角一下,在她的抗议声“公共场合”这才放开她,面无表情地看她满脸通红低头戴好口罩。 “这种问题你问十个男人,十个里面有十一个会给你肯定的答案。” 他嗓音清冷。 在她茫然地转过头,瞪圆了杏眸生生瞅着他时,他顶着严肃的脸,抬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下—— “幸好,我从来不骗人。” 平淡的声音夹杂着副驾驶座门“啪”地一下被关上,望着门外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呢,对话戛然而止。 眨眨眼,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 这时候男人已经上了驾驶座启动车。 汽车缓缓开向山顶雪场方向,在单崇转过脸想问她上山前要不要先去超市买零食时,她却突然开口打断他,问:“你明天是不是比赛?” “嗯,”他愣了下,“怎么问起这个?” “好好比哦,”她眨巴了下眼,认真地说,“有礼物送你。”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送我,少顶两句嘴我就烧高香了。” 男人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此时,他还真他妈是不以为意。 …… 蒸包子的第三步是折褶子() 王鑫就在酒店大堂等着, 等他们来了,都不用卫枝再登记酒店房间, 塞给她一张房卡—— 妙就妙在,她的房间在28楼,单崇的房间在17楼,房间电梯不刷卡,除非硬爬楼梯,否则上不去也下不来。 单崇:“什么意思?” 王鑫:“为了维持宇宙秩序,守护世界和平,尊重社会和谐, 防止明天腿软……物理隔离。” “隔什么隔?我又不干什么…………不是,有病吧还逼着我跟你交代这个?”单崇问, “不能睡一张床, 我媳妇儿来干什么的?” “滑雪啊,来滑雪。”王鑫转向卫枝,“是不?” 卫枝不说话, 捏着房卡站在那笑, 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单崇当然不觉得自家媳妇儿能站在中年油腻男子那边, 冷笑一声:“你倒是想的挺好,拦得住她要跟我走不?” 说完不等王鑫回答, 自己先转向小姑娘:“走不?” 卫枝摇摇头。 王鑫响亮地笑了声。 单崇口罩一拉, 脸就黑了,拽着卫枝那个板包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进了电梯, 抬头看了眼站在外面的两个人, 抬手一阵疯狂地摁关门键,很有脾气地飞快关上电梯门……大概就是“板包我带走了谁也休想白嫖我出钱买的机票来滑雪”的姿态。 卫枝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在她跟前关上, 全程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化。 等电梯数字往上跳了几楼,她才淡定地重新按下上升键。 王鑫还在旁边拱火:“他把你板包拿走了。” 卫枝眉毛都没抖一下:“那是姜南风的板包,我的是白色的。” 王鑫:“他没认出来?” 卫枝:“这颜色是今年新款,他以为是我乱花钱呗。” 王鑫:“你板呢?” 卫枝:“没带。” 王鑫:“不滑啊?” 卫枝“哦”了声,面无表情盯着电梯门:“滑什么滑,我怀孕了。” 王鑫点点头:“哦,我说呢,你怀——” 声音戛然而止。 从电梯门里她看见中年男人整张脸凝固,冻结,最后嘴缓缓张开定格在一个震惊的表情……她抬起手拍拍肚子,慢吞吞地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具体在得意什么她也不知道,总之就是看见这些人震惊全家的模样相当满足,就好像小时候考了三百分拿试卷回家等着看她爹妈瞪大眼时候一样,大概就是—— 怎么样! 厉害吗! 吓死你! …… 王鑫住31楼,两人一起坐电梯上去。 一路王鑫离卫枝整个电梯对角线那么远,就好像在博物馆里遇见个价值上亿的战国时期易碎文物,一碰就稀巴烂,烂了就地拉去枪毙那种。 等电梯到了28楼,卫枝推着行李箱,动作慢了点,王鑫一个健步上前伸手拦着电梯门,生怕它又关起来碰着她,嘴巴里还嘟囔:“慢点,慢点,不着急……” “没事。”卫枝说,“瓷实着呢。” “瓷实什么,你这,啊,还早呢吧?”王鑫瞥了眼她的肚子,哆嗦了下,非常不习惯地飞快地挪开目光,“不知道早期得注意吗?你还自己拎着板包下飞机,板包那么沉,飞机还好几个小时,太乱来了,我要是你我指定不能来,来干嘛,一个锦标赛有什么好看的是吧,稳稳前三的,就算摔,摔又摔不死……单崇也是,也是啊——” 王鑫停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系列的违和点在哪。 “他是不是也不知道啊?” “他要知道还能觉得把我板包拖走是抗议的表现吗?” “怎么没告诉他啊?” “他在国外,”卫枝说,“想当面告诉他,隔着手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而且回国不还得隔离,真告诉他,他哪还关的住?” “哦,那我比他还先知道,”王鑫有点满意,“现在别告诉他,我想看他发脾气又不敢发的样子。” 卫枝走出电梯,冲着他笑了笑,摆摆手。 王鑫看了眼她手里的行李箱,干脆出来了,替她把行李箱一路推到房间门口…… 其实行李箱不沉。 到了房间门口,他又叮嘱了两句,完了想了想问卫枝,姜南风什么时候来,放她一个人在房间他有点不放心,不行你还是跟单崇说吧,完了你还是住他那个房间…… 絮絮叨叨一大堆。 其实也没什么,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多吧,就姜南风,卫枝亲爹妈,单崇亲爹妈,没了……王鑫这个后爹排这个顺序也没什么毛病,看他那个有点怕又有点期待的样子,就真的和亲爹妈们的反应没多大区别。 就跟杨女士似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才四十五,我不干带外孙女这种事”,无比真实。 卫枝好不容易送走了王鑫,回房间刚坐下,那边手机就响了。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一股“我不高兴但我不得不屈服”的憋屈:“房间号?” “你楼层的房卡,电梯上不来。” “我知道,”单崇说,“你别管。” 卫枝就告诉他房间号了。 然后对面就没声音了。 本来想着他能聪明点儿下楼到前台直接说是哪个房间的谁谁的合法丈夫拿张房卡就行,那结婚证不就是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可人家偏不。 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她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开门一看,半个小时前闹脾气的人背着个双肩包抱臂靠在门外,还老老实实戴着他的黑色口罩…… 胸口起伏,看着是刚刚运动过。 见门开了,他生怕门被关上似的,先伸手把包扔进房间门,然后一只手拦着门,另外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 一边往里挤一边把站在房间里的人往自己怀里摁。 好在她也是配合,顺着他的力道就挂他脖子上了,软乎乎的一团挤进他怀里,没怎么用力,就随便一压,就顺着男人的力道将他压玄关的墙上了。 “别告诉我你爬了十一层的消防通道楼梯爬上来的。” “嗯。”单崇背靠着墙,大手撑着她的腰,将人抱紧了低下头轻啄她的唇角,“天天要练体能的,爬个楼梯算什么……这是年纪大了,再几年前,我还能早五分钟到。” 他说的,愣是给卫枝逗乐了。 许久未见,结结实实地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能感觉到真情实感的大活人在自己眼前啊…… 不见得时候也不见得想到睡不着了,这会儿见着了,在没有外人的房间里拥抱,那被压在五脏六腑之下的贪恋才犹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 心跳加速到脚趾蜷缩。 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 抬起手,轻轻捏一捏男人的耳垂,主动亲亲他的下巴,小姑娘笑得圆圆的眼都成了弯起来的月牙……从浓密的睫毛下看着她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放进了银河的星星。 被她这么一笑,盯着她露出来的虎牙尖尖,他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就觉得这个十一层楼爬的挺值。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还不是王鑫不让她跟他住。 她就是听话罢了。 “今晚我睡这。” 他说,意思是我人都来了,你最好识相点。 坐在他腿上的人点点头,反手抱稳了他的腰,想了想说:“明天你比赛完跟你说个事。” 单崇就觉得这人今天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告诉他,掐着她的脸,软乎乎的肉往外拉,白皙的脸蛋被他掐成了包子,男人面无表情:“有屁就放,卖什么关子。” “比、比赛完啊,”卫枝说,“不然你心态驾崩了,比赛比不了,王鑫能拿刀追着我砍。” “咱们要离婚了吗?” 她摇摇头。 “那什么东西能给我整心态驾崩,”把人往床上一放,他嗤笑,“多虑。” 卫枝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有比离婚同等惊天动地、能够动摇婚姻根本的事儿的。 可惜男人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啊,一脸从容淡定。 …… 这个从容淡定,在第二天,他们到达比赛场地,在休息室候赛的时候宣布瓦解。 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的,卫枝跟着王鑫蹭了个训练队后勤的工作牌,一块儿混进休息室—— 对此,单崇还有点惊讶,奇怪王鑫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面对男人迟疑的目光,王鑫权当看不见,把他撇开在一旁理都懒得理他,伸手把打好了温开水的粉色保温杯递给卫枝。 卫枝道谢,接过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王鑫指着休息室唯一的一把沙发,说:“去坐着吧,比赛一会儿才开始。” 前者“哦”了声,捧着保温杯乖乖地跑过去坐下了。 单崇:“?” 单崇:“今天到底是谁比赛?” 王鑫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怎么着,我还得照顾你?给你打热水?你带保温杯了吗?” 单崇:“……” 沟通有困难,单崇索性放弃了沟通,等王鑫扯着嗓子去使唤戴铎赶紧热身别搁那坐着打游戏,他把手里在穿的护具一扔,转身,挤沙发挨着他媳妇儿坐下了。 坐稳了就感觉身边的人偏脑袋乖乖看了他一眼。 单崇:“到底什么情况?” 卫枝眨巴了下眼,没说话。 单崇蹙眉,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点儿,不凶,但是威严有了—— 就是那种他露出来,卫枝连昨晚做了什么梦都会老实招的气氛。 “有什么事你现在告诉我,”男人面无表情道,“藏着掖着我就能安心比赛?还有。我今天憋一早上没问你,昨天那个板包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我回房间想给你把板拿出来放好,那双38码的burton快穿是什么东西?那块154的平花板你别告诉我是你的?你会平花吗就买了块和你一样长的平花板?” “……” 卫枝是万万没想到这人早上爬起来,爬了十一层楼梯下楼,回房间洗漱还有空翻她的板……你才跟154的板一样长埋汰谁呢你! 眼下的气氛一下子就很紧绷。 搞出了她真的要离婚的气氛。 ……讲真,那又大可不必吧? “板是姜南风的。”她说。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吱声,意思是“听着呢你继续”,然后猛地甩了甩手中的护甲,开始往头上套,那“啪”地一声,就很有情绪。 卫枝:“……” 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儿,正努力组织语言呢,冷不丁又听他说:“然后呢?继续。” 来了来了。 闹脾气了。 临门一脚,卫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张白皙的脸蛋憋的通红……就在这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赛事组工作人员,那人压了压脑袋上的鸭舌帽,眼珠子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男人身上:“崇哥?啊,崇哥,准备到你了啊!” 单崇没动弹。 一副你不说我今儿就坐这了的姿态。 这回换卫枝急了。 把男人正戴护腕的手一把拽过来,在他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把他的手放肚子上了。 单崇:“干什么?” 卫枝:“我怀孕了。” 单崇:“……” 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就没动弹,他转头望着她,像是头一次感觉到她说的话让人无法理解或者说的压根不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 卫枝:“你三十岁的时候真有人给你下楼买烟了。” 单崇:“……” 过了十几秒,男人手就缩回去了—— 就硬生生从她手里、肚子上抽走。 没有欢呼也没有震惊也没有任何的错愕惊喜,卫枝就感觉到旁边有个黑影“嗖”地一下站起来了,原本坐在她旁边慢悠悠穿护具的男人跟博物馆里的兵马俑似的,面瘫着脸,低头看着她。 一双眼漆黑,黑洞洞地望着她。 卫枝:“?” 卫枝:“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问的是什么奇怪的问题的话,那:是你的,我挺确定。” 对方油盐不进哦。 她皮这一下笑都不带笑的,像什么阎王爷附身,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卫枝怀疑他是不是傻了。 卫枝:“您没事儿吧?” “没事,”他说,“知道了啊。” 说完,淡定地摸了把她的头,扔下句“我出去了”转身就走。 留下卫枝捧着保温杯坐在沙发上发呆。 …… 2021-2022 ICCS全国单板滑雪锦标赛,大跳台项目比赛现场。 现场解说坐于高台,看着前方赛台后方实时巨幕,摄像头扫过运动员入场入口,从入口处,身穿白色滑雪服的男人慢吞吞从黑暗中走出来—— 【现在我们可以看见从运动员入口处入场的是……哦,是单崇选手。】 解说员其一声音响起。 【单崇选手在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已经算的上是一名老将,十岁成为正式滑手,十六岁入选国家队,一直到前两年平昌奥运会代表国家出征……之后因伤病退役,直到今年年初,在X GAMES公开赛高调复出,短短六个月时间,斩获包括X-GAMES一金,Burton全美公开赛一银等国内外数枚单板大跳台项目奖牌,冲入国际雪联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前五十的排名位置。】 解说员其二接过话:【短短半年,非常了不起的成绩。】 【是的,在现下特殊情况中,单崇选手已经为我们展现出了一名专业运动员应有的体育精神,而现如今,国内外对于他的呼声也是水涨船高……已经是我国除戴铎选手外关注度最高的选手之一。】 【单崇选手的回归无疑是为明年的北京冬奥雪上项目再添一枚强有力的砝码。】 现场的欢呼声比刚才几位运动员入场热烈了一些。 大概是观众席上的观众从大屏幕认出了男人那张仿佛永远缺乏情绪的酷脸—— 今天的单崇选手看上去也很冷酷呢, 解说员其一:【现在我们可以看见单崇选手正走向赛台,这位选手向来以沉着、冷静著称,而在大屏幕上,我们同样看见,数月内经历数次国际赛事并每次都能斩获好成绩的他今日依然……】 解说员其二:【呃。】 在两位解说员突如其来的陷入沉默中。 大屏幕上,众目睽睽之下,方才男人出现的那个已经关闭的运动员入场大门,又重新打开。 从门里急匆匆追出来个只到他肩膀的小姑娘,她身上穿着长羽绒服,手肘里挂着个明显大一号的黑色头盔和雪镜。 她三两步跟上来,此时走在前面的男人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她一顿连蹦带跳地拎着头盔和雪镜往自己方向跑—— 单崇窒息了几秒。 “跑什么跑?慢点。” 在他来得及动之前,小姑娘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她伸手拽拽男人的雪服衣袖,他停顿了下,便顺势弯下腰凑到她面前—— 她倒是没说话,就是踮起脚,有点儿凶,还有点暴躁地把头盔重重扣他脑袋上,头盔就这么随便被扔到他本就有点儿凌乱的脑袋上。 滑了下。 他伸手接住。 与此同时,她蹙眉,伸手拽了拽他的耳朵。 “你着什么急,后面有鬼在追吗!” 耳朵被拉得,挺疼。 他顺着她的力道歪着头,也不嫌丢人的。 只听见她声音软糯,怎么着都凶不起来啊,却还是听上去是很努力在凶人,肃着张脸,“头盔都忘记了!雪镜也不要了!护腕就戴一边吗!” 单崇盯着小姑娘手上一大堆他忘记掉的东西。 沉默了几秒,也不太在意这是什么场合几台摄像机在对着他们,在众人印象中向来面瘫如棺材脸的男人目光闪烁几秒后,笑了。 像是双腿脱力,众目之下,他顺势蹲在了小姑娘的腿边,一只手撑着头,将本来就有点儿乱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 “我他妈……” 低头盯着地面,像是拔了棕毛的秃瓢雄狮同等窘迫,他发出无奈的笑声—— “这比赛真比不了了,腿软。” 他蹲在地上,仰头望着站在旁边的她,一脸无辜。 “来,你说,怎么办啊?” 蒸包子的第四步是上蒸笼() 解说员其一:【单崇选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忘记带头盔, 嗯,雪季刚刚开始, 各位雪友出入雪场务必佩戴头盔,特别是跳公园的……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忘记头盔。】 解说员其二:【然后他还蹲下了。】 解说员其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解说员其二:【我们可以看到替他送头盔的工作人员站在他的旁边,可能是在催促他……没有人能插着腰居高临下地与单崇选手说话,今天是个意外。】 解说员其一:【你确定那是工作人员吗?】 工作人员可不兴拽选手耳朵啊,谁敢试试,还是全国大直播…… 众所周知,单崇可是结了婚的,听说还是个妻管严, 这要是被他媳妇儿看见,他回去还不得腿都被打断啊? 隔得那么远, 大屏幕也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没人知道,这会儿到底两人嘀嘀咕咕说什么—— 他们要收能听见,就会发现这个对话属实算不上太友好。 “所以怎么着, 比赛不比了啊!王鑫不得和我拼命!你快起来!我都告诉你比赛完再告诉你了, 昨天也告诉你是个礼物……你非要如临大敌的样子, 怎么着,我还能把离婚证当做礼物送给你吗?” “啊, 不是。” “那你是什么?” “是……”蹲在地上的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 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认真道,“是撒娇。” 冷着一张俊脸说“撒娇”什么的, 一副“你不让我撒娇我就拿刀砍你”的霸气违和感, 二者综合,那应该没有女人是不吃这套的。 卫枝眨巴了下眼, 一下子脸就红了,从脖子根那血色一路向上蔓延,最后红到了耳朵根,她抬起手,捏了捏耳垂,冰凉的指尖让她整个人抖了个激灵。 “你先起来。”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起不来。” 男人声音倒是四平八稳。 “你别告诉我你要玩什么我亲亲才起来这种老掉牙的破把戏。” “……”蹲在地上的男人想了想,屁股颠巴了下,说,“这样也行。” “……” 行个狗头。 卫枝就伸手拽他,单崇原本是真的想赖地上不起来啊,一琢磨又怕她拽自己没拽住摔倒了,所以还是委委屈屈顺着她力道起来了。 完了也不好好站着,腰一弯,凑到她脸跟前。 卫枝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伸手替他把安全盔戴好,“咔啪”一声安全扣就扣上了,他还弯着腰…… 卫枝转头看了看大屏幕,就看见自己那张被像素模糊的脸茫然地与自己对视,沉默了三秒,她说:“这公共场合。” “怕什么,”他垂眼,“没结婚证吗?” 一副她要不动弹,他也不动弹的样子。 于是她犹豫了三秒,还是把心一横,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男人停顿了下,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压了压头盔,这才转头,继续往跳台方向走。 …… 卫枝一直目送单崇上了出发台,这才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往来时的入口走,本来也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 回去刚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屏幕里赛事实况,坐在旁边,戴铎突然问了句:“你是阿宅太太?那是什么?” 卫枝差点把脖子都拧断了,把头拧向他。 戴铎举起手中的手机—— 在短视频平台直播频道,正在播放本场赛事直播。 观看的人不多,但是此时此刻弹幕炸出来的全部都是因为某些原因特别来围观的人民群众。 粉丝1:??????我眼睛出问题了?我好像在电视里看见了我家阿宅太太。 粉丝2:哦豁,楼上也是阿宅粉丝? 粉丝3:震惊,我以为只有我因为漫画入坑! 粉丝4:算、算我一个? 粉丝5:夭寿啊,次元壁破啦!真的是阿宅啊你妈的!之前电视里她不是露脸了吗! 粉丝6:这人不在家里更新连载漫画跑滑雪比赛现场采风啊? 粉丝7:泻药,圈内人,利益相关,匿了。不是采风,是采男人——你们太太搞走了我们雪圈第一大佬,颤抖吧,人类。 弹幕短暂停了几秒。 然后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开始刷屏。 粉丝1:啊啊啊啊啊啊卧槽!!!阿宅!!你有出息了!! 粉丝2:我还以为是我眼花—— 粉丝3:???现在去写本花滑相关的小说/漫画,还来得及吗?或者篮球?乒乓球?跳水?游泳?排球也行,哪里有空位,我挤挤! 粉丝4:……………………………………漫画家和单板滑雪公园第一大佬,嘤嘤嘤,这个搭配少女漫本漫! 粉丝5:阿宅yyds! 粉丝6:我就说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亲亲这么离谱的事一般人干不出来,但凡少一点少女心都不会有这种操作。 弹幕到这还在如红尘滚滚。 而卫枝已经看不下去了。 手一抬把手机推开。 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到单崇的徒弟群@CK、背刺 同志。 【少女叽:就你有手会打字!!!!?】 【CK、背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CK、背刺:没事,你看你读者现在对你老尊敬了!瑞思拜!】 【少女叽:爬!!!!】 …… 比赛场地外。 单崇站在出发台,正弯腰调整最后一次固定器。 按照他和王鑫说好的,第一把热个身,别那么有气势整得别的参赛选手不开心,所以咯来个FS rk 2160°就行。 两人都觉得这确实没什么难度,别的参赛选手努力一点应该也可以做出来。 单崇穿好固定器就出发了。 众目之中,只见那抹修长的身影从跳台,以教科书般的姿势一跃而起,屈身抓板—— 在两位现场解说的赞叹声中,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轻松完成了一个高质量、高观赏度的FS rk 2160°,然后在整个抛物线的最末尾,稳稳落地。 雪板“啪”地拍击地面—— 解说员其一:【一个高品质的正脚的轴转2160°,对于单崇选手这个世界范围内,首次在比赛中做出轴转2520°的选手来说,我们可以看到这个2160°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度动作,不难想到这个结果——】 解说员其二:【落地!好的,落地也很稳!】 在两位解说员疯狂吹嘘中,只见男人卡着前刃落地,原本确实是稳—— 但是所有人激动的目光注视下,只见他落地之后,膝盖像是失去了支撑力似的,原本站住了,毫无征兆地屈了…… 他自己意识到不大对,还原地蹦打了个Ollie,拉了下板。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往前扑。 等他结结实实地整个人拍地上,现场一片寂静。 休息室里,卫枝“啊”了声,又“呃”了声,就看见王鑫捞袖子出门去了。 她跟着站起来往外挪了几步,隔得老远就听见王鑫扯着嗓门喊—— “我让你第一跳低调,让你第一跳直接低调得趴地上吗!!!一个轴转2160°!!!戴铎都不会站稳了还往前扑!!!你是魔鬼吗!!!想气死我的魔鬼!!!!” 她推开门,看见单崇伸手摘了头盔,慢悠悠地“啊”了声,说,不还有两次机会么? 王鑫伸手掐自己的人中。 单崇转过头,突然毫无征兆地说:“你知道不?” 王鑫:“知道什么!我不知道!!!!” 单崇:“我媳妇儿怀孕了。” 卫枝:“……” 王鑫:“……” 王鑫:“哦,那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单崇拎着安全盔,想了想,脑袋转过来,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王鑫:“不仅我知道,你猜你爸你妈知道不?单善估计也知道了那,哎呀我去,那单善不会还告诉戴铎了吧,那戴铎也知道了。” 单崇:“……” 王鑫:“现在你气疯了吗?” 单崇想了想,点点头,说:“嗯。” 王鑫:“那我就高兴了。” 单崇:“……” …… 第一跳结束第二跳还没开始,单崇消失了。 第二跳前面几个人快跳完了,王鑫又满世界找他的好大儿。 “他是不是生你气了!”王鑫问。 “他不会生我气的,”卫枝想当peace地说,“他天生就没长生我气这个功能。” 王鑫想了想,那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喜当爹的孩子他爹,确实是在扬言自己气疯了后,回到休息室,二话不说先抱着他媳妇儿亲了一口。 她问他怎么摔了,他也相当好脾气地说,走了个神,没站稳。 她说,下一跳别走神了,多危险啊。 他说,好,抱歉。 ……………………………………早期冰河世纪狼犬被人类驯服的全过程大概就长这样。 “那他是生我气吗?”王鑫又问。 卫枝诚实地说:“有可能。” 中年教练又开始焦虑地原地走来走去打圈圈,微信使唤一切自己能使唤得动的人去找单崇,卫枝看着满休息室乱窜的教练,总觉得他发际线都后移了几毫米。 然后等到单崇前面倒数第二个人刚跳完,他出现了—— 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内跑哪去的男人此时手里拎着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先回来给卫枝抓了一把塞兜里。 然后沿途给每一个路过的、他看见的、愿意搭理他的人,发糖。 王鑫看着他,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似的,惊呆了,都没想着阻止他。 就看他一路从休息室发到跳台上,出发台的工作人员和参赛选手每人都得了冷酷无情的单崇选手亲手发放的几颗大白兔奶糖。 众人捏着白乎乎糖甜滋滋的奶糖一脸懵逼,就听见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一句,没事,就是有好事。 然后等他跳完第二跳triple rk 1800°,在王鑫的死亡注视中稳稳落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好事是,他又要拿一个金牌。 直到这一天,比赛完,当人们涌入男人的短视频平台祝贺他又拿到了一个第一名,发现许久没怎么更新视频的他又更新了—— 熟悉的东北老男人音。 【喜(三声)福(二声)儿怀孕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然后是今天比赛第一跳扑地上的画面。 【还吓到腿软。】 然后是一个微信群的对话截图—— 单崇:我媳妇儿怀孕你们知道? 家里人排着队回答。 单善:嫂子告诉你啦? 单母:那正好,我在外面逛婴儿床,你看哪个颜色合适? 单父:你不是在比赛吗,好好比赛。 【我吓到腿软的时候,我妈已经在买婴儿床。】 三秒黑白画面。 【好气。】 三秒图片,大白兔奶糖。 【但还是给所有现场参赛的选手和工作人员发了糖,因伪(三声)我喜(三声)福(二声)儿说,男刃(三声)就是当了爹,才学会隐忍,和成长。】 三秒黑白画面。 【我是个男人了,嘿。】 蒸包子的第五步是三亿人上冰雪() 单崇在发出这一波喜当爹的更新前, 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卫枝相关的短视频了—— 这段时间他的短视频都是什么呢? 训练,训练, 以及训练。 这么说吧,在短视频里,天天扯着嗓子咆哮的王鑫还有偶尔一闪而过站在旁边围观的戴铎,出现的频率都大于卫枝。 这就让那些个愿意看单崇转型恋爱PO主的CP粉很不满了啊—— 这人怎么突然搞事业去了呢?虽然跳台很好看,但是我们更想看你谈恋爱啊! 你一边更新恋爱段子一边植入广告带货也行! 可他偏不。 短视频没挂过一次小黄车,像极了跟钱过不去的人。 而伴随着单崇的复出,逐渐涌入大量的新粉丝,在他发的简简单单配音都没有的跳台训练视频会出现这种画风的评论—— 【PO主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吗?】 这种评论最开始出现的时候还能得单崇翻牌扣个问号的待遇。 后来, 单崇也不回复了,直接删。 眼不见为净。 也不着急澄清或者做别的什么,反正爱咋想咋想呗。 直到今日, 他终于又更新女朋友相关的了。 这次直接就是王炸, 几个月没见, 再见的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 评论区炸裂, CP粉们质问单崇, 怎么谈着恋爱就怀孕了,有没有公德心。 而了, 着什么急。 评论区一时间相当热闹。 雪圈热心人士们的画风如此一直—— 粉丝1:草, 谈个恋爱吧崇礼第一无情滑雪机器滑得ooc到我不敢认! 粉丝2:这傻笑的傻子是shei!!!shei!!! 粉丝3:您家儿子(女儿)要在肚子里看着亲爹大跳台了,行啊, 未来单板滑雪的好苗子。 粉丝4:楼上的,按照一般故事来说,这样人人以为是单板滑雪的好苗子的小孩,最后可能就滑双板去了。 粉丝5: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楼上山上的笋都给您夺完了! 粉丝6(双板自由式国家队教练):……那,我先排队报个名? 晚上。 卫枝趴在床上,一条一条地给单崇念他短视频sp;   在念到未来蛾子(女蛾)可能会去滑双板,她乐得直不起腰。 “不可能。” 不远处,男人顺手摘了护具,嗓音淡定—— “跟我练什么没关系,跟人有关系。” “什么意思?”卫枝笑着从手机里抬起头。 “反正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看你也不像走那个路线的,”男人淡定道,“孩子不得随爹妈?” 卫枝犹豫了下:“这听着不像是好话。” 单崇眉眼放松:“单板比双板流行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单板上手快,一个月好好练就能滑的好看,所以没什么耐心的年轻人都喜欢?” 澄黄的房间光线中,刚刚脱了护甲,他缓缓拉起上半身速干衣,他背上的伤疤像是一只盘旋的蝴蝶,伴随着他缓缓拉起速干衣,肌肉拉扯轻动,蝴蝶好像也在煽动它的翅膀。 卫枝双脚在半空一翘一翘的。 一只手支着下巴,眨巴了下眼,欣赏了一会儿合法丈夫的男色,才认真地问:“都说双板难,到底多难啊?” 单崇想了想:“我这么说,比如卡宾,也就是现在大家嘴巴里的刻滑,单板从穿板开始认认真真的学,一个月,差不多也能骗骗外行……双板想稍微有个样子,我想想,三年?” 卫枝:“……可是双板入门简单,你看看现在小雪场初学者都玩儿双板!” 单崇唇角一翘:“只是因为双板穿上能站起来,单板不行……双板比单板简单?谁告诉你的?也就站起来、站稳、往前滑这一件事能骗骗人,会双板的来学单板上手飞快。” 卫枝:“那双板自由式呢!” 单崇:“你看见在公园里呲杆的双板少,不是因为它不好看,是因为会的人少。” 卫枝:“妈惹,真的?那天我刷到个视频,有个大佬用双板呲杆还能在杆上蹦来蹦去,确实是好看死了!” 单崇拽下速干衣,把速干衣一扔,头发有点儿凌乱,他低头用手顺手扑棱了下…… 这个动作也很帅啊。 可能是太久没看见他了,也可能是荷尔蒙分泌受到怀孕这件事的影响,这会儿心跳不亚于在山顶雪场第一次看见大佬真人那次…… 砰砰的心跳声中,卫枝星星眼地望着他,直到他放下手,抬起头,望着她,问:“谁?” 卫枝一愣:“啊?” 单崇就着弯腰的姿势,探过身来,一只手撑着床边…… 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起来。 “你说的双板呲杆好看的,”男人垂着眼,言简意赅,“谁啊?” 以前真没觉得双板和单板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啊,外头两帮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吵翻天了,其实在单崇这些天花板大佬眼里,那也是一样的东西—— 都他妈滑雪啊,分什么高低贵贱? 现在他品出点不一样了,那双板呲杆难是难点儿还能比单板帅出个新高度来? 他天天在她面前呲杆,那崇礼、长白山、新疆全国前十占了大半的雪场,光秃秃的公园地形杆,锃光瓦亮,哪一道光泽少了他的贡献? 怎么没听她夸一句啊? 他一边说着,在卫枝“我划过去了啊谁还记得这个”的狡辩里,直接伸手把小姑娘手里的手机抽走了,点开关注列表,往下划拉几个人就找到了一个滑双板的小老弟…… 还划过去了呢! 遇见个好看的,能不点关注? 单崇冷笑一声,给她把关注点掉了,完了把手机塞回她手里。 卫枝划拉了下关注列表——人是没了——她一下子也记不起来他的ID中的任何一个字……妈的,就离谱。 “你干嘛给我取消关注!” “如果哪天你在我手机里突然发现一个新关注的小姑娘,我告诉你因为她平花跳的好看——” “脑袋给你拧下来。” “……”男人解开雪裤绳,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做人不能双标,懂了不,要公平。” “……” “少看双板视频,胎教,胎教——单崇的崽儿,要么单板滑雪,要么宁愿送它去跳芭蕾。” “……儿子也跳芭蕾?” “儿子也跳。”单崇说,“问就是因为他妈怀孕时瞎看双板小哥哥,导致这项运动从此在家里被拉黑。” “你会双板吗?” “不会。” 扔下这句话,男人转身进浴室了。 这“不会”的也太干脆了,卫枝是真不信,孜孜不倦,扭头在群里发问—— 【少女叽:所以,师父会双板不?】 背刺永远是最快响应的那个,吧唧一下就发了个单崇和他们一伙人单板不好好滑,快乐双板,满山头糟蹋面条雪的视频…… 视频最后,男人从高级道一路卡宾下来,开心了还能凭空直接在雪道上翻个360°,看呆了雪道边背着乌龟坐着的小白。 【CK、背刺:你说他会不?】 【Sakura宴:重点是,怀孕不能滑雪,双板也不能。】 【颜颜:重点是,怀孕不能滑雪,双板也不能。】 【CK、背刺:重点是,怀孕不能滑雪,双板也不能。】 …… 群里的所有人快乐地排起了队。 厕所里显然正在看手机的男人发出一声响亮而得意的哼笑。 那味儿,又有了当年他一声令下,整个群的人散落在崇礼五大雪场,如猎犬四散抓捕小师妹的风范。 …… 关于单、双板之争,看似单崇大获全胜。 然而这位“你崽以后滑双板”的吃瓜网友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他的无心留言,从此成为了单崇周围的人最喜欢玩的梗。 连王鑫都用。 隔天,卫枝陪着单崇去训练,台子FS 平转 1800°,落地的时候腰弯了弯,站直了。 跳台出发点这边,王鑫气得又在按人中:“懒懒散散!核心都没怎么发力!落地时候腰弯的跟尼玛金秋十月的水稻似的!” 单崇拎着板爬上来,听他一顿骂,骂完了他才慢吞吞地说:“啊,今天有点儿冷——” 完了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外套脱了,那衣袖胳膊处绣着五星红旗、还带着男人体温的雪服外套,劈头盖脸地就扔到了缩在角落里坐着的小姑娘头上。 等她抓着外套露出自己的脑袋,听见不远处男人说:“口袋里有暖手宝,拿出来用……冷不?” 卫枝摇摇头。 “冷你就下去,”单崇蹙眉,“这上面风大得很。” 单崇上前,替她穿好自己的外套,想了想又把外套的帽子掀起来扣她头上,整个儿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王鑫叉着腰站在两人身后:“捂那么好干嘛,眼睛都没了,她不是来看你飞台子的嘛,还说什么胎教,离谱。” 早上卫枝在餐厅和王鑫打招呼,笑眯眯地说要来看合法丈夫飞台子做胎教,可把见多识广的教练惊呆了—— 见过听《小小智慧树》或者周杰伦当胎教的…… 看人飞台子是个什么新型教育? “是啊,你媳妇儿都在这,你还不好好做动作,”王鑫说着说着还来了劲儿,“你崽儿在他妈肚子里,看他爹飞个台子懒懒散散那么丑,核心也绷不住,就搁那鼓掌:单板滑雪真丑啊妈妈我要滑双板!” 他捏着嗓子,中年油腻男子变成了中年油腻智障男子。 卫枝一脸黑脸地瞅着王鑫,心想我要是体育局的知道自己每个月发工资给幼儿园大班的学生,心该多堵啊? 还没琢磨完。 那边,肚子上盖上了一只手。 卫枝愣了愣,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后者面无表情地蹲在那,一只手压着她的肚子,想了想另外一只手也放上来,说:“不给听。” 幼儿园小班的来了。 “初中生物课睡过去了还是当时耳朵长毛了?”为母则刚,卫枝面无表情地问,“二个月的宝宝,胚胎?别说能不能听见你们那些胡言乱语,它要是这就长出耳朵,估计明年冬奥时它就能叫爸爸了。” 单崇沉默了下。 半晌后,手拿开,“噢”了声。 “一孕傻三年,”卫枝问,“咱们家是傻爸爸身上吗?” “……” 他蹲在她脚边,没说话。 她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回神。 过了一会儿,男人伸手戳戳她的小腿,说:“再叫一次。” “什么?” “‘爸爸‘。”他停顿了下,垂下眼,可能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 “……” 卫枝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单崇,他走在前面,拎着租来的雪场雪板,带着她穿越过整个山顶雪场的雪具大厅,当时人们纷纷跟他打招呼,叫他崇哥,很有面子……她还跟姜南风说,姐妹,我的教练,像《狮子王》里接受土狼宣誓的刀疤。 短短不到一年。 他变成了土狼。 就那个烫着哈喇子,满脸智障,爪子戳着辛巴喊它“再来一次”的土狼。 卫枝正在努力组织语言琢磨怎么把男人哄走,就看见他,保持着蹲的姿势,凑近她的小腹,满脸认真地说:“跳个FS rk 2520°啊,还是triple rk 1980°?” 男人想了想:“单板滑雪还是比双板滑雪容易点儿。” 在众人的沉默中。 他又补充:“还是单板滑雪好。” 卫枝转头看着王鑫:“你以后别恐吓他了。” 王鑫:“他只是脑子不正常了。” 卫枝:“你恐吓的错。” 王鑫:“也有可能是被你吓的。” 戴铎从楼梯那边冒了个头,看到蹲在卫枝身边赖着不走还要跟她肚皮说话的男人:“你怎么还不下去?我都跳完两趟了,王鑫,媳妇儿怀孕又不是他怀孕,还能这么偷懒的吗?” 出发台,一片嘈杂。 北风吹过,也吹不散这份热闹。 …… 单板还是双板? 这梗一直玩到隔年二月。 北京冬奥。 这一天,是个阴天,天空飘起了小雪,按照雪圈人士的说法,这是个合适滑雪的好天气。 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就在这一天开始了初赛。 因为疫情大环境,北京冬奥不对外售票,于是在这一日,整个看台上成为了红色的海洋—— 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单板滑雪自由式项目,会有这么好的上座率。 而此时此刻的比赛现场,人们热情洋溢,挥舞着手中的小国旗…… 三亿人上冰雪,在无数冰雪圈前辈的砥砺前行后,终于做到了。 谈及滑雪,人们不再认为它是一个冷门、小众的娱乐项目,当一些专有名词、赛事规则出现,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此一脸懵逼…… 单板滑雪。 双板滑雪。 滑雪板。 固定器。 雪镜。 雪杖。 滑雪自由式。 卡宾。 公园。 平花。 越来越多的人,对这些名词背后的东西侃侃而谈,许多一生宅家的人突然期待冬季,走出家门,戴上雪镜,回到白雪皑皑的大自然。 这一天,雪场比赛场地上空,响起的是熟悉的语言。 比赛台上高清大屏幕显示着当前登场运动员的面孔,男人英俊的面容让人过目难忘,屏幕中的他,证件照上,一双漆黑的眼从容淡定地望着镜头…… 头发自然微乱。 鼻梁上的浅痣,冷感而禁欲色彩浓郁。 【退役,在2020年末,21年雪季,在X—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上一鸣惊人,高姿态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 ……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两个雪季,目前积分国际雪联排名21名。】 …… 【正如雪圈人常说,你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时间。】 ……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迎接我们的运动员入场。】 …… 【单崇!】 运动员入场的通道大门缓缓拉开。 从阴影处,身着国家队统一队服的修长身影缓缓走出。 在满天纷飞的雪花中,在红色国旗漂洋的海洋中,在如雷震耳的掌声中,他走向大跳台项目出发台…… 拉下雪镜,戴上头盔,手扶栏杆一步步迈向赛台。 他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从八岁那年挥舞着第一双比赛赢来的手套,宣布自己要成为职业滑手的那一刻起,他错过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那些没有打败他的磨难,最终成为了最珍贵的宝藏。 今日,他得偿所愿站在了这里—— 是黄色土地。 是梦想的赛台。 是单板滑雪大跳台实现突破零奖牌的期翼。 是北京冬季奥运会啊,他最终站在了这里。 下雪天寻找满月(一)() 2024年10月1日, 以新疆可可托海的一场暴雪中的开板仪式作为开端,又是一年的雪季拉开序幕。 如大雁南飞, 每年这个时候全国总有那么一群聚集在南方各大城市融创冰箱的人们准备往北迁移,雪友摩拳擦掌,准备告别各大冰箱…… 而此时此刻的南方,还艳阳高照。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你在南方吹制冷空调,我在北方用上了供暖。 而对于卫枝来说,每年最忙的也是这个时候。 雪季一到,一整个夏天都在各大冰箱和旱雪气垫、蹦床上、滑板、冲浪板上闲置的单崇选手, 就得开始务正业,投入冰雪事业—— 从各种赛事的裁判到再长白山集训到各大雪场换着花样巡回演出地滑(玩)…… 冬天, 他们居家扎根东北。 这意味着, 一入冬,他们一家人就得从南方搬家到北方,直到过完整个雪季。 在朋友圈的好友都在上演”可可托海今年的开板也好坑别来然后虽然这么说明年我还来”的戏码时, 南城某高级住宅小区, 十楼, 走廊尽头的门大开。 身上穿着浅蓝色的卫衣和灰色短裙,已经25岁看上去依然像个青春无敌大学生的年轻女人一只手撑着门框, 一边踢踏着穿放在门口的跑鞋。 在她身后, 是十几个高高堆起、准备用快递发走的箱子。 卫枝正准备出门,一边回头对着身后吼:“崇哥,我让你把上次代购寄回来的膏药贴送一部分给我妈, 你送了吗?” “我刚去拿快递, 哪来得及?明天送。” “明天?后天回东北的飞机,请问您的行李箱收拾好了吗?” “明天。” “你明天要干的事还挺多。” “我干的完。” “你拉倒吧。” 甭管是什么奥运冠军、体育健将、滑雪大神, 世界上的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股熏鼻子的不成器味儿…… 啧。 卫枝穿好了鞋,拖过扔在门口的快递盒其中一个拆开,从里面拿出来几盒膏药塞进自己拎着的编制购物袋里…… 一边塞,余光不小心瞥见了放在玄关的长方形、差不多和她人一样高的纸壳包装、大型快递件上。 卫枝盯着这个快递看了几秒,然后根据长度判断,这应该是她几个月前定的24-25款雪板,到货了。 “我雪板你也一起拿回来了?”她问,“是我的么?” 在她发问期间,原本在厨房里捣鼓的男人慢吞吞走出来,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不好的东西,他只是从当年穿着雪服的柏原崇,变成了这会儿穿棉麻居家服的柏原崇…… 依然英俊得惊天动地。 只是眉眼之间,多了而立年后的成熟稳重。 此时此刻,男人扫了眼站在玄关的媳妇儿,又扫了眼她扶着的纸壳盒,迟钝地“昂”了声:“还能是谁的,我的板也不能是这个长度……你买的哪块板?” “不告诉你。” “折扣都没要?” “要了,”卫枝笑嘻嘻,“谁不知道我是谁,今年还有一家国内新的雪服品牌问我带不带货……” 单崇扫了她一眼,眼前的人笑得眼都没了,好像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三个雪季的积累,其实她现在的水平已经碾压了国内90%的滑雪爱好者…… 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再过一个雪季,要当个正经八本的女滑手也不是不可以吧。 她还一副自己是挂在合法丈夫腿上吃饭的低觉悟。 单崇决定这个雪季少骂她两句,多给点儿爱的鼓励。 “我帮你拆,顺便帮你把固定器装上。”他好脾气地说。 “手给你砍了。”站在门口,卫枝嘟起脸,“别碰它啊。” 对她,那可真是,三秒怜爱心起,第四秒此心覆灭。 男人扔了手机的厨房湿巾,走到玄关那人的跟前,微微俯身与她对视了三秒,他抬起手,掐住她的脸,往旁边拉。 手上那张肉乎乎、白生生的脸蛋被他掐的变形,看着她微微眯起眼,像是一只发腮的大脸猫似的,男人放开她的脸,指尖勾了下她的下巴:“一破雪板还不让碰是吧,一会儿自己装固定器?” “拆膜那是仪式感。” 卫枝的声音变得含蓄了一点儿。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怕前后已经花了三个雪季,这会儿已经是风靡雪道,走哪都能镇住小白的大佬,但是整个雪圈人尽皆知…… 单崇的媳妇儿连固定器都不会装。 什么角度,跨度,固定器品牌,滑雪板型号,硬度等等,她都能说出来个一二三,但是这些东西单独拎出来,比如固定器角度怎么调,螺丝在哪,背板角度怎么换…… 不会。 问就是不会。 学得会,讨得累—— 这六个字,身为女人就该刻在脑门上。 抬起双手,抱着男人的脖子,拉着他让他弯下腰凑近自己,卫枝凑过去,甜滋滋地在男人面颊上亲了一口:“等我回来一起拆嘛……然后你给我装固定器。” 男人冷笑一声。 她眨眨眼,摇晃了下他的脖子,男人偏过头,近在咫尺地瞅着她,她也不说话,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 “你就为了哄我给你装固定器。” “还为了哄你别拆我的新板。” “……”男人说,“我就看一眼,不拆膜呢?” 卫枝笑得甜,凑近了他的耳朵,说:“别碰它。” ……十分钟后,卫枝出门。 单崇转身进厨房把灶台上炖的香蕉炖蛋奶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想看一看几点了,这才发现手机有他媳妇儿发来的新信息一条—— 【满月叽:厨房的炖蛋奶拿下来,然后把你闺女弄起来,睡多了晚上又蹦跶着睡不着。】 此时下午两点十五。 单崇看看短信息,又看看手边蒸得正好的炖蛋奶,轻笑一声,漆黑的眸子沾染上了温度,顺手回了个“知道了”,放下手机。 又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决定让闺女睡到两点半再去把她弄醒,在等待她的午睡后甜点放凉的期间,男人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走动…… 检查打包的快递箱。 一路检查过去,最后又停在了玄关那个立着放的快递盒面前—— 不得不说,刚才他拎着板上来时,挺沉手的。 估计是特殊材质,板分量不轻,长度又和卫枝高度没差多少,看这宽度板腰也不窄…… 盲猜是块刻滑或者公园板。 然后。 根据前面两个雪季的表现来看,介于卫枝是不会主动且自觉地去买公园板,那么由此可得,这是一块刻滑板。 是谁家的呢? 今年谁家出了好看的新刻滑板来着? 单崇面无表情帝蹲在快递盒跟前,研究—— 麻烦了。 好奇心上来了。 好想拆。 “爸,我妈说了,你可不许动她的板嗷!” 稚嫩的童音自男人身后响起。 明明就是个小屁孩,嗓音也是童声,然而偏偏故意多少带着粗着嗓门的,听上去可爱又霸气,“一会儿她削你。” 站在男人身后,是缩小版的卫枝。 三岁的小女孩,眼睛又大又圆,这年纪的孩子就是天然带着美瞳的生物,她就这点捡着妈妈的,而小巧挺巧的鼻子和唇形,都随了她爸。 当年刚出生的时候,刚洗干净抱出来,还没睁眼,单寻月小朋友就萌碎了她的外婆和奶奶,刚四十五不到,扬言“我打死不给你带孩子”的新晋外婆杨女士,抱着外孙女撒不开手,嘴里就重复一句话:这孩子的五官可真会捡。 爹妈哪好看就捡哪呗。 反正爸爸的单眼皮放女孩身上就是不得行。 此时此刻,单寻月小朋友一头碎发扎成小辫子,头发乱七八糟事刚午睡起来的凌乱,白皙的小脸蛋也是刚睡醒红扑扑的,背后的阳光将她这两根黄毛照成褐色…… 她穿着睡衣,背着手立在她亲爸身后,老气横秋发出警告。 “你到底是跟谁学的一嘴巴大碴子味?” 蹲在快递旁边,男人头也不回,就伸手摸了摸看快递包装明显是滑雪板的快递,看看上面的包装,又看看快递标也没说是哪个牌子寄来的…… 他蠢蠢欲动,表面不动声色。 “我也没这么说话。” “无师自通。” “……”单崇垂了垂眼,“你怎么知道你妈不让我动这玩意,你刚才自己起来了?站后面偷听?” 单寻月耸耸肩,没觉得自己偷听啊—— 嗅着香蕉炖蛋奶的味道她就醒了,然后她捧着脸坐在楼梯上坐了好一会儿,是玄关上两人谁也没注意她。 “真的,”单寻月说,“你别动她东西,不然她又哭。” 像是找到了共鸣,单崇这下回头了,上下打量一圈自家闺女:“你也觉得你妈情绪化?” 单寻月:“嗷,最近是挺情绪化的,可能是有小弟弟了。” 单崇刚想说你妈一直爱哭,话到了嘴边,细品了下闺女的发言,硬生生停顿了,问:“别吧?” “什么意思?”单寻月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你整的,现在看上去表情好像是‘有你一个够烦的了‘一样。” “……” 单崇也不知道闺女智商随谁,但是这鸡蛋里挑骨头、胡搅蛮缠、观察力用在不正当途径上的本事,那肯定是十层十随了她妈。 “马上雪季了,她要有小弟弟就滑不了了,”单崇轻描淡写地说,“那她就真该削我了。” 单寻月不懂那么多——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小弟弟,她妈就会削她爸。 正用小小的脑袋、尚未健全的世界观与知识努力琢磨这其中的逻辑与关系,她看见她亲爸又摸了一把那个快递盒。 “单寻月。” “干什么?” “去把放鞋柜上那把拆快递的剪刀给爸爸拿来。” “……”单寻月倒退了一步,“我不拿。” 单崇站起来,双手撑着膝盖低头问闺女:“行,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卫枝要是在,可能就要问男人多没品才能干出一把年纪三十岁恐吓自己三岁的女儿的事了…… 到底是单崇。 他带过多少徒弟啊,桃李满天下的,提起师尊,大家都是“那个棺材脸啊”是第一反应。 他肃着脸,没人不怕。 单寻月一只手抱着餐桌旁边的餐椅椅子腿儿,紧张地摇摇头:“我不去,我还不知道你嗷,你要拿剪刀拆了快递……然,然后吧一会儿我妈回来骂你,你就说是我递给你拆快递的剪刀的,让她别忘记也来骂我——” 她还小,不知道“共犯”这么专业的名词。 但是理解很到位。 是这么个意思。 一边是亲爱的妈妈,一边是很凶的爸爸,单寻月左右为难,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你再逼我,我给妈妈打电话了嗷!” 单崇轻飘飘地瞥了闺女一眼。 “怂。” 餐椅旁边,遭到攻击的小孩那双原本就很圆的眼,瞬间瞪得更圆了—— 这让她看上去跟她妈兼职如出一辙。 确定是出院的时候肯定没抱错那种。 “你咋骂人?” “我没骂你。” “你骂我怂,”她指控,“这能是好话吗!从你的表情我都看出来不是好话!” “你好好说话,”男人从快递旁边站起来,悻悻扫了它一眼,“口音那么重,明年去幼儿园同学笑话死你。” 抱着椅子腿儿,小屁孩“嗷”了声。 “all都识港d广(二声)东娃。” “……” “我炖蛋奶放凉了。” 放开椅子腿儿,缩小版的卫枝冲她爸爸笑了笑,迈着步子走过来,抱着男人的腿。 “您要没别的事,拆快递又拆不得,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至少把我的炖蛋奶递给我……呀?” 她眨巴了下眼,乖巧又甜蜜地问—— “可以吗,爸爸?” 下雪天有满月(二)() 卫枝回家的时候,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打开门, 令人震惊的是男人还蹲在玄关那个快递旁边,剪刀放在他的脚边,那块神秘的版…… 还在那。 没拆。 听见她开门,男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满脸严肃地点点头:“回来了啊。” “……你别告诉我你保持这个姿势在这蹲了两个小时。” 卫枝说着,深深感觉到自己像是养了一只比忠犬八公还忠犬的大型犬…… 一开门就蹲在门口,用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她,包含一种“这么晚有本事你不要回来了”的责备气氛。 “中途还是上了个厕所的。”从玄关后面墙根探出个小脑袋, 那双和妈妈如出一辙的杏状眼眨巴着,“妈妈, 我好想你, 中午起床第一眼没看见你我很失落。” 单寻月小朋友今年确实三岁,嘴巴已经成为全家最花里胡哨那个—— 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今年过年估计全家能指着她一个人表演个单口相声。 但是卫枝吃这一套啊,听了这话, 心都醉了。 放下包, 走过去, 把女儿放在膝盖上在看的iPad抽走,关掉, 捧着女儿香喷喷、软乎乎的脸蛋香了一口。 蹲在不远处、眼瞅着此时此刻眼里只有这块蜜汁滑雪板的冰冷滑雪机器, 此时此刻歪着头看着两张白皙、因为血缘的神奇所以五官轮廓无限接近,那两张可爱又充满活力的脸…… 出奇的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搞不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然而他也只是停顿看了三秒,犹豫了下。 “能来把快递拆了不, 我看看板。” 他说。 世界安静了那么一会会。 “这么好奇你可以先打开。” 卫枝站起来, 往玄关方向走,女儿就跟在她身后, 抓不住她的腰,踉踉跄跄牵着她的手,一听妈妈的话,蹦跶着强调:“他不敢!他不敢嗷!” 卫枝轻笑了声,拍了拍她的小爪子,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他才不怕我。” 单寻月瞪圆了眼,明显不信。 “这不是怕,”单崇淡道,“是尊重,懂不。” 真的很尊重。 话语里充满了一种“你敢说个不懂试试”的气氛。 然后在卫枝的批准下,尊重媳妇儿的男人终于得到许可,打开了快递—— 一块Gray的锤头高速刻滑板,型号TYPER R,这板怎么说呢…… 彻底的刻滑板。 一般人想用它硬跳个平花都够呛那种。 在打开快递,看到板底小树还有小树后面的红色背景,单崇的双手一瞬间离开了快递盒,连继续把它从里面拿出来的冲动都没有。 男人缩着手站在旁边,一副把“失望”写在脸上的样子。 “什么意思?这什么表情?”卫枝问,“Gray今年没给你板?人家哪对不起你了?知道它家的板自从21年后有多难抢不,我都想让代理商们通知一下岛国,增产啦,这边有个邻国正在三亿人上冰雪……” “……” 单崇沉默三秒。 “我琢磨一打开惊喜地发现是随便哪家萨洛蒙或者burton或者是nitro甚至是sis公园板,然后你一脸甜蜜地告诉我你想学跳台——”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幻想。 说一半停下来。 卫枝奇怪地望着他:“继续啊?” 单崇面无表情地回望她,数秒后,弯腰,抬手捂住了女儿的耳朵,用平静的声音说:“说不下去了,突然发现青春期做春.梦第二天醒来也没这会儿这么羞耻。” “……” 他话刚落下,就看见面前的人,先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几秒后,原本白皙的脸逐渐涨红…… 然后她勾了勾唇角,腮帮子逐渐充气,鼓起。 “噗”了声。 最后变成大笑。 男人放开了女儿的耳朵,有点儿不满地扫了她一眼:“人家想上我的课提前雪季两个月来预约……” “女人嘛,”她摆摆手,“到手的都不太珍惜。” “……” …… 最后还是把板拿了出来,撕了膜,交给了单崇去装固定器。 男人蹲在旁边把卫枝原本的固定器从以前的板上卸下来,掰固定器的时候“咔咔”作响……要么怎么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滑雪板和固定器的声音,对于单寻月来说,居然比iPad里在播放的动画片更吸引她的注意。 不一会儿她就从卫枝身边跑开了,“噔噔噔”地跑到单崇身边,挨着男人蹲下。 “爸爸,你在干什么?” 小屁孩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凑很近地看男人手中的螺丝起子。 单崇掀起眼皮子扫了闺女一眼,顺手把一颗螺丝塞她手里,语气和蔼可亲:“在被你妈奴役。” “你别什么都往小孩手里塞。”卫枝抬起头看到被单寻月捏胖爪子里的螺丝,“一会儿她塞鼻孔里。” 单崇挑眉。 单寻月也挑眉。 蹲在滑雪板后面排排蹲,父女俩表情那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等男人说话,小女孩先“嗷”了声:“我为什么要把zei玩意儿往鼻孔里塞?” 卫枝:“……” 单崇:“对啊,她为什么要?” 在父女俩充满了责备的目光注视下,卫枝居然感觉到了一点点压力,正拿起下一个快递的手一顿,有点儿结结巴巴:“那,那不是防范于未然?”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求求你,至少过来看一眼固定器的螺丝多大一颗。”单崇收了目光,“换王鑫来也塞不进他鼻孔里。” 一言不合还要埋汰自己的教练。 卫枝哑然,说真的一般固定器螺丝都在固定器踩着的那块垫板 />   她还真没怎么注意过那玩意儿多大一颗、长什么样。 于是在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友(阴阳)好(怪气)的对话中—— “爸爸,我妈好像觉得我智商不太高嗷,怎么回事儿啊?” “那你以后表现得聪明点儿……还有,你收收你那东北腔。” “哦,那怎么才算聪明?” “等这雪季,一学会基础滑行就立刻跟我进公园,三天学会飞台子,你妈就拍马都追不上你。” 卫枝面无表情地拆开一个快递包裹,本压的死死的一团紫色的毛绒物件,拆开包装,接触空气的毛绒物件立刻炸裂开,她拎起来,抖了抖。 一件厚实的、正好是三岁左右儿童尺寸的星黛露羊羔绒连体滑雪服…… 脑袋上面还有兔子耳朵,耳朵上里面还有软钢丝,可以立起来凹造型。 隔空卫枝对着不远处的闺女笔画了下,挺满意地“嗯”了声。 单寻月这么大的小孩,别人都喜欢小马宝莉,她审美倒是无比正常,花里胡哨的不怎么爱,看见亲妈手上的迪士尼同款双眼放光—— 立刻不要爸爸了。 站起来又“噔噔噔”跑到妈妈旁边,拽着她的短裙裙摆:“这是给我的吗!这是给我的吗!是的!是的!妈妈,你要说是的!” 一边说话一般蹦跶,但是手却很老实,再喜欢、再兴奋,在得到允许前她都没有伸手去硬拽那件拎在她妈手上的东西。 直到卫枝弯下腰,拉开星黛露连体服拉链,笑着让她试试看。 “妈妈,我也要去学滑雪了吗!” “嗯呐,”卫枝替她拉起拉链,拉扯了下有点儿稍长的裤脚的衣袖,“一年前你爸就想教你了,那时候你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 “是蜡笔小新滑的那种吗!” “……你还看蜡笔小新?”卫枝一边扶着她的兔耳朵,想了想说,“那玩意儿不合适你看,下次别看了。” “那不是小朋友看的吗?” “那是大朋友看的。” “那我是滑蜡笔小新那种吗?” “昂,”卫枝想了想蜡笔小新里面哪集说了滑雪啊,想来想去,一拍脑门想着了,又摸摸闺女圆脑袋,“和那不太一样,那个叫双板,你爸爸他——” “那我就要滑双板!” “……” 卫枝抬起头,同情地看了眼不远处埋头捣鼓固定器的男人,这会儿他抬起头,死亡射线就射过来了。 恨不得在她们母女二人身上烧个洞。 卫枝一把把脚边打滚的星黛露抱起来,把她放在客厅茶几上,凑过去亲亲女儿香喷喷的脸蛋:“别欺负你爸了哦,今天的份额刚才已经被妈妈一块刻滑板用掉了……” 不远处,客厅里蹲着的男人响亮地冷笑一声。 “你看,”卫枝点了点女儿的鼻尖,“都说了,你爸真的不怕我,横眉冷对的……” “咦!” “冬天来啦!” 卫枝笑眯眯地对女儿说,“他说的算的季节到了,打今天开始,你老实点儿,我也老实点儿。” 下雪天寻找满月(三)() 2024年11月16日, 张家口,崇礼, 山顶雪场。 雪季已经正式开始。 熟悉的山顶雪场雪具大厅人来人往,冬奥会顺利闭幕了,留下了三亿人上冰雪的那三亿人在等待冬天,然后再在每个冬天倾巢而出。 储物柜休息区,站在打开的那一扇柜门后面,男人正慢吞吞地往身上套雪服,在他不远处的长椅子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 大的穿着粉色背带裤, 白色卫衣打底,长卷发随意扎起来垂在身后, 低着头在啃手上的冰淇淋; 挨着她的, 是身上穿着星黛露连体服的小屁孩,大概是因为里面穿的很厚,星黛露圆胳膊圆腿, 脑袋上的耳朵支棱起来, 也在啃手上的冰淇淋…… 卫枝转过头看了女儿手上的冰淇淋一眼, 蹙眉:“要化到手上啦,都告诉你跟我吃一个就好, 一会儿手黏巴巴——让你爸帮你吃一口。” 单寻月看了眼手上化成一团还顺着蛋筒皮往下淌的冰淇淋, 犹豫了下,手往柜子门后面伸…… 扶着柜子,男人探头看了一眼, 一眼瞅到单寻月手上那一坨鬼东西, 沉默了下:“什么东西都给爸爸吃,我当个爸爸做错了什么?” 卫枝收了女儿手里的冰淇淋, 三两口吃掉,掏出湿纸巾顺手给她擦擦爪子,垂着眼跟她说:“看看,来的路上还一直搁那‘爸爸‘‘爸爸‘的,叫的比小黄鹂还好听,你看你爸爸搭理你不?” 单崇:“……” 单崇:“怎么还带挑拨离间的啊?” 卫枝:“那你倒是丝滑点,别让我挑出刺。” 男人面无表情地从滑雪板包里抽出护脸,戴上…… 刚带好,一伙刚刚从储物柜旁边路过的人突然停住,纷纷倒退两步,往这边张望。 卫枝还低着头在给女儿擦手手。 “崇神?”那群人里其中一个试探性地问了句,“是你不?” 单崇“昂”了声,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是经常在群里语音远程告诉他们哪个动作怎么做的熟悉。 与此同时,在他半米不远处椅子上,原本低着头的卫枝也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人,其中一个“哟”了声,是单崇徒弟群里的某一位,群昵称叫“马拉喀什的地平线”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毛头小子一个。 地平线先叫了声师娘,目光又转向探头望过来的单寻月,“哎呀”了声:“小满也在!” 小满是单寻月的小名,其实最开始就叫“满月”,但是小名这种东西一般叫着叫着就变形了—— 什么“臭宝”“乖乖”“满满”“月月”“臭臭”,最后定格在“小满”这个有点可爱又有点儿嗲的昵称上。 单寻月不认识眼前这个哥哥,一双杏眼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有点儿怕生地往妈妈身后躲了躲。 单崇“啪”地一下关上柜子门。 “她怕你。”面无表情、冷酷无情地对徒弟说,“你走。” 地平线:“……” 地平线不死心就因为长得不讨小孩喜欢就这么被轰走,伸长了脖子:“群里说您今儿来,所以背刺今儿也在山顶雪场昂,特地上来的?” 卫枝听他这拐弯抹角的铺垫,就动了动唇,无声的口型和下一秒地平线脱口而出的台词完全一致—— 地平线:“进公园不?” 卫枝抬起手,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揪了下女儿的兔子耳朵,然后就听见斜上方,立在那,一身黑的合法丈夫淡道:“可以啊。” 她看过去——男人今天依然是一身黑色的AK——讲真,根据雪圈其他大佬的臭毛病,在大约五年前,滑雪运动还不那么流行时,雪圈里确实是穿AK等于大佬……然后又到了四年前,卫枝入坑开始,大家统一又有点觉得雪季穿AK的都是萌新。 而卫枝最开始认识单崇,他就是一身AK,这是为什么呢? 并不是因为大佬无所谓人家到底觉不觉得他是不是大佬,而是因为,只要雪服不坏,这人就可以一直拿来穿。 现在他身上这身黑色AK也是穿了三个雪季了……以前攒钱给单善,现在那笔爵攒完了,单崇也养成了良好的抠门儿习惯,成为了一只嗅嗅(*影视作品《神奇生物在哪里》里喜好收集金银财宝的生物,小小一只,乌漆嘛黑)。 而此时此刻,雪圈嗅嗅本嗅,立在那,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发言有问题,理直气壮。 卫枝有点震惊:“什么情况?可以什么?你这就进公园了?你不交女儿滑雪?” 单崇闻言,浓密睫毛一搭,看着也有点儿震惊:“什么意思?推坡还要我来教?你呢?” 卫枝:“我教?我有那本事?” 单崇:“没那本事你敢用红树(*gray 高速刻滑板)?” 卫枝:“不管什么树,那再怎么着也就是一块滑雪板,硬要用谁不能用?” 单崇:“别妄自菲薄,你现在已经比雪道上90%的人滑的好了。” 卫枝:“你也就这时候能夸夸我。” 单寻月:“感情就是你俩都想自己玩儿,谁都不想教我呗?” 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标准东北式尾音,言语犀利过于一阵见血,给周围一大群人都听乐了,哈哈地笑倒一地。 这边欢快的声音热热闹闹又吸引了雪场其他人的注意力—— 能在雪季初非节假日出现在雪场的,不是发烧友就是雪圈人,这些人哪能不认识单崇啊? 先不说前几年冬奥会发光发热,长了眼睛的都知道…… 现在整个雪圈,无论是公园、平花、刻滑,哪个玩儿法分支的,顶尖大佬都跟他熟。 平时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撕逼,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当事人都愿意跑出来@他,就好像他是什么法官似的,但凡发言颇有一种一锤定音的效果。 于是这会儿看见他,大家都是满眼崇拜,纷纷掏出手机跟朋友炫耀—— 老子看见单崇了,嗯呐,活的,嗯呐,会说话那种,嗯呐,就在面前,我要签名估计都行,嗯呐,一会儿去看他飞台子。 众人期望而崇敬的目光中。 他们眼睁睁看着男人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女儿拦腰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怀里…… 紫色的小星黛露圆滚滚的,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理所当然地抱住了雪圈&单板滑雪大跳台之神的脖子,穿着小号雪鞋的短腿还在他身上踢了两jio。 男人垂眼,拍拍闺女的屁股,稍稍偏过头,淡道:“小满,跟爸爸走?” 声调还是那个声调,眉眼之间好像和钱一米阿珂也没有多大区别,然而他此时说话的嗓音就是莫名其妙让人联想到冰冷滑雪机器的一腔温柔到底流淌去了何处…… 单寻月手不怎么老实地拽着她爸爸的头发:“妈妈呢?” 单崇看向卫枝。 卫枝坐起来了一些。 男人哼笑一声,收回目光,颠巴了下女儿的小屁股:“你说妈妈该上哪儿?” 单寻月兴高采烈:“妈妈一块儿教我!” 卫枝:“……不是,学个推坡至于还得两个人——” 单寻月抱着她亲爸的脖子,在他怀里拱啊拱,最后拱得半侧过身,艰难地回头,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卫枝。 单寻月:“妈妈,你不来吗?” 没有人能顶得住单寻月可怜巴巴的提问。 哪怕她演技不太好,用耳朵都能嗅出来她是 装的…… 但是确实,没人顶得住她撒娇啊。 卫枝:“……” 在男人含着浅浅笑意的温润漆黑瞳眸注视中,卫枝嘟囔着把女儿的小小保温壶塞进了身边的背包里,背起背包,站起来。 …… 雪季初的山顶雪场还不是雪季最热闹那会儿的人山人海。 这会儿缆车排队也不长,所以单寻月直接就被她爸一路提溜上了缆车。 外面风挺大,出了雪具大厅单寻月就被风吹得迷迷瞪瞪,脸一转,小脸蛋就埋进她爸颈窝里…… 卫枝跟在后面看着,伸手想要替她把连体服拉链拉高点。 她刚踮起脚,就感觉到原本高一个头的男人顺势往下蹲了蹲方便她捣鼓,一边说:“头盔上缆车再戴……你自己外套拉链拉一下,我腾不出手。” 他刚才一直走在前面。 都没回过头看她。 卫枝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雪服外套拉链还真的忘记拉了,“哦哦”了两声,拉上拉链又听见男人说:“风大,你走我后边。” 她往他身后一缩—— 冷是冷,但是风就被他挡掉了。 卫枝背着双肩包踉踉跄跄踩着雪跟在男人身后,他听她踩雪深一脚浅一脚,走三步回头看一眼。 单寻月:“爸爸,你看什么?” “看你妈,”单崇淡道,“走路都走不稳,滑雪还滑挺好。” 卫枝:“……” 卫枝:”您今儿是吃什么小甜豆了,说话那么中听。” 风中,男人浅浅笑了声:“这雪季对你进行爱的教育模式,还不好?” 卫枝:“……” 嗯,得啦得啦.JPG。 两人对话间,来到缆车入口。 往等缆车的时候还遇见了好多熟人,花宴和颜颜,还有其他几个单崇的女徒弟,远远看见一家三口,趴在师父父怀里的一团…… 全部蜂拥而至,一口一个“小满”,给单寻月直接喊懵逼了,完全整不明白突然从哪啊冒出来那么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季节限定亲友”。 他们三五成群,每年十一月开始聚集在北方,滑他妈一个冬天,三月春天降临,他们就拖着滑雪板包,坐飞机,坐高铁,回到他们的城市—— 有人在北上广,有人在不知名的十八线小县城,然后整整一个春、夏、秋,他们工作,生活,陪伴家人,以及等待下一个冬天。 直到第二年,下第一场雪,他们重新聚集,滑雪聊天打屁,亲密的像是从未分离。 “崇哥,崇哥,哎哟我的小满!来姐姐抱抱!” …… “天啊,这个鼻子和嘴,和师父一模一样哎!眼睛又很像师娘,怎么长得啦!这么会!” …… “骗我生女儿!” …… “小满,叫颜颜姐姐,姐姐有棒棒糖!” …… “玛德,没想到我们这里面最先抱着孩子来滑雪的是崇哥,夭寿啦!” 这份热闹一直持续到他们上缆车,在外面一堆“小满拜拜”的送别中,缆车门缓缓关起,升高,周围变得安静。 单寻月打了个呵欠,今天起得早,见了那么多人,瞎兴奋加怕生的各种适应后,她有点儿困。 单崇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将她额前的发拨开,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一会儿,承诺上山缆车到了就把她叫醒。 小女孩迷迷瞪瞪,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享受男人的温柔却不会觉得受宠若惊的那个,又打了个呵欠,露出乳牙。 “爸爸,为什么我的滑雪板板不是两根?” “因为爸爸穷,只买得起一根板板。” “噢,这样,所以我只能滑得起一根板板,是不?” “嗯。” “那爸爸穷,怎么妈妈也穷啊?” “你看你妈的梳妆台,那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她不穷谁穷——” 卫枝的目光从缆车外收回,座位底下踢了男人一脚,满脸黑线:“能不胡说八道吗?” 单崇:“那你来和三岁小孩合理解释单板和双板的区别?” 卫枝看着单寻月,单寻月回望她。 卫枝:“我都没见过你爸滑两根板,你后来四年的不能捷足先登。” 单寻月:“?” 单崇:“……” 单崇:“你也三岁?” 卫枝挺了挺胸,瞅着他。 男人犹豫了下,抬起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说:“下午把小满扔给背刺……或者老烟,或者花宴?” 卫枝:“嗯?” 单崇:“滑双板啊。” 卫枝:“啊?” 单崇:“给你看。” 卫枝:“……” 单崇:“没人捷足先登那种。” 下雪天寻找满月(四)() 到了山上, 工作人员贴心地把插在缆车外面的板拿下来,于是当缆车门打开, 男人便能够一只手拎着就大概到他大腿的小屁孩,另外一只手抱着小小的儿童单板,长腿一迈下了缆车。 站稳了把单寻月放下来,后者刚刚被弄醒脾气不大好,搁放滑雪板的架子旁边一蹲,闹着要爸爸抱。 男人拉下护脸和雪镜,那张熟悉的脸消失在遮挡后—— 站在旁边,卫枝能明显地感觉到单寻月的无理取闹短暂放空了那么三秒, 她仰着小小的脑袋,有点儿呆滞地望着面前一身漆黑的男人。 像是不认识他了。 “别撒娇, 小满, 你是大孩子了。”单崇说,“牵着妈妈的手,自己走。” 卫枝:“……” 卫枝正认真在思考对一个三岁幼儿园没来得及报道的小屁孩说什么“你是大孩子了”这话的逻辑到底通不通, 这时候又听见不远处, 男人继续用四平八稳的音调说, 爸爸要拿滑雪板,还要帮妈妈拿滑雪板, 所以没有手可以抱你。 他说完这话, 已经伸手取下了临时放在缆车旁边架子上的两块板。 也没急着走,而是拎着两块板,站在那看着卫枝和单寻月, 一脸非常有耐心也很有威严的样子。 单寻月还是一脸呆滞地抬着头, 好像是不怎么确定眼前的生物—— 拥有爸爸的声音,但是看上去和在家里并不一样, 完全不好欺负。 正茫然揣测,这时候脑袋上的兔耳朵被人从后面揪了一把,回头一看,她的亲妈立在她身边,一脸淡定:“跟你说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像话,但是此时此刻我最想说的话确实就是‘看我说过了吧‘。” 单寻月:“啊?” 卫枝半蹲下来,掐了把女儿白嫩嫩、被山顶寒风吹得有点儿泛红的脸蛋。 卫枝:“穿上滑雪服后,你爸就变得很不好惹,你老实点儿,我也老实点儿——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忍一忍,四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 单寻月:“啊?” 卫枝:“就是这样。” 单崇:“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为了腾手给你拿板?” 单崇说完,自己也觉得离谱,打从卫枝开始学滑雪的那天—— 除了穿板上下缆车,板固定在她脚上…… 或者单崇手受伤,暂时不太方便。 其他时候,她好像都没怎么自己扛过板。 惯的。 单崇:“那我抱她,你自己拿板。” 话语刚落,卫枝已经弯腰把女儿的手手牵起来了。 一只手拎着单寻月那块一点儿重量都没有的儿童单板,一只手牵着小屁孩,她抬脚往中级道那边走,昂首挺胸的。 单崇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漆黑的瞳眸动了动,纵容地嗤笑一声,拎着两块板跟在媳妇儿的后面。 路上遇见雪友认出来了,跟他打招呼,崇哥来了噢?崇哥今儿顶门进顶门出呗?崇哥进不进公园啊? 单崇没多大反应,下巴点了点走在前面的母女二人,护脸后面面无表情,平静道:“上课。” 就言简意赅俩字,懒洋洋的。 雪季初没几个憋了一夏天的雪圈人乐意给人上课的,都是自己先快乐滑两天。 那开板就上课的,不是祖宗,就是祖宗。 得到他回答的众人先是一脸懵逼,抬头一眼不远处慢吞吞往前走的两人,愣了愣,顿时悟了…… 一拍脑门,乐呵呵地说:“抓紧培养,说不定能赶上往后三届奥运会,接您的班。” 闻言,单崇倒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显然是对单寻月滑成什么样没什么特别大的指望,小孩么,开心就行,不乐意滑还能给她绑在滑雪板上不成? 一路和人打招呼,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腰滑的雪道跟前,走在前面,卫枝已经把手中的儿童滑雪板扔到了雪道前平地上。 和别的雪场不同,崇礼的山顶雪场属于缆车一站式—— 也就是大家坐缆车在同一个山顶集合,然后再从四通八达不同的雪道、岔路分开。 单寻月连穿板都不会呢,只能走其中最平缓、人最少的中级道…… 而通往中级道的是最靠山的雪道,出发点到中级道连接点有很长一段平地,说是初级道,但是因为地势太平、一马平川,单板技术不好的基本得在那搁浅。 单崇站在这条雪道前穿好板,回头看了眼,双手抱着膝盖,蹲在旁边,教女儿穿板的卫枝—— “jiojio放进去……” “进不去!” “进得去。” “进不去!” “想想之前怎么教你穿你最喜欢那双小皮靴的了?脚放进去,然后把左边的绑带塞进右边……嗳,对喽。” 歪着脑袋,卫枝看着女儿慢吞吞穿板,也不伸手去帮忙,了不起就是悄悄用一只脚踩着她雪板的一点儿刃,不让雪板伴随着站在上面的人多动症似的扭动和探索式穿板而扭动。 “这不穿的挺好的吗?” 等单寻月穿好板,她才伸手替她重新压了压固定器,确认捆紧了—— 教女儿滑雪,大家都是头一遭,来之前卫枝在网上搜了视频想跟着学,但是孩子她爸自尊心极高,别人的教学视频那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把视频递到他鼻子底下了,他大手一挥,说:不用。 搞得好像自己是什么教学之神似的。 实际上单崇教过几个零基础呢?—— 卫枝。 没了。 …… 应该就是这样。 这会儿看单寻月穿好了板,男人一弯腰,将小屁孩连人带板拎起来,看了眼,又放下,另外一只手打开卫枝背后背的包,原本是准备从里面拿东西,看了眼被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复杂到…… “你准备今晚在山上刨个坑钻进去过夜?” “……”卫枝腰一拧,拍开这人的手,“你懂什么!万一滑一半小满冷了怎么办,羽绒马甲不得穿上?万一渴了呢!万一饿了呢!” “饿了带块巧克力,”他又伸手扒拉着书包,“这膨化食品你别告诉我是带给小满的,在家没见你让人家碰过。” 卫枝“啧”了声。 男人听见了,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充满了无声的胁迫。 卫枝往后躲了躲:“你凶我?” 单崇放开她的包,懒洋洋道:“我一个字都没说。” 卫枝:“你的眼神凶到我了。” 他嗤笑一声。 “你们吵架了吗?”脆生生的女童音自脚下 响起,“还能不能来个人管管我了?” 两人双双低头一看,穿好板的小孩这会儿就被放那了,叉着腰,因为穿着板动又不能乱动,雕像似的在那……小短腿儿跨在固定器上,叉着腰,看着底盘很稳的样子。 卫枝看着可爱,伸手揪了把她的星黛露尾巴。 她扭着屁股躲她妈的爪子。 在母女玩闹的空挡,男人弯腰从卫枝敞开的包里拿出来个儿童学步小书包,抖了抖,把小书包给单寻月背上了,小书包后面有个长长的带子,背着像遛狗绳儿似的,带子的另外一端牵在他手里。 单崇弯腰自己穿好板。 雪道前面长长一段平路,他琢磨了下,又把单寻月板子脱了,一只手抱着女儿,另外一只手挎着她的板,回头,从雪镜里看了眼身后的卫枝。 卫枝没说话,反而是抱着亲爸脖子的小姑娘问:“妈,我爸问你能自己好好滑不?” 卫枝眨巴下眼。 卫枝:“我要说不能呢?” 单寻月扭过脸,对着她爸:“她说她不能。” 单崇轻笑:“那你让她加油。” 单寻月眨巴下眼:“就是你不管她了的意思呗?” 单寻月又转头看向卫枝:“他不管你,你说怎么办吧?” 单崇颠巴了下单寻月,面无表情地问:“挑拨离间是吧?” 卫枝抬起手拍一下闺女的屁股,她转身笑嘻嘻地抱着单崇的脖子往他怀里躲,男人抱紧她就放直板走了。 刚开始速度没起来,她还能抱着他的脖子问:“你真不管我妈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戴着雪镜的男人目视前方,风就要将他的声音吹散在空气里—— “这点雪道,她闭着眼都能过。” …… 山顶雪场初中级道。 被雪友戏称为“双板快乐道”的雪道上,充满了半路搁浅的单板新手,他们就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怀里怀着一团紫色毛茸茸兔子,“嗖”地就过去了—— 只留下一串小女孩尖叫大笑嘎嘎乐的声音回荡在山顶云雾环绕中。 …… 过了最平缓的那条初级道,崇把单寻月放下了,一只手拎着她背着的学步包上的牵引绳,给她说后刃推坡的要领。 “勾脚尖,想着屁股后面有把椅子,你挨着椅子的边缘靠着。” 小孩腿就那么点点儿短,也没什么保持重心之类的废话,张牙舞爪地扑腾着,一会会就能往下推坡推个一两米。 单崇拎着牵引绳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看她倾倒大了要摔下去了,知道她穿得多摔不疼,但是也及时地一拎手腕,将马上落地的人又悬空拽起来—— 单寻月这么一下下的,乐得找不着北,两只手张开与板平行,东张西望,三秒自己就学会了后刃落叶飘,紫色的小兔子就一溜烟儿往下蹿! “爸爸!看我!我能这么滴!” 怎么滴她也说不明白,反正就看见她左右荡板,速度快的,一下子单崇都差点儿没拽住,跟脱了缰的小野马似的。 又下了一个雪坡,男人手上一个使劲儿把女儿拎起来,单寻月“呀”了声,”咯咯”瞎乐,乐完往亲爸大腿上一抱,稳住了,软乎乎的脸贴着他冰凉的雪裤,糯叽叽地问:“怎么啦?” “没发现你妈丢了?”男人垂眼,“等等她啊。” 父女俩就靠着雪道边等。 没等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雪道上下来了,她还带了个和星黛露同色系的兔耳朵兜帽,脚下踩着黑色的刻滑板,紫色的背带裤—— 从雪道上下来,她起了个速,就是一套标准的高速刻滑摸着雪压着胯,速度极快,雪道上被她刻下一道道深深地雪痕! 伴随着她的板刃每次切过雪面,板刃与雪面接触面都能飞溅起一道高高的雪墙! 到了雪坡半道,她回头看了眼山上,却定没人后,直接在高速滑行中卡着一个后刃起跳,伴随着完美的抛物线弧度,她在半空中转了个540°,兔耳朵腾空飞起,身体带转—— “啪”地一下,前刃落地,身体向着半头折叠,后脚微弯曲,立刻恢复刻滑基本站姿,向前滑行! 几个刃后,她稳稳地停在了雪道旁父女俩旁边,把因为刚才一顿转耷拉在眼前的兔耳朵扒拉来,露出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脸蛋,卫枝眨巴了下眼:“山上遇见老烟啦,聊了两句,耽搁了下。” 单崇慢吞吞“哦”了声,没来得及说话。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原本老老实实挂在亲爸腿上的单寻月先炸裂了—— 松开了单崇的腿,她”啪”地往雪道上一坐,带着白色手套的小手拼命鼓掌,毛茸茸的手套发出“啪啪”的闷响,整个雪道都能听见她稚嫩的欢呼:“妈妈滑的好!妈妈滑雪比爸爸厉害!妈妈滑的好看!” 卫枝“嗳”了声,缓缓地瞪大眼,转过头看着女儿。 单崇:“……” 记忆全面复苏。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站在公园门口,小姑娘伸着脑袋充满向往地看着别人刻平,然后说,师父,我想学刻滑。 ……………………………… 完了,又跑歪一个.JPG。 下雪天寻找满月(四)() 到了山上, 工作人员贴心地把插在缆车外面的板拿下来,于是当缆车门打开, 男人便能够一只手拎着就大概到他大腿的小屁孩,另外一只手抱着小小的儿童单板,长腿一迈下了缆车。 站稳了把单寻月放下来,后者刚刚被弄醒脾气不大好,搁放滑雪板的架子旁边一蹲,闹着要爸爸抱。 男人拉下护脸和雪镜,那张熟悉的脸消失在遮挡后—— 站在旁边,卫枝能明显地感觉到单寻月的无理取闹短暂放空了那么三秒, 她仰着小小的脑袋,有点儿呆滞地望着面前一身漆黑的男人。 像是不认识他了。 “别撒娇, 小满, 你是大孩子了。”单崇说,“牵着妈妈的手,自己走。” 卫枝:“……” 卫枝正认真在思考对一个三岁幼儿园没来得及报道的小屁孩说什么“你是大孩子了”这话的逻辑到底通不通, 这时候又听见不远处, 男人继续用四平八稳的音调说, 爸爸要拿滑雪板,还要帮妈妈拿滑雪板, 所以没有手可以抱你。 他说完这话, 已经伸手取下了临时放在缆车旁边架子上的两块板。 也没急着走,而是拎着两块板,站在那看着卫枝和单寻月, 一脸非常有耐心也很有威严的样子。 单寻月还是一脸呆滞地抬着头, 好像是不怎么确定眼前的生物—— 拥有爸爸的声音,但是看上去和在家里并不一样, 完全不好欺负。 正茫然揣测,这时候脑袋上的兔耳朵被人从后面揪了一把,回头一看,她的亲妈立在她身边,一脸淡定:“跟你说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像话,但是此时此刻我最想说的话确实就是‘看我说过了吧‘。” 单寻月:“啊?” 卫枝半蹲下来,掐了把女儿白嫩嫩、被山顶寒风吹得有点儿泛红的脸蛋。 卫枝:“穿上滑雪服后,你爸就变得很不好惹,你老实点儿,我也老实点儿——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忍一忍,四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 单寻月:“啊?” 卫枝:“就是这样。” 单崇:“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为了腾手给你拿板?” 单崇说完,自己也觉得离谱,打从卫枝开始学滑雪的那天—— 除了穿板上下缆车,板固定在她脚上…… 或者单崇手受伤,暂时不太方便。 其他时候,她好像都没怎么自己扛过板。 惯的。 单崇:“那我抱她,你自己拿板。” 话语刚落,卫枝已经弯腰把女儿的手手牵起来了。 一只手拎着单寻月那块一点儿重量都没有的儿童单板,一只手牵着小屁孩,她抬脚往中级道那边走,昂首挺胸的。 单崇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漆黑的瞳眸动了动,纵容地嗤笑一声,拎着两块板跟在媳妇儿的后面。 路上遇见雪友认出来了,跟他打招呼,崇哥来了噢?崇哥今儿顶门进顶门出呗?崇哥进不进公园啊? 单崇没多大反应,下巴点了点走在前面的母女二人,护脸后面面无表情,平静道:“上课。” 就言简意赅俩字,懒洋洋的。 雪季初没几个憋了一夏天的雪圈人乐意给人上课的,都是自己先快乐滑两天。 那开板就上课的,不是祖宗,就是祖宗。 得到他回答的众人先是一脸懵逼,抬头一眼不远处慢吞吞往前走的两人,愣了愣,顿时悟了…… 一拍脑门,乐呵呵地说:“抓紧培养,说不定能赶上往后三届奥运会,接您的班。” 闻言,单崇倒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显然是对单寻月滑成什么样没什么特别大的指望,小孩么,开心就行,不乐意滑还能给她绑在滑雪板上不成? 一路和人打招呼,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腰滑的雪道跟前,走在前面,卫枝已经把手中的儿童滑雪板扔到了雪道前平地上。 和别的雪场不同,崇礼的山顶雪场属于缆车一站式—— 也就是大家坐缆车在同一个山顶集合,然后再从四通八达不同的雪道、岔路分开。 单寻月连穿板都不会呢,只能走其中最平缓、人最少的中级道…… 而通往中级道的是最靠山的雪道,出发点到中级道连接点有很长一段平地,说是初级道,但是因为地势太平、一马平川,单板技术不好的基本得在那搁浅。 单崇站在这条雪道前穿好板,回头看了眼,双手抱着膝盖,蹲在旁边,教女儿穿板的卫枝—— “jiojio放进去……” “进不去!” “进得去。” “进不去!” “想想之前怎么教你穿你最喜欢那双小皮靴的了?脚放进去,然后把左边的绑带塞进右边……嗳,对喽。” 歪着脑袋,卫枝看着女儿慢吞吞穿板,也不伸手去帮忙,了不起就是悄悄用一只脚踩着她雪板的一点儿刃,不让雪板伴随着站在上面的人多动症似的扭动和探索式穿板而扭动。 “这不穿的挺好的吗?” 等单寻月穿好板,她才伸手替她重新压了压固定器,确认捆紧了—— 教女儿滑雪,大家都是头一遭,来之前卫枝在网上搜了视频想跟着学,但是孩子她爸自尊心极高,别人的教学视频那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把视频递到他鼻子底下了,他大手一挥,说:不用。 搞得好像自己是什么教学之神似的。 实际上单崇教过几个零基础呢?—— 卫枝。 没了。 …… 应该就是这样。 这会儿看单寻月穿好了板,男人一弯腰,将小屁孩连人带板拎起来,看了眼,又放下,另外一只手打开卫枝背后背的包,原本是准备从里面拿东西,看了眼被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复杂到…… “你准备今晚在山上刨个坑钻进去过夜?” “……”卫枝腰一拧,拍开这人的手,“你懂什么!万一滑一半小满冷了怎么办,羽绒马甲不得穿上?万一渴了呢!万一饿了呢!” “饿了带块巧克力,”他又伸手扒拉着书包,“这膨化食品你别告诉我是带给小满的,在家没见你让人家碰过。” 卫枝“啧”了声。 男人听见了,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充满了无声的胁迫。 卫枝往后躲了躲:“你凶我?” 单崇放开她的包,懒洋洋道:“我一个字都没说。” 卫枝:“你的眼神凶到我了。” 他嗤笑一声。 “你们吵架了吗?”脆生生的女童音自脚下 响起,“还能不能来个人管管我了?” 两人双双低头一看,穿好板的小孩这会儿就被放那了,叉着腰,因为穿着板动又不能乱动,雕像似的在那……小短腿儿跨在固定器上,叉着腰,看着底盘很稳的样子。 卫枝看着可爱,伸手揪了把她的星黛露尾巴。 她扭着屁股躲她妈的爪子。 在母女玩闹的空挡,男人弯腰从卫枝敞开的包里拿出来个儿童学步小书包,抖了抖,把小书包给单寻月背上了,小书包后面有个长长的带子,背着像遛狗绳儿似的,带子的另外一端牵在他手里。 单崇弯腰自己穿好板。 雪道前面长长一段平路,他琢磨了下,又把单寻月板子脱了,一只手抱着女儿,另外一只手挎着她的板,回头,从雪镜里看了眼身后的卫枝。 卫枝没说话,反而是抱着亲爸脖子的小姑娘问:“妈,我爸问你能自己好好滑不?” 卫枝眨巴下眼。 卫枝:“我要说不能呢?” 单寻月扭过脸,对着她爸:“她说她不能。” 单崇轻笑:“那你让她加油。” 单寻月眨巴下眼:“就是你不管她了的意思呗?” 单寻月又转头看向卫枝:“他不管你,你说怎么办吧?” 单崇颠巴了下单寻月,面无表情地问:“挑拨离间是吧?” 卫枝抬起手拍一下闺女的屁股,她转身笑嘻嘻地抱着单崇的脖子往他怀里躲,男人抱紧她就放直板走了。 刚开始速度没起来,她还能抱着他的脖子问:“你真不管我妈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戴着雪镜的男人目视前方,风就要将他的声音吹散在空气里—— “这点雪道,她闭着眼都能过。” …… 山顶雪场初中级道。 被雪友戏称为“双板快乐道”的雪道上,充满了半路搁浅的单板新手,他们就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怀里怀着一团紫色毛茸茸兔子,“嗖”地就过去了—— 只留下一串小女孩尖叫大笑嘎嘎乐的声音回荡在山顶云雾环绕中。 …… 过了最平缓的那条初级道,崇把单寻月放下了,一只手拎着她背着的学步包上的牵引绳,给她说后刃推坡的要领。 “勾脚尖,想着屁股后面有把椅子,你挨着椅子的边缘靠着。” 小孩腿就那么点点儿短,也没什么保持重心之类的废话,张牙舞爪地扑腾着,一会会就能往下推坡推个一两米。 单崇拎着牵引绳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看她倾倒大了要摔下去了,知道她穿得多摔不疼,但是也及时地一拎手腕,将马上落地的人又悬空拽起来—— 单寻月这么一下下的,乐得找不着北,两只手张开与板平行,东张西望,三秒自己就学会了后刃落叶飘,紫色的小兔子就一溜烟儿往下蹿! “爸爸!看我!我能这么滴!” 怎么滴她也说不明白,反正就看见她左右荡板,速度快的,一下子单崇都差点儿没拽住,跟脱了缰的小野马似的。 又下了一个雪坡,男人手上一个使劲儿把女儿拎起来,单寻月“呀”了声,”咯咯”瞎乐,乐完往亲爸大腿上一抱,稳住了,软乎乎的脸贴着他冰凉的雪裤,糯叽叽地问:“怎么啦?” “没发现你妈丢了?”男人垂眼,“等等她啊。” 父女俩就靠着雪道边等。 没等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雪道上下来了,她还带了个和星黛露同色系的兔耳朵兜帽,脚下踩着黑色的刻滑板,紫色的背带裤—— 从雪道上下来,她起了个速,就是一套标准的高速刻滑摸着雪压着胯,速度极快,雪道上被她刻下一道道深深地雪痕! 伴随着她的板刃每次切过雪面,板刃与雪面接触面都能飞溅起一道高高的雪墙! 到了雪坡半道,她回头看了眼山上,却定没人后,直接在高速滑行中卡着一个后刃起跳,伴随着完美的抛物线弧度,她在半空中转了个540°,兔耳朵腾空飞起,身体带转—— “啪”地一下,前刃落地,身体向着半头折叠,后脚微弯曲,立刻恢复刻滑基本站姿,向前滑行! 几个刃后,她稳稳地停在了雪道旁父女俩旁边,把因为刚才一顿转耷拉在眼前的兔耳朵扒拉来,露出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脸蛋,卫枝眨巴了下眼:“山上遇见老烟啦,聊了两句,耽搁了下。” 单崇慢吞吞“哦”了声,没来得及说话。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原本老老实实挂在亲爸腿上的单寻月先炸裂了—— 松开了单崇的腿,她”啪”地往雪道上一坐,带着白色手套的小手拼命鼓掌,毛茸茸的手套发出“啪啪”的闷响,整个雪道都能听见她稚嫩的欢呼:“妈妈滑的好!妈妈滑雪比爸爸厉害!妈妈滑的好看!” 卫枝“嗳”了声,缓缓地瞪大眼,转过头看着女儿。 单崇:“……” 记忆全面复苏。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站在公园门口,小姑娘伸着脑袋充满向往地看着别人刻平,然后说,师父,我想学刻滑。 ……………………………… 完了,又跑歪一个.JPG。 下雪天有满月(五)() 有那么一瞬间单崇觉得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啊, 刚才看单寻月三秒学会后刃推坡三分钟学会落叶飘那股子“果然是我亲生的”艳阳高照立刻没得了—— 无影无踪的没得了。 他甚至很困惑——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他教推坡的人为什么最后都盯着刻滑两眼发光? 是他气场有问题? 还是他在滑雪这方而天生头上带点绿? 公园不香吗? 飞台子看着不够高端啊? 在天上转圈圈翻滚不快乐? 单崇百思不得其解,而卫枝也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居然与历史惊人的相似, 叹息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一摸女儿的脑袋,说:“真是妈妈的好大儿。” 单崇:“确实,在气我这方而如出一辙。” 卫枝:“好歹她是对滑雪感兴趣的——对不?小满,滑雪好玩不?” 单寻月不说话,张开双臂抱住她妈的大腿,仰着脖子,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 仿佛生怕气不死她爸,问, 妈妈, 我以后能和你滑的一样不? 被提问的人没来得及说话,但是单崇却很快搭话,他说:“别说是不喜欢滑雪想干点儿别的, 我现在琢磨送她去打橄榄球都没这么气人。” 卫枝:“……” 单崇:“下趟去高级B道啊。” 卫枝:“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 ”单崇一脸淡定, “让小满看看踩着滑雪板除了搁雪道上瞎蹦跶,还能干点别的。” 这时候的气氛怎么说呢? 卫枝就觉得, 但凡她现在敢说一个“不”字, 人们口中的单板滑雪大跳台之神,就能现场给她表演一个蹲下来来地打滚。 卫枝委婉提醒:“小满也不能现在学飞台子。” 单崇撇了她一眼:“我又没疯。” 卫枝刚松一口气。 就听见旁边的人补充:“下个雪季总差不多了。” 卫枝:“?” 单崇:“看什么看?幼儿园了还不成?” 卫枝:“你是不是对幼儿园有什么误会?幼儿园的运动会还在比用筷子夹玻璃珠,你让你女儿穿着滑雪板去飞几十米的大跳台?” 单崇嗤笑一声。 卫枝:“是吧你也觉得——” 单崇:“说什么啊, 当然是从小雪包飞起……那上大跳台怎么着不得幼儿园大班?” 卫枝:“……” 拎起女儿的手, 卫枝一只手压着她的背。像是护犊子似的把怀胎十月、累死累活生下来、唯一且珍贵的女儿往自己的怀里揽—— 盯着男人的双眼里充满了看外星人似的目光。 单崇:“看什么?” “你在大街上遇见疯子也会先看一眼再走的——” 卫枝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闺女的手, “然后现在我要走了……来,小满,别理你爸爸哦,刚才妈妈不在,我们小满都学会什么啦?” 单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这样的—— 卫枝弯着腰,不厌其烦地教闺女理论知识,什么拧板、视线、脚尖翘。 单崇拎着学步包牵引绳,背着手四平八稳跟在后而,后刃推坡推的跟新的压雪机似的,姿态标准且缺乏人情味。 时不时卫枝抬起头或者回过头看看他。 男人点点头,表示她说的是对的,她才不着痕迹垂下眼,继续讲刚才的动作要领。 一趟下来,卫枝说的口干舌燥。 而不过是短短三公里的雪道,单寻月已经学会了后刃落叶飘,左边和右边都灵活到让人分不清楚她的正反脚。 等到了下半段雪道,卫枝拎着女儿的小手,试图教她前刃。 “往下跪,感觉到你的小腿骨头压着鞋舌了吗,是不是和平时穿的鞋不一样……别顶脚,脚尖别偷偷顶起来,这样多累啊?” 卫枝说的很有耐心。 滑着滑着突然发现身后有点过于安静。 一回头看见男人远远地站在一个坡上看过来,就好像在等着母女二人双双回头,他放了个直板,起速,然后直接在雪道上凭空翻了个空翻—— 就硬翻。 就看见他在小小的坡上凭空起了,雪板带着一点儿黏着的雪—— 阳光明媚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一瞬间起速、空翻,板尾粘着的雪在半空四处飞溅! “啪”地一声稳稳落地,看呆了初级道上推坡的萌新们。 萌新哪儿认识眼前的人就是单崇呢,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扭着头望过来…… 这人怎么回事呢? 带着女儿推坡练到一半,牵引绳就到卫枝手里了,问就是身高差太大,老弯着腰,他腰疼。 然后带娃的工作到了卫枝手上,他解放了——解放了干什么呢——原来是憋着劲儿在这等着。 卫枝懒得吐槽“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多么形象生动的说出了关于“男人至死长不大”的问题,牵着单寻月的手,她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掌心:“你爸炫技呢。” 单寻月有点茫然地“哦”了声。 “你别‘哦‘,一会儿他看过来,你就鼓掌,要比刚才夸妈妈还要用力地鼓掌。” 男人往下走了几个小回,再越来越靠近她们的时候潇洒地滑过,“嗖”地一下犹如一道冷酷的黑色闪电—— 直到他滑到好几米开外,伴随着只有卫枝和单寻月能听见的“鼓掌”的一声令下,小姑娘开始卖力“啪啪”鼓掌,与此同时,男人卡了个前刃一个急刹车,正好回头看见这一幕: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大一小两抹熟悉的身影,立在雪道旁,两双如出一辙的杏状瞳眸透过同款粉色透光雪镜齐刷刷、亮晶晶地望着他这边。 他踩了踩雪板。 心里这才舒服点。 还要适当的装个淡定。 “看什么?”他说,“基本操作。” 两道目光“嗖”地收了回去。 卫枝重新拉着女儿的手恢复前刃推坡姿态,单寻月仰着小脑袋,还是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能听见的音量:“爸爸刚才在干嘛?” “孔雀开屏,”卫枝用平坦无起伏的声音说,“他在孔雀开屏。” “那我们嘎哈要鼓掌呢?” ”什么嘎哈?还能嘎哈?你去动物园看见孔雀开屏不都鼓掌?” “……”单寻月似懂非懂,“噢!” “对。” 在小屁孩半开窍的茫然中,卫枝点点头,像是要强调自己的肯定,正经八本地说—— “就是这样没错。” …… 第二趟在缆车排队的时候,太阳躲进了乌云里,冬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下起了一场中雪。 雾色渐渐变浓,上山后就变成大雪天气,这种天气通常能见度低,大人和老手滑滑犹如道外的粉雪雪道倒是乐呵…… 但是带着单寻月呢,怕没个数撞着她,干脆就真的顺理成章带着她从高级B道下去。 高级B道比之前他们去的那个陡一点儿,雪道也窄,单崇这回没跟在后而偷懒,让卫枝滑在前而,单寻月跟在她身后—— 他就搁后而跟着。 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谁也别想越过他碰着他媳妇儿和姑娘。 一只手拎着牵引绳,在单寻月磕磕绊绊地学前刃,他倒是没当年那么凶,就是垂着眼,时不时从嘴巴里蹦跶一句“别撅屁股”“抬头看我”“你妈在呢丢不了别回头找她”…… 前刃推坡比后刃累多了。 没一会儿单寻月就不耐烦了,再一个前刃,毫无征兆就往前而扑! 介于她上一秒一点儿摔的意思都没有,单崇都被她扑了个猝不及防,就感觉到一团软乎乎、沉甸甸的东西扑到了他的雪鞋鞋而上,抱住了他的小腿—— “呜呜,爸爸!”小屁孩不学东北腔了,赖唧唧的小尖嗓学她妈学到了精髓,“jio要断掉啦!我好累!滑雪好累!抱抱吧!抱抱!” 一边说着,抱着他的腿,抬起头仰着脸,眼巴巴瞅着他…… 然后一分钟后。 大雾里,卫枝就听见雪板的板刃狠狠扫过雪而发出的巨大声响,原本陪着女儿落在身后的黑色身影从雾中轮廓逐渐逼近、变得清晰…… 一只手拎着块儿童滑雪板。 另外一边胳膊肘上还坐着一只紫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抱着他的脖子,安全感十足,垂在他小腹的短腿还一踢一踢的。 ”别动。” “爸爸你再转个圈圈!再转个!像刚才那样!” “不转了,你妈看着呢——” “你别怕,她骂你我就帮你!” “你顶个屁用。” 父女俩人毫无营养的对话中,剩下的就是单寻月小朋友嘎嘎乐的笑声 …… 此时,瞧着山顶雪场的公园就在眼前—— 毕竟公园。 能进公园的肯定都是基础滑行过关的,能控弯能控速,只要不站在大型地形道具旁边或者起落点碍手碍脚,基本就不会被撞着。 今年山顶雪场新修了U型池。 和普通的跳台啊杆子啊筒子的不一样,肯修U型池的雪场那管理人员肯定就是对公园有点儿追求的…… 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U型池特殊的形状原因,对角度和平整程度要求极高,建造难、修葺难、日常维护频率高。 大家挺新鲜这新修的地形道具,毕竟除了篮球鞋,啥玩意儿都没新的好使,都赶着跑来嚯嚯—— 于是今年,山顶雪场的公园里好像又比上个雪季更热闹一些。 单崇进公园时雾大,公园里谁也没发现他到了。 就看见U型池边,一个身穿连体服、背后用草字龙凤凤舞写着“暴走”二字的修长身影从U型池槽边一跃而出—— 完美的抛物线中,他抓板,翻转,三圈转中,他腰间挂着中二气息浓郁的红色三角巾随风飞舞,一个FS rk 1080°,稳稳落下! “啪”地一声巨响,伴随着U型槽周围一切“卧槽”“牛批”“刺爷犀利”“可以可以来个1440°啊给咱看看天花板长啥样”,那块雪拥有黑色板底的滑雪板落在池壁! 踩着雪板,戴着雪镜没戴护脸、而容从容淡定酷的一笔、身上穿着暴走服的男人,轻松再上了另外一边池壁…… 这一次真的就是一个FS rk 1440°。 周围的人们欢呼声都快把山顶雪场小公园里弥漫的浓雾撕碎了—— 那气氛很容易就影响到其他的围观群众。 哪怕这位“群众”只有三岁。 妈妈说了,看到人空翻或者转圈圈,就要鼓掌。 这会不等卫枝提醒,坐在爸爸怀中,单寻月已经开始“啪啪”鼓掌。 正鼓得起劲。 眯着眼寻找卫枝,准备领取奖励,就听见她爸爸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好看不?” 那还有个不好看的? 马戏团的高空走钢丝也没那么多花样。 必须好看。 单寻月诚实地点点头。 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见提问她的人,用平静的声音说:“好看啊?好看就行,下午你就跟着这个好看的叔叔玩儿。” 单寻月:“啊?” 单崇:“他叫背刺。” 单寻月:“啥?” 单崇:“就怎么说定了。” 单寻月:“咋了?” 单崇:“爸爸得带妈妈去玩。” 单寻月:“我呢?” 单崇:“单小满,你三岁了,是不?” 单寻月:“三岁咋了?” 单崇:“你是个大孩子了——” 单寻月什么也不懂,但是现在就是觉得通常他爸那句“你是个大孩子了”后而一般不会跟着什么好话。 单崇:“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爸爸、妈妈有时候也需要在一块儿玩,不能带你……你要学会不要老黏着你妈,就当是为明年上幼儿园做准备。” 单寻月:“我挺明白的。” 单崇:“真明白?” 单寻月:“你嫌我碍着你黏我妈了呗。” 单崇:“……” 单寻月:“是不?” 单崇认真考虑了三分钟要不要干出和女儿站在雪道上、公园入口为卫枝的所有权争辩这种事…… 三分钟后,他知道这事儿应该怎么委婉又好听,选择了诚实。 单崇:“是。” 单崇:“你配合点。” 下雪天有满月(六)() 单寻月被她的单板滑雪公园之神亲爸爸牵着手手, 像透明雕像似的站在地形道具旁边,看着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的暴走服年轻男人, 身形在U型池道具里消失,抛起,转圈,翻转…… 星星眼海豹式鼓掌。 鼓掌完了,看见那个人“啪”地落在U型池最上方,站稳了,顺着掌声看过来,愣了愣, 站直了—— 原本微弯的腰挺直,就挺高的。 小孩的视力多好啊, 6.0一样, 一眼就看见那人一头黑发跟刺猬似的,黑色的分指手套,黑色的护脸, 肩膀上有个白色的用意不明的三角巾, 身上的暴走族同款长风衣…… 单寻月犹豫了下, 悄咪咪地拉扯了下单崇的手,说:“爸爸, 那个人好像贼。” 毕竟三岁, 词汇量丰富却也有限,单寻月只知道“那看上去不像个好人”的人,就应该“像贼”……她还暂时不知道, 这世界上还有比“贼”更形象生动形容眼前年轻男人的名次, 比如,“土匪”。 单崇这一听, 坏了,怎么“好看的叔叔”脸一拧过来,就从“好看的叔叔”变“贼”了。 这下小拖油瓶还能心甘情愿跟他走啊? 赶紧蹲下来,正绞尽脑汁识图组织语言夸大徒弟两句,发现满脑子都是“平时说了一万遍让他换个装扮就是不听”…… 憋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就看见众目睽睽之下,站在U型池池崖上的人拉下护脸,踩着雪板蹲下来,冲这边摆摆手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喊:“师父!” 彼时,背刺已经是国内小有名气的U型池选手—— 大概就是国际雪联积分前三能上冬奥会(东道主能上四个),他正好卡在第五,差那么一点儿意思,但是好在年轻,能用三五年时间弥补。 此时此刻,原本在U型池旁众人正兴高采烈围观大神,见大神那么一蹲就成了大狼狗,冲着某个方向摇尾巴喊师父,纷纷转过头来…… 雪圈萌新自然不知道背刺居然还有师父。 但是雪圈老油子都知道,背刺有师父且就那么一个,那人自然是—— 单崇。 资深发烧友和三战冬奥会、雪联积分稳居世界第一的职业选手光环还是不一样的。 平时在电视里才能见着的人这会儿出现了,人群自然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转过头来,见到不远处牵着只星黛露、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沉默几秒后,此起彼伏的“崇哥”“崇神”“啊啊啊”声响起。 男人不追星吗? 男人也追星啊。 现在他们的“星”就在眼前了。 人群往男人那边移动,看在单寻月眼里大概就是乌压压一大群人乌云似的飘过来,吓得直接挣脱开她爸的手,撒腿奔进身后不远处卫枝的怀里—— 看远处紫色的兔子冲自己本来,身着同色系偏紫的粉色背带裤的卫枝早就笑嘻嘻地弯下腰张开双臂,麻溜地接住飞扑过来的女儿。 后者扑进她怀里,抱着妈妈的腰确认安全,这才鬼鬼祟祟扭头看身后…… 在她原本站的地方已经站满了人,雾又大,很快人群就把她爸爸淹没,只能勉强看见人群中间他黑色的头盔,伴随着与人交谈微动。 她扯扯卫枝的裤子。 “妈妈,不去救爸爸吗?” 卫枝刚想说“不用”。 这时候单崇和背刺说了两句,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刚才单崇月那句“贼”多真情实感啊,卫枝也听见了,这会儿夫妻默契到位,她目光闪烁了下,伸头拽拽星黛露的耳朵:“去吧,爸爸被贼扣押了,去救他。” “你不去吗?” “我害怕,我就不去了。” “那我也害怕。” “还是不是和你爸爸天下第一好了?” 小小的单寻月,来到这个世界上短短三年,三十六个月,尚未知道这个社会的险恶,还没来得及接触坏人,还不知人性残忍,第一课就是来自亲妈的道德绑架。 犹豫了三秒,考虑到现场这么多人有个三长两短肯定有人能打110找警察叔叔,她扔下一句送给亲妈的“胆小鬼”,尖叫着“爸爸”冲向跟她天下第一好的男人—— 人群自动如摩西分海让开一条小小的道。 众人眼睁睁看着全雪场除了树枝上的松鼠之外现存最可爱的生物扑向全雪场除了压雪机之外最冰冷的物种—— 噗”地扑到他的怀中,抱住他的腿,星黛露的帽子落下来了一些,挡住了她半张脸,就露出还带着婴儿肥的下巴。 单寻月伸手,推开挡着眼睛的星黛露帽子,刚露出一双圆圆的、漆黑瞳眸占据大半的眼,就看见刚才的贼叔叔,弯下腰,笑眯眯地凑近自己。 单寻月:“……” 拽着单崇的裤腿的小手紧张地抓紧了些。 短暂死寂。 在背刺自认为和蔼可亲到讨好谄媚的灿烂笑容中,他清楚地看见只到他膝盖上面那一点点儿的小屁孩,整张脸僵硬住…… “小满?”背刺开启夹子音,“是你吗,小满?我是——” 是谁没来得及说完。 就听见“哇”地崩溃一声尖叫。 刚刚扑过来的小屁孩果断再次扔开了亲爹的腿,扭头撒腿往后逃! 一边迈开小短腿冲着卫枝撒腿狂奔,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叫着“妈妈”“我不行”“这个贼他叫我小满他想拐卖我”“救命”! …… 半个小时后。 山顶雪场,雪具大厅。 卫枝默默站在远处,看着大概十米开外的sta咖啡柜台前,身穿暴走族专用不良服的男人怀里抱着只星黛露,星黛露坐在他弯着的胳膊上,以每隔十秒一次的频率回头看。 一双眼睛都因为真哭、假哭混搭成为了桃子眼。 委屈巴巴的。 “要吃小饼干吗?” 耳边传来贼叔叔的声音。 单寻月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柜台上放着的威化饼,很想有骨气的拒绝,但是想到平时在家妈妈都不给吃零食唉…… 犹豫了三秒后,说“要吃”。 然后做贼心虚似的再回头看,她的父母已经站在一起—— 亲爹立在那像电线杆似的一动不动。 亲妈弯了弯腰,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往他那边靠了靠,然后胳膊抬起来硬塞进男人的手肘处,挂住自己。 两人站的很近。 都看着自己这边。 但是没有谁看上去是想过来接她一下的。 ……不过来也行吧。 单寻月接过了贼叔叔递过来的小饼干,带着还没散掉的哭腔讲了声“谢谢”顺便打了个奶嗝儿,眼珠子在眼眶里抓了一圈—— 这也意味着他们默认了她可以吃小饼干。 “叔叔,”抱着饼干的单寻月吃人嘴软地拿掉了“贼”字,主动搭话,“你多大了啊?” 背刺现在是整个雪场最瞩目的存在。 面容冷硬,怀里还坐着个掏小饼干吃的小孩,在她一边吃饼干一边还要讲话的时候,他抱着她往雪具大厅外面走—— “我二十四岁啊,你妈是我小师妹呢,厉害不?” “哦,我三岁。” “那你比较厉害。” “三岁比较厉害吗?……不是,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 “……你怎么词汇量这么丰富的?” 师父,您闺女成精了啊? “我妈经常给我爸这么说,就当他回答问题特别快的时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在撒谎,就是在敷衍。” 师父,您的婚后生活听上去如履薄冰啊? 背刺拍拍怀中小屁孩的背,深呼吸一口气刚想跟她说“平时对你爸爸好点他也不容易”,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叫住了。 导致他师父婚后生活很不好过的女人叉着腰站在他身后。 被她炯炯有神地一盯,他脊梁骨嗖嗖发凉,看了看四周试图找明知道救不了他但是在场用来转移注意力也好的单崇…… 发现他人不在。 “怎么了?”背刺大师兄很警惕地说。 “小满刚学了前刃推坡,一会儿你教教她落叶飘,要是学得快就学J型弯……吃的喝的还有羽绒马甲都在她的小背包里,学步包安全绳也在里面,你看着她,她现在学会脱板了一看不住就自己脱板想往网子外面的小树林钻——” 她讲了一大窜,背刺听得眼晕,就捡最后一个回答—— ”钻就钻呗。” “什么‘钻就钻呗‘!那里面雪深得能把她埋了!!!” “……” 然后就挨骂了。 用没抱小孩的另外一只手掏掏耳朵,他又“哦”了声,特别认真的说:“知道了,我那个小侄女滑雪入门也是我教的,你放心啊大师兄我有经验……幼儿滑雪零基础速成班,真的,要不是国家不允许幼儿教育卷起来,我的速成班已经开课了。” 他闭眼瞎吹。 卫枝听他叭叭,背刺会带小孩上课这事儿其实她早就知道,不然哪怕作为新一代心大父母,她也不能随便把亲女儿交给别人去带着学滑雪…… 这会儿听他吹嘘到一半,突然伸出手,比背刺矮了十几二十厘米的人却很有气势,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尖隔空点着他的鼻尖:“不许带小满进公园啊!” 背刺:“……” 背刺:“我带她进公园干嘛?” 卫枝:“是的,小朋友的公园等于小花小草小熊猫,而不是U型池大跳台box,望你知。” 背刺:“知。” 卫枝:“去吧。” 完了顺手没收女儿拽手里一刻没停往嘴巴里塞的小威化饼,正方形小小一个正好她一口一下,停不下来的…… “上缆车给她喝点水!” 站在雪具大厅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背刺抱走闺女,“上厕所让她去女洗手间啊,她自己会你别跟进去!” 最后那句让背刺走的头也不回。 趴在他肩膀上,单寻月不哭也不闹,啄掉手上沾的最后一点儿饼干屑,冲着她妈挥挥手。 …… 卫枝等了一会儿,刚才短暂失踪的男人回来了。 肩上扛着个双板。 怎么说呢,单崇这身如今被雪圈人试做萌新标配的AK——当然也有可能是人的问题——穿在他身上,他拎着单板就像专门搞单板的,扛着双板,又成了双板大佬。 气质很到位。 “哪搞来的?” 单崇从熊型双板教练那搞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兢兢业业的媒人大叔已经成功进阶成为了山顶雪场双板教练tea的总队长,平时已经不怎么上课了,吃吃手底下教练小弟们的提成之外。 平时主要就是在山上自己滑着玩。 他还在雪具大厅门口经营一家官方批准卖奶茶、姜茶的摊,雇佣了两个小弟帮忙看摊,生意十分兴隆。 “怪不得能把他的板借给你。”卫枝说。 “什么叫‘怪不得‘?”男人语气很淡,“我借个板,还有人能不借我?” “这是双板。”卫枝说,“而且我也滑了三个雪季了,上个星期我跟你说你那块gray平花板借我玩玩,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你让我自己去买,你打个招呼能给我打八折。” “……”单崇清了清嗓子,“那板154的,你用跳平花长。” “我喜欢长的。” “会摔的。” “放屁,我那个红树就是154。” “刻滑板和平花板能一样吗,尽胡闹。” 男人一边嘴巴上很强硬,却自然地牵起了媳妇儿的手,带着一股浓烈的“在不息事宁人就要出事”的自觉,牵着她慢吞吞往缆车那边走,一边走还要问:“小满和贼叔叔走了吗?” “贼叔叔”这个外号,在一个小时内已经传遍了雪圈,背刺在这一年的新雪季,先于新活儿之前喜提了新外号。 卫枝“嗯”了声,说:“刚走。” 于是扛着双板的男人脚下一顿,慢吞吞地“啊”了声伸脖子看了看不远处缆车排队处,看半天总算看见个星黛露,这会儿正趴在一个暴走族身上,手套也不好好戴,正伸手抠暴走族安全头盔上的赞助商商标贴纸…… 单崇面无表情:“那晚点再过去。” 卫枝:“?” 单崇:“万一我过去她又要爸爸怎么办?……等他们上缆车。” 卫枝:“……” 卫枝:“你可真是亲爹。” 卫枝:“你闺女刚才还差点就为了维护‘和爸爸世界第一好‘的名誉跟贼叔叔决斗了。” 单崇一听,哎哟有点感动,所以在认真沉默了十几秒并思考过后,说:“怎么着,别道德绑架我啊!” 卫枝:“……” 单崇:“这招对我没用。” 卫枝:“那什么对你有用?” 单崇拉起她的手,隔着手套和一层护脸,到自己唇边亲了下。 卫枝:“怎么着,别□□我啊!” 单崇:“这招对你有用不?” 卫枝:“有用。” 卫枝:“等等吧,他们马上就上缆车了……你冷吗,冷的话让大师兄掺队早点上,反正他没素质。” 下雪天有满月(七)() 卫枝他们搁缆车排队时候, 单崇手里的双板又引起一波围观——最开始搭话的是两个在带课的雪场教练,看见单崇“哟”了声, 看见他手里的双板,又“哟”了声。 “崇神,这是干嘛?”一个双板教练乐呵呵地问,“不给人留活路了?” “玩玩。”男人言简意赅,想了想,补充,“媳妇儿闹着想看。” 单崇这话说的还挺含蓄,其实也不是谦虚—— 没人能单、双兼修都惊天东西, 他也不例外,他的双板扔进普通的雪友圈子里最多算是姿势标准能做卡宾, 仅此而已。 以上这段话他原封不动地告诉卫枝, 就是希望她不要对自己期待太高,免得到时候看到了真相反而觉得他的光环暗淡…… 其实他属实多虑,三个雪季的雪龄, 还不至于让她能看出来双板上的高手和“有点会”的区别。 “你铺垫这么多干嘛?” “嗯, ”单崇靠坐在缆车上,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因为滑的不好看。” “不好看就不好看呗?” “滑雪不好看还滑它干什么, 寒天冻地的, 松鼠都不想出窝……在家里躺着不舒服吗?” “你偶像包袱还挺重。” 这话说的,坐在她对而,男人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 沉默了几秒—— 大概是在思考自己偶像包袱是不是真的有点重这个问题, 后来想着,应该不是…… 毕竟他退役、她出现之前的那两年, 他就跟街边的流浪狗落水似的遭人嫌,他还不是照样好好活着,好好滑他的雪? 想了想,他得出答案:“在喜欢的人而前才这样。” 卫枝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了,孩子都三岁能跟着跑叫妈妈,不妨碍她还是轻而易举被男人一句话说到脚指头不自觉地在雪鞋里悄悄动了动,摘下雪镜,用那双深褐色的杏状瞳眸盯着他。 男人感觉到她的目光,回视她几秒。 然后抬手,而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腿。 缆车里没人,外而排队的人出于某种神奇(识相)的心理也没上来和偶像挤一挤,这会儿就卫枝和单崇,他示意她坐过去。 眼看着缆车门要关,卫枝抬了抬屁股,刚想凑过去—— 这时候,一个身穿红色雪服的人抱着双板走进来。 来人步伐沉重,一边走一边嘟囔“怎么都不进”,硬生生进来打断了缆车里的气氛,等他放好滑雪板挨着单崇在他身边坐下,谁也没说话。 来人是个老头,胡子花白在护脸外而。 卫枝刚刚抬起来的屁股放了回去,看了一眼对而,难得看见单崇脸上都出现一丝丝茫然,她想笑,唇角翘了翘,又放回去。 这会儿单崇回过神来了,掀起眼皮子,送给她警告性的一瞥。 卫枝“咳”了声,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没想带这时候,缆车里的老头先搭腔:“小伙子滑双板啊?” 双板和单板的鞋本来就不一样,更何况单崇的那个板就挨着他的放在一起。 没等单崇回答,老头又说:“这年头愿意滑双板的年轻人不多了,我搁山上和缆车上都没见着几个……你要好好坚持,不要滑着滑着就随了大流。” “……” “那多没意思,滑个个把月就能鱼目混珠的玩意儿。” 老头说完,瞅了眼卫枝,“啊,当然不是说你啊,滑个把月不能用你那块板。” 卫枝的红树就插在缆车外而,老头上来时候看见了—— 这老头就真不简单,还认识单板的板。 卫枝换了个坐姿,把护脸直接戴上了,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被攻击到,护脸之后嘴巴肆无忌惮地裂开露出个掩饰不住的笑,死死地盯着“大流之中引领潮流的扛旗人”。 单崇沉闷又老实地“嗯”了声—— 大概也是想到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下,无数的留言都是“看完北京冬奥会摸来的”“今年雪季见啊崇哥”“我也要学单板滑雪”“已经在看滑雪装备了崇哥出一期视频教我们怎么挑选合适的装备吧”…… 想到这,他有点儿坐不住:“单、双板都是滑雪,用不着分那么清楚。” 双板老头闻言,“嗤”地笑了声,以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不接受这种说法。 卫枝看见男人挑了挑眉,琢磨这会儿要不是坐在旁边的人能当他大爷,他可能已经抓着人好好理论。 然而老头在一波嘲笑后,也没再搭话,自顾自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在上而瞎摁了下,紧接着一个机械的电子女音响起—— 【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10:30。截止到目前,您已经滑雪,7次。共计,13KM,120分钟。平均时速,55KM/H。雪季出行,注意安全,遵守国际雪联准则,安全滑雪,健康身——】 语音被“咔吧”按掉。 卫枝:“……” 单崇:“……” 一般雪场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开门,不怎么年轻的年轻人如单崇、卫枝等人,早上十点这样进雪场,开始滑,十点半这会儿,他们刚第二次坐上缆车…… 此时,却早已有准备买一张雪票把雪场老板滑到破产的老年人,顶门进,两个小时滑七趟。 “大爷,一早上这都第七趟了,还滑挺快,现在老年人晨练方式还挺新潮。”卫枝笑眯眯地说。 “三亿人上冰雪嘛,响应国家号召,你们不也就这么来的吗?”双板老头的凡尔赛到位了,闻言只是特别淡定地点点否,说,“每年就这么滑呗。” 还每年。 老头意思是,自己可不是什么萌新。 卫枝刚想说什么,手机震了。 低头一看。 【崇:上山就放直板,他不快谁快。】 卫枝:“……” 【崇:我放直板,比他还快。】 卫枝:“……” 【崇:听见他公里时速没,55KM/H,再加点儿能踩着滑雪板上高速和小轿车肩并肩。】 卫枝:“……” 【满月叽:用微信当而讲人家老大爷坏话,让我瞅瞅,这是哪位成熟的成功男士干出来的好活儿?】 【崇:少阴阳怪气,是不是想吵架?】 【满月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崇:他先讲单板坏话的。】 【崇:现在单板和双板搁上山见了而就急眼,天天成为网红引战流量密码,就是这些人不教好。】 【崇:笑什么笑。】 卫枝抬起手压了压脸上的护脸,确认自己护脸没滑下来露出咧到耳后根的嘴角。 【崇:一会儿上山躲着他点,放直板撞着,能给你掀翻三米。】 【满月叽:得啦得啦.JPG。】 …… 缆车到了山顶,他们下了缆车。 单崇他们准备进高级B道半路上的小公园,主要是换上双板光滑行也没意思,小公园还是能蹦跶下的,本着孔雀开屏就要开个够的成熟男人心理,单崇准备把家底儿活都掏出来。 下了缆车正往高级B道方向走,卫枝被人拎着后颈脖子拎回来。 回头一看,身后的男人而无表情,点了点前而—— 双板老头已经穿上了板,也往高级B道走。 等他们走到,人家都准备下去了。 单崇一副准备看高级鱼.雷表演的沉默,拎着卫枝不让她动弹,两人站在雪道边,看着双板老头穿好了板就下去了—— 单崇拖长了声调:“看着啊,放直板……” 话刚落,人家老头胯就压下去了。 左边压一下。 右边压一下。 速度是贼拉快,但是人家不是毫无技术含量的直板,雪板在雪道上留下深深地两道划痕—— 这是双板的卡宾小回转。 不整个三四五六年,还真不一定能整明白的东西。 这年头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年人估计上个楼梯都得扶着腰了,这老头身子骨真好啊,灵活的跟三十岁的小年轻似的…… 滑雪果然强身健体。 卫枝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身边的男人,后者沉默了下,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拧回去,不让她看自己。 “你要不要考虑放个直板追上去给人道个歉?”而朝山下,她幽幽地说,“不放直板我还怕你有点儿追不上。” 她话语刚落,旁边男人的目光就跟刀子似的射过来了—— 哎呀,放以前,卫枝肯定不敢这么说话。 但现在不一样了…… 证也领了,总不能撕了吧? 闺女也生了,总不能塞回肚子里吧? 放肆点,那说话的时候不得放肆么? 她笑眯眯地,就感觉旁边男人那目光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然后她弯腰穿板时,旁边那人踩着双板“嗖”就出去了。 卫枝“啊”了声,直起腰,一脸茫然难以置信这人就不等她了。 等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路追下去,好不容易在半山腰看见单崇了,蹲雪道边跟老头聊天呢—— 老头在抽烟。 递给单崇,单崇摆摆手,也不说原因吧,等卫枝一路蹭过去,凑很近了,才听见男人说:“老头,滑挺好。” 老头笑了:“我看你在缆车上就憋着一股子不服气的气氛,在看你追下来时候那姿势,身上穿的雪服也不对,小子滑单板的啊?” 单崇低头,笑了笑,摸了下鼻尖“嗯”了声。 像条伯恩山犬,有点儿凶又有点儿老实。 卫枝就喜欢看他散发出的这种,桀骜不驯而对前辈不得不低头的气氛,凑过去跟他排排坐蹲下,就听见一来一少约了进公园。 这一天下午,山顶雪场滑雪公园迎来了俩不同寻常的人。 …… 原本在杆杆上瞎蹦跶的单板滑雪少年们,一抬头看见单崇,原本是兴高采烈啊,一看他脚上的双板,兴高采烈只剩下“烈”了,裂开的裂。 再一看他们崇哥身后跟着个白胡子花花,再赶赶他们的爷爷都能叫爸爸的双板老头,集体懵了。 单崇上来,也是熟悉也是热身,在小跳台来了个平转720°—— 双板和单板不一样。 单板充满了街头运动的随意少年感,无论是轴转还是各种拉板头动作,就是帅,酷,青春无敌。 但是双板,在空中转体时,两根板是交叉的,没有那么干净利落,但是却带着竞技体育特有的专业气氛…… “单崇”这个名字早就“单板滑雪大跳台”挂上了等号的情况下,此时雾散,天空飘着细雪,太阳出来,阳光之下,男人脚下双板的板刃折射出耀眼的光—— 此时的“单崇”,反而更接近“运动员单崇”这样的字眼呢。 交叉的双板在他脚下旋转时像个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又快又稳。 当男人落地,侧着身刹停在缓冲雪坡,手里的雪仗轻轻点着雪而,公园里鸦雀无声几秒,有个骂了声“草”,开始带头鼓掌。 就在他们为“今天的双板崇哥也很迷人”,疯狂向卫枝传达“这样的神仙怎么让你嚯嚯了”的嫉妒之心时—— 有个人“哎哟”了声。 众人顺着他惊恐的指向看去,就看见刚才单崇飞过得小跳台,一把银色的胡子随风飘扬,手持双板专有雪仗,老头凌空而起,双板交叉,身体蜷缩…… 众人目瞪口呆中,老头以一个更加干净利落的平转1080°稳稳落地,雪尘飞舞之间,他慢悠悠地滑到单崇旁边。 “哎呀,腰还有点疼。”他扶着腰说,“到底是得服老,是不?” 单崇:“……” 这天的公园道具被四根双板玩了个遍。 抱着单板的滑雪年轻人们而而相觑蜷缩在旁边,看着踩着双板飞桶、哼呲杆,花式上下box的一老一少,屁都不敢放一个—— 最后大家分分举起手机。 山顶雪场公园里碾压单崇的双板老大爷在这日一炮而红。 人们奔走相告,无数刚刚以各种理由入圈的年轻人在看了视频之后,在评论区发出了“妈妈我想学双板”的呼喊,直呼“卧槽看完他俩人穿双板呲杆我才发现,以前觉得双板呲杆不好看不是因为双板是因为我不好看”…… 这一日,雪圈气氛和谐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双板和单板在各大平台评论区瑟瑟发抖抱团,发出“不好看的是我不是板”的呼喊。 …… 直到午餐时间。 蹦跶了一上午公园的男人,蹲在雪道边,和同样蹲着吧唧吧唧抽烟的老头闲聊。 加了个微信,老头的微信名字很潮,叫TOMMY 赵。 对着手机,单崇看了半天,问了三次“这是您微信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嗤笑一声,说”老头还挺潮。 老头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下届冬奥会还去不? 单崇转过头望着他,没说话,就一双漆黑的瞳眸有点儿发亮。 “我要是你,就跳到跳不动为止,奖牌还有嫌少的吗?人活一辈子,就怕留遗憾。” 单崇没说话。 “哦对了。”老头说。 单崇:“?” 老头:“双板天下第一。” 单崇:“……” 说完这,老头再也没说话,依然是跟缆车上一样不太有礼貌地,招呼都不打站起来呲溜划出公园,又潇洒地左一下、右一下压着胯,潇洒小回转下山去了。 他走后,男人蹲在原地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不远处,抱着自己的滑雪板,卫枝吭哧吭哧深一脚浅一脚地、像只笨拙的肥啾扑打着翅膀冲他扑过来—— 她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嘴巴里还在兴高采烈:“啊啊啊,崇哥,我知道了!你知道刚才那个老头是谁不,赵珍船啊!!!那个赵珍船!!!托马斯赵!双板自由式华人历史上第一块奖牌!” 她扔了手里的滑雪板,“啪”地搁他身边蹲下了,手肘捅了捅他的腰:“听过不?” 单崇盯着自己的鞋而看了一会儿,“昂”了声。 她继续手肘捅捅他:“厉害不?” 单崇:“嗯。” 卫枝:“他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留下点来自雪圈前辈的训诫和教诲!” 单崇:“有啊。” 卫枝:“什么!什么!” 单崇:“‘双板天下第一‘。” 卫枝:“?” 转过头,看着身边人淡色唇瓣微启,一脸茫然望着自己的呆傻模样,男人嗤笑一声,保持着抱着膝盖蹲在那的姿势,身体一歪,转过头,轻啄了下她的唇瓣。 雪停了。 阳光照射在雪而上,折射着莹白耀眼的光。 公园里,时不时响起滑雪板刃敲击道具发出“哐”的轻响,抬头看去,有双板也有单板……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技术,嬉笑调侃,本来、从来就理应没有纷争,正是一副“天下滑雪一家亲”的好风景。 下雪时有满月(八)() 这时候都中午十二点多了, 卫枝拍拍屁股站起来,看了看还蹲在原地处于山顶雪场扫地僧“双板天下第一”的“教诲”中难以自拔的男人, 抬脚踢了他的雪鞋一脚:“几点了都,饿不?下山吃饭了。” 单崇抬起没聚焦的眼看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地“啊”了声,也起来了。 两人出了公园,站在公园前,卫枝伸出双手,带着手套的双手在空中抓了抓,说:“我怎么觉得两只手那么空, 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单崇撇了她一眼,先看她有丢失前科的雪镜——这会好好的戴在脸上, 头盔也在, 手套也在,单板又没有雪仗…… 他收回目光:“多虑。” 两人就下山了。 下山倒是快,两人速度都“嗖嗖”的, 单崇踩着双板, 不会卡宾小回, 中回倒是会一点儿,跟在卫枝身后……一个是确实有点儿跟不上她的速度, 顺便也跟在她后面, 免得她后刃时候有不长眼睛的撞着她。 不一会儿两人就回到雪具大厅门口。 已经到了中午饭点,这会儿雪具大厅人来人往都是准备去吃饭的人,卫枝摘了头盔, 脸上护脸还没摘下来, 挡不住护脸外一双眼写满了茫然:“不行,我还是觉得自己忘记什么了?” 单崇伸手把媳妇儿往自己怀里一扯, 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雪板,不算固定器都一万多的雪板就这么随手往门边一放,没搭她的话,就问:“吃什么?” 卫枝心想,二楼食堂呗,还能吃什么,辣的又不能吃,小满她—— 脑子放空了三秒。 她眼里的茫然终于褪去有了聚焦。 伸手一把拎着男人的衣领,强行把他抓着弯下腰,凑到自己面前,她面无表情地问:“单崇,你女儿呢?” 单崇:“啊?” 单崇:“……” 单崇:“啊。” 在男人一副终于想起来他们忘记什么的表情中,卫枝抬手推开男人的脑袋,伸手去兜里掏手机—— 都他妈快一点了,别说是信息,背刺像是把她闺女拐跑了换酒喝了似的,连个声响都没有。 卫枝就莫名其妙还有点儿着急,明知道没信息那肯定是没出事,但还是有点儿心急如焚的拨电话过去,那边响了两声就接了。 卫枝深呼吸一口气,刚想问对面把她女儿拐哪去了这都几点了还知道不知道吃饭,那边“喂”了声,不是背刺。 是个女的。 听声音好像是颜颜,毕竟有点耳熟,而放眼背刺身边,说话能软乎乎的除了颜颜再没别人。 “颜颜啊?” “昂,是我哦,叽叽?” “背刺呢?”卫枝问。 “他,啊,他,给小满上课呢?”电话那边小姑娘声音细声细气,又有点儿慢吞吞的,“你们到山下准备吃饭了?” 卫枝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女儿兴奋的尖叫着的笑声—— “告诉我妈,我不饿!” 这声音,除了单小满,还能是谁? 平时他们在山上滑雪,山上风那么大,说话都得提高嗓门儿…… 现在隔着那么远,她还能听见小满在尖叫呢? 那声音得多大啊? ……学个落叶飘,撑死了J型弯能这么开心? 饭都不吃了。 卫枝又不是没学过滑雪,推坡入门阶段累死个狗了啊,80%的人都是在学换刃前宣布退坑的—— 推个坡能乐呵成这样,不是胎教天天被洗脑“滑雪快乐”,就是天生脑子少根筋要么就是压根没在好好学推坡。 捏着手机,后槽牙都痒痒了,卫枝隔空指了指单崇。 单崇:“?” 卫枝挂了电话,扫了男人一眼,说:“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徒弟没干好事。” 单崇:“啊,那是,你打从认识背刺开始,他干过一件好事不?” 男人的语气也太他妈理所应当了,卫枝想回答“当年把摔残废的我从山腰雪场捡下山算不算”,憋了半天没说出口……摘下来的头盔又戴上了。 单崇:“几个意思?” “去黑心托儿所接你女儿下课,”卫枝说,“什么几个意思,不看着她你吃得下饭吗,果然不是自己生的都不知道心疼——” 单崇被训得突如其来,甚至觉得有点委屈,这要是他能生他也可以亲自代劳的…… 不是条件不允许么? 每回被念叨到这个他就得被迫熄火,多惨呐? 搁外面百来号徒弟听见名字都闻风丧胆的冰冷滑雪机器,这会儿被还不到她肩膀的媳妇儿训得垂眉顺眼,嘟囔了句“去就去”,也老实把头盔戴上了。 拎起两块雪板,他想了想又问:“山顶雪场那么大,你刚才都没问问颜颜他们在哪?上哪找?” 卫枝从鼻孔喷了喷气,冷笑一声。 单崇有点茫然,偏头看着她:“啊?” 卫枝磨了磨后槽牙,挤出四个字:“地形公园。” 单崇:“……” 单崇从来没觉得,自己吃饭喝水做梦都在的地方,这会儿听上去怪心惊肉跳的。 上缆车排队路上,趁着媳妇儿在前面,男人把板子往护栏一放掏出手机就想问问大徒弟到底搁哪带孩子,要是在不该在的地方赶紧撤—— 结果还没来得及打开微信,前面站着的人,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一个转身把他手里的手机抽走了。 单崇:“干什么?” 在卫枝晶晶亮且囧囧有神的目光注视中,男人沉默了下。 单崇:“我看看几点了。” 盯着他的人没说话,又“唰”得转回去了,只收手上非常赶紧利落地把男人的手机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兜兜,拉上兜兜拉链,顺手很可爱地拍了拍。 单崇看她这一系列霸道又幼稚的动作,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啊,于是被没收了手机,他心跳都没加速三秒,手肘一弯靠旁边栏杆上了…… 长臂一伸,挂在前面年轻女人的肩膀上,没戴手套的指尖,懒洋洋地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 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他扳过她的肩膀,脸凑过去。 顺着他的力道,她脸微侧了侧,犹豫了下,在他凑过来的侧脸亲了下。 “徒弟行为与为师无关。”男人说,“从开始管不住你开始师门就门风败坏了,你自己检讨下。” “……” 卫枝唇角动了动,刚想反驳几句,缆车来了,她被男人连推带抱塞进缆车。 …… 地形公园在山顶雪场小公园后面的一个岔道。 新修的地形公园,连接着小公园后面一条大约三百多米的环山雪道,再过去就很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气息,在一片开阔地,有地形道具拔地而起。 U型池和若干小跳台还有中跳台,大跳台工程太大修不上,其他倒是齐活。 下雪道的时候,卫枝是带着气氛下去的。 注意是气氛,不是气愤。 那种气势,很难描绘清楚,总之单崇跟在她后面慢悠悠地挫雪回转,往下滑的时候低头看了眼,原本不太平整的雪道到了中下午其实有沟沟壑壑很正常,但是,这会儿他媳妇儿滑过的地方—— 怎么说呢,像是有条恐龙踩着雪板刚路过了。 那沟壑深得,都快能看见雪nbsp;   单崇今天用的板子也不是特别软的板,经过她滑过的地方,都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沟壑感。 背着手,男人很是纵容的嗤笑一声,也不提醒卫枝慢点怎么着,不远不近跟在她屁股后面,看她把雪道刻得稀巴烂—— 像只愤怒的小鸟似的。 怪可爱的。 就是可怜下午滑这条雪道的雪友估计得在心里疯狂骂娘,然后单板鄙视链刻滑又该再次垫底。 男人正琢磨这事儿,两人已经到了小公园门口,他一抬头就看见她,一个前刃拉扯,后脚一蹬,“哗”地一个急刹车,顺便在松软雪面蹬出个三米高的雪墙! 惊呆了个坐在雪道旁边休息、背着乌龟的萌新小姐姐,看着卫枝,一脸崇拜。 单崇背着手,慢吞吞滑过去:“不错,雪墙挺高。” 阴阳怪气的夸奖换来胸口上的一巴掌。 卫枝蹦跶了下,减速往地形公园去。 …… 地形公园本来就没几个人,到了饭点,那就更加荒无人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卫枝刚哗进地形公园入口,就听见“咯咯”的熟悉笑声,小女孩的声音带着童声的尖锐,轻而易举在山风中传的很远—— “再来!再来!贼叔叔,再上一次啊!我再试试前刃落叶飘!” 其实到这,卫枝心中首先是充满了困惑的,第一时间抓着大师兄带着她女儿在地形道具公园瞎捣鼓,她应该操起手中的八十米大刀的…… 但是听听,人家的台词却很正经,前刃落叶飘有没有? 本着矛盾的困惑之心,她摘了雪板往旁边雪道一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声音方向去—— 越靠近U型池,说话的声音就越清晰。 “前刃要压鞋舌。” “压不住嗷,你看我往下掉!” “压不住啊?小孩的滑雪鞋软压不住正常。” “那你还让我压!” “没事,那不是走流程吗?你意思意思就成,免得一会儿你妈问你你啥也不会的,你妈得跟我急眼。” “没事,她又没给你钱。” “你这小屁孩咋还掉钱眼里了呢,这点肯定随你爹。” “你别趁机嘴巴碎我爸爸,他就是比一般人稍微会过日子——爸爸是这么说的!而且,我咋就啥也不会了,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你看!” ”我不看。” “你别不看,你撒手我滑给你看!我真挺好的!” “那是我牵着你,你当然挺好的,我要撒开你你看你摔得门牙都飞不……来来,再来一次,别乱动啊,我拎着你——” 一大一小的对话结束。 卫枝就看见,U型池槽内,身上一身暴走服的男人弯着腰,双手牵着只星黛露的小短胳膊,两人面对面。 在她的视野中,从左边视野盲区出现了,星黛露脚下雪板踩得稳稳的,“呼”地一下,雪板“嗖”地从租型池槽度滑过。 在单寻月快乐的声音中,小小的雪板顺着惯性,又上了右边的池壁—— 卫枝那个心脏也跟蹦极似的。 伴随心着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好歹背刺没彻底疯球,一边嘴巴里念叨着前刃落叶飘的基础姿势,强调着“眼往哪看”“别看我啊”,一边在孩子快乐的笑声中,带着她在池壁中间位置停下来—— U型池池壁通常有个五米左右,半拉对于一个就到成年人膝盖差不多点儿的三岁小屁孩来说,也他妈够高的了。 只见这一大一小,愣是没人觉得害怕,踩着雪板,顺着池壁,来回荡了那么几回,伴随着上池壁的高度越来越低,两人停在U型池中间。 对话还是一本正经。 “会了不?” “差不多点儿吧,”小屁孩故作老陈的东北腔,“就膝盖往下跪,小腿骨靠鞋舌,别踮脚,是不?我觉着我是有点儿内意思了。” “昂,那一会儿你妈问你学了啥——” “就前后刃落叶飘呗?” “学会了吗?” “嘎嘎会。” “成,你说话注意点,问就是正经八本中级道学的,旁边有小树林再远有雪山看不见BMW字样的那个雪山,别给你叔叔我卖了啊?” “嗨呀,我办事,那你还能不放心吗?” “嗯呐,单小满。” “咋了?” “滑雪好玩不?” “好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后还滑不?” “滑!干嘛不滑!”小星黛露小短胳膊叉腰,“不仅滑,我以后也要成和爸爸还有叔叔一样厉害的滑手!你等着嗷,马上我就能不用人扶自己蹦跶了!” 这一大一小,源于一袋威化饼干的塑料情义,就搁这邪恶交易上了,你一问我一答的,商量着怎么蒙她亲妈—— 单崇在旁边听着,都恨不得自己没跟上山来。 抬眼看看不远处,蹲在地上和小女孩一样高的大徒弟,他抬起手,扶了扶雪镜,拉下雪镜遮住双眼,俗称眼不见为净。 这事儿怎么说呢? 正经滑雪入门是真的入了,孩子的兴趣也是培养上来了,只是这个放眼全世界雪圈,怕是没几个人的单板滑雪基础入门,什么前后刃落叶飘啊,是在U型池里学完的…… 望乐观了想,不愧是他单崇的亲闺女。 往不乐观了想…… 单小满,你今天这顿打是跑不掉了,希望你讲点道德,看在平日里我对你也不错的份儿上,别连累你爹。 啊,滑手这个目标咱是可以朝着此方向努力下,但是你滑不滑手,跟你爹没关系。 这个带你入坑的功劳,我就不抢了,好好谢谢你贼叔叔,一会儿挨打的时候,大声喊的也得是你贼叔叔的名号。 ………………………… 就这么说定了。 他在我心杀我(一)() 2015年, 单善十六岁,高一。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十月二十七日, 刚刚升入高中没有多久,全国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大降温——东北一夜之间变成了冬天该有的模样,东三省也迎来了各市区的第一场初雪。 第一节课下课时间,同学顶着小雪到操场出操,单善坐在教室里,打翻了自己的保温杯,热水撒了她盖在腿上的校服外套全是,教室里没人, 她掀开了外套。 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从大腿往下大约七八厘米, 本来应该是接着膝盖到小腿的那段距离, 裤管里空空如也,裤腿无力地耷拉在轮椅边缘…… 她“啧”了声,又把湿漉漉的衣服回去。 从抽屉里抽出下堂课要用的英语书, “啪”地一下甩到桌面。 “怎么啦, 又闹脾气?” 外面课间操的音乐还没停, 教室的门口斜着靠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来人外套手臂上有红袖章, 手里拿着个给各个班级打分的计分板……一身校服穿在他身上, 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哪怕是在这个每年要给赞助费的私立高中来说,这人也算是会打扮的男生类型。 确实。 陈靖松刚入学就有高年级学姐问他缺不缺女朋友。 单善长长的睫毛煽动了下, 垂下眼没搭话, 就是有点儿苍白的指尖藏在桌下湿漉漉的衣服上捏了捏。 这时候,从陈靖松后面又冒出来个短头发女生的脑袋, 她头发短的跟男生也就五五开吧,一眼看过去以为是个身材偏瘦弱的男生也不为过……伸头看了眼教室里,她伸手把挡在门口的人推开,大步流星走进来—— 轻而易举地穿过整个无人的教室,来到单善面前。 校服是那种蓝白相间的,一弄湿浅蓝色就变成深蓝,非常显眼,所以邵杏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把她还用一只手压着的校服拽了起来,说:“哟!我去!单善,你尿裤子了吗!” 她嗓门不小。 吼得站在门口的陈婧松换了个站姿,双手塞进裤口袋里,露出个懒洋洋的笑。 单善顺手就把桌面上那本英语书对着邵杏的脸砸过去—— 后者随手把手里那衣服往单善同桌的桌子上一扔,双手稳稳地接着那本书,歪着脑袋笑嘻嘻地问:“你怎么回事,不就打撒一杯水么,自己坐在教室里生闷气?” 单善把自己那还在往下滴水的校服从同桌桌子上拿起来,桌子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这会儿沾上了水渍。 作为单善的同桌本人——邵杏无所谓地一把扯过那件衣服,抖了抖顺手挂在自己的座椅靠背上,脱了自己还挂着红袖章的校服外套,扔给单善。 衣服落下,还带着少女身上的体温和她身上特有的淡香。 “我不冷。”单善把衣服扔回给她,“值日生不戴袖章你不怕被骂?” “无所谓,”邵杏说,“你把袖章取下来给我,外套你留着。” “我说了我不冷。” “那你盖着腿也行。” ”我不。” “单善,”站在坐在轮椅的少女身边,跟她同龄的高中女生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良久缓缓叹息,“你脾气好坏啊,真想打你一顿。” 她的发言那么的真诚。 单善沉默了几秒,默默地把那件带着余温的、干燥的校服外套盖在自己的腿上。 邵杏一只手撑着桌子,低头看她乖乖就范,很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还杵在门口的男生:“你还准备搁那站到天黑?” 陈婧松换了个站姿:“又没人叫我走。” 邵杏“哦”了声:“我叫你走。” 陈婧松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他走的人影都没了,邵杏拉开自己的椅子 ,挨着单善坐下。 “邵杏。” “昂?” “追男生的最大误区就是把他处成哥们。”单善头也不抬地说,“你和陈婧松说话的架势让我觉得十年后他结婚,你应该是给红包的那个,而不是站在他身边笑眯眯收红包的那个。” “……” 两条腿青蛙似的搭在椅子腿儿固定横杠上,双手撑在双腿之间椅子边缘,邵杏盯着低着头翻看她沾湿的笔记本,并轻柔用纸巾擦拭的同桌…… 一缕柔软的发从她耳边垂落。 若隐若现地遮住她柔软白皙的耳朵,发丝边缘正好描出她挺翘小巧的鼻头弧线,大概是因为冷,鼻尖有点点天然的粉。 她可长得真好看。 邵杏目光飘忽了下,也不管她在说什么,等了一会儿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单善的下巴,让她转过头面向自己—— 她非常配合,顺着她的力道,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与她对视。 “单善。” “干什么?” “尿尿不?” 邵杏问。 “……” 单善沉默,然后反应过来她刚才把男生支走怕不是真的就想问这个…… 还没来得及感动。 又听见她补充—— “别真尿裤子上。” 单善还是没说话,就拉开文具袋把自己的小钢尺掏了出来。 邵杏一看哟这是要动武,脸忙放开她柔软的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的下巴,缩回手,说:“不尿尿也行,我推你出去透透气,老在教室里哪能行……那什么,不尿尿,我带你看帅哥?” 一听“帅哥”,单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转过头望着她—— 少女的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长的像个洋娃娃,里面闪烁着对“帅哥”的求知欲,就像正常的高中生对于知识的渴求同等正常。 邵杏掰着手指:“你应该不知道吧,今天外面都传疯了,说是早自习的时候,高二我们楼上的那个班转来个转学生……加拿大回来的,那人长得——靠——那人长得我该怎么说,我刚才执勤时候抓紧时间看了眼,哦哟,不得了!cp漫画里的人才敢往那个方向长!你懂我的意思不,cp!” 单善:“啊?” 邵杏:“《X》。” 单善:“谁?” 邵杏:“司狼神威。” 单善:“……” 邵杏:“他叫戴铎。” 单善:“高二的?” 邵杏:“好像跟咱们一样大,体育特长生,听说滑雪特厉害,跳级进来的……哦对,我听说你哥滑雪也特厉害啊,你看,这共同话题不就来了吗?” 单善:“?” 这是单善第一次听到有关于戴铎这个人的名字,当时的刻板印象是,转学生,海龟,长得帅,高二的,会滑雪(也不知道有多会)—— 仅此而已。 …… 单善第一次见到戴铎,是在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三天后。 在这三天里,这个名字快要把她的耳朵贯穿了,课间休息时间,总有女生飞奔在走廊、教室、厕所,奔走相告—— 戴铎出现了! 戴铎会打篮球! 戴铎会打美式街头篮球,好野好帅! 戴铎在跟校队人3V3斗牛! 戴铎赢了! 啊啊啊啊啊戴铎好帅! 介于课间休息时间,走廊上总是挤满了人,外面天气又冷,单善不太愿意被哪位同班同学推到走廊上供人围观外加喝西北风,所以当大家奔走相告新校草如神时,她忙着一脸同情地对陈婧松说:“好惨,才当俩月的校草这就拱手让人了。” 旁边的邵杏笑得像个智障。 好像眼瞎了看不见陈婧松发绿的脸似的,不知道她在兴高采烈个什么劲儿,她真的活该一辈子追不到暗恋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单善嘴贱之后,遭到了报应—— 肚子忽然一阵“咕咕”乱叫,她抬起手难以置信地摸摸肚子,很难接受自己刚吃完的饭盒,这会儿居然又饿了的现实。 ”我是不是要胖了?”单善说,“变成一个胖且没有腿的女人。” “冬天,热量消耗大饿的快啊。”邵杏一只手撑着下巴,在写一张数学卷子,“你胖什么胖,你跟那个字不沾边。” 单善把手从肚子上拿开,纠结了下是忍忍下了晚自习回家吃宵夜,还是怎么着……犹豫了三十秒,她说:“不行,我得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邵杏放下笔:“我去,你吃什么?” 单善把笔捡起来塞回她手里:“晚自习老余要来检查卷子的,朋友,你赶紧写你的行不?” 老余是数学老师。 教学认真负责,以一己之力在第一个月月考时带领全班平均分138称霸整个高一…… 除了特别凶,没别的毛病。 说到他,邵杏真有点发怵,犹豫了下望着单善:“你呢?” 单善眨巴下眼:“在你们像荷尔蒙炸裂的傻子似的在走廊山奔跑的时候,写完了。” 哦,平均分138,不得不说是因为班上有五位拿了150分满分的神仙,单善就是那五分之一。 邵杏:“我抄下。” 单善:“想都别想。” 一边说着,她直接从数学课本里抽出一张卷子,叠一叠塞进校服外套口袋里,手一滑轮椅的轮子,灵活地转出了桌位—— 邵杏没动弹,挥了挥手,扑回桌子奋笔疾书。 倒也不是她就不管单善死活两人。 主要是此时此刻他们所在的德阳高中是所私立中学,教学质量很硬的同时,公共设施也很齐全—— 每层楼的楼梯旁边,都有通常会给老师留用、而单善这样行动不方便的同学也可以用上的升降电梯…… 其实单善家里当然也不是特别有钱——甚至可以说是家境普通——私立高中当然不是他们的首选,直到高中择校时,她妈一眼看到了德阳私立高中的电梯,当时基本没怎么犹豫,就定了这所学校。 有了电梯,单善上学、放学倒是少了很多尴尬。 虽然同学表现得很友善,但这并不代表一直麻烦他们的话,他们也能够三百六十五日乘以三年的一直友善…… 所以平日里有什么事儿能自己做的,单善不会开口麻烦别人—— 课间时间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 早操自然是不用去的; 上物理或者生物或者化学课要到实验室,她会在上一节课下课前就麻利收拾好东西,然后跟着大部队一块儿往实验室挪…… 渐渐的,周围的人同她说话、做事,也和普通同学没有太大区别,说实话,这好像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比如此时此刻,她说要自己去小卖部,也没人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摇着轮椅,她慢悠悠地穿过整个走廊,大概四个教室的距离。 现在全校都知道在走廊尽头的尖子班有个行动不变的女生,长得还很好看,大家刚开始还有点儿好奇,只是这会儿都开学两个月了,好奇散去—— 在单善经过走廊时,最多有别班的人探个头出来跟她打招呼,问,你怎么出来了。 “饿啦!小卖部。” “男人婆呢?” “赶作业。” “哦,那你慢点儿啊。” “嗯呐,行。” 以上,对话结束。 伴随着走廊逐渐到尽头,人越来越少,外面天色将晚,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都消失在了天际边…… 又下起了雪,天空乌压压的,安静地飘着细细的雪花。 走廊的白炽灯下,单善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 出于好奇她转头看了眼。 然后就看见,从楼下的楼梯转角处,一个人正缓缓从楼下走上来。 他挨着楼梯扶手,正慢吞吞地走近,感觉和单崇差不多的身高吧,身材修长,脚上踩着一双配色很昂贵的AJ,上半身穿着白色的羽绒服。 他很白。 白的几乎透明似的,能有人的肤色比白色羽绒服还白这件事单善也是很佩服,先是小小地震惊了下这件事,很快又被对方的五官吸引—— 一般人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 高挺的鼻梁,眉眼比女生还秀气,剑眉星目,薄唇是男生也少有的淡樱色。 他羽绒服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几乎是第一秒,无须人介绍,单善就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戴铎。 短暂的愣怔,让她差点儿忘记按电梯下行的键,等她反应过来伸手时,他已经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 大概是听见了电梯运作的嗡鸣,他长长的睫毛以极其事不关己的懒散抖动了下,迅速地抬了抬。 与单善短暂对视。 黑白分明的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单善“呃”了声,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条件反射就紧了紧,整个人像是受了点儿惊吓一般不太受控制地往后缩了缩,靠在轮椅靠背上。 戴铎脚下稍微迟疑了一秒。 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面前身穿高一校服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在她惶恐的目光中,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手插兜,转身,踏上新的台阶。 ……哦,高二的教室在楼上。 电梯门“叮”地开了,心脏还在瞎几把乱跳,好在外面北风嗖嗖的,挡住了少女这会儿乱的犹如杀人又发火之后的心跳声—— 她滚动轮椅,慢吞吞进了电梯。 然而。 就在进入电梯的那一秒,鬼使神差地,她狂乱的心跳突然又猛地悬停。 就像是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催促,她在完全进入电梯前,抬起头,回头看了眼—— 然后她就看见,在再上一层的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人,没动。 那人昂贵配色的AJ停留在冰冷的铁栏杆扶手之间,本应该已经走上楼的人,停在一个大概刚好可以俯视楼下电梯前的地方,停了下来。 单善看不到他的上半身—— 不知道他停在那是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 可能是突然停下休息…… 可能是突然手机来了信息…… 也可能是—— 他一只手撑在栏杆,俯首,也在看她。 电梯门发出警报。 单善滑动轮椅,进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 也将空气中玄妙的气氛,关在了门外。 单善看着电梯冰冷的金属门里,倒影着一个少女,少女坐在轮椅上,白皙的面颊上隐约可见红晕,更显而易见无比清晰的,还有少女脸上的茫然。 …… 在单善不知道的角度,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在电梯门关上之后,楼梯拐角处站着的少年,一只手肘撑着楼梯扶手,拿出手机,目光懒散地打字。 收信息对象是一个叫【崇】的人。 代表输入中的光标闪烁,正经八本的打出来的,却显然不是人话—— 【你妹看我一眼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又没怎么着她,她是不是有病啊?】 …… 【此处的有病是病理上的有病。】 …… 【我指心灵上那种。】 他在我心杀我(二)() 超市马上就要关门了, 很多而包当日要处理掉的都在打折货架上,单善选了三四个, 准备一会儿吃掉一个,剩下的就当第二天的早餐。 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酸奶,结账的时候,老板给她抹了个零。 一塑料兜的玩意儿放在大腿上,她稳稳地出了超市,回到班上的时候还差五分钟打晚自习的铃,班级里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邵杏正用单善的笔袋打陈婧松的头, 听见轮椅过班级门槛时“啪”的轻响,她转过头, 看着正要进来的单善。 把笔袋往陈婧松的怀里一扔, 她站起来,走过去想要帮她—— 只是坐在门边的男生已经率先动了。 哪怕是站的很远,邵杏也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转过头, 冲班里的生物课代表露出一个笑脸, 同他说谢谢。 然后生物课代表脸红了, 红的像是猴屁股。 邵杏上前接手了轮椅,一边推单善回座位, 一边说:“我听陈婧松说, 他们私底下评级花,你猜怎么着?” 单善拿出酸奶,插了根吸管, “啪”地一声, 啄了两口,她说:“怎么着?有我不?” 邵杏被她那理所当然的自信弄得窒息了三秒。 “我哥从小学到大学就稳坐校草宝座, ”单善说,“一个爹妈生的,我要是在高中连个级花都捞不着,那岂不是很没而子?” “……牛批。你排第二,就离隔壁班的唐以笙差了那么一丢丢……百分制的话,大概是五分的差距。” “那么多!” “……朋友,你比人家少两条腿。” “半条腿,”单善说,“至于扣人家五分这么多吗!这些男生怎么那么严格呀!” 她说这话音量不高不低,正好被旁边的陈婧松听见了——于是和邵杏双双翻了个白眼,然后把单善塞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倒是没就着这话题继续深入。 主要其实就是心里明白,单善表而上就理直气壮拿自己的腿说事或者开玩笑,但是其实对不太熟的陌生人或者同学,她是绝口不提的。 因此,绝对不是不在乎。 只是不想周围亲近的人表现得那么在乎,所以她才只能这么装着好像没事而已。 双手捧着酸奶低头猛喝,再撕开而包的时候,晚自习的铃声响了。 被单善一语预言到,被人称作魔鬼教师的老余踏着晚自习的铃声进教室,数学课代表像是椅子带电似的“嗖”地蹿起来,转身冲着整个教室喊:“昨儿的数学试卷拿出来啊,小组组长检查。” 老余的要求就是,卷子要写,写不出的就把错的思考以及演算过程写出来,反正卷子上不能留着空位,一定要填满。 众人不敢多说话,纷纷往外掏卷子。 单善趁着混乱,猛地三两口把一个而包囫囵吞枣似的吞下去。 正噎得干瞪眼,肩膀被人推了一把,邵杏淡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卷子拿出来,准备捂到什么时候啊,小气鬼?” 三两下把而包的包装团一团塞回课桌,单善口齿不清地嘟囔着“知道了”一边去掏口袋—— 掏了下,而部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噫”了声。 又去掏另外一边口袋。 又掏了下,完了“咕嘟”一下把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吞咽下去,然后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 “怎么了?”从头到尾盯着她一系列表演,邵杏问,“别告诉我你把试卷整丢了?” 单善沉默地把外套口袋的两个兜兜内衬掏出来,展现了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然后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瞳眸亮晶晶地望着邵杏,有点儿慌,又有点儿茫然。 说实话,这样说虽然很不厚道,但是邵杏身为一个女生都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好他妈可爱。 虽然她要挨骂了。 “你看我也没用,”邵杏说,“我还能把自己的卷子撕一半给你吗?” 外而风又大,天又黑。 她卷子要是掉半路了,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去了。 “你上而写班级姓名了吗?”邵杏又问,“没准谁捡着了还能给你送来。” 单善顶着那张茫然的脸,摇摇头—— 又不是正经考试,也不是要上交的作业,谁还老老实实在练习卷上填班级和姓名啊? “那你没了。”邵杏同情地说,“等着被老余生吞活剥吧。” …… “单善,你是不是觉得上一次考试考的挺好,就学会拿乔了?觉得这个平时的练习卷子不写也成,等检查就跟老师说丢了,反正平时我总能表扬你听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我都能信——” 老余的声音像魔音绕耳。 单善低着头,被训得不敢和她对视,有点儿哑口无言—— 她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 没想到一犯错就犯到魔鬼手上。 “我是很想信你,但是你编理由是不是得讲点儿基本操作?啊?你没事干带着一张写完的卷子揣兜里出去遛弯?为什么?让它安静地躺在你的数学课本里不好吗?来来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试卷揣兜里?” 单善当然不能说,因为我同桌要抄作业,我为了不让她抄作业,所以把试卷揣兜里了。 这他妈简直就有苦难言啊。 她哑然了一会儿,憋不出一个字来,低着头就扯盖在膝盖上的拉链—— 手指捏一捏冰凉的拉链金属,又放开,大脑一片空白。 一张小脸不是那种被揭穿了谎言的羞愧透红,是煞白,毫无血色的……她沉默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立在自己而前,满脸严厉加失望的数学老师—— 平日里,她其实很喜欢单善的。 上课有人回答不出问题就抓单善来救场,数学作业偶尔会对她的第二种解题思路给予肯定什么的…… 公开课也频繁点她配合。 抬起手揉了揉眼,喉咙酸涩,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似的。 鼻息里呼出的气都有点儿灼热。 她能感觉到很多目光集中在她头顶—— 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单善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知道很多人虽然表而上一片和谐,其实私底下也没那么喜欢她吧,他们无非就是觉得因为她的身体特殊性老师总是会特别照顾她,对她和蔼可亲什么的…… 十来岁的少年。 大概很少人认真想过,其实老师喜欢不喜欢她,也许压根就是跟她总是埋头苦读、晚上写作业到凌晨,交上去的答卷令人满意有关。 相比起其他同学,她的努力反而很容易被“同情”光环所掩埋。 那些目光刺痛她的而颊。 但是她无从辩驳。 就好像某一天突然成为了宇宙的中心—— 而宇宙的中心正而临坍塌。 手指扭曲地蜷缩,指尖因为用力地捏住金属拉链而泛白,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眼泪就在眼眶里,可能随时随地都要掉下来。 她都不敢哭。 万一被人嘲笑着反问“你还有脸哭啊”她都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 短暂的沉默,反而邵杏成为了压不住地那个,盯着好友快要埋进胸口里的毛茸茸发顶看了一会儿,不安地动了动屁股,她刚说了声“老师”,这时候,班里前门突然被敲响。 “咚咚”两声。 原本很安静的教室好像陷入了片刻的悬停。 包括原本瞪着单善的数学老师在内,由坐在门口的一名女生“噫”了声作为开端,班级内的所有人条件反射转过头,看到了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人—— 来人已经脱了羽绒服外套,此时此刻就穿着学校的校服,高二的校服外套是深蓝色的,修长而挺立的身形,那张过于出色的白皙而容,将平平无奇的校服都穿的相当好看…… 如果我国高中的丑陋校服们有一个合集册子,那他应该是当该册子万里挑一,挑出来当封而模特迷惑众生的那位。 站在门口的少年神色冷漠。 其实他和教室里的人基本都是同龄,但是没来由的,他身上的深一色校服就是让他看上去有了点儿高高在上的气氛。 这会儿见自己一个敲门,把全班包括老师的目光都吸引来了,戴铎挑挑眉。 前而几排的人窃窃私语“戴铎”“是他啊”“他怎么来了”“我去是高二的那个戴铎嗳”,他也听见了。 只是目光平静如死水地扫过前排,然后不带任何感情地放到后而—— 在那个而容神情严肃的中年女教师身后,一个小姑娘侧着身子,扒在桌子旁边,歪着脑袋望着他。 她鼻尖和眼眶都是红彤彤的,让戴铎想起了某天训练完闲的没事干,跟人跑到雪道外而去乱滑,掏了个兔子窝…… 雪地里刚被拎出来的小兔子,就长这样。 然而这样的联想只是一秒,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从校服口袋里用两根手指夹出一张被叠成长方形的纸,然后抬脚,众人震惊目光中,抬脚径直走向呆坐在课桌后而的人—— 然后在她缓缓睁大的双眼里,于她的而前,把那张叠好了没有写班级也没有写姓名的数学试卷放下。 “你刚才掉了这个。” 他屈指,敲了敲单善的桌而,平静地说。 然后在单善震惊到失去声音的茫然中,他转头瞥了眼一样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像被打断了某种节奏的老师…… 甚至没道歉。 他秉持着诡异的逻辑,以及不知道从哪个异国他乡带来的文明礼貌,以同等高姿态跟老师颔首,然后转身,离开教室。 教室里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数学老师亲自检查了单善的试卷,确认她真的写完了后,拿的起放得下,跟单善大方道歉,并告诉她下次没事干别把试卷揣兜里。 “还有,你们以后都得跟单善一样啊,哪怕是不上交的作业,下次都记得要写班级姓名,别人捡着才方便——”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突然看见手中那张试卷,班级姓名那一栏其实是空白的。 她低头奇怪地看了单善一眼,问,你认识刚才的同学? 单善摇摇头。 数学老师没再问什么,放下试卷,拍拍桌而,转身回了讲台。 教室里的紧绷气氛一下子放松,单善没来得及说什么,压在桌子上的试卷又猝不及防被人从前而抽走——讨人厌的陈婧松嗓门很大啊,看了眼她的试卷,用全班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去!你班级姓名都没写啊?那人不是高二的吗,怎么做到光看了你一眼,就能把卷子送到班里来的?!” 班里哗然。 有那么一秒,单善都感觉自己就好像有那么一秒,校园文女主光环拉满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哦,自己这辈子还能有这种待遇。 他在我心杀我(三)() “单善, 他怎么准确凭借一张没有班级没有姓名的数学试卷找到你的啊?” 讲台上,老余在讲数学试卷。 同桌压低了声音, 在窃窃私语,语气暧昧。 这大概就是当代高中生不务正业的晚自习生活平平无奇的一秒。 单善手中的笔,在第三道选择题的“B”选项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圆圈伴随着水墨的晕染变得又深又重,她的心跳就像手底下这张越发薄的纸,越发强烈之后,就要冲出脆弱的胸膛。 “不知道,可能是随便找个人, 然后问呗?”她声音四平八稳,“全校除了我, 还有第二个坐着轮椅的人吗?没有。” 她说给邵杏听, 也是说给自己听。 邵杏“哦”了一声,像是被她说服了,没有继续再追问。 于是单善也有点被自己说服了。 收了收刚才的小插曲带来的七上八下的情绪, 她认真地听了几道老师讲解的题, 第一节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 邵杏又凑过来,下巴压在单善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上:“喂?” 单善转过头, 望着她。 “人家帮你把试卷送回来了。”邵杏问, “你刚才说‘谢谢‘了吗?” “……没。” “真有礼貌。” “……”单善愣了愣,“不是,刚才你是没在案发现场吗?那个情况谁反应过来了?别说是我, 你要不问问老余, 如果有人敢打断她讲话完了招呼都不打点点头转身就走,放了平时她不把那人脑袋拧下来她余字估计能倒着写——” “嘚吧嘚, 嘚吧嘚,”邵杏面无表情,“我就这么一问,你不得谢谢人家吗?” “不用。”单善把自己胳膊上的那颗脑袋推开,“人家给我送试卷是好心人的举手之劳,我以此作为借口蓄意接近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 “每一段恋爱都是从一个人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开始的。” “恋爱?” “怎么了?”邵杏脑袋放在了书桌上,“你不恋爱了吗?你到底是瘸了腿还是缺了心?” 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挺严肃的,大概就是如果单善回答不好这个问题,她可能就会在下课铃响起的那一秒随便抄起手边的什么东西扔到她的头上…… 于是少女眨巴了下眼,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她哥常用的台词:“幻想太多。” 邵杏翻了个白眼,脑袋缩回去了。 这事儿就这么翻了篇—— 大概? ………………………………好的。 并没有。 当晚失眠。 单善必须承认,这个时候她对于戴铎存在一定的幻想……嗯,准确地说应该是妄想,她以为他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就是不小心脑补了他会是偷偷蹲在没有人经过的角落,给路边的流浪毛孩子喂粮那种人。 虽然在很久以后的后来发现他并不是。 那个时候单善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会给路边的流浪毛孩子喂粮,那大概只有可能是为了把它们抓起来,扭送到就近的宠物店进行人道主义绝育。 而那暂且不提,至少彼时的单善还被蒙在鼓里。 轻易像个傻子似的脑海里有了那么一号人的存在—— 说不上是喜欢吧。 就是一夜之间,突然加入了追寻校草一切信息的芸芸众生。 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第八百次翻了个身,黑暗中,单善认命地睁开眼,拿起了手机,打开微信界面。 【积德行善:问你个问题噢!】 【崇:?】 【积德行善: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在学校因为受到同学的帮助得以从奇怪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我是不是应该有所行动表达谢意?】 【崇:我很困惑。】 【崇:你在学校没朋友?】 【积德行善:?】 【崇:我很闲?这种问题来问我?】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你不是哥哥吗?】 【崇: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你还有个哥哥这件事的?今天晚自习下课的时候?】 【积德行善:…………朋友,你这么刻薄容易找不到媳妇儿的。】 然后她亲爱的哥哥干脆就没回她了,也不是睡着了—— 因为他还有空搁朋友圈给别人点赞,以表自己还醒着,妈的。 单善正组织语言想要骂人,那边,她哥的对话框名字后面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她正惊奇中,就看见那边又蹦出来几个字—— 【崇:被帮助了就说“谢谢”,幼儿园老师就该教你的东西,十七岁了才想起来问哥哥。】 【积德行善:我十六!!!!】 那边真的没有了声音。 单善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不幸地发现想到明天可能需要去做事,她更不困了。 …… 第二天早上。 拎起昨天买的、准备做早餐的临期面包往塑料袋里塞时,她盯着其中一个准备拿来当午餐后点心的红豆面包看了很久…… 犹豫了下,把它一起放进了袋子里。 又犹豫了下,蹙眉,又把面包拿了出来。 上学。 路过学校门口早餐铺的时候,巨资购买了一笼小笼包,还有一杯新鲜的豆浆。 单善的教室在教学楼二楼,一直都在。 打从入学至今,她从来都是进了电梯就按二层,今日也不例外—— 直到二楼的楼层灯亮起的那一刻,她放在腿上的那一袋小笼包和豆浆热量好像隔着校服传递给了她…… 她一愣,也不觉得烫,却也差点被烫得从轮椅上滚下去。 飞快摁掉了二楼亮起来的灯。 按亮了通往三楼的电梯灯的那一秒,电梯门缓缓合上,金属的银白色门倒影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她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浅色的羊毛长裤,校服盖在她的腿上,面色因为紧张过于苍白。 怎么说呢? 有些感情来得可以莫名其妙—— 比如这一秒,单善突然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比如好奇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邵杏的话给了她一个契机,单崇给了她一个楼梯,从昨晚开始她就像是魔怔了一样,脑海里大概拥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她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的。 电梯在缓缓的上升,轰隆隆的运作声中,单善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起了曾经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 如果那一天没有发生意外,她没有跌倒,冰刀没有从她身体上碾过; 如果她现在还能直立行走,奔跑,像一个普通又正常的高中生; 如果那一天只是一场噩梦,睁开眼发现噩梦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 这场噩梦突然变得没有尽头,人生倒是变得一眼可见的曲折蜿蜒。 电梯门缓缓打开,清晨的阳光从走廊洒入,再有一束伴随着电梯门拉来的缝隙射入—— 少女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轻颤。 在进电梯前还在乱跳的心脏在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来到高二的教室走廊,单善突然就不太紧张也不怎么害怕了—— 也是。 心中没有奇怪的念想的话。 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变得光明磊落。 …… 戴铎的教室就在单善所在的教室的正上方,理论上来说,等到明年夏天,她变成高二的学生时,就会换到那个教室去。 这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打听到的事情…… 甚至可能不用刻意去打听,因为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在她的耳边嘀咕这件事。 单善找到了那个教室,大概是时间太早了,教室里这会儿没有几个人……所有的食物和书包都放在膝盖上,她操控着轮椅来到教室后门,探了个脑袋。 倒数第二排坐着个人在打手机游戏。 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他打了个呵欠,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抬起头,冷不丁地看着个脑袋从后门伸出来,他吓了一跳—— “哎呀我去!” 他嘟囔了声,随后很快地反应过来,眨眨眼发现这个凭空出现的脑袋还挺好看,高领毛衣遮住一半下巴,只能看见天生微微上扬的唇角,鼻头小巧可爱,因为外面的寒冷而微微泛红…… 他刚琢磨这大清早的从哪掉下来个小仙女。 下一秒目光一偏,就看见她卡在门槛后面的轮椅。 当时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愣了愣,满脑子的问号飘过,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啊,学校里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号人呢,高一的—— 行动不便的学妹。 他眨巴了下眼,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学,有事儿?” 单善双手抓着门边,稳稳地拖着膝盖上的一堆东西,带着轮椅进了教室——心如止水地将自己的不方便之处暴露在他人错愕的目光下,她眨巴了下眼,问:“同学,早上好,请问戴铎的位置是哪一个?” 被提问的人沉默了三秒。 想的当然是怎么是人是鬼都找戴铎……啊,这小学妹挺勇敢啊,坐着轮椅都找上门来了。 但是也不怎么意外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桌子,说,就这。 单善是感觉到人家眼神儿一瞬间的变化,从震惊到沉默再到一点儿蔑视—— 但是她也没解释那么多,就挪着轮椅来到了那人指的位置上,桌面上和其他人堆满了书的乱糟糟不一样,上面就一根笔,一本摊开写了一半的数学辅导书,前面扔这几本崭新的课本, 没了。 ……就是此时此刻,在他的课桌上,还放着酸奶,巧克力,糖果,甚至还有一个苹果。 给他送东西的人不少。 且各个都有比她少女心。 单善垂下眼,手挪到了自己的书包上,淡道:“同学,辛苦你一会儿你跟他说声,就说昨天他捡着试卷又送上门的学妹来过,谢谢他千钧一发时的救命之恩……” 她一边说着,一边正想把买好的、捂了一路热腾腾的早餐放他桌子上。 就在这时,身后听见一声动静。 少年嗓音平静,“哦”了一声。 单善:“……” 回过头,发现教室后门已经被人堵住。她要找的人这会儿就站在门槛上,一只手扶着门框,歪着脑袋,懒洋洋地望着她。 他今天穿的牛仔裤,和一件卫衣,卫衣外面掏了个短款的黑色羽绒服,修剪干净的短发乌黑,耳朵上戴着个白色的蓝牙耳机。 略显刻薄的单眼皮此时眼角微微上挑,初生的冬日阳光在他发间笼罩一层光晕。 少年桀骜不驯。 短暂的对视,他站直了身体,迈开步子,走进教室。 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他身上带着的冰雪气息,那人与她擦身而过,羽绒服的下摆扫过她的胳膊。 在自己的桌子面前站定,他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甜食,沉默了下。 戴铎:“我不吃甜食。” 单善:“?” 单善:“什么?” 单善:“又不是我放的。” 然后就听见哦”了声,然后就看见他转身拿起教室后面的垃圾筐,走过来,长臂一拂,在教室剩下的两人懵逼的瞪视中,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扫进垃圾桶。 单善:“……” 这人真有礼貌。 单善无语的目光下,他把垃圾桶随手往旁边一放,然后转过身,那张漂亮的比女生还精致的脸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仿佛在说—— 来,你又想给什么,要不要自己扔进垃圾桶? 单善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一根根的立起来,别说上来的路上一路少女心思惆怅自己要是双腿健全说不定敢迈开步子大方搞事…… 她后悔了。 再长四条腿她也不敢。 抱着书包的手臂突然收紧,少女春角紧抿往后靠了靠,背部紧紧地贴在轮椅靠背上,下颚紧绷,双眼微圆—— 看着是被吓着了。 在他们两人身后,唯一的真·无辜路人看不下去了,“喂”了声:“戴铎啊,那个……” 他没有回头。 只是垂眼盯着她,问:“要给我什么?” 单善摇摇头,把怀里的东西抱的死紧—— 不能浪费粮食! “就,就说声谢谢——” 因为抱的太紧,怀中的各种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音,在他缓缓挑起眉时,她都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背脊往下落…… 然后心一横,她把怀里揣着的早餐伸出去。 戴铎没立刻接。 单善看了眼垃圾桶,心想他要是让我扔进去,我就把这杯豆浆砸到他的脑袋上,在他有礼貌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他也没这么做。 在她举着包子和豆浆举到手发酸,才听见他问:“给我的?那你吃什么?” 单善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怀里揣着的面包。 戴铎就懂了。 那立在她面前的身影压了下来,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前,冰冷的冰雪味道从鼻息擦过,穿着羽绒服的手臂伸过来,从她怀里拎起了塑料袋,打开来,看了眼。 小卖部的便宜面包,都是明天过期的。 ——单崇要是知道他天天撅着屁股攒钱,妹妹就他妈在学校吃临期打折面包,也不知道会不会半夜咬着被窝哭出声来。 他掀起眼皮扫了眼坐在轮椅上的人,伸手,修长而冰凉的指尖压上了她温暖的手腕,将她拎着人腾腾早餐的手臂折回去,让包子和豆浆回到她怀里。 “这就行,”他把面包随手往自己的桌子上一放,“你走吧。” 教室里除他之外唯二二人再次展现窒息的瞪视。 过了一会儿,单善反应过来,“啊”了声:“那个是红豆面包——” 戴铎:“?” 单善:“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戴铎:“现在吃了。” 单善:“?” 茫然。 戴铎:“还有事吗?” 单善:“倒是没有——” 戴铎:“行,走吧。” 单善:“?” 戴铎:“拜拜。” 他在我心杀我(四)() 单善滚着轮椅下楼, 此时已经接近正常的上学时间——就是这么神奇,刚才还很清冷的校园内, 在她一进一出高二教室之间,突然人声鼎沸。 她自己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邵杏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同桌,满脸放空地坐着轮椅进来了…… 那个她曾经自己自由进出了无数次的教室门槛,今天差点把她绊倒。 在她连人带车栽倒在地上前,邵杏一个健步向前伸手扶住了她——连带着她放在膝盖上的书包和早餐,一只手拉着轮椅扶手,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差点儿滚落在地的温热豆浆。 塑料袋发出“窸窣”的摩擦声音。 “你怎么毛毛躁躁的?”絮絮叨叨的抱怨,温热的豆浆被扔回少女的腿上, “坐个轮椅都坐不稳。” 面前柔软白皙的爪子举起来,少女活动了下手指:“好冷, 差点没握住轮子。” “戴手套啊!”邵杏一脸嫌弃, “或者是用义肢,讲真你这个程度就是可以用义肢的吧?那样你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走来走去了。” 单善不太心动地“哦”了声—— 义肢也不是说用就用的。 那东西要用也得练习,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似的, 花费大量的时间重新学习走路。 好像人生都因此重启了。 可能会跌倒, 可能会很累, 穿上了只要不穿长裤可能还会受到不一样的目光,还有可能在截肢部位和义肢产生过度的摩擦, 过敏, 受伤,等等一系列的麻烦…… 就轮椅挺好的。 就算是逃避的心态或者是别的什么,单善从来没想过要去捣鼓义肢然后“重新站起来”这件听上去很励志的事……大概是因为她前面十几年的勇气与毅力已经贡献给了曾经爱过的花滑, 现在的她么—— 是个被戳破的气球哦。 曾经很鼓胀。 然后一下子“啪”地破掉了。 ……就剩下一地毫无用处的废墟什么的。 真的。 所以。 就轮椅, 挺好的。 邵杏的话让少女陷入沉默,没有反驳也没有搭腔, 好在教室人声鼎沸,不停的有人往来互道“早安”,她的沉默并不突兀。 邵杏歪了歪头,盯着她膝盖上的早餐,又“嗳”了声:“你今天怎么舍得买早餐?” 这个问题倒是能够回答。 只是单善没立刻给出答案,深深地看了邵杏一眼,然后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不是给我自己买的。” 邵杏莫名其妙:“那你给谁买的?” 单善:“那个人没要。” 邵杏更加莫名其妙:“那你还笑?铁公鸡拔毛给别人送早餐被拒绝了你还笑?” 单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哦,是翘起来的呢。 “我在笑吗?” ”在笑。” “现在呢?” “笑得更恶心了。” “哦,我出去吃早餐。” “……干嘛突然变话题,啊,要推你出去吗?” “不用。” “那你别再摔了啊!” “没事,”单善说,“也不是天天要摔啊。” “早点儿让你家里人给你安排义肢啊,真的是,十天半个月也出不了教室门一趟,还好咱们不住校否则我都觉得你能住在教室寸步不挪到总有人被逼疯——” “都说了嘛,”单善笑着,很有耐心地说:“我才不用那个东西。” 邵杏碎碎念的嘟囔戛然而止,垂眼看着眼前的少女,欲言又止。 “准备收作业了啊!” 数学课代表的吆喝将她们之间的沉默奇葩打破,因为此时距离早自习又只剩下十几分钟,绍杏昨晚还有一点儿数学作业没写完,抓紧时间问了问单善解题思路,就扑回了桌子上。 外面挺冷的,但是走廊上始终很热闹—— 就是学校不成文的规矩,早餐可以在教室吃,但是冬天有暖气的情况下,有味儿的东西大家自觉上走廊。 单善平时不爱到外面去,所以吃面包和小蛋糕这种没有味道的食物。 还能省钱。 只是今天是热腾腾的包子,所以她放下书包之后,就控制着轮椅回到走廊。 走廊捧着早餐的人依靠着栏杆在闲聊,说韩剧,说明星八卦,说校园八卦或者随便哪个同学的坏话—— 单善带着早餐融入,也可以和他们聊上几句。 说几句话咬一口包子的频率。 一口包子刚吃了一半,嘴巴上说着话完全不过脑,双眼望着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屋顶发呆,突然一个浅绿色的塑料物品,擦着她的鼻子从天而降—— 速度很快,“唰”得一下掉落。 落在楼下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走廊上的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 先伸脑袋看楼下,于是一时间二楼和一楼伸出无数个脑袋; 看清楚了从天砸下来的是个垃圾桶……大清早的垃圾桶也不太有垃圾,散落一地的是一些糖果和巧克力还有苹果; 再转脑袋看楼上,于是第二时间三楼、四楼又能看见很多从二楼和一楼拧过来努力看上来的好奇脸孔。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单善就觉得那个垃圾桶还挺眼熟。 直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放在抽屉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扔掉,而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别人送给你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再怎么样那都是代表善意的一种行为!!!戴铎,国外都是野人吗!!!没人教你社交礼仪或者人类社会的基本道德?!!!” 一句“国外都是野人吗”撕心裂肺的质问,问的人很伤心,但是听的人都很欢快。 一楼、二楼、三楼,包括高三学生所在的四楼,所有人都“噗”地笑了,清晨的校园里比平时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单善没笑,她听着“戴铎”两个字有点儿发呆—— 过了很久。 在早读铃声响起之前,众人听见少年清晰的声音响起。 懒洋洋的,拖长了强调,相当讨人嫌那种。 “这跟有没有礼貌有什么关系?” …… “很多人送我早餐,我就吃一次早餐。” …… “我选看顺眼的那份,吃掉,不顺眼的,默认下了毒。” …… “有什么问题?” 鸦雀无声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那个冲他大发脾气的女生,都被这人的理所当然镇住。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不尊重人”好像就有点儿端着正义旗帜放屁的意思了……而且介于接收方把“没素质”当饭吃,显然说这个也是白扯。 更何况,垃圾桶也不是他从楼上扔下来的。 …… 作为早读前的小小插曲,为接下来一天的枯燥学习生活提供了谈资。 第一节课下课前,所有人都知道了早上在走廊上鸡飞狗跳的男女主角是谁—— 男主角是新转校校草戴铎。 女主角是高一的级花唐以笙。 “我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戴铎还是接受了一个人的早餐的?”邵杏问。 单善拿起一颗砝码,手里掂了掂。 “合理怀疑他接受的不是人而是他单纯的想吃那份早餐……我靠,这个戴铎,拽的不像人啊!”借着物理课小组实验讨论转过身来的陈婧松叹息。 邵杏:“我看垃圾桶里那可是什么都有啊,最后他选走的啥早餐啊?佛跳墙吗?” 单善:“超市打折临期面包?” 正热烈讨论的邵杏和陈婧松双双转过头,茫然地望着她。 单善把手中砝码扔秤上,看着秤往自己这边倾斜,掀了掀眼皮子:“我送的。” 邵杏:“你放屁。” 陈婧松:“你吹牛。” 单善:“要不我早上怎么吃的包子,本来就是给他买的,结果他没要,我的面包被他拿去了啊?” 单善:“那个垃圾桶里可没有面包。” 邵杏:“……” 陈婧松转向邵杏:“她早上吃的什么? 邵杏:“包子。” 陈婧松:“……” 单善:“道歉。” 邵杏:“对不起。” 陈婧松:“对不起。” …… 单善偶尔也是有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少女心嘛。 来的那么突然。 昨天平平还心如止水,静如尼姑,就好像那一摊死水伴随着从天而降的垃圾桶一块儿四分五裂—— 女人是最擅长脑补的动物。 到了后来就有点儿一发不可收拾。 不小心回想起他歪着头看自己的眼神,好像都有春风拂过。 奈何这颗少女心,好像也不是很合适讲给周围的人听,但是自己忍着也很害怕忍着忍着地球就爆炸了,思来想去…… 躁动少女心,说给哥哥听。 虽然哥哥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一天训练完刚刚洗漱完毕,浴室门打开,就着一条牛仔裤的男人慢吞吞从湿气蒸腾的浴室里走出来,随眼一瞥床上,愣住。 手中在擦拭动作的毛巾停在背部。 一滴水珠顺着他背脊肌肉线条滴落。 落入牛仔裤边缘,晕染出一片水渍。 他看见安静躺在床上的手机里微信无数条未读信息。 要知道,彼时的单崇,还是人们口中概念统一的单崇—— 国家单板滑雪代表队队员单崇; 冰冷滑雪机器; 可能要和滑雪板过一辈子的男人; 看滑雪板的眼神比看女人温柔大概一百倍; 谈恋爱的钱不如多买一双雪鞋…… 如此这般,那个单崇。 这样一个人,注定了对于社交软件上大部分的群和人他都取消了消息提示,发信息会跳出屏幕的来来回回就是家里人再加个教练王鑫…… 而且很少有人会这样疯狂的给他发信息。 除非是出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站在床三米开外的地方,单崇犹豫了起码一分钟才慢吞吞走上前,拿起手机前,心跳还因为紧绷的情绪而加速—— 然后在看见发信人以及其发来的第一句话时,这份紧绷的情绪…… 迅速松懈。 然后取而代之的是荒谬。 【积德行善:啊啊啊啊啊我好像恋爱了!】 品一品上一秒紧张到以为地球准备爆炸了的滑雪机器此时此刻的心情吧。 大概只能用“……”来形容。 【积德行善:我可以早恋吗!!!!】 【积德行善:其实十岁之前我还是有点信心早晚会问你这个问题,没了腿以后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有机会再来问——哥哥!!!我可以早恋吗!!!】 【积德行善:不同意也没关系。】 【积德行善:已经恋了:)】 【积德行善:暗恋的恋。】 【积德行善:但是我觉得问题不大,我们双箭头。】 【积德行善:对方是个好人,大概。】 【积德行善:就是嘴巴有点坏。】 消息就连发。 单崇阅读的心情大概是从紧张——荒谬——无语——想发火——回归无语——困惑。 是的没错,最后停留在了“困惑”。 困惑的来源于单善信息的最后两句——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最后一句,这个描述就很眼熟甚至让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身上的毛巾随手往椅子上一扔,男人在床边坐下,弯下腰拿起手机准备回复信息时,背后蝴蝶骨拢起—— 性感而有力,如丛林中伺机的豹。 【崇:你是不是想从下半身功能丧失变成高位功能丧失?】 对面显然手机在手上。 【积德行善:是“老子给你的腿打断”的赠我特殊定制版本吗?】 【崇:是。】 【积德行善:可是我的心不是你打断我的腿就能受到控制的,嘤嘤嘤!】 【积德行善:昨天之前我对他还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积德行善:今天就有了。】 【积德行善: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很坏,但是对我就很好。】 【积德行善:因为他这个人很没有素质也没礼貌。我认为他应该不是出于同情才对我好,所以只可能是爱情来啦挡都挡不住哦。】 单善打字飞快。 单崇个大直男怎么可能跟得上她的速度? 她写完一篇述说了自己的少女心,他的对话框就打好了几个字—— 【崇:你的描述,别告诉我那人叫戴铎。】 发送。 对面沉默了半分钟。 【积德行善:你认识他?你朋友?】 单崇对着手机屏幕,再次发出荒谬的短暂笑声。 【崇:我徒弟。】 【积德行善:噫。】 【崇:转去你们学校了是吧?见过了?对你挺好?】 男人面无表情地打出杀死少女心的三个字—— 【崇:我让的。】 对面的小作文没有了。 显示输入中,又过了半天。 【积德行善:啊。】 单崇换了个坐姿,叹了口气。 【崇: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积德行善:我的人格魅力?】 【崇:……】 【崇:?】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算了没关系。】 【积德行善:不妨碍我在他眼里就是特别的那个。】 【崇:??】 【积德行善:谢谢哥哥!】 【崇:???】 他在我心杀我(五)() 其实也不一定就要谈恋爱的。 “喜欢”这种事, 对于某一类人来说,不代表双向奔赴, 并不太需要回应——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或者热爱的食物放在那,于是胸腔之中的心脏铿锵有力地跳动,沉甸甸的,如擂鼓鸣动。 开始期盼每一天太阳升起,踏入校园大门,路过走过了无数次早就枯燥乏味的操场,一转头, 看见在梦中出现过的人于人群之中持球而跃,三步上篮……人群开始鼓掌, 美好的清晨就此拉开序幕。 你看, 甚至不需要对方的刻意参与。 光想起他或者看到他的时候,唇角就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是恋爱的腐臭,在冬天也能生根发芽,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都能让它茁壮成长。 而在充满了恋爱气氛骚动中, 单善迎来了作为高中生的第一次期末考试,过后就是寒假。 在这所学校, 高一新生唯一的福利就是寒假是一个正儿八经完整的寒假, 临近年关,没有人需要零下十几度顶着寒风冻得鼻子通红去赶学校的早读。 寒假开始两周后的这一天,单善正在做去长白山前的最后准备。 长白山早早就飘起了大雪, 单崇早就在单善寒假开始的时候就动身前往职业队员训练基地开启训练—— 对此, 全家人习以为常,单善全程做的事就是坐在旁边对她哥哥收拾板包时候的收纳指手画脚, 单崇听得烦了,手里的头盔随手一扔:“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来长白山看我。” 当时单善怎么说的? 我去干嘛? 我才不去。 直到前一天晚上,她在哥哥的短视频平台软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就是单崇发了个自己训练时候的视频。 本来他就发一点儿训练日常,不是飞台子就是飞台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几百个点赞百来个评论,nbsp;   没了。 就这一次的稍微特别…… 视频里出现了两个人。 就是一白一黑两个身影,齐刷刷的从大跳台一跃而出,然后动作整齐划一的来了个FS rk 1440°。 两人的动作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落地时候,黑色的身影稳稳站住了,白色晃了下,倒是也没摔。 两人并肩往前滑了一段距离,然后标准极限运动员热爱手势击拳,结束。 单崇给这条视频的文案配字也很简单:FS rk 1440°,@戴铎。 这条动态了长白山啊?”“归队了?”“他进国家队了?”…… 对此,单崇都一一回复了,就一个字:嗯。 戴铎在长白山,成了哥哥的队友。 于是当天晚上,单善就在餐桌上宣布,想哥哥了,要去长白山。 她说想出门走走,家里人当然不会拦着——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单善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单母探了个脑袋,看到她正在往烤盘上挤饼干糊扔葡萄干,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说:“你哥最近做什么好事了吗?” 从烤盘边缘,少女抬起头。 “以前也没见你去探望过他……”单母停顿了下,“还带礼物。” “我长大了。”单善面无表情,“决定对哥哥好一点。” 单母看着她身后亮着的烤箱。 “你哥喜欢吃甜的,”她说,“你那个葱油味的沙琪玛估计他不爱吃。” 单善头也不抬,继续给小饼干上扔葡萄干。 …… 第二天。 单善到长白山的时候,长白山下雪了。 王鑫去接的她。 因为行动不太方便,所以她坐在训练基地后面的休息室里等单崇,整个过程她表现得礼貌又安静,手上扎了蝴蝶结缎带的甜品袋上,蝴蝶结被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她和队里带着的理疗师相聊甚欢。 “我听崇神说你腿其实没那么严重,功能还在……你这种情况弄个义肢多好,能跑能跳的。” “不要啦,那个好贵的。” “再贵,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要装那个东西之前还得要额外进行康复训练,装完还要练习使用,也很麻烦,我还要上课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少女的声音带着慵懒放松的鼻腔音,“就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单善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说来也巧,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正好对准了不远处BIG AIR项目训练地。 于是,从温暖又干燥的休息室,柔软的大沙发这个方向。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不远处的训练情况。 虽然看不清楚脸。 但是她还是能准确分辨,在某一分,某一秒从出发台踩着雪板出发的黑色身影是单崇,黑色身影从起跳点一跃而出,呈现抛物线抛向空中,在空中转身多圈,消失在遮挡视线的、挂满了白霜的树林后。 然后。 在单崇身后会跟着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是戴铎。 ……这是单善第一次看到穿滑雪服的戴铎。 戴着头盔,雪服是白色的,手套也是白色的。 怎么说呢,相比起在学校,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在学校,戴铎代表—— 打篮球很厉害也很野蛮的高二学长; 受欢迎的人; 学习还不错; 运动会的时候跳高能力惊为天人包揽所有第一; 穿着校服的时候身材修长; 光看脸,还以为是女生; 不知道具体原因,好像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余光里,那抹白色的身影同样从跳台一跃而出,轻盈得像是一片落叶,或者一根优雅的羽毛…… 他高高抛向天空。 屈伸,抓板。 后手稳稳抓牢在双脚固定器之间的前刃,前手随意展开。 空翻,旋转。 速度很快,在整个完美孤独的抛物线内,他于高点大概转了至少五圈或者更多。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单善的视野内,她有点儿恍惚,捏着蝴蝶结的手掌心甚至有点儿出汗,心跳加速—— 看到了不一样的戴铎。 但现在的戴铎…… 好像才是真的他。 这样的形容很奇怪吧,只是,在单善眼里,相比起眼前的人来说,好像学校里出现的那个戴铎显得反而有点儿不真实。 没有人知道,当他踩上雪板的时候,远比他踩着运动鞋一跃而起越过跳高杆更加英姿勃发—— 单善知道了。 心跳也因此而躁动。 “说起来,从这里也能看到一点儿大跳台的训练情况呢,”理疗师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你能看清楚哪个是你哥哥不?” 戴铎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 根据刚才长达半个小时的观察,下依稀他再出现在跳台上,至少也得十分钟的间隙。 “不,”单善收回目光,微笑着说,“什么也看不清。” “近视呀?” “大概有点儿。” …… 大概是快到午饭的时间,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身穿一身黑色雪服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拎着他的头盔和雪镜,没戴护脸,这会儿那张脸被冻得有点泛红……下雪天太阳紫外线其实挺强的,他面颊br /> 就这种阴阳脸,俗称“雪镜脸”。 兄妹见面,甚至没有礼貌的寒暄。 一个对视就解决了打招呼这件事。 “你戴个护脸吧,”单善蹙眉,“都成狸猫了。” 单崇没说话。 ”没事,崇神雪镜脸依然不妨碍他事咱们队伍里的颜值担当——”理疗师乐呵呵地说。 单崇放了头盔,带着一身冰雪气息在单善身边坐下来,瞥了身边的人一眼——此时此刻,后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是听见“颜值担当”时挑了挑眉。 单崇又看她放在膝盖上的袋子,隐约可以看见放在袋子里的烘焙食物。 “给我的?”他问。 单善“嗯”了声,然而在单崇伸手去拿时,侧了侧身。 单崇:“?” 单善:“快吃饭了,吃什么饼干?” 单崇:“你做什么用对三岁幼儿园小孩说话的语气和你哥说话?” 兄妹二人正对峙,就听见理疗师在旁边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哦也不是,单善你还不知道吧,你哥这个颜值担当要过气了啊……现在咱们队里有了另外一个队花。” 他话没落,队花进来了。 “单崇,你手套要是不想要了就扔垃圾桶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带着变声期前的少年音中充满了不耐烦,放眼整个队伍会直呼男人大名的除了王鑫大概就是今年刚入队的这位祖宗,不服管教,一根刺头…… 此时此刻,身着一身白色连体雪服的人从外推开门,那张漂亮且长相略微刻薄的脸上写着不耐烦,眉毛紧蹙。 戴铎手里拎着个黑色的滑雪手套内胆,用一边肩膀顶开门,进来。 他肩膀上还有一团不知道打哪儿落上去的雪,这会儿骂骂咧咧进屋,突然感觉到气氛好像不太对——鼻息之间有一丝丝不属于大老爷们的甜香若隐若现地飘过…… 他一顿,抬起眼,猝不及防与坐在沙发上的少女相互对视上。 大概是外面的天气太冷了,此时此刻,少年的眉眼好像都被冻结了起来,与她对视上的那一秒,从挑起的眉,他看上去有片刻的惊讶。 捏在放在怀中的包装袋上,指尖微微收紧,单善不着痕迹地挺直了一些腰杆,冲着投射过来那双冰冷的眼,微笑。 “是你啊。”戴铎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单善点点头,见招拆招,回答:“对。是我。” 单崇听了这两人和寻常人逻辑丝毫不相同的打招呼路线,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地府牛头马面或者黑白无常的台词—— 于是一种觉得这两人是不是脑子不正常的荒谬油然而生。 十分钟后。 长白山,滑雪职业队训练基地休息室内,除了去吃饭的理疗师,剩下三人谁也没走。 原本安静放在少女腿上的甜品袋已经被人打开,刚才被调整了起码一百多次的蝴蝶结缎带现在随意地躺在茶几的烟灰缸旁,甜品袋敞开。 里面有葱油沙琪玛,还有一些葡萄干曲奇饼干。 一些。 代表,大概一个烤盘那么一点点。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哥。” “休息室里看?” “那我也不方便到跳台那边去啊……轮椅又过不去。” “哦。”少年的声音停顿了下,“坐轮椅多不方便,有没有想过弄个义肢?” “……呃。” “‘呃‘是什么?” 听到“义肢”两个字,从来都是一口回绝的人突然支支吾吾。 在身着白色雪服的少年懒洋洋地抬手弹去雪服上挂着的消融的雪留下的水珠,他听见她慢吞吞地说:“你觉得义肢会比较好看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戴铎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你也不能总这么坐着,肌肉会萎缩的。” 单善抿了抿唇。 换了过去任何一个人对她说这个,她可能都能无所谓地说,哦,我就准备一辈子这么坐着,萎缩就萎缩…… 可是。 这以往轻松说出来的自暴自弃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变得难以开口,也难以吞咽。 她哼笑了声,显得有些敷衍。 戴铎蹙眉。 而在两人身边,同校同学的“友好”对话传入耳朵里,单崇没搭理正闲聊的两人,伸手翻了翻袋子,捏了一块饼干,嘎吱嘎吱嘴巴里嚼碎了,又伸手去看另一个袋子—— 余光看见正和戴铎说话的少女唇角僵硬地抿了下,转过头,那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背。 单崇没搭理她,打开装着另一份烘焙物的塑料袋,里面是很大一份,葱油味的沙琪玛。 单善没事干就喜欢捣鼓有的没的食物,她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甜品全家都喜欢,包括亲戚家那些小屁孩,每年过年都等着来他家连吃带拿打包饼干雪花酥…… 沙琪玛也好吃。 又松又软,还很香—— 仅限于奶香芝麻味。 “有毛病?”单崇缩回了手,“沙琪玛做葱油味?” “今年正流行这个口味,所以我想试试。”单善面无表情,“爱吃不吃。” 放屁。 哪年也没流行过这种要甜不甜要咸不咸的玩意儿。 “咸口的。”单崇用“指定有什么大病”的语气说,“甜品。” 单崇爱吃甜的,是单善长这么大见过唯一一个爱吃甜还不长痘的疯子。 这会儿心里正为和戴铎的对话不顺、对方浅浅皱起的眉烦躁,哥哥还在旁边挑三拣四,单善抬手拍了下单崇的手背:“爱吃不吃,不吃我带回去——” 带回去是不可能带回去的。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能让妹妹辛苦做了小甜品带来长白山,又因为不爱吃让她带回去。 可偏偏单崇就是不按照规矩来。 在妹妹炯炯有神的瞪视中,只见男人点点头,丝毫不抬杠甚至态度相当认真地说:“成,我不吃,那你带回去。” 单善:“……” 眼刀子在面前这张英俊的脸上刮了几个来回。 单崇接受到了她森森的目光,只是没整明白她的意思。 犹豫地又把手伸向沙琪玛,然后又被“啪”地打了下手背。 沉默。 坟地式沉默。 单崇把那袋子往戴铎腿上一扔:“给你,不吃甜的,天天早上闹低血糖……这玩意儿正好。” 戴铎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看腿上沉甸甸的一大袋沙琪玛,犹豫了下,抬起头看看单善,后者支棱起来,歪着头,有点儿紧张地盯着他。 “行,”戴铎换了个懒散的坐姿,往后一靠,随意道,“作为回报,开学给你带早餐。” 大年三十儿还没到。 单善的心里已经放起了鞭炮。 一百万响那种。 他在我心杀我(六)() 午餐是在餐厅吃的, 不是什么内部餐厅,就是和在外面和雪场普通雪友共享的那种, 正是一年中长白山雪场最热闹的时候,餐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听说今天万达雪场那边人多到下饺子,限流。”戴铎和单崇闲聊,“山顶上管理人员站着,拦着,一个个地往下放……这他妈哪是滑雪,找罪受?” “怎么这么多人?” 推着轮椅的男人微微测过头, 余光不小心扫过轮椅上的家伙——平时和哥哥说话三句话就想捂耳朵,五句话必蹙眉的人, 这会儿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听得无比认真。 单崇都有点迟疑难道是他们说了什么不得了惊天动地的话题? 唇角一动,还是没吱声。 “再下下届北京冬奥了呗,多少有点带动吧……前几年国内滑雪的有几个?” 戴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 好事。”单崇说。 “好事?”少年嗤笑一声, “你等着吧, 等平昌冬奥结束,进入北京冬奥四年倒计时, 冰雪项目一大热, 必成圈,到时候妖魔鬼怪都会出现,各种标签就来了……烦都烦死你。” 肆无忌惮地讨论还未发生的事, 对于还有第三者在旁听这件事, 少年双手抱在脑后毫无自觉—— 相比起在学校,此时此刻的他眉眼里尽是放松, 眼神带着桀骜不驯的锐利。 经过一些看穿着应该是单板滑雪爱好者,有人认出他们打招呼,单崇倒是很有礼貌、不咸不淡点点头一一给与回应,然而他有时候余光都没给别人一个。 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像是个高中生。 就像是森林里的一匹孤狼,昂首挺胸、姿态散漫地巡游自己的领地。 单善扭着脑袋,假装在看旁边餐厅的柜台都有什么吃的,看的很认真。 其实余光完全放在身后的人身上……确实看得很认真。 她隐藏的很好,没人发现。 但是她忘记了自己有个讨人嫌的哥哥。 找到空桌坐下来,单崇一只手撑着轮椅,稍微俯下身:“所以吃什么?” 单善茫然地“啊”了声。 “刚才看餐厅食物种类看得那么认真,看到目不转睛,”单崇挑眉,“不是在看吃什么?” 单善:“……” 戴铎看了单善一眼。 她心虚的心跳加快了两拍。 见她半天都是一脸茫然,单崇也是没什么耐心,只起身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拿了三份米饭加几个菜,有一份是剁椒鱼头,单善平时还是挺喜欢吃的。 单崇把那道菜放在她面前。 真的是贴心的哥哥,如果放远了,她还真不一定好意思伸筷子去够。 所以吃饭的时候,单崇坐在单善对面,戴铎坐在单善旁边,两人闲聊着无非就是滑雪相关的事儿,单善发现其实男人的嘴巴也挺碎的—— 他们聚在一起,也喜欢讲下人家的坏话。 刚开始还一本正经地讨论跳台动作要领,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带偏,讨论跳台动作变成讨论别人做跳台动作—— 戴铎:“上次那个,好像是阿贤,这个动作就是卡着刃出去的……在天上要不是两条腿在固定器里连着雪板我都觉得我能看见只橘色的青蛙在天上飞,给我惊呆了。” 单崇回忆了下,想到那个画面确实很好笑,于是含蓄又礼貌地点点头。 戴铎:“单板固定器束缚了他的发展,第一次那么巴望着看到队友是个双板。” 单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噗”地一声,转过头去就看见身边亲妹捂着嘴猛咳,咳得脸红脖子粗,眼睛里都框着眼泪,显然是呛着了。 单崇反应慢了小半拍。 戴铎已经把手边的无糖可乐递过去了。 单善接过来不及说谢谢就猛灌三口,气管里火辣辣的,根本大脑一片空白—— 脑壳嗡嗡的,好不容易能听见周围说话的声音了,就听见她哥在旁边问了句:“你喝过没啊,就这么给她。” “喝过,”少年淡定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关系,她都要呛死了。” “……” 单善捏着手中的易拉罐,大脑艰难地运作着,反应过来后,垂眼看了眼手中的易拉罐…… 沉默三秒。 然后脸上的血色并没有褪去——还好刚才咳嗽时候已经够红了——于是起码现在红透还能打打掩护。 默默地放下那个易拉罐,她伸手拿了纸巾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戴铎的脸偏向她,目光黑亮,盯着这会儿白皙的面容上浮着不正常血色的同龄人:“你当时怎么弄着腿的?” 很少有人直接问单善这个问题。 他问的得倒是很坦荡。 坦荡得她愣了下,没来得及回答,单崇都有点儿惊讶地扫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一眼,然后替她回答:“训练,以前是搞花滑的……那个冰刀。” “昂,”戴铎说,“那跟脑子没关系啊?” 单崇:“啊?” 戴铎:“我还以为小脑也发育有问题所以有吞咽障碍。” 单崇:“啊?” 单善:“……” 戴铎一脸认真,并没有在攻击任何人的意思:“我还以为是因为吞咽障碍,所以在学校早餐也只吃面包啊。” 单崇不“啊”了,转头看向单善,脸上表情就有点儿严肃了:“早餐就吃面包怎么行?学校门口没早餐铺?不能自己去买口热乎的?” 这突如其来的被揭穿,单善惊呆了,捏着易拉罐,指尖收紧易拉罐发出“咖嚓”的声响。 “不知道她啊,你当哥哥的不得给零用钱?家里还给一份,一个月拿两份零用钱吧?”戴铎闲闲地说,“可能要省钱买航空母舰。” 单善:“……” 男人的嘴巴可真碎。 吃午饭大概一个小时,吃完午饭,单善就准备回去了。 反正在这也没什么别的事,所谓的“看望哥哥”,也“看望”过了。 单崇对于她跑来跑去的行为没有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感想,就说了句,“啊你回去了啊那行回吧”,一边说一边在弯腰穿雪鞋…… 准备下午新的一轮训练。 单善坐在轮椅上,低头看他穿雪鞋,正组织语言琢磨怎么骂他比较有新意—— 这时候旁边扔过来一团纸,砸在她脸上,弹开。 她茫然地转过头,就看见一身白色雪服的暗恋对象站在旁边,纸团显然是他扔的。 “就回去了?”他问。 “不回去干什么?”她反问。 “坐交通工具上瘾?”他又问。 “……”她沉默。 毕竟发现这人是真的不能好好说话—— 张口就是狗叫。 单善没说话,戴铎双手插兜立在那,想了下,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问:“带你玩会儿?” 单崇抬起头:“玩什么?不训练了你?” 男人话语刚落,两束目光就射过来了—— 一道相当坦然,明晃晃地摆明了“啊我就不”; 另一道阴森森的,具体原因不明。 单崇沉默,有点没整明白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就问了单善一句:“你没约车吗?” 单善:“约了。” 单善:“怎么了,约了不能退吗?” 单崇:“……你干嘛突然发脾气?” 单善:“我没有。” …… 戴铎怎么带单善玩的呢? 这人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弄了辆雪场救援用的雪地摩托。 下午的时候雪都被滑烂不太好了,有的高级道就没人,他找了个空无人烟的,在单崇沉默的目光下把单善扔雪地摩托上了。 单崇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应该阻止一下。 但是在他唇角刚松动,就看见单善的手已经拽上前面骑车的人雪服的边边了,小心翼翼的拽着。 “你要坐,就稳点儿抱着他,”单崇重点就跑偏了,“一会儿掉下来。” 单善拽了下戴铎的衣服,后者一只手扶着摩托车把手,稍稍回过头,笑了声,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把雪镜拽下来了。 没说不让抱啊。 单善就没跟他客气了。 然后,他们就出发了。 单善自己都记不得,上一次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让猛烈的风拂过自己的脸是个什么感觉—— 风夹杂着雪点扶在她的脸上,冰凉的风就像刀子,刮在将看上生疼,头发吹起来,在半空中凌乱地飞舞。 脸很疼的,眼睛也不太睁得开。 但是心情好像也飞起来了。 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冰面上助跑,起跳,或者旋转时,冰凉的风拂过,头顶的阳光成为了聚光灯—— 没有了轮椅的束缚。 也没有了周围人或者同情,或者异样的眼光。 周围的银白色树影迅速倒退,耳朵是呼呼的风声,她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强而有力,血液从心脏向着四肢传递,温热滚烫。 雪地摩托笨重且噪音很大,前面骑车的人在半山腰一个刹停愣是飞起一道雪墙。 雪尘四溅中—— 她一个猝不及防鼻尖撞到他的背,一阵酸痛她“嗳”了声,双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才没一头栽倒下去。 “好玩不?”他侧过头,问身后抬手揉鼻尖的人。 她戴着防风帽,毛茸茸的,脑袋顶上还有猫耳朵,就鼻尖和眼睛露在外头,大眼睛水汪汪的,鼻尖泛着红。 闻言睫毛煽动,抬起来,望着他。 戴铎原本懒洋洋地笑,被她看这么一眼,停顿了下。 他唇角一抿,目光不着痕迹的调开。 “滑雪还能更快点。”他抬手,摘了头盔,“有坐车上的滑法,以前我在加拿大还试过,差不多的。” 单善“啊”了声,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戴铎说:“觉得那个不喜欢,以后试试义肢装上了能玩普通的滑雪板不……” “那个——” “你想学,我教你。” “……” …… 夜。 少女的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放在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在灯罩周围拢出一层光晕。 有坐在轮椅上的人影倒映在窗户上,晃动。 “喂?是我亲爱的哥哥吗?您在做什么?” …… “我亲爱的哥哥辛苦了,训练很累吧,毕竟备战冬奥会,压力一定很大,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 …… “没别的事,就是告诉您一声我到家了,然后今天灵光一闪,突然觉得义肢也挺不错的,一直坐在轮椅上像什么话呢对吧?以前的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 “什么?没有因为没干好事所以紧张成韩国翻译腔啊?您这话说的多不友善啊,我这不是琢磨您过两年不得去平昌比赛啊,提前两年熟悉这种句式的中文到时候会觉得倍感亲切。” ……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 “其实还是有的。” …… “哥哥,我想要个义肢,给可爱的妹妹买个义肢吧,嗯?” 台灯下,书桌上,有肆无忌惮摊开的日记本。 窗外洒入的月光融进了书桌上昏黄的台灯光里,日记本上,新翻开的一页写了短短的一段话,深蓝色的钢笔墨水,字迹未干—— 十二月二十一日 天气晴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嗳。 ……哎呀! 就很离谱,对不? 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真的会发生,可是它就真的发生了…… 话说回来。 你知道喜欢上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能带来的最大的意义是什么吗? 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挺简单的。 是胖子决定减肥。 是病秧子决定健身。 是睡不醒的懒虫定好了早晨七点的闹钟。 是黏在书桌右上角、抬头可见的大学志愿。 是不修边幅的男人刮掉了胡子。 是懒得洗脸的女人拿起了口红。 是突然想看看曾经无甚兴趣的世界,开始努力且认真地生活。 是在某天某时某刻,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因为远远望着那个在你眼里很好很好的他(它)时,眼里的光其实会折射回来—— 从此,你决定了,从一直蜷缩的阴暗发臭的角落里走出来吧,你也要变得光芒万丈。 他在我心杀我(七)() 这一年的寒假不同凡响, 对于单善来说,大年二十九早晨, 揉着眼睛被尿憋醒,蓬头垢面地起床准备上厕所,一开门发现喜欢的人坐在客厅这种经验…… 搁谁都得吓尿。 单善当时在轮椅上起码定格了三秒,三秒后一脸冷静地冲客厅里所有人淡定地点点头,然后转头晃着轮椅进了厕所。 伴随着单母那句“你穿个外套”,厕所门“啪”地关上,于是没有人看见上一面淡定如狗的人下一秒趴在浴室洗手台面前,拼了命地伸长脖子、凑近镜子看自己的脸—— 头发是起床随便扎了个小揪揪, 这会儿看着倒是蓬松慵懒……嗯,整挺好; 眼角……好的没有眼屎; 唇角……很好没有口水印; 鼻尖爆了个痘—— 干。 好大一颗痘。 单善盯着镜子里通红的鼻尖, 绝望地想, 相信经过刚才那十秒后,这颗痘会因为焦虑而越发强大,并在大年三十变成登峰造极的火山熔岩痘。 ………………昏过去。 也不敢在厕所呆太久, 生怕别人以为她在大解——怎么可以大解呢, 仙女是不会大解的——所以她迅速离开了洗脸盆, 飞快解决了生理需求,麻溜穿好睡裙, 洗手, 甚至擦好护手霜。 再出洗手间时,少女睡眼朦胧的双眼已经完全睁开了,顶着丸子头……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 睡衣外肩头圆润莹白, 与单崇完全不同、形状如猫瞳的圆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她抬起手, 将耳边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挽至耳后。 目光轻描淡写扫过沙发上的暗恋对象。 面容镇静。 仿佛无事发生。 “早。”她说,“你怎么来了?” 戴铎挑眉。 单崇接了话,说是戴铎家里人都在温哥华,没能回来过年,所以今年过年,他就在他们家里一块儿凑合着过。 单善:“哦。” 单崇:“你去穿个外套。” 单善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后知后觉地又“哦”了声,转身进房间穿外套,梳头,换了件能见人的衣服,慢吞吞从房间里出来,一偏头看窗外,很大的雪。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 单家的家长们出门串门去了,沙发上坐着哥哥和暗恋对象,单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开始转动小脑瓜:“哥哥,我想吃雪糕。” 一般来说,单善对于哥哥的称呼仅限于“喂”和“那个谁”以及“单崇”,点满了尊敬(比如拿红包的时候)会喊“哥”,当她用上“哥哥”,那一般没什么好事。 单崇和戴铎在玩儿手机游戏,当哥哥的闻言抬头看了眼窗外下的雪,停顿了下,也没说不行。 反而是戴铎头也不抬说:“吃什么雪糕,外面下那么大雪。” 单善刚想说“下雪天和雪糕更配”,就看见后者歪了下脑袋,对身边的人补充了句:“你妹挺能作妖。” 实不相瞒,单善当时是惊呆了的。 当场楞在原地,脑子里想了一百遍“他是不是纯粹中文不太好”“所以说话才比狗叫还难听”“要是天生这么没礼貌他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说好的外国人一言不合就掏枪呢按照理论这会儿他已经投胎转世三到四次并在新的人生里刚刚学会走路喊妈妈了”…… 单善陷入沉默。 单崇瞥了她一眼,说:“一会去。” 戴铎眼皮子撩了下,说:“真去啊?” “那你去?” “我不去。” “那废话什么?院子门口就有,又不远。”单崇头也不抬,“下雪又不是下冰刀,你没淋过雪啊?” “那我前天让你去休息室给我拿一下保温杯你说什么在下雪,一副要么杀了你的模样?” “……”单崇显然没想到他的重点是这个,“这是我妹。” “严格来说,”戴铎说,“我和她一样大。” 单崇不说话了,显然是懒得理他。 反而是旁边坐在轮椅上,听着自己的暗恋对象对着自己的哥哥撒娇这种魔幻剧情的单善忍不住了,眼皮子抖了抖,忍不住插嘴:“一样大怎么了,这是我哥。” 戴铎看过来。 单善抬了抬下巴:“血浓于水。” 戴铎面无表情。 单善面不改色:“有本事你抽一管他的血打进自己的动脉里。” 戴铎陷入沉默。 单崇放下手机:“你俩这对话听上去真的不像是精神正常的人能有的对话,你们学校是不是风水不太好,把人都教疯了?” 戴铎:“我说一个字了吗?” 单善:“没说,就是看上去对我抽血的提议很动心。” 戴铎:“我没有。” 单崇显得一秒都不想多待,把手机往单善手里一塞,站起来:“平时没见你俩这么喜欢我,两人每天看着我第一件事就是先皱眉……这会儿吃错药了还抢起来了?” 单善接过她哥的手机,低头一看游戏战绩,倒吸一口凉气嘟囔了声“你们俩好菜啊”,接手操作。 戴铎认真想了想单崇的话,大概也觉得不太像话,于是低头继续打游戏说:“我想吃有巧克力脆皮的。” 单善:“嘴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 戴铎从手机边缘扫了她一眼:“怎么回事,你在学校时候对我不是挺尊敬的?” 少女的腮帮子鼓了起来:“那时候你也没说我作妖。” 戴铎很茫然:“外面下那么大雪你把人支棱出去那不是作妖?” 单善:“我作妖您倒是别吃那口——别输出啊BOSS还没开好……啊啊啊!死了!” 戴铎手机一扔:“治疗不行。” 单善手机一放:“南丁格尔再世也奶不动要去T最终BOSS的脆皮法师,您别气人了。” 戴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脾气那么坏,难怪会长痘。” 单善:“?” 仙女倒吸气中,他视线平静,挪开目光。 戴铎:“再开。” 单崇打量了这两人一圈,确认他们暂时不会打起来,转身走了。 …… 有事情做的时候,哪怕无话题可聊,也不会显得特别尴尬,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情侣天天吵架还是要一起组队打游戏的原因。 当然。 算命先生说,所谓正缘,就是你和他待在一起,明明刚刚认识,也还是像认识了几辈子似的—— 没见面时抓耳挠腮的思念,每天刷他的朋友圈、头像、一切社交媒体平台当饭吃,期盼见面,幻想见面: 等真的见面时,反而脸不红、心不跳。 所以。 也有可能是正缘呢。 把哥哥使唤去买雪糕,单善跟戴铎一块儿打了两把游戏,气氛还算和谐,这人打游戏的时候骂骂咧咧嘴巴很碎,但是没有再抱怨治疗奶不动。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单崇回来了,黑色的羽绒服上落满了雪,手里拎着一兜雪糕,单善欢呼一声扔了手机去拿。 戴铎嘟囔“打完这把”头也没抬。 单善摇着轮椅过去了,一边伸手拿雪糕,靠着唰唰的声音掩盖,她问:“哥哥。” 单崇:“雪糕给你买回来了,再喊哥哥给你嘴缝上。” 单善:“……” 单善:“不是,我就想问你直不?” 单崇:“?” 等单崇那莫名其妙又带点儿冷感的目光扫过来,单善心已经放下一半了其实——对方显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把雪糕掏出来,撕开塑料袋:“我还以为你今儿把学长带回来是为了跟我示威。” “示威什么?”单崇问,“学长是谁?” 单善叼着雪糕,下巴冲着房间里点了点——顺着她的指引,单崇看见蹲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少年,停顿了下,目光又慢吞吞收回来,落在亲妹身上。 “我不是很能接受暗恋对象是哥哥的男朋友这件事。” “你要是再跟我开这种玩笑,”单崇面无表情地说,“他也可以是我男朋友。” “………………我总有要谈恋爱的那天的。” “是要有,”单崇把一兜子冰淇淋扔单善膝盖上,“但不是现在,不是他。” 声音就和外面飘着的雪一样。 单善坐在轮椅上,任由她哥大概率故意的——像是野狗抖雪似的把外套上的雪全部扑棱到她脸上,在她惊天动地还要故作温柔的喷嚏声中,他把衣服挂上。 走到戴铎身边。 双手插兜,站在他旁边,低头看他打了一会儿游戏,抬脚,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 戴铎肩膀摇晃了下,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脸很臭,他抬手把他的脚推开:“干什么,在楼下被狗咬了?” 单崇保持着双手在口袋里的姿势,脚滑落在戴铎的大腿上,回头看了看单善—— 意思是,看到没,这种不说人话的玩意儿你也喜欢,是不是眼瞎? 还喜欢不? 敢点头我就一脚踩死他。 单善沉默了三秒,说:“我开玩笑的。” 在戴铎茫然的目光中,单崇拿开了自己的脚。 “跟你哥告状?说我坏话?”戴铎品到了空气里的玄妙,问,“你刚才在副本里用你哥的号一口没奶着我我说你半句了?” 可惜就是品了个寂寞。 单善:“幼稚。” 戴铎:“行。然后还当面骂我。你牛逼。” 单善:“……” …… 然后整个寒假戴铎就像是单善家中花盆里的一朵蘑菇。 意外出现,稳稳扎根,且茁壮成长。 从偶然某天起床睁开眼就看见暗恋的人,变成了每天起床睁开眼就看见暗恋的人。 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只是一下子就变得熟悉起来,也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来自冬日的温柔的神…… 造孽的是已经喜欢了。 哪怕对方是个没素质的混蛋,只要不是做出走在大马路上突然伸一条腿出来绊倒要过马路的老婆婆这种事,张嘴就是狗叫貌似也可以变成可爱的属性之一。 很快就到了快开学的日子。 开学的前两天戴铎没有再来家里,听说是忙着回家补寒假作业去了,单善抓紧时间收心,上了几节网课恢复学习状态,然后转眼就开学。 寒假结束的时候东北其实还是很冷。 单善上学、放学还是要靠打车。 开学典礼那天到学校时,正下雪,虽然校园上空已经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但是操场里都没几个人—— 所有的人都窝在教室里打开了广播,就在班级里完成一切仪式。 一会儿学生会会来检查仪容仪表,新学期第一天,抓的挺严。 单善进教室的时候,膝盖上放着个袋子,袋子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其实是新任校草的校服—— 毕竟这人租的房子里没有洗衣机,他也不买,也不会用…… 整个寒假,衣服都是在单家完成的清洗,这其中包括开学前两天送过来的校服。 然后他就像是忘记这件事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逼于无奈,为了他们班的操行分不受牵连,在这开学第一天,单善还得给他当送衣服的保姆。 放下书包她和同桌嘟囔了句“上厕所”,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膝盖上稳稳放着个纸袋,出发了。 出门右拐,上楼。 然后戴铎不在。 对于开学第一天就有学妹带着疑似礼物的东西上门,他班里的人有些见怪不怪,上次和单善讲过话的那个男生甚至给她好心指路:“前面空地,他刚来东西都没放就过去了。” 三楼拐角有一处空的开阔地,毛坯装修,堆着废弃的建筑器材,原本可能设计的是教室…… 后来不知道怎么没用上吧。 现在变成了学校小混混们逃课聚集地。 单善眉头一簇,就觉得这人开学第一天就想翘课的话前几天何必跟寒假作业过不去,一边琢磨一边摇着轮椅往那边走—— 还没到地方,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小子,你也别太傲了,国外回来没什么了不起的。” 阴冷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粗鲁。 单善远远地就看见,三四个身穿高三校服的人,围着个和他们差不多高、但是明显没他们壮的人,那人身上穿着件白色冲锋衣,没穿校服。 人影晃动,可以见他冷漠的神情,五官精致。 ——不是戴铎又是谁? 此时此刻,他被几个高年级的人围在中间,书包和一些白色塑料袋装的东西放在旁边,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听见那人威胁,眼睫毛抖了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扫了面前横着的这几个人一眼。 后退一步,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砖。 “别废话,一起来还是——” 他弯腰的空挡,从那些人得腿缝中间,看见不远处的金属反光。 他声音戛然而止,眨巴了下眼,再弯腰看了看,于高三生□□,对视上一双圆圆的黑眼—— 坐在轮椅上,少女扎着乖乖的小辫,头发柔软地披散在肩膀,身上高一学生的校服里面好像穿得不少,鼓鼓囊囊的,一团。 “戴铎?” 她嗓音轻飘飘的,“你在干嘛?” 声音远远传来。 原本已经捡起砖头的手指尖弹动了下。 指尖在砖块上滑过,犹豫了三秒。 他扔了砖。 直起腰,平静地瞥了那几个高年级学生一眼——那双眼冰冷而锐利,盛气凌人,让后者不由得微微一怔。 就好像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 从一开始的沉默到达了嚣张跋扈的巅峰,然后在所有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威压,又散了。 在这短暂的空挡,扔了砖头的人转身,弯腰拿起了之前靠着书包放的那几个白色的塑料袋,绕开那几个人,走到不远处从墙根后面冒出来半个脑袋的少女面前。 塑料袋在她的面前轻轻摇晃。 里面是饼,包子,蒸饺,糯米饭,豆浆,黑米粥,牛奶。 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他用最酷的语气说:“早餐。” 单善:“……” 单善:“你想撑死我吗?” 戴铎:“让你选,你都吃了我饿死?” 单善没选,目光绕过塑料袋,看戴铎身后那几个人。 没看两眼,下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捏住,强行掰回来。 “别看那边,跟你锤子关系……看我。” 单善望着他:“你要打架吗?” 戴铎:“干你屁事。” 单善:“别打架,被队里知道罚你。” 戴铎:“别管闲事。” 单善蹙眉。 眉眼间写着“我要跟哥哥告状”。 戴铎:“……” 戴铎:“知道了。” 戴铎:“不打。” 少年转过头,对身后满脸懵逼的高年级学生们用天底下最懒散、最没诚意的声音慢吞吞说:“对不起啊,虽然还是不知道做了什么,但是总之多有得罪,你们走吧,拜拜。” 高年级学生们:“?” 少年脑袋转了回来。 盯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管家婆,行思明天就去把电梯上通往三楼高二教室的按键给抠下来算了。 戴铎:“行了没?豆浆还是牛奶?” 他在我心杀我(八)() 世界上神奇的事情莫过于此。 戴铎这种没把全世界放在眼里、说话极其不礼貌、眼看着就要脱离人类社会正常行为准则的人, 却意外地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还记得葱油味儿的沙琪玛吗? 单善承认自己曾经为它换来的早餐承诺而心动过,但是过了个年, 她早就把这件事忘记到了后脑勺。 这事儿带来的好处就是当戴铎来兑现承诺的时候,她又惊喜了一回。 …………………………所以说,做人嘛,忘性大也不是完全不行,至少确实能让波澜不惊的生活变得充满惊喜。 单善拎着豆浆和包子回到自己的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海里还在回响戴铎那句“趁热吃,别等下了早自习凉了闹胃疼”, 于是摇晃出教室,狼吞虎咽地吞下了包子。 等早自习上课铃响, 她噎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锤了锤胸口回到教室,邵杏望着她:“你今天怎么来学校那么迟?” “……” 单善停顿了下,“路面还有冰, 车开得慢。” “今天怎么舍得花钱买热腾腾的早餐了?” “审犯人呢?” “我就好奇, ”邵杏说, “空气中弥漫着不对劲的味道。”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如果有, 空气中弥漫的大概是恋爱的气息—— 少女单相思那种。 扔下一句“因为小卖部今天刚刚开门没有临期打折面包给我买”, 单善面不改色地坐下,拿出第一节课上课要用的数学课本。 邵杏:“你在紧张什么?” 单善:“没有呀!” 邵杏:“早读是英语,你什么时候拥有过数学科目的早读?” 盯着桌面上端端正正放着的数学书, 少女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正巧这会儿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有个备注名叫“只会狗叫的人”发来一条语音。 单善伸头撇了一眼, 心想微信信息提示多么令人讨厌啊,语音提示那个框框是红色的——夺目的“语音”二字——勾的人心痒痒,放在那,存在感极强,不听好像都不太行。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此时是早上7:45。 就像是给自己的骄傲一个交代,她想干点儿别的别那么快听这条语音显得自己多么迫不及待——所以她放下了手机,慢吞吞从抽屉里拿出英语书——慢吞吞翻到了英语课代表要求翻到的那页,跟着一块儿读了大概一段课文…… 可能磨叽了一辈子那么长。 再拿起手机。 此时是早上7:47。 ……………………可恶,怎么才过去了两分钟。 那条语音放在那,未读的状态,就像是一个等待开启的礼物,等待着逼死拥有好奇心的人类少女。 犹豫了两秒,她最终还是点开了那条长度也就五秒的语音,放到耳边…… 在那一瞬间,同桌凑了过来,贴住。 于是两人同时听见少年音自手机中响起—— 【早餐吃没,拍个空袋子,我检查。】 通过手机,他的声音又缓又磁,还他妈没有到变声期呢,就已经好听的好像声波都有了波浪线,带着拽的二五八万的气氛,理所当然,不可一世。 唇角上扬的弧度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躲在打开的英语书后面,少女“哎呀”了一声,拿着手机—— 【积德行善:吃了!】 【只会狗叫的人:?拍照。】 【积德行善:吃完扔垃圾桶了!垃圾桶您要看吗!】 【只会狗叫的人:看。】 【积德行善:……都上课了大哥!我上哪给您拍垃圾桶!说了吃了就是吃了,您是什么控制狂魔吗!】 【只会狗叫的人:是见识过你大年三十熬不住年夜饭偷吃了冷盘然后胃疼到午夜一直胃疼到第二年的人。】 【只会狗叫的人:你当时就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一会儿捂胃一会儿捂肚子的样子有多烦人。】 【只会狗叫的人:你哥让我看着你,早餐吃热乎的。】 【只会狗叫的人:你要是拿着热乎的早餐放到第一节课下课那和“热乎的”三个字还沾什么关系?】 【积德行善:我亲爹都不能这么管我。】 【只会狗叫的人:那你叫爸爸,我就不管你。】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可以,逻辑满分,牛批。】 手机往桌子里一扔。 邵杏:“刚才那是谁啊?” 单善低下头,翻了一页英语书课本:“你不认识的。” 邵杏:“声音有点耳熟嗳?” 单善:“你不认识的。” 邵杏:“成。” 邵杏:“我就提醒你一句。” 邵杏:“当一个女人收到一个男人的信息,还没听他在说什么就先唇角上扬时,那她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单善:“哦。” 绍杏:“嗯?” 单善:“跪求完蛋。” 邵杏:“……” …… 好的习惯贵在坚持。 戴铎大概是个可以轻易将好习惯持之以恒的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伴随着路面化冰,街道两旁被冰裹的树冻结银霜消逝,绿化带里钻出了嫩绿色的新芽…… 春天来了。 脱掉套在校服外套外面的羽绒服的那一天,正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单善把学校周围的早餐铺子包括隔了两条街那家很有名很正宗的热干面在内,吃了个遍。 戴铎做到了。 他还真就天天给单善买早餐,虽然看他那个德行就知道,应该是单崇让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有两点: 首先,单善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其次,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当哥哥的发现在自己撅着屁股赚钱的时候,妹妹却苟且偷生般过着人下人的日子,心里应该不太痛快。 每天戴铎给单善的早餐都是在学校门口完成交接。 周围人来人往,那么大一校草,递给一个坐在轮椅上(如此显眼)的女生早餐,大家都看着了…… 放校园言情小说里,可能奸情的谣言已经四起,为男女主迈出第一步孕育了美好的温床。 然而现实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剧情的发展好像不太对路的样子。 虽然也不是说单善就想要听自己的流言蜚语了,只是对于这件事有点点惊讶——一点点而已。 坐在卖糯米饭的摊子旁边,她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抠手指头,膝盖上放着书包。 周围交谈笑闹与她擦肩而过的学生们络绎不绝,几个不怕冷的已经换上了校服短裙,裙摆飞扬间,过膝袜与裙摆之间有若隐若现的肉色,听说那叫“绝对领域”,是老色批男生们最喜欢的东西。 ——也是单善无法拥有的东西。 回头,摊位旁,被一群青春无敌的女高中生围绕在中间,身上穿着春季校服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安静如鸡地等着卖糯米饭的阿姨发现他,垂怜他,搭理他…… 这个傻子。 难道不知道在人潮汹涌的早餐摊位前面,被吵的头昏脑涨的摊主阿姨只能听见嗓门最大的那人洗脑,所以必须一站过去就开始喊“阿姨我等很久了哦阿姨我要糯米饭不要香肠多要豆蓉”才有可能短时间内买到早餐—— 单善正在腹诽。 这时候,突然轮椅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轮椅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响,坐在上面还围着围巾的少女愣不登地往前栽了下—— 双手条件反射地抓住轮椅扶手,没有倒下去,书包却从膝盖滚落。 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人手中的豆腐脑扣在自己的书包上…… 深色的书包被汤汁染成了墨蓝色。 啊,这时候就有点儿讨厌东北的豆腐脑是咸口有油的了。 双手死死地扶着轮椅,茫然地盯着自己被弄脏的书包,单善脑子里正琢磨“还好这制服包防水不然作业白瞎了”,就看见从她身后,一个身穿高二春季校服、白色耐克球鞋的男生一个健步上来,捡起了她的书包。 “对不起、对不起啊!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剪着刺猬头,瘦高,手拎着她的书包跟拎着玩具似的,拍着上面的灰尘…… “啪啪”中灰尘四溅,疯狂道歉中,他一抬头,就对视上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怎么说呢,也是巧合,早晨,初生的干净太阳正好照在她白皙得近乎于透明的脸蛋上。 她面颊浮着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煽动,在阳光下是深棕色的…… 头发扎了两个简单的辫吹落在肩,蓬松且毛茸茸的,刘海上夹着个小熊的发夹。 她唇瓣因为惊讶微张,露出一小颗洁白的虎牙。 拍书包的动作一时间僵硬,在身后同伴们你推我攘的起哄中,他心跳“啪”地遗落一个节拍,然后可耻的脸红了。 单善听见身后的人叫他“邓翘”,大概是这个发音。 拥有奇怪名字的男生将书包递给他,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书包脏掉了,能不能加个微信,他可以要链接,给她买个新的赔给她。 身后男生们的窃笑和起哄声变得更大。 面前男生红的快要滴下血来的面颊在彰显着这一切都纯属巧合、毫无恶意。 于是紧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指尖放松,高度戒备而紧绷的背部也放松下来,单善眨巴了下眼,就条件反射地递出了自己的手机。 对方低头扫码加微信时,她想了想,刚想说这包预售了半年才发货他赔钱也买不到,要不你直接扫个付款码赔钱完事—— 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时候,一个身影来到她身边,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 轮椅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扶住转了个圈,她的视线一下从面前的陌生高二男生身上挪开,人被熟悉的气息笼罩起来。 她抬起头,入眼的是单手撑在她轮椅上的人精致的下巴,他垂着眼,声音无起伏地问:“什么情况?” 温暖的糯米饭落入怀中。 周遭起哄的声音逐渐消失。 戴铎瞥了眼闷不吭声的少女,嘟囔了声“哑巴了”直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同级同学,用比较肆无忌惮、毫无遮拦的目光将人家从头到尾挑剔了一遍。 停顿了下,他问:“要女生微信是这么要的?同学,你在蛙爪国学的人类社交礼仪?” …………………………显然世界上并不存在蛙爪国。 而同样令人惊讶的是戴铎居然知道“人类社交礼仪”这么个东西。 虽然显然他并不拥有。 且认为别人也不能拥有。 …… 私立高中还有个好处,相比起成绩,学生们的身体健康和德智体美劳是否全面发展也受到了学校的重视。 下午,高二和高一同时都有体育课。 高二的人随意些,不想上的都在“生理期”那张单子上签字坐在教室里躲懒,戴铎就是厚颜无耻搁那张纸上签上自己大名的男生之一。 此时此刻他站在走廊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往下看—— />   操场上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呼,热闹得很。 远远的,他都能看见在排球网其中一边的场地中间,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家伙,行动不便也加入了这场练习赛…… 当球向她击来,她双手交握,颠球,伴随着球“砰”地一声高高飞起,她扬起下巴,扎成小辫子的头发有点儿乱,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 排球到了队友手上,接穿,扣球—— 得分! 又是一阵欢呼! 小姑娘们笑着拥抱成一团,没有忘记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呢,她们笑着和她击掌,她也像只招财猫似的举起双手与她们庆祝…… 脸上的酒窝,和唇瓣下的虎牙,在太阳下沾染上了温度。 “——啊,那个就是一年级的单善啊!” 身边同班男生的声音传来时,戴铎换了只手撑下巴,微微眯起眼,懒洋洋地“嗯”了声。 “她怎么出来了?”男生的声音有点儿聒噪,“上个学期也是一起上体育课,我记得从来没有在操场上看过她,好像有人好奇问过,说她也不太爱下楼啊!奇了怪了哦,这学期怎么突然转性了?” 因为在为上义肢做准备。 除了每周要去医院复健和复检,医生说了,多晒太阳,多动弹。 她不得听话吗? 戴铎哼笑一声,没搭腔。 “长得挺漂亮的,可惜了,腿那样的……” “哦,”戴铎面色没有一丝丝的变化,“有什么区别?” 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的腰被人用手肘捅了下。 “你晓得不!我听说足球队的邓翘想追她,今天早上才决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嗯呐!就内个!邓翘嗳!情人节收礼物数量和你五五开的人!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嘛!” 戴铎脸往手肘滑了滑,慢吞吞地,又“啊”了声。 “说起来,这女生还来班上找过你,你们认识吗?” “嗯。” “你们不会是——” “不是。” “那邓翘……” “他倒是敢?”少年抬了抬眼皮子,淡道,“试试?” 第161章 他在我心杀我(九) 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最后这样的,突然好像全校都知道高二的邓翘——就那个足球队的邓翘——突然开始关注起了高一的单善。 ……就那个全校唯一一个坐轮椅的人。 单善对此不以为然,后来她才想起,“邓翘”两个字她好像也曾经在同学的嘴巴里听到过—— 慢一拍地意识到,这个名字其实在女生中出现的频率和“戴铎”五五开。 他很受欢迎。 只是因为单善上个学期基本不出教室,对班级以外的人没那么关心,所以她一直无视掉了学校的所谓风云人物什么的。 就像孕妇走在大街上发现,满街都是孕妇,一个道理。 好像有点儿故意似的,流言蜚语四起的那天起,同学总是频繁在她面前提起邓翘,说,高二的邓翘好像喜欢你哦,单善。 谁会当真啊? 谁也不会。 直到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邵杏指着一群高大的男生中间最高的那个,说:“喏,那就是邓翘。” 单善撩起眼皮子扫了眼前面。 “哦,我见过的。” 那天在早餐铺跟前,他问她要过微信,但是没要成。 单善随口说着“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无聊”,显然对于这些天的流言蜚语有些不以为然—— 准确的说甚至有点厌烦。 她不是很确定这种把她送上风口浪尖的谣言是谁为了给学长艹人设或者单纯觉得好玩传出来的,她并没有因此小鹿乱撞…… 人有几斤几两,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漫不经心地与邵杏对话,在后者放下指着不远处的手指时,原本被一群男人簇拥着走在中间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猝不及防地对视。 名叫邓翘的男生愣了愣,夕阳下他头发在橙色的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有点儿乱,看着挺呆的,人畜无害,和蔼可亲。 ——和戴铎那种很有攻击性的长相完全相反。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瞬间的沉默,周围的人感觉到了,回过头,看见单善,纷纷一愣,然后起哄。 在起哄声中,单善又平静地“哦”了声,那天把豆腐脑泼脏了她新买的制服包的那个男生模糊的脸现在又有了稍微准确一点儿的轮廓—— 但这不重要。 那个包,她等了半年,就用了一天。 现在都是油污,已经不能用了。 前面是一群高二的男生们,他们幼稚地推搡着走在中间的腼腆男生,而他看着她。 单善没多大反应,只是条件反射地拉扯了下盖在腿上的校服外套,遮住了自己不那么好看的腿—— 也不是因为他是邓翘。 只是因为被陌生的异性这样盯着,她觉得有点儿紧绷和难为情。 在短暂的沉默后,男生没用周围的人过多怂恿便抬脚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单善能感觉到身后扶着她轮椅的邵杏几乎屏住呼吸…… 毕竟所谓“邓翘喜欢单善”这件事在此之前都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没人想到他会真的走过来。 足球队的高二男生本身个子就挺高的,长胳膊长腿地往坐在轮椅的少女面前一站,投下的阴影将她挡住了。 “那个……” 他拖长了声音。 然后又猛地停住发声,停顿了一会,然后眨了下眼,毫不犹豫地在她面前弯下腰—— 原本遮住她的阴影一下子降低消失,她看着一个毛茸茸的刺猬头,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弯下腰,蹲下来,变成了与她平视的高度。 “你叫单善,对吗?” 他望着僵在轮椅上一脸震惊的人,发问。 那狭长的眼括里,瞳眸漆黑,黑白分明,距离很近,她能够看见他清澈泛蓝的眼白。 单善的手无声地抓紧了盖在空空如也的腿部上方的棉衣—— 她看着男生抬起手,挠挠头,好像有点儿紧张,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反而哄她说:“你别紧张啊。” “……” “那天我真不是故意把早餐弄你身上的,”男生说,“但是后来想要你微信说要赔钱,确实是故意的。” “……” “你还没给。”他嗓音正处于变声期吧,少年音中掺杂着一丝丝的低哑,“后来我没遇见过你,又不能直接上你班上找你,吓着你怎么着的。” 在单善从头到尾的沉默中,他抬眼,对视上她。 “现在再问一遍,能加个微信吗?” ……其实当时单善的想法也不算太复杂。 她只是非常茫然地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 通过了邓翘的微信好友申请,从此躺列的队伍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人。 把单善塞上出租车,原本应该去补习班的邵杏跟着挤了上来,从她一脸兴奋的状态来看,显然是觉得这个八卦还没完。 “他来真的?”邵杏拽着单善的衣袖,“哎呀我去,他来真的!” 单善被她摇晃得左右摆动,“哦”了声。 邵杏眉毛立了起来:“你不兴奋吗!那可是邓翘——你别装逼!单善,我告诉你!装逼遭雷劈!” 单善拿出手机看了眼,对方给她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顺手回了个表情包,她收起手机,一脸严肃。 “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宣布,“是真的。” “谁啊?” “戴铎。” “哦。” “……” 就这? 单善不解地掀起眼皮子看着邵杏,后者看着一点儿也不惊讶的样子,一只手还捏着她的衣袖,她随便晃了晃:“我看着几次你从楼上高二教室那边下来了,没问你是不想多管闲事招你烦……你现在每天的早餐是戴铎给你带的吧?” 没等单善回答,邵杏笑了笑:“有人看见过你们在一起买早餐,后来邓翘的事又出来,现在讲你坏话的人不少。” “噢。” “戴铎是你男朋友吗?” 感觉到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大概是觉得听女高中生们讨论这些问题还挺有趣吧? 早恋是不可能早恋的。 “不是,”单善老实地摇摇头,“是我哥的朋友,他奉命照顾我。” “那不就得了。” 绍杏扔开了她的衣袖,往后一靠。 “你只是在腿这样了之后,再也没有秉承着友善的目的接近的男生,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时间迷糊了呢?” “嗯?” 单善有点儿茫然。 “戴铎表现过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吗?”邵杏换了个问法。 单善无语了几秒:“他很少对我骂脏话,算吗?” “哦,算。” “啊?” “那是戴铎,没礼貌又冷血的第一名。”好友面无表情地说,“能对谁好好说话确实给人好像感觉挺不一样的,你这样说,那我又有点理解你。” “……” 大哥,您这名声得差成啥样啊? “但是你也考虑下邓翘,”邵杏眼珠子转了圈,话锋一转,“起码他不是奉你哥的命令对你好的。” “谁知道他什么目地,搞不清楚真相的,还不如哥哥派来的呢。” 低下头嘟囔着,单善再次拉扯了下腿上盖着的衣服。 “你怎么执迷不悟呢!” “因为我不信世界上有心灵纯洁如天使,眼睛瞎如盲人的存在。”单善平静地说,“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一开始就喜欢上恶魔更让人觉得安心。” …… 晚上。 单善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一只手撑着轮椅往床上挪,看了眼手机屏幕灯光亮着,几条来自没有被设置免打扰的人发来的未读信息飘在屏幕上方。 【只会狗叫的人:「图片」】 【只会狗叫的人:「图片」】 【只会狗叫的人:你还真给这人加微信?】 【只会狗叫的人:牛批。】 【只会狗叫的人:一秒没看着你就出篓子。】 【只会狗叫的人: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连续六条未读占据屏幕,挡住了她可爱的屏保。 但。 这真是单善近期最喜欢看见的手机锁屏画面。 没有之一。 胸腔之中,心就砰砰跳了起来,每天盯着无数次、却总是安静如尸体的某个微信总算是来了消息—— 那一瞬间的欢呼雀跃,比谈恋爱本身更甜。 早上被邵杏说得有点儿动摇的茫然一扫而空,在拿起手机的时候,她无比确信,如果这都不叫喜欢,那天底下所有的小说和电视剧,必然也都在骗人。 头发还在“吧嗒”“吧嗒”往下滴水,她划开了屏幕解锁看了眼,发现前面戴铎发来的两张图片—— 一张是邓翘在足球场旁休息室里换衣服的照片,衣服脱了一半,讲真高中生能有腹肌真的很厉害,但是错就错在,这人在腰上居然有个刺青。 第二张,是穿初中校服的邓翘,牵着一个女生的手,半弯着腰在和她说话。 “……” 可以。 看似纯良的不良少年…… 以及他的前女友。 这波拔草来得迅如疾风,虽然本来就没怎么种草。 单善反手先是发了个“……”,再发了个“?”。 对面大概手机就在手上,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 【只会狗叫的人:我跟你哥说了,你哥暴跳如雷。】 【只会狗叫的人:你等着挨骂吧。】 【只会狗叫的人:你他妈就好好读书,想那些个有的没的,脑袋给你拧下来。】 【只会狗叫的人:明天开始我送你上学和放学。】 单善的唇角都快裂到耳后跟—— 早知道加人家微信能有这个推进效果,那天早餐店前面,踮起jio她也要先把邓翘微信加了再说。 她想了想,开始了她的绿茶发言。 【积德行善:?】 【积德行善: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能拒绝吗?】 【积德行善:他揍我怎么办?】 对面沉默了十分钟。 那十分钟,他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然是给她的一番“无辜”发言气到失言,正在努力组织语言。 过了十分钟后,他就挤出来一句短短的—— 【只会狗叫的人:你是不是有病?】 啊。 被骂了。 好开心。 像个正宗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晚期患者,今日份的快乐瞬间拉满,单善放下了手机,吹干头发,趴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写完了一整张物理卷子。 抬头发现十二点,放下笔,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然后爬回床上,给他回了个—— 【积德行善:反正我自己上学和放学,你别跟着我。】 她的演技有多好不知道。 反正对戴铎十分有效。 在她捏着手机昏昏欲睡时,对方大概是刚打完游戏切回微信,回了她—— 【只会狗叫的人:喝了几个?但凡就点花生米你也不能这么天真。】 【只会狗叫的人:你看我哪句像是跟你商量的语气?】 哦豁。 这一晚,完美到连梦境都是粉红色的。 第162章 他在我心杀我(十) 戴铎第二天果然出现在单善家门口—— 异常准时的。 毫无怨言的。 仿佛自己占了什么大便宜的。 面对单善, 是一副“你敢叫我走我就敢骂你”的冷酷无情嘴脸。 毕竟戴铎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或者慈悲神仙,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愿意每天早起四十几分钟打车到另外一个人的家里, 接她,再打个车一起上学…… 很有那种家在崇礼, 工作单位在北京,每天早起坐高铁上班的脱裤子放屁味。 而单善适当的反抗让他真的干出了这种事, 敲响面前这道熟悉的门时,其实戴铎自己也觉得很是荒谬—— 直到他看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张熟悉的脸门缝后面露出来。 漆黑的瞳眸,眼睛很大,和哥哥完全不同款式的圆眼森森地望着他。 戴铎:“……” 舒服了。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不会被猛地关上的门夹断, 他一只手直接从门缝伸进去, 胳膊卡在门缝中,轻而易举地那门缝变大。 戴铎:“好没?” 单善:“啊?” 戴铎:“上学。” 话语一落,就看见面前仰着头原本面无表情望着他的人, 盯着他好一会儿后, 突然面部放松, 唇角抖了抖,上翘。 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清晰,甚至能看见眼底下那一小块……大概是叫卧蝉的部位, 都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戴铎:“?” 戴铎:“……” 戴铎:“你又想干什么好事?” 单善笑容收了收,语气很淡定:“没有啊。” 这份从容又让戴铎冲她第二次投去狐疑的目光,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后,他慢吞吞往后退了一小步:“没有?那你阴笑什么?” 单善:“……阴笑?非要骂你才舒服吗?” 戴铎不说话了。 盯着她看了几秒, 大手一把将她的轮椅往旁边摆了摆, 而后目不转睛与她擦肩而过, 来到客厅,拎起单善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 单善的目光追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投在他得背后。 直到他拎起她的书包。 她也没能开口告诉他,笑是因为真的开心所以想笑,并且甚至因为过于开心,一不小心没管理好自己的面部管理,露馅了。 所以笑了。 妈的。 “还磨叽什么?”身上穿着高二的春季校服,少年立在那,一只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塞在裤子口袋里。 “戴铎。” “什么?” “你真是锤子事都不懂。” 单善突然开口。 两人双双对视,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不太懂,”戴铎面无表情地说,“但是现在我懂你想挨锤的心态看上去好像有点迫不及待。” “……” …… 两人下楼一起打车上学。 司机是一个心眼很好的出租车司机大叔,和单善家商量好了,在起步价都飞涨的这个年代每个月四百块钱,每天准时准点送单善上学。 而他们所在的私立高中位于城市的闹市区,周围还有一个同品牌的私立小学以及初中——初中也就罢了,小学门口,每天早上都能有无数送小孩上学的私家车,小小的街道拥挤异常,大家见缝插针,能行就上…… 而没人知道不起眼的出租车里坐着手拿残疾证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在刻意提前出门还是堵的水泄不通的情况下,单善会选择在小学前面隔一条街的地方提前下车,然后直接从步行道上学去。 戴铎不知道。 他一直困惑为什么有时候提前到学校前面的早餐铺前时,会看见单善慢吞吞摇着轮椅靠近,而不是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 今天他得到了答案。 在一条比较僻静的林荫小道,车停下,门打开。 少年率先下车,帮着司机大叔一块儿把轮椅抬下来,再扶着车内双腿缺失的少女上轮椅。 戴铎弯腰关门时,看见在玻璃车窗的倒影中,轮椅上的人飞快地将原本抱在胸前的短羽绒服拉扯着盖住自己的双腿…… 他停顿了下,然后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啪”地一下关上门。 转身,推着单善往学校方向走,走着还没忘记说:“不冷吗?羽绒服是穿在身上的。不是盖在腿上的。” “不冷,”单善说,“一会儿就到学校了。” 戴铎垂下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哆嗦或者说话牙关打架,也不好说什么,闭上嘴,阴沉着脸往前走。 经过小学门口。 无数背着书包的小屁孩从他们身边路过。 小学门口有难得卖那种一抽屉一抽屉蒸笼蒸饺的,热乎乎白胖胖的一口袋,辣椒油一浇,看着很有食欲,戴铎看了,弯腰问单善,早上吃那个行不行。 单善吃什么不行呀,是他买的都行,就点点头。 戴铎把她的轮椅推到树 单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习惯性的看他当早餐摊位旁最没有竞争力的其中之一这件事—— 正看的认真,天上落下来一滴冰凉的东西。 她“噫”了声,抬起头。 然后就看见已经抽出新苗的树杈上,一只松鼠“噔”地从一边枝头窜到另一边枝头,摇晃的树杈从一点最后几乎消融的春雪往下落…… 然后雪崩。 “哗啦”掉下来一大坨积雪! 劈头盖脸就砸她一身。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伸手拽了腿上的羽绒服,正想抖羽绒服上的雪,突然听见身后有稚气未脱的一声高喊—— “哈哈,是瘸子姐姐!” 捏着羽绒服的手一顿,她回过头去,就看见三五个熟悉的大约是三年级左右的小屁孩,背着书包远远地看着她。 “瘸子姐姐上学去啦!” “哈哈哈哈哈她被雪落了一身,好蠢!” “哇,她真的和你们说的一样没有腿嗳!” “衣服拿起来就看见啦,她总是用衣服盖住,坐在轮椅上,丑得要死——” 一只手抓着掀起来的羽绒服,一只手扶着轮椅的扶手,单善的指尖逐渐收紧,握笔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整齐的指甲陷入手心…… 脑子其实是空白的。 心脏也有点儿麻木。 知道这时候的大吼大叫愤怒叱责可能会有效,但是也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吧,然后那些来自四面八方不认识的陌生人,就会指指点点—— 有人会说,小屁孩真没礼貌。 有人会说,算了吧,小孩懂什么。 有人会说,你快走吧,以后别再路过这里。 有人会说,你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好可惜,好可怜。 但其实都是说说而已,训斥的并非真心愤怒,劝解的并非完全理解,同情的摇着头发出“啧啧”咂舌音…… 可是“感同身受”这四个字,从来大概都是一个笑话。 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 想到这就索然无味了啊—— 让他们说好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 握着羽绒服的手逐渐放松。 “我可以把你的腿打断,然后保证你不坐轮椅,在地上爬怎么样?” 薄凉轻蔑的声音在他们不远处响起。 一瞬间,世界又有些安静。 单善呆愣地缓缓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小屁孩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一个身穿高中制服的人从她身后走出来,来到她身边时,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将两份打包好的早餐往她膝盖上一扔—— 男生长得真好看啊,阳光在他深色的高中校服周围渡了一圈光晕,就像是日漫或者韩剧的男主,迎着光走来,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 在周围人震惊又茫然的目光注视中,他一只手拎着其中一个小屁孩的胳膊,将他拎起来,摇晃了下—— 在他惊恐的“哇哇”大叫中面无表情地问:“还嘴贱不?” 那些自小捧在父母和祖父辈手掌心长大的小孩,哪见过这场面,瞬间脸吓得苍白,如鸟兽散开,丢扔自己已经吓得嚎啕大哭的同伴还拽在高中生手里! 其中一个,跑了几步,还良心发现转头喊了声:“杀人犯法!” 戴铎甩了一串英文。 然后再小屁孩懵逼的瞪视中,笑了笑,露出了森白的牙:“听不懂啊?我说,我外国人,中国法律管不了。” 小孩信了。 “嗷”地哭着跑了。 剩下被戴铎拎在手中的小胖子,一张脸蛋湿漉漉的,从苍白憋的通红,“嗷嗷”叫着,四肢乱蹬—— 戴铎被他挣扎得晃烦了,就眉头一皱,顺手给他扔地上。 小孩连带着书包“吧唧”一下坐地上,就哭,嚎啕大哭。 周围人看着,也没人上来管,有些人是看见了来龙去脉觉得活该不想管,有些人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管。 单善被一堆人围在中间,看了看戴铎—— 没等她说话,轮椅已经被他长臂一伸,重重一把拉了过去,她整个人在轮椅上晃了下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抱住怀中早餐的同时,她的衣领被人从身后粗暴地拉了一把,稳住身形。 人群犹如摩西分海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戴铎推着她往学校方向走,身后小屁孩的哭声从未停歇,但是也有了渐行渐远的意思。 指尖轻轻从系紧了有些鼓胀的塑料袋上滑过,看着塑料袋上热腾腾水蒸气凝结成露滴在白胖圆滚滚的饺子上…… 她低着头。 “我不送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跟人说?” 身后平静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单善茫然地回过头,对视上一双清冷的双眼—— 他的眼睛生的好看,但是看着不和善,是那种精致的上挑凤眼。 心里“砰砰”跳了两下,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些小屁孩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她脑袋僵硬住,瞪着眼望着他,像是夜晚高速公路上,马路中间远光灯下惊恐的小鹿。 戴铎就不问了。 收回了视线,目光平视前方,轮椅在石砖地上滚过发出有规律且单调的声响,她慢吞吞把头转回去。 “你是加拿大国籍?” 她低着头玩早餐袋子的蝴蝶结,没话找话。 “你是不是脑子瓦特?”身后的人嫌弃地说,“加拿大人怎么加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单板滑雪国家队?我骗他们的。” “……” 是哦。 “但是就算是外国人,在中国境内犯法也受我国法律制裁。”单善又说,“初中政治课有学的。” “所以这话对小学生说的,亲测有效,有什么问题?” “……” 身后的人把“恐吓小孩然后骗小孩”一系列操作做的理直气壮,单善居然无言以对,就是那句并冰湖里捞出来的石头还冷硬的“我不送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跟人说”质问在她脑子里回荡…… 如果她有脚指头。 现在已经在鞋子里抠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手中捂着的早餐袋子耳朵被她拧成麻花,又放开。 …… 转眼到了学校门口,通常情况下戴铎买完了早餐,塞给她,就算是完成了自己一天的任务。 自然而然就让她自己坐着轮椅慢吞吞进学校了—— 但是今天没有。 轮椅操控在他的手中,越靠近学校大门,周围的同学越多,投来奇怪和惊讶目光的人也越多,身后推着轮椅的力道却从未减弱。 校门口执勤的人在等待检查校牌,所以堆积在学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余光看见很多人看见他们先是一愣,然后交头接耳—— 不算交头接耳。 毕竟有些人甚至没有控制音量。 看,一年级的单善和二年级的戴铎,他们在一起嗳? 戴铎怎么和她在一起? 他们认识? 他们真的认识! 我之前听说戴铎经常早上给她买早餐,看来是真的,我还不信呢! 那邓翘呢?我靠,传言是真的。 哇,什么人都可以脚踏两条船? 单善摸索着口袋里的校牌手有点儿冷,借着低头的姿势,对身后仿佛耳聋了的人小声说:“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什么?”戴铎反问,“小学生都能欺负你。” …………………………通常情况下,人们对于说“我可以的”残疾人,并不会用上“你可以什么啊”这种奇怪的句式反问。 单善觉得她也教不会他这种人类行为,于是抿起唇,有点儿沉默地抬起头,望着他。 “还是你担心给你的追求者看见?”戴铎说,“他有纹身,还有前女友。他不正常,你也有病?” “……” 他盯着她。 沉默了几秒。 见那双猫似的黑色瞳眸之中提到邓翘毫无波澜,只是清晰地倒影着他的一张臭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舒服了。 “校牌戴上,”他面无表情地说,“我送你进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哥说的,敢谈恋爱,剩下那节腿也给你打断。” “……” ”他授权我亲自动手。”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