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整个师门都跪求我原谅》 第1章 他快死了 他快死了。 鲜血从断了的四肢百骸中,持续往外蔓延。 林景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周身冰冷的像是个大窟窿,将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热气,一点点吸干了。 他虚弱地喘着气,喉咙里像是装了个破风箱,呼呼乱响,想多吸一口代表着“生”的气息。 入鼻却是浓郁的血腥,混合着淡淡的雪松味。 鲜血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地往外冒。 一袭道袍早已被鲜血染得血迹斑斑。 面颊上的血垢蜿蜒狰狞,他早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 新伤叠着旧伤,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旧伤是不久前,他以身饲魔,被魔皇囚|禁在了魔殿中,昼夜不分折辱了三十三天所致。 而新伤……很多。 昔日待他疼爱有加,视他如亲子的师尊亲手罚了他一十七剑,断了他浑身所有筋脉,废了他的修为,还逐他出师门。 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当着众人的面,一剑又一剑地毁了他的容貌。 霎那间,皮肉崩裂外翻,肉筋嶙峋,鲜血瞬间染红了林景的整张脸,他甚至都来不及惨叫出声,师兄的最后一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嘴里,挑飞了他大半截舌头。 疼得几乎昏厥过去的林景,在血海里苦苦挣扎,眼睛被鲜血糊住,眼前红通通的一片,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拽一拽师兄的衣袍。 像小时候做错事情了,怕师兄生气不理他了一样。 讨好且奋力地拽着。 可师兄这次真的不理他了,还一脚把他踢了出去,极冷冽刻板地道:“林景,我宁愿此生从未遇见过你!” 林景跟个破烂玩意儿似的,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狼狈地停下了。 可随之被群情激愤的弟子们,一人一脚踢下了仙山。每个人的嘴巴都一张一合的。 — —他们在唾骂他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夫,人尽可夫的贱人。 就在林景以为,他一定要死的时候。 不知道是谁,一脚把他踢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林景痛苦地蜷缩在地,肝脏已经被踢碎了,每呕出一口鲜血,都夹杂着破碎的血肉。 他好疼,好想死啊。 可他得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他的兄长过来泄愤。 “你真是太让为兄失望了!” 这个自称是林景兄长的男子,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了林景的右手腕上。 狠狠一脚……碾了上去。 咔擦一声,伴随着林景痛苦的嘶吼,他翻滚在地,右手腕竟被生生踩断了。 森白的骨头渣混着鲜血,融化了身下的一小片积雪。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林家的人!” “我自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弟!” “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你把惊鸿还回来!” “从此后,死生不论!” 最后一句话,彻底给林景下了死亡通牒。 他被人踢下了仙山,像个死人一样,静静躺在雪堆里。 任凭鲜血和融化的血水结成了坚冰,将他困在其中。 这是他为自己做的棺椁。 林景努力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冰冷的雪花覆盖在他的脸上。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现过他的一生。 他的生母,原是合欢宗的女修,为了和林父在一起,叛出了师门,后来在人间生下双生子。 而他是双生子中的哥哥,母亲给他起名林照影,给弟弟起名林惊鸿。寓意为,曾是惊鸿照影来。 母亲因为私相授受,被师门追杀,身负重伤之下,只能保一个孩子,当时见大儿子不哭,神情木木的,而小儿子哭声很大,便觉得大儿子可能有先天不足之症,便丢下大儿子,抱着小儿子逃走了。 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婴孩,险些死在合欢宗女修手里,幸而被无极道宗的越宗师所救,还带了回去。 没过多久,林家过来寻人,说要带孩子回家。 但越宗师算出来,这孩子此生有一劫难,与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而且非死不可破。 为了保护修真界,也保住这孩子的命,就让他入了道宗。 另起了一个道号,单字:景,音同净。林景反过来即是净灵。 取之于,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就这样,林景在道宗长大,有师尊的庇护,平安度过了十七年。 一直到林景十七岁那年。灾祸降临。 魔皇问世,座下魔兵在人间大开杀戒,无数玄门弟子相继罹难。 仙门百家齐聚道宗商讨对策。在三日后,百家联手攻打魔界,欲诛魔皇。 谁料在这种节骨眼上,林家被魔界攻陷,家主被俘。 林景救兄心切,与弟弟林惊鸿一同闯入了魔界深渊。 在深渊里林景得知魔皇实际上是师尊越无尘的一个化身,如果魔皇身死,那么师尊也要身死道消。 得知此事后,林景不舍师尊死去,趁着弟弟林惊鸿重伤昏迷,以一人之力,把深渊里魔皇所留的魔气尽数收入自己体内,以保阿兄和弟弟不受魔气侵蚀,可因此修为毁损。 谁料林景带二人逃离时,又遇见了魔兵,不得已重伤之下,只身将魔兵引开,可因为吸收了魔气,而被魔皇发现,将之抓了起来,关在魔殿中,当着在场所有魔人的面,狠狠破了他的道。 生生折辱了他一天一夜。一直到林景重伤昏厥。 林景醒来后,无法接受,要寻死,哪知魔皇却生擒了无数道宗弟子,逼他就范。 不仅如此,魔皇还将小师妹擒来了,魔兵见其貌美,对其虎视眈眈,要群而奸|之,再杀之。 林景为了保护小师妹不受迫害,也为了守住“师尊的秘密”,不得已跪下求魔皇放人。 魔皇却将一柄长剑放入他的手心,笑着告诉他:“本座不喜欢丑人,你去划了她的脸,否则,在场所有魔人,每个上|她一遍。” 林景听罢,为保小师妹的贞洁,不得已出手划了她的脸。 只划了很浅的一剑,他当时想,对于女子来说,贞洁比面容更加珍贵。 山中不缺灵丹妙药,一定能将小师妹的脸恢复如初。 谁曾想,他一剑下去,小师妹就醒了。满脸惊愕地捂着脸,质问他在做什么。 林景为保她一命,不得不对她道了句“滚”。 魔皇为此极是满意,命人将毁了容貌的小师妹丢出魔界。 谁曾想,小师妹在回师门的路上,遇见了乱兵,被强行侮辱了。 待师兄赶来时,她只剩一口气了,容貌尽毁,连嗓子都被人用剑刺|穿了。 咳血哭诉了所遭所遇,请求师兄为她报仇雪恨,而后就断了气。 很不幸的是,这个小师妹和林景一样,自幼就在大师兄跟前长大。 师兄也一直把小师妹当亲妹妹照顾,比对林景好得多。 后来,阿兄被赶到的玄门弟子所救,可林惊鸿却下落不明了。 林家的门生只发现了林惊鸿染血的命剑,以及一只断臂,误以为林惊鸿已死,并且外界传言,林景是贪生怕死,才以身饲魔。 而林惊鸿宁死不屈,还被林景砍了一只手臂。 明明是双生子,可所行所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事情一经传开,所有人都在唾骂林景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再后来,魔皇说,一次放师门一人,但必须当着同门师兄弟的面。 不可以反抗,不可以流泪,不可以叫嚷,甚至都不可以有任何东西遮掩。 林景为了保护师尊,保护师门,保护同门师兄弟,自愿以身饲魔。 褪下衣裳,岔着腿,像是婊|子一样,跪下来哀求魔皇放人。 魔皇杀伐果决,心狠手辣,日夜不息强迫了他三十三天。 行了上千次,放了上千人。 魔皇生生折了林景的傲骨,将他踩进了淤泥之中。 所有人都唾骂他人尽可夫。 林景借机窃取了魔皇的魔骨,用命剑穿透了魔皇的心脏,暂且将魔皇封印在了西凤山。 之后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了师门。 师门召开三庭会审,审了他一天一夜,什么刑都用了,愣是什么都没审出来。 林景始终闭口不提魔皇的藏身之处,只求一死谢罪。 反而还在期间被人发现,林景道骨已失,道心已乱,腹中还怀了魔胎。 最后,越宗师问他,可还有什么话说。 林景一身血衣,跪在台下,重重向师尊叩首,满眼泪光地祈求:“师尊,是弟子错了,求师尊不要生弟子的气。” 然后,他很不幸,众目睽睽之下,被越宗师刺了一十七剑。 鲜血铺了一地。 林景全程都没吭过一声,硬生生受了。 他想要师尊活,所以他要带着师尊的秘密去死。 真好,他总算保住师尊了。 雪越来越大了。 到了最后,林景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浓稠的鲜血自他的身下涌了出来。 染红了周身的白雪。 他吃力地捧起红雪,缓缓护在了自己心口。 他知道。 魔胎没了。这是他和魔皇抵死纠缠三十三天的罪孽。 也是,他和师尊的孩子。 没了。 眼前光芒彻底消散的那一刹。 他晓得了。 他这是……死了。 终于能死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是有点困了。 第2章 我又活啦 日落时,在南阳的一条狭窄官道上。 一个送亲队伍自远处缓缓行来。 中间围着八抬大轿,鲜红的轿子在夜色下,泛起诡异的昏黄。 按理说,人间婚嫁大事,最是讲究良辰吉时了。 哪有送亲的队伍这个时辰过来的,又不是冥婚。除非脑子里有什么大病。 仔细瞧瞧,这些人脸上无精打采的,锣鼓也不敲了,花也不撒了,像是打了个大败仗,沿途灰溜溜地回来了。 “真是晦气啊!死断袖!!!” 其中一个随行的修士突然骂骂咧咧起来:“才一上门就被人给退了!脸画得跟鬼似的,真晦气!” 夜色深了,官道上没什么人,微风一吹,远处的林叶簌簌作响。 隐约还能瞧见阴绿的鬼火。这骂声很快就在送亲队里扩散开来,瞬间引起了大家的公愤。 “谁说不是呢!哥几个这回可摊上了苦差事,这要是原封不动地回去,家主势必要责罚我们!真是晦气死了,都怪那死断袖,太晦气了!” “依我看,不如把他拖出来,咱们哥几个先乐呵乐呵,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轿子外头骂骂咧咧的,各种不堪入耳的字眼接连蹦了出来。 外头抬轿的人,见轿子里没动静,便觉得是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包子,骂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听。 “不抬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跑了得了,兴许还能保住小命!” “就是!哥几个搭把手,把人拖出来捶一顿,先泄泄|火再说!” “还拖什么啊,地上硌得慌,直接在轿子里啊!” “哈哈哈,讲究!” 话音刚落,轿子轰隆一声重重落地,一个轿夫骂骂咧咧地掀开车帘,入目便是一道鲜红色的瘦弱身影。 “居然还坐得住!让我看看死了没有!” 说着,上手一把扯下红盖头,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画得跟要上台唱大戏似的,艳俗到了极致。 人群里立马爆发出鄙夷的冷笑声,不约而同地啐道:“快,把他衣服脱了,看看是不是个男人!” “还等什么?赶紧将人拽出来!这里鸟不拉屎的,趁着人还没醒,咱们也乐呵乐呵,没人知道的!” “是啊,是啊!我这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撒!” 话音未落,那艳俗至极的少年,竟然悠悠醒转过来了。 他揉了揉涩然的眼眶,满目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大哥!他醒了!” “醒了更好!能哭能叫的,总比操|个死鱼强!大家别怕,贱人在常家是个结不出金丹的废物!不用怕他!” “哎嘛,听大哥的话!” 少年缓了好久,才恢复了些神智来,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夜色下闪闪发光,一开口声音清脆得很,还有几分柔媚的沙哑。 “你们是说,我姓常,叫……建仁?好奇怪的名字,建仁,常建仁?” 少年面露迷茫,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十分陌生。 “大哥,贱人不会是傻了吧?”一个修士从旁低声道,“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这贱人惯会装疯卖傻,勾引男人的小伎俩罢了!” “大哥,万一教家主知道,我们岂不是要……” 一旁的男子横掌往自己脖颈上一割,有些畏惧道,“怎么说,他也是常家的少爷,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有我在,你们怕什么?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被称作为大哥的修士不乐意了,冷笑着道:“什么少爷?连他老子都不认的东西,谁知道是谁的野|种?” “听说他从前浪|荡得很,又是个断袖,最爱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没少在常家勾引男人!” “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断袖!” “我也听说了,家主虽说对他不上心罢,但也顾念着是个会喘气的东西,生怕被族中的男人欺负了,寻常就用铁链子,把人当狗一样,拴在屋里!” “一天到晚,好些个男人在他房里进进出出!谁知道都干了什么!” 几个修士议论纷纷,浑然不顾少年还在他们的面前,眸色极为迷茫地望着他们。 “大小姐瞧不上王家那病秧子,死活不肯嫁,这不,把这小兔崽子推了出来替嫁冲喜。谁曾想啊,人家一看狸猫换太子了,连家门都不让进,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各个面露淫|色地望向了少年。 “反正这人是个痴傻的,就是把他摁在荒郊野岭睡了,他也不会说的!” 少年静静听了片刻,似懂非懂的。 从他们的对话中,他听出来了,自己姓常,名字叫建仁,性格很浪|荡。 寻常就爱涂脂抹粉,勾搭男人。在常家没啥地位,打小被当成狗,拴在院子里看大门。 是被常家大小姐推出来替嫁冲喜的。 结果王家瞧不上他,又完璧归赵让人把他送回来了。 而面前这些修士们,都在辱骂他痴傻,并且要在荒郊野岭打他。 少年觉得自己不傻的,一点都不傻。 不仅不傻,还聪明得一批。 知道在荒郊野岭睡觉是很不舒服的,后背会硌得很疼很疼的。 “哥几个谁先来?要不划拳罢,谁赢了,谁第一个上!” 众人说定了,围在一处划拳。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赢的那个人满脸喜色,面露淫|光地往少年跟前逼近,口中道:“小美人,今个就让你知道知道,大爷的厉害……” 少年不喜欢面前这个油光满面的男人。 隔得很远都能嗅到一股子酸臭的气味,好像谁家一百年没洗的臭袜子,直接塞男人嘴里了。 下意识就躲闪了一下,可少年眼里的鄙夷神色,立马激怒了对方,竟然扬起手来就是一耳光。 少年动作敏锐,一脚狠踹上去,正中下三路,只听砰的一声,那修士捂着裤..裆,脸憋成了猪肝色地往后倒退。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大哥?” “……蛋……蛋他妈的,被这……贱人踢碎了!把他……把他给老子废了!” 话音刚落,一群修士骂骂咧咧,捋起衣袖,各个神色阴沉地冲了上来。 少年乌黑的眉毛一蹙,很不喜欢这些人眼里的淫|色,和满嘴的荤|话。 不喜欢他们说话时,嘴里冒出来的臭气。 也不喜欢身上红艳艳的衣裳,红得跟血一样。 下意识地抬起右掌,好似要召唤什么东西。 — —一样可以瞬间杀人的东西。 可摊平的掌心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能召唤出来。 少年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手。 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就在那淫爪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忽听远处传来了清脆的铃声,以及桀桀的怪叫。 在这凄清的夜色下,显得尤其刺耳。 “什么声音?哪里来的铃铛响?” 修士们纷纷操起了刀剑,围着轿子目视着左右。 密林深幽,凄清阴暗。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将月亮彻底遮掩住了。 细碎的铃声之后,便自远处飘来诡异的声音。 桀—桀—桀— 好似什么钝器磨锉在一起,伴随着隐约的嘶嘶声,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 “哥几个别怕,这荒郊野岭的,偶尔蹦出几个邪祟也是常有的事儿!操起家伙,不要怕!” 话音未落,刚才说话的修士,就亲眼看见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有一具无头尸轰隆倒了下来。 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被斩落下来的脑袋,跟个烂西瓜似的,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一直滚到了一个青衣男人的脚边,他瞧着像是个书生,脸色是有些病弱的苍白。 可却一手拿着引魂铃,一手执着桃木剑,脚下踏着血淋淋的脑袋,抬眸瞥了众人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们挡着我的去路了。” 修士们被吓了一跳,立马面面相觑起来。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凭空就冒出来了。 为首的一个修士,壮着胆子道:“敢问阁下是哪一座道观里的道爷?为何……为何要与我们兄弟几个为难?” 青衣书生冷漠道:“我说了,你们挡住了我的去路。” “要不跑了吧,反正那死断袖回了常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就给了这臭道士算了!” “那不行,这死道士杀了我们一个兄弟……” 话音未落,就听咔擦一声,青衣书生一脚把那烂西瓜似的脑袋,踩成了碎块。他抬眸,冷冰冰地道:“还不滚?” 第3章 虽然不懂但他大为震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死一样地沉寂了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谁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 “快跑啊!” 其余人立马撒腿就往四面八方逃窜。 少年还在盯着空荡荡的右手发呆,对着月光照了照,这手腻白如玉,五指修长,只是有些嶙峋的伤口。 不仅是手掌,就连青葱似的皓腕上也印着一圈圈深紫色的勒痕,严重的地方破皮流血,皮肉外翻。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注意力全在这只右手上。 试探着攥了攥拳头,少年满脸欣喜道:“这……这是我的手吗?还可以动啊!” 但凡是个四肢健全的人,都该拥有右手的。 他却惊喜得无与伦比,总觉得这只手难能可贵。 压根就未留意周围正发生着一场惨无人道的厮杀。 “咔擦”一声,最后一个修士的脑袋,跟个血淋淋的烂西瓜似的,骨碌碌地滚到了少年的脚下。 他才如梦初醒,惊愕了一声,捂嘴道:“我是不是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下一瞬,那青衣书生已经抵达到了他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青衣书生深邃的瞳孔剧烈地颤动着,苍白俊美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动容的神色,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好像突然犯了狂犬病一样,少年有点害怕地往后躲。 就在少年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对方杀人灭口时,他蓦地瞧见青衣书生的眼尾渐渐红了。 第一反应便是,这人会不会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一看见细皮嫩肉的小孩,眼珠子就红。 第二反应便是,他是不是认识自己。 “你……你认识我?” “不认识。” 少年觉得自己现在是个手无寸铁的弱鸡,打反正是打不过的,临死前唠唠嗑,既然两个人不认识,那肯定就不是仇家呀,应该是劫财了。 青衣书生定定地凝视了他片刻,手里的桃木剑鲜血淋漓,滴落在地,和少年身上的喜袍一样鲜艳。 他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瑞凤眼,淡如琉璃色的瞳孔中,此刻正倒映出少年艳俗的脸。眼中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浓墨。 “你是想劫财罢?我……我有钱,我给你!” 少年将发间的步摇,朱翠,金簪,一股脑地拽了下来,两手捧着往青衣书生面前送,满脸认真道:“这些都给你,你能不能放了我?我记得我还有一个娘亲,我得回常家接她。” 青衣书生沉默不语,须臾之后,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桃木剑收了起来。摇头道:“我不劫财。” 不劫财……又不是仇家,那就只能是……劫色? 可是从刚刚那些修士的口中,少年得知,自己跟个娘们一样,喜欢涂脂抹粉,是个庸俗至极的人。 势必没什么色可以劫。 难道说,他才出虎穴,又要进狼窝不成? 少年哭丧着脸,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暗暗一掐大腿内侧,哭诉道: “我睡了很久,就在刚刚,才醒了过来。” 青衣书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神色。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行过恶事,没有,真的没有!” “……” 少年连连摆手,见对方不答应,咬牙道:“实在不行的话,那你……你斩我一只手,一条腿,剜眼睛也好,割舌头也好,只要我活着回去接我娘就好。” 青衣书生摇头道:“我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是刚好路过此地罢了。” 顿了顿,他又望着少年右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沉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必害怕。” “当真?” “自然当真,天地日月可证。” 如此,少年这才放下心来,觉得这世间总归还是好人多的。他说:“我叫常建仁,你叫什么名字?” “常……常……贱人?” 青衣书生露出了一副看傻子的神色,惊疑地道:“你确定你叫这个名字?” “我……不是很确定,但我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反正……反正名字而已,随便叫什么都行。”他倒挺看得开的,什么都记不得,还傻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罗素玄。” “你是道士么?”少年歪着脑袋问。 “不是。” “哦,我也觉得你不是。” 少年挺坦然地道,抬手指着满地横七竖八,死相惨烈的尸首,鼓着腮帮子道: “道士是不能随便杀生的,你随便杀人了,所以,我也觉得你不是道士。” 这倒是套挺新奇的说辞,罗素玄转头瞥他一眼:“你不害怕么?死了那么多人。” “不怕。” “那你胆子挺大的,不过……这些人心术不正,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他们想伤害你。”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对方好像是在夸自己,便笑着道:“多谢。” 罗素玄看不得他笑吟吟的一张脸,一笑就往下簌簌掉落脂粉,这到底涂抹了多少胭脂水粉啊,一刀劈上去,恐怕都不会见血的。 看久了眼睛会疼。 遂把头转了过去,林叶深深,微风一吹,入鼻便是浓郁的血腥味。 好半晌儿,罗素玄才道:“换个名字吧。” “换什么名字?” 少年不理解,觉得常建仁挺好听的,并且他告诉罗素玄:“名字好不好听不要紧,关键是父母给的,我就叫建仁,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不改名字……” 罗素玄道:“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救人一命,犹如再生父母。” “听着挺耳熟……”少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就是说,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现在要管你叫爹?” “……” 逻辑没毛病,就是听着挺别扭的,他这个年龄,生不出来这种傻大儿,罗素玄道:“你心里记得便好,不必喊出来。” “哦,在心里喊?” “……其实大可不必。”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听不懂你说话,你说直白点,好不好?” “小景。” “啊?”少年歪头,左右环顾一圈,没看到还有其他人在,“你喊谁?” “我在喊你,从今以后,你就叫小景,正是江南好风景。” 小景听不懂,背着手望天。 罗素玄也没再说什么,转身望向深幽的林间。 那引魂铃轻轻一摇,自林深处传来了桀桀的古怪腔调,以及踏碎枯叶的声响,惊得林鸟乱窜。 小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便见尸群踉踉跄跄地至远处行来,额间贴着朱砂黄符。 这些尸体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其中一些死相囫囵,也有些死得极惨,如地上那些可怜的修士一样,脑袋都被人砍了。 别的方面暂且不提,小景觉得罗素玄的心眼倒是蛮好的,还特意用针线把尸体缝了起来。 缝得也比较囫囵,尸体的五官都狰狞扭曲着,裂出一嘴的大青牙,上面还黏着褐色的碎肉。 估摸着也是怕走着走着,尸首就分离了。 “这些都是客死异乡的可怜人,人死后,落叶归根,若不能魂归故里,便无法安息。生前咽不下的最后一口气,便会凝结成怨气,操纵着已死的躯体,在人间行恶。世人故称之为凶尸。” “而我,便是为这些凶尸引路的长明灯。我并非正儿八经的道士,只是颇懂几分玄门道术。” 罗素玄一面摇铃施法,一面从旁解释。 小景听了,又好像没有完全听进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刚才死的人,你也会引他们回家吗?” 罗素玄摇头道:“不会,我只为可怜人引路,他们死有余辜,不配让我引路。” 小景又“哦”了一声,忍不住对着皎洁的月光,望着自己的右手。 罗素玄抬眸望天,见月亮已经出来了,夜色深重,将近子时,阴气也是最鼎盛的时候。 此地方圆百里,渺无人烟的,除了凶尸外,怕是还有不少邪祟。若是撞见了年轻貌美的女鬼,怕是身后这帮凶尸要按捺不住了。 即便没撞见邪祟,若是遇见了玄门弟子。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毕竟他罗素玄不是什么好人。 索性趁着夜色,就近寻了个破庙暂且休整。 这破庙也不知道多久没修缮过了,四面通风不说,连半个顶都塌了,到处结满了蜘蛛网,烟尘还很大。 罗素玄草草生了堆火,破庙才总算亮堂了些,余光一瞥,见角落里窝着一团黑影,小景正蹲在那里,抓着树枝在地上写字。 写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好像那个手不是很灵巧的样子。 罗素玄没说什么,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饼子,在火上烤得焦黄之后,遥遥就丢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景的手边。 小景左右张望了一圈,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这是给我的么?” “嗯。” “谢谢。” 小景很有礼貌地道谢,两手抓着一块饼子,都来不及吹凉,就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鬼才知道,他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肚子里早就火烧火燎的了,眼下终于有吃的了,他也不挑,因为吃得太着急,一口没咽下去,直接卡在了嗓子里。 小景捏着自己的喉咙,噎得直咳嗽,脸上的胭脂水粉簌簌往下掉。 罗素玄光是看他一眼,就觉得眼睛疼。 怎么都没办法将面前这位艳俗至极,连吃个饼子都差点噎死自己的蠢笨少年,与记忆里清俊风华,凤眸高睥的玄门高足相提并论。 并且看见小景浓妆艳抹的脸时,总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就有种找错了人的感觉。 第4章 小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可是很快,罗素玄就回过神来,把腰间的水囊解开,遥遥丢了过去。 亲眼看着小景一手捂喉咙,一手慌不择乱地去抓水囊,取下木|塞,往嘴里吨吨灌了一通。 那鲜红的嫁衣下,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臂,多是些鞭痕,还有一圈很深的淤青,看着像是被铁链束缚所致。 罗素玄尝试与他沟通,他道:“小景,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家中有爹娘,还有一个姐姐……不过我是庶出,在家不受宠,然后……然后什么来着?” 小景一拍脑袋,完犊子了,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啥也不记得了。他哭丧着脸道:“我可能是失忆了。” 罗素玄也觉得他是失忆了,看症状还是很严重的。 但这并不影响,这孩子身上有当年那个人的气息。 而这种气息让罗素玄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既想狠狠将人掐死,碎尸万段,剉骨扬灰,又想将人护在怀里,好好安抚。 罗素玄觉得很烦躁,自他七年前,自西凤山脚苏醒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叫作“林景”的少年。 可醒来后就听说“林景”已经死了,死在了无极道宗的山脚,连尸体都被乌鸦撕成了碎片。 而后,没过多久,好像仅仅只在一夜之间,整个修真界都疯狂了。 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赶去无极道宗,只为给林景送行。 无极道宗满山设下招魂幡,由宗主心头血为祭,招了九九八十一天,可却一无所获。 素有天下第一剑的林家现任家主,不顾家族反对,强行打开了剑冢,在里面待了四十九天,以自身血肉为引,抽骨为形,欲再造林景的血肉,可后来也是无疾而终。 据说林景的双生弟弟,曾拖着一条断臂,跪在林景的灵堂中,哭出了血泪来。 罗素玄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他,林景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了。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因为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让他找到林景,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把林景囚|禁在身边。 就这样,罗素玄找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七年。 在这七年时间里,他一共寻到了五十八位“林景”,可没有一个是他真正想要找寻的。 直到今夜,他赶尸路遇此地,心头宛如刀剜一般剧痛,仿佛神的指引,让他二人相遇。 罗素玄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就是当初的“林景”,可又不完全是。 因为,不管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还有从旁人口中得知的,对那位“林景”的印象,永远都是清华无双,光彩夺目,艳绝玄门。 而不是面前这位穿红着绿,面涂胭脂,艳俗至极的少年。 似乎察觉到了他略带嫌弃的审视目光,小景吃饼子的动作一顿,抬眸望了他一眼。 然后又火速地低下头去,默默转了个身,把脸对着了墙角。 罗素玄道:“你做什么?” “我……我虽然记不得自己的模样了,但我之前听那些人说,我……我生得……生得面目可憎,我怕会吓着你。” 小景说着,又低头啃着饼子,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好像一直都不太受人待见,属于狗都不理的玩意儿。 唯一有个对他好的,就是他可怜的老母亲,现如今还在常家受苦。 所以,他打算啃完这个饼子,就同罗素玄告别,然后独自溜回常家,把他母亲接走。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分枝踏叶的声音,守在破庙之外的行尸摇摇晃晃起来,额头上贴着的黄符上,朱砂宛如活了一般,蜿蜒流动。 罗素玄眉头一蹙,迅速起身往破庙门口走去,一手执着桃木剑,一手捏诀,嘴里念念有词,忽然呵了一声:“破!” 那原本贴在尸群额头上的黄符寸寸化作飞灰,小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就被罗素玄一把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将他一扯,从破庙的另一侧往密林里逃。 小景一手抓水囊,一手抓没啃完的半块饼子,跟小鸡崽儿似的,被罗素玄拽着走。 脚踩在枯树枝上,发出很沉闷的响声,头顶的林叶间,鸟儿扑棱着翅膀,簌簌往四下飞去。 小景惊慌地问:“怎么回事?是你的仇家来了吗?那些人是谁?厉不厉害?你打得过他们吗?” 一连串的问题,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冒,罗素玄一个都不想回答,敏锐地目视着左右,口中冷漠呵斥:“闭嘴!” 仅这一句话,小景立马把嘴巴抿起来了。 脚下忽然一疼,小景“呜”了一声。 罗素玄没看他,隔空画了道符咒,驱使着尸群将那些人拦住,听见这声闷哼,蹙眉道:“你又怎么了?” 小景没吭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还未来得及抬头,罗素玄忽然一把将他推到身后,口中道了句“躲好!” 然后一提桃木剑,便听锵的一声巨响,登时剑气四溢,火星四溅,罗素玄沉着冷静得很,反手一剑,将那迎面袭来的法器挡了回去。 流光璀璨地划过了夜空,嗖的一下,落至了一位锦衣公子手里。 “狗|操的玩意儿!可让我逮着你了吧!罗素玄!” 这锦衣公子身上的衣袍蓝到发黑,正单脚立在树梢之上,背后有一面很大的金轮,流光璀璨地旋转着。 左手背在后面,右手掌心浮现着同样流光璀璨的一柄短剑。 而方才从背后偷袭罗素玄的法器,正是这柄短剑。 罗素玄冷笑道:“林惊鸿,林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罗某有失远迎呵!” “废话少说!罗素玄,新仇旧怨今日我要向你一并讨回来!” 林惊鸿眸色一戾,那短剑瞬间延伸开来,他一把握住流光璀璨的剑刃,欺身便至树梢之上袭来。 小景望着来人,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肩膀被人推了一把,他才反应过来,要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才行。 他是个空无修为的弱鸡,保护好自己,就算是帮了罗素玄的忙了。 当然,也许罗素玄压根不在乎他这条命,他生或者死,同罗素玄毫不相干。 但小景还是踉跄着一条腿,往大树后面藏去。 很不幸,方才在被罗素玄拽着走的时候,小景的左脚被用来抓捕鸟兽的铁钩夹住了。 这种铁钩很沉,也很重,宛如狼牙一般,死死陷入了血肉里。 先前罗素玄嫌他话多,让他闭嘴,小景连受伤了都不敢说。 眼下拖着伤腿,藏好之后,小景才尝试着,把铁钩子取下来。 他疼得浑身直冒冷汗,尝试了好几次,发现这玩意儿居然有倒刺,为了不给罗素玄添麻烦,也为了自己不被人发现。 小景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把铁钩拔|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这里还藏着个人!” 小景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往旁边一躲,方才藏身的大树,轰隆一声倒了下去。他顺势翻滚了一圈,才不至于被倒下来的大树砸中。 慌乱间,小景猛一抬头,恰好同林惊鸿四目相对。 林惊鸿盯着那张艳俗至极的脸,看了一眼,然后皱眉很嫌弃地道:“哪里来的丑东西?丑成这样也敢出门?” 而后随手将背上的金轮丢了出去,贴着地面冲着小景平削而去。 罗素玄的眉头狠狠一蹙,一手挡住林惊鸿,一手去拦那金轮,口中呵道:“你敢动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今天还偏偏要弄死他!” 林惊鸿冷笑,口中念咒,那金轮瞬间膨胀,高达数十丈,直冲着小景碾了过去。 这要是被碾到了,能当场把小景绞成一滩烂肉。 罗素玄反手推开林惊鸿,飞身去拦那金轮,同小景道:“快走!” 小景望着罗素玄片刻,知晓自己留在这也帮不上忙,又见在场修士众多,恐怕对罗素玄不利,索性就往密林里冲,一边跑,一边大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林惊鸿冷声道:“追!把那个丑东西,给我追回来!” “是!” 一声令下,数十道身影嗖的一下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景脚伤难行,为了帮罗素玄把这些仇家引开,他都顾不得脚疼了,慌不择路地跑。 哪知脚下一滑,竟然骨碌碌地,顺着陡坡翻了下去。 脑袋磕到了石头上,小景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而此时,罗素玄正和林惊鸿打得难舍难分。 林惊鸿骂道:“真是狗|操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野路子,这些年专门找我们林家不痛快!姓罗的孙贼!也就我大哥没空搭理你,否则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罗素玄:“林公子修为不怎么样,口气倒还不小!”一剑将那金轮挑了起来,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尽数还了回去。 林惊鸿见状,忙偏头躲闪,饶是如此,还是被他自己的法器金轮上的劲气,割破了面颊。他越发怒道:“罗素玄!我要活活扒了你的狗皮!” 罗素玄冷笑一声,想起小景来,也不缠斗,一个旋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可恶!狗|娘养的罗素玄!我一定要杀了你!!!” 第5章 小景觉得自己长得很丑 林惊鸿大声骂道,簌簌几声,方才追出去的家仆们迅速落地。 为首的一人道:“公子,让那少年跑了!” “跑了?” 林惊鸿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那就追啊!还能等着那丑东西,主动扑过来,扎在你们的剑上?” “呐……尸群怎么办?” “抓起来,带回林家,这点小事也要我教?”林惊鸿的脸色开始发青了,“不抓回去,等着尸群发疯,下山杀人么?” 家仆们面面相觑,最后又问了一句:“若是我们离开了,那公子的安危……” 林惊鸿又想骂人了,拧着眉毛道:“再敢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待小景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亮堂了。 昨晚他失足滚下斜坡,幸而脚踝,眼下身上又滚出了许多擦伤。 小景从草丛里翻坐起来,摸摸胳膊摸摸腿,发现四肢都没断,便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入目便是茂密的丛林,却不见罗素玄的身影。 小景不敢出声喊人,怕昨夜那波修士还没离开,心想,罗素玄瞧着修为挺高的,应该能从那些人手里逃出去。 可万一,罗素玄没跑掉,被那些人抓起来了怎么办? 虽然说,二人是萍水相逢,但罗素玄好歹救过他一命,还对他有一个饼子的恩情,小景不希望他出事。 可又清楚无比地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个弱鸡,那些修士打他就跟玩一样。 小景沉沉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还是先回家,把他可怜的老母亲救出来再说。 等他学了本事,买上一把好的兵器,再去救罗素玄。 打定了主意之后,小景顺着陡峭的山路,往下走去。 可沿途遇见的樵夫,远远看见他,就跟青_天_白_日活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 小景腿上有伤,根本就追不上去,可也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直到他遇见了一条小溪流,口干舌燥的小景,急切地扑过去,掬起一捧就准备喝。 哪知他一眼瞥见水面上晃动的鬼影,吓得小景往后一跌,忙往后一瞧,什么人都没有。 四周安静得很,也没有其他人在。 好半晌儿小景才反应过来,那水面上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小景深呼口气,探着身子对着水面一照,登时满脸的惨不忍睹。 怎么说好呢,他这个脸有点难以形容,就好像往上涂抹了二斤胭脂水粉一般,只要稍微有点表情,脸上的脂粉就跟墙皮似的,簌簌往下掉。 好一张煞白的脸,画得要跟上台唱大戏似的,偏偏还穿着一身鲜艳的嫁衣,因为此前滚下斜坡,弄得灰头土脸,颇为狼狈。 怪不得樵夫见到他就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山村老妖。 “好丑。” 小景端详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容貌,眉头蹙得紧紧的,又重复说了一遍:“我真的好丑。” 怪不得,先前那些修士辱骂他不男不女,怪不得罗素玄眼里对他有些嫌弃,怪不得林惊鸿一见他,就骂他是个丑东西…… 真的好丑。 小景也觉得自己长得好丑。 丑到一眼看过去,就恨不得自挖双目的地步。 但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儿就惆怅至死,捋起衣袖,借着清凉的溪水,把脸上的脂粉洗干净。 露出了一张少年的面孔,生得唇红齿白,明艳动人,还面若好女,水珠顺着漆黑浓密的长睫滚落下来,滑落至了唇边。 那唇瓣红艳得不同寻常,一开始小景还以为是唇上的口脂没洗干净。 细细洗了好几遍才发现,这抹艳红是他唇瓣原本的颜色。 若是个女子,生成这副明艳模样,倒也算是千娇百媚。 可偏偏小景是个男身,又生得如此容貌。 说好听些,他这是面若好女,明艳动人,说难听点,就是艳俗,又艳又俗。 漂亮得过头了。 小景端详着自己现在的模样,愣了好久好久。 总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直到腿上的伤口同他叫嚣,才把他拉回神来。 “也不知道罗素玄现在怎么样了,”小景心里挂念着罗素玄,坐在溪边清洗伤口,鲜血染红了一小片溪水,“老天保佑,希望他不会有事。” 撕扯下布条,把伤口包扎一番,小景就准备继续赶路了。 这身红衣服实在太晃眼了,他不喜欢红色,感觉是血的颜色,只要看久了,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 好在小景运气不错,在山脚遇见了一个农户,他用一支金簪,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还有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把喜袍换下来的那一刻,小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为了日后和阿娘能好好过日子,小景把其他首饰都收在一个小布袋子里,然后贴身藏好。 之后便告别农户,下山回常家了。 可在回常家的路上,小景听了满耳朵路人的议论纷纷,都在非议常王两家联姻,常家狸猫换太子,找了个男的替婚冲喜。 连王家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人轰了出来。常家也因此事,觉得颜面扫地,闭口不提嫁出去的那傻子。 这事一时间竟然成了整个南阳的笑柄,所有人茶后饭点议论的谈资。 小景一路上东躲西藏,生怕被人认出来,好不容易才寻到常家。 不敢让人知晓他偷偷回来了,正好有人进府送些时令的蔬果,小景低着头,顺势就混了进去。 因为记忆好像打娘胎里,就被狗啃了一口。 小景不太能记得住事儿,他就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个可怜的老母亲,在常家一直饱受欺负。 而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接阿娘离开常家。 可又该死的,他偏偏记不得自己原先住在哪里了。 但小景也不是个傻瓜,知道要往偏僻的院落里走,反正哪里偏,就往哪里走就对了。 这常家甚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小景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寻了好久,都没寻到让他感到熟悉的地方。 甚至脑海中对阿娘的印象,也十分模糊。只记得,阿娘的面容极美,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 再多的,他也记不得了。 路过一个院落时,忽听屋内传来了哼哧哼哧的声音,伴随着女子凄楚可怜的哭声,以及几个陌生男人的嬉笑叫骂声。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个院落,越是走近,那声音也越是清晰。 “看不出来这女的还挺有一手的,比勾栏院里的妓姐还会叫嚷!” “那是,要不怎么能让家主瞧上?要不是夫人善妒,不许府中有小妾,否则她现在指不定就是常家的二夫人了!” “嘘,小点声儿,可别让人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呗,这些年,咱们可没少玩这贱人,就是可惜啊,那傻子不在,要不然母子躺在一起,嘿嘿。” 小景透过半掩的窗户望了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女子的小臂。 被麻绳绑在一起,青紫交错,被人按过了头顶,地上到处散落着撕碎的衣衫,好几个身强体壮的门生围着地上一个女子欺负。 小景看不清那地上女子的容貌,可却听见那女子哽咽的哭音:“各位大爷行行好,求求你们,在我身上泄过火了,别再去找我儿子的麻烦。他是个痴傻的,模样生得又不好……现如今嫁去了王家,可不能污了名声!” 此话一出,那几个正在欺|凌她的门生,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各种污秽之言。 还有个门生恶声恶气地嘲笑道:“你还指望靠着傻儿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啊?你那傻孩子连王家的大门都没进,就被人给撵出来啦!” “听说回来的半道儿上,还遇见了修真界大名鼎鼎的邪修罗素玄!现在指不定命都没啦!” “家主知道后,还说什么,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管他做什么,压根都没派人出去找一找呢!” “哈哈哈!” 那女子听罢,立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声声嘶吼咆哮着,说要去见家主,问问清楚,为什么不派人救她的儿子。 可随即又被几个门生齐力翻了个身,掐着她的后颈,肆意凌|辱。 那女子的头挣扎着抬了起来,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年纪虽大,但风韵犹存,瞧着楚楚可怜的,满脸泪水。 与窗外的小景四目相对的一瞬,那女子的神色立马慌乱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不敢吭声,生怕被人发现了小景的存在。 只是在被人凌|辱时,对着小景摇了摇头,无声地告诉他,不要过来。 小景其实并不懂男女之事,可他也不是个傻子。 他听得清清楚楚,看得也清清楚楚。 这几个门生正在欺辱他的母亲!!! 小景只觉得浑身的血气瞬间上涌,他顾不得阿娘说的,不许他出来。 转身就去摸了一根木棍,一脚就将房门踹开了。 那几个门生正在行事,一听动静纷纷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一个少年,皆满脸疑惑道:“你是何人?来此地做什么……啊!!!” 话音未落,小景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迎头一棍子,将那一个门生砸得头破血流,当即倒地不起。 “快,哥几个把这小子废了!” 第6章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其余几个门生见状,都来不及提裤子,纷纷冲了过来,对着小景扬起了拳头。 一拳砸在了小景的脸上,登时将他打飞出去,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敢坏你爷爷的好事!大家一起上,把这小子绑起来,咱们今个也走个后门!” “快跑啊!阿轩!快跑啊!别管我,你快跑啊,别回头!” 那女子撕心裂肺地喊着,爬起来抱住一个门生的腿,哭道:“求求你们,放过他,放过他罢!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什么?他……他就是那个傻子?怎么长变样了?!” 几个门生惊奇地道,很难将面前容貌昳丽,面若好女的美貌少年,同从前那个肮脏不堪,痴傻,还把脸画得跟鬼一样的傻子联系在一起。 不过只是短短片刻,那门生一脚踢向女子的胸口,将人踢得口吐鲜血,他骂道:“滚开!我就说嘛,当娘的生得如此美貌,家主又俊美不凡,怎么能生出个丑八怪?原来还是个绝色美人……” “太好了,原本咱们还觉得可惜呢,结果这傻子自己送上门了。那就别跟他客气了,反正家主都不管他的死活,依我看啊,咱们就轮流玩一遍,再把他远远卖到勾栏院里,挣一大笔银子!” “一遍哪里够?起码得多轮几遍!哈哈哈!” 面对着一群修士毫不避讳的淫|笑声,小景低着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看,那傻子居然起来了!” “傻子来,啧啧啧,过来,跪着爬过来!” “哈哈哈,他听不懂,听……” 突然,方才还猖狂大笑的男人,话音戛然而止。 嘴里被一根木棒生生刺穿了,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身后的墙面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从合不拢的嘴里,汩汩地往外流。 满屋子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大概过了一年那么久,一声怒骂才打破了诡异的死寂。 “操!这傻子有几分修为!大家别让着他,一起上,打死不论!” 小景没有说话,手里已经空无一物了,望着面目狰狞地冲上来的门生们,他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迎面一剑就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 可还没碰到他的半片衣袍,那剑刃就宛如石化了一般,动弹不得了。 小景抬手抓着剑刃,狠狠一绞,就绞出了大片的鲜血来,他抬眸,有些迷茫,又很愤怒地说:“你们该死!” “这傻子的力气还挺大!快,把他的手给我剁了!!!” 又一剑凌空就斩了下来,小景神色镇定,抓着剑刃一挣,那门生的虎口瞬间崩裂出血,手才一松,剑刃就被夺了过去。 就听“锵”的一声,小景剑起血落,将人一剑封喉了。 其余门生见状,这才明白小景是个不好招惹的,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好,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被小景几剑就了结了生命。 鲜血顺着剑刃蜿蜒流淌。 小景站在血泊里,神色迷茫地道:“我……我杀人了。” “阿轩!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阿娘,娘的好大儿啊!”那女子扑了过来,抱着小景的手哭了起来。 “阿轩是谁?” 小景面露迷茫,不知道这又打哪儿蹦出来一个新名字,他不是叫建仁吗?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你叫常轩,是我的儿子啊!” 女子见他如此神情,觉得比从前更傻了,当即哭得也更大声了,望着满地的尸体,她哭着把人往外推。 “你走,你快走啊,你杀了那么多人,家主不会放过你的,趁着还没人发现,你赶紧走!” 小景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摇头,满脸认真道:“我不走,我就是过来接你离开的。要走一起走。” “我年纪大了,又是女流之辈,跟你一起走,只会拖累你!你快走,这里有为娘挡着,你快走啊!” 小景又被推了一把,他还是不肯走,并且他明白,再这么磨磨蹭蹭,那就谁也走不了。 索性就将人扛了起来,顺着来时的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那女子哭着道:“娘的好大儿啊,你的孝顺,为娘都知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你不要怪为娘,要怪就怪你那个丧良心的爹!” 小景置若罔闻,对什么常家的家主啊,劳什子的大夫人啊,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只知道,要把母亲救出常家,日后天南地北,哪怕吃糠咽菜,也比在常家受人欺|凌要好。 小景甚至还想着,等这次带着母亲逃出去了,他就隐姓埋名,再也不掺合常王两家的亲事了。 谁料,才拐了一个弯,迎面就撞见了一群人,小景赶紧往草丛后面一藏,捂着母亲的嘴,示意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来。 好在母亲虽是女流之辈,但还是有几分胆量的,不仅一声没出,还示意小景,哪里是可以逃生的后门。 小景的目光径直落在人群中,那一身蓝到发黑的身影上。 这人他还记得,罗素玄当夜称呼他为“林惊鸿”。 而此刻,身旁的中年男子却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林少主”,还亦步亦趋地为其引路。 从母亲的眼神里,小景惊觉到,这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常家的家主,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了。 就听常家主道:“林少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您说的那个丑八怪,其实是在下的庶子,名叫常轩,因为小时候生病,把脑子烧坏了,遂不大聪明。此前常王两家定亲,那王家的少爷病弱不堪,正好让常轩嫁过去冲喜。” 林惊鸿听罢,眉头扬得高高的,沉声道:“男人嫁男人?南阳这地方民风如此开放的?何时断袖之癖也可以如此正大光明了?” 常家主狡辩道:“那傻子也喜欢的,哭着闹着要嫁过去。” 林惊鸿听罢,冷笑道:“只怕偷梁换柱了罢,知道那王家的公子命不久长,不舍得宝贝女儿嫁过去受苦,就推个傻子出去,不过就是欺他人傻罢了!就你这样,也配当爹?” 常家主被戳穿了真面,也不生气,悻悻然地从旁赔笑。 小景见状,心道,林惊鸿这么聪慧过人,他爹妈知道么? “废话少说!你那傻儿子同罗素玄在一起,昨夜刚好让我撞上了!” 林惊鸿冷笑着道:“罗素玄是什么人,便不必我多言了罢?” 常家主抬手揩了满头的虚汗,连连点头称是。 小景见状,十分不解。 在他感觉,罗素玄是个挺好的人。 不仅救他,还给他烧饼吃,甚至还会帮可怜的凶尸引路。 怎么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趁着众人走远了,小景这才暗松口气,打算带着母亲离开此地。 谁曾想他母亲一不小心踩到了树枝,登时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小景心里紧绷的弦,也随即断掉了。 “什么人在那偷听?还不赶紧滚出来!” 修真者的六感异于常人,更莫说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了。 林惊鸿反手将袖中的短剑抛了出去,凌厉的剑气瞬间将草木摧残得粉碎,小景赶紧拉着母亲侧身躲避。 那短剑咔擦一声,竟将身后的柱子拦腰切成了两段。 “小心!” 小景眼见着石柱倒了下来,下意识一把将母亲推了出去。 耳边传来女子刺耳的尖叫声:“阿轩!” 轰隆一声,石柱倒下。 小景下意识抬手挡头,心道,这下没有罗素玄救他了,他肯定要被石柱砸成一滩烂泥。 不知道罗素玄会不会帮他把尸骨缝起来,然后为他引一次路。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席卷全身。 眼前一道黑影逼近,林惊鸿挥袖将倒下来的石柱推开,目视着小景,冷呵道:“你是傻子么?石柱倒下来了,也不知道躲?” 小景惊魂未定,有些错愕地望着林惊鸿。 心道,昨夜林惊鸿还口口声声叫嚣,让人把他抓起来。 怎么眼下却又不认识他了? 从后面赶来的常家家主见状,指着地上的女子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这少年是谁?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小景:“……” 哦,也不怪林惊鸿不记得他了,因为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认识他了呢。 小景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去搀扶已经吓到腿软的母亲,准备将人带走。 林惊鸿却忽然道:“等等,我怎么瞧你的眼睛,如此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小景摇头。 随后就架着母亲,准备逃之夭夭。 谁曾想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群门生冲了出来,同常家家主耳语了几句。 那常家家主眸色猛然一戾,同左右道:“快!把他们给我拦住了!拿麻绳来,把他们绑起来!” 话音刚落,一群门生就涌了上来。 常家家主手指着女子的脸,恨铁不成钢地道:“翠花啊翠花!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从前见你老实本分,遂才将你留在常家,谁曾想,你竟然勾引男人,还伙同奸|夫杀了五个常家的门生!那么常家再容你不得了!来人,把他们绑起来,丢到后山喂野狼!” 第7章 小景的眼神一如当年 林惊鸿在听见“翠花”这个名字后,浓黑的眉毛蹙了一下。 因为他养了一条大黄狗,也叫翠花,而且还是一条十分健壮可爱的公|犬。 原本狗子打小挺可爱的,他就给狗子起名叫萌萌,后来他二哥林景说,没有这么给狗子起名字的。 他一向很偏护二哥,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二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林惊鸿就把狗名改成翠花了。 原来竟是一对奸|夫淫|妇。林惊鸿有些后悔出手相救了,冷哼一声,就准备离开。 哪知小景见门生把他母亲擒住了,当即挣脱开来,往他母亲身前一护,大声道:“谁都不许动她!” 只这么一句话,林惊鸿便蓦然转过身来,冷眼盯着小景,咬牙切齿地问:“你再说一句?” 这声音听着十分耳熟,不就是昨夜遇见的,在罗素玄身后藏着的丑东西? 林惊鸿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听错,往前逼近一步,又道:“说话!” 小景便知道,自己的声音定然教他认出来了,立马闭口不言,将母亲护得更紧了。 常家家主从旁问道:“怎么了,林公子?你认得此人?” 林惊鸿反问他:“你不认得么?” “我……我需要认得?” 这下换常家家主一脸懵逼了,因为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小景。 方才惊鸿一瞥,就觉得小景生得过分好看,这种美人无论男女,只要出现在常家,势必就被他睡过。 所以常家家主认定,自己不认得面前这位少年。 “不说话是吧,那这样呢?” 林惊鸿抬手一翻,竟瞬间幻化而出一柄长剑,抵着翠花的脖颈,冷声道:“你再不说话,我便杀了她!” 翠花满眼含泪地望着小景,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林惊鸿见状,眉头一蹙,剑刃瞬间划破了翠花的脖颈,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为了保护母亲,小景不得不再次开口道:“你放开她,有什么事,就冲着我一个人来。” “果然是你啊!” 林惊鸿面露惊色,上下打量了小景一遭,大为震惊地道:“我说罗素玄的身边,怎么可能跟着一个丑八怪,原来你生得不丑!” 常家家主没整明白,从旁询问道:“什么意思?林公子先前不是说,我儿常轩被罗素玄所擒,怎么又蹦出来一个少年?” 林惊鸿道:“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生得到底是何等模样,也不知道么?” 常家家主满脸迷茫,还真就不知道,因为他平日里也不太待见那个儿子,记忆里那孩子面目可憎,愚蠢不堪。 怎么都不可能跟眼前这位美人联系在一起。 须臾之后,他冲着翠花问道:“他是阿轩?咱们的儿子?” 翠花噗通一声跪倒,哭天抢地道:“求你们放过他,求求你们了,人不是阿轩杀的,不是他杀的!求求你们放过他,我求求你们了!” 说着,还砰砰砰地磕头,直把脑袋磕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见小景没动,甚至还拉着小景的衣袖,哭着道:“阿轩,快跪下,给家主还有这位公子磕头!求他们饶了你,快啊,阿轩!” 小景没动,站得很稳,腰板也挺得很直。 他觉得自己不该跪的。 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事情了。他只是在保护母亲而已。 为什么要他跪下来道歉? “不必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不会帮你们的,跪我也无用。” 林惊鸿懒得掺合常家的家事,同家主道:“常家的家事,你们自己解决,但是——” 他抬手一指小景,冷声道:“这个人归我了,把他绑起来,丢到柴房里去,对外放出消息,今晚,我要生擒罗素玄,谁敢坏我好事,便是与林剑山庄为敌!” 然后小景就被人捆成了麻花,将他往柴房里一丢,轰隆一声将房门从外锁上了。 之后好长时间,都没人过来。 小景心知,急是没什么卵用的,索性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见屋子昏暗,到处堆满杂草。 除了一扇木头门之外,就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勉强可以容纳一个半大的孩子钻过去。 门外还有人守着,里面稍微有点动静,立马就会惊动守门的弟子。 况且,小景方才试过了,这绳子绑得非常紧,也非常结实。 方才听扭送他的门生说,捆他的绳索是什么缚灵绳,据说是专门用来束缚邪祟,以及一些厉害修士的。 而且价格不菲,据说一捆绳索,能买下整个常家。 但在林惊鸿眼中,这不过就是区区一捆绳索而已。 小景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这绳索很结实,不是自己能解开的。 便也不准备白费力气。 正好房门被人打开,守门的门生随手丢了一个发霉的馒头进来。 然后哐当一声,又把房门锁上了。 虽然是个发霉的馒头,但小景不挑食。 他深刻地明白,只有吃饱了,有力气了。他才能带着母亲逃出这里。 因为双臂被反绑着的缘故,根本没办法用手拿着馒头吃。 小景吃力地扭过身子,跪趴在地,张口咬着馒头,硌得他牙疼。 同这个发霉的硬馒头一比,昨晚罗素玄丢给他的烧饼实在太香了。 可惜当时急着逃命,烧饼没有啃完。 小景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心里琢磨着,林惊鸿的如意算盘可能要打空了。 因为他和罗素玄只有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罗素玄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其中有诈,也不可能明知有诈,还孤身一人过来救他。 因此,小景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哪知馒头才啃了一小半,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房门很快就从外推开了。 入门的人,正是林惊鸿。 林惊鸿一进门就抬手让人把房门关好,之后才缓步往小景跟前逼近。 见小景生得十分瘦弱,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许是先前受了伤,鲜血渗透了衣裳。 此刻趴在地上,正努力地啃一个发霉的馒头。 明明这般狼狈,这般不堪,可少年的眼睛一直很澄澈,神情也十分平静。 而这种眼神,让林惊鸿觉得似曾相识。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是他那可怜的,英年早逝的二哥。 也许是因为思念二哥过度,但凡遇见一个和二哥有那么一丝丝相似的人,都能勾起他的怜悯。 林惊鸿竟然对面前这个少年,产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轻声道:“别啃了,只要你乖乖说出,罗素玄的藏身之处,我立马让人送好吃的过来。” 小景置若罔闻,继续低头啃馒头。 他要吃饱,要有力气,才能逃出这里。 林惊鸿踢开那个发霉的馒头,居高临下地目视着他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老实配合。” 馒头被踢开了,滚出去好远,沾了灰尘和草屑,小景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馒头翻滚。 对林惊鸿的话置若罔闻。 林惊鸿见他这副呆板的样子,又想起常家家主说,这少年天性愚钝,反应迟缓,是个傻子。 可林惊鸿却不以为然。 昨夜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少年就连逃跑,也要顾及着罗素玄的安危,试图将林家的门生引走。 况且,罗素玄那种人,不杀人放火已然很好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救一个少年? 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乃林剑山庄的少主,与那魔头罗素玄有不共戴天之仇,谁与那挨千刀的畜牲为伍,就是与我林惊鸿为敌,与整个林剑山庄为敌!” 小景听罢,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但并不是因为听说林惊鸿和罗素玄有仇,而是因为那四个大字:林剑山庄。 油然而生一种,听到名字就想流泪的感觉。 “林、剑、山庄……” 小景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觉得无比的熟悉,可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林惊鸿见状,步步紧逼道:“你既知我是林剑山庄的人,便不要试图负隅顽抗!我知道你不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傻子,但你若不把罗素玄的藏身之处说出来,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真正的傻子!” 小景又不说话了,低着头望着地面,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林惊鸿的耐心几乎要消磨干净了,胸膛里的怒火也在节节攀升,一直濒临爆发时,小景才开口道:“罗素玄不是坏人,他救过我。” “呵,他不是坏人?你真的分得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么?” 林惊鸿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语气也嘲弄起来,“罗素玄修的是旁门左道,常年与尸为伍,最擅长摇铃御尸,下蛊放毒。曾经一夜间御尸屠戮过一个门派,连条狗都不曾留下;还曾出入过魔界,救下过魔界残党;为人风流爱美色,曾擒过不少貌美公子,囚|禁为奴,再残忍杀害。这些,你可知晓?” 小景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脑子里很空,基本上没什么记忆。 记得的事不多,记得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可罗素玄明明告诉他,御尸是为了送凶尸们回家的。 第8章 二哥才不会像他那样自甘堕落 还说过,他通玄门道术。既然是玄门道术,又怎么可能是旁门左道? 而且,罗素玄手里摇的铃铛,执的桃木剑,腰间嵌着的太极八卦印,坠着的铜钱,以及画的黄符……通通都是道家之物。 虽然,小景不知道林惊鸿口中所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且认定,罗素玄没有林惊鸿口中说的那般无.恶.不.作。 小景摇头,挺诚恳地道:“我不知道罗素玄藏在哪儿,与他也并不相熟,即便你们杀了我,他也不会来救我的。” “那可未必,我只见过他杀人,还从未见过他救人。” 林惊鸿摇头,很确信地道,忽而又蹙起了眉头,看着小景艳丽的面容,心道,那遭瘟的玩意儿,该不会是瞧上小景了罢? 当即眉头蹙得更深了,林惊鸿逼问道:“罗素玄有没有碰过你?” 小景:“……” 碰过啊,怎么没碰过? 当时从破庙里逃出去的时候,罗素玄拦腰搂着他飞的。 而且,当时林惊鸿不是也看见了么?怎么还这么问? 眼神不好吗? 小景点了点头:“碰过。” “果然如此……” 那挨千刀的玩意儿真是不要脸,又开始物色新的炉鼎了。 距离上一个炉鼎惨死,应该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没想到罗素玄居然如此地频繁更换炉鼎。 更换也便罢了,还一次比一次挑的炉鼎年岁小。 林惊鸿满脸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总觉得他好像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怕是毛都没长全罢,居然就被罗素玄祸害了。 甚至还傻乎乎地维护罗素玄。 那遭瘟的邪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牲,连年纪这么小的都不放过。 林惊鸿不知道该说他年少无知好,还是说他愚蠢不堪。 颇为嫌恶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 同小景拉开了一段距离。 以他对罗素玄的了解,但凡碰过的少年,必然就是相中了,下一步就该带回去囚|禁起来,一点点地折磨到死为止。 也就是说,面前的少年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林惊鸿冷眼盯着他看,又道:“罗素玄碰过的人,多了去了,他并不在乎多你一个,少你一个。” 小景:“哦。” 原来罗素玄这么乐于助人啊,肯定像救他一样,救过不少人。 “他生性冷漠,不苟言笑,修为高深莫测,手段极其残忍。” 小景:“哦。” 他亲眼见识过的,罗素玄杀人就跟切豆芽一样,把那些修士的脑袋都砍了下来。 但小景知道,如果罗素玄没及时出现,并且杀了那些人,那么自己的屁股可能现在要裂成八瓣了。 那些人会像此前小景撞见母亲受辱一样,把他摁死在荒郊野岭,肆意折磨他的。 在这点上,小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能指责罗素玄心狠手辣,但他却不行。 林惊鸿见他不为所动,又接着道:“你切莫不可被罗素玄的外表所迷惑,他是菩萨的面容,蛇蝎的心肠。他会害死你的。” 小景:“哦。” 他不会被罗素玄的外表所迷惑的,因为他压根就分不太清楚美丑。 就好像别人都说他现在的样子很美,可小景依旧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丑到惨绝人寰。 林惊鸿蹙紧眉头,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景刚想“哦”,林惊鸿便及时出声道:“不许再哦!我同你苦口婆心说了那许多,你就这么回话?” 如此,小景思索片刻,才满脸认真地道:“好的。” 林惊鸿见他油盐不进,便觉得小景真是无可救药了。 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自甘堕落之人,居然涎皮赖脸和一个邪修纠缠不清。 “你还真是不知悔改!” 亏他此前还觉得,面前的少年和自己的二哥眼神很像,如今看来,真是半点不像。 二哥才不会这般自甘堕落! 林惊鸿给出了一句评价,万般嫌恶地道:“若是旁人见了罗素玄,都唯恐不及,单你上杆子送,真是自甘堕落!早知如此,我此前就不该救你!” 小景心平气和地道:“是你把石柱砍断的,所以石柱才倒了下来,险些砸到我。你救的不是我,你只是在尽力挽回自己犯下的错。” “你!” 林惊鸿登时语噎了,竟然一时半会儿无法反驳。 并且他大为惊奇地发现,面前这少年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似曾相识。 可到底何时相识的,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待我擒住了罗素玄,便让你与他一同去阴曹地府!” 语罢,林惊鸿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了。 小景也没太当回事儿。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罗素玄萍水相逢,凭什么指望别人过来救他? 死便死好了。 只是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他那可怜的母亲翠花。 林惊鸿走了没多久,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 小景歪在草堆上睡觉,还以为是林惊鸿去而复返了。 遂也没睁眼。直到听见有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各位行行好,让我见阿轩一面,见一面就好。” 守门的门生恶声恶气道:“滚开!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想见谁都行?里面关着的这位,现在可归林剑山庄的少主了,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来?快滚!” 小景蓦然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起身,往门边挪去,把脸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看见那守门的门生黑着脸,将母亲赶走。 “只要让我见阿轩一面,二位想怎么着都成。” 翠花扭捏起来,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模样生得美,现如今也算丰腴犹存,半老徐娘。 当即扭着纤细的腰肢,声音无比柔媚地道:“妾身一个小小的女子,不过就是进去看一眼儿子罢了,又能做些什么呢?今夜之事,必然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两个门生在常家待了几年了,一直听说常家那个没名没分的侍妾,颇有几分姿色。 因为常夫人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便时常授意手下的门生,前去折辱翠花一番。 而且还瞒着常家家主。 原本二人是无福消受这美人的,可眼下这机会不就来了? 真是人一瞌睡,就有人过来投怀送抱。送上门的艳|福,不要白不要。 两个门生面露淫|色,笑着道:“这恐怕不好罢?再怎么说,你也为家主生过一个儿子,若是被家主知道了……” “你们放心,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翠花说着,柔弱无骨地歪在了门生的怀里,还娇笑连连。 那两个门生也毫不客气,抬手抚摸着翠花的脸,笑道:“真是个乖巧的美人,放心,大爷会好好疼你的。” 小景看得目眦尽裂,大力地撞着房门,嘶吼道:“不要!不许你们动我娘!” “这小子的动静那么大,要是引了旁人来怎么办?算了算了,你还是快滚罢!” “为了一个残花败柳,不值得把命搭上,快滚,快滚!” 那门生满脸不耐烦地道,连连摆手催促着翠花快滚。 翠花见状,忙娇声道:“别呀,那孩子不懂事,妾身骂他两句便是了。” 说着,她起身敛起了衣衫,扭捏着走至门边,同小景道:“好孩子,你千万不要出声,若是打搅了阿娘的美事,你我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阿娘,不要这样!阿娘!不要让他们动你!阿娘!”小景又开始撞房门,大声道:“我不准你们动她!你们要是敢动我娘,你们就死定了!” “死到临头了,这小子还敢叫嚣!看我怎么教训教训他!” 说着,那门生就撸起衣袖,准备冲上来打人。 另一个门生便道:“这老娘们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了,没什么意思,她儿子生得倒比当娘的还美!要不然,咱们今晚也享受享受?” “不要!不要动我儿子!他年纪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翠花的脸色发白,一边阻拦门生,一边呵斥小景:“你给我闭嘴!再敢说半个字,我便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她起身去拉两个门生的手,红着眼睛娇笑道:“这地面太硌了,走,咱们去旁边的草丛里。” 两个门生笑着跟了过去。 一直听到衣服碎裂的声音,小景才反应过来。 他的瞳孔渐渐又发红了,逼人的劲气自身上散发出来。 那束缚着他全身的缚灵绳,似乎也感应到了,发出了异样的金光,死死扣紧他的皮肉。 啪的一声,小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缚灵绳生生挣断了。 飞身就掠至了草丛里,小景厉声呵斥道:“我要杀了……” 声音戛然而止。 便见翠花满脸被喷的都是鲜血,手里还攥着一把匕首,整个人哆哆嗦嗦地笑着:“娘的好大儿,你瞧,阿娘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不是全然无用的。” 顺着翠花的目光,小景望向了草丛里瘫倒在地的两道人影,鲜血自他们身上蔓延出来。 第9章 你是来救我的吗 “乖孩子,你以前太傻了,人又生得太俊了,娘身份低贱,没办法保护好你,遂才任由那些畜牲欺负的。” 顿了顿,翠花的眼睛更红了,声音也越发温柔坚定起来:“儿子,你别怕,娘跟你一起走,日后哪怕流落街头吃糠咽菜,有娘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不是常家赶我们走,是我们不乐意待了!” “我儿子生得那么好看,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宝贝疙瘩,凭什么嫁给一个快死的病痨鬼?” “阿轩,娘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小景重重地点头,拉起翠花的手,满脸认真道:“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林惊鸿也瞬间感应到了,撇下纠缠他的常家大小姐,快步往柴房的方向走。 哪知那常家的大小姐竟然快步冲了过来,自背后搂住他的腰,娇声软语地道:“林公子,我对你倾慕已久了,这辈子哪怕为妾为婢,小女子也想跟随在林公子左右,还望林公子能成全小女子的情谊。” “滚开!” 林惊鸿一把将人挣开了,颇为嫌恶地冷哼一声,脚尖一点,飞身便走。 待他赶到时,柴房的门大开着,地上还散落一团缚灵绳。 林惊鸿捡起来一看,那缚灵绳断裂成了几段,必然是让修为高深之人,用劲气生生挣断的。 那小少年没这本事,难道说……是罗素玄来了? 林惊鸿暗道不好,方才一直被常家的大小姐纠缠,而没能及时察觉有人闯进常家。 赶紧下了台阶,正欲追出去。 就见从草丛里爬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来,林惊鸿还以为是邪祟,刚要一击毙命。 便听那个血淋淋的人影道:“林公子,快,让人通禀家主,常轩带着他娘逃跑了!” 语罢,此人便没了气息。 林惊鸿走上前一瞧,就见地上二人衣衫不整的,人中的部分血肉模糊,瞧着是被人生生割下来了。 当即眉头蹙紧,心道,这的确是罗素玄那个狗|操的玩意儿,能干出来的破事。 当即便顺着血腥气追了上去。 “阿轩,你自己跑罢,娘实在跑不动了,你快走,别管我了!” 翠花歪坐在地,身上满是鲜血,连双手也是鲜血淋漓,还攥着一把匕首,整个人哆嗦不止。 可见方才是她趁着门生脱衣服,将二人的命|根子割了下来。 “阿娘,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的!”小景说着,将人背了起来。 哪知耳畔蓦然响起了林惊鸿的声音:“杀了人就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簌簌两声,一条缚灵绳自夜色中飞掠而来,直冲着小景。 小景目不斜视,正准备抬手将缚灵绳扯成碎片,头顶蓦然响起清脆的铃声。 他忙抬头一瞧,便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落在房檐之上,一手摇铃,一手执桃木剑。 不是罗素玄,又会是谁? 那缚灵绳嘭的一下,与一张黄符相撞,登时火光四溅,缚灵绳也被打偏了位置。 小景的喉咙剧烈的颤动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地道:“罗素玄!” 罗素玄蹙眉,望着底下的俊美少年,疑惑道:“你是?” “我是小景,小景啊!”小景满脸欣喜地大喊,“你来救我了,是不是?” “你是小景?” 罗素玄有些错愕,万万没想到,那么厚的胭脂水粉刻的晃神,须臾点头道:“是,我救你来了。” 小景:“谢谢你来救我!” 罗素玄微微一笑,手里大力摇晃着铃铛,不一会儿脚下的大地就颤动起来,裂开了缝隙,自里面爬出了成群结队的凶尸。 翠花哪里见过这阵仗,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小景将人扶住,因为脚下地面剧颤,险些摔倒在地。 罗素玄见状,脚下一抬,几乎瞬息之间就抵达他的面前。 一扶小景的腰肢,从旁道:“你没事罢?” “我没事!但我母亲有事,你能带我们一起离开常家吗?哪怕要我做牛做马,我也愿意!只要你救我们走!” 罗素玄还未开口,林惊鸿便冷笑道:“想走?门都没有!狗|操的罗素玄,今日可让我逮住你了罢,再想跑,可不能了!” 说着,双手结印,在半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只灵鸽,林惊鸿呵道:“去寻我兄长!告诉他,我抓到罗素玄了,让他派人过来接应!” 那灵鸽扑棱着翅膀,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罗素玄笑道:“寻你兄长过来做什么?替你收尸么?” “呵,今夜谁生谁死,那还不一定呢!狗东西,我忍你好几年了,这次要是被我抓住了,我送你上凰金台,必要当着玄门百家的面,将你碎尸万段,剉骨扬灰!” “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被我囚|禁在地宫,是如何的狼狈不堪!” 罗素玄一把将身后二人推出数丈之远,同小景道:“躲好了,待我解决了林惊鸿,便带你们离开这里。” 小景重重点头,道了个好。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是萍水相逢罢,但他相信罗素玄说到做到。 说了要带他们一起走,就一定会带着他们走的。 小景才一转身,罗素玄又道:“小景!” “什么事?” “在原地等我,最多一柱香时间。” 林惊鸿愤怒地大喊:“你放屁!今晚你们谁都走不了,我已经在常家布下天罗地网,罗素玄,你的死期到了!” 小景才将阿娘扶到安全的地方,哪知方才还昏迷不醒的翠花,蓦然睁开了眼睛,一拉小景的手,小声道:“儿子,快走!让他们打,咱们逃命去!” 小景没动。 因为他才刚刚答应了罗素玄,要乖乖藏好等他的。 怎么可以丢下罗素玄一个人,自己一走了之呢? 况且,罗素玄原本可以不用过来的,是为了救他,所以才明知有计,还孤身过来了。 “我不走,我得等罗素玄一起走,我刚才答应他了。” 小景摇头,挣脱开他母亲的手,满脸认真道:“阿娘,你先逃罢,我在后面帮你挡人。” “娘的傻儿子啊,你帮娘挡什么人啊?” 翠花满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实了,你自己看看那些人,都打起来了。咱们趁乱赶紧跑,否则被人抓住,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小景想了想,觉得是应该先把母亲平安送走再说。 遂点头同她一起走。 被罗素玄召唤出来的凶尸数以百计,同那些常家的门生打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刀剑相接的响声,还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 翠花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凶尸硬生生地扯掉了一个活人的手臂,吓得面色发白,赶紧低声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之后便拉着小景,一路避开人群,逃到了府门口。 忽然,翠花脚下一顿,同小景道:“乖儿子,你等为娘一下,为娘还有些事情要做。” 小景不解,抬眸望了过去,就见他老娘脱了件衣裳下来,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火石。 然后将衣服点燃,往府里一丢。 风助火势,很快就烧了起来。还不忘记把大门关上。 翠花开心地拍手大叫:“烧罢,烧罢,一把火将常家烧干净才好!” 小景惊道:“娘!不能纵火!” 说着正要上去救火,翠花赶紧捂着胸口往旁边一歪,小景就不得不先去扶他娘了。 小景道:“娘,不可纵火,会伤及无辜之人的!” 而且,罗素玄还在里面啊! 翠花道:“娘的傻儿子啊,这常家上上下下,全是修士,会飞檐走壁,上天入地的。哪里会怕这把火?,你当他们傻啊,看见走水了,不会赶紧跑出来?” 顿了顿,她越发理直气壮道:“娘才不是纵火,那里头这么多行尸走肉,不一把火烧干净,跑到大街上害了人怎么办?娘这也是不想伤及无辜啊!” 小景:“……” 他竟然一时半会儿无法反驳。 “呸!” 翠花冲着面前的火海,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心里暗骂着,一群畜牲,死干净了才好。 拉着小景连夜就赶紧逃命。生怕被常家人抓到,届时才是生不如死。 小景心里挂念着罗素玄的安危,又担心母亲会受到牵连,不得不暂且将人连夜送到城外。 二人藏在一堆草垛子后面,翠花一路上都忍着,眼下见四周没人了,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翠花道:“这么多年了,今个才总算出了口恶气啊!可恨我天生筋络堵塞,不能修道,若我也是玄门中人,那常家畜牲岂能欺我?” 一直等她笑够了,才一抹眼泪,翠花拉着小景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细语地道:“乖儿子,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母子了,咱们先歇一歇,等天亮了,就往北面逃,逃得越远越好,让常家再也找不到咱们!” 小景道:“娘,我得等罗素玄一起,我答应了他,要等他的,不能言而无信。” “啧,阿轩,你没听别人说,那罗素玄是个邪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走咱们的,不管他!” 说着,起身就要拉着小景的手一道儿走。 奈何小景不肯,怎么也拉不动。 翠花恨恨地道:“即便他从常家逃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你藏在哪儿!你们怎么碰面?” 小景道:“我知道一个地方,他从常家逃出来后,没瞧见我,一定会去那里找我的!” 而后,他便将翠花带去了此前那间破庙里。 他莫名相信,罗素玄一定会再来找他的。 第10章 罗素玄身边的狗腿子 小景升了堆火,坐在旁边想事情。 就听翠花在旁边絮絮叨叨起来了:“常家虽然没以前风光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娘伺候了那姓常的畜牲半辈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临到底了,什么钱财都没捞到,那往后咱们怎么过日子!” 说起钱财——小景将先前取下来保存好的金簪,珠钗,翡翠手镯等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地掏给了翠花。 小景道:“娘,这些都给你,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这么多好东西?这下可好了,咱们娘俩以后吃穿不愁了!” 翠花捧着那些首饰,满脸欣喜地又亲又摸,之后谨慎地塞到了自己怀里。 “对了,阿轩,还没问你,你是怎么认识那个邪道的?” 小景不喜欢有人喊罗素玄邪道,并且他也不认为罗素玄十.恶.不.赦,当即便道:“罗素玄救了我的命。” 翠花道:“他可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小景摇头:“应当没有,我身上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你哪里没有了?以前是阿娘故意把你扮丑的,可现在你恢复了原貌,生得如此姿色,难保他对你没有企图!” 翠花脸色一沉,立马站起身来,拉着小景就往外走,口中道:“不能在此多留了,快走,万一被那邪道追了上来,那我们就……” “就如何?” 一道熟悉的男音自外头传来,罗素玄手里提着个人,一手执着染血的桃木剑,缓步从外头走来。 先是看了一眼火堆旁坐着的小景,见他安好之后,才把目光落在了翠花身上,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拢成了一条墨线。 “若是被我追了上来,你们会如何?说下去。” “你……你别想动我儿子!我可告诉你,我不怕你!” 翠花将小景护在身后,煞白着脸道:“要杀就杀我,我儿子年纪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罗素玄冷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随手将提溜着的人丢在地上。 那人顺地翻滚了一圈,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小景霍然站了起来:“你怎么把林惊鸿带回来了?” “留他在身边,还有用。” 罗素玄用一方素帕子,将桃木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不冷不热|地道:“我与林惊鸿有仇,林家追杀了我好几年,想必,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过一个晚上,就势必传入林家了,届时会有更多人追杀我。” “那你怎么办?要不把他放了罢,到底是什么仇怨,为何要至死方休?”小景满脸不解道。 罗素玄:“你不必知道。” 顿了顿,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遥遥丢给了小景,淡淡道:“饿坏了罢,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天一亮,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他说的是带你,而不是带“你们”,翠花极敏锐地听了出来,罗素玄并没有要带她一起走的意思。 当即脸色越发惨白了起来,尤其看见林剑山庄的少主,被捆成了麻花地躺在地上。 更觉得脖颈一阵阵地发寒。 就连小景递过来的糕点,吃着也是索然无味。 忽的,翠花噗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求道:“道爷,求求你了,放过我可怜的儿子罢,他如果有什么冒犯道爷的地方,还请道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只要道爷肯饶了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娘!你这又是做什么?罗素玄救过我,他如果想杀我,就不会救我两次!你快起来!” 小景搀扶着翠花,忙解释道。 罗素玄不以为然,心道,他的确不会杀小景,只不过就是要将人带回去,囚|禁起来而已。 只要他不死,小景就不会死。 他会一直囚|禁着小景,哪怕是死,他也要拉小景殉葬。 见状,罗素玄语气淡漠地道:“你求我也是无用,我已决定,要将小景带回去,就决计没有更改的道理。” 顿了顿,他抬眸审视着翠花的脸,又道:“看在小景的情面上,我不会杀你,但你若再求,可就说不一定了。” 小景听罢,猛然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罗素玄,可罗素玄仿佛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般,阖眸开始打坐。 翠花果真不敢再求了。 夜色已深,索性就地过了一晚。 将近天明时,罗素玄缓缓睁开眼睛,走至了小景的身边,见他睡得正熟,并没打搅他。 只是将翠花带了出去。 他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不杀你,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记住了,你的儿子常轩已经死了,现在在里面睡觉的少年,名叫小景,同你没有半点关系。” 翠花不肯,阿轩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来的宝贝疙瘩,是她这些年吃苦受罪,好不容易才拉扯长大的孩子。 怎么可能说让她放手,她就放手,当即又跪地哭求,祈求罗素玄放他们娘俩一条生路。 “虽然我很没有用,身份低贱,处处受人欺辱,但天底下当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不能丢下阿轩!” 罗素玄置若罔闻,很久才道:“你若再求,那我便只能杀了小景了。” 说着,就翻出了桃木剑,作势去杀了小景。 翠花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点头答应。 临走前,她还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小景,眼泪簌簌往下掉。 翠花要把首饰留下来给小景,害怕小景跟着罗素玄四处游荡,会吃不饱饭。 罗素玄却道:“不必了,他跟着我,也许才是最安全的。” 顿了顿,他望着面前这位母亲,满脸泪水的模样,忽然抬手在翠花脸上一挥。 给她换了一副容貌。罗素玄道:“你走罢,不会再有人认出你了。” 等送走了翠花之后,天色也渐渐亮堂了。 小景是被一声声的叫骂声吵醒的。 醒来后就发现,母亲不见了,而被绑住手脚,在地上躺了一夜的林惊鸿也醒了。 正在地上不断挣扎,破口大骂罗素玄是个遭瘟的畜牲,挨千刀的人渣,狗娘养的玩意儿。 见小景醒了,林惊鸿骂得更起劲了,咬牙切齿道:“好啊,难为我之前出手救你,还苦口婆心劝诫你回头是岸,没想到你还是跟罗狗狼狈为奸了!” 小景:“……” “快放开我!我已经通知了我大哥,等我大哥来了,他一定弄死你们为我报仇,快放开我!” “罗素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啊!!!!!该死的,这缚灵绳怎么缠在我身上?还绑得这么紧!” “你和罗素玄到底有什么仇?”小景从旁问道,“为什么不能握手言和?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就不要多问!我和罗素玄不共戴天,今生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林惊鸿见挣脱不开缚灵绳,便也不白费力气了,冷冷道:“我大哥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完了!” 小景:“你大哥是谁?他很厉害么?” “那是自然!我大哥剑术精绝,乃林剑山庄的家主!林家和无极道宗关系甚笃,无极道宗又是玄门之首!像罗素玄那样的邪道,都没资格进道宗的大门!” “无极道宗………” 小景低声喃喃自语,觉得这宗门好生的耳熟,蓦然觉得手背一冰,他竟然不知为何流泪了。 赶紧抬袖擦了一把,小景道:“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罗素玄救过我两次,他是我的恩人,如果林家和无极道宗想要杀他的话——” “那就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惊鸿惊愕住了,望着小景满脸认真的样子,那眼底的澄澈清明,说话时的语气,莫名好像二哥。 可分明眼前的少年,又生得和二哥完全不一样。 他像二哥,又不是二哥。 第11章 活着难道不好吗 当初他们想方设法地要让二哥重生,可都无疾而终。就连无极道宗的越宗师也说了,二哥他是魂飞魄散,再也没办法复生了。 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又是从何处来的? “……如果,我二哥在此,知道我被罗素玄这么羞辱,他一定会帮我报仇雪恨,将罗素玄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是可惜,早在七年前二哥就身死道消了。 现在留在世间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到底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大哥终究比不上二哥。 小景:“你还有二哥?哇,你两个哥哥啊?” “哼,同你有什么关系?”林惊鸿冷哼一声道:“罗素玄跟前的走狗!” 罗素玄进来时,正好就听见这一句话,便道:“林公子醒了啊,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罗狗休要猖狂!有本事就放开我,再跟我正大光明打一架!”林惊鸿骂道。 罗素玄:“手下败将,焉敢猖狂?” 他径直走到了小景的面前,告诉小景,他母亲离开了。 小景霍然站起身来问道:“为什么突然就走了?阿娘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她不想要你了,觉得你是个累赘。” 罗素玄深知,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小景心甘情愿地放弃寻找母亲。 只有跟在他的身边,小景才是最安全的。 累赘的人从来都不是小景,而是那个叫作翠花的女人。 小景不敢相信,摇头道:“不会的,阿娘不会丢下我的,她不会的!不行,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即便找到她,又能如何?以你母亲的姿色,她还能找到更好的归宿,可若是身边带一个你,谁家又肯收留一个来路不明,还带着孩子的女子?” 小景蓦然停下了脚步,神色也跟着落寞起来:“我……我是累赘?阿娘不要我了?” “放心罢,我已替她改头换面了,不会有人认出她的。” 罗素玄神色自若,如此告诉小景,顿了顿又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常轩了,你是小景,只是小景。” 他笑了起来,眼尾的余光瞥着林惊鸿,意味深长地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还没等小景开口,林惊鸿瞪圆了眼睛,不悦道:“罗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二哥名叫林景,还偏偏给他起名叫小景?就他也配和我二哥叫一个名儿?” 小景没吭声,心道,那是好巧啊,罗素玄给他起的名字,居然和林惊鸿二哥的名字一样的,真是太巧了。 “聒噪!” 罗素玄将桃木剑递给了小景,嘱咐他道:“这个给你,若林惊鸿再敢口言不逊,你就用这个抽烂他的嘴。” 小景连连摆手,忙道自己不行的。 林惊鸿听罢,又骂道:“你敢!等我大哥来了,看他不弄死你这个鳖孙儿!” 嗖啪—— 罗素玄二话不说,一剑抽了上去,正中林惊鸿的右脸,留下一道约莫三指宽的白痕。 而后迅速无比地充|血,渐渐红|肿起来。 “我呸!” 林惊鸿吐出口血水来,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大骂,“你打啊,我可不是被吓大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让一个名不正传的狗腿子伤我,你岂能如此羞辱我?” 罗素玄笑道:“我羞辱你的事情,做的还少么?也不差这一件了。” 说着,他把桃木剑塞到了小景的手里,嘱咐小景打人的动作一定要行云流水,干脆利索,不可手下留情。 小景不接,罗素玄便直接将桃木剑硬塞到了小景的手里。 之后,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来。 小景鼻子尖,立马就嗅到了香味,满脸欣喜地道:“大肉包子!” “是,我怕你饿着,一早入城买的。吃罢,多吃一些。” 罗素玄将大肉包子递给了小景,见小景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脸上没了厚厚一层胭脂水粉。 整个人明艳得宛如雨后的海棠花,嘴唇红得如火如荼。 虽然吃包子的动作并不斯文,反而还有些狼吞虎咽,但仍旧显得那般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罗素玄不知道原来的林景究竟生得何种模样,只是听旁人道,林景生得面如冠玉,清华绝伦,凤眸高睥,一袭白色道袍,一手执剑,一手挽着拂尘,普天之下无人出其右。 与身旁被五花大绑,还斜着眼睛看人,满脸桀骜不驯的林惊鸿相比,简直毫无可比性。 虽然是双生兄弟,但两个人的容貌并不相似。 老天爷竭尽所能,将世间最美的容貌都给了当年的林景,却又在一夜之间,将他整个人摧毁了。 小景吃得太着急,又捂着喉咙咳嗽起来,呛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罗素玄盯着他看,试图将面前的小景和当年的林景合而为一。 可望着小景笨拙地吃包子,呛得泪水涟涟,好一番楚楚可怜的样子。 怎么都没办法同当年那位道门高足相提并论。 并且,罗素玄挺嫌弃这样的小景,觉得太过柔弱了,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甚至还在想,怪不得林惊鸿与小景见面却不曾相认,重生后,小景的容貌性情,行为举止,与当年截然不同。 若非自己察觉到了小景身上有当年那人的气息,也许他也认不出小景来。 “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要是喊一声疼,我就不叫林惊鸿!” 林惊鸿高昂起下巴来,斜着眼睛瞪人,冷声冷气道:“罗素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大哥过来了,你们就死定了!” “咳咳咳。” 小景虽然不理解,但大为震惊。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上杆子寻死觅活的。 活着难道不好吗?蝼蚁尚苟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 小景有点为林惊鸿的处境担忧,悄悄把手里的桃木剑往身后一藏。 哪料手腕被罗素玄一把攥住了。 嗖啪一声。 罗素玄攥着他的手,用桃木剑狠狠抽了林惊鸿一下。 不偏不倚,压着方才那道伤痕。 这下红|肿的更加厉害了,密密麻麻的血珠子都冒了出来。 与左边清俊白皙的面颊一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罗素玄神色淡漠地道:“小景,记住,打人就要用这种力度,不要对伤害你的人手下留情。” 第12章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小景:“……” 林惊鸿啐出一口血水来,连吃两记打,依旧没学乖,丝毫不惧地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东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未落,罗素玄又要给他一剑。 小景望着林惊鸿的脸,不知为何,心脏闷闷得难受起来。 下意识一把抱住了罗素玄的胳膊,忙道:“不要再打了!要是嫌他太吵的话,把他嘴巴堵起来不就行了?” 罗素玄也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盯着小景看,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异样的情绪来。 可是并没有,除了怜悯之外,找不到别的情绪了。 看来,小景并不是想起了什么,只是天性善良罢了。 须臾,罗素玄才松开了小景的手,淡淡道:“随你,那就把他的嘴堵住罢。” 林惊鸿听了,又骂骂咧咧起来:“你敢!唔!” 小景手疾眼快,一把将没吃完的大肉包子,一股脑塞到了林惊鸿的嘴里,还不忘记告诫他:“你再要口出狂言,我也帮不了你了!” “唔唔唔!” 林惊鸿气得怒目圆睁,起劲挣着缚灵绳,要不是被绑着,他都恨不得将面前的二人千刀万剐。 眼下天色已亮,昨夜翠花放的那把火,将常家烧了个干净。 连同常家被烧的,还有罗素玄手底下不少凶尸。 他有意擒住林惊鸿,引出林惊鸿的大哥,借此,讨一样东西来。 据说,当年林景回到无极道宗时,命剑已失,唯有一柄拂尘还拿在手里。 现如今正藏在林家,日夜由林家家主所执,想以此睹物相思。 罗素玄却不以为然,他只是想取回林景的拂尘,帮助小景变回原来的林景,借此找回自己遗失了多年的记忆。 他知道,再过不久,林家的人就会追上来,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想做。 罗素玄幻化而出引魂铃,轻轻一摇晃,脚下的大地便剧烈地颤动起来,裂开了数道缝隙。 从里面爬出了十七八具凶尸,每个人的额头上都贴着黄符。受罗素玄所控,摇摇晃晃地走至了他的面前。 见到罗素玄又用邪术,林惊鸿被包子堵住嘴了,仍旧忿忿不平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罗素玄冷眼瞥了他一眼,径直把目光落在了小景的脚踝上,轻声道:“你受伤了,为何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 小景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特别好,为了不让阿娘担心,他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走路都强忍着伤口的疼痛。 结果居然被罗素玄给发现了。 罗素玄道:“下回再受伤,记得要告诉我。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记住了么?”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之后罗素玄也没有要就地给小景处理伤口的意思,觉得还是应该先赶路,找个落脚的地方住一晚。 忽然对着远处的树藤一抓,施法编织成了一张吊床。 而后由四具凶尸拽着。 罗素玄道:“你腿脚不方便,上去躺着罢,他们会抬着你走的。” 小景有些抗拒,还是第一回见到有道士御尸抬人的。 怎么都觉得有些慎得慌。 而且,那吊床的高度,未免有些高了。 小景腿脚上有伤,根本就跳不上去。他又不好意思让罗素玄抱他上去,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罗素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窘迫,忽然上前一步,一抓他的腰肢,将他架了起来。 还没等小景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架了上去,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吊床上。 四具凶尸站得笔直笔直的,将他抬得很稳。 小景有些抱歉地小声道:“麻烦四位行尸大哥了,等我脚伤稍微好一点,我立马就下来自己走!” “不必了,你老实坐着便是了,他们是尸体,又不是活人,自然不会感觉到累。” 顿了顿,罗素玄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再说了,能抬着你走,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罗素玄也不委屈自己,脚尖一点,便踏上了为首的凶尸的头顶。 然后以一种常人根本办不到的姿势,在凶尸的头顶盘腿坐下了。 林惊鸿见了,眼睛忍不住又开始往上翻,心道,装什么装,谁还不会御尸了? 他们林家可不仅仅剑术精绝,御尸更是一把好手。 当即已经准备好,要站在凶尸的头顶上赶路了。 哪知罗素玄压根没有让他御尸的念头,将绑着林惊鸿的缚灵绳的一端攥在手里。 往前一挣,就跟遛狗似的,罗素玄轻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着凶尸走?” 林惊鸿不肯服软,腰板挺得笔直。 罗素玄也不惯着他,冷笑一声,曲指念咒,那尸群就动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尸群一走,林惊鸿就不得不跟着一起走。 可他很有骨气地站着没动。 后来……罗素玄干脆就直接拖着他走了。 反正荒郊野岭,道路崎岖难行,怪石遍地,疼得又不是他罗素玄。 小景见林惊鸿居然被拖着走,有心想求个情,又知罗素玄不会答应的。 遂压低声儿,好言相劝道:“林公子,你还是跟着尸群走罢,否则没等你大哥过来,你就要被山路磨成一摊烂泥了。” “哼!” 林惊鸿心道,这是小景主动求他的,不是他想向罗素玄服软,他只是给小景一个情面。 如此,他这才起身了。 不情不愿地被绳索牵着,跟着尸群往前走。 原本林惊鸿以为,罗素玄待小景只不过就是见色起意,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跟对待曾经被他囚|禁过的炉鼎一样,采.阳.补.阳,玩一玩罢了。 不过就是一个老.淫.棍相中了小景的美貌罢了。 可林惊鸿有些错愕的是,罗素玄对小景还挺……怎么说好呢,还挺上心的罢。 知晓小景受伤了,就让凶尸抬着小景走,正午太阳出来了,火辣辣的阳光烤得地面滚热。 罗素玄也不知道到底使用了什么邪术,竟然让那些凶尸不再惧怕阳光。 据林惊鸿所知,凶尸绝大多数都是畏惧阳光的。 莫说是在太阳底下行走了,就是被阳光扫一下,都会被烈焰灼伤,严重的话,顷刻之间就飞灰湮灭了。 林惊鸿好多次想开口问一问,罗素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又觉得,自己虽然是半路出家的玄门修士,但怎么说也是林剑山庄的少主。 大哥是林家山庄响当当的家主,二哥是无极道宗百年以来,最为出色的高足。 自己又怎么能自甘堕落,拉下身份去同一个无.恶.不.作的邪修讨论,如何让凶尸在阳光底下行走? 林惊鸿斜着眼瞥着罗素玄,满脸的憎恨哀怨。 他都快渴死了,天知道这太阳为什么这么大。 偏偏罗素玄一直坐在凶尸头顶闭目养神,好似睡着了一般。 可说罗素玄睡着了罢,他又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吩咐凶尸去折了一大片芭蕉叶来,挡在小景的头顶。 避免小景因为烈日而灼伤了皮肤。甚至还很耐心地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一停。 吩咐凶尸把小景抬到树荫底下休息。还耐心地询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说罗素玄没睡着罢,林惊鸿被他牵着走,嗓子都快冒烟了,被烈日灼烧的,俊脸通红一片,热汗簌簌往下掉,蛰得他脸上的伤痕好疼。 唇瓣因为缺水,苍白干裂,裂出了好几条血口。 林惊鸿忍不住舔.舐着唇瓣,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虽然说,他打小跟阿娘在外头东躲西藏,的确过了好几年苦日子。 但那也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从阿娘被合欢宗的人杀害之后,林家就把他接了回去。 不仅让他当林家的少主,好吃好喝地供着,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宠他。 这些年早把他宠得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罪,吃过这种苦? 林惊鸿恨恨地瞪着面前的罗素玄,见他缓缓睁开眼睛,轻轻一跃,便从凶尸的头顶落至地面。 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树荫底下,见小景一直捂着右脚踝,罗素玄眉头蹙紧了,半蹲下来,作势要脱下他的鞋袜看一看。 小景忙缩回了脚,摇头道:“不要看!我没事的,不疼的!” “别动,把手拿开。” 罗素玄沉声道,不容置喙地推开了小景的手,捧起他的右脚,将鞋袜脱掉。 露出少年纤细雪白的小腿,可脚踝处用了一块白布包着,可鲜血还是汩汩涌了出来。 “这能不痛么?” 罗素玄抬眸,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小景的脸。 “不痛……嘶。” 小景吃痛地缩了一下脚,忙道:“不要按!是有点疼!” “我从来没受过伤,所以身边也没有带伤药,再往前走二里路,差不多就入了集镇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些伤药。” 罗素玄为了能让小景的右腿翘起来,索性单膝跪地,将他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小景吓了一跳,虽然他是读书少,但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赶紧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起来,你起来!” “呵,想不到修真界大名鼎鼎的邪道罗素玄,私底下都是这么诱.拐年轻貌美的少年的!” 林惊鸿虽然被绑得跟粽子似的,脸和嘴都被抽烂了,但他仍旧不忘翻着白眼,冷嘲热讽道:“真是世风日下,不知廉耻,道德沦丧!” 小景听了,正要开口说什么,罗素玄却连头也不抬一下地道:“小景,不要和傻子说话,否则会拉低你的灵智。你去把他舌头割了,他就不敢骂你了。” 第13章 自古正邪不两立 林惊鸿听罢,怒道:“你说谁是傻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罗素玄小心翼翼地揭开包扎伤口的布条,语气听起来不急不缓地,他又告诉小景:“你以后出门在外,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也不要不分场合就开口大喊大叫,那样显得特别没有教养。” 小景:“……”这是在指桑骂槐? 林惊鸿都快要气炸了,他生来就是这个脾气,打小那会儿混过几年市井的,成天到晚在街头跟地痞混混打架。 当初他大哥过来接他回家的时候,他正和十几个混混打群架。 即便后来回到了林家,可这种恶习非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 起初大哥也看不上他这种吊儿郎当,满口脏话的样子,曾经强制性|逼他改掉。 想把他养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什么办法都用过了。 可就是没有用。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出言训斥他,说他不像林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跟二哥学学。 那会儿林惊鸿可难过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想这样,只不过打小就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养成的脾性。 也曾私底下嫉妒二哥,每次二哥从无极道宗回来,就偷偷往二哥的茶杯里放蚯蚓,往二哥的床上放死麻雀。 可二哥从来都不生他的气,也从来不跟大哥告状,甚至还私底下过来找他,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 “惊鸿,这些年是二哥没照顾好你,对你多有亏欠,才让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是二哥不对,二哥跟你道歉。” 还告诉他,“惊鸿其实很好,特别好,我们都很喜欢惊鸿。只是惊鸿从前没有在林家长大,所以才养出了一点坏习惯。可二哥相信,惊鸿以后一定会把坏习惯改掉的。” 甚至还告诉他,“二哥和你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二哥永远都是站在惊鸿这边的。” 可当初对他那么好的二哥,怎么后来就突然身死道消了。 林惊鸿至今为止也接受不了,他只是被困在魔界,重伤昏厥了一段时间。 一醒来就发现二哥不见了。 好不容易回来了,正满心委屈,拖着一条断臂回家找哥哥,却只能看见二哥的灵堂。 如果,二哥今日在此的话,单凭罗素玄说他没有教养这一句话,今日这整片密林都会被二哥生生掀得底朝天! 只是可惜,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哼!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惊鸿昂起下巴,高傲得像一只花孔雀,整个人傲然无比,将眼泪往回收,冷冷道:“你这般修为,年纪应该不小了罢?小景今年才多大,你连这么小的都不肯放过。亏他还这么相信你,你这个老畜牲!” 小景听着林惊鸿的话,有些迷茫地抬眸望着罗素玄。 却只能看见罗素玄的头顶,上面用了一根素白色的,宛如人的骨头一般的簪子,将头发束了起来。 从小景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楚罗素玄整张脸,却只能看见他的睫毛乌黑密长,还微微有些卷。 眼眶天生就有一点点泛红,比寻常人更加深邃,有些诡异的异域风情。 鼻梁也很高挺,像是玉雕刻而成的。还有嘴唇略薄,越靠近里面越红,微微一抿,显得有几分凉薄。 但罗素玄此刻,却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神情专注得好像在做一件特别严肃重要的事情。 小景微微有些看痴了,心道,罗素玄真的不像林惊鸿说的那样无.恶.不.作,这根本不像是在诱.拐他。 毕竟自己生得如此面目可憎,又空无修为,不通玄门道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小景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闪光点,能值得罗素玄如此兴师动众地诱.拐他。 “小景,你伤成了这样,为何先前不告诉我?” 罗素玄冷不丁出声道,抬眸正好同小景四目相对,眸色深邃得好似古井一般,翻涌出莫名的愁绪来。 “为什么不说?” 小景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开口。 林惊鸿就率先开口了,他嗤笑道:“就这?就这?这还能算受伤严重?想当年玄门百家同魔界交战,别说成名修士了,就是一点点大的毛头小子,都得一边哭,一边提着剑在前面厮杀!” “他们很多人比小景还小,我和二哥当年也只有十七岁,还不是为了玄门,为了修真界,为了天下苍生出生入死?” “我断了一条胳膊,我二哥……” 林惊鸿突然又不说了,话音戛然而止。 好半天,他才恨恨地道:“而某些人,七年前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空有一身修为,却不为玄门所用,终将被玄门所弃!” 罗素玄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转头望向林惊鸿,似笑非笑地道:“我从来都不属于玄门,自然不会被玄门所弃。可是,属于玄门,又为了玄门出生入死,血洒玄门,最终又被玄门所弃的人,到底是谁,就不用我说了罢?” “你!” 林惊鸿气得整个人剧烈地发抖,死死瞪着罗素玄,“你”了半天,可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小景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看看罗素玄,又看看林惊鸿,总觉得他们都好奇怪。 他很迷茫地抬起头,小声问:“那……被玄门所弃的人,到底是谁啊?” 罗素玄还没开口,林惊鸿就咆哮起来了,怒道:“你敢说!!!我不许你说,不许你说出来!你给我闭嘴,闭嘴!” “没什么,那些都是曾经发生的事情了,类似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再也不会了。 林景是林景,小景是小景。 “小景,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话,咱们就再行一段路,我带你去住客栈,洗洗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好不好?” 小景其实一点都不累,全程被抬着走,又怎么可能会累? 他早就想换一身衣服了。身上的衣服被血染透了,沾在他身上粘腻得难受。 如果能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吃点热气腾腾的饭菜,那就最好不过了。 直到傍晚,才总算寻到了一个集镇。 小景担心尸群会吓到普通老百姓,正琢磨着,怎么去劝罗素玄先让尸群乖乖躲到地底下。 哪知还没入阵,迎面就飘过来一摞纸钱,有一张啪叽一下糊在了林惊鸿的脸上。 他被绑着,没法用手拿下来,只能不停甩头道:“我呸!这什么鬼东西?呸呸!” 好不容易把纸钱甩掉了,林惊鸿好看的眉头都拧成了麻花,不快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还满地飘纸钱?怎么着,进了鬼村了?” “不想被割舌头的话,你最好少说话,真是聒噪!” 罗素玄抬头望了一眼头顶,见天上乌云密布,不见星月,周围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气,反而到处弥漫着尸体烧焦的气味,以及参杂着灰尘的浓烟。 小景见此地鬼气森森的,有些发怵,从旁小声道:“罗素玄,要不然……咱们再往前走走罢?这里都没有人,我……我有点害怕。” “不怕,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得了你。” 罗素玄曲指念咒,一手摇晃着铃铛,往前一指,口中低呵了一声:“进!” 那些尸群便跟着他缓步入了集镇。 入目便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街边店铺大门紧闭,莫说是个活人了,便是连条狗都看不到。 偶尔飘来几张纸钱,被狂风卷杂着,在半空飞旋。 林惊鸿面色凝重地道:“此地必定有古怪,罗素玄,我劝你先把我松开,否则若是等下遇见了危险,你一个人要保护我和小景两个人,怕是也够你喝上一壶。” 罗素玄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邪道,你是正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保护你做什么?等你回头恩将仇报,杀了我么?” 顿了顿,他抬头看着小景抿着唇,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小景。” 林惊鸿一听,当即有些愕然地问:“你当然要保护我啊,你抓我来,不就是想拿我当人质,威胁我大哥?我要是死了,你拿什么威胁他?” 罗素玄:“谁说一定要拿活人威胁?死了也一样。他若不想你在我手中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便只能乖乖听我差遣。” “卑鄙!” 林惊鸿咬牙切齿地骂道,又赶紧转头望着小景,扬着眉头道:“小景,你听见了罢?他都承认自己是邪修,而我是正道了。我之前没有骗你罢?现如今你还想跟罗素玄狼狈为奸,坑杀我这个玄门修士么?” 小景其实不太能分得清楚,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也不懂正邪怎么就自古不两立了。 如果真要像林惊鸿这么说的话,正道做好事,邪道行恶事。 可既然如此,那么当初小景才一醒来时,他就被很多个所谓的“玄门正道”围.攻,还要把他摁在荒郊野岭折辱。 这是为什么? 还有常家,也是修真家族,底下门生还不是欺负阿娘一个女流之辈?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正道? 正道要杀他,身为邪道的罗素玄却一次次地救他。 小景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14章 喊一声师尊我就教你 在他眼中,救他对他好的罗素玄就是好人,伤害他的就是恶人。 因此,听见林惊鸿这话时,小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满脸认真地道:“罗素玄救了我和阿娘,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别人辱他,就是辱我!” 罗素玄听了,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小景满脸认真的样子,还微微有些错愕。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相信他,维护他,明明知道他是个邪道,还愿意为他说话。 可若是小景知道,他其实私底下是个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屡次救他的原因,也只是想将他囚.禁起来,采.阳.补.阳。 那么小景还会如此信誓旦旦,在林惊鸿的面前,言之凿凿地袒护他么? 若是小景有朝一日知道,他其实和林惊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么小景会不会为了保护林惊鸿,而把手里的剑刃对准他的胸膛? 罗素玄突然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林惊鸿气恼道:“你还真是死不悔改!你到底真傻还是假傻?连正邪都分不清楚,你的脑子是不是打娘胎里就被狗给啃了啊?” 小景抿了抿嘴没说话,罗素玄便道:“小景,抽他,别跟他客气,林公子向来记吃不记打,多抽他几回,他就老实了。” “还是不要了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跟林惊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小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亲切感,以至于他把林惊鸿当成小孩子一样,并不会为了这区区几句口角就生气。 自然也不肯拿剑去抽林惊鸿的嘴。 林惊鸿却毫不领情,冷声道:“呸!狗腿子,软骨头!娘们唧唧的,不像个男人!” 跟他二哥比,实在差太远了。 二哥虽然也生得绝色动人,艳绝玄门,但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哪怕是断骨削肉,也能面不改色。风姿卓越,少年风华。 再一看小景……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不懂术法,柔弱至极,还总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地上是不是有金子。 总而言之,林惊鸿看不上罗素玄,现在也瞧不上小景,觉得两个人狼狈为奸,分明就是一路货色。 林惊鸿冷笑着道:“你俩还真是屎壳郎拜把子,臭到一块儿去了。” 顿了顿,他又恨恨地告诉小景:“你现在不听劝,回头被罗素玄采.阳.补.阳了,该你活受罪的!” 小景听懂了上一句,但没懂采.阳.补.阳是个什么采法,又是什么个补法。 第一反应就是,采.阳.补.阳应该是罗素玄所修炼的功法,应该和画符,念咒,御尸差不多的。 正因为小景不懂玄术,才连累阿娘处处受人欺辱。 小景下定决心,一定要踏入玄门,学得一身好本事,等将来有出息了,他再去找阿娘,到时候阿娘就不会嫌弃他是个累赘了。 罗素玄修为这么高,那采.阳.补.阳肯定非常厉害,要是自己也能学会,之后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于是乎,小景同罗素玄道:“我也想跟你学采.阳.补.阳!” 罗素玄:“……” 林惊鸿:“……” 两个人同时震惊了,万万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景,居然会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 林惊鸿快气炸了。他不允许任何和二哥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人。在他面前自甘堕落,沦为邪道的炉鼎。 当即就挣扎着,满脸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不允许你这么自甘堕落!” 罗素玄觉得林惊鸿太聒噪了,抬手贴了张符咒,把他的嘴封住了。 略一思忖,他问小景:“你知道什么是采.阳.补.阳么?” 小景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要学?”罗素玄又问,“不怕我对你行出什么恶事?” 小景想了想,反问他:“那你会伤害我么?” 罗素玄却又不回答了,望着小景的眼神颇为耐人寻味。 好久之后,他才缓步走近小景,贴着他的耳畔,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好,我今晚就教你。” 两个人暧.昧的举动,把林惊鸿气得直往天上翻白眼。 罗素玄担心小景脚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走进了街边的客栈。 还不忘记遛狗似的,一扯缚灵绳,呵斥林惊鸿赶紧跟进来。 林惊鸿即便满心的不情愿,也不得不走进客栈。 客栈里光线昏暗,大堂里的桌椅板凳都是收起来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实在冷清得很。 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站在柜台前,颤颤巍巍地拨算盘。 见有客人来了,抬起混浊的眼睛瞥了几眼,又低头拨算盘,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各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罗素玄抱着小景走上前道:“住店,一间房,一晚多少钱?” “一间?” 掌柜又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小景,又看了一眼二人身后被绑成了粽子的林惊鸿,又问:“确定三个男人要一间房?” “确定。” 罗素玄点头,很快又道:“不过,不是三个男人,而是两个男人和一条狗。看门狗是不用住店的,在外头守门便好。” 小景听罢,眨巴眨巴眼睛,暗道,罗素玄该不会是手头不富裕罢? 出门在外,连多开一间房的银钱都没有。 都怪自己没用,以前拖累阿娘,现在拖累罗素玄。 不免就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掌柜上了年纪了,什么样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 一见罗素玄怀里抱一个,身后还绑一个,便知罗素玄多少是有点断袖的癖好在身上的。 但也没多问,抬手一拨算盘,掌柜不急不缓地道:“五十两银子一晚。” 罗素玄听罢,笑道:“好巧,我从前所干的营生,和老人家是一样的。” 掌柜问:“你以前也当掌柜?” “不是,我以前是土匪。” 掌柜:“……” 小景:“啊?” 林惊鸿:“哼!” “十两银子,开一间房,先送一桶热水来,记得要快。” 罗素玄丢下十两银子,抱着小景就上楼休息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把林惊鸿绑在大堂里。 有缚灵绳捆着,不怕林惊鸿逃跑。 由于罗素玄抱着小景,不方便开门,因此,他是直接抬脚粗.暴地将房门踹开的。 踹开之后,罗素玄便将小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 罗素玄半蹲下来望着小景垂下来的眼睫,轻声问他:“你确定想跟我学,如何采.阳.补.阳么?” “嗯,我想学。” 学了之后,他就不是林惊鸿口中说的软骨头了,他就有能力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了。 除了罗素玄之外,小景也就只认得林惊鸿一个修士。 可就是用脚趾头想一想,小景也知道,林惊鸿绝对不可能教他术法的。 遂只能过来求罗素玄教一教他。 罗素玄微微一笑,又道:“你想让我教你,但天上从来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我不能凭白无故就教你,你得付出点代价。” “什么代价?” 小景自认为自己身上没什么可让罗素玄图谋的,自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报答罗素玄的传授之恩。 罗素玄道:“你先叫我一声师尊,如果你肯叫我师尊,那你就是我的徒弟了,师尊保护徒弟,传授徒弟任何术法,都是理所应当的。” “师……师尊?” 小景尝试着喊了一声,抬眼望着罗素玄。 却见罗素玄的神情陡然大变,捂住胸口猛然往后倒退几步,脸上的冷汗簌簌往下掉,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小景吓坏了,他没想到,自己就是唤了罗素玄一声师尊,他居然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当即就想下床搀扶罗素玄,小景急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喜欢我喊你师尊吗?” “你别过来!就坐在床上,不许下来!” 罗素玄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住胸口,只觉得心脏刚刚好似被一柄剑刃,猛然穿透。 一瞬间难以承受的剧痛,迅速无比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怎么也没办法想起从西凤山醒来之前的记忆。 并且他更加确信了,面前这位小景,就是当初那位林景。 是他七年以来,一直苦苦找寻的人! 而林景就是唯一一个能助他恢复记忆,想起前尘的人。 好久之后,罗素玄才渐渐将胸口那阵憋闷感压了下去。 正好掌柜过来送热水,他便顺势让掌柜进来了。 掌柜将热水桶放在房里,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小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递到了小景的手里。 小景问他:“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让你少受点罪的好东西,若是不会用,就问你旁边的公子。” 掌柜又走至罗素玄面前,意味深长地道:“客官,那孩子看起来年纪挺小,应该是第一次罢,这么小的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啊,客官晚上小点动静,可莫要伤了这孩子。” 罗素玄:“……”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本想解释什么,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横竖他就是要靠着小景采.阳.补.阳的,难道不是么? 掌柜走后,罗素玄将房门从里面锁上了。 才一转身,就看见小景坐在床上,把掌柜给他的纸包拆开了。 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脂膏,还有好几节羊肠——一端被扎得很紧,看起来像是个小.套.子。 “这是做什么用的啊?好奇怪,闻起来腥得很,这能吃吗?” 小景拿起羊肠凑近鼻尖闻了闻,很快又蹙着眉头放下了。 又去拿过脂膏,用食指蘸了一点,觉得还挺润的,小景往伤口上抹,自言自语道:“这个倒挺香的,是不是外敷的药膏啊?我这么用对不对啊,罗素玄?” 罗素玄:“……”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种脂膏虽然是外敷的,但需要内涂。 第15章 他想和小景来日方长 罗素玄快走几步上前,劈手把小景手里的脂膏夺了过来,冷着脸道:“谁让你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我……对不起。” 小景抿了抿唇,不明白一个伤药而已,为什么罗素玄要突然发火,虽然不明白,但他还是主动道歉了。 “对不起,我不用了。” 罗素玄见状,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了,现在的小景,可不是当初的林景,连林景十分之一的心智都没有。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想来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原也不能怪小景的,他能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拜他的好师门所赐? 如若不然,小景如何能沦落至此? “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吓着你了,抱歉。” 罗素玄深呼口气,满脸认真地同小景道:“这个修真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任何人都有可能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在你最信任对方的时候,从背后狠狠插.你一刀。” “所以,小景,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无心亦无惧,你若无情,旁人便奈何不了你。”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他反问道:“那我……可以一直信任你吗?” 罗素玄却又不说话了,抿着薄唇,好久才答非所问道:“这盒……药膏不好,我会给你寻更好的来,先洗澡好不好?” “好。” 小景不是个爱记仇的人,觉得记仇是一件顶顶累的事情,罗素玄都跟他道歉了,那就应该原谅。 因此,他很快就和罗素玄和解了,还冲着他笑了起来。 罗素玄却有些不自在了,望着小景面若海棠的一张脸,如此娇嫩,明媚,艳丽,即便只是穿着粗布麻衣,依旧掩盖不住傲人的姿色。 宽肩窄腰不说,偏又生了那么一双含情眼。看谁都无比的深情。 虽然罗素玄不喜欢太过艳丽的少年,觉得有些俗气,远不如玄门弟子的清丽,英姿飒爽,但仍旧有些喉咙发干。 他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一时半会儿不敢再看小景的笑脸了。 小景见他如此,只当自己是面目可憎,连笑起来都令人生厌。 遂有些闷闷不乐地低头解开腰带,将衣服脱了下来,整齐地叠放好。 等罗素玄再回过头看他时,入目便是白花花的一片,他先是一愣,随即霍然起身,把脸往旁边一偏,惊问:“小景,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把衣服穿起来!” “可是……是你让我洗澡的啊,而且……而且穿上衣服的话,那要怎么洗?” 小景感到十分的困惑,他知道男女有别,非礼勿视,不可以盯着一个女子看。 但他和罗素玄同为男子啊,没有人跟小景说过,男男也是有别的。 洗澡不就是要脱衣服的么?穿衣服洗澡,脑子里不就有毛病了? 而且,如果罗素玄没有留下来看着他洗澡的念头的话,又为什么要把房门锁起来? 小景不懂,很费解,十分的费解,并且他主动询问道:“你不是要看着我洗澡么?” 罗素玄道:“我是要看着你洗澡,不是要看着你洗澡,看着和看着,不一样。” 小景:“哪里不一样?洗澡不脱衣服,那怎么洗?” 这下可把罗素玄问难住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法反驳。 可是很快,罗素玄就冷静下来,心道,横竖今夜是要破了小景的身子。 不就洗个澡,有什么看不得的? 想清楚之后,罗素玄又把头转了回来,神色已然十分镇定自若了,他道:“去洗澡罢,洗干净些,里里外外都要洗干净。” 小景点头说好,起身下床,当着罗素玄的面洗澡去了。 那洗澡的木桶很高,他的腿受了伤,不太好泡到热水里,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用手巾蘸水,在身上擦拭。 以罗素玄的角度,刚好看见小景抬起一条腿,正拿着手巾擦拭身子,当即蹙眉又道:“洗澡是你这样洗的?去木桶里泡着!把头脸好好泡一泡。” “哦,那好罢。” 小景无奈叹气,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泡水。 他起身,要自己爬进木桶里泡澡。 可那木桶实在太高了,他又伤了腿,尝试了几次都没爬上去。 反而很笨拙地把热水弄得到处都是。 罗素玄又眼睁睁地看着,小景是怎么光.溜.溜的,好像一只白白嫩嫩的小老鼠,手脚并用地爬木桶。 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终于起身。 大步流星地走到小景面前,自背后一掐小景的腰,像是拔萝卜一样,十分轻松地把小景从地上掐了起来,往木桶里一放。 做完这些之后,罗素玄的俊脸有些发.烫了。 “谢谢,我现在可以自己洗了。” 小景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但还记得谢谢你和对不起。 别人帮他一点点忙,他都会很感激地立马说谢谢,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事情,也从来不狡辩,态度诚恳地道歉。 比林惊鸿不知道要乖巧听话了多少倍。 但罗素玄不太喜欢小景同他说谢谢你和对不起。 显得他们之间很生疏的样子。 罗素玄忍不住又瞥了小景那处一眼,低声道:“你……小辣椒。” “嗯?什么是小辣椒?” 小景满头雾水,十分费解地抬头问道:“我没有小辣椒啊。” 罗素玄:“……” 不是说小景有小辣椒,而是小景现在很像个小辣椒。 不,准备来说,应该是一根小青椒,十分的稚嫩,倘若是林惊鸿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叫小辣椒还差不多。 “小景,你今年多大了?” 罗素玄虽然下定决心要破小景的身子,但还是有些好奇,小景现在的真实年纪。 虽然问出来后,罗素玄也不会改变自己今晚要了小景的决心。 “我好像……好像………” 完了,小景记不得自己今年到底多大了,想了好久才道:“好像十七?” 罗素玄道:“绝不可能。” 小景如果今年有十七岁了,那就绝对不可能是个小青椒。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罗素玄就是非常的确定,并且莫名其妙地知晓,当初林景的大致尺寸。 “那就十六?十五?十四?” 小景哭丧着脸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身上也真的没有小辣椒,如果你想吃小辣椒的话,等下我出去给你买,好不好?” 罗素玄:“……” 他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小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吃和吃之间的区别。 “你能帮我拿一下手巾吗?在那里。” 小景抬手指了指小板凳。 罗素玄依言帮他把手巾捡起来了,但并没有直接递给小景,反而是拉过小景的手臂,低声道:“还是我帮你洗罢,洗得会更干净些。” 小景“哦”了一声,乖乖地抱膝坐在木桶里。 罗素玄的动作很温柔,帮他擦拭了手臂,又洗干净了后背,为了能方便给小景洗澡,他想了想,脱掉鞋袜也踏进木桶里了。 小景歪着头问:“你也要洗啊,那你怎么不脱衣服?” “我就喜欢这样穿着衣服洗。” 罗素玄的神色不甚自然,这木桶也不算很大,勉强可以容纳两个男人坐进去。 可如此以来,就少不得身体上的触碰。 罗素玄深呼口气,心无旁骛地用手巾搓洗着小景的腰,然后再是腿。 “我还是站起来罢。” 小景说着,整个人霍然站了起来,背对着罗素玄道:“这样更方便你帮我洗澡,还有,谢谢你帮我洗澡。” 罗素玄:“……” 如此一来,他看得更清楚了。 因为浸泡了热水的缘故,小景雪白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长发也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整个肩胛骨十分流畅,曲线分明。 罗素玄的脸越来越烫,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了。 因为望着小景发红的皮肤出神,擦拭的动作就有些重了。 小景误以为这是要让他转身洗洗前面的意思,便站着扭了个身。 罗素玄的脑海中咔擦蹦出来三个大字:小青椒。 “你还是坐下罢,别站着了。” “那前面不洗了吗?” “……”罗素玄的喉咙越来越干,“你自己洗。” “好。” 小景听话地坐回了木桶里。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四目相对之下,罗素玄有些仓惶地把头偏开了,不肯再去看小景动人心弦的脸。 “罗素玄,你怎么了,脸好红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小景微微提起上半身,抬手去贴罗素玄的额头,两个人就贴得更紧了,他道:“好烫,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没事,你坐好,别乱动。” 罗素玄把头往旁边侧了过去,抬手将小景的手挡开了,神情颇为不自然地道:“小景,把身子转过去,别把脸对着我。” 小景“哦”了一声,一边在木桶里艰难地转过身子,一边失魂落魄地想,一定是自己生得太丑陋了,所以罗素玄每次看他的脸,都会不由自主把头转过去的。 可这木桶甚小,又挤了两个男人,难免有些肢体接触,罗素玄闭紧双眸,薄薄的唇都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即便不用睁开眼睛,他也知道,小景此刻就背对着他,跪坐在木桶里,拿着一块手巾,将澡豆在雪白修长的手臂上,搓出大量的白沫,顺着肌肤落在水面上。 好像一层又一层的云彩。屋里热气腾腾的,弥漫着很重的水雾。 小景也觉得很热,微微张着红艳的唇,呼呼喘着热气,俊脸被热气熏得一片绯红,就连白玉似的颈窝也染上胭脂色。 双眸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但好在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清明。 罗素玄心想,小景真的很单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蠢笨,对陌生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还不通法术,什么都不懂。偏偏又生得如此明艳绮丽,比女子还有美上三分,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罗素玄,你等会儿就教我采.阳.补.阳了吗?” 小景冷不丁开口,斜过半边身子,用那种澄澈干净的目光,毫无任何欲.色的望向罗素玄,他问,“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罗素玄这才恍如梦醒,是了,今晚要教小景,如何采.阳.补.阳。 该死,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横竖等下都是要看的,现在多看几眼,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罗素玄睁开眼睛,一转过头来,正好对着小景海棠花一般娇艳的脸,水珠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啪嗒落在水面上,翻起了阵阵涟漪来。 就好像有人拿小锤子,哐当一下,狠狠砸在了罗素玄的心尖。 望着小景绮丽的面容,罗素玄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晕眩了。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再美的都见过。 但从未翻涌出如此浓烈的欲.望来。 他想将小景占有,彻彻底底地占有。 想让小景疼,看着小景从泛红的眼眶里,缓缓流下热泪来。 想听见小景在床上抑制不住的发出低.喘声,然后抓着他的手臂,哽咽着求他饶过自己。 “罗素玄,你怎么了?眼睛都直了啊。” 小景满脸疑惑,歪着脑袋,抬手在罗素玄眼前挥了挥,轻声道:“回神,回神啦,罗素玄?” 冰冷的水珠甩在了罗素玄的面颊上,短暂地让他恢复了几分清明。 略一思忖,罗素玄才道:“是要有些准备的,小景,你背对着我,凑近些来。” 小景点了点头,果真凑过去一些,然后抬眸定定地望着罗素玄,在等他教自己如何采.阳.补.阳。 罗素玄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心对他下手。 心道,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若是吓着小景了,反而就不好了。 第16章 你我同为男人怕什么的 遂抬手拍了拍小景的肩膀,罗素玄道:“此法不可外传,学起来也颇为复杂,今日就教你第一招,待日后再接着教你,好不好?” 小景点头说好,然后静静等着罗素玄教他第一招。 便见罗素玄掐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旋转了一圈,之后才道:“不要跪着,像我一样盘腿坐好,双手抬起来,掌心向我。” 小景虽然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听话的照做了。 罗素玄抬手与他掌心相对,之后便将自己的一股神识注入小景的体内。 借此查探小景身体里,究竟可有金丹的存在。 须臾之后,罗素玄才缓缓收回了手,并未发现什么金丹,他告诉小景:“好了,第一招便是这样,名为静息打坐。可以修身养性,调理气血。” “啊?就这样?” 小景虽然不懂,但他大为惊奇:“可是,怎么我身上什么变化都没有啊?应该是我太笨了,还没学会,再来一次罢?” 罗素玄却道:“下回罢,天色已晚,你洗了太久,应当出来了。” 随即他起身出了木桶,随意一挥衣袖,身上立马干干净净起来。 小景应了一声,也跟着往木桶外爬,可因为跪坐太久的缘故,腿脚有些发软,才一站起来,就噗通一声摔在了木桶里。 “小景!” 罗素玄眼疾手快,一把将小景拉了起来,望着满头满脸都是泡沫的小景,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好像是腿麻了。” “算了,还是我抱你出来罢。” 罗素玄已经彻底放弃,让小景自己从木桶里出来的念头了,并且还在暗暗思索,如果在房梁上挂一根黄瓜,小景能否自己取下来。 将小景抱回了床上,罗素玄扯过旁边的毯子,将人从头到尾擦了一遍,之后才下意识帮他穿起了衣服。 “这个我自己会。” 小景难为情起来了,觉得罗素玄太把他当孩子了,就跟老父亲给年幼的孩子穿衣服一般。 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抬手就摁住了罗素玄的手,小景满脸认真道:“我自己穿。” “嗯。” 罗素玄也不坚持,况且,他也没有伺候别人的习惯。 索性就出去催掌柜送饭来,余光瞥见楼下被绑着的林惊鸿,罗素玄好笑道:“林公子,当看门狗的滋味如何?” “唔唔唔!” 林惊鸿被黄符封了嘴,气得面色通红。却只能发出不甘心的唔唔声。 “长夜漫漫,那就劳烦林公子帮罗某守夜了。” 罗素玄冷笑道,从掌柜那里端了饭菜来,然后又折身回了房里。 见小景已经穿戴齐整,还把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罗素玄便招呼着他过来吃点东西。 小景点头,开口又要道谢。 哪知罗素玄像是提前察觉一般,摇头道:“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说对不起和谢谢你。听着太生分了。” 小景点头应了,等吃完之后,有些昏昏欲睡,可他仍旧提起精神来。 走至床边抱着被褥,然后跪在地上仔细铺好,之后就躺了上去,小景揉着眼眶打了个哈欠:“罗素玄,我困了,我先睡觉了。” “等等,你就睡这里?” “嗯啊,屋里就一张床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睡地上?” 小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躺下就睡。 “起来,你睡床。” 罗素玄走过去,把小景从地上提溜起来,然后将人不由分说推上了床。 小景赶紧往下爬,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睡地上,快让我下去。” “谁说我要睡地上了?” 罗素玄翻身上了床榻,将人往床里面推,言之凿凿地道:“你我同为男子,睡在一起又有何妨?” “可是……床小,我怕挤着你。” “无妨,你不占地儿。” 罗素玄吹灭了烛火,平躺着闭目养神,这床榻委实不大,尤其容纳两个男人,便显得越发狭窄。 即便小景已经竭尽所能地将自己缩成团,可仍旧免不了同罗素玄肢体接触。 罗素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降真香气,小景贴着他睡,油然而生一种,十分心安的感觉。 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可罗素玄却一夜辗转难眠,脑海中反反复复总是回想起小景洗澡时艳丽的脸。 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特别奇怪荒诞的梦。 在梦里,他穿着一身玄甲,正置身于一座昏暗的大殿中,左右的铜架上悬浮着诡异的绿火,还在不停上下跳跃。 而他正抱着一位白衣少年,两手死死掐着少年的腰肢,二人正面相对,那少年的身影比发绿的鬼火跳跃得更加激烈,发出抑制不住的哽咽。 撞得座位往后移动,紧贴之处狂潮迭起,浪声娇语。 两人身下的座位上,垫着好大一块兽皮,还油光水滑的。 满殿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气。 罗素玄霍然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抑制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可每一次都在他想要看清对方的脸时,又猛的从梦中惊醒。 冷汗顺着额发簌簌往下掉,罗素玄惊魂未定,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下,面色忍不住又红了几分。 蓦然,他想到了什么,赶紧转头往床里一看,生怕被小景发现了他的异样。 可床里面空荡荡的,小景不见了。 小景不见了! 罗素玄心脏猛然窒息了一下,霍然从床上一跃而起,都来不及穿上靴子,大步流星地往房门口走。 才一推开门,就听见楼下大堂里传来林惊鸿的声音。 “哼,不要以为你给我喂饭喂水,我就会感激你,从而饶了罗素玄!少痴心妄想了,等我大哥寻过来了,罗素玄就死定了!” 随即传来小景不急不缓的声音:“我没有要你感激我的意思,你之前也算救过我一次,我喂你喝点水,只当是感谢你当日出手相救。” 林惊鸿哼了一声,嘴里好像正在吃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道:“算你识相!” 接下来的话,罗素玄就没继续听下去了。 他转身回了房间,将房门关好。 之后才想起来,要先去穿靴子。 罗素玄穿好靴子后,望着床榻上——他夜里躺过的那一片床榻发呆——因为有一块颜色很深的地方——这是他做梦的时候,不小心遗留下来的。 小景发现了吗? 小景早上起来时,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可小景又不懂这些,最多也只是惊奇一下,然后就穿好鞋袜,起身下楼了罢。 罗素玄觉得无比的烦闷,突然一掌打向床杆,恼恨自己为什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我帮你擦点药膏罢,你脸上的伤更严重了呢。” 小景从怀里掏出昨晚掌柜给他的“药膏”,满脸关切地望着林惊鸿肿成了猪头的半张脸。 林惊鸿嘴里正叼着一块糕点,闻言,含糊不清地道:“什么?伤得很严重?我没感觉到啊,我这脸还是跟从前一样俊啊!” 小景:“……” 他在考虑,要不要拿块铜镜给林惊鸿照一照。 林惊鸿的左半张脸,的确一如既往的清俊,可右半张脸,肿成了猪头。 红.肿不堪不说,还布满青紫,局部地方都破皮流血了。 林惊鸿见他这副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声音都变了:“我是不是毁容了?!是不是?把铜镜拿给我,快!让我照照,快去拿!” “没有,没有,没毁容,还和以前一样俊,只是有一点红.肿,我给你擦点药,你别动。” 小景连忙出声安抚道,将盖子打开,用食指抠出好大一块脂膏,先在手心里揉搓,等融化了,再小心翼翼地往林惊鸿脸上涂抹。 “这什么东西?别再是什么让人毁容的药膏罢?你可别想害我!” 林惊鸿警惕地把头转了过去,让小景的手扑了个空,口中道:“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脸上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金贵?” 小景也不生气,很好脾气地道:“这东西很润的,昨晚我也用了,抹上去凉凉的,很滑很润很舒服的。” “什么?!你还用过?你都用过的东西,还好意思拿过来给我用?!” 林惊鸿睁圆了眼睛,满脸不快道:“我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拿滚拿滚!” 小景:“可你昨日吃了我吃剩下的半个肉包子。” “……” 不提肉包子,他还不生气,一提肉包子,林惊鸿更加生气了。 “你都吃过的东西,你还拿来给我吃?你当我是街头三文钱一捆的大白菜啊?” 小景:“我没有让你吃啊,罗素玄让我把你嘴巴堵住,我手边没别的东西,随手就把肉包子堵你嘴里了。” 林惊鸿:“……”气不活了,老天开眼,来道雷把小景劈死罢。 他瞥了小景一眼,算了,还是劈罗素玄罢。 罗素玄下楼时,刚好听见小景说林惊鸿吃他肉包子的事情,当即脑海中蓦然闪现过一句话: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来他把林惊鸿当狗一样拴起来遛,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小景,别喂他了,你自己吃了没有?” 小景站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地抬头道:“还没有,我在等你一起吃。” 罗素玄微微愣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人等他一起吃饭,就好像是在家的妻子做好了饭菜,不舍得吃,先把孩子喂饱了,再独自坐着等外出的丈夫回来一起用饭。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罗素玄就有些错愕了,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谁家生了林惊鸿那样的孩子,祖上得刨了别人多少坟头啊。 第17章 小景说他可以忍 “好,我们一起吃,你过来坐好。” 罗素玄对小景招了招手,又唤来掌柜,送些饭菜来。 不一会儿掌柜就把饭菜送上来摆好,余光瞥见小景了,还不忘记笑着问他:“小公子,昨晚那东西好不好用?” 小景点头道:“好用的,我用了一点点,那东西很润,涂抹上去冰冰凉凉的。” 虽然只用了一点点,但真的很润很滑。 罗素玄听了,神色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开口道:“小景,吃饭了。” “好。” 小景点头应了,端起饭就要开吃。 掌柜见了,又笑着道:“那羊肠子怎么样?尺寸还合适吗?洗得可干净了,又放在冷水里泡的,保证没一点异味。” 那东西不知道咋用,罗素玄当时很生气,不准他用来着。因此,小景如实回答道:“我没用。” 掌柜:“没用?” “嗯,没有用,”小景瞥了一眼身旁坐着喝茶的罗素玄,小声补充一句,“他不让我用。” “不让用???那你不疼吗?” 掌柜震惊了,心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如此花里胡哨的么? 第一次不得里外润个通透,弄开了才好进去啊。 小景道:“疼的,但我能忍。” 掌柜:“!!!” 多贴心的好孩子啊,疼了都自己忍着。 这年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样的罢。 “哦,对了,他也用了。” 小景抬手指了指林惊鸿,满脸认真地道:“我给他用了一些,感觉效果真的很好,那东西哪里还有卖的?我想再买两盒走路上用。” 掌柜满脸震惊道:“什么?!你也给他用了?那你们三个……你们!!!” 此话一出,罗素玄就被茶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忙出声道:“小景!多吃饭,少说话!” 随后就同那掌柜冷冷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 吓得掌柜不敢再问东问西的了,端起托盘快步下去了。 路遇林惊鸿的跟前时,还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他几眼。 心道,这三位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怪癖,居然要把人绑起来玩。 真是年纪越轻,玩得越是花里胡哨。 林惊鸿不快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吓得掌柜立马落荒而逃。 气氛一度死一样的沉寂,小景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因为罗素玄的脸色很难看,抿着唇也不说话。 小景咬着筷子,犹豫了好久才问他:“罗素玄,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罗素玄冷硬无比地道:“没有!” 说没有,那一定就是没有了,既然选择信任罗素玄,那么就要相信罗素玄说的所有话。 小景立马高高兴兴地低头吃饭了,还不忘记给罗素玄夹菜。 罗素玄颇为诧异地盯着小景的脸,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看不出来,他已经生气了么? 居然还一个人吃了起来,还如此的高兴! “吃啊,罗素玄!你也吃啊,我一个人吃不完!” 小景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也吃啊!” “我不吃了,你自己多吃点。” 罗素玄霍然从座位上起身,连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林惊鸿见状,冷哼一声道:“真是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这就开始甩脸子,以后还不得对小景拳打脚踢?” 他见小景还在吃,满脸恨铁不成钢地道:“吃,你就知道吃!照这么看,以后你跟着罗素玄,三天能饿九顿!还不迷途知返,你要气死我了!” 小景不理解,不知道一大清早的,林惊鸿到底哪里来这么大的气性。 他郁闷道:“罗素玄刚才说了,他没有生气。” “那还不叫生气?你可气死我了!” 顿了顿,林惊鸿又气呼呼地道:“算了,算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自己选的路,活该你受他欺负!” “我没有受欺负。” 小景埋头又扒了几口饭,他本来跟在罗素玄身边,就跟个小废物一样。 倘若再不吃饱饭,手脚没力气。万一仇家再找上门来,他就是上杆子帮罗素玄挡剑都没那能耐。 索性就多吃点,吃得饱饱的,哪怕日后真的跟林惊鸿说的一样,死在罗素玄手里了。那么他好歹还算一个饱死鬼。 林惊鸿见小景根本不听劝,还自顾自坐那埋头干饭,气都开始喘不匀了。 暗暗安慰自己,小景年纪小不懂事,又涉世未深,被罗素玄那个老狐狸骗了,也情有可原。 待大哥带人找上来,自己一定想方法设法把小景也救走。 哪怕让小景在林家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门客,也好过跟着罗素玄满修真界打打杀杀。 如此这般一想,不知道为什么,林惊鸿的气又消了,望着小景的目光,还难能可贵地透出几分怜爱。 只是这几分怜爱,还没在脸上挂多久,就消失殆尽了。便听嗖的一声。 一支箭羽簌的一声,自外破门而入,铮的一下,贴着林惊鸿的耳畔钉死在身后的柱子上。 林惊鸿的喉咙剧烈地缩动起来,心脏都紧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瞬,他满脸怒容道:“谁?是谁偷袭我?快滚出来!” 小景后知后觉,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无数支箭羽宛如雨点般破门而入。 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往林惊鸿面前一扑,伸开双臂挡在了林惊鸿的面前。 眼睁睁地看着数以千计的箭羽雪片一般,飞掠而来,嗓子里像是卡着了一块骨头,小景失声大喊:“罗素玄!”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惊鸿在他耳畔厉声呵斥道:“你躲开啊!!!” 罗素玄听见了楼下动静,翻身至二楼一跃而下,落至了小景面前,一抬右掌,原本飞掠而来的箭羽,竟然诡异地僵持在了半空中。 稍一握拳,数以千计的箭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飞灰。 小景惊魂未定,腿脚有些发软,知晓必定是罗素玄的仇家找来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不能给罗素玄拖了后腿。 必要时,可以用身躯帮罗素玄抵挡一阵,只当是他偿还救命之恩了。 “小景,你怎么样?” 罗素玄侧眸望向小景,见他脸色发白,想来是方才被吓着了,当即眸色一戾,左手一翻,引魂铃顿现。 轻轻一摇,诡异的铃声便响彻整间客栈。 罗素玄右手往半空中撒了一摞黄符,口中低声呵令:“铃响黄符现,朱砂召将来,诸将听令,把外面的人给我撕碎!” 小景还没反应过来,撕碎是怎么个撕碎法。 脚下大地就猛然颤动起来,裂开了数道深不可测的裂缝,自里面探出密密麻麻的鬼手,上百具凶尸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在漫天的黄符中,歪歪扭扭地往外涌。 林惊鸿惊魂未定,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小景身上看见了二哥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误以为是二哥挡在他的身前。 缓过神之后,林惊鸿不忘抓着任何机会,同小景道:“你看,罗素玄都是怎么施法的!你听,他说让尸群把外面的人都撕碎!” “不想自己被撕碎的话,就把嘴巴闭上!” 罗素玄寒着脸道,一捞小景的腰,便要带他离开这里。 小景忙道:“还有林公子!把他也带走罢!” “不用!千万不要带着我,虽然来的不是我们林家的人,但我不希望被别人误会,我堂堂林家的少主,居然与一个大魔头同流合污!” 林惊鸿满脸浩然正气,昂着下巴,很理所当然地道:“你把缚灵绳给我解开,外头那些喽啰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呵,把你松开了,确定你的剑刃不会对准我?” 罗素玄冷笑着道:“放心罢,林少主,不会有人认为你与我同流合污的,你还没那资格。” 小景也看出来了,外头来人必定不是林家的人,否则方才那些箭羽,绝对不可能冲着林惊鸿。 可见,那些人根本也不在乎林惊鸿的死活。 小景生怕罗素玄把林惊鸿一个人丢在这里,回头保不齐被人射成了马蜂窝。 一把抓紧了罗素玄的衣袖,小景求道:“不要不管他,把他也带着罢?或者,把缚灵绳解开,让他自己走。” 罗素玄低头深深凝视了一眼小景,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浑然不顾外头惨烈的厮杀声。 终究还是没忍心拒绝小景。 但也没完全答应小景。 罗素玄的确解开了林惊鸿身上的缚灵绳,可却将他的灵力封上了。 如此一来,即便林惊鸿想跑,也根本跑不了多远。 林惊鸿怒道:“我如此这般手无寸铁,我怎么同外面的人打?” “拿着。” 随手抛给了林惊鸿一张黄符,罗素玄似笑非笑地道:“拿着它,尸群不敢靠近你,至于外面那些修士……玄门百家同气连枝。玄门弟子不杀玄门弟子,你说,对吗,林少主?” 林惊鸿:“……”对个屁。 都不等林惊鸿回话,罗素玄一揽小景的腰,一剑将客栈的房顶掀开了。 单脚踏在房梁之上,这才将周围的景象尽收眼底。 却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修士,正提剑同尸群缠斗。 小景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修士,忙同罗素玄道:“是常家的门生,肯定是过来抓我和阿娘回去的!” “别怕,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除了常家的门生之外,人群中还混了不少穿着绛紫色族袍的修士。 罗素玄眉头一蹙,心道,自己在修真界游荡七载,树立仇家无数,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眼前来的这一拨,到底是哪家的弟子。 忽听噗嗤一声,几具凶尸合力,竟然将一名修士当场生生撕扯成了好几截,鲜血顿时飞溅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罗素玄见有修士袭来,想也没想,一挥手里的桃木剑,便将之生生砍成了两截。 几乎是同一时间,怀里的少年颤了一下。 罗素玄思及小景的记忆未曾恢复,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道:“小景,不要看。” 第18章 生就一双含情眼 罗素玄踩着尸群的脑袋,稳稳落地。 小景虽然被捂住了眼睛,但耳朵还能听见声音,到处都是刀剑相接的锵锵声,肢体被撕扯下来的闷声,以及一些修士的惨叫声。 “抓住罗素玄!家主重重有赏!” 罗素玄冷哼一声,并未将这些小喽啰放在眼中。 原本还想着,要亲眼看着所有人都断了气,才肯离去。 眼下却又想,还是赶紧带小景离开才是。 遂也没管林惊鸿的死活,捂着小景的眼睛,几个飞掠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直行至一片竹林,罗素玄才松开了手,望着面色发白的小景,眉头一蹙,关切道:“小景,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没什么。” 小景摇了摇头,抿着嘴唇没吭声。 方才,他亲眼看见罗素玄御尸杀人,将那些修士撕成了碎片,血肉飞溅,场面惨不忍睹。 他不是责怪罗素玄杀人,因为小景也知道,如果今日罗素玄不杀那些修士的话,那些修士也会杀了罗素玄的。 可是……小景就是难以接受,觉得罗素玄本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如此的……残忍。 罗素玄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似乎察觉到了小景心中所想。 当即颇为嘲弄地微微一笑,心道,这才算什么,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算不得什么。 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生存。 他若对旁人心慈手软,手下留情,早就尸首异处了。 如此,罗素玄告诉小景:“不合时宜的怜悯,只会害死你自己。” 小景微微抬起头来,满脸迷茫地望着罗素玄,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 “小景,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但我要让你记住,你的天真善良,在我面前那是无价之宝。可在别人面前,却是凌迟你的刀刃。” “凌迟我的……刀刃?” “是,凌迟你的刀刃,会令你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小景脸上的迷茫更甚,好半晌儿才摇了摇头道:“罗素玄,我听不懂,我不懂你说的话。” “无妨,以后你就懂了。” 罗素玄顺势抬手抚摸着小景的头发,微微弯下腰来,同小景对视,轻声道:“小景,你不要怕我,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 小景点了点头,蓦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赶紧道:“林公子还在镇上,他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我们还是过去接应他一下罢?” 罗素玄道:“无妨,有我给他的黄符在,他的下落我一清二楚。” 抬手一翻,一方罗盘便幻化而出。 抬手在罗盘上一挥,那上面的指针便开始转动起来,最终停在了某一个方向。 “奇怪,他倒是真能跑呵。” 罗素玄蹙眉,冷冷笑了一声。 小景也探头看了一眼罗盘,什么也没看懂,只看见一根长针,正指着一个方向,还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在罗盘上乱动。 “他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小景满脸担忧地道:“方才那些人,明明知道,林公子和我们在一起,可还是放箭了,分明也不把林惊鸿的命放在眼里。” 何止是那些人不把林惊鸿的命放在眼里,罗素玄也没把林惊鸿的命放在眼里。 从前是,现在也是。 “放心罢,林惊鸿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别的不说,林惊鸿身上穿的宗袍上,内绣了林剑山庄的护身符咒,等闲之辈,根本无法近身的。 如此这般林惊鸿都死在外面了,那只能说明,他命中有这一劫,就是该死。 罗素玄不仅觉得林惊鸿该死,他甚至觉得,当初逼死林景的所有人都该死! 所有人都该为林景的死,负有责任。 即便当初林惊鸿并没有参与到虐杀林景的行列中。 但林惊鸿的大哥,林剑山庄的现任家主,当初不是对林景口口声声说,死的人为什么是林惊鸿,而不是林景么? 罗素玄就偏偏要反过来,他要告诉所有人,为什么当年死的人不是林惊鸿,偏偏是林景! “我还是放心不下他,我想去把他找回来。” 小景抿了抿唇,小声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可以……” “你可以什么?你有金丹么?你会道术么?你会御尸,会捏法印,会画符咒么?你手里有法器么?你就一个人去救他?” 罗素玄蹙眉,不悦道:“为什么要救他?他之前那般羞辱你,难道你都忘记了?” 小景现在根本就不会明白,就是因为有林惊鸿的存在,才夺走了原本属于林景的一切。 包括林家少主的身份,兄长的宠爱,甚至是生命。 据罗素玄所知,当初林家那对双生子才一呱呱落地之时,就被生母抛弃的人,是林景,而不是林惊鸿。 明明小景比林惊鸿更好,更懂事,可到最后被抛弃的人,居然是小景。 罗素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望着小景现在的模样,又回想起旁人口中的林景。 心里那种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滋生着,宛如藤蔓,死死牵动着他的心肠。 即便罗素玄也不记得过去了,但他内心深处,时不时涌动着对“林景”的爱意。 “我没有忘,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救他,不能抛下他一个人。” 小景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宛如一记锣鼓,重重地敲在了罗素玄的心尖。 罗素玄突然发现,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冲上去,钳着小景的脖颈,将人拖回去,关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小景的存在。 可脑海中又有别的念头告诉他,不许再伤害小景了。 好半晌儿之后,罗素玄才深呼口气,同小景道:“好,我陪你回去找他,但我有一个要求。” 小景猛然抬起脸来,眼睛都亮了起来:“什么要求?” “笑一笑。” “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你抬起头来,冲着我,笑一笑。” 这下小景听懂了。 他也顺着罗素玄的意思,抬起头来,冲着罗素玄笑了起来。 那张面若海棠花一般的脸,在罗素玄的眼中,瞬间明亮鲜活起来,充满了生机和朝气。 小景生了好一双含情眼,看谁都一副很深情的模样,可却偏偏他自己不知道,还傻傻地冲着身边每一个人笑。 罗素玄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了,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那个荒诞的梦,梦里,他把一个少年掐在怀里,将那座位撞得往后移动,二人相结,潮迭浪涌。 应该是林景罢,梦里的少年,应该就是林景了。 罗素玄坚信,自己一定和当年的林景,有很深的渊源。 他一向说到做到,便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直追到了一座府门前,那罗盘上的指针才彻底不动了。 小景抬起头来,望着头顶门匾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王府”。 当即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同罗素玄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这里,我之前就是被人八抬大轿,往这里抬的,后来王家的人,嫌弃我丑陋不堪,遂门也不让我进,就把我轰走了。” 这些都是此前,小景醒来时,听抬轿的那些门生说的。 南阳这片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统共就那么几个家族门派。 随便在大街上拉个人问问,便知王家在何处了。 罗素玄听罢,却道:“你生得……并不丑。” 小景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正好府门打开了,罗素玄将人揽到一旁,就见两个常家的门生出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咱们大小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开了,愿意同王家那病秧子成亲了,还说今晚就成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是真是假?常家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家主也被尸群撕成了碎片,就剩一个大小姐了。一个女流之辈,可不得赶紧找个靠山?” “那倒也是,要不是没别的好去处,真不想在大小姐跟前待了,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小景听到他们说,常家家主被尸群撕成了碎片,竟然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就好像听说街头的流浪狗死了一样。 无悲无喜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反而松了口气似的,觉得自此以后,阿娘就彻底自由了。 “小景,别人成亲,我们也送点礼去,你说可好?” 小景还没反应过来,要送什么礼,就被罗素玄拉走了,随意在街头寻了个酒馆吃饭去了。 按照罗素玄的话说就是,一日三顿按时吃,小景才能长得快。 小景埋头扒饭,见菜里有切成段的小辣椒,还特意夹到罗素玄的碗里,很快就摞成了一座小丘。 罗素玄微微一愣,问他:“怎么,你不爱吃辣的?” “不是啊,是你之前说什么小辣椒,我以为你爱吃小辣椒,便把菜里的辣椒都夹给你了。你快点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景边埋头扒饭,边含糊不清地道。 罗素玄听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此辣椒非彼辣椒,吃和吃是不一样的。可小景却是不懂的。 第19章 小景不懂情爱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了下来,罗素玄便带着小景,飞身上了王家的房顶上。 可能是王家为了防止尸群追过来捣乱,还特意在整个王家设下了结界。 但这种程度的结界对罗素玄来说,简直跟街头三文钱一捆的大白菜似的。 随手就能撕开的地步。 自然也就挡不住罗素玄了。 小景站在房梁上探头探脑的,果真见到王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可能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还没来得及拆掉,正好派上用场了。 罗素玄揽着小景的腰,压低声儿道:“林惊鸿就在这里,应该被藏在了某一个角落。” 话音未落,就见长廊下有两个修士扛着一个被麻袋套起来的东西,一路鬼鬼祟祟地走来。 观那麻袋的形状,里头必然装了个活人。 小景赶紧抬头望向罗素玄,眨巴眨巴眼睛,示意那麻袋里装的人,可能就是林惊鸿。 罗素玄会意,也没说什么,揽住小景的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 便见那两个修士,吃力地将麻袋拖拽着往前走,见左右无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间房门。 然后把麻袋拖进去之后,很快又折身出来,顺手把房门也关好了,整个过程都鬼鬼祟祟的,没惊动府里的人。 罗素玄揽着小景,立在房梁上,手才一松,小景就跪坐下去,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还压低声儿道:“万一寻错了人,那可就不好了,我先瞧瞧,麻袋里装的人,究竟是不是林公子。” 罗素玄不可置否,即便被人发现了也不怕,谁撞见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忽听身旁的小景“呀”了一声,罗素玄忙把脸转了过来,蹙眉道:“怎么了?” 下意识就凑近身来,顺着小景扒拉开的瓦片望了过去。 以二人的角度望去,正好对着床榻,床榻上躺着一道消瘦身影,穿着喜袍。 应该就是王家那病秧子了,只是没瞧见新娘子。 也没有什么侍女照顾,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那麻袋不知何时解开了,自里面探出一双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来。 小景光是看这双手,便知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林惊鸿。 正欲把头扭过去,便见那麻袋里钻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穿着粗布衣裳,满脸横肉,瞧着不像个门生,反而像是祖上三代都是杀猪的屠夫。 “哎呀呀,想不到我王二麻子打了三十多年光棍,杀了半辈子猪,没妻没儿的,竟然天上掉馅饼了,连这种替人洞房花烛的美事都能摊上。看来是老祖宗显灵了!” 王二麻子笑嘿嘿地,从麻袋里钻出来后,满脸淫.笑地搓着手上前道:“让我来瞧瞧,大户人家的公子都生得什么模样!” 那床纱一挑开,露出床上那人的全貌来。 小景不太能分清楚美丑,只看见那床榻上的王公子,年岁看起来不大,青白青白的一张脸。 即便套着鲜艳的喜袍,可还是难掩满脸的病容。 不知道被谁用手帕堵住了嘴,连纤细白皙的手腕都被红绳绑在了床头上。 小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洞房花烛夜,要把新郎堵住嘴绑起来。 很快,让他更为惊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王二麻子跟翻捡街头三文钱一大捆的白菜似的,将王公子的衣衫挑开,露出一双同样纤细的小腿——竟然连亵裤都没有穿。 大手顺着被扯开的衣衫往里一掏,王二麻子当即就笑呵呵地道:“呦,大户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生得细皮白嫩的不说,连那处都擦了脂膏了……还别说,真是润得很呢。” “今个老王也学学富贵人家的老爷,走一走后门,好生销魂一把,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正说着,一把就扯开了王公子的衣衫,不顾他的反抗,翻身便将人压住,两手从底下操起后腰,大力将半个人都抬了起来。 那双白皙修长的小腿,就跟小燕子似的,无力地晃荡在半空中。 小景不懂这是在做什么,也不懂走后门是怎么个走法。 但他还清晰无比地记得,此前自己的母亲是怎么被一群门生摁在地上欺辱的。 当即血气簌的一声就冲上头顶,小景攥起拳头,嘭的一下,将身下的瓦片打碎,当即裂开了一个大窟窿。 房梁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半个房顶都塌了下来。 罗素玄眉头一蹙,忙揽着小景的腰肢,抬手在他头顶一挡,尽数将碎瓦挡了开来。 王二麻子正行到了销魂处,猛然房梁坍塌,吓得差点把自己交代出来了。 忙抬头一看,面前竟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当即吓了一跳。 不过毕竟杀了小半辈子的猪,王二麻子狗胆包天,身上的血气也重,很快就冷静下来,他问:“二位莫不是也被找来和这病秧子洞房花烛的?” 使了点蛮劲儿,那床榻都震得往后前挪动了几寸,王二麻子满脸通红,嘴里断断续续地道:“来啊,一起,这美人皮子嫩得很,身上比女人还香。” 罗素玄一把捂住了小景的眼睛,手起剑落,方才还喋喋不休的王二麻子,立马被一剑封了喉咙。 身子一软,还没来得及抽身,整个人就趴在了王公子的身上。 那王公子羞愤交加,竟不堪如此受辱,白眼一翻,整个人就去了。 “小景!” 察觉到怀里的少年在颤抖,罗素玄从旁道:“小景,已经没事了,人被我杀了,小景别怕。” “方才……方才那个人,在欺负床上的人,是不是?” 小景闷闷的声音,从罗素玄的怀里传了出来,声线还有些发颤:“之前,我娘也是被人这么欺负的!罗素玄,虽然我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但我不喜欢这样!” 罗素玄微微一愣,心脏蓦然颤动了一下。 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小景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明明在梦里,小景两臂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坐在他的怀里。 那座椅被撞得往后不停挪动,满殿都弥漫着诡异的气味,伴随着小景抑制不住发出的哽咽…… 明明在梦里,小景那么的热情主动,明明小景那么喜欢,主动往他怀里贴来。 可眼前的小景却说,他不喜欢那样。 罗素玄望着小景发红的眼眶,眸色变得晦涩难懂起来。 可自己也终将对小景做出那样的事情,并且会比方才那样更加过分。 他会把小景带回去,关起来,用铁链束缚着身躯,将人一直囚|禁到死。 当然,不仅仅是囚|禁了。 在这漫长的七年时间里,罗素玄天南地北收罗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每一种都清洗得很干净,分别存放在他住的洞穴里。 只等着找到小景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昼夜不息地在小景身上用。 可真当他找到小景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罗素玄又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怜惜。 是的,就是怜惜。 看着小景发红的眼眶,说话时有些哽咽的声线,罗素玄就难以自控地产生怜惜的感觉。 并且,他情难自禁地双手紧紧钳住小景的腰,等小景吃痛得抬起脸时。 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 温热的唇好似蜻蜓点水一般,飞快地从小景艳红水滑的唇瓣上擦了过去。 短到好像只有那么一瞬,可又漫长到浓缩了整整七年光景。 小景愣住了,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他面露茫然地问:“罗素玄,这是什么意思?” 罗素玄把头拧了过去,面色阵阵发.烫,他其实想告诉小景,自己也想狠狠地占有他一次。 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安慰你。”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把嘴唇从别人嘴唇擦过去,是在安慰对方。 就跟猫猫狗狗表示友好,会互相给对方舔.舐毛发,应该是一个道理罢? 小景想了想,也学着罗素玄的样子,两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贴上了他的唇。 小景道:“对不起,方才我给你惹麻烦了。” 罗素玄:“……” 第20章 小景跟我回林家罢 这里的动静一大,很快就引来了王家的门生。 凌乱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罗素玄红着脸,神情略显不自然地将小景打横抱了起来。 脚尖点地,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上了房顶。 那些涌进来的门生见屋里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原本该在婚房里,和常家大小姐洞房花烛的少爷。 当即吓得面色发白,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不好了,罗素玄杀上门来了!少爷死了,来人,快去通禀家主!” 整个王家都炸开了。 “刚才是我……”小景缩在罗素玄怀里,听着耳边簌簌的风声,满脸歉意道:“是我不好。” “无妨,仔细手疼。” 罗素玄望着那些门生的去向,微微一笑,又道:“我已经知道林惊鸿现在身藏何处了,走,我带你去看出好戏。” 都不等小景回话,已经带着小景消失在了原地。 在喜房里,林惊鸿正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嘴里还堵着手帕,满脸怒色地望着眼前的妙龄女子。 这女子正是常家的大小姐,名唤常铃,一向娇纵跋扈惯了的。 如今常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娘亲为了收拾银钱,被凶尸生生拧掉了脑袋,亲爹也死在了尸群中,被撕成了碎片。 纵然从前万般瞧不上王家的病秧子。为了能有个依靠,不得不带着常家仅剩的门生过来投奔王家。 此前在小镇上,也是她撺掇王家,说是只要王家肯帮她报了杀父之仇,今生就为奴为婢地伺候王家那个病秧子。 王家那死病秧子原本也身强体壮,因是家中独子,被娇宠惯了,又有点龙阳之好在身上。 年纪轻轻就出去寻花问柳,小小年纪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小倌儿,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可能是采.阳.补.阳过了火,正在和十个小倌寻欢作乐时,兴奋得马上风了。 自那以后整个人就病秧秧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只等着常铃嫁过来冲喜,顺道同王少爷圆房,早日给十八代单传的王家生个儿子出来。 但常铃显然是不愿意的。 并且她觉得王家又没皇位继承,不是还有好几个女儿?装什么装? 万一又生了个跟王少爷一样的儿子,那得多造孽? “哎呀,林公子,真是委屈你了,小女子也是可怜的,爹娘才刚过世,就被王家要挟,同那病鬼同房。那病鬼年少时作风不检点,专爱去那下九流的勾栏院,同些小倌欢好,谁知道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病?” 常铃佯装抹泪,满脸委屈地道:“王家还说什么十八代单传,非逼着我今晚就圆房,一个月就怀上,明年就生,三年抱俩,给王家开枝散叶。就那病鬼的样,指不定一个气喘不顺,人就没了。” “王家没后代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就是个可怜的孤女。” 常铃说着,往林惊鸿身边凑近,抬手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林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玄门名士。你瞧,我也算是从罗素玄手里救了你一命,那人间的戏文里不是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书生要以身相许才是。” 林惊鸿满脸怒色,狠狠把头偏了过去,眼中流露出了恶心的神色。 该死的罗素玄!把他的灵力封上了,害他被这个疯女人抓了起来。 还口口声声说,要同他成亲! 林惊鸿郁闷得很,心道,小景和常铃怎么说,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怎么这个常铃非但同小景毫无任何相似之处,就连性格也毫不让人喜欢。 同小景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惊鸿甚至觉得,他宁愿迎娶十个小景,也不愿意要一个常铃。 “林公子,我劝你不要挣扎,反正我爹娘死了,常家也毁了,有家也回不去了。与其留在世间,让王家的人糟.践死,不如临死前,同你做一夜夫妻……” 说着,常铃的手就缓缓往下移动,摸索到了林惊鸿的腰间,她忽然娇笑一声道:“呦,林公子今年二十有四了罢?怎么还同一个毛头小子似的?林剑山庄又不是什么和尚庙,连林家少主都如此清心寡欲的么?” 林惊鸿气得面色铁青,他一向主张不打三种人,一是白发苍苍,体弱多病的老人。二是乳臭未干的孩童,三是任何年龄段的女子。 眼下却连杀了常铃的心都有了! 待罗素玄带着小景赶来时,透过未关严的窗户,小景一眼就瞧见林惊鸿正被一个妙龄女子上下其手。 当即微微愣了一下,还没作出反应来,就听见罗素玄嗤笑道:“想不到堂堂林家的少主,居然沦落到要被一个女子折辱的地步,真该让林墨白过来亲眼看看!” 就该让林墨白过来亲眼看看,他一直百般偏宠疼爱的三弟,是怎么被女子调戏的。 看林墨白日后,可敢再说林惊鸿铁骨铮铮,宁死不屈,比自甘堕落的林景好上千万倍的这种话了! 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罗素玄在那里!大家快把他拦住,别让他给跑了!” “家主已经向无极道宗传了消息,无极道宗的弟子很快就赶来了!” “大家不要怕!家主还说了,只要伤了罗素玄一分,哪怕是割了他一根头发,都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乌泱泱的一群人手拿火把,手执刀剑,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小景还没从“无极道宗的人很快就要赶来”的迷惘中反应过来,就听噗嗤一声。 他一抬头,罗素玄正好手起剑落,将冲过来的修士一剑封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许是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罗素玄微微侧首,望了小景一眼,而后轻轻一推,便将人推入了房中。 小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数步,才一站稳,四道黄符嗖啪一下贴在了房门上。 有了黄符的庇佑,即便有想偷袭小景的修士,也破不开这房门。 “唔唔唔!” 林惊鸿一眼瞧见小景,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宛若看见了亲人一般,被绑在椅子上还拼命挣扎。 而常铃早在听见外面动静之后,就毅然决然地抛下了林惊鸿,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去。 “林公子,你还好吗?我和罗素玄过来救你了!” 小景赶紧上前,将林惊鸿嘴里堵的布团取了出来。 林惊鸿大口喘着气,才一能开口说话,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了!” 话一出口,林惊鸿就有些愕然了。 因为这话听起来就像他以前跟二哥撒娇一模一样,思及小景还没自己年纪大。林惊鸿的面皮渐渐红了,觉得自己多少不太要脸。 “抱歉,是我不好,是我来迟了。” 小景低头宽慰道,手底下很麻溜地解开绳索。 幸好王家不是什么玄门大户,府中自然没有缚灵绳,否则小景还不知道怎么帮林惊鸿松绑。 林惊鸿却在听了这话之后,整个人愣住了。 这种语气实在太熟悉了。 二哥生前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可面前的小景,又绝非彼时的林景,但依旧让林惊鸿短暂的错愕了一番。 便在他发愣的时候,小景解开了绳索,听见外头吵闹声越来越大,刀剑相接发出锵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景明白自己没有法力,保护好自己就是不给罗素玄添麻烦了,见林惊鸿没有受伤,才要开口说什么。 便听轰隆一声,一个门生被凶尸掐着脖颈,自窗外狠狠撞了进来。 哐当一声,那窗户不堪重负,破了好大个洞,可怜那门生肉.体凡胎的,哪里是毫无人性可言的凶尸的对手。 那凶尸当着二人的面,一拳头将那门生的脑袋砸成了烂西瓜,当即鲜血混合着浓稠的液体,喷了半面墙壁。 “该死的罗素玄!炼制出这种杀人的工具做什么?!要不是我灵力被封住了,我必定要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林惊鸿咬牙切齿地道,抬手将此前罗素玄送给他的黄符撕成了碎片。 可那黄符上有罗素玄留下的记号,一旦失去了黄符的庇佑,那些杀红了眼睛的凶尸则会毫不留情地扑上去,将林惊鸿生生撕成碎片! “小心!” 小景眼睁睁地看着凶尸往林惊鸿身上扑了过来,下意识一抓林惊鸿的左手腕,大力将人往自己跟前一扯。 哪知就听噗嗤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当场撕裂开了。 小景微微一愣,忙转头一看,手里竟然只抓着林惊鸿的一条手臂! 而林惊鸿方才同他往相反的方向躲避了! 小景哪里想得到,自己就是随意一扯,结果就把林惊鸿的手臂给扯下来了,当即心脏噗通噗通乱跳,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救我!” 直到听见林惊鸿的闷哼声,小景才回转过神来。 便见那凶尸一手掐着林惊鸿的脖颈,一手攥拳,作势要同方才一样,一拳头砸爆林惊鸿的狗头。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小景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抬手一抓那凶尸的拳头,使劲一拧。 咔擦一声,那宛如钢筋铁骨一般的拳头,竟然裂开了蜘蛛网一般的缝隙。 小景咬紧牙关,生生将那凶尸的拳头捏成了碎渣。 把林惊鸿看得一愣一愣的,都顾不得自己跟死狗一样,还被凶尸掐着脖颈提溜在半空中,就开始错愕地问:“小……小景,你……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小景抿唇未言,将林惊鸿救下之后,高悬的心脏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身旁传来一声闷哼。 林惊鸿捂着胸口,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顺着光洁的下巴,飞溅在了衣襟和袖口上。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小景抓着林惊鸿的那条断臂,满脸急切地道:“是不是痛得很厉害?” 他的目光瞥向了林惊鸿光秃秃的一条断臂上,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小景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缓缓抚摸着林惊鸿断臂的地方,连声音都颤了起来。 “一定……一定很痛罢?对不起,是我把你的手臂扯下来了,我赔给你一条!” “赔什么赔?本来这边的胳膊就没了,你手里那截手臂,不过就是我大哥使用秘法,做出的假臂罢了。” 林惊鸿冷哼一声,甚无所谓地道,抬眸惊见小景的眼眶都红了,他赶紧错愕地道:“别哭,别哭!我可告诉你了,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了,你一个男人,千万别娘们唧唧的哭鼻子,我最看不起了!” 小景抿着唇角点了点头,主动搀扶着林惊鸿站起身来。 透过窗口,外头人影错乱,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鲜血几乎将地面都铺成了红色。 入眼可见的残肢断骸。 林惊鸿见了,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忽然抓着小景的手道:“趁着罗素玄没发现,你赶紧跟我走罢!我以林剑山庄的名义,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小景,跟我一起回家罢?让我来照顾你!” “回……回家?家……家在哪儿?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家么?” 小景的眼里蓦然涌起了泪花,连唇角都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正当林惊鸿想趁热打铁,再多劝几句时,忽听嗡的一声,一道凌厉的剑气自远处袭来,周围短暂性的亮如白昼。 林惊鸿一见这道剑影,立马面露喜色,下意识甩开了小景的手,拖着一条断臂,往窗外一冲。 果然见远处疾速行来一片剑影,御剑的修士统一身着青蓝相间的道袍,为首的那人身姿挺拔,玉骨天成,面容极为端正清俊。 抬手一招,那在夜色中游走的剑刃,嗖的一下落回了他的掌心。 林惊鸿满脸焕然重生地大喊:“沈师兄!救我,救我!沈师兄!” 第21章 谁敢伤小景谁就死定了 这位被林惊鸿称作为沈师兄的道长,正是无极道宗的首徒,也是他二哥林景的同门大师兄。 名唤沈清源,修为极高,嫉恶如仇,一向把林惊鸿当成亲弟弟看待。 沈清源御剑立在半空之中,他本是带弟子们下山游历,意外路过此地,受南阳王家的委托,来此捉拿邪道罗素玄。 忽听底下有人唤他“沈师兄”,沈清源顺着声音来源寻去,便见林惊鸿在向他招手。 当即飞身落地,沈清源惊道:“惊鸿,你怎么也在此地?” 小景早在看见天空上密密麻麻的剑影时,脸色就开始发白了,莫名的窒息感,让他冒出了一头冷汗。 他亲眼看见,林惊鸿高兴的像一只快乐的黄鹂鸟,拖着一条断臂,一头扎在了沈清源的怀里。 而沈清源也抬手抱住了他,低声唤了句惊鸿。 林惊鸿满脸欣喜道:“沈师兄!你可算来了!” 沈师兄,多么亲腻的称呼。 小景觉得自己马上就快要不能呼吸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揪住他的心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把他的心撕扯成了一片一片的。 小景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一阵黑,一阵白的,他下意识抓紧林惊鸿的那条断臂。 隐约好像听见林惊鸿说什么“沈师兄,你再晚来一步,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然后沈清源轻斥了一声:“不许胡说!今日我在此,谁也不能动你分毫!” 小景愣愣地往前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清源的脸。 一步,两步,三步……很靠近了,已经很近了,近得小景都能清晰无比地看见沈清源手里的剑刃,散发着凌厉的淡青色光芒。 高挺的身姿在尸山血海中,显得无比清晰高大。 沈清源也注意到了他,目光落在了那条断臂上,眉头都蹙紧了,他问:“惊鸿的手臂,是你弄下来的?” 小景不会撒谎,也不肯撒谎,是他的错,他一定会承认的,当即就点了点头。 沈清源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 林惊鸿见状,上前一步道:“沈师兄,反正本来就是条断臂……” 沈师兄,师兄,多么亲腻的称呼。 小景的嘴里发苦,唇瓣一直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想先说声对不起,因为的确是他把林惊鸿的手臂扯下来了。 然后,他还想问问,这只手臂林惊鸿还能继续使用么? 如果不能的话,小景愿意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 哪怕是要他赔一条手臂给林惊鸿也可以。 可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 噗嗤—— 一道刺穿皮肉的声音,极为清晰的传了过来。 这声音太近了,实在太近了,近得小景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骨头,被剑刃锉断的声音。 他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清面前所有人的脸。 低头一看,胸口横着一柄长剑。 小景敢对天发誓,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就只是想把林惊鸿的断臂还给他而已,手里甚至没有任何兵器,也没有任何法力。 可还是被沈清源二话不说,一剑刺穿了胸膛。 小景愣了愣,什么也没说。 只是觉得,这剑刃刺穿他的痛楚和力度,实在太过熟悉了。 林惊鸿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整个人僵在了当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暴怒到跳脚:“沈清源!谁让你杀小景的?谁让你杀他的?谁让你杀他的?!” “小景?” 沈清源的眉头一蹙,满脸冷漠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无论如何也跟记忆里的林景对不上号,他随手抽剑出来。 浑然不顾鲜血四下飞溅,也浑然不顾小景整个人跟面条一样的软了下去,仰面倒在了地上。 沈清源无比冷漠地道:“现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取名叫小景了么?惊鸿,我来时已经听说了,这少年同罗素玄是一伙的,况且,他还伤了你,便是该死。” “你放屁!!!” 林惊鸿震怒之下,急得连脏话都骂出来,浑然忘记面前的沈清源是二哥的同门师兄,也是这些年来,一直很照顾他的沈师兄。 “小景就是一个普通人!谁让你杀他的?!” 林惊鸿气急,忙扑过去要将小景搀扶起来,话一出口,差点就哭了:“小景,你别死啊,我还要带你回家!” 可手还没触碰到小景半分,自身侧袭来一道凌厉的劲气。 沈清源眼疾手快,提剑挡下那剑气,一手抓着林惊鸿的手腕,将人护在怀里,那两道灵力相撞,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他也被溢散开来的劲气逼得往后连退了数步,才堪堪停稳。 “小景!” 罗素玄看得目眦尽裂,望着瘫倒在地,胸口破了个大洞,弄得满身是血的小景,密密麻麻的血点很快就爬满了眼球。 “我要……我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罗素玄浑身散发着诡异的煞气,小心翼翼地将小景搂在了怀里。 “小景,我错了,我不该放心将你和林惊鸿留在一处的,我不该不把你时刻带在身边的!小景,你且忍忍,我会救活你,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小景没说什么,很神奇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很痛,只是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而已。 看着罗素玄这般失常的神情,小景甚至还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罗素玄,你带我走,好不好?” “好,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在他们的身上,扎出十七、八个血窟窿来!” 罗素玄自衣袖中掏出一颗凝血丹,赶紧塞入小景的口中。 而后将小景用缚灵绳绑在自己的背后。 罗素玄攥着桃木剑,缓缓站起身来,身上的竹青色衣衫猎猎作响,浑身都散发着诡异的煞气。 “我不管你们是谁,竟然敢伤小景,今日,你们死定了!” 罗素玄可不管沈清源是不是林景的同门师兄,也不管林惊鸿是不是林景的双生弟弟。 他唯一知道的是,除了他以外,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小景,那么谁就死定了! 罗素玄右手攥紧桃木剑,左手攥紧剑刃狠狠一绞,登时鲜血飞溅。 便见那桃木剑寸寸裂了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转而化作了一柄通体散发着黑气的雪亮剑刃。 狠狠一剑冲着面前的二人平削而去。 “惊鸿!快躲开!” 沈清源一把将林惊鸿推了开来,提剑一挡,发出“锵”的一声巨响,溢散开来的劲气将他脚下的大地震得裂出数道沟壑。 万万没想到,一个无门无派的邪道,居然能有如此高深莫测的修为! 沈清源心知自己是失算了,未曾料到罗素玄竟然如此厉害。 难以抵抗的煞气,宛如摧枯拉朽一般,将周围的无数凶尸,还有修士卷了进去,顷刻之间化作了漫天的血沫。 “沈师兄!” 林惊鸿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了,只能勉强抱住一根柱子,才不至于被卷入风阵中,绞成一摊烂泥。 “无极道宗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如此对一个凡人动手,可见身为玄门正道,也没有所谓的怜悯之心!” “既然你师尊管束不好你,那罗某今日就代替令师,好好教训教训你!” 罗素玄冷笑一声,挥剑一挥。 沈清源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子重重地撞在了墙面上。 又啪叽一声跌落在地,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罗素玄一脚踏在了后颈。 罗素玄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高举起的剑刃泛起嗜血的光芒。 “我今日便让你知道,与我作对究竟是什么样的下场!” 罗素玄毫不留情,一剑自沈清源的右边肩胛骨刺了进去。 几乎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沈清源痛不可遏,死死咬紧牙关,无一声哀嚎,罗素玄也不同他客气,说要在他身上捅出十七、八个窟窿。 就是要捅上十七、八个血窟窿出来,以此才勉强能平熄罗素玄的一分怒火。 待第三剑贴着心脏的位置刺下去时,林惊鸿才缓过神来,一个飞扑,扑到了沈清源的背上。 林惊鸿抬手一挡,罗素玄手里的剑刃,直接刺穿了他的手掌,再钉入了沈清源的身体。 第22章 小景清醒的时候绝不喊疼 “滚开,我修理完他,自然会好好修理修理你!” 罗素玄一脚踢向林惊鸿的肚子,把人当死狗一样,踹飞出去老远,作势要再刺沈清源几个血窟窿不可。 便听林惊鸿嘶吼道:“你什么时候杀人不行?非得这种时候?小景是肉.体.凡.胎,同我们这些修真者不同,他可经受不住沈师兄的一剑!再不把小景带走疗伤,他会死的!!!” 就这么一句话,突然点醒了罗素玄一般。 是啊,小景早就不是当初的玄门高足了,根本就经不住如此磨锉。 他什么时候折磨沈清源都行,何必趁小景重伤的时候? 罗素玄磨蹭一分,小景就疼一分,痛一分,的确应该先将人带走疗伤才对。 想清楚这些后,罗素玄居高临下地碾着沈清源的后颈,冷笑道:“你且等着,这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作罢!今日便暂且饶你一条狗命!” “至于你……”罗素玄转头望向林惊鸿,阴恻恻地笑着,“我真不该听小景的话,还回头救你!” 语罢,罗素玄抬手一抓,掐着林惊鸿的脖颈,几个飞掠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惊鸿!” 沈清源下意识抬手阻挠,可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惊鸿被罗素玄带走了。 小景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不是很清醒,只觉得胸口很疼。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一堆干.草上,之后便将他染血的衣衫脱了下来。 小景试图睁开眼睛瞧瞧,可眼皮子重得很,根本抬都抬不起来。 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他清晰地听见罗素玄在唤他的名字,一边轻拍他的面颊,一边唤他小景。 其实,小景并不喜欢现在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晓,这名字和林惊鸿二哥的名字一模一样之后。 小景就油然而生一种错觉。 每次罗素玄看他的时候,都好像透过他,在看向另外一个人。 小景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但也从来没有多问。 尽管罗素玄手底下小心再小心,难免还是弄痛了小景,见小景的眉头都蹙了起来,豆大的冷汗簌簌往外冒。 罗素玄这心就无时无刻不高悬着,生怕一招不慎,小景就一命呜呼了。 这胸口上如此大的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哪怕是放在林惊鸿身上,少说也得养上十天半月。 更别说是小景了,保不齐还要留下终身的病根。 罗素玄很后悔,自有记忆以来,从来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他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听从小景的话,去救林惊鸿的。 就该让林惊鸿在王家,被一个女子活生生地采了元阳! 不该的! 他不该如此大意,居然放心把小景留在林惊鸿的身边! 是他太大意了! 无极道宗和林家,曾经能虐.杀林景,如今就能再度虐.杀他的小景! 罗素玄望着小景胸口处的血窟窿,只觉得比剜了自己一块肉还难受。 林惊鸿被他当死狗一样,从王家带了出来,又被罗素玄绑在了旁边的大树上。 只等着帮小景疗伤之后,罗素玄就提剑往林惊鸿身上,也戳出几个血窟窿不可。 林惊鸿望着小景煞白煞白的一张脸,以及那染透了鲜血的衣衫,心里也十分愧疚。 他当时是真心实意,拉着小景的手,邀请小景跟他一起回林剑山庄的。 可是后来沈清源就来了,林惊鸿一看见沈师兄,脑子一热,浑然把小景给忘了。 下意识就冲到了沈师兄的跟前。 也许沈师兄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听过这边的消息,知晓小景和罗素玄是“一路货色”。 又看见了小景抓着他的断臂,便误以为是小景伤了他。 沈师兄一向嫉恶如仇,待林惊鸿又宛如亲弟,如此毫不留情的一剑就刺了过去。 林惊鸿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哽咽着道:“我……我身上有止疼的丹药!是林剑山庄不外传的秘.药!快喂给小景吃!否则就是疼都把他疼死了!” “闭嘴!待我为小景疗好伤,我一定为他报仇,在你身上也戳出几个血窟窿来!” 罗素玄咬牙切齿道,俊美的面容都扭曲起来,显得阴恻恻的。 “好,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小景,他不顾危险过来救我,我都没管他的死活,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沈师兄一剑穿胸,都是我的错,我知道!” 林惊鸿的声音都颤了起来,他也好怕小景就此死掉的。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和二哥有几分相似的人,哪怕带回家当个替身也好。 抛开这些不提,一路上小景没少护着他,又是给他喂水喂饭,又给他擦药。 要不是小景,恐怕他早就被罗素玄弄死了。 林惊鸿就是再白眼狼,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小景死掉。 当即,他就更大声地道:“快啊!丹药就在我身上,快喂给他吃!快啊!你我的恩怨暂且放一边,小景是无辜的,你不要逞一时之气,就让小景疼成那样!” 罗素玄原本不肯受林家任何恩惠,只觉得林家上下的作派,都令他无比的生厌。 可望着小景煞白的脸,那原本红艳的唇,早就失去了所有血色。 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要随风而逝,脆弱得好像叶尖上的一片霜花,经不起任何风雨摧残。 并且在昏迷不醒中,小景毫无意识地喊痛,一声声地喊痛。 小景说他很痛。 罗素玄知道,小景一向是个很坚强的人,之前被铁钩穿透了脚踝,差点废了一条腿,他一路上都硬撑着,半个字都没吭。 一定是痛到小景真的忍不住了,才会发出痛吟。 小景也只会在丧失了所有意识时,才会跟别人说,他好痛。 小景平时从来不说的。 不管是饿了,渴了,冷了,还是疼了,从来都不说。 他很怕给别人添麻烦,在罗素玄面前一直小心翼翼的。 罗素玄难以用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内心,只觉得胸口好像横着一柄剑刃,一直在高速旋转。 原来,他已经这么在意小景的安危了。 原来,他已经这么怜悯小景了。 “快啊!你要疼死小景吗?”林惊鸿更加大声地咆哮,“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救救他,救救小景!他太像我二哥了,救救他罢!” 罗素玄咬紧牙关,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将从林惊鸿那里取来的丹药,先是喂了林惊鸿一颗,见他没什么事,再强行喂到小景嘴里。 可问题是……小景不会咽啊。 小景不会吞咽了! 舌头一直抵在齿间,根本不肯咽任何东西! 林惊鸿急得满头大汗,从旁出主意道:“你把丹药弄碎了,一点点地灌进去!把他下巴掰开,强行灌!” 罗素玄没理他,因为他知道,如果小景自己不肯吞咽,即便他强迫小景,也只会让小景更痛。 略一思忖之后,罗素玄忽然取出水囊,倒出一多半的水,然后把丹药放里面融化了,再一点点地喂给小景喝。 可仍旧喝不进去,小景好像对活着,没有特别大的执念,一滴都灌不进去。 林惊鸿看得快急死了,被绑在树上,只能干跺脚,气恼道:“笨死了!你自己先喝一口,然后嘴对嘴喂他不行吗?” 罗素玄:“!!!” 他猛然一抬头,半是吃惊,半是恼恨地瞪着林惊鸿。 林惊鸿道:“你瞪我做什么?你俩不都已经同床共枕过了?罗素玄,老狐狸!你都欺负过小景了,还跟我装什么装?你早喂他一刻,小景就少疼一刻!” 罗素玄攥紧拳头,须臾之后,一张黄符甩了过去,啪叽一下,正好把林惊鸿的眼睛贴上了。 以后才仰头喝了一口药.水,往小景的嘴里渡去。 以舌撬开小景的唇齿,一直将药.水送到小景的喉咙口,再逼他往肚子里咽。 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才总算把一颗丹药喂了进去。 林惊鸿说得不错,这丹药委实有止痛的用处。 才服用了片刻,小景就悠悠醒转过来了。 才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小景尚有几分懵懂迷茫,竟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师尊……” 只这么一声,那种熟悉的,宛如剑刃生生刺穿心脏的剧痛,又蓦然贯穿了罗素玄的身体。 罗素玄痛得脸色发白,豆大的冷汗簌簌滚落下来,差点将小景推了出去。 好半晌儿,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小景,不怕,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景轻轻“嗯”了一声,神智还没恢复,看起来很迷糊的样子,应该是极疼的,好看的眉头都蹙紧了,满头满脸都铺着一层虚汗。 很快,小景又虚弱无力地道:“师尊,我不痛,一点都不痛的。” 罗素玄:“……” 小景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就挣扎着要起来,可又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罗素玄忙伸手去接,将人抱在了怀里,见小景苍白的唇瓣,在不停地蠕动。 他也下意识凑过去听。 就听见小景说:“师尊,对不起,是弟子让您失望了,对不起师尊,您不要生弟子的气,求求师尊,不要逐弟子出师门……师尊,把弟子废了罢,再把弟子关起来,关到死……只求师尊不要赶弟子走。” 罗素玄的那颗心,就好像被人活生生用剑刃剜出来,又一刀刀地凌迟成了千万片,再下到沸水里滚过一样。 他不知道这种从灵魂深处散发的痛,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小景,不,应该是林景,嘴里喊的师尊并不是他。 而是远在无极道宗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越宗师,越无尘。 原来,林景当初就是这么低三下四地,在越无尘的面前苦苦哀求。 第23章 小景跟大哥重逢 既不奢求还能一如既往继续当玄门高足,也不奢求师门网开一面。 只是在苦苦哀求,能不能把他废了,关在无极道宗,关他到死为止。 可即便当初的林景,把该受的刑,全部都受了,甚至对自己毫不留情,求一个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下场。 可依旧没能如他所愿。 最终,林景还是被身边曾经最亲近的人,集体虐.杀了。 如果有朝一日,小景回想起了前世种种,可否还能与无极道宗重归旧好? “……师尊,您还在生弟子的气么?到底……到底弟子要怎么做,师尊才能不生气了?” 滚.烫的眼泪,从小景通红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哽咽着道:“师尊,您理一理弟子罢,师尊?求求您了,不要不理弟子,我真的知道错了,师尊,师尊……” 罗素玄再也听不得小景唤他师尊了,再听一声,他就觉得自己快不能活了。 索性抬手将小景打晕过去,那哽咽悲切的哭音,才彻底断了。 罗素玄却久久都不能回神,直到林惊鸿咋咋呼呼的声音再度传来:“罗素玄!好了没有?把药灌进去了没?小景怎么样了?刚才我好像听见小景在哭!” “闭嘴!” 罗素玄嫌林惊鸿聒噪,又一张黄符甩过去,索性把林惊鸿的嘴巴也贴住了。 如此,才总算清静了。 小景这伤很重,沈清源是道宗高足,修为本就不弱,手里拿的那柄剑,更是仙门名器。 莫说是小景这样的普通人了,哪怕就是罗素玄自己挨一剑,也要休养好些时日。 罗素玄知晓,小景是没有金丹,也没有修为的。 即便他竭尽全力,为小景输送灵力,也只能暂时吊着小景的命,根本没办法治好小景的伤。 正当罗素玄一筹莫展之时,却意外发现,小景胸口上的血窟窿,居然在缓慢地开始愈合。 罗素玄狐疑自己是看错了,又替小景输送片刻灵力,之后发现小景身上的伤,真的在自己愈合! 难道说,小景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罗素玄顾不得探究此事,见小景能自己疗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为了能助小景早点恢复,罗素玄仍旧继续为其输送灵力。 直到天亮,罗素玄才堪堪停下,缓缓喘了几口气,见小景的气色好多了,面颊上也有了些血色,比昨晚煞白着脸,躺在血窝里的凄惨模样,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颗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能揣回肚子里了。 罗素玄从河边取了水来,弄湿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小景擦拭干净面颊上的血迹。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罗素玄提起地上扎着的剑刃,缓步走至了林惊鸿的面前。 一剑将林惊鸿面颊上的黄符挑飞了。 林惊鸿一夜未睡,心惊胆战了整整一夜,生怕小景有个好歹,才一能说话,他就立马大声道:“小景怎么样了?活下来了吗?有没有伤到心脉?会不会留下病根?他醒了没有?快说啊!” 这一连串问题,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冒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罗素玄惊觉,小景和林惊鸿身上,还是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譬如此前,小景问他问题,也是噼里啪啦冒出来一堆,然后睁着大眼睛,好像一只乖顺的狐狸狗,一直等罗素玄回答他。 当然,像只有那么一点点像。林惊鸿可不是什么乖顺的狐狸狗,整个人咋咋呼呼的,分明就是一条野狗。 而对待没有礼貌的野狗,罗素玄一向厌恶至极,冷笑着道:“我真是后悔至极,居然让你跟小景独处,林公子真是知恩图报,小景那么急着救你,你却只顾着跟沈清源你侬我侬,浑然不顾小景的死活!” “我……我当时,当时真的没想到,沈师兄的手居然那么快,一剑就捅了过去。我也没想到,小景居然那么傻,一点都不知道躲闪,就站在那里等沈师兄捅他!”林惊鸿面露歉意地道。 罗素玄却道:“怎么,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教?做错事情了,就开始一味地推卸责任?”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是小景自己不知道躲闪,那么也就是说,小景是活该受那姓沈的一剑?” 林惊鸿猛然抬头,惊道:“我没有那么说!” “你没有那么说?可你字字句句,浑然没有愧疚之意,还一直在为姓沈的开脱!” “你一句你没想到,就能算了?” “你以为小景能躲么?你以为小景躲得掉么?小景连金丹都没有,一点点修为都没有,他如何能躲得过道宗高徒的那一剑?” 罗素玄一连串的冷嘲热讽,直接让林惊鸿哑口无言。 是啊,小景就是一个普通人,平时反应就迟迟顿顿的,偶尔还透点傻,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如何能躲得过沈师兄的那一剑? 林惊鸿扪心自问,恐怕就连自己都躲不过,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小景? 可事到如今,不管他说什么,都没办法弥补对小景的伤害了。 小景也许会把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吧? 因为在此之前,林惊鸿还拉着小景的手,满脸真诚地邀请他回家的。 可又在下一瞬,任由身边的同伴,将小景一剑穿胸而过。 可当时小景的眼里并没有痛恨和愤怒,甚至都没有失望。 只是和当初的二哥一样,无论遇见什么事,都十分的平静。 林惊鸿突然哽咽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林景,还是为了小景。他道:“你杀了我吧,我不受你折辱!” 罗素玄却又气笑了。 他说什么了? 只是就事论事,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这就叫作折辱了? 可当初林景受的那些,又叫什么? 那恐怕就不止是折辱了罢?应该是羞辱,凌.辱,践踏,最后是……虐.杀! 是他们所有人,把当初的林景虐.杀了! 现在又想过来祸害他的小景! 罗素玄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哪怕他死,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景再度踏入玄门。 “你想死是吧,那好啊,我这就成全你!” 罗素玄提起长剑,作势要砍下林惊鸿的头颅。 林惊鸿也很硬气,挺胸抬头,把脖颈露出来让他砍。 虽然他修为不如罗素玄,但他终究是林家的少主,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忽听自远处传来破风声,锵的一声,打在了罗素玄的剑刃上。 那剑刃偏了半寸,并未将林惊鸿的脑袋砍下来,反而一剑将身后的大树平削而断。 “来者是谁?!” 罗素玄惊觉有人过来,才一转身,又自林深处飞速袭来十几支短剑。 他不得不提剑挡下,身子一侧,那短剑擦着他的面颊而过,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而林惊鸿一见这短剑,当即宛如焕然重生一般,挣扎着大喊:“大哥!我在这里!大哥!” 声音之大,惊得树上林鸟簌簌飞了出去,罗素玄暗道不好,才将剑刃挡下,就一手掐着林惊鸿的脖颈,往不远处的小景行去。 可眼前猛然一阵烟尘四起,待再能视物时,便见一身着绀青色锦袍的男子,一手执剑,一手掐着小景的脖颈,将人从地上掐了起来。 罗素玄看得目眦尽裂,忍不住咆哮道:“把小景还给我!!!” “小景?” 林墨白露出了和沈清源当时差不多的表情,冷漠无比地道:“现在什么人都配跟我二弟叫一个名字了么?” “大哥!” 林惊鸿被罗素玄用剑抵着,仍旧不忘大声道:“不要伤害小景,不要动他!他是无辜的!” “惊鸿,你离家这么久,说是要惩恶扬善,结果就弄得这么一副难看样子么?” 林墨白抬眸,冰冷的目光扫在了林惊鸿空荡荡的左臂上,登时眸色就沉了下来。 “你的胳膊呢?是谁把你的胳膊扯下来的?” “没谁,是我自己!” 林惊鸿闭口不提左胳膊去了哪里,忙又道:“大哥,不要伤害小景!他受了很重的伤,他会死的!” 林墨白却轻呵道:“闭嘴!” 他心里清楚,只要他表现得越不在乎林惊鸿,那么林惊鸿就会越安全。 可林墨白暂且还不清楚,手里的这个半死不活的——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名叫小景的少年,对面前的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恶人罗素玄来说,到底重不重要。 是不是重要到,可以拿生命作为交换。 若是重要,那好,今日便能安然无恙地将林惊鸿换回来了。 若是不重要,只怕…… 林墨白不敢深想,他一共就两个弟弟,七年前已经失去了一个听话懂事的二弟,现在不想连任性妄为的三弟也失去了。 “罗素玄是吧?把惊鸿放了,我让你离开此地,否则,我敢保证,不管你逃到哪里,我必定要将你擒住,送你上凰金台,剉骨扬灰!” 罗素玄冷笑一声,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反正这些年,想杀他的人,根本就数不过来了,他也不在乎。 如今只想着,不能让小景有事。 可罗素玄随即又生出了一种很恶毒的念头来了。 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现在掐着小景脖颈,要小景性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景同父异母的亲大哥啊! 是当初只身入剑冢,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都没办法重塑林景血肉的亲大哥啊! 如果林墨白知道,他手里掐着的半死不活的少年,就是他们这群人苦苦找寻了很多年的林景。 那事情一定会变得很有趣罢? 第24章 凭什么林惊鸿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个 罗素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恶毒的念头来。 可他的的确确又生出了这种念头。 并且忍不住露出森白的牙齿,望着林墨白掐小景的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身旁的林惊鸿仍旧大声道:“大哥!我求你了,不要伤害小景!这是我欠他的,不要伤害他!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惊鸿,你胆敢再说一个字,日后就不要唤我大哥了。” 林墨白神色自若,镇定无比地道,忽然手底下重了几分力道,那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少年,竟然慢悠悠地醒转过来了。 小景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被别人掐在半空中,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奋力小幅度挣扎了一下,等人转过脸来时,小景的瞳孔才猛然剧烈地颤动着,无声地蠕动着唇角。 林墨白觉得这少年的容貌太过艳丽了,让人很不喜欢,遂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 他同罗素玄道:“方才见你如此动怒,想必这少年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罢?” 罗素玄却并不知道小景已经醒了,摇头道:“你错了,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没什么重不重要的。 他生来就是为林景而活,寻找林景,并将人带回去囚|禁到死,是他此生的执念。 相比较而言,小景对林墨白他们来说,应该才是最重要的罢? 连亲生兄弟都认不出自己来,林景啊林景,他当年到底图个什么? 小景听了,先是整个人愣了愣,然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在罗素玄的眼中,并不重要啊。 也是,才认识短短几日而已,罗素玄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感情? 连阿娘都受不了他,觉得他是个累赘,把他抛弃了,更莫说是萍水相逢的罗素玄了。 小景默默安慰自己,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他,也不爱他了,但他可以选择自己爱自己。 他并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 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整个人吊在半空中,并不挣扎。 反而是林惊鸿憋不住了,当即破口大骂道:“罗素玄!你这个畜牲!小景都是你的人了,明明你此前那么在乎他,为什么突然又说他对你不重要?” 罗素玄:“不重要就是不重要,怎么了,难道说,林公子喜欢上小景了?” 倘若如此,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啊,弟弟爱上哥哥,该有多么的可笑! 林惊鸿却宛如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慌不择言地道:“谁喜欢他了?谁会喜欢一个断袖?你少污蔑我!” 小景:“……” 哦,原来在林惊鸿的眼中,他就是一个令人不齿的断袖。 哪怕被别人误以为喜欢他,也是一种难言的耻辱。 小景面无表情的,整个人十分的冷静,只是短短片刻,他就发现,原来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居然觉得,他和罗素玄,以及林惊鸿都是朋友。 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从来都没有人把他当朋友,从未有。 可既然如此,罗素玄又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为什么一次次地救他? 为什么带他去吃从前没吃过的好吃的?为什么要跪下来给他包扎伤口? 又为什么要给他洗澡,夜里抱着他睡觉? 睡梦中为什么抓着他的手,放在腰下?行那种小景不明白的事情?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景不明白,怎么都勘不破。 他同样不明白,林惊鸿之前口口声声为他打抱不平,说罗素玄是恶人,是坏人,会欺负他,弄死他。 还拉着他的手,要带他回家,还说会好好照顾他的。 可不过就是转瞬之间,林惊鸿就甩开了他的手,飞快地跑向了别人,还任由那个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现在……又这么说他,还当着别人的面,骂他是个断袖。 原来自己这么的讨人嫌。 原来真的没有人喜欢过他。 原来……原来…… 他本不该对任何人存在幻想。 这世上的人太虚伪了,小景看不懂他们了。 小景死死咬紧下唇,一声都没吭,林墨白看了他一眼,觉得面前这个少年有点不简单,冷静得有些吓人了。 如果不是真傻,那日后怕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却在这短短片刻时间,罗素玄冷笑着道:“废话少说,林惊鸿在我手里,倘若你不想让他尸首异处,就把当年林景的拂尘交出来!” 林惊鸿听罢,当即怒道:“你要我二哥的拂尘做什么?!你到底是谁?这些年为什么处处找我林家的麻烦?我二哥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他都死了,你还这么纠缠?” 罗素玄冷笑道:“自是有天大的渊源,把拂尘还有你手里那个少年交给我,我便把林惊鸿还给你,否则就鱼死网破!” “你敢!”林墨白终究是没忍心,冷冷道:“你敢动惊鸿一根毫毛,我饶不了你!” “那你便试试看!” 罗素玄说着,就往林惊鸿的脖颈上割出一条不浅的血口来,鲜血汩汩涌了出来,他状若漫不经心地道:“你手里那个少年,不过就是我新挑中的一个炉鼎罢了,死了也无妨,我还能再找别的,可天上地下,林惊鸿就只此一个!死了,就彻底没有了!和当年的林景一样,死了,就是死了!”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罗素玄心里同样清楚,只有他表现得对小景毫不在乎,才能最大程度保护小景。 倘若他越在乎,越容易被林墨白抓到弱点。 如此,他就拿不到林景的拂尘,也救不走小景了。 可小景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自己在罗素玄的眼中,原来就只是一个炉鼎。 虽然,小景并不知道炉鼎是做什么用的,但一定是很不重要的那种东西,不重要到可以随时丢弃。 为什么,林惊鸿就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个,他就是多余的,不重要的,可以让别人随意放弃的,没人在乎的。 小景对感情很迟钝,也说不上来自己难不难过,他也没有想流泪的冲动。 只觉得是他自己太蠢了,居然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了。 把一颗真心捧出来,再被人一脚踏得粉碎,原来是这种滋味啊。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你想要的,却是我二弟的拂尘!”林墨白冷笑道,“你同我二弟,到底有何渊源?” 罗素玄但笑不语,只是冷冷盯着林墨白。 反而是林惊鸿惊愕道:“你别告诉我,你爱慕我二哥,这些年来,你找的所有炉鼎,都有我二哥的影子,就连小景也是!你该不会把小景当成我二哥的替身了罢?” 小景听罢,心猛然就悬了起来,几乎都快不能呼吸了。 他一直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罗素玄要给他改名字。 原来还有渊源的么? “是啊,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对当年的林景,可真是又爱又恨!” 罗素玄冷笑道:“我就是把小景当替身了,又能如何?林家主尽管杀他好了,看究竟是林家主的剑快,还是在下的剑快!” “林家不是自诩名门正道么?怎么,现在连一个可怜的,被我强行拐.走的,还未泥足深陷的普通人,痛下杀手了么?” 罗素玄暗暗咬紧牙关,心道,不能表现出他很在乎小景,否则必定就要被林墨白抓到弱点了。 他此生就从未有过任何弱点,也绝不肯让自己的逆鳞落在旁人手中。 林惊鸿死就死了,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可是,小景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哪怕小景再流一滴血,罗素玄都觉得自己会当场疯掉。 须臾之后,罗素玄又冷笑了一声:“林惊鸿的命,可比小景的命,值钱太多了。区区一个替身,一个炉鼎,在下从未放在眼里过!” “把林景的拂尘交出来,我饶林惊鸿不死,否则就休怪在下剑下无情了!” 小景的心,却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不仅是个不重要的人,还是个……替身啊。 第25章 为什么被放弃的人总是他 林墨白眼尾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小景。 他发现小景这个少年, 虽然年纪不大,感觉也不像是有修为的,但看起来很不简单。 但凡今日换一个人, 被当众掐着脖颈,举在半空中, 生死都不受自己所控。 还听着“同伴”一口一声,替身,炉鼎,不重要,他的命不值钱。 但凡换个正常人,不说会勃然大怒, 嚎啕大哭, 最起码脸上应该有些情绪变化。 最起码的愤怒或者悲切应该有吧? 可是在小景的脸上,林墨白看不出来他有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冷静得诡异, 让人都怀疑他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一双很显风情的眸子, 此刻澄澈无比,不染任何杂质。 透过这双眼睛,林墨白蓦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同父异母的二弟林景,曾经也拥有一双澄澈温柔, 宛如琉璃般的眼睛。 怪不得林惊鸿会说,面前这少年是罗素玄寻来的林景的替身。 那双眼睛,不, 准确来说是眼神实在太像太像了。 林墨白甚至暗想,也许, 他能把小景带回林剑山庄, 只拥有同林景相似的眼神, 就足够他庇佑小景一生了。 须臾之后,林墨白才冷声道:“看来,你真是不把这少年的命放在眼里了。既然你想要我二弟的拂尘,那我给你便是了。” 罗素玄露出一副诡异的神色来,静静等着林墨白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林墨白紧接着道:“但是,你不许伤惊鸿一根毫毛,否则,我就将手里这个少年剉骨扬灰!” 说着,手底下猛然一用力,小景只觉得脖颈被钢板死死夹住了,喉咙一痒,鲜血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小景什么也没说,一个字也没吭,甚至连呼吸声都压得很低。 鲜血顺着唇角滴落在了林墨白的手背上。 林墨白下意识蹙紧了眉头,颇有几分嫌脏。 手底下的力气却丝毫未松。 小景整个人无力地垂在半空中,宽大的衣衫显得他的身形异常的消瘦。 其实,小景并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曾伤害过林惊鸿一分一毫,也从未起过任何恶意。 可林惊鸿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要置他于死地。 林惊鸿口中的沈师兄,才一见面,就毫不留情地捅了小景一剑,生生穿胸而过。 林惊鸿口中的好兄长,才一见面,就掐着小景的脖颈,将他举在了半空中。 现在还说,要将他剉骨扬灰。 小景不知道,罗素玄到底为什么非要那劳什子的拂尘。 也不明白,区区一个拂尘为什么值得罗素玄如此大费周章。 小景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罗素玄宁愿他被林墨白剉骨扬灰,也非得要林景的拂尘不可。 在罗素玄的眼中,连一个拂尘都比他重要。 如此看来,他的命是真的不值钱,就跟街头三文钱一捆的大白菜似的。 林墨白点头,竟然也答应下来,可正要取出拂尘时,他忽然转过脸来,同小景道:“你的眼神能有几分像我二弟,是你此生的幸运,也是你最大的不幸。” 罗素玄却猛然一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望向小景,就见那双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 小景都听见了! 他全听见了! 全部都听见了?! 罗素玄的呼吸猛然一窒,熟悉的钝痛又迅速蔓延至了心房。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林墨白已经从衣袖中掏出一柄拂尘,往上一扬,厉声呵道:“罗素玄,拂尘在此,还不把惊鸿放了?” 罗素玄的目光下意识跟随着拂尘往半空中望去,飞身就去抢那拂尘。 哪知却在下一瞬,林墨白好似丢什么破烂玩意儿。 随手将小景推了出去,身后姗姗来迟的门生们见状,噌的一下,长剑出鞘,对着小景的后心刺了出去。 也就是说,如果罗素玄想取拂尘,那么小景就会被剑刃刺成筛子。 如果,罗素玄去救小景,那就取不了拂尘。 带着林惊鸿这么一个累赘,无论是去取拂尘,还是救小景都是极麻烦的。 而无论罗素玄是取得了拂尘,还是救下了小景,只要一旦放下了林惊鸿,今日就会被围杀。 林墨白使了好一手计谋,全然把小景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甚至都没想过,倘若罗素玄真的毫不在意小景的性命。 那么小景就会被身后的剑刃生生捅成筛子。 他一个空无修为的普通人,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小景整个人失重般地被人推了出去。 耳边是簌簌的风声,劲风吹起的落叶刮在面颊上,有些刺痛。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定格住了,小景的眼睛下意识睁大了。 罗素玄飞身取拂尘的身影,清晰无比地映在了他的瞳孔中,成为了他日后很长时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被放弃了,被抛弃了,就因为他的性命不值钱。 被无视了,被轻贱了,就因为他不重要。 林墨白说,能有几分像林景,是他今生的幸运,也是他最大的不幸。 小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到底哪里像林景了。 他只知道,即便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他也绝对不能轻易放弃自己。 想活着,他还不想死。 “小景!” 罗素玄放下了林惊鸿,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飞身而起,抬手去抓拂尘,他的脸却下意识转向了小景。 眼睁睁地看着小景的身后横着好几柄长剑。 很快就要把小景捅成了筛子。 罗素玄看得目眦尽裂,取得林景的拂尘,在这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他不要林景的拂尘,他要的是面前的小景!!! 他从来都没见过林景,他在乎的,怜悯的,想要保护的人,明明是面前的小景! 林惊鸿见状,呼吸猛然一窒,下意识地伸手咆哮道:“不要!!!” 就在小景的身体,即将被数道剑刃生生穿透之时,他整个人竟然僵在了半空中。 小景浑身散发着诡异的罡气,将身后刺向他的剑刃崩断,数十个门生不敌,倒飞出去吐血不止。 就见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煞白且美艳的脸,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地问:“为什么被放弃的人是我?你们在做决定前,都不用考虑我的意见么?” “小景!” 罗素玄瞳孔剧烈颤动,刚要飞身冲向小景,哪知林墨白一手护住林惊鸿,竟也来抢夺拂尘。 如此一来,罗素玄的脚下就跟被钉住似的,根本无暇再顾及小景了。 他心想,小景的脾气一向温和,又单纯善良得很,他说什么,小景都信,而且是字字句句都很相信。 大不了事后他好生哄一哄小景便是了。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日后再想寻回林景的拂尘,可就难上加难了。 罗素玄别无他想,只想让小景早日变回原来的林景。 他也可借此,找回自己遗失了很多年的记忆。 可如此一来,几人争抢拂尘的身影,就完完全全地显现在了小景的面前。 小景的喉咙很痒,鲜血止不住地从喉咙底往上翻涌,原先的剑伤也因为伤口崩裂,鲜血润透了衣衫,泛起了大片的血红。 他难受地弯下腰来,抬手捂住嘴巴剧烈咳嗽,消瘦的肩膀颤抖不止,鲜血透过指缝溢了出来,滴落在地,很快身下的一小片草地上,好像下过了一场血雨。 可自始至终,罗素玄都没有看过来一眼。 一直在同林墨白争抢一柄拂尘。 那柄拂尘看起来极其普通,乌木的柄,前端附上略有些稀疏发黄的兽毛,可能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反复把玩摩挲的缘故。 那兽毛梳理得十分平整,只是缺乏了应有的色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死物,可小景却分明觉得,那柄拂尘沉封了很久很久,宛如“死”了一般,了无生气。 林墨白一手护住林惊鸿,空出的一只手提剑,飞身而起,不过片刻便同罗素玄过了不下于数十招,他厉声道:“罗素玄,你算什么东西,竟妄想染指我二弟的法器?找死!” “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今日,这柄拂尘我是要定了!” 罗素玄言之凿凿地道,浑然不顾小景还在 就在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自远处传来一阵分枝踏叶的声音。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群无极道宗的弟子御剑行来。 为首的那人正是沈清源! 他非但没死,反而还追了过来,只是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才一落地,沈清源便同身后的弟子们道:“众弟子听令,捉拿邪道罗素玄,死生不问!” 一声令下,上百道身影嗖的一声涌了上前。 沈清源几乎一眼就瞥见了小景,看见他的一刹那,先是微微一愣,暗想,这少年倒是福大命大,受他一剑,居然还没死。 第二反应便是,罗素玄对此人极是在乎,想必关系非同一般。 又抬眸惊见罗素玄打伤林墨白,一把抓住了拂尘。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柄拂尘应该就是当初林景手里的那柄。 沈清源急中生智,提剑往小景的喉咙上一指,同罗素玄厉声道:“把拂尘放下,我饶小景不死,否则……” 那贴着小景脖颈的长剑微微用力,便在他的喉咙上,挑出一条血痕,正缓缓往外冒血。 罗素玄厉声呵斥道:“你敢!” 小景的心,就好像被人生生剜了出来,然后从高空中坠落,摔成了一摊烂泥一般。 眼眶又涩涩得难受起来,望了面前的沈清源一眼,小景又转头看了看罗素玄。 就突然之前,他好像一个人都不认识了。 小景的眼眶渐渐红了,密密麻麻的血点很快就爬满了眼球。 沈清源正望着场上情形,根本无心盯着小景,待他反应过来,身后发生异样之时。 还没转身,就被一阵极盛的罡气震飞出去,倒地吐血不止。 “你……你不是普通人!你到底是谁?!” 小景并未开口,只是抬手一抓,那柄拂尘嗡的一声,通身泛起了异常璀璨的光芒。 罗素玄的手经受不住正道的罡气,才将拂尘松开,就听轰的一声,那拂尘在半空中高速旋转了数圈之后。 径直落入了小景的掌心。 那原本沉旧的拂尘,也在落入小景手中的那一刻,好似恢复了生命一般,瞬间洗净铅华,变得光滑柔亮。 还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好像遇见了亲人一般,不停颤动着。 沈清源狼狈地跌趴在地,捂着胸口咳血,苍白着脸,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手拿拂尘的少年,几乎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好半晌儿才低声喃喃自语:“这是……这是林景的拂尘,他……他怎么能用?” 同样满脸震惊的,还有在场其余三个人,林墨白的眸色变得深沉许多,望着手拿拂尘的少年,摇头道:“这绝对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林惊鸿惊得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道:“我二哥的拂尘,居然……居然在小景的手上?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唯有罗素玄一声不吭,忽然飞身上前,同小景只有一步之遥时,低声道:“小景,你先跟我走!事情不是你听见的那样,我没有不在乎你,小景!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说着,他抬手去抓小景的手腕,试图将人先带离此地。 可还没碰到小景的衣袖,便被他直接躲开了。 小景面无表情地道:“就为了争夺这么一柄拂尘?” 罗素玄颤声唤道:“小景……” “在你眼中,我的命,还不如这区区一柄拂尘?” “小景,不是这样的!” 那自然不是,小景的命固然很重要,可若是没有拂尘在手,小景身无法力,到底几时才能恢复记忆,变回当初的林景? 罗素玄沉声道:“我知道你全听见了,小景,我可以解释,要打要骂都可以,但现在,你必须跟我走!” “不许走!他手里拿的是我二哥的拂尘!我不许他走!” 林惊鸿大声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景手里的拂尘,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小景绝对不能跟你走!” “怎么,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罗素玄不以为然,冷嘲热讽了几句,抬手又要去抓小景的手腕,哪知小景不肯与他有丝毫的触碰。 一甩拂尘,嗖啪一声,狠狠抽过罗素玄的胸膛,只这么一下,罗素玄的气血翻涌,喉咙也是一阵腥咸。 “小景,跟我走!” 罗素玄仍旧不死心,向着小景伸出手去,齿缝间溢出了鲜血来,他又满脸沉痛地唤了声:“小景!” 可小景置若罔闻,好像根本就听不懂罗素玄在说什么。 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罡气,将他整个人团团包围其中。 林墨白见状,上前一步道:“他不能同你走,我须得带他回林家,看他究竟同我二弟有何渊源!” 林惊鸿也跟着道:“我二哥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魂,我绝对不可能放任你抢走我二哥的东西!” 他们口口声声说的,全是不能抢走拂尘,从始至终,要舍弃小景的,是他们。 现在又生拉硬拽,不肯放小景走的人,还是他们! 小景不喜欢他们这样! 对他无缘无故呼来喝去的,把他当什么了? 街头没人要的阿猫阿狗吗? 随便丢根肉骨头给他,他就必须奴颜婢膝地摇尾乞怜? 小景做不到,他死也做不到。 罗素玄受不住拂尘上的罡气,捂着胸口往后连退数步才堪堪停住,他抬起头来,冷汗都冒出来了,低声道:“小景,跟我走,快啊!” “小景,不要跟他走,他会害死你的!” 林惊鸿拖着条断臂,声嘶力竭地大喊,“在我没有搞明白你到底是谁之前,不许你走!你跟我回林家!” “那拂尘是我二弟的法器,除遇主人之外,决计不会如此!你同我回林家,我要好好看看,你到底同我死去多年的二弟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语罢,林墨白飞身上前,抬手要将小景擒住,哪怕是生拉硬拽,也要把他带回林剑山庄。 哪料小景非但不肯,还一拂尘狠狠打了过来,林墨白忙侧身躲闪,可仍旧被拂尘尾端扫到了手背,刮出了道道血痕。 “我不是什么林景,我叫常轩,是南阳常家的一个庶出,不是什么林景,从今天开始,你们也不要叫我小景了!” 小景面无表情的,周身的罡气越来越盛,卷起了风阵,宛如利刃一般咔擦作响。 一时间飞沙走石,林木剉断,眼前烟尘四起,根本看不清楚周围景物。 沈清源见状,用剑支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望着面前站在风阵中央,浑身都散发着诡异罡气的少年。 瞳孔都剧烈地颤动起来,染血的唇瓣不停哆嗦着,蠕动了很久都没说出话来。 那个名字就在唇齿间,怎么都吐不出来。 好半晌儿之后,沈清源才哑着声道:“你们今日谁也不许带走他,他是我无极道宗的人!” 顿了顿,他撑着剑往前踉跄了几步,望着小景,一字一顿道:“跟我回无极道宗,我带你回去见师尊!” 第26章 师尊弟子真的很痛 “师……尊?” 小景微微歪着头, 露出一副很迷茫的神情,他手里的拂尘嗡嗡作响,正源源不断地吞.吐着灵力。 将他的衣衫震得猎猎作响, 一张明艳的面容,此刻也显得隐隐绰绰。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小景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 “我没有师尊,”小景缓缓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道:“我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那可由不得你了!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 林墨白眸色一深,将林惊鸿轻推到门生的怀里,呵斥众人护好他。 而后飞身就要破小景周身的风阵,强行将他带回林剑山庄。 罗素玄见状, 厉声呵道:“你敢动他!” 也随后跟着冲了上前。 二人互不相让, 两剑相接发出铮铮的巨响,登时剑光阵阵, 灵气溢散。 极盛的灵力将在场众人推出去数步之远, 林惊鸿被门生们护在中间,抬袖挡风,大声道:“小景,跟我回林家!小景!” 沈清源本就身负重伤,如今不过强撑着罢了, 被溢散开来的灵力推出去数步,同左右的弟子们道:“结剑阵!无论如何必须挡住罗素玄,把那个少年带回无极道宗!” “是!” 一声令下, 上百个道宗弟子簌簌飞身上前,将手里的长剑抛在半空中, 双手结印, 飞速摆下剑阵, 将罗素玄笼罩其中。 凌厉的剑气绞出的气流,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 趁着罗素玄被剑阵困住,沈清源和林墨白几乎同一时间,凑近了小景。 二人各自抓着小景一只手腕,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林墨白沉声道:“跟我回林剑山庄!” 沈清源咬牙切齿道:“随我回无极道宗!我带你回山见师尊!” 二人互不相让,谁也不肯率先松手,好像把小景当成一个漂亮物件,肆意地拉扯,浑然不顾小景身上还有伤。 如此拉扯之下,那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流血,蔓延出的鲜血,顺着袖管流向了小景的手背上,再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两人惊见此景,瞳孔骤缩,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声道:“你放开他!” 小景的脸上没什么痛色,好像也感觉不到疼。 他面无表情地同林墨白道:“带我回林剑山庄,然后把我剉骨扬灰,是么?” 林墨白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有些恼羞成怒地道:“胡说!为兄怎会如此待你?” 小景没理他,又把头扭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沈清源,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他道:“你把我带回无极道宗,然后当着你师尊的面,再捅我一剑,是么?” 沈清源比林墨白的反应还大,当即面色就铁青起来,牙齿咬的咯噔作响,一字一顿地道:“不是,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带你回去见师尊!” “滚开!” 小景不肯,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甩开双臂,凌厉的劲气将二人推出去数丈之远。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更加浓郁的罡气之中,浑身都不停颤动着,攥紧手里的拂尘,指着面前每一个人道:“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就是死,我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小景其实不太懂玄门道术,也不太会运用灵力,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快被灵力冲.爆了,必须要将这股莫名的力量释放出来才行。 可他又不肯伤了无辜之人,只能将众人推开,然后拿着拂尘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每往前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道血脚印。 林惊鸿见状,当即急得跳脚,大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追,快追!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他给我拦下来!就是绑,也把他绑回去!” 为了能拦住小景,他开始慌不择言地道。 那些门生听罢,忙取出缚灵绳,嗖的一下,往小景身上套去。 可根本连衣袖都没挨到,就被灵力光罩狠狠弹飞出去。 不仅如此,小景还回过头来,反手一甩拂尘,极盛的灵力平削而过,将脚下的大地生生掀开一层。 登时烟尘四起,树木翻倒,惨叫声此起彼伏,人影错乱。 小景呼呼喘着粗气,浑身的筋脉都夸张且狰狞地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滚开!不要再来烦我!” “小景!” 罗素玄也终于破开剑阵,冲了出来,那些道宗弟子受到反噬,纷纷倒飞出去,吐血不止。 他也受了些轻伤,唇角染上了鲜血,都顾不得别的,飞身上来,作势从背后拉小景的手。 “小景,跟我回……” 噗嗤—— 一道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在耳畔边骤响。 罗素玄的瞳孔剧烈颤动着,那熟悉的,被人用利刃穿透心脏的痛感,再度涌了上来。 脑海中电光石火一般,闪现过无数画面来。 画面中有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年,也是如此这般,回身一剑刺向了他的胸膛。一剑绞碎了他的心脏。 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小景手里拿的,却只是一柄拂尘而已。 罗素玄抬手攥住穿透他胸膛的拂尘,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原来被利刃穿透胸膛,是这么疼的。 原来,不久前,小景受的痛楚是这样的。 他和小景终于还是受了一样的伤,吃了一样的苦。 “小景,这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失去灵智了。” 罗素玄缓缓呼出一口血腥气,满目悲切地望着小景的脸,低声道:“小景,跟我走,好不好?” 小景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好像根本也听不懂罗素玄在说什么。 只是冷冷地看着拂尘穿透了罗素玄的胸膛,亲眼看着罗素玄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脸上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甚至不顾罗素玄的生命,毫不留情地将拂尘抽了出来。 瞬间滚.烫的鲜血飞溅,喷了小景满头满脸。 林惊鸿见状,万般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是,小景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他是凡人之体,无法操纵玄门的法器,快把他手里的拂尘夺掉,否则拂尘为了护主,会吸收他身上的气血!” 林墨白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忙出声道:“快,阻止他!否则小景的身体一旦承受不住灵力的反噬,顷刻之间就会爆.体而亡!” 好像为了验证林墨白的猜想一般,小景浑身的血管和筋脉,越发诡异狰狞的暴了出来。 面颊上筋络浮动,宛如淡青色的老树根,错落盘踞着,看着十分骇人。 罗素玄心知,再不阻止小景,恐怕就来不及了。 当即也不顾自己的伤,抬手就要去夺拂尘。 可小景哪里肯,侧身躲开不说,一拂尘扫在罗素玄的手背上,生生划开数道血口。 小景冷冷道:“滚!” “小景!” 罗素玄不肯再伤他了,也未用剑刃,甚至都不敢用灵力,抬手又要去夺小景的拂尘。 然后再次被拂尘抽过手臂。 小景也再次冰冷地道:“滚!” “小景!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很在乎你,小景!” “滚!” “小景,我真的很在乎你,我没有把你当炉鼎!” “滚!” “小景,你先把拂尘放下来,好不好?不要让拂尘伤了你自己!” “滚!” “小景,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滚!” …… 任凭罗素玄说尽了好话,可小景至始至终,只对他说一个“滚”字。 并且毫不留情地用拂尘挡开他。 鲜血将罗素玄一整条手臂都染红了,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罗素玄的面色惨白如纸,依旧不死心地开口道:“小景,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小景:“滚!” “小景疯了,小景疯了!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再这么下去,小景会死的啊!” 林惊鸿挣脱那些门生,拖着一条断臂,踉跄着扑了上前,望着眼前不断出手伤人的小景。 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现在凑过去,小景也会毫不留情地伤他。 一定比伤罗素玄,下手还要狠辣许多。 这绝对不是二哥!!! 如果真的是二哥,就绝对不会出手伤害大哥还有沈师兄的! 二哥绝对不会二话不说,就出手伤害那么多道宗弟子的! 二哥生性善良,怜悯众生,又一向温柔可亲,对待师长总是恭恭敬敬,从来没有一丝怠慢。 对待年幼的弟子们,也总是悉心教导,从不苛责。 林惊鸿望着周围,那么多受伤的道宗弟子,看着他们在地上痛苦哀嚎。 有的手臂被打断了,有的捧着腿苦苦挣扎,还有的吐血昏迷不醒……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二哥能做的出来的! 林惊鸿甚至开始怀疑,二哥的拂尘是不是认错了人。 又或者说,小景并不是真正的二哥。 “不是这样的,我二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二哥不会这样的!” 林惊鸿万般难以置信地摇头,忽然猛地往前冲了几步,提剑就刺罗素玄,破口大骂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从中使了什么邪.术,一定是你害了小景!” 罗素玄对小景客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林惊鸿客气。 当即眸色一戾,反手一剑挥了过去。 林惊鸿的灵力被封,又只有一条手臂,哪里是罗素玄的对手。 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而出,铮的一下,钉在了一旁的大树上。 罗素玄冷笑着道:“自寻死路!” 而后一剑刺向了林惊鸿的喉咙,作势要将他一剑穿喉。 林惊鸿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想,如果小景真的是二哥,那么就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罗素玄杀他。 绝对不会看着别人杀他的! 如果小景真的是二哥,那么就一定会出手救他的! 林墨白见状,伸手撕心裂肺地大喊:“惊鸿!” 就连沈清源也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即将被人一剑刺穿喉咙的林惊鸿。 却在那剑尖即将刺向林惊鸿喉咙的一刹那,忽听身后传来嗡的一声。 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自远处飞速袭来。 铮的一下,挡在了林惊鸿的面前。 两剑相撞,剑光四溢。 罗素玄心头大惊,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长剑,脑海中咔擦蹦出一个名字来。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沈清源却宛如焕然新生一般,惊喜道:“是师尊的命剑!师尊来了!” 这一声师尊就跟催命符似的,罗素玄的整个心脏猛然悬了起来,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威压,迫使他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被剑气所伤之后,罗素玄往后倒退几步,更多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下来。 不过短短片刻,他浑身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清晰无比的知道,自己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 当即又去抓小景的手腕,罗素玄咬牙切齿地道:“跟我走!快!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可小景却再一次,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甩开了。 并且也再一次,冷酷无比地对他说了一个“滚”字。 “啊!!!” 罗素玄浑身的骨头都好像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碾压着,随时都有可能寸寸化作齑粉。 他痛不可遏,死死咬紧牙齿,自伤口处涌出了浓郁的煞气,很快就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这是……难道说,罗素玄不仅是个邪道,他还是魔族中人?” 林墨白蹙紧眉头,手里的长剑嗡嗡作响。 “小景,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还会回来找你的!啊!!!!!!!小景!” 说完这些,罗素玄整个人被煞气吞噬,不过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景面无表情地看着罗素玄消失了,然后又缓慢地抬起了拂尘。 而这一次,他的拂尘对准的人,正是站在他眼前不远处——被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护着的林惊鸿。 “不要!” 林墨白大惊失色,忙上前阻止,厉声呵斥道:“不要伤害惊鸿!” 沈清源也同样出声道:“住手!不许伤害惊鸿!” 并且,两个人不约而同就将手边的命剑甩了出去,径直冲向了小景。 可其实,小景自身的灵力消散得也差不多了,根本就无法与那柄流光璀璨的长剑抗衡。 如此这般,也只是逼那长剑与拂尘相撞,彻底将余下的灵力释放出来。 而若是如此的话,小景必然要受到严重的反噬,被两种法器产生的劲气所伤。 可林墨白和沈清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许小景伤害林惊鸿。 从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小景的错。 根本就没考虑过,在越无尘的命剑保护之下,小景非但伤害不了林惊鸿,反而还会被其重伤! 甚至还推波助澜,三剑齐发,向小景杀了过去。 如此的兴师动众。 又如此的惊恐万分。 就为了防止林惊鸿再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而把剑尖对准了,一个没有金丹,没有修为,甚至神智都不清醒,被拂尘控制着,丧失灵智,却只为了自保的普通人。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往往只有在这种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才是最真实无比的。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带小景离开这里,可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林惊鸿。 就在小景即将被剑气伤到时,那原本护着林惊鸿的长剑,却突然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径直护在了小景的身前。 锵的一声,溢散开来的剑气,一下将两人都冲散开来,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惊鸿!” 林墨白下意识冲向了林惊鸿,一把将人接入怀中,却眼睁睁地看着小景也倒飞出去。 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软得跟面条一样,仰天喷出好大一口鲜血。 少年的长发在半空中散乱地翩飞,无数血点弥漫在空气中。 手里再也攥不住任何东西了。 小景的手一松,拂尘啪叽一下掉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在半空中飞了起来。 身子不受他控制地跌飞出去。 这次,他会死吧。 一定会死的。 巨大的冲击力,肯定会把整个后背撞成一摊烂泥。 他的琵琶骨瞬间就会被撞成碎渣,五脏六腑都会在一瞬间移位。 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 小景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一定当场就会被摔死了。 可是,他很不甘心。 因为他还没找到阿娘。 他很想看看,阿娘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再欺负她了。 如果可以的话,小景想告诉阿娘,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地活着。 可光是活着,就好难,好难。 就在小景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摔成一摊烂泥时。 自背后有人将他接住了。 熟悉又陌生的降真气味,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了。 小景吃力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即便他再分不清楚美丑,也知道,来人生得很好看,比罗素玄还要好看。 小景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一句话,皎皎若明月,清冷似寒霜。 那眉心上有一条鲜红的竖痕,鲜艳得跟血一样。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道袍,明明年纪也不算很大,可满头白发,自玉冠上垂下了两条锦带。 随风飘在了小景的脸上,他觉得有些痒痒,下意识抬手轻轻拽了一下。 然后很心安理得地把脸埋在了对方的胸口。 小景闭着眼睛,声线颤得不成样子,哽咽着,委屈又痛苦地低声道:“师尊,弟子真的好痛……” 第27章 师尊感到很心痛 “小景?醒醒, 小景!” 越无尘将人抱在怀里,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怀里的少年,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比起当初的林景,真可谓是面目全非。 除却容貌之外, 浑身上下更是没有林景当初半点影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能使用林景的拂尘。 若说他同林景没有任何关系,那绝对不可能。 “师尊!” 沈清源捂着胸口,踉跄着行来,望着越无尘怀里孱弱无比的少年,沉声道:“此人能召唤林景的拂尘, 难道说, 是林景又回来了?” “这绝不可能!当初我二弟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连越宗师都亲口承认, 我二弟再无问世的可能,这少年又怎么可能会是他?” 林墨白将林惊鸿松开,上前几步,蹙眉道:“不过,他总归是同我二弟有几分渊源的, 难保不是罗素玄从中作梗。无论如何,我得将人带回林剑山庄!” “不行!”沈清源沉声道:“他不能同你们走,他与那个罗素玄来往密切, 纠缠不清,罗素玄又极有可能是魔族的人, 万一这少年是假的, 混入林剑山庄, 谁知道要行出什么恶事来?为今之计,先带回无极道宗,听候发落!” 林墨白:“真是可笑,魔族早就不复当初,一个小小的罗素玄又能翻出什么天来?莫说这少年的身份是真是假,但凭他能召唤我二弟的拂尘,又与我二弟有几分相像,他就必须跟我回去!” 沈清源道:“那就更应该让他回无极道宗了,毕竟那里才是林景曾经长大的地方!” “你们都别吵了!我不管!谁能召唤我二哥的拂尘,谁就是我二哥!” 林惊鸿扑过来,望着小景闭紧的双眸,惨白的脸,忍不住哽咽着道:“越宗师,求您救救他,一定要救活他!不管他是不是我二哥,从今往后,我都会照顾他的!” 越无尘自然会出手相救,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受伤,他也会救,更别说怀里的少年,极有可能是他可怜的小徒儿的转世了。 此地原本就偏僻,无论是距离林剑山庄,还是距离无极道宗,都有不短的路程。 小景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正昏迷不醒,倘若再带着他赶路,恐凶多吉少。 索性就地寻了个可以落脚的客栈。 越无尘将人抱到房里,给他输送灵力,在此期间,还特意查探小景的体内是否有金丹流转。 身上是否有林景的痕迹,又是否还有林景的气息,哪怕是林景的一点点灵力也好。 可让他很失望的是,面前这个少年非但没有金丹,就连根骨也不算好。 比起当年的林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又受了此等重伤,恐怕日后就是养好了,也再难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再说的直白一点,小景的身体基本上是半残了,就算以后养好了,也是体弱多病,苟延残喘,别说修道了,能不能活到老,这都是一个问题。 越无尘试图解开小景的衣衫,给他清洗包扎伤口。 可鲜血凝固住之后,伤口和衣衫都黏在了一起,他才刚扯了几下,那鲜血就又涌了出来。 原本昏迷不醒的少年,此刻也有了点反应,浑身不停哆嗦着,还满头大汗的,从苍白的嘴唇里,缓缓吐出一句“好痛”。 只这么一句“好痛”,越无尘的手就狠狠停顿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林景的拂尘受此少年的召唤,那么越无尘也觉得面前的少年并不是他的徒儿林景。 因为,越无尘记得很清楚,记忆里的林景从七岁开始,就再也没流过眼泪。 不管受多重的伤,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一笑,说自己没事。 一身白色道袍不染纤尘,同他的性情一样,温柔似水。 也从来没有在越无尘的面前喊过痛,说过疼,从来没有过。 越无尘恍惚想起,当初林景跪在殿门口受刑的场景。 先是将他的外裳扒了,就穿着一身很单薄的里衣,长发挽到前面放好。 那时正值严冬,林景的脸被冷风吹得煞白煞白的,还有些发青。 端正无比地跪在地上,膝下的青石砖上,还有残留的积雪。他的脊梁骨挺得很直。 十几个弟子站成两排观刑,由两个执法长老施刑。 用的是无极道宗很重的一种刑具,外表看起来像是乌黑的藤杖,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倒刺,基本上一杖下去,皮肉瞬间就会被撕扯开来,狠狠打在骨头上。 自无极道宗建立以来,所受此刑的弟子,不过寥寥几人,皆是一些犯下大过的弟子,而且都无人能撑过十杖,必得痛哭流涕,百般哀求,只求一死。 可当初的林景硬生生地挨了一百二十多杖,两个执法长老昔日很器重他,都认为他日后能有大作为,甚至都暗地里将他视为下一任的执剑长老栽培,逢人就夸林景天赋异禀,是道宗百年不遇的奇才。 日后必定能光耀师门,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听闻了林景的所作所为之后,都很痛心,也很失望,说不出来的厌烦恶心,下手自然越来越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林景满身的罪孽,以及他带给师门的耻辱。 越无尘当时就坐在大殿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全程没听见林景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还一度觉得,外头受刑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木头人。 哪怕是根木头,也该发出点声响来。 后来,刑毕之后,林景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问什么都不说。 见到越无尘出来时,林景也只是低头叩首,求师尊不要逐自己出师门。 除此之外,没别的话。 可能还是不够疼,打得不够重,林景嘴很硬,死都不肯说出魔皇的下落。 那时越无尘瞥过林景的身后,几乎完全被鲜血浸透的后背,那满地铺着一层鲜血。 鲜血都顺着台阶往下淌,左右站着的好些弟子都不忍心看了,把头往旁边移。 但也没有一个人出声为林景求情的,好像都默认了林景罪无可恕,就连执法长老也气恼地呵斥说,林景真是自甘堕落,无可救药了。 真是给师门蒙羞,真是让修真界不耻。 师门花了十七年,精心培养教导出来的孩子,一个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长大的孩子,怎么最后沦落至此! 简直太让人失望了! 还不如直接死在魔界,死在魔皇手里,就不应该活着回来! 越无尘当时对林景也很失望,可终究抵不过心痛。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但凡林景哭出来,说一个疼字,求师尊饶他。 越无尘觉得,自己也就不会那么铁石心肠,最起码亲手废掉徒弟的一十七剑,他是刺不下去的。 也许会选择稍微仁慈一点的方法。 可都那样了,林景也没喊过疼,一个字都没喊。 全程无一声哀嚎,只求受罚之后,师尊不要逐他出师门。 那么隐忍的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喊痛的,也不会求饶不会哭的孩子。 又怎么会像眼前这位少年一样,虚弱地躺在床上,嘴里毫无意识地喊痛? 越无尘知道伤成这样肯定很痛,可如果是林景的话,就绝对不会喊出来的。 “我……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小景昏迷不醒间,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喊疼,苍白的小脸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整个人不停颤抖着,四肢百骸都沉得跟灌铅似的。 越无尘沉默着用剪刀剪开小景身上的衣服,入目可见一个血窟窿。 那是一处很明显的剑伤,才刚结痂,又崩裂开来,血肉模糊的一片。 即便越无尘足够小心谨慎了,可小景还是不停地喊疼。 一直喊得嗓子都哑了,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越无尘听不下去了,怕他再喊下去,嗓子都要废了,抬手抓过一团布,把小景的嘴堵住了。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他也终于有空闲,拿过拂尘在小景跟前一试。 便见那原本安安静静的拂尘,一接触到小景,就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通身灵力四溢。 好像察觉到主人正身负重伤,还发出类似于小兽的哭声。 说起来也有些可悲。 林景此生一共就两样法器,一柄命剑,名曰净灵,是当初越无尘所赠,上面的字也是他亲手刻的。 还有一柄拂尘,是每一个人道宗弟子都有的,以自己的气血滋养,养个十多年便也慢慢炼制成了法器。 可林景的命剑,当初回来时就已经丢失,只带回来这柄拂尘。 后来林景死后,林墨白说想求此拂尘,算是留个念想,越无尘也允了,如今此物却成了唯一能认出林景的东西。 越无尘反复试了几次之后,终于确定,面前的少年就是林景。 可也不全然是林景,只是林景残缺的元神暂且在人间承载的躯体罢了。 这躯体本身的根骨就不好,现如今又残废至此。 若是有朝一日,林景的神识恢复,恐怕也不能接受自己成了一个残废的事实。 越无尘心头剧痛,明白是他这个当师尊的,对徒弟多有亏欠。 虽然这些年,他一直期盼着,林景还能再度降世,但真当他见到面前的小景时,却有难以置信。 总觉得像是做了场噩梦。 小景带给了他,堪比噩梦一般的痛心和酸楚。 并且往后很多年,越无尘只要看着小景残废的身躯,再想起当初林景的风华飘逸。 心头就好像横着一柄剑刃,将他伤得痛彻心扉,无时无刻都在悔恨中挣扎,永远得不到解脱。 第28章 喜欢月亮又嫌他冷清 越无尘从房里出来时, 林家两兄弟还在外头苦苦等候。 一个站在廊 沈清源自知有错, 从来时就一直跪在门口,动也没敢动。 三人见越无尘出来了, 立马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 林惊鸿更是二话不说,推门就进,被越无尘抬手挡住了。 林墨白见状,便知越无尘还有话说,赶紧将性子急躁的林惊鸿拽住了,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急切不安, 沉声道:“敢问越宗师, 里面那位少年究竟同我二弟有何渊源?他明明就是一个普通人,为何能轻而易举召唤我二弟的拂尘?这是何缘故?” “是啊, 师尊, 那少年真的很古怪,此前……此前弟子曾刺了他一剑,按理说,寻常人决计活不下来,可他不仅活下来了, 还能以凡人之体,强行使用玄门法器……还有此前,他身上散发的罡气, 分明……分明就是有古怪!” 沈清源跪着抬起头来,神色凝重地道。 越无尘却立马听到了问题的关键, 并且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双眸透着股寒意, 冷声道:“你是说,他胸前的血窟窿,是你刺的?” 林惊鸿猛然瞪眼:“你脱小景衣服了?!” 林墨白忙呵斥道:“住嘴,不许插话!” 沈清源冷汗潸然,满脸沉痛地点了点头,还未再多说什么。 就被越无尘一掌掀飞出去,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还没能爬起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越无尘厉声呵斥道:“你明知他是凡人之体,竟敢对他用剑?为师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让你把剑对准一个凡人?如此恃强凌弱,到底是谁教你的?” “师……师尊,弟子有错!” 沈清源挣扎着跪起身来,拱手拜道:“弟子错了,求师尊息怒!” “这事不怪沈师兄,怪我,是我当时没说清楚!” 林惊鸿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瞧着挺慈眉善目的越宗师,居然二话不说就将徒弟打飞出去了。 见沈清源如此伤重,林惊鸿下意识出面袒护道:“是我的错,当时……当时小景把我的手臂扯下来了,而且,小景和罗素玄举止亲密,整个南阳都传遍了,沈师兄误以为小景也是个邪修,遂才……” 虽然林惊鸿也很痛恨沈清源二话不说,就刺了小景一剑。 但他更痛恨的人是自己。 当时为什么要甩开小景的手,为什么不拉着小景一起走。 又为什么没能及时阻止沈清源,这才害了小景伤重。 林惊鸿很后悔,明明他早就遇见了小景,明明他应该认出来的,明明他最开始是可以带小景回家的。 可他却很迟钝,非但没有帮过小景,反而还助.纣.为.虐,帮着常家的人,一起祸害小景。 林惊鸿恍然想起在秘林初见小景时,小景穿着一身喜袍,脸画得跟鬼似的,分明就是被人强行塞到花轿里,当一个玩意儿,送上门给一个病鬼冲喜,还被人嫌弃,连夜就让他滚…… 还想起小景被他用缚灵绳绑住,丢到柴房里,因为没办法用手拿东西吃,就只能跪趴在地上,啃一个发霉的馒头…… 可能小景当时真的是很饿,根本顾不得馒头是不是发霉了。 就连林惊鸿一脚把馒头踢开了,小景的目光还依依不舍地追着那个发霉的馒头。 二哥何时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罪? 他二哥生来就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无论在林剑山庄,还是在无极道宗,都备受众人瞩目。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染纤尘,永远都是仙门名士! 何时会狼狈到,要跪下来啃一个别人脚底下的馒头? 何时曲过节,弯过脊梁骨? 林惊鸿都不敢继续回想了,只觉得心痛得很厉害,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拽着林墨白的衣袖,他哽咽着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没认出二哥,是我没保护好二哥!明明……明明我早就跟二哥相遇了!明明二哥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啊!明明罗素玄都提醒过我了!他说,他说正是江南好风景啊,是我二哥的名字啊!可我就是没认出来!” 林惊鸿好恨,明明他一路上都跟小景在一起! 可小景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罗素玄给糟|蹋了! 两个人举止如此的亲密,同桌而食,夜里还睡在同一个房里,想必都是同床共枕的! 就连小景也亲口承认了,他已经是罗素玄的人了! 断袖,小景是个断袖! 他二哥现在是个漂亮的,还蠢笨无比,被一个邪道肆意玷|污了的断袖! 林惊鸿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恶心,说不出来的厌恶。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那就只能是罗素玄的错! 因为是罗素玄从头到尾一直在欺骗小景,诱.导小景犯错了! “惊鸿,你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 那肯定不能是林惊鸿一个人的错,因为连林墨白自己也没认出自己的弟弟。 非但没认出来,反而相逢的第一面,他就掐着小景的脖颈,以他来逼迫罗素玄放人。 甚至还说了很恶劣的话! 什么话最杀人诛心,他就说了什么话! 他对小景说,要把小景剉骨扬灰,完全不亚于当初对林景说:“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当初,因为这句话,林墨白痛苦了整整七年。 在这七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都在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 即便林景再隐忍,再坚强,这句话也足够诛了他的心! 明明惊鸿和照影都是他的弟弟啊! 他怎么能如此厚此薄彼? 就因为照影比惊鸿年长,就因为二弟从小不在林家长大,就因为二弟性格柔顺,不争不抢…… 他这个当大哥的,就私心的,把所有兄宠都有意无意地给了林惊鸿。 而忘记了,两个弟弟其实都是一般年纪,不争不抢的那个也不是个木头人,也会疼,也会哭的。 “惊鸿,你先起来,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 林墨白将人搀扶起来,顺手还掸了掸林惊鸿衣衫上的灰尘。 蓦然又想起了,此前小景的血喷到了他的手背上,当时他还很厌恶地蹙紧了眉头。 此刻却自然无比地替林惊鸿掸灰,并且觉得这没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能从心底里,他就对林惊鸿更亲近。 林惊鸿和林照影虽然是双生子,但模样性情天差地别。 如果说,性格急躁,任性执拗,咋咋呼呼的林惊鸿是火一样的脾气,就好像头顶的太阳,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忽视掉他。 不管大家喜不喜欢他,反正哪哪都有林惊鸿,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林惊鸿急火火的声音。 而林照影就同他的名字一样,温柔得好像一道影子,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只会站在某一个地方,看见谁都是微微一笑。 就是见了他这个大哥,也只是礼貌地拱手拜见一下,规规矩矩的,冷冷清清的,和对待别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林墨白一直觉得,他很欣赏也很喜欢二弟的沉稳清冷,每次看见二弟,都打心底里松口气,觉得林家的子弟还是很不错的。 可又难免会觉得二弟对自己太疏远,太冷清,就好像头顶的月亮一样,冷冷清清的。 林墨白喜欢月亮,可又嫌他冷清,不满意太阳热烈,又分外想去靠近。 这可能就是他对两个弟弟的区别。 喜欢的要疏远,不喜欢的,拼命拉在怀里,死也不松手。 会喊疼的,会哭会闹会耍脾气,任性起来无法无天的,他厌烦的同时,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给林惊鸿收拾烂摊子。 不会喊疼,不会撒娇,他喜欢的同时,又落了个清闲,什么事情都不用为林照影做。 越无尘懒得看林家兄弟俩拉拉扯扯的,一个哭天抢地,说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一个满脸心疼,温声细语地说,不是你的错,错不在你。 依越无尘看来,如果一个人真要认定是自己有错,,就不应该在别人面前哭天抢地。 惩.戒自己的方法有很多,难道不是么? 自觉有错,废自己一只手,一条腿,很难么? 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寻个没人的地方,自惩一番,把罪给赔了,很难么? 想当初林景觉得自己有错,也曾经自惩,三刀六洞,满手沾血;也曾跪长阶,赎己罪。 无极道宗的刑罚也不算很多,粗略估计也只有二十来种。 林景前十七年,一直严于律己,恪守门规,勤勉苦学,没因为偷懒闯祸受过惩.戒。 可却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天,一鼓作气把所有刑罚全受了。 无极道宗自建立以来,就只有林景一个人,只身受过所有刑罚。 如果林惊鸿认定是自己的错,那么越无尘其实也不介意,让他也受道宗的刑罚。 只要别再这么假模假样的哭天抢地了。 哭得让人眼睛都疼。 如此的兄弟情深,如此的骨肉相连,血浓于水。 可这些,从来都不属于林景。 越无尘也为林景感到可悲,同时也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和悔恨。 他也曾经在夜深人静,月下无人的时候,狠狠自惩过。 淬骨裂魂,剑刃剜心,分魂裂体,万蛊噬心。 试图感受当初林景所受的苦痛。 这额上的裂魂印,还有满头纷飞的白发,就是他当初自惩的证明。 也是越无尘对徒弟,微不足道的补偿,以及迟来的悔恨。 第29章 小景再也不是林家的骄傲了 越无尘缓了缓心神, 将自己从小景身上探究出的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三人。 整个过程中,他的语气都不急不缓的, 好像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小事。 但手却一直蜷缩在宽袖中,因为攥得过于用力, 连指骨都微微泛白变形了。 林惊鸿的眼泪,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没断过。 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哭起来也跟别人不一样。 不是可怜兮兮地抹眼泪,而是张着嘴跟孩子一样哇哇乱哭。 哭得像是个二百多斤的傻孩子。 林墨白也没空去呵斥林惊鸿哭得太没风度了,心头说不出来的痛楚。 原本他以为,即便过了三五年, 哪怕三五十年, 林景重新问世。 即便不说同从前一样天赋异禀,艳绝玄门, 起码也是个骨骼惊奇, 面容清秀,身家清白,一身正气的少年。 可据他所知,小景的身家并不清白。 不仅不清白,在南阳那个偏僻的, 鸟不拉屎的地方,还颇为有名。 可这个“名”却并不是个好名声,反而是那边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取笑的乐子。 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便知,房里躺着的那个少年, 不仅是个傻子, 还是个断袖。 虽然是常家的一个庶出少爷, 但并不受宠。 母亲原本就是个外头画舫上卖唱的歌姬,被风流的常家家主瞧上,十两银子一夜风流,意外就怀上了。 被带回常家后,也是个没名没分的。 因为生得颇有几分异域风情,得宠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生下了儿子之后,又被善妒的常夫人针对,一直跟儿子住在破烂不堪的小院落里。 林墨白还听说,那孩子小时候生病无人医治,把脑子烧坏了,所以就很蠢笨,别的孩子一岁会走路了,可他还不会爬。 别的孩子都会读书写字了,那孩子还不会说话。 又怕傻子出来闹事,丢常家的脸面,就一直被人用铁链子锁起来。 不久前又被常家使了个毒计,把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强行送上了花轿。 送上门让王家的病鬼糟|蹋的。 都如此这般不堪了,那王家还不要他,连夜就把他赶走了。 这些都是林墨白到了南阳时,听当地的老百姓说的。 说的时候,那些市井小民难免带了几分恶俗的调侃,说那少年被人如何如何欺辱,如何如何玩弄。 当时林墨白听了,都忍不住眉头直皱,还曾冷嗤,觉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堪入耳的事情。 并且认为,谁家生了那样不堪的孩子,真是丢尽了家族的脸面。 可不过短短几日,那传闻中如此不堪的傻子,居然就成了他思念了整整七年的二弟! 这让林墨白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曾经的玄门高足,一朝沦落至此!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怎么接受得了,那么不堪的弟弟? 甚至,他还觉得,林景与其变成了现在这样,还不如不回来。 如果林景永远不回来,那么在他的回忆里,林景就永远是头顶那轮清冷的月亮。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染纤尘,永远都是道宗的高足,他们林家出色的子弟! 可里面躺着的那个孱弱可怜的少年,却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弟弟。 是他曾经宁愿舍弃一身血肉,跪在剑冢之中,跪长阶守长夜,叩求祖上神灵庇佑,求上苍垂怜,以己之命为誓,换所念之人回来。 如今真的如愿以偿了,林墨白竟然觉得,接受不了这样的林景。 “不管二哥变成什么样子,他永远永远,永永远远都是我二哥!” 林惊鸿哽咽着求道:“越宗师,求求您了,一定要救活我二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他!我林家有的是灵丹妙药!实在不行,把我的命分给他一半,我只要二哥活着!” 他可不管二哥变成什么样了。 哪怕二哥面目全非,记忆全无,法力尽失,变成彻头彻尾的废人了,那也还是他二哥!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 二哥就是二哥! 如果当初不是他太任性,非要独自闯魔界救大哥,那么二哥也不会跟着去。 如果二哥当初不跟着去魔界,也许后来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跟二哥是双生子,双生子就应该同生共死。 当初二哥死的时候,他痛不欲生,几乎肝胆俱裂,重伤卧床昏迷了半月。 醒来后曾经不止一次寻死,可最后都被劝下来了。 大哥说,他一共就两个弟弟,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了。 现如今二哥终于回来了,林惊鸿再也不会松开他的手了。 越无尘道:“他不会死,现在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 顿了顿,他的面色沉重起来,迟疑道:“他的灵智受损严重,丧失了生前所有记忆,此前并非他主动召唤拂尘,而是拂尘护主心切。”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没有办法恢复我二哥的灵智了吗?” 林惊鸿急切地道:“我二哥当初那般俊逸清华,对道术有极高的天赋,他苦修了十七年,才达到了那般高度,难道现在要毁于一旦了?” 其实,早在林景还活着的时候,他的修为就已经毁于一旦了。 且不说在魔界受的伤,魔气腐蚀了他的金丹,身体受到了魔皇的摧.残。 后来林景重伤回到师门,等待他的是三庭会审,足足审了他一天一夜。 什么刑都用了,什么苦痛林景都受了。 甚至还有后面,越无尘清理门户,亲自废他一十七剑,断了林景浑身所有的筋脉。 从那一刻起,林景就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十七年的苦修,不过顷刻之间,就毁于一旦。 昔日的风华,也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而这些,都是当初他们在场所有人犯下的过错。 林景能沦落至此,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法推卸责任。 越无尘心里清楚至极,他的徒儿林景,再也不复当初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林景死都不肯说出魔皇的下落。 到底是为什么?! 可林惊鸿并不知道这些,他一直认为林景是在魔界诛杀魔皇之后,灵力耗尽而死。 也根本就没有人敢告诉他,当年林景死的具体细节。 也没有人敢告诉他,林景真正的死亡原因,竟然是来自于魔皇、师门以及亲人的三重虐.杀!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为什么都不说话?” 林惊鸿满脸迷茫地望着他们,急切又惊恐地问:“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二哥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废人的,对不对?二哥还会变得和从前一样,对不对?” “大哥!你说话啊,大哥!” 林惊鸿抓着他大哥的衣袖,拽得紧紧的,努力睁大了通红的泪眼,哽咽着道:“你们有办法的,对不对?大哥,你说话啊,你说话!” “惊鸿,你冷静一点,现在的小景,并不是你真正的二哥,他只是承载了你二哥残魂的躯体罢了。” 林墨白低声安慰道:“等日后,大哥一定想办法,把你二哥的残魂放出来,重造他的血肉,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好不好?” 其实这话也只是天方夜谭,如果早能重造林景的血肉,又何必等到今日? 沈清源一直没开口,面对林景的重生,他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一来,他还是没办法释怀,林景当初毁了小师妹的容貌,害小师妹惨死的事。 二来,他也很悔恨,为什么当初要对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弟,下那么重的手。 当初应该多点耐心,亲口问一问林景那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是以退为进,毁小师妹的容貌,也只是为了保护师妹不受魔人欺辱。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如此,那么沈清源都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又有什么资格,再听林景唤他一声师兄。 “求师尊让弟子见一见小景,弟子愿意以自身的半数修为,助小景修炼。” 沈清源重重地向越无尘叩首,语气沉重地哽咽道:“是弟子的错,弟子不该对凡人妄下杀手,弟子愿意承担罪责,但求师尊给弟子一个补偿小景的机会!” “我也愿意!只要能治好我二哥,我什么都愿意!哪怕再丢掉一条手臂,我也心甘情愿!”林惊鸿上前一步,大声道。 林墨白听了,却缓缓摇了摇头,暗想,小景一个凡人之体,怕是受不住沈清源的半数修为。 莫说是修炼了,看他那副残败的模样,恐怕连林家看大门的修士都打不过。 林家的剑法一向是修真界一绝,曾经的林景也会,一手剑法用得很漂亮。 可惜,现在的小景应该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林景再也不是林家的骄傲了,再也不是了。 越无尘道:“你的错处,回山再罚,至于你的半数修为,小景根本就受不住。” 沈清源听了,越发羞愧难当,又道:“无论如何,那一剑是我刺的,我必会为此负责。” 说起剑伤,林惊鸿猛然想起,当时罗素玄刺了沈清源足足三剑。 每一剑都狠辣无比,还将自己的右手掌也给刺.穿了。 方才沈师兄又受了越宗师一掌,恐怕伤势更重。 索性要给沈清源求情,越无尘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冷漠无比地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是我们无极道宗的门中内事,就不劳烦林少主过问了。” 语罢之后,再没说半个字了。 待小景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他醒来后,反应比之前还要迟钝。 想了好长时间,才想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就记得,他被林惊鸿的大哥掐着脖子。 那个人说,他生得有几分像林景,是他今生的幸运,也是他最大的不幸。 还说,要把他剉骨扬灰。 小景其实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把林惊鸿当朋友了。 因为,林惊鸿不配。 第30章 那些是林景爱吃的东西 小景还记得, 当时身后好多柄剑要刺他,他很害怕。 他不想死,觉得该死的人并不是自己。 一心都是再见阿娘一面。 他要确定, 阿娘是不是真的自由了,有没有人再欺负她了。 然后脑子一热, 他抬手抓了什么东西。 哦,是那柄拂尘。 是那些人一直在争抢的拂尘。 是属于林景的拂尘。 那拂尘委实是一样好宝贝,而且还是一样心地善良的好法器。 当时是拂尘救了他,才没让他被剑捅成筛子的。 他还记得,他好像伤了罗素玄,然后又不受控制地去伤林惊鸿。 小景认为, 他那只是遇见危险了, 下意识想要自保。 可大家都在呵斥他,让他住手。 不许他伤害林惊鸿。 并且有三柄剑, 对准他的喉咙。 后来, 他就被很大一股力量弹飞出去了,亲眼看着林惊鸿的大哥,把林惊鸿接入怀里。 好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可小景自己却悬飞在半空中,长发翩飞,漫天都是他喷出的鲜血。 小景缓缓睁开眼睛。 先是看见床头陌生的鹅黄色床纱, 之后才瞥见,旁边坐着道人影。 穿着玄色道袍,额间有一条鲜红的竖印, 用一支纂刻了九瓣莲花的道簪挽起了满头白发,正坐在床边凝视着他, 看起来非常冷清疏远。 可小景却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 整个人霍然从床上窜了起来。 又因为体力不支, 而重重地跌回床上。 他什么也没说,半个字都没吭。 不受控制地浑身哆嗦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很快就冒出来,争先恐后地顺着额发往下淌。 连衣衫都浸湿了,整个人像是才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觉得望着面前的玄衣道士,整个人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小景的眼睛,根本不敢去看面前人的脸,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身上很疼,但他不敢说出来,只能默默忍着。 并且他总是觉得,下一瞬,面前这个穿玄衣的道士,就要从衣袖中召唤出剑刃来,然后狠狠在他身上乱戳。 这种感觉实在太强烈了。 小景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尤其这人还蹙着眉头,面露关切地向他伸出手。 小景觉得,他好像要打自己,下意识把手抬起来一挡。 可那手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背上,温声细语地询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景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那种想要逃离的感觉,一瞬间攀上了顶峰。 小景很抗拒这人的触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牙齿咯咯打颤地道:“不……不要碰我!” 越无尘微微一愣。 在日夜不息守了徒弟三天三夜中,他想过无数种,徒儿苏醒时,会对他说什么话。 可能痴痴地望着他,唤他师尊。 也可能不认得他了,满脸迷茫地问他是谁。 或许,也会是沉默不语,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可唯独没想过,徒儿会对他如此的抗拒。 从来没对他这个师尊,说过半个字的徒弟,竟然有朝一日,让他不要碰自己。 越无尘恍惚了很久,才渐渐说服自己,林景是林景,小景是小景。 林景和小景之间,差了不仅仅是七年的光景。 小景已经沦落至此了,不能再吓着他了。 是他这个当师尊的,没有照顾好徒弟。 “你别怕,本座是无极道宗的宗主越无尘,并不是什么坏人,也不会伤害你的。” 小景分不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 他从前认为,林惊鸿是名门正派,一定是个好人。 可还不是被林惊鸿在危难关头,狠狠甩开了手? 被林惊鸿的师兄捅了一剑? 还不是被林惊鸿的大哥掐着脖颈,举在半空中? 因此,小景并不认为,面前的人是个好人。 相反,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小景也变得警惕起来。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知道,罗素玄和这些人有仇,他现在能躺在这里,一定是因为罗素玄被他们打跑了。 而他们都认定,他跟罗素玄关系匪浅,所以,肯定会用他作为要挟,逼迫罗素玄露面的。 小景虽然很生气,罗素玄为了争夺一柄拂尘,就任由他被人掐住脖颈。 但从潜意识里认为,罗素玄救了他两次,还救了他的母亲一次。 加起来算三个大恩情。 罗素玄为了林景的拂尘,抛弃了他一次,抵掉一个大恩情。 那么就还有两个大恩情。 小景虽然时常不记事儿,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别人对他的好,他会感恩。 别人对他的坏,他也不会忘。 小景深呼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他告诉越无尘:“我和罗素玄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你们拿我来威胁他,是不会有用的。” 越无尘听了,说不出来的难过。 在小景昏迷的三天时间,他已经从林惊鸿的口中得知,小景之前被一个叫作罗素玄的邪道拐.骗了。 那个罗素玄趁人之危,明明知道小景灵智受损,还处处欺他。 是一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又趁人之危的畜牲。 越无尘此前倒是听说过这个邪道,但从未见过面。 如今见小景如此袒护罗素玄,连把罗素玄活活撕碎的心都有了。 但越无尘不敢逼迫小景太紧,生怕会伤害到他,尽量温声细语地道:“你不必害怕,本座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利用你去抓罗素玄,你别怕。” 小景不吭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沉闷得像是个闷葫芦。 这种模样和林景一点都不像。 在越无尘的记忆中,林景从小到大都很乖巧懂事的。 也非常有规矩有礼貌,每次见了他这个师尊,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一丝无礼。 林景就从来不会无视师长的问话,有师长在时,也都是规矩地站在一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后背对着人,勾着头,自己抱膝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沉闷得像个闷葫芦。 越无尘也能明白了,为什么林家兄弟会认不出林景了。 因为面前的小景,无论从容貌,身形,年纪,修为,甚至是性情上来说,都跟从前的林景截然不同。 越无尘都有一种,找错了人的感觉。 但林景的拂尘绝不会骗人的。 面前的人就是他们苦苦找寻了七年的林景。 只是,他是林景,却又不完全是林景,不过就是林景的残魂,在人间暂时寄托的一具身躯而已。 须臾之后,越无尘才道:“你饿不饿?” 小景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罗素玄告诉过他,出门在外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陌生人给的东西,他不能拿。 可下一瞬,小景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失去了金丹和修为之后,小景只是个普通人,不吃饭的话,他会饿死的。 越无尘让人送了饭菜来,皆是从前林景很喜欢的。 一盘水煮青豆,一盘素炒菜心,还有一盘凉拌苦瓜,加一碗煮得浓香的小米粥。 小景初时怎么都不肯吃,后来又想,他不能不吃。 不吃饭的话,手脚会没力气,伤也好得慢。 如果罗素玄真的来救他了,他也不能给罗素玄拖后腿。 即便罗素玄不来救他,吃饱了才有力气跑。 小景其实并不爱吃这种绿油油的菜,但他并没有选择。 反正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那青豆是他很讨厌的东西。 他不喜欢吃豆子,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喂鸭子。 也不喜欢吃菜心,他想吃罗素玄给他买的大肉包子。 他更不想吃苦瓜,那滋味实在太苦了。 嘴里本来就没什么味儿,吃了几口,全是苦涩的,好像胆汁的味道。 林墨白进来时,正好就看见小景坐在床上吃饭。 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 谁家的孩子如此娇纵,居然可以坐在床上吃饭? 师长还坐在一旁,他就只顾着自己闷头吃,一点规矩都没有。 可随即,林墨白又猛的想起,小景灵智受损了,失去了生前所有记忆。 现如今又是个小门小户出身,身家又不清白,勿怪乎此了。 林墨白没有打扰,进了屋之后,就静静站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景看,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星半点林景的影子。 可是让他很失望的是,除了小景的眼神像当初的林景之外,再没别的相似之处了。 更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小景的吃相很难看,好像很多年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的,缺乏教养。 吃东西又急又快,好像怕别人跟他抢,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林墨白忍不住就要出声提醒他,却被越无尘抬手打断了。 越无尘抬眸冷瞥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道:“要么看着,要么出去。” 如此,林墨白只能强行将心底的不快忍住了。 心道,待将小景带回林家,须得从头好好教教他规矩才行,否则根本就无法带出来见人。 还有,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景就是南阳常家的那个傻儿子常轩,否则实在太给林家蒙羞了。 若是将来林景回来了,也不会想要看见自己的名声被小景搞臭。 小景哪里知道林墨白的想法,他实在太饿了,三天没吃东西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就这点清汤寡水的,哪里够他吃的。 他不敢挑食,不敢不吃,他一定要多吃点,肚子里有食了,手脚才有力气,他才能想方设法的跑。 小景知道,这些人当中,没有任何是真心喜欢他的。 他们在乎的人,是一个叫作林景的道士。 第31章 师尊不能责怪小景无心 从来都不是他小景, 不,他也不叫小景,他叫阿轩, 他原本的名字是常轩。 可能是苦瓜太苦了,也可能是身上太疼了, 小景才吃了几口,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他一边大口地吃着苦瓜丝,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暗暗安慰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吃饱了才不会成为罗素玄的累赘。 即便没有人在乎他,他也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他会努力地活着。 人活着就得争口气。 可往往事与愿违, 小景越想多吃点东西, 他的胃就越难受。 小景残败的身体,连几口饭菜, 几口薄粥都无福消受, 竟然面色一白,哇的一声尽数吐了出来。 那些脏污甚至都飞溅到了越无尘和林墨白的衣衫上。 林墨白下意识就蹙紧了眉头,觉得这好生脏污,难以忍受。 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 小景都会是这个样子,便觉得与其如此,林景还不如不回来。 如此苟延残喘, 如此狼狈不堪,若是林景尚有几分神识清醒, 应该也会无法接受吧。 毕竟当初的林景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白色的道袍永远纤尘不染。 越无尘并没有说什么, 没觉得小景做错了,也没觉得脏。 只是抬手轻轻拍打着小景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没事,你慢点吃,不要着急,不要害怕,没事的,不要急。” 小景的嗓子难受极了,吐出来之后,胃里是好些了,可肚子里又空了,他很饿,可胃却不容许他多吃。 也是这会儿他才明白,沈清源那一剑,可能是伤到他的胃了。 所以,他现在连吃点东西,都如此的艰难。 为什么,伤了他的人一点事都没有? 小景觉得这并不公平。 他抬眸瞥着越无尘,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问一问,贵派的高徒滥杀无辜,是不是应该按跪下来,当众狠狠管教一顿? 是不是应该在受罚后押跪在他面前,同他好好道歉? 可小景并不确定,面前的道士,究竟会不会偏袒自己的徒弟。 “越宗师,我去喊人进来收拾,如此污秽,怎可……” 林墨白的眉头蹙得紧紧的,望着床上坐着的柔弱少年,看着他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满脸煞白的模样。 总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林景就从来不会这样狼狈! 林景就从来不会如此污秽! 林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绝对不会把别人的衣服弄脏! 可是……小景会。 小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狼狈,又如此的蠢笨。 不过就是吃个饭,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狼吞虎咽到呕吐出来。 谁家能教养出这种孩子来? 常家到底干什么吃的,即便再不得宠的孩子,毕竟也是亲生的,为什么不找个先生好好教一教? 林墨白看着这样的弟弟,觉得无比的痛心,只觉得身上被弄脏的衣服,好像火炭一样,烙在了他的皮肤上。 让他说不出来的抵触,说不出来的恶心,甚至觉得十分的嫌弃。 可这孩子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弟弟,明明看起来都有十五、六岁了,行为举止却不如五、六岁的稚子。 林墨白恍惚想起林景五六岁时的模样,那也是他初见二弟的时候。 小林景穿着一身白色道袍,因为年纪小,看起来粉雕玉琢的。 头上戴着纯阳巾,两边垂着的锦带上,绣满了织金的九瓣莲花。 腰间佩着慧剑和一个紫金小葫芦,看起来跟小大人一样,站在一群弟子中间,显得十分沉稳。 见到他时,就恭恭敬敬地拱手,唤他一声兄长。 然后就一直跟在师长们的身后,默默站好,从来不插话,安静得像是一棵玉树。 就连林墨白当初想抱一抱他,林景都摇头婉拒了,说这样不合道宗的规矩。 林墨白当时不知道道宗什么时候有规矩说,他不能去抱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被拒绝过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主动抱过林景了。 一直到林景死,他都没抱过林景。 反而抱得更多的,是家里那个混世小魔王林惊鸿。 算起来林惊鸿也差不多是六岁被接回林家的。 明明是双生子,可两个人的模样性情天差地别。 林惊鸿可不像林景那样乖巧懂事,相反,林惊鸿很淘气,成天到晚上蹦下窜没个正形。 稍微骂他几句,小惊鸿就哇哇乱哭,拎起小包袱就要离家出走,还说他要独自闯荡江湖。 就因为林惊鸿太闹腾了,林墨白就不得不多费点心思管教他,甚至是哄他。 把一个炸了毛的孩子抱在膝上,温声细语地把毛捋顺了…… 可现在的小景,莫说比不过当初的小林景,就连小惊鸿都不如。 小景察觉到了那种异样的目光,也下意识抬起了头。 与林墨白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即便小景的反应再迟钝,他也清楚明白地察觉到了。 对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还有那么几分……嫌弃。 林惊鸿的大哥只会对林惊鸿好,当然不会对他好。 小景也不觉得难过,因为面前的男人也不是他的大哥。 可小景还是会因为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而感到抱歉。 等咳嗽稍微缓一些了,小景才低声道:“对不起,我把你们的衣服弄脏了……” 林墨白只觉得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宛如万剑穿心而过。 油然生出了愧疚之情,他本不应该如此嫌弃小景的。 因为,林景会沦落至此,也有他当初出的一份力,难道不是么? 如果当初他选择信任林景,带人围山,把林景从师门重刑下强行带走。 也许,也许林景就不会死。 如此,林景现在还能和从前一样,微笑着说:“兄长,今年的海棠花开得真好看。” 那么林墨白就能一如既往地回他:“我让人折几枝最好的给你。” 然后在送林景回道宗的路上,林墨白还会对他说:“常回家看看,惊鸿一直念着你。”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直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林墨白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就走了。 小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抿了抿唇,又去同越无尘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有好好吃饭,只是胃……胃不太舒服。” 越无尘安慰道:“无妨,你不必自责,你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慢慢静养。” 顿了顿,他很自然地摸了摸小景的头,看着小景很抗拒地缩着脑袋躲闪的样子。 心尖无时无刻都像是横着一柄利刃,将他戳得血肉模糊,血流不止。 伤口永远都没有结痂的那日。 林景生前对他这个师尊十分信赖孺慕。 虽然林景嘴上不说,可目光永远追随着他。 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见林景那双温柔澄澈,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质,宛如琉璃一般的眼睛。 如果被他发现了,林景就会露出一种略有些羞赧的笑容,然后拱手低声唤一句“师尊”。 越无尘从前一向主张着,对待徒弟要严加教导。 不管多大的孩子在他面前,都必须规规矩矩的,一点行差踏错都不许有。 稍有行差踏错,必须得罚。 对待林景,虽也未曾疾言厉色,但也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 甚少像现在这样,抬手抚摸徒儿的头。 偶尔夸林景一两句,或者是摸摸林景的头,他那个乖巧懂事的徒儿,立马就会冲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万千星辰碎在里面。 越无尘本以为,抚摸小景的头,能安抚住小景。 本以为小景会和当初一样,扬起一张笑脸,满眼孺慕的唤他师尊。 本以为小景还会喜欢的。 可是,现实却狠狠将这一切都撕碎了。 面前的小景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对他这个师尊的信赖和孺慕。 虽然越无尘看得出来,小景在极力隐忍,但那咬紧的牙齿,绷紧的脸皮,甚至是抑制不住微微发颤的肩膀。 无一不表明,小景不喜欢这样。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反感。 小景不再信任他了,眼底不再有孺慕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抵触,警惕,反感。 越无尘的心就好像被人生生剜了出来,然后又狠狠摔在地上。 摔得粉身碎骨,七零八落的。 他不能去责怪小景,因为错不在小景。 “小景……” “请你不要叫我小景,”小景抬起头来,满脸坚定地道:“我姓常,单字一个轩,小景是罗素玄给我起的名字,他说,救人一命,犹如再生父母。他救过我,所以我不能拒绝他给我改名字。但你们对我并没有恩情!” 小景的神色很认真,直接就打断了越无尘的话,他道:“请你叫我常轩,不要唤我小景了。” 越无尘听了,却如同身受红莲业火焚烧。 他对小景何时没有过恩情了? 当年是他把林景从合欢宗一干人等的手中救下。 也是他将林景带回了无极道宗,还收他为亲传弟子。 甚至在算出林景命中有大劫,与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时。 他也从未放弃过林景,将其视为亲子,十七年如一日悉心教导。 不惜一切代价,为林景逆天改命,让其成为玄门高足,名门正派,让他成为道宗最锋利的一把剑刃,为修真界,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无一不告诉越无尘,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林景的命盘本该如此,无可挽回。 一个半路冒出来的邪道,凭什么能轻而易举就骗取了他徒儿的信任? 事情的发展本不该如此的! 越无尘深呼口气,终究还是没舍得对小景说半个字重话,他道:“常轩是你从前的身份,这个身份并不好,会让你声名狼藉一生。你以后就是小景,只是小景。本座会收你为徒,带你回无极道宗,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师尊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第32章 也许现在的小景才是最真实的 小景面露很迷茫的神色。 每次他听见无极道宗这四个字, 总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说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孝顺的人。 在得知他的生父,常家的家主被凶尸撕成碎片时, 小景没有任何悲痛的感觉。 当时想的是, 他母亲终于自由了。 可却在听见“无极道宗”, 以及越无尘告诉他, 要收他为徒, 带他回去时。 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小景觉得哭是很没出息的行为,而眼泪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人活着就得争口气才行。 他抬手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往上一抹,就好像从来没有哭过。 越无尘看着他这种举动, 再一次想到了当初的林景。 他想, 也许,林景也不是不会哭, 不会痛,只是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而现在的小景,也许才是最真实的, 也是最鲜活的。 身为林景的师尊, 越无尘自认为自己是很了解徒弟的。 可一直到徒弟死了, 他都不知道徒弟坚持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 当年林景死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就好像仅仅一夜间, 那个穿白色道袍的少年就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连半个字遗言都没有留下, 就彻底消失了。 这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 让他们更加始料未及。 林惊鸿重伤回来了, 捂着断臂到处寻找他二哥, 嘴里念的是,他二哥诛杀了魔皇,解救了上千个师门弟子,阻止了一场玄魔两界混战。 是师门的荣光,年纪轻轻就一战成名了,是他们林家的骄傲。 那时林墨白本该失去了两个弟弟,正黯然神伤不知所措时,看着林惊鸿回来,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当场。 并且满脸不敢置信地逼问,林惊鸿怎么活着回来的。 林惊鸿将他和林景一起闯入魔界救人的事情逐一说了出来。 还说自己的手臂是和二哥走散后,遇见魔族乱兵,未留神身后,被人砍断的。 还将林景提剑,独自一人杀入魔殿的事情说了出来。 甚至告诉大家,他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很多四下逃命的魔兵,那些人的嘴里都念叨着,是林景诛杀了魔皇! 当时,林惊鸿说完这些后,还满脸骄傲地询问身边的人,问他们林景去了哪里。 还说,他在魔界重伤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不止一次心脏剧痛,料想一定是林景受伤了。 就在昨日,他被那种剧痛生生从昏厥中惊醒。 醒来后就自己慢慢走回来了。 林惊鸿当时的神情极是欣喜,说起林景时,更是满脸骄傲,拍着自己的断臂说,战事已了,什么都值得了。 还说一定要给林景办庆功宴才行。 可在场几人却宛如五雷轰顶,一瞬间如置身于红莲业火之中,烧得筋骨寸寸化作齑粉。 越无尘直到今日,都无法忘记当初那种五雷轰顶的窒息感。 至今无法忘记。 他就是不明白,怎么都勘不破,为什么当时的林景,宁死都不肯说出魔皇的下落。 宁死都不肯说。 哪怕林景就说,他诛杀了魔皇,再将魔皇的尸首,法器,哪怕是一点点碎片带回来都足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即便魔皇身死道消了,连一点点齑粉都不曾留下。 那么林景也可以说出来,说他以身饲魔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想舍弃自身,诛杀魔皇。 舍弃小我,成全大我,这并不可耻啊! 这是他为师门和修真界做出的牺牲! 没人任何人有资格说他错了。 可林景当时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没说。 始终保持沉默。 越无尘当时急火攻心,险些没被林景气到吐血。 外头流言蜚语四起,玄门百家齐聚道宗,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林景。 而偏偏林景什么都不说! 林景身为众矢之的,受千夫所指,百般骂名,可偏偏什么都不说! 无论怎么严刑逼供,他就是什么都不说。 逼问到极致了,也只是求师尊不要生气,不要逐自己出师门。 其余再没有任何话了。 好像一心只为了求死。 只为了求死。 越无尘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 为什么宁愿受尽委屈,把所有苦果都咽到自己肚子里,也不愿意同他这个师尊说出真相。 又为什么,一心求死? 难道林景认为,他说了实话,自己的师尊一定不会站在他的前面,为他挡下玄门百家么? 可是后来,越无尘才知道,林景当初以身饲魔,究竟是如何饲的。 饲魔的过程又是何等屈辱,何等不堪。 而那些被林景用生命为代价,换回来的弟子们,却在事后闭口不提此事。 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林景解释。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的。 甚至还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林景受刑。 一直到知道林景死后,林惊鸿勃然大怒,提剑逼问。 那些人才支支吾吾地说,他们曾经亲眼所见,看到了林景被魔皇强迫的日日夜夜。 他们觉得那样很不堪,非常不堪,也非常耻辱。 很怕事后林景会因此杀他们灭口。 也是那时,越无尘才知道,林景曾经吃了多大的苦,受了什么样惨绝人寰的折辱。 可他这个为人师尊的,只顾及宗门和自己的脸面,以及那多年前,算出的卦象,就认定林景非死不可。 多么的可笑,就因为人言可畏,就因为师门和自己的脸面,就为了区区一个卦象! 越无尘就亲手将自己最珍爱的徒弟废了。 还不顾小徒弟的苦求,狠心将人逐出了师门。 可是后来林景遭遇的一切,又是越无尘始料不及的。 越无尘很痛恨,林景都被他废了,还要在临死前承受那么多苦难。 痛恨其他人对林景的所作所为。 可他最痛恨的是自己,因为,就是他先开的头啊。 是他最先伤害林景的。 其他人才误以为林景失去了所有庇护,谁想上来踩一脚都可以。 哪怕事后,那些曾经被林景救下的弟子,无一例外,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可林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任凭越无尘想尽了法子,哪怕是血肉为祭,神魂为引,满山悬挂招魂幡,却再也召不回当初的林景了。 越无尘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开始重新审视小景。 林景是林景,小景是小景。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相隔了足足七年的光景。 看着面前与林景截然不同的少年,越无尘觉得,他也是时候放下宗主的颜面,放下师尊的身段。 重新的,好好地了解小景。 而不是把小景当作林景的替身,一个残次品。 小景是独立的,有思想的,会哭会笑会疼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说,你叫常轩是么?”越无尘轻声道,“那本座日后唤你阿轩,可以么?” 小景微微一愣,猛然抬起了头。 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 因为,他以为越无尘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上来就喊他小景,或者是林景。 根本就不考虑他的想法,也不问他的意见,强行替他作出决定和选择。 可越无尘却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开始主动询问他的意见了。 小景的呼吸略有急促,也有点紧张,仍旧对越无尘抱有十分的警惕,但他还是礼貌地点头道:“是,我叫常轩,小景并不是我原本的名字。” “常轩,轩是南轩有孤松,柯叶自绵幂的那个轩么?”越无尘又问。 “可能是吧,我不记得了。” 小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背,上面还有他此前呕出的脏污。 “那暂且就用这个轩字可好?” 小景觉得理应如此,就点头道:“好。” “听闻你还有一个母亲尚在人世,现如今在何地,你可知道?” 听到此话,小景立马就警惕起来了。 他被抓来当人质便罢了,可谁要是敢把他阿娘也抓回来当人质。 那么他就是死,也不会放过越无尘的! 越无尘见小景这模样,也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从旁道:“不方便的话,那本座不问了。” 顿了顿,他又道:“把手给我。” “做什么?” 小景警惕地把双手背在了身后,摇头道:“不要,不要废我的手,不要!” “不废,你的手脏了,本座帮你清理干净。” 越无尘轻声安抚道:“不怕,阿轩,不要害怕,你不把手递过来也可以,那本座把手伸过去,你不要害怕,不要闪躲,本座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你的,绝不会!” 小景还是不太放心,警惕地望着越无尘渐渐抬起的手。 那手纤细白皙,比他的手要大上很多很多。 好像一巴掌就能把他的头都扇飞了。 小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生出这种古怪的念头来。 稍微一晃神,那手就已经伸了过来,隔空在他手背上竖起二指,捏了一个小景看不懂的诀。 然后瞬间,那手背上,甚至是衣衫和被褥上的脏污,就消失不见了。 小景没见过这种术法,他在罗素玄那里,只见过罗素玄怎么施法御尸,还有怎么杀人的。 便觉得越无尘用的这个法咒挺新奇的,身上一下就变得很干净了。 小景抬眸瞥向了越无尘,看见他的道袍上,染了很多脏污,就面露歉意地再次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本座也说了,并无关系。” 越无尘如此道,还冲着小景微微一笑,在自己身上也使了个清洁之术。 很快那身玄色道袍也恢复了原貌。 小景问:“这叫什么法咒啊?” 越无尘:“清洁术,怎么,你想学么?” “我………可以学吗?” 小景对这个清洁术很感兴趣,因为他总是笨手笨脚的,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如果学会了这个,他就不会再脏兮兮的了,别人也不会再用嫌弃的眼神望着他了。 只是,他不知道越无尘会不会教他,也许只是逗一逗他的。 而且,小景认为,天上就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 他既然想跟越无尘学清洁术,那必定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可他都成了这副模样了,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交换的? 果不其然,越无尘下一句话便是:“想让本座教你清洁术,那你须得答应本座一件事。” 小景心道,看吧,天底下就是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 取得的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付出等同代价的。 小景摇头,神色略显落寞道:“我……我现在成了这样,可能帮不了你任何事情。” 顿了顿,他狠狠抿了抿嘴唇:“不要拿我去引罗素玄来,我宁可死!” 这语气倒是有几分像林景了,一样的固执,认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越无尘摇头道:“本座想抓罗素玄,有千百种方法,但绝对不会用你来引他来。他还没那个资格。” 那这样一说,小景就更不懂了,歪着脑袋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情?” “本座只是想问你,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仅此而已。” 越无尘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正色道:“方才,那些饭菜并不合你的胃口,本座都看出来了。” 小景没吭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越无尘又道:“你不喜欢吃青豆,不喜欢吃菜心,也不喜欢吃苦瓜,对不对?” 小景还是没吭声,好半晌儿才点了点头,蹙着鼻尖道:“青豆好像是喂鸭子的,菜心没味道,苦瓜太苦了,我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那些都是当初林景喜欢的。 林景喜欢吃新鲜的蔬菜,尤其是颜色翠绿的,不喜荤,酸甜苦辣都不甚喜欢的。 可这些却是小景不喜欢的。 越无尘想了解最真实的小景,自然不肯逼迫他接受林景喜欢的一切。 于是他问:“那你喜欢吃什么?你说出来,本座让人去给你准备。” “我喜欢………吃甜的,越甜越好,最讨厌吃苦的东西了。” 小景想不到自己吃过什么好吃的。 跟着罗素玄在一起时,罗素玄也没问他喜欢吃什么。 都是背着小景,提前就给他准备好的。 哪怕去酒馆里吃饭,罗素玄也是直接点最贵的。 他说,普通的菜肴配不上小景的胃。 菜里一截小辣椒都恨不得雕出八朵花来。 记忆里也没吃过特别喜欢的,只隐隐记得自己很想吃甜的。 越无尘听罢,点头道:“好,本座去让人给你重新准备饭菜,可是,你现在重伤未愈,光吃甜的,对你的身体并不好。” 小景知道,甜的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他也没有奢求能一直吃到甜的,只要偶尔吃到一点点就好了。 只要别让他一直吃苦,那就什么都好。 越无尘略一思忖便道:“你看这样可好?你方才说你胃不舒服,那就喝点粥暖一暖胃,既然你不爱吃素的,那就喝点鸡丝粥,好不好?” 小景点头,光是听见有鸡丝粥可以喝,就觉得头顶的乌云都散开了不少。 越无尘说话果然算话的,说让人给他准备鸡丝粥,就给他立马准备了。 不仅有鸡丝粥,还有一小包蜜饯,越无尘拆蜜饯的时候,那甜甜的气味都飘了出来。 小景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自有记忆以来,也没吃过甜的。 但他本能地想吃点甜的。 越无尘见小景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蜜饯,却又一次想起了林景。 记得林景小的时候,曾经回林剑山庄探亲,被林惊鸿痴缠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 那是小林景第一次吃到糖。 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就连林景也不例外。 素来在道宗,只能吃些素饭,饭菜里并无任何爽口的滋味。 林景那时还小,破天荒从林家带了一包粽子糖回道宗。 一直揣在怀里捂回来的。 后来在和他大师兄沈清源一起练字时,拿出来和沈清源分享。 可沈清源当时已经不是个爱吃糖的小孩子了,只觉得小林景一心都在吃上,根本就不在练字上。 不仅把那一包粽子糖当面丢出窗外了,还罚林景十个手板,让他重写三张大字。 越无尘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师兄管教师弟,并没有任何不妥。 后来,越无尘去看望小林景时,就见他跪坐在桌子旁,使劲攥紧被打红的手,满脸认真地跟他保证。 那时小林景说,他会乖的,会上进的,会成为师长们喜欢的样子,他再也不会吃粽子糖了。 后来越无尘也再没听过林景说糖不糖的事情。 也许,林景是喜欢吃甜食的,只是他从来都不说而已。 林景不说,越无尘又怎么会知道。 越无尘难免黯然神伤起来,可是很快,他就捏起一颗圆溜溜的蜜饯,递到了小景的嘴边,温声道:“吃吧,想吃就吃吧。” 他有多么急切地想让小景吃上想吃的蜜饯。 那么就有多想回到过去,告诉林景,想吃粽子糖就去吃吧,师尊不会责怪你。 第33章 从前林景对师尊送的青团百般珍视 可小景却并没有吃越无尘送到他唇边的蜜饯。 还面露抗拒之色地把头偏转过去了。 让越无尘给他送蜜饯的手, 直接就扑了个空。 越无尘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人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明明小景方才看着蜜饯的目光, 写满了渴望。 明明小景是那么想吃蜜饯。 明明小景是喜欢的。 可真当越无尘亲手把蜜饯送上去, 人生第一次放下身段, 纡尊降贵去伺候一个晚辈用食。 却被小景那么无情地拒绝了。 小景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直接就把头脸扭过去了。 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小景抬头,神色认真地道:“我有手, 我可以自己吃, 不用你喂。” 如此的冷漠, 又如此的疏远,和当初的林景截然不同。 越无尘暗暗告诫自己,林景和小景是不同的, 两个人的性格喜好天差地别。 但还是忍不住望着小景时, 脑海中又浮现出林景的模样。 如果是林景在, 必定会诚惶诚恐地拱手, 说弟子不敢,并且双手接过师长所赐。 长辈赐不敢辞,辞之不恭。 这是林景从小就学过的道理。 越无尘记得有一回寒食节, 他出门办事, 正好赶上林景要回林家祭拜, 索性就同行了。 在距离无极道宗不远的集镇上, 人间正声势浩大地迎接寒食节。 大街小巷到处都摆满了香烛纸钱, 整条街道热热闹闹, 挤满了人。 林景说, 每次回林家, 他都得给林惊鸿买点人间的小玩意儿带回去。 虽然林剑山庄家大业大, 林惊鸿什么也不缺,但一直被林墨白拘在家里,哪里都不许他去。 尤其寒食节要给先祖扫墓,祭拜亡父亡母,就更不可能让林惊鸿出门了。 林景担心林惊鸿在家里待着太闷,肯定会不高兴的,便在人间的集镇上,买了些寻常的小玩意儿带回去。 打算哄一哄林惊鸿。 越无尘听着林景如此道,也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笑着说:“你倒是很疼爱自己的弟弟,可过于娇纵他,并不好。” 林景当时就笑着回道:“以前对惊鸿多有亏欠,好不容易接他回来了,自当好好弥补。” 哪知正巧街头卖青团的小摊主,认出了二人身上的道袍,还说从前家里的男人曾被狐狸精迷住了,三天两头往外头跑,也不归家。 后来求到了道宗,道宗派了弟子下山,才将那狐狸精给擒了。 说什么也要送越无尘几个青团吃。 还怕越无尘不肯收,就让自家三岁多的小女儿过来送。 越无尘没好意思拒绝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接过青团道了声谢,默默留了些银钱就走了。 与林景分别时,越无尘随手就把青团递给了林景,嘱咐他不可耽误了探亲时间,早去早回。 之后便御剑离去。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回越无尘路遇林景的净室。 恰好净室的窗户没关,书桌上赫然就放着一个青团。 用丝绸包裹着,端端正正地放在锦盒里,好像是什么宝贝一样。 越无尘后来也听沈清源提起过,说林景最近很奇怪,有好几次路过净室,都能看见林景对着一个青团发呆。 沈清源曾问林景,是不是特别喜欢吃青团,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吩咐弟子下山买些回来。 可当时的林景却摇了摇头说,他就要那一个青团就够了。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如果不是后来沈清源玩笑似的提过一次,也许越无尘就忘记了。 当初的林景,连越无尘随手递给他的一个青团,都能视若珍宝。 可现如今的小景,却对他亲自送到唇边的蜜饯不屑一顾。 越无尘说不出来的愁闷。 许久都没说话,只是神色落寞地把手放了下来。 下意识把那颗蜜饯攥在手心里,硌得他手心生疼生疼的。 小景却丝毫没察觉他落寞的神色,道谢之后,就端起碗来,自己喝粥。 小景不敢喝太着急,只能小口小口地喝。 即便如此了,才喝了几口粥而已,小景的脸色就变了。 煞白煞白的一张脸上,写满了痛色,小景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襟。 冷汗顺着额发往下淌。 整张脸都汗津津的。唇色惨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但小景也没有说什么,又继续喝了几口粥,脸上的冷汗淌得更多了。 瞧着楚楚可怜,我见犹怜,柔弱得好像一阵风吹来,小景就会寸寸化作齑粉,随风散尽。 越无尘从旁关切地询问:“疼得很厉害么?” 的确疼得非常厉害,小景也没想到,他才喝了几口而已,胃里就跟刀子在乱绞一样疼。 可不吃东西的话,他会死的。 小景摇了摇头,强忍着胃里剧痛,又勉强往下咽了几口。 喉咙里的血腥气,就开始往上翻涌了。 小景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真的无福消受这碗鸡丝粥了。 只能放下碗,犹豫了片刻之后,才把手伸向了蜜饯。 他没好意思捏大的,只捏了一颗特别小的蜜饯。 颤着手塞到了嘴里,那股清甜很快就在嘴里化开了。 好像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小景十分的满足,那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了笑容来,笑着说:“好甜啊,我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 越无尘听罢,却说不出来的难过。 说不出来的伤神。 眼前的小景带给了他宛如噩梦一般的剧痛。 不管是小景笑,还是哭,都能牵扯动他内心最痛的地方。 这是他的徒儿,他亲手养大的徒儿,悉心教导了整整十七年。 最后又被他亲手赐了十七剑的徒儿。 一年师恩算一剑,足足十七剑,一剑不多,一剑不少。 不仅断了林景浑身所有的筋脉,也连带着十七年的师徒情分,一起断了个干干净净。 越无尘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小景恢复记忆了。 可还会同当年一样,满眼信赖孺慕地望着他,微笑着唤他师尊。 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在那惨烈又无情的一十七剑下,又剩了几分? 越无尘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悄悄把脸转了过去,不忍心再看小景。 小景却只当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吃相。 又默默把想要拿蜜饯的手缩了回来。 也许是重伤未愈的缘故,小景格外的疲倦,很快就泛起了困意。 越无尘没敢离开,一直等小景睡熟了,起身为他掖好被子,之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外头的天色也快亮堂了。 露水打湿了房檐下的青砖。 沈清源已经跪了大半宿了,因为自己也有伤在身,脸色看起来煞白煞白的。 见到越无尘出来了,沈清源神色复杂地抬头询问道:“师尊,小景他……” “以后无外人时,还是唤他常轩罢,他并不喜欢小景这个名字。” 越无尘轻声道,望着头顶即将西沉的月亮,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的。 “他是凡人之体,你那一剑伤到了他的胃,他现如今进食很困难。每吃一口,都像是有刀子在胃里乱绞。” 虽然小景并没有说,他胃究竟有多疼,但越无尘之前为小景疗伤时。 小景昏迷不醒间,还在哽咽着喊疼,他终究不是林景,忍不住那些疼的。 沈清源听了,越发的羞愧难当。 当时,他去往王家时,已经打听过,小景与罗素玄狼狈为奸,罗素玄甚至为了小景,还御尸夜闯常家。 一夜之间,整个常家荡然无存。 常家上下都被罗素玄御尸屠戮了个干净,可身为常家少爷的小景,居然同罗素玄关系如此密切。 沈清源自然而然认为,小景不忠不孝,自甘堕落,委身于一个邪修。 再加上沈清源赶到王家时,正好遇见了林惊鸿。 在看见小景手里抓着林惊鸿的断臂,以及小景亲口承认是他把林惊鸿的手臂扯下来的之后。 沈清源更加坚信,小景和罗素玄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人。 遂抬手一剑,就将小景捅了个对穿。 如今回想起来,沈清源顿觉羞愧至极,这七年来,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林景。 早上起来早读时,下意识就往旁边看,可旁边总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林景刚死的头两年,沈清源一直没缓过来,每日起来时,发现林景没有在早读,都会下意识去净室寻他。 可往往才起身,又猛的想起林景不在了。 在练剑时,沈清源也会时常想起林景。 想起自己在练剑时,林景一般都会站在廊下观望,等沈清源停下时,林景就很适宜地递过来一杯茶水,还会笑着说,师兄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那茶水也总是温的,一年四季都是温的,不管冬日有多严寒,林景给他递来的茶水,永远都是温热的。能一口饮尽的。 从前,沈清源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毕竟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也是后来,他无意中喝到弟子给他倒的一杯滚|烫的茶水,烫红了他的嘴唇,烫烂了他的舌头,烫痛了他的心。 沈清源才猛地想起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景总是那么温柔的,对任何人都很细心周到。 沈清源不知道,林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停下时,就能及时给他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 也许,林景在那些个寒冷的冬日,站在廊下,一直用灵力暖着手里的茶杯,以确保里面的茶水一直是温热的,最适合一饮而尽的。 分明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根本就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当初沈清源想明白时,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站在林景从前住过的净室外面。 暗夜中熬红了眼眶,在四下无人时,才敢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沈清源哽咽住了,他不知道原来的林景还会不会原谅他了。 眼下却只是在想,小景能不能原谅他。 “师尊,弟子想……想去看看小……不,想去看看常公子,求师尊准许!” 语罢,沈清源就重重叩首,额头哐的一声,砸在了青石地砖上。 越无尘长叹口气,许久才道:“他才刚睡下,等他明日醒来,你自行向他赔罪罢。” 他抬头望天,天色也快亮了。 知晓沈清源也受了不轻的伤,又跪了足足一夜。 待回山时,还要受门规责打。怕是一时半会儿经不住如此磨锉。 越无尘索性就让他先行下去休息,还给了他一瓶丹药。 沈清源双手接过丹药,说了句“多谢师尊”,而后又摇头道:“是弟子错了,弟子不该随意向一个凡人动手,弟子甘愿受罚。” 如此,越无尘也没再说什么。 才转过一个弯,迎面就遇见了林墨白。 看得出来,林墨白在外头等了他很久,发丝和肩头都落了一层露水,显得微微有些濡湿。 如果越无尘没看错的话,林墨白把此前的衣服都换掉了,此刻穿了一身蓝到有些发黑的锦袍,正单手束在背后。 明明自己的弟弟还在生死间徘徊,林墨白却是有那闲情逸致,把弄脏的衣服立马换掉了。 见越无尘来了,林墨白这才上前几步,拱手道:“多谢越宗师出手救我二弟性命,只是不知,他何时才能恢复记忆?” 越无尘道:“现在对他来说,他并不是林景,只是常轩。莫说他前身是本座的徒儿,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本座也会救他一命。” “他不能是常轩,绝对不能是常轩!” 林墨白蹙紧眉头,满脸复杂地摇头道:“在南阳这个地方,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常轩?越宗师有所不知,常轩此人身家并不清白,名声极差!我二弟那么高洁的一个人,如何能被这污名所累?倘若来日,小景恢复了记忆,我二弟林景又重新回来了,他要如何承受这般恶名?” “还有我弟弟惊鸿,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参与过那件事!事后他病重,缠绵病榻许久,几次在生死间徘徊!” “他是我耗费了无数心力,不惜一切代价,才保住的弟弟!”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照影,我不能再失去惊鸿了!” “还望越宗师能继续隐瞒惊鸿,不要告知他真相!” 林墨白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低沉,神色复杂且满眼悲切,连声线都有些颤抖:“我知道惊鸿从小到大都很任性,他并不乖巧懂事,哪里都比不过林景,可惊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并没有任何坏心!” “越宗师此前对他闭门不见,好多次冷脸相待,惊鸿都有所察觉了!” “如果……如果惊鸿知道了,当初是我们联手杀死了他的双生哥哥,那么惊鸿……惊鸿一定会杀了他自己的!” 林墨白陡然提了个音,在夜下显得十分凄厉惊恐,他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扭曲了,一层浓得几乎化不开的愁思,迅速覆盖了他整张脸。 “我再也承受不了,失去弟弟的痛苦了!再也无法承受了!” 第34章 小景对大哥送的药膏不屑一顾 越无尘听罢, 眸色一寒,冷冷道:“你从前口口声声说,想要林景回来,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足足盼了他七年。现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如此这般, 且不说小景还能不能恢复记忆,倘若他日后恢复了记忆, 前尘种种我们的所行所为已然罪不可赦,倘若再不想着去弥补, 反而去计较他现在的身家并不清白, 那么这七年的思念痛苦,全然都是假的不成?” “你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你能待林惊鸿百般容忍, 千般疼宠,却不能对林景一视同仁!” “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在本座面前哭求, 以血祭召林景亡魂重聚, 不一切代价挽救林景, 如今看来,真是惺惺作态!” “身家不清白, 灵力散尽, 修为尽毁,灵智受损, 受人欺辱……这些并不是小景的错, 错不在他, 而在……我们!” “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当初没有相信他, 保护他!” 越无尘一字一顿,毫不留情地将当初那道永不结痂的伤疤揭开了,血淋淋的一片,毫无避讳地暴.露在了二人面前。 “本座会劝说小景随本座回无极道宗,从今往后,小景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他高兴。” 顿了顿,越无尘深呼口气,冷眼瞥着林墨白,沉声道:“本座奉劝林家主一句,切莫再伤小景半分,否则本座绝不会手下留情!” 一直到越无尘离开,林墨白都没再说半个字。 沉默地站在外头良久,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整个人好像置身于红莲业火之中,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是啊,越无尘说得没错。 当初的林景并不是死在魔皇的手里,而是被他们几个联手虐.杀的。 整整七年时间,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思念着当初的林景。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林景就站在长廊 那是林景最喜欢的树,每年春天海棠花开,不管多忙,林景都会千里迢迢从道宗回来。 就为了看一看海棠花开。 可是后来,林景死后,那株海棠树一夜间就枯萎了。 连树根都被大雪侵蚀干净,根本就没撑到来年开春,就已经成了朽木。 终于在一个阴雨天气,轰然倒塌。 就好像把林墨白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刀切断了。 后来林墨白想方设法,从修真界各地寻找品种最好的海棠。 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心栽种,都比不上原来的那株海棠树开得茂盛。 伴随着林景的死去,昔日林景喜欢的海棠树,也随他而去了。 每次想起林景时,林墨白都会去种一棵海棠树,一次都不曾落。 他有多么思念林景,就有多么盼望每年春天海棠花开。 就好像林景又回来了一样。 如今过了七年光景。 林剑山庄的后山,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海棠。 那是林墨白对林景极致的思念,也是无穷无尽的愧疚。 只是可惜,现如今这个季节,海棠花还没开。 林墨白想再亲耳听一听,林景唤他一声兄长。 迫不及待想带林景回家,想好好抱一抱林景,并且告诉他,当初是大哥错怪他了。 都是大哥不好,当初居然没有设法保护好他,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道宗受苦。 看着他那身雪白的道袍,是怎么被鲜血润透的。 又是怎么痛苦地在血窝里苦苦挣扎的。 不知不觉,林墨白又走到了小景的房门口。 里面黑灯瞎火的,并未点灯。 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依稀瞧见小景正仰躺在床榻上。 林墨白很怕惊扰到小景休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中。 缓步走近床榻。 可能是身上很疼,小景睡得并不踏实。 脸上汗津津的,时不时摇晃着头,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林墨白忍不住凑近一听,就听小景在喊疼。 虽然,林墨白并不太了解现在的小景,但他自认为是挺了解当初的林景。 林景一向沉稳隐忍,下山游历时,也曾受过不少伤,从未听他喊过痛。 无论受什么样的伤,林景也都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他无事,让他们不必担心。 可是后来,林墨白急火攻心,当众踩断林景一只手时。 他看见了,亲眼看见了。 曾经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不染纤尘的一个道士,居然会疼得抱着被踩碎的手骨满地打滚。 那时林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被沈清源挑飞了大半截舌头,成了一个哑巴。 可仍旧疼出了哭声。 能让一个已经哑了的人,疼到哭出声来。 林墨白至今为止都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疼,居然能让林景疼成那样。 望着床榻上酣睡的小景,他忍不住抬起衣袖,轻轻为小景擦去额上的冷汗。 并且,小心翼翼地捧起小景的右手。 小景的右手是完好无缺的,只是有些嶙峋的伤口,手腕上还有未完全消去的勒痕。 一看便知是被人用铁链拴过所致,而且拴的时间已经很长,有些勒痕都成了深褐色。 与小景白皙的皮肤一衬,显得那般触目惊心。 传闻都是真的,小景过得并不好,他的残魂寄托的身躯主人,是那么的不堪。 林墨白强忍着心痛,将捂了一宿的药膏拿了出来。 这药膏是除疤用的,乃林家不外传的秘.药,哪怕是陈年旧伤落下的疤痕,也能消除个七、八分。 生怕小景会中途醒转,林墨白极是小心翼翼,先是将药盒子打开,然后用食指抠出一小块。 轻轻地涂抹在小景手腕上的伤痕处。 全程不敢有太大动静,生怕会将小景惊醒。 又怕药膏会弄脏小景的衣服,林墨白很小心地捧起小景的手,神情无比专注地吹着涂抹了药膏的手腕。 试图让小景的伤痕快些好起来。 林墨白心里清楚无比,小景现在对他极是抗拒。 又未恢复记忆,必定是不肯唤他一声兄长的。 只怕都不肯同他回林剑山庄。 原本,林墨白还在想,哪怕是绑也要硬生生将小景绑回去。 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哪怕只是区区几片残魂暂且寄托的躯体,也必须要跟他回林家。 可方才经过越无尘的点拨,林墨白又改变了主意。 也许,他也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所行所为。 林景能变成如今这样,当初他也出了一份力。 错不应该在小景的。 小景什么都不懂,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居然让他重生到一个身家并不清白的常轩身上。 不仅污了林景的名声,还污了林剑山庄的名声,让林墨白今后在修真界都抬不起头来。 甚至都不敢承认,如此不堪的少年,居然就是他苦苦找寻了七年的弟弟! 林墨白深呼口气,强忍住怒意,越发小心翼翼地帮小景涂抹药膏。 如此丑陋的疤痕,当初的林景不曾有。 现在的小景也不该有。 却不曾想,小景根本也未睡熟,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折腾他的手臂。 竟然悠悠醒转过来。 那双澄澈清明,宛如琉璃一般的眸子,与林墨白四目相对时,十分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慌乱。 小景的眸色十分的平静,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并且毫不犹豫地把手抽了回来。 缓缓撑着身子坐正,瞥了一眼手腕上粘.稠的,厚厚的一层药膏。 小景抓过被褥就将那层药膏一点点擦拭干净了。 林墨白见状,又气又急地阻止道:“不要擦!那是除疤的良药!” 可是此话非但没能阻止小景,反而让小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林墨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景把他小心翼翼涂抹上的伤药一点不剩的擦掉了。 如此的听不懂人话,如此的不知好歹! 这哪里像是他当初的那个听话乖巧还懂事的宝贝弟弟了? 这分明就不是他乖顺温润的弟弟! 不是! 不知道小景到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根本就是不知好歹。 对待他的好意,居然像是对待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 冷漠又无情。 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就直接拒绝了。 怒气腾的一下翻涌而上,林墨白何时也没被人如此当面羞辱过! 可他又偏偏不能发作。 因为林景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有他的错。 越宗师说得对,林景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应该好生弥补他,而不是一味地嫌弃小景身家不清白。 毕竟,这些都不是小景可以选择的。 如果能够选择,那谁又愿意让自己活得像是街头一摊烂泥? “小景,这药膏是……” 小景冷漠地打断他:“我叫常轩,不要叫我小景,也不要把我当成林景的替身,我不是他,不是!” 林墨白一瞬间如鲠在喉,恨不得摁住小景的肩膀,大声告诉他,你就是林景,林景就是你,你就是大家苦苦思念了七年,挣扎了足足七年,一刻都不曾解脱的林景! 可他同时又很畏惧,倘若小景恢复了前世全部记忆,是否还能同当初一般,微笑着唤他兄长! 林墨白恨不得散尽家财,只想换一个人如当初。 可连他自己都明白。 那些过去的罪孽,深深刻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不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越演愈烈,终将成为腐骨蚀肉的剧.毒,非死无可解脱。 他们每一个人都因为林景的缘故,非死不可解脱。 “好,常公子,这药膏乃林剑山庄不外传的秘.药,在修真界千金难求,可以除去你手腕上的疤痕,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恶意。” 小景听罢,却不以为然。 什么叫作对他并无任何恶意? 如果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恶意,为什么当初一见面,就掐着他的脖颈,把他高高举在半空中? 又为什么拿他来威胁罗素玄放人? 又为什么在答应了罗素玄,要以他和拂尘来换那个“天上地下,只此一个”的金贵公子林惊鸿。 却在下一瞬,把他当个不值钱的大白菜似的,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那些林家门生的长剑,不偏不倚,正好就对准了小景的后心! 如果不是他福大命大,现在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如果不是那柄拂尘救他,那么现在的小景,已经没有机会再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这样也能叫作没有恶意? 真的把他当一个傻子来对待么? 他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整个修真界只有一个林惊鸿不错。 可是,整个修真界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小景了。 小景抬眸,冷眼瞥着林墨白,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虚伪,好恶心。 一面做着伤害他的事情,还一面义正言辞地说,是为了救弟弟,才出此下策。 既然为了救弟弟,而不顾小景的死活,那就坚持到底好了。 如果林墨白坚持到底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下林惊鸿。 那么小景也许还会感叹,林惊鸿有个好大哥。 何必又过来惺惺作态,给他涂抹劳什子林剑山庄的秘.药,还刻意告诉他,这药膏多么多么金贵,在修真界千金难求。 难道想以此来告诉小景,伤害他是不得已的,现在已经给他用了好药,让他不要不知好歹。 是这个意思,对吧? 让他不要不知好歹。 因为小景的命根本比不上这一瓶药膏,给他用这药膏,已经是在抬举他了。 就是这种意思吧? 小景认为,就是这种意思的。 所以在林墨白把药膏连瓶递给他时,小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狠狠的,一把将林墨白的手臂推开了。 那瓶药膏脱手飞了出去,滚在了地上,沾了不少灰尘。 林墨白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霍然起身,厉声道:“你胆敢如此?!” “滚出去!” 小景一指房门口,一字一顿地说:“带着你的脏东西,给我滚出去!” 林墨白强忍着怒气,沉声道:“我只是想弥补你,你现在身上有伤,暂且不要动怒,会伤害到你自己的。” “滚出去!” “常公子,我已经听惊鸿说了,你与那罗素玄并非一路人,只是受他蒙骗。” “滚出去!” “多谢你此前对惊鸿的照顾,先前在秘林中………那些只是个误会。” “滚!” “我并非有意伤你,现在我只想弥补你,还望常公子给在下一个机会。” 小景抓过枕头,狠狠往林墨白身上一砸,情绪非常激动地大力捶床,眼眶通红地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墨白没有躲闪,枕头砸得也并不疼。 他倒是希望,小景能狠狠刺他几剑,也许他心里能好过一些。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林墨白能忍受如此无礼的小景。 攥紧拳头,眉头已经狠狠蹙起来了,深呼口气,他又道:“常公子,我在心平气和地同你说话,也望你能够……” “我不能!因为疼的是我,不是你!” 小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我不能与你心平气和的说话,你要找弟弟,就去找别人,我不是林景,我不是!” 林墨白又道:“你先冷静一下。” “我不是林景,我不是他,我不是替身,不要把我当成林景的替身,我不是的!” “好,你不是他,你先冷静一下,我会走,我很快就会走。” 林墨白生怕小景过于激动,再伤到自己了,赶紧软了语气安抚道:“你冷静一下,别伤到自己,我走,我现在就走。” 语罢,林墨白弯下腰来,将药膏还有枕头捡了起来。 把浮灰拍干净之后。 然后把两样东西都放在了床边。 之后才转身离开。 哪知才一转身,嗖的一道风声,从背后袭来。 林墨白并没有躲闪,亲眼看见那瓶药膏啪叽一声,砸在了窗台上。 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惨淡地碎了一地残渣,就好像他此刻的心,也寸寸碎了个干净。 林墨白悲从心头起,没有勇气再回身去看小景此刻的神情了。 今夜,他就不该来的! 小景迟迟未能缓过气来,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很难受,在黑暗中,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淌。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 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那么他迟早会死的。 小景还不想死,他要好好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他要活着。 该死的人,并不是他。 可他现在太弱了,一点修为都没有,甚至身负重伤,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拖着这副残败的身体,他哪里都去不了。 小景渐渐冷静下来了,心里明白,从今往后他要大口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喝药。 要让身体尽快好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要装出慢慢被感化的模样。 不能一下改变太多,容易被他们察觉出端倪。 他要慢慢地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 然后从他们的手里逃出去。 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小景相信,自己命不该绝。 第35章 小景无法原谅林惊鸿 因此, 早上天才亮,越无尘过来给他换药,小景并没有拒绝。 他受伤的部位是在胸口, 被人一剑穿胸而过。 好在并没有刺入心脏,只是伤到了胃。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同于前两次上药, 小景昏迷不醒, 这一回他全程是很清醒的。 他本来想自己换药的, 奈何身上太痛了,手臂举不起来。 而且, 小景也没有那个勇气, 一把将染血的, 已经和皮肉牢牢粘在一起的纱布,撕扯下来。 所以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同意了越无尘解开他的衣衫,帮他换药。 小景觉得越无尘是比其他人稍微好那么一点的。 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 因为其他人从来都不会关心他的想法,甚至都不允许他开口,什么事情都不由他说了算。 越无尘比其他人好的那么一点点,就在于他愿意去询问小景的意见。 并且不强迫小景作出任何选择。 譬如说现在, 越无尘端着伤药还有纱布过来,站在床边, 温声细语地询问他,可不可以帮他换药。 见小景点头了,越无尘才放下手里的托盘, 坐在床边,又问他, 能不能解开他的腰带。 毕竟受伤的部位是在胸口, 解腰带露出肩膀和整片胸膛, 其实在所难免的。 但越无尘还是询问了小景的意见。 然后就静静望着小景,等待他的回答。 小景一直认为,同为男人,哪怕就是泡在一个木桶里洗澡也没什么关系。 就跟之前,他和罗素玄泡在了同一个木桶里洗澡一样。 都是男人,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而且,小景也不傻。 如果不及时换药的话,伤会好得很慢。 他想早点恢复身体,就得及时换药才行。 于是乎,小景很有礼貌,看起来也很乖地点头道:“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可能会有点痛,但本座会尽量轻一点,如果痛得厉害,你就说出来,本座会停一停。” 越无尘如此道,见到小景点头允许后,才解开了他的腰带,先将里衣褪下,露出了少年雪白纤瘦的肩膀。 可能是长期食不果腹,小景看起来十分清瘦,骨头架都没长开,身子很单薄。 而且后背还有些凌.乱的鞭痕,看起来已经很久远了,早已经形成了褐色的长疤。 看起来十分狰狞丑陋。 越无尘光是看见这满背的疤痕,就又想起了当初的林景。 受了一百二十多杖,后背都被抽得血肉模糊。 如果林景现在还活着,后背上也应该是一条又一条凌.乱的疤痕。 而原本,林景是不该留下那么多疤痕的。 “你后背上的鞭痕……” “嗯?” 小景歪着头,有些纳闷道:“有鞭痕吗?我不记得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于是便摇头道:“有就有吧,反正我穿上了衣服,别人也看不见。” 越无尘没说什么,心里想的却是,日后一定要给小景身上所有的疤痕都消除得干干净净。 让小景干干净净的,活得开开心心。 只要小景高兴,他想做什么事情都行。 “你且忍忍,血痂和纱布黏在了一起,本座用剪刀帮你剪开,会有些痛。” 越无尘从旁轻声道,取过一个小剪刀,开始剪开纱布。 原本小景是不用受这种罪的,越无尘之前帮他止住了血,好生处理过了。 只要小景不乱动,伤口就不会崩裂流血,那么皮肉就不会混着鲜血和纱布黏在一起。 可昨夜林墨白来过,小景一时情绪激动,曾经大力推搡着林墨白,还使劲捶床。 硬生生地让伤口再度崩裂了。 “长痛不如短痛,不必如此麻烦了。” 小景摇头,神色认真地道:“我的手有些抖,你直接帮我扯开吧,我不怕痛。” 而后就攥紧拳头,把自己的嘴堵住了。 小景偏过头去,不忍心看见自己待会儿血肉分离的惨状。 肩膀却不停地发颤,可见他其实也是很怕疼的。 越无尘见了,一时难言心头悲切,也是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来小景并不是个爱喊疼的人。 也只有在小景失去所有意识时,才会跟别人说,他好痛。 越无尘自然不舍得如此粗.暴地对待小景,便用纱布蘸了点水,小心翼翼地将血痂化开。 然后再用小剪刀一点点地将缠在小景身上的纱布剪开。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越无尘才将染血的纱布尽数解开了。 随手丢在了盆里,原本一盆清水,也被鲜血染红了。 不敢耽搁太久,越无尘迅速且小心翼翼地在伤处洒满了伤药,然后才用干净的纱布,一圈圈地帮小景缠绕好。 等做完这一切时,小景已经疼得满头大汗,俊脸煞白煞白的。 越无尘把小景的手从嘴里拿出来,赫然就见那攥紧的拳头上,两排出血的牙印。 可见小景疼得非常厉害。 但全程无一声哀嚎,也没喊过疼,自己默默地忍着。 越无尘忍不住问他:“既然疼得那样很,为什么不喊出来?本座说了,你若是疼,就及时说出来,本座立马就会停手。” 小景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摇头道:“我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喊疼的习惯。” “……” 越无尘暗暗猜了无数种小景会说的理由,可唯独没猜到会是这么一种。 陌生人,对小景来说,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可能对于小景来说,即便他向越无尘喊疼了,也不会有任何用的吧。 或许,会再收获一团布,把小景的嘴给堵上。 越无尘没再说话了,沉闷地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景却问他:“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那你想吃点什么?”越无尘抬头望着小景,“你尽管说,想吃什么都可以。” 小景道:“随便什么都好,我现在就饿了,还有,我想出去吃饭,不想憋在屋里。屋里太闷了,我喘不上来气。” 顺便出去看看,他现在被关在了哪里。 有没有逃跑的可能。 是不是还身在南阳,或者被带到了其他什么地方。 得先熟悉一下地形,他才能逃跑,否则就是跑了,也会很快就被抓回来的。 以后再想跑,可就难如登天了。 越无尘道:“好,都听你的,只是,你先前的衣服已经脏了,不好继续穿了。” 小景以为,越无尘肯定是要想方设法找理由,让他去穿道袍。 因为之前他听林惊鸿他们说了,林景是个道士。 既然是道士,那肯定就要穿道袍。 如果小景穿上了道袍,可能在他们眼中,会同当初的林景更加相像罢? 小景很反感他们把他当成林景的替身,自然不肯去穿劳什子的道袍。 正要开口拒绝,说自己不嫌之前的衣服脏。 哪知越无尘却取来了一套月牙白的衣衫给他。 并不是什么道袍。 小景刚才还憋闷的心情,一瞬间就消散了。 他觉得自己无形中错怪了越无尘,还有些难为情,于是双手接过衣服,小声道谢。 越无尘问他:“你身上有伤,穿衣服可能不甚方便,需要本座帮你么?” 小景摇头道:“我自己可以。” 然后便起身下了床,越无尘也跟着起来,很适宜地转过身去。 待越无尘再转过头时,小景已经把衣服穿戴好了。 只是这衣衫有些大了,越无尘并不知道小景的尺寸,今早出去买衣服时,只同店家说,约莫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偏瘦。 于是店家就推荐了这么一套衣衫。 没曾想,小景如此得清瘦,连这么一套衣衫都撑不起来。 不知道从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上许多,又偏偏生得面若好女,漂亮得有些过头了,同林景当初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越无尘心痛难忍,强忍着悲切,见小景的头发有些散乱,便主动提出要帮忙。 小景下意识又拒绝了,可扎头发就必须两臂举起来。 手臂一举起来就立马牵扯到了伤口。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小景只能长叹口气,无奈地妥协了,他道:“麻烦你了。” 越无尘回他:“不麻烦。” 说起来,越无尘从未想过,自己堂堂无极道宗的宗主,居然有朝一日会为一个晚辈束发。 而且这个晚辈还曾经是他的徒弟。 从前林景倒是伺候过他穿衣束发,每次都很恭谨小心,不敢有半分懈怠。 而现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越无尘将人轻轻按坐在板凳上,透过面前的铜镜,能看见小景血色惨淡的一张脸。 他抬手解开小景的发带。 那是一根很普通的发带,早就浆洗得分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而且边缘都磨得起毛了,看得出来应该用了很多年都没换过。 比起当初林景束发用的道簪,差太远了。 越无尘私心地想把林景曾经用过的道簪拿出来,为小景把长发束起,扮作林景从前的模样。 可又清楚地明白,这对小景来说并不公平。 便将此主意打消了。 只是在绑头发时,越无尘不动声色地从衣袖中抽出一根湛蓝色,上面绣着祥云纹的发带。 系在了小景乌黑浓密的长发上。 透过面前的铜镜,越无尘瞧见小景一直在注视着他。 在看见越无尘把发带换掉之后,小景的眼睛分明睁大了些,然后流露出了几分怒意和难过。 越无尘便知小景可能是误会什么了,赶紧状若无意地道:“早上,本座出去给你买衣服,顺便就挑了这根发带,觉得和衣服很般配,正好你那根发带也旧了。” 小景听罢,这才知道自己又误会了。 原来如此,他刚才还以为,这发带是林景的,而越无尘给他换发带,是想把他打扮成林景的模样。 看来又是他误会了越无尘。 可转念一想,越无尘说什么,难道他就要信什么? 那越无尘让他去死,他也得立马就去吗? 小景仔细端详着铜镜,见自己和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半点都不像个道士。 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等把头发也绑好之后,越无尘让店小二重新送了热水来。 小景还是觉得,自己的事情尽量不要去麻烦别人。 于是洗漱一番之后,跟着越无尘出了房门。 也是这会儿小景才发现,他们现在正逗留在一间小客栈。 看样子应该还没出南阳。 因为小景坐在大堂里往外一瞥,还能瞧见街头正在卖南阳这边的土特产。 一种当地人很喜欢佩戴的香囊,外头绣着辛夷花的图案,里面装满了晒干的辛夷,佩戴在身上有祛风散寒的功效。 而且,小景才一坐至大堂里,就听见旁边一桌的客人在闲聊,说的正是常家被灭门的惨案。 以及一些关于“常轩”的谣言。 但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就被一柄长剑狠狠扎在了桌面上。 那桌的客人刚想站起来骂娘,一抬头正好对上林惊鸿凶狠无比的眼神。 到嘴的话咕噜一声就咽了回去,连饭菜钱都忘了结,赶紧起身跑了。 气得店小二赶紧冲出来,拍着大腿骂道:“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怎么吃完饭不给钱啊?这日子没法过了!邪祟横行就算了,还遇见了这种骗吃骗喝的!” 林惊鸿抽回长剑,锃的一声插.回了剑鞘,随意丢了一片金叶子在桌面上,沉声道:“少废话,饭菜钱我替他们结了,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饭菜都端出来——” 他抬手一指小景那桌,又道:“好吃好喝伺候着,少不了你们的饭菜钱!” 店小二两手捧起金叶子,笑得脸上像是绽放出了菊花,笑着应道:“好嘞,就来!” 小景却并不领情,他转头同越无尘道:“你方才问我想吃什么,我现在想清楚了,除了方才林惊鸿点的饭菜,其余的我都想吃。” 越无尘点头,尚未开口,林惊鸿却已然上前几步,他急道:“为什么?我现在连请你吃顿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小景语气冷淡地点头道:“是的。” 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好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 林惊鸿又上前几步,满脸急切,且不解地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因为沈师兄,还有我大哥误伤了你,你就再也不肯理我了,是吗?” 小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 “可是这样对我不公平,我并没有伤害过你!” 林惊鸿忙凑近小景,在越无尘冰冷的目光中,他半蹲下来,拉住了小景的手,神色紧张地道:“小景,我们还是朋友的,对不对?一路上你那么照顾我,难道你都忘记了?” “我没忘,我记性很好,别人对我的好,我不会忘,对我的坏,我也记得住。” 小景把手抽了回来,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我是一个断袖,人人都不耻的断袖,林少主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但凡离我近一些,都会弄脏林少主的。” 就因为他不曾忘记一路上的种种,才会对林惊鸿当众骂他是个断袖,而耿耿于怀。 小景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别人骂他,他也没办法忘记。 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忘掉。 小景只知道,他再也没法把林惊鸿当朋友了。 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朋友了。 既然他和林惊鸿都不是朋友了,又何必去吃林惊鸿请的饭? 这算什么? 难道林惊鸿会觉得,他会因为这一顿饭,就对他感激涕零么? 林惊鸿却道:“我知道,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我代表我大哥向你跪下道歉,可以吗?他只是护我心切,遂才……小景,你能看在你与我的情分上,原谅我大哥么?他真的不是有心的!” 说着,他屈膝就跪在了小景面前。 林惊鸿生性高傲,一向任性惯了,从前宁死都不肯受罗素玄羞辱。 可眼下说跪就跪下了。 从潜意识里觉得,小景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好二哥。 既然是他的二哥,就受得起他跪着道歉。 小景摇头道:“你别这样,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 情分?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情分了? 小景不理解。 林惊鸿让人把他捆起来,丢进柴房里,还一脚把他的馒头踢飞了,这叫情分? 林惊鸿被罗素玄用桃木剑抽脸,小景主动袒护他,还被林惊鸿骂自.甘.堕.落,为虎作伥,这叫情分? 还是说,小景被罗素玄冷着脸训斥,还坚持冒着危险赶去王家救林惊鸿,却在事后被林惊鸿甩开了手,这叫情分? 小景不明白,什么是情,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林惊鸿说的情分。 如果一定真有情分,那也应该是林惊鸿欠他的,而不是他欠林惊鸿的。 想了想,小景忽然问他:“我记得你同罗素玄有仇,那敢问林少主,你会为了我,去和罗素玄冰释前嫌吗?” 林惊鸿咬紧牙齿,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很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道:“我不会。” 小景道:“既然你都不会,那为什么要如此要求我呢?我记得好像有一句话叫………”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越无尘很及时地从旁补充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以为林少主会懂的。” 小景缓缓念了出来,望着林惊鸿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原来,你不懂啊。” 林惊鸿却好像是个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起来,他语气急切地道:“那如何能一样?我大哥对你做的事情,怎能同罗素玄对我做的事情相提并论?” 小景却道:“我不觉得自己的命比你的命贱。你大哥掐我脖颈的时候,我也痛。” 第36章 师兄的道歉小景收到了 林惊鸿听见小景说, 他也会痛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因为当初的二哥,从来都没说过自己会痛的。 从未说过。 记忆里的二哥坚强隐忍得像是个木头人, 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 记得有一回,林惊鸿因为练剑总是练不好, 被大哥劈头盖脸狠狠训斥了一顿。 他当时还小, 才刚被接回林剑山庄不久,觉得林墨白跟他又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凭什么训斥他? 林家那么多年不管他的死活, 任由他跟老母亲在人间东躲西藏,看尽了别人的冷眼。 好不容易等他学会市井小混混那一套了,又把他接回了家。 还要求他这个,要求他那个, 凭什么? 遂趁着无人注意, 他就把小木剑折断, 偷偷溜出去玩了。 后来误打误撞跑进了后山禁地,还一不小心摔下了深坑,把腿都摔断了。 坐在坑底哭了好长时间都没人过来救他。 也刚好当夜二哥就从无极道宗回来了,听说这事后, 就带着十多个门生在后山一起找他。 等他被二哥找到时,几乎把嗓子都哭哑了。 整个人脏兮兮的, 把脸都糊成了小花猫。 地上一摊血迹,裤腿都被鲜血染透了。 那会儿二哥可不像大哥那样,对他动不动就疾言厉色地责骂, 也不会动不动就抬手敲他脑壳。 二哥非但没有责骂他乱跑, 反而还跳入坑中, 撕下自己的里衣帮他包扎伤口,还将他背了出来。 只是,当时两个人年纪都还小,二哥背着他还很吃力,但二哥也没说什么。 瘦弱的肩膀,背上一个在林家好吃好喝,吃成了小胖子的林惊鸿。 吃力地爬上了深坑。 从坑底上来之后,二哥就一路背着哭得要死要活的他回去了。 因为他怕挨大哥责骂,走路上就开始跟二哥哭诉,说大哥对他如何如何严厉,如何如何不好,还说大哥总是逼他练剑,逼他读书写字,之类云云。 反正在二哥面前倒尽了苦水,哭到最后,他就求二哥带他一起去无极道宗。 要一直跟在二哥的身边。 还说无极道宗的宗主看起来挺面善的,还有那个大师兄沈清源看起来也很平易近人。 之前沈清源还微笑着,拿糖给他吃,一看就是个好人。 林惊鸿当时没想太多,就是很羡慕二哥有个好师门,有对他很好的师尊,还有平易近人的大师兄。 说什么也要跟二哥拜在一个师门,一个师尊座下。 那时的林景神情有片刻的落寞,缓了片刻才告诉林惊鸿道:“我师尊曾经说过的,一生只收两个亲传弟子,我便是师尊的二弟子,如果你也想拜他为师,那么二哥就要离开了。” 后来二哥并没同意,只是告诉他,没关系的,如果大哥要责骂他的话,会帮忙求情。 当时林惊鸿因为摔断了腿,走路上又哭闹了好一阵,任凭林景怎么哄他都没有用,扯着嗓子哀嚎,说自己的腿好痛,以后要成小瘸子了,成了小瘸子就更没人喜欢了。还没回到家就累到睡着了。 醒来时,断腿都被固定好了,连衣服也换了身干净的。 大哥也没再责骂他半句,反而还一反常态地摸了摸他的头,嘱咐他好好养伤,其他的事等伤好再说。 后来过了很久,林惊鸿才听家中的门客说起,说林剑山庄的后山禁地,除了历任家主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否则按家规是要打五十戒尺,再跪祠堂的。 还说,林景当夜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代替林惊鸿跪了一夜祠堂。 因为是两个人都闯禁地了,所以林景受了一百戒尺,把林惊鸿的那一份也揽过去了。 那些戒尺其实就是乌黑的木板,很长一条,竖起来的话足有七、八岁的孩童高,上面刻满了林家的家规。 一般都是由好几个人同时打在受刑人的胳膊,后背,后腰,还有臀腿,以及胸膛和小腹。 也就是说,除了不打头脸之外,其余部位都得打一遍才行。 而且是不准受刑人哭闹的,否则就得重头打过。 听那些门生说,林景当时全程没有一声哀嚎,很沉闷地受完了。 小小的孩子就如此的坚强隐忍,以后长大了,定然不会差到哪去。 可第二天下人奉命去祠堂里打扫时,发现那蒲团上都是血。 但林景什么都没说,跪了一夜之后,第二日天不亮,沈清源就过来接人,说是山下有个道观,请道宗的弟子过去做场法事,路遇林剑山庄,就把林景也带去了。 就这样,林景被带走了,后来听说林景因为身上疼,做法事时,不甚专注,手里没拿住法杖,又被沈清源拎到一旁,狠狠训斥了一顿。 回山就关了林景禁闭,关了他足足半月,每日都是焚香诵经,抄写经幡,不可有丝毫怠慢。 等林惊鸿腿好之后,再看见林景时,就见二哥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而林景只是在事后,微笑着宽慰他说,没有关系。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很多,可二哥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痛。 小景却会喊疼,这点和二哥很不一样。 二哥也从来没像小景这样,对他如此冷淡疏远。 林惊鸿无意将对罗素玄的怨恨迁怒于小景,也不想再多提罗素玄这个人。 跪在小景面前,蠕动了几下嘴唇,想喊一声二哥。 可话还未出口,小景便道:“我不是你二哥,你不要瞎喊。” 然后就把头扭过去了,没再看林惊鸿一眼。 就好像林惊鸿是一个陌生人,小景连话都懒得同他说了。 如此的冷漠疏远,如此的不近人情。 林惊鸿懵了好长时间,就这么僵硬地跪在小景面前。 直到身后传来林墨白的声音。 “惊鸿!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 林惊鸿才一抬头,手臂就被人攥住,不由分说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墨白先是瞥了一眼,端坐在桌前的小景,见他并没有看过来,无动于衷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忍不住蹙紧眉头道:“惊鸿,你这是在做什么?林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大哥,他是……” “他是常轩,并不是你二哥,你认错了。” 即便小景就是林景,林景就是小景,可已经隔了足足七年的光景,早就物是人非了。 而且,小景现在只认自己是常轩,并不认自己是林景。 林惊鸿身为林剑山庄的少主,跪他一母同胞的二哥林景可以,但绝对不能跪南阳常家的庶子常轩。 否则传扬出去,林家的颜面要置于何地? 林墨白深呼口气,强忍着怒意,同小景道:“常公子,舍弟已经跪下同你道歉了,你还想如何?他并没有伤害你,伤你的那个人是我,请你不要迁怒于舍弟。” 小景这才像是看见有人来了一样,转过头来,很纳闷地说:“我没有让他跪下道歉,是他自己突然就跪下的,关我什么事?” “大哥,不关小……不,不管常公子的事,是我自己要跪下的,不关他的事。” 林惊鸿忙道,生怕两个哥哥因为他再发生争执。 原本二哥现在就失去记忆,又被罗素玄欺骗,产生了许多误会,对他们颇有敌意。 万万不能再因为这点事情,再度争执起来了。 林惊鸿赶紧道:“大哥,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不关常公子的事!大哥,我饿了,吃饭吧,好不好?大哥!” 林墨白终究未再说什么,正要拉着林惊鸿落座。 哪知小景把头脸一扭,直接同越无尘道:“这里人太多,我胸口闷,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此话一出,越无尘便同林墨白道:“那边还有空桌,请。” 林墨白暗暗道,小景不是当初的林景,自然不似林景那般宽宏大量,温柔周到。 尤其越无尘明摆着就是处处袒护小景,只要小景高兴,越无尘就跟睁眼瞎一样,分毫不觉得小景失礼。 林墨白当即便将闷气往肚子里咽,拉着林惊鸿坐在了旁边一桌。 然后两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景。 谁也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偏偏沈清源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了。 重伤又跪了一整夜,沈清源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衣着打扮一如既往的雅正整洁。 先是上前冲着越无尘拱手,道了句“弟子拜见师尊”。 见越无尘点头应了之后,沈清源才又转过身,稍微犹豫了片刻,他才拱手冲着小景道:“此前是在下行为举止有失分寸,这才误伤了常公子,沈清源今日在此,向常公子赔礼道歉,还望常公子能够谅解。” 说着,拱手就拜了下去。 小景有点懵。 他就是下来吃个饭,怎么就一点都不安生? 前有林惊鸿哭哭啼啼,跪在他面前道歉,后有沈清源拱手赔礼。 别的方面暂且不提,沈清源赔礼道歉的态度还是蛮诚恳的。 最起码没有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礼节周到,语气沉稳,态度良好,比林惊鸿上来就拉着他的手,同他谈情分要好得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小景就能原谅沈清源了。 小景认为,原谅一个人的意思就是,他愿意谅解并且表示理解他人对自己的伤害了。 可是很遗憾,他不是那种宽宏大量的人,所以他无法理解沈清源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捅他一剑。 当然也就没办法谅解了。 小景面露遗憾地道:“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是,我不能原谅你。”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人同时微微一愣,都不曾想过,小景居然会说不原谅。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诡异,但都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小景见状便问了:“怎么了?是不是玄门规定了,只要对方道歉了,就一定得原谅,如果不原谅,就要被再捅几个血窟窿吗?” 越无尘摇头:“并没有这种规定。” “那就好,”小景看起来像是大松口气的样子,“我还以为,我说了不原谅,你们就要联手杀了我。” 这句话就好像平地一声惊雷,在三人心头骤响。 每个人的耳边都嗡嗡作响,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当年血淋淋的画面。 而当初种种是他们三人此生都无法释怀的噩梦。 每个午夜梦回时,林景那张血色寡淡的脸,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梦里的林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睁着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满脸悲伤地望着他们。 无论他们怎么喊,怎么追,怎么冲上去拉着林景的手,求他回来,可林景都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片刻都不曾逗留。 而每次梦醒后,等待他们的都是无尽的黑暗,以及难以言喻的悲苦。 整整纠缠了他们三人七年,整整七年时间,不曾有一日松快过。 那血淋淋的罪孽,就好像大石头一样,堵得人心口发慌,哪怕只是喘口气,都能尝到满嘴的甜腥气。 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度死一样的沉寂。 直到林惊鸿拍案而起,霍然起身,神色认真地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谁都不许再伤害你,谁要是敢杀你,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小景却不以为然,压根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满脸的漠不关心。 “惊鸿,坐下,坐好。” 还是林墨白及时出声制止,否则林惊鸿恐怕还要继续咋咋呼呼一顿。 也幸好店小二端了饭菜送了过来,才化解了这死一样的沉寂。 越无尘同沈清源道:“你的过错,回山自有惩.戒,你且先下去便是。” 如此,沈清源这才起身。 但他并没有离开,反而站在了越无尘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景。 不仅是沈清源,其余三个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景看。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小景从桌面上捡起一双筷子,自顾自地夹菜吃。 他得好好吃饭才行,如果肚子不吃饱的话,那么他的伤就好得慢,腿脚没力气,就跑不快。 小景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累赘,现在一心一意就是把伤快点养好。 即便身上很痛,一吃东西就忍不住往外呕吐。 但小景还是强迫自己,尽量多吃点饭。 越无尘从旁温声细语地道:“慢些吃,不必着急,这些全部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 小景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扒饭。 略一迟疑,越无尘拾起筷子,主动夹了一颗油炸小肉丸子,放入了小景的碗中。 小景微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把油炸小肉丸子夹出去丢掉。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就是混吃混喝的小废物。 衣食住行,吃吃喝喝,全是越无尘付的钱。 小景一向知恩图报,他明白的,越无尘虽然是沈清源的师尊,但和沈清源不一样。 越无尘并没有伤害过他,也没有言语羞辱过他,甚至还救了他,给他换药,帮了他许多忙。 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也不能因此就把沈清源的过错迁怒到了越无尘身上。 小景想明白之后,也没拒绝越无尘给他夹的油炸小肉丸子,但也没吃。 只是默默地埋头扒饭。 然后小景这一举动,无异于给了其他三人一个希望。 三个人面面相觑,而后好像突然找到了可以和小景拉进距离的方法。 立马有样学样,赶紧拿起筷子,作势要给小景夹菜。 林墨白的动作最快,夹起当初林景爱吃的素炒白菜,往小景碗里一放,才刚要微笑着说:“你尝尝这个……” 哪知下一刻,小景就面露嫌弃,并且毫不留情地把林墨白夹到他碗里的菜,一筷子夹了出去。 林墨白的笑容,直接就僵硬在了脸上。 而身旁的林惊鸿和沈清源下意识互相对视一眼,也不消任何人说了,默默地把筷子放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并不顺畅,但小景还是努力地连吃了三碗饭。 期间有好几次,他疼得差点吐出来,后来都强行忍住了。 小景默默安慰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吃点苦头没关系,等离开了此地,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碍于小景受伤不宜赶路,只能暂且在此地逗留。 但无极道宗和林剑山庄,总不好一直无宗主镇守,因此,早晚都得回去。 在决定小景是去无极道宗,还是去林剑山庄这个问题上,越无尘和林墨白产生了一些分歧。 林墨白认为,小景即便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林景,但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魂,须得先带小景回林剑山庄祭拜爹娘灵位。 而且,林剑山庄乃姑苏首富,多的是灵丹妙药,小景去了,还怕医治不好他么? 越无尘却认为,小景现在重伤未愈,又对他们心怀结缔,必定是不肯同他们走的。 也不可在此事上逼迫,只能循循善诱,好言相劝才是。 林墨白便道:“他现在懂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当时,我怎么在密林里掐他脖颈,惊鸿怎么骂他是个断袖!若是任凭他选择,他死都不肯同我回林剑山庄的!” “既然越宗师也说了,他不会跟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走,难不成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面受苦?若是罗素玄再找回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小景受罗素玄蒙骗么?” 林墨白满脸沉痛地道:“小景是我弟弟!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始终是我林家的孩子!我如何能忍心,看着他在外头吃苦受罪?” 嘴上说着,舍不得弟弟再吃苦受罪,可伤害弟弟最深的也是他。 这是林墨白的一贯作风了。 看不惯是真的,舍不下也是真的,嫌弃厌恶是真的,心疼怜悯也是真的。 林墨白发现自己现在对小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情,他想要的是林景,可偏偏回来的人是小景。 只是一字之差,可却差别如隔天涯。 舍不下,丢不开,无法放手,却也没办法接受。 陷入了一个诡异奇怪的死胡同。 越无尘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且不容置喙,让小景自己作出选择。 但在此之前,须得让小景恢复身体。 那一夜罗素玄御尸屠戮了整个常家,后来卷土重来,又去屠戮王家。 现如今南阳这边的百姓,并不知道常轩到底是生是死。 只要小景同意换一个身份活着,他们完全可以为小景改名换姓,哪怕是易容幻形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小景放弃常轩这个身份,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戳小景的脊梁骨,骂他是傻子,疯子,非议他的“风流韵事”了。 可问题是,这些事情都需要小景自愿才行。 越无尘再也不想逼迫,也无法逼迫小景做任何事情了。 当初的一十七剑之后,二人之间的师徒情分,早就断了个干干净净。 即便林景还欠了越无尘师恩。 可在当年也彻底偿还清楚了。 小景半点不欠他们的,半点不欠。 而他们却亏欠了小景很多很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景过得都挺舒心的。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事情都不用他做。 他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说一声就行了。 在越无尘的悉心照料之下,短短几日时间,小景的伤口就结痂了,形成了深褐色的狰狞伤痕。 越无尘给他涂抹了除疤痕的药膏,十分的管用,想必再过半月,疤痕就能彻底消除了。 小景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转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因为吃得多,体力也在慢慢恢复。 越无尘说话算话,还教了他清洁之术。 可小景很笨,好像对术法天生就一窍不通,不管怎么学,就是学不会。 越无尘也不急,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还给小景买蜜饯,冰糖葫芦,糖人,糖浆樱桃……等等,反正各种甜的东西。 甚至笑着同小景说:“没关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学就会,你慢慢学,不着急。” 有那么一瞬,小景觉得,自己在越无尘眼中好像是个弥足珍贵的宝物。 越无尘看着他的目光温柔缱绻,双眸深邃得像是深山老林里的一眼清泉。 小景的面容倒映在泉眼里,落在了越无尘的双眸中,也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 第37章 他们老喜欢自我感动了 可是, 这又能怎么样呢? 小景依旧想逃离这里,迫切地想离开他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一个人开开心心的生活。 如果能找回母亲,那就最好不过了。 即使找不到,他一个人也能活。 越无尘满眼温柔地望着小景,看见这柔弱的少年,正低头啃着冰糖葫芦。 艳红的糖浆黏在了少年的唇边,可少年丝毫没有察觉。 歪着头就去啃山楂, 仔细地把每一颗山楂都嚼碎了吃掉, 连棒.子上沾的糖浆都不肯放过半点。 看得出来,小景是真的非常喜欢吃甜食, 好像吃过甜的东西,他整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了。 越无尘也很明显能感觉到,只要给小景吃了甜食, 小景的心情就会跟着变好。 实在是一个特别好哄的孩子。 趁着小景心情不错,越无尘斟酌着用词,从旁轻声道:“阿轩, 这几日本座都在考虑一件事, 觉得有必要同你商量一下, 如果你不喜欢, 或者不高兴,也不要隐瞒,直接说出你自己的想法便好。” 小景吃冰糖葫芦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道, 十有八.九是要把他带回无极道宗的事。 实话实说, 他并不想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走。 可心里又清楚地明白, 他们是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去的。 越无尘也许会愿意放任他离开,可林家兄弟,包括那个沈清源,必定会死死缠着他不放,哪怕小景躲到天涯海角,仍旧会被找出来。 这点从之前,林墨白和沈清源一人拉着小景一只手,不顾小景的伤口撕裂,鲜血顺着袖管往下淌,就能看得出来。 小景不知道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他现在不过就是重伤难行的普通人。 又落在了这些人的手里,只有被他们揉圆捏扁的份。 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任何时候都不卑不亢,小景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也不肯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嗯。” 小景轻轻应了一声,抬起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凝视着越无尘的脸,嘴角黏着的糖浆,显得十分突兀。 越无尘盯着小景唇边艳红的糖浆片刻,略有些不自然地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轻声道:“阿轩,这里。” 小景不明所以,不懂越无尘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他把手指放在越无尘唇边的意思吗? 可这么做又意味着什么? 灵智受损之后的小景,根本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也不懂什么长幼之别。 小景微微歪着脑袋,满脸迷茫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狐狸幼崽,他缓缓坐起身来,上半身往越无尘身边凑近。 一直凑到两个人的脸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越无尘神色不甚自然,才刚要躲开,小景的一根手指立马就戳了过来。 温热修长的食指,直接就贴在了越无尘的唇上。 小景问:“这样是什么意思?” 越无尘:“……” 赶紧将头偏转过去,越无尘的唇轻轻擦过小景的手指,留下一抹异样的温热。 “不是本座,是你的嘴唇沾了糖浆,大致在这个地方。” 越无尘神色不自然地离小景远了些,生怕小景又突然凑近。 可转念一想,小景心思敏.感,万一误会了什么,那就不好了。 于是越无尘又不动声色地把身子挪了回去,端正无比地坐在床边的板凳上。 抬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唇边,借此提示小景,把唇边的糖浆擦掉。 结果小景很笨拙地擦错了地方,明明是左边嘴角沾了糖浆,可他却错擦了右边。 在越无尘指正之后,小景才终于明白了,抬起手就要擦掉。 越无尘忙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为避免小景抗拒,只得遥遥递了过去,他道:“用这个擦罢。” 小景瞥了一眼越无尘递给他的手帕,叠得好像豆|腐块,雪白干净的一方。 虽然他不太懂布料,但还是看得出来,这手帕的材质很好。 林剑山庄是姑苏首富,富甲一方,把整个常家翻个底朝天,也凑不出钱财买一捆缚灵绳。 可缚灵绳在林惊鸿手里,就跟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走到哪儿丢到哪儿。 而越无尘手里的一方手帕,却比小景从前穿的任何一套衣服的材质都好。 这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罢。 云泥之别,何其可笑。 任凭小景如何努力,也始终都摸不到的高度。 什么样的出身,并不是他自己能够选择的。 但往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小景坚信自己是可以掌控的。 见小景没收手帕,越无尘也没坚持,只是抬手抓过小景的手腕,低着头沉闷地帮他把手指上沾的糖浆擦拭干净。 等擦完之后,越无尘又不动声色地把手帕收了起来,抬眸望着小景的脸,轻声道:“也许你还不知道,罗素玄御尸将整个王家上下,屠.戮殆尽,现在南阳这边的百姓,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将来继续以常轩的身份活着,难免被世人诟病。” “因为当初罗素玄是为了赶去常家救你,才会御尸打上门去,后来前往王家,也是因为你想去救林惊鸿,是也不是?” 小景在听见,罗素玄御尸屠.戮了常、王两家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罗素玄明明是送尸群回家的啊,御尸也只是因为敌多我寡,双拳难敌四手。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御尸屠戮了整个家族。 那么也就是说,是因为他,常家才被罗素玄给屠了。 后来也是因为他非得坚持去救林惊鸿,才导致罗素玄大开杀.戒,顺手又把王家给屠.戮了。 小景整个人都有些懵,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黑白曲直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不懂。 他就只知道,别人的大刀往他身上乱劈的时候,他不能不挡,如果不挡的话,他就得死了。 小景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 那些羞辱他,折磨阿娘,刀子对准他喉咙的人,都可以不死,为什么偏偏要他死? 小景自认为没有先去招惹过别人,可遇见的人,却没有一个善茬儿。 他就只是想求一个自保,其他别无所求。 “你是想要我为那些人偿命吗?” 小景说这话时,声线有些颤抖,两手绞紧衣袖,努力睁大了眼睛,神色无比认真道:“我没有主动去伤害别人,是他们想杀我,如果我不还手的话,我和阿娘就得死了!” 越无尘安抚道:“本座绝没有让你偿命的意思,只是在询问你,那些事情是否同林惊鸿所说,都是罗素玄犯下的?” 小景又突然不说话了。 他如果点头了,那么罗素玄的罪名定下了,玄门就有了更正当的理由,大肆围剿罗素玄。 如果他不点头,那么小景良心难安,死了那么多人,并不是他想看见的局面。 不是背信弃义,就是良心难安。 无论他怎么选择,这事都无法善终了。 如此,越无尘也就大致明白了其中原委。 他本来就不太相信林惊鸿说的,林惊鸿同罗素玄不共戴天,生死不容,在修真界也不是什么秘密。 又有小景掺合其中,难保林惊鸿会不会因为小景,就隐瞒其中缘由。 小景委实不会撒谎,即便什么都不说,可什么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越无尘不愿为难小景,赶紧跳开了罗素玄,接着道:“如果你坚持以常轩的身份示人,那么世人不知其中隐情,只会责骂你不忠不孝,你此生都抬不起头来,也无法堂堂正正的做人。” “听闻,你还有个母亲尚在人世,若是旁人知晓常轩还活着,又会不会联想到你母亲也还活着?如此,常家未死绝的远房亲戚,或者是门客的亲属,为了泄愤报仇,是否会千方百计去抓你的母亲,然后用她来逼迫你就范?” 听到此处,小景猛然一抬头,满脸慌乱地道:“不可以!这不关阿娘的事!是我的错,要杀就杀我!” “你先别急,本座并非是逼迫你放弃常轩这个身份,只是将后果先告知于你。你自己作选择。” 小景苦笑道:“不当常轩,那我要当谁?林景吗?可我不是林景!” 越无尘摇了摇头,温声细语地告诉他:“不让你当林景,你并不是他,也不会是他的替身,你做自己便好了。” 有了越无尘这番话。小景的心里突然就舒服了很多。 一觉醒来,他就坐在花轿里。 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晕乎乎的,记忆就像被狗啃过一样,乱七八糟的。 抬轿的那些门生说他是常建仁,罗素玄唤他小景,林惊鸿一上来就骂他丑东西。 阿娘却说他有名字,抛开不被承认的姓氏之外,他的本名叫阿轩。 而沈清源,林墨白却说,他是林景。 时至今日,小景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好像这些都是他,可又不完全是他。 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也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 可越无尘现在却告诉他,他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只做自己,不做别的任何人。 小景的心有一瞬间受到了慰籍,一直以来坚固的保护甲,也渐渐柔软下来。 但他仍旧不敢去赌,万一越无尘也是骗他的,那怎么办? 罗素玄此前教过他,不要对任何试图伤害他的人手下留情。 所以小景在面对林墨白等人时,才会态度如此坚决,死都不肯原谅。 可罗素玄却还没来得及教会他,怎么区分别人的心是否真诚。 罗素玄还没有教会他。 很久之后,小景才低着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跟其他人说,我是常轩的。” 越无尘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常轩,并且会一直为你保守住秘密,你放心吧。” 顿了顿,他又道:“阿轩,你可愿同本座去无极道宗?” 见小景要回答了,越无尘又道:“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回答,先考虑几天再告诉本座,可好?” 小景想了想,觉得凡事深思熟虑一些也挺好的,便点了点头。 越无尘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这才放下了一半。 他有信心,一定能用真心感化小景。让小景自愿同他回无极道宗。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为小景疗伤中度过。 等小景能自己下地走路了,林惊鸿当天高兴得要命,傻呵呵地买了些爆竹在外头放。 点燃后的爆竹呼呼呼地窜上了夜幕,绽放出绚烂夺目的烟火。 林惊鸿丢了一条手臂之后,为了不让人看见,便系了个披风斜披着。 站在小景住的房间的窗户底下,抬手使劲挥舞,大声喊他下来一起放爆竹。 林墨白便没林惊鸿这么大的玩性了,在小景养伤的这几日,林剑山庄堆了许多杂事,就等着他回去处理。 还有此前林惊鸿派人送回去的尸群,现在还在林剑山庄杵着,还未来得及处理。 只能暂且将南阳这边的杂事着手处理了一番。 也是林墨白接手处理了之后才发现,南阳这边为何屡屡出现邪祟作乱。 那些由罗素玄所控的凶尸,并非是他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 而是拿活人炼制的,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抽去了活人的心魂,以摄魂之术,将人控制住,为自己所用。 为了能让活人炼制出的凶尸更加凶猛,且力大无穷,罗素玄可谓是心狠手辣到了极致。 寻常便是要他们“同类相食”,所谓同类相食,并不是真的要操纵凶尸去吃凶尸。 而是让凶尸互相攻击,获取对方的尸气,从而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 当然,这些也是通过林惊鸿所说,才得以揣测出来的。 那些凶尸之所以能在阳光底下行走, 并不是罗素玄的鬼术修得如何炉火纯青。 而是,那些以活人炼制出的凶尸,原则上并不是真正的死去了,而是介于不生不死的状态。 没办法恢复原貌,也没办法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只能将之诛杀殆尽,可如此一来,无形中玄门弟子就杀死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也是罗素玄用心歹毒之处,将玄门弟子耍得团团转,还要居高临下地亲眼目睹着,玄门弟子残杀活人,甚至还要大加嘲讽。 只是不知,小景究竟知不知道罗素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小景知道了,可还会一如既往地护着罗素玄。 林墨白站在窗边,抬眸望着小景的窗户,见那扇窗户半掩着,根本看不见小景的人。 不管林惊鸿在底下怎么挥手,怎么大喊小景的名字,小景就是置若罔闻。 根本就不搭理,仿佛根本就没听见林惊鸿在喊他。 一直等爆竹都放完了,留下满地的残渣,微风一吹,浓郁的硝石气味弥漫在了整个街道。 林惊鸿满脸失落,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一屁股就坐在了街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墨白见状,有好多次想去敲小景的房门,问一问他,为什么不理林惊鸿。 可又明白,现在的自己在小景的眼中,别说是个陌生人了,恐怕连条狗都不算。 即便去了,也只是徒增争执罢了。 虽然小景灵智毁损了,但凡事很能举一反三,常常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实话实说,林墨白有时候都不太敢去招惹小景了。 那天晚上小景冲他砸药瓶子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还有当众把他夹到碗里的菜丢出去的尴尬,依旧无法忘怀。 忽见眼前一晃,林墨白就见小景提着盏油灯走至窗前。 就在他以为,小景终究还是心软了,肯理一理林惊鸿时。 就听啪嗒一声,窗户重重地从里面合上了。 动静之大,几乎响彻了整条街道。 林墨白:“……” 林惊鸿抬起头来,望着合上的窗户,暗夜中生生熬红了眼睛。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哭了,赶紧抬袖把眼泪擦干。 过了今夜之后,他们就要离开南阳了。 越无尘已经很清楚明白地告诫了他们,这一次让小景自己作出选择。 不可以对小景有任何逼迫,否则越无尘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林惊鸿这几日想尽了一切办法。 他送吃的过去敲小景的房门,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不仅没讨到好,反而连人带东西,被小景赶走了。 他又去买些名家名画,印象中二哥是挺喜欢的。 可又碰了一鼻子灰。 最后一次,林惊鸿让人把他自己给捆了,后背背了好几根荆条,跪在小景房门口,整了一出负荆请罪。 可依旧碰了一鼻子灰。 小景的心,现在比铁还要硬,比霜雪还要冷漠。 无论林惊鸿怎么做,小景就是不理他,甚至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小景不仅不理会林惊鸿,也不理会林墨白和沈清源的示好。 林墨白的示好一般都在深更半夜,寂静无人之时。 他会偷偷潜入小景的房里,既不点灯,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床头看。 小景睡觉浅,第一次觉得很惊悚,后来慢慢也就不害怕了,只当林墨白就是个陈设,摆件。 既然林剑山庄的家主自愿为他当守夜的看门狗,那就当呗。 小景能有什么意见?他又敢有什么意见? 只是小景很反感的是,林墨白老喜欢自我感动了。 站在床边盯着他睡觉就算了,还总喜欢趁着小景睡熟了,就过来摸摸他的头,蹭蹭他的脸,抓着小景的右手,仔细端详。 有好多次,小景睡梦中都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小景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林墨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把口水滴到他手背上了? 睡梦中迷迷糊糊掀开一丝眼皮,正好撞见林墨白垂头静默不言。 滚.热的眼泪从那双傲慢金贵,高人一等,又冷漠无比的双眸中,缓缓滚落下来,溅在了小景的手背上。 林墨白当时全然没有了此前冷漠嫌弃的样子,有的却是无尽的悲切,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小景便知道了,林墨白又把他当成林景对待了。 可他并不是林景。 因此,小景醒来时,就把手无情地抽了回来,反手将手背上的眼泪擦在被褥上。 小景学着当初林墨白居高临下审视他的嘲弄神色,也面露嫌弃地嗤笑着说:“好脏的。” 然后就看见林墨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乌黑浓密的长睫都被眼泪打湿了,瞧着竟与林惊鸿有那么几分相像。 神色落寞又悲伤,看起来还挺可怜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景欺负了他一样。 小景不喜欢这样。 如果林墨白能够一直保持着冷漠疏远,又高高在上的样子。 并且能一如既往,为了弟弟不顾一切,哪怕是伤害一个无辜的普通人。 那么小景还会从心底里由衷地感慨,林惊鸿的命真好,有一个可以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好大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一套,做一套,自相矛盾,虚伪又令人恶心。 小景不太清楚,当初的林景是怎么死的。 但这几日观林家兄弟,还有沈清源的表现便知,恐怕林景的死,同他们三个有脱不了的关系。 没准当初的林景就是死在了他们三个人的手里。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对林景的死耿耿于怀? 伤害了一个人,又为什么还要去弥补呢? 人都死了,光是弥补又能有什么用? 小景始终不明白,但也对此事不多加评价。 至于沈清源,那更别提了。 可能是因为有越无尘这尊大佛在此镇着,沈清源倒是不敢放肆的。 但也没有闲着。 不知道打哪儿买了一套白色长袍,沈清源可能觉得光是送衣服,太过普通了。 就自己动手,熬了好几个通宵,点着油灯在衣衫内侧,绣满了护身符咒。 这事小景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是通过林惊鸿的嘴知道的了。 林惊鸿咋咋呼呼的,嗓门子大得跟个喇叭似的,见小景对沈清源送的白衫,表现得兴致缺缺。 便将沈清源熬了多少个通宵,又在手指上扎了多少个血窟窿,甚至重伤未愈,又劳累过度,曾经累到吐血…… 等等,说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感人肺腑。 说到最后,好像小景不感激涕零地跪下双手把沈清源送的白衫收下,就是小景凉薄寡情,不知好歹了一样。 小景可没想那么多,越无尘都说了,让他做自己就好。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哪怕把刀子架在他的脖颈上,也没法逼迫小景撒谎。 在面对一个面色发白,满脸病容的沈清源,以及一个才说几句话,就咬着牙齿,好像下一瞬就要扑过来,哭着喊他二哥的林惊鸿。 小景很淡然地摇头拒绝道:“我不收这衣服,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原谅你,还有一点……” 顿了顿,小景满脸认真,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不是林景,我不是他,我不喜欢白色,不喜欢素净的颜色。朋友之间送礼物,还知道投其所好,你们想求我原谅,却把别人的喜好强行压在我的头上了,这样让我感到很困扰。” “我不喜欢这样。” 小景非常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 沈清源忙问:“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小景道:“可我不想说。” 只这么一句话,就把沈清源噎回去了。 沈清源看起来很失落,也很难过,望着小景的脸,嘴唇蠕动了很久。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当着小景的面,把自己熬了几个通宵才绣出来的白衫,撕拉一声,扯成了两半。 伴随着林惊鸿的惊叫声,沈清源定定地望着小景的脸,说:“我一定会知道你的喜好。” 小景想了想才道:“可我已经同你师尊说了,我不想跟你们去无极道宗,他也答应了,不让道宗的弟子跟着我。” “如果,你还想继续当道宗的弟子,你就不能不听师命,所以,你不能跟着我,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喜好。” 这彻底把沈清源的退路堵死了,以至于他说不出话来了。 林惊鸿却很惊恐地说:“但我不是无极道宗的弟子,我大哥可没答应,不许我跟着你!” 小景:“那倒也是,可我也必须告诉你,如果让我日后发现,你一直跟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那么——” “你要怎样?”林惊鸿颤声道。 “我不能怎样,我杀不了你,但我总能杀了我自己吧?” 小景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意来,语气听起来很轻快,微微歪着脑袋,很平静地注视着林惊鸿。 亲眼看着林惊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油然而生一种,报复后的快意。 相比较其他三个人,越无尘就显得冷静太多了。 并没有给小景带来任何困扰,也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越无尘甚至都不再向小景打听罗素玄的事了。 但小景同样也明白,越无尘不可能放过罗素玄的。 若有朝一日,罗素玄被玄门抓住,等待他的,必定是神魂俱灭,剉骨扬灰。 临分别的前一晚,南阳这边举行了祭天酬神。 自打罗素玄离开此地,残留下来的尸群也多数被诛杀之后,笼罩在这方圆百里的乌云,好像一夜间就散开了。 常王两家被屠戮的惨祸过于骇人听闻,南阳这边的小道观,借此祭天酬神,为惨死的无辜者办法事。 届时无极道宗的弟子也会过去帮忙。 法事一共办了三天三夜,小景因为良心不安,自然也跟过去诚心叩拜。 一则,罗素玄对他有恩,他自然该替罗素玄赎些罪孽。 二来,他心中有愧,良心难安。 只能以期得到上苍的宽恕。 也是在道场举行法事时,小景才第一次看见,越无尘掐诀念咒,作法诵经,踏罡布斗的样子。 越无尘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开坛取水,荡秽扬幡,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面色沉静,神色自若,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却又无比庄严肃穆。 小景就跪在道场上,和很多人一起仰望着越宗师的天人之姿。 这一幕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般跪在道场上,身影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 可目光却一直在高台上的身影逗留,一丝都不曾错开。 胆怯又紧张地暗暗期盼着,那个人也回过头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不知不觉,小景就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哭得像条傻狗。 只觉得自己很难过,非常难过。 这种难过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蔓延过来的,一直压在他内心深处。 林惊鸿一直紧挨着小景,忽然见小景泪流满面,又惊又急,忙凑过来,作势要给小景擦眼泪。 可又怕自己会惹小景生厌,林惊鸿急得满头大汗,从旁不停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哭,是不是身上疼。 问到最后,林惊鸿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似乎痛小景所痛,哭小景所哭。 若是不能安抚住小景,索性就陪着一起哭。 小景一概不答,不知打哪吹来一阵寒风,将黄符吹得漫天飞舞,沉闷的铃铛声,在周围蔓延开来。 他恍惚想起,自己曾经跪在神像前,手里攥着圭简,诚心祈求神灵保佑一人洪福齐天,无灾无病。 可时至今日,小景却再也想不起来,当初他是怀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为了什么人,向神灵祈求了。 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一直到深夜,法事即将结束了,老百姓们为了祭天酬神,家家户户还上供了不少香火钱。 小景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走了。 他骗林惊鸿说,自己想去方便,然后趁着林惊鸿没注意,往人群中一钻。 清瘦的身影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了。 和芸芸众生一道儿,下了山去。 别人都是各回各家,各有方向。 小景孑然一身,不知家在何方。 转身离去,一次不曾回过头。 却不知道人影幢幢间,一道玄色身影,也被芸芸众生淹没。 越无尘望着小景渐行渐远的身影,有很多次想要出声将人唤住。 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资格。 第38章 小景接受自己的平庸 入夜之后, 山路十分难走,头顶月朗星稀,已经将近午夜了。 小景一刻都不敢停,随着祭天酬神的百姓散去,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就好像鱼儿又回到了水里, 很快就游远了。 小景知道,林惊鸿他们一定早就发现他不辞而别了, 这会儿也许在道场里, 大发雷霆, 痛哭不止, 也许已经开始过来追他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好。小景离去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其实他不太能分辨清楚方位, 与他一同离开道场的百姓,各自回了家,唯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茫茫人海, 不知身在何处,心归何地。 只能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 独自在夜下行走,对影成双。 为了不多欠越无尘的人情,小景离开时, 并没有拿他们一分一毫。 从潜意识里就不想和他们有所纠缠, 更不想再徒增亏欠。 顺着崎岖的山路,晚风吹过树梢, 发出簌簌的声响。 像是这种夜深人静, 荒僻无人的山路, 一般是没人敢独自行走的。 如今又是邪祟横行的年月, 玄门弟子隔三差五就一堆一堆地下山游历, 打着除恶扬善,降妖除魔的旗号,在人间降妖伏魔,为老百姓谋福祉。 按理说,小景一无法器傍身,二无任何修为,不该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岭出没。 但他也没得选择。 小景宁愿一个人在外头被邪祟分食,也不想再看见林惊鸿跪在他脚边痛哭流涕了。 灵智毁损带来的严重后果,不单单是记忆丧失,连六感都比寻常人迟钝许多。 小景停下来缓了口气,望着身旁的歪脖子老树定定地看了片刻。然后又叹了更大一口气。 要是没记错的话,一个时辰之内。他已经见到这棵歪脖子老树,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从第二次见到这棵歪脖子老树时,小景就估摸着,自己可能要迷路,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树干上划了一道很清晰的口子。 以此来方便他接下来辨认。 小景望着那歪脖子老树干上,用石头划拉出的道道痕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废物如他,在夜色下无法清晰地辨认方向,一个人傻呼呼地绕了不知道多少圈,最终又绕了回来。 算了,他也累了。 小景捂着胸口,缓缓坐在从泥土中裸.露出来的老树根上,望着头顶的月亮发呆。 他也累了,索性先停下来休息一下。 抬手捶了捶酸涩的腿脚,等双腿的酸胀缓解一些了,他才起身在附近捡了些干.柴。 因为身边什么工具都没有,小景生堆火十分的困难。 但只要思想不消极,办法总比困难多。 从前小景跟罗素玄在一处时,罗素玄生火的办法简单干脆,一张黄符甩到干.柴上,嗖的一下,火星子就窜得老高。 罗素玄告诉他,那种黄符叫作明火符,是一种用灵力催化,就能立马自.燃的黄符。 比人间百姓家中常用的火石方便太多了。 只是可惜,现在罗素玄不在,小景也不会画符,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小景穿得很单薄,一坐下来,热汗就被风吹干了,先前汗湿的衣服冷飕飕地黏在背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肚子也在跟他叫嚣,咕噜咕噜响个没完。 饥饿倒还好,小景可以忍耐,但夜里的山风太冷,他重伤才愈,若是染了风寒,一个人在外头,就是死了,尸体臭了,怕也是没人知道。 小景记得可以用钻木取火的方法生火。遂挑了一根稍微粗点的木头,捡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木头上使劲钻出个合适的小洞。 光是这个钻洞的过程,就将他白皙的手心磨破了皮,隐隐渗了血珠。 小景不是那种娇气的人,等把小洞钻好之后,又去折了一截树枝,将树枝的一头对准小洞之后,两手就开始不停地搓动。 为了防止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被山风吹灭。 小景还特意感受了一下风向,然后才背对着风,跪坐在地钻木取火。 可是钻木取火比他想象中要难许多。 因为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食儿,小景渐渐就没了力气,又尝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将火生起。 反而累得冒了一头虚汗,顺着额发往下淌。 小景长长吁了口气,暗暗安慰自己,这其实没什么,凡事不可能一次就能成功的。 他挺能接受自己的平庸,并且遇见任何事都不会轻言放弃。 仍旧聚精会神地钻木头,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生一堆火。 只要生起了火堆,今晚他就能睡个暖和安稳的觉了。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一般的邪祟和山间的野兽都是很畏惧明火的。 为了保护自己,这堆火必须得生起来。 小景清楚地明白,这一堆火只是开始,往后他很有可能,很长时间都是独自一个人生活。 如果他不能快速地学会如何生存,那么很快就会死去,身躯会化作一堆白骨。 那么他就再也见不到罗素玄,也再见不到阿娘了。 “我不可以放弃,这只是一点点小挫折,如果我连堆火都生不起来,以后还能干点什么事?” “我不可以自暴自弃,不可以轻言放弃的!” “我还没找到阿娘,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小景默默安慰起了自己,笑着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自己好好生活,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我自己一定可以的!” 可上苍好像在同他开玩笑,无论小景怎么努力地钻木取火,可就是连一丁点火星子都看不见。 甚至都看不见冒烟,粗糙的树枝反而将小景的掌心磨破了血,汩汩往外渗血。 顺着树枝滴落在地。 小景的心情有些低落,望着地上刺眼的鲜红,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是如此的无用。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生得如此面目可憎。 原来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等待他的却是冷死,饿死,被山间出没的邪祟分食而死。 小景的鼻尖蓦然涩了起来,他赶紧抬眸望天,眨了眨眼睛,努力将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而这一切,尽数都落在了藏在林深处的越无尘眼中。 他亲眼看见,小景一路上是如何辛苦,脚下一刻都不停地沿路走出了南阳。 又是怎么在分辨不出方向时,误打误撞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中。 现在又是怎么因为生不起火,而被树枝刮破了手心。 一个人跪坐在荒郊野岭,抬头忍住不哭的。 越无尘全部都看见了,有很多次他都想露面帮忙,可又怕小景见了他,会不高兴。 现如今越无尘在小景眼中,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如果连信守承诺都做不到,那么越无尘相信,小景日后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越无尘的眸色深沉得像是周围的夜色。 他想,自己的徒弟林景何时也没这般狼狈过。 居然笨拙得连区区一堆火都生不起来。 可小景便是如此笨拙狼狈,分辨不清方向,反应迟缓,连生堆火对他来说,都好像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越无尘心里既盼望着,小景能够恢复从前的样子,又期盼他永远不要想起过去。 就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 也许对小景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越无尘舍不下他,担心没了他们的保护,小景可能连生存都是个问题。 一路便跟了过来,还设法消除了小景沿途残留的气息。 好让林家兄弟没办法追过来纠缠。 越无尘看着小景受伤流血的手心,以及因为吃痛,小景蹙起的眉尖,甚至是满头的冷汗。 心脏就好像被人生剖出来,凌迟成了千万片。 有很多次都想现身,可理智又让他停下了手。 也许,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让小景知难而退。 若是小景明白自己无法独自在外流浪,同意随他回无极道宗。 那么越无尘定然不会再委屈小景,会收小景为亲传弟子。 保证在小景面前,永远是慈师,只要小景高兴就行。不强求小景如当初的林景一般,能光耀师门,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夜色中,越无尘定定地凝视着小景。 在等待小景知难而退。 可是越无尘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小景虽然不如当初的林景隐忍,但小景十分乐观。 不仅擦了擦汗,笑着给自己打气,说什么:“没事没事,阿轩加油呀,一定可以生起火堆的,你一定可以的!” 这并不要紧的,根本没有什么的。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小景深呼了好几口气,草草将掌心渗出的鲜血擦拭干净。 又仔细端详着,他做出来的简易生火工具。 然后他发现,应该是缺了点易.燃的东西,遂在附近捡了点柔软的干草,铺上之后,又继续搓动起了树枝。 这下树枝搓动时,终于冒出了白烟,虽然只有很少一点,但小景还是觉得很高兴,眼睛都亮了起来。 然后越发用力地搓动树枝,终于发出噗嗤一声,一阵白烟过后,猩红的火焰就冒了出来。 小景赶紧抓过枯叶放在水焰上,等火势稳定住了,再往里头加些柴。 之前他看罗素玄生过火堆,遂知道怎么堆柴火,能烧得更旺更久。 小景高高兴兴地把火堆生好,凑过身子,两手贴着火堆烤,不一会儿身子就暖和起来了。 越无尘望着眼前生起的火堆,微微一愣,随即欣慰地点了点头。 望着小景洋溢着满足的笑脸,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令他感到欣慰的人。并不是他那玄门高足林景,而是普通的凡人少年常轩。 小景除了想生堆火,还想洗个澡,但也只是想想。 这荒郊野岭的,压根没那条件。 他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觉得里衣汗透了,冰冰凉凉地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左右环顾一圈,见夜沉如水,除了时不时从林深处传来的乌鸦叫声,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小景低头就解开腰带,然后先是把外裳脱了下来,之后就是脱里衣,一直到露出胸膛,身下只穿了一条亵裤为止。 有火堆烤着,他也不冷,便拿起汗透的里衣,贴近火堆烤火。 火堆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零星的火星子四下飞溅。 在火光的映射下,小景的面容明艳,五官精致,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半明半昧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如此朦胧的美,让人看了心头不由一窒。 越无尘万万没想到,小景突然就把腰带解开了,还就穿了一条亵裤坐在火堆边烤火。 盯着看了足足有半刻,才猛然回缓过神来,越无尘赶紧转过身,不再去看小景。 可小景赤着上半身烤火的模样,却好像一块牛皮糖,死死黏着越无尘不放。 甚至在越无尘的脑海中反复浮现,上下跳跃,无论怎么驱赶,就是无法忘记。 越无尘赶紧低头,默默念了一段《清心咒》,念罢之后,眸色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平静。 等他再转过身时,小景已经合衣躺下睡觉了。 夜风簌簌吹着,卷起的落叶在半空中飞舞。 越无尘仅仅一抬腿的动作,整个人便抵达小景的身前。 身姿轻盈似廊下飞燕,衣袍无风猎猎响动,一身玄衣几乎与浓墨般的夜色融为一体。 路过火堆时,身侧的劲风吹得火星子乱飞,月色下,满头的白发泛起莹莹光泽,尤其眉心一条竖痕,红艳得几乎要流出鲜血来。 越无尘单手束在背后,定定地凝视着小景的睡颜。 看着小景累到倒头就睡,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自己动手铺了一堆干草,饿着肚子就睡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景现如今孑然一身,无银钱傍身,又无人陪伴。 孤独可怜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但他好像并没有不开心,就连睡着时,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也许,比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小景内心真正渴求的,却是自由。 如今小景也算是求仁得仁,心情自然也愉悦起来。 哪怕过得苦一点,也能苦中作乐,甘之如饴。 越无尘忍不住喟叹一声,暗道冤孽,须臾半蹲下来,抬起二指在小景的手心处轻轻一拂。 为了不让小景发现他的存在,越无尘并不能直接帮小景敷药疗伤,只能尽他所能,暂且为小景输送些灵力。 即便这些灵力对小景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失去金丹和修为之后的小景,根本没办法使用灵力了。 但这些灵力在小景体内,多少也能防止邪祟近身。 越无尘目前能为小景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 又凝视了小景片刻,抬头见天色也快亮了,若是被小景发现了,那就不好了。 越无尘起身,才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哪知方才还在睡梦中的小景,却突然说起了梦话来,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梦魇。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小脸苍白苍白的,在睡梦中还不停地摇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越无尘不知道小景的梦里,到底梦见了什么,忍不住凑近细听。 便听小景口中胡乱地说:“不要,师尊,不要!” 小景嘴里喊的是“师尊不要”,这一声师尊就好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越无尘耳膜生疼。 一瞬间还以为是林景回来了,越无尘难言心里悲痛,从旁轻声安抚道:“不怕,为师在,小景不怕。” “师尊,不要,不要啊,师尊!不是这样的,师尊!不要逐弟子出师门,求求您了,师尊!不要!不要!” 小景陷在梦魇里出不来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两手胡乱在周围摸索。 一把就拽住了越无尘的衣袖,拽得很紧,因为过于用力,小景手背上的青筋都夸张得暴了出来。 “师尊!不要赶徒儿走,师尊!” “师尊!” 听着小景嘴里胡乱蹦出来的梦话,越无尘的心头好像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越无尘知道,这些话并不是小景做噩梦时,说的胡话。 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那是在判罚了林景之后,越无尘当着仙门百家尊首的面,提剑一步步走向了林景。 毫不留情地刺了林景一十七剑,林景倒在血窝里,痛苦地蜷缩在地,还吃力地扯着他的衣袍,说过的话。 全程没有一声哀嚎,可却不停重复着,求师尊不要逐他出师门。 求师尊不要逐自己出师门,这好像也成为了林景临死前的执念。 还是唯一的执念。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同一句话。 即便如此,当初的越无尘也没答应,在罚过徒弟之后,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之逐出了师门。 说起来也何其可笑。 当初的林景宁愿死,也不肯离开道宗。 百般哀求的,不过就是让师尊不要逐自己出师门。 可现如今,任凭越无尘好言相劝,苦头婆心地将好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但小景依旧置若罔闻。 怎么都不肯回无极道宗,更不肯拜他为师。 林景和小景,差别如此之大,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好像分成了不同的两个人。 越无尘终究没忍心亲眼看着小景在噩梦中苦苦挣扎,弯腰便将人抱入怀中。 抬手轻轻拍打着小景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景才沉沉睡了过去。 越无尘又抱着小景坐了一会儿,抬头见天色已经泛明了,若是再不离开,恐怕小景醒来后,会发现他的存在。 遂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回地上,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景是被胃痛唤醒的。 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昨夜生的火堆也早就熄灭了,留下零星的一点火星子。 他这个胃委实不太好受,绞痛绞痛的。 小景不记得,自己这个胃痛的毛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 到底是在沈清源刺他一剑前,还是刺过一剑后。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睡饱之后,小景的精神也好了起来。 揉了揉肚子,小景饿得直咽口水。 等离开了这座孤山,遇见了农户,他就能过去讨点饭吃。 小景不会白吃别人家的东西,暗想着,帮忙干一天的杂活,换两个馒头应该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换一个馒头也凑合。 只要他肯努力,就不会饿死的。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野果子吃。 小景饿得要命,暂时也只能忍耐。 不过他运气不错的,天亮之后果然路都好走了。 没一会儿就下了山,还遇见了一条小河。 小景早就累得口干舌燥,扑到小河边,两手掬水灌了个半饱。 顺着河流的方向,几个村姑打扮的妇人正在河边洗衣服,抡起粗重的棒槌,一边敲打衣服,一边闲聊。 见小景从山上下来了,几个村妇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个村妇问他:“你哪儿的人?做什么的?怎么一大早从山上下来?这片山最近晚上闹鬼,你不知道?” 小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他谨记越无尘的话,出门在外不能告诉别人他的真实身份。 为了保护母亲,小景只能尝试着一本正经地撒谎道:“我本是南阳那边的百姓,与家中兄长相依为命,谁曾想,不久前南阳那边邪祟横行,我兄长他就没了。” 这些村妇也都是纯朴的老百姓,一听小景如此说,登时就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又见小景生得文弱,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面色发白,甚至还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说前面就是陈家村,村里有个老大夫看病可神了,说着,还要引小景过去看看。 小景摇头,面露羞赧,一时不知该怎么同别人解释他的窘境。 也幸好,那洗完衣服的村妇心善,看出了小景可能有难言之隐,遂端起盛满衣服的木盆时,假装扭到了腰,还哎呦一声。 小景下意识伸手搀扶了一下,愣愣地问:“你没事吧?” “二虎娘,你这是怎么了?不碍紧罢?”一同过来洗衣服的村妇关切道,“可别闪到腰了,前年村头牛旦他娘就是这么没的!” 被唤作二虎娘的村妇道:“没事,没事,幸好这位小郎君扶了我一下,要不然可要摔惨了。” 正说着,二虎娘面露难色地望着脚边一盆洗干净的衣服,同小景道:“小郎君,你看我这闪到腰了,你好人做到底,要不然帮我把衣服端回去?我家离这不远,就在前面!” 小景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妇人,生得十分面善,年岁应该同阿娘差不多,让他觉得很亲切。 遂也挺乐意帮忙的。 这盆衣服并没有多重,他弯下端了起来,也没觉得如何吃力。 同二虎娘回去的路上,遇见好些村民,一边同二虎娘打招呼,还笑着问身边的少年是谁。 二虎娘扶着后腰,笑着道:“哎呦,真是人老了,刚才差点摔一跤,幸好这个小郎君扶了我一把!” 然后一路上,二虎娘逢人就说,多亏了小景扶了她一把,否则就摔惨了。 小景略有些羞赧,好几次都想说,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随二虎娘走进了一个围着栅栏的院子,里面还养了些鸡鸭。 房檐底下挂着苞谷和几串红辣椒。 一进院门,二虎娘就扯着嗓子喊人。 “二虎,二虎!快点出来,家里来客人了,二虎!” 结果喊了一圈,人都没出来。 二虎娘同小景道:“那熊孩子,该是又溜出去玩了,课业学得是一塌糊涂,成天到晚净想着玩,比他大哥差远了!” “哦,对了,劳烦小郎君把盆放在那边就行了,待会儿我自己晒。” 小景点了点头,等把盆放下之后,转身便走。 哪知身后二虎娘拦道:“小郎君,你别走啊。你今个救了我,又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起码留下吃顿饭再走啊!” 说着上前拉着小景摁坐在院中的石桌上。 二虎娘道:“不许走啊,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小景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二虎娘进了厨房又出来了。 端出一碗小米粥,配一个鸡蛋,还有一盘咸菜,笑着招呼小景:“农家没什么吃的,鸡蛋还是自家老母鸡生的,小郎君先凑合吃几口,要是不吃,可就是看不起咱了。” 小景道了声谢,知道农家养几只鸡不容易,一年到头就生那几筐鸡蛋,还得拿去集市上卖,卖几个银钱,除了给孩子交束脩之外,还要供一家老小吃喝。 着实是不容易的。遂并没有吃鸡蛋,只是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不知道是不是人不一样,从前越无尘拿米粥给他喝,小景十分地抗拒。 但二虎娘笑意吟吟地招呼他快喝,却让小景觉得十分亲切。 “小郎君看起来不像穷人家的孩子,除了哥哥之外,家中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二虎娘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干净,见小景没吃鸡蛋,还抓起鸡蛋硬往小景手里塞,口中道:“家里没什么吃的,养几只鸡鸭要留着下蛋换钱供孩子上学,小郎君可不要嫌弃这一个鸡蛋啊!” “我并没有嫌弃,多谢大娘留我下来吃饭,我也该走了。” 指不定林剑山庄的人什么时候追过来,小景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道了声谢之后,便要离开。 哪知正好打外头冲进来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头就撞在了小景怀里。 当即撞得那孩子哎呦一声,一屁股就跌坐在地。 二虎娘忙上前将孩子扶起来,拧着他的耳朵教训:“好啊你,让你在家写一页大字,你又去哪儿疯玩了?等你大哥从道观里回来,看他不好好教训你!” “哎呀,娘!疼疼疼!放松开!我告诉你啊,村里出大事了!死、人、了!死得好惨啊!” 二虎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生得很壮实,皮肤黝黑,看起来虎头虎脑的。 说这话时,满脸神神秘秘。 二虎娘一听,直接愣住了,下意识问:“怎么又死人了?男的女的?” “不知道啊,尸体都被剁成了一块一块的,顺着河流忙下飘,还是村头陈大爷先发现的,他在河边钓鱼,结果钓上来一只人手,吓得他赶紧大喊,让人去报官了,现在官差都在前面捞尸块呢!” 二虎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倒了出来,趁机揉了揉耳朵,望着面前的小景,奇怪道:“这人是谁呀?怎么在我家?难不成是……啊!是大哥!” “啊,大哥回来了!阿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早知道大哥今天回来,我就不去前头看官差捞尸块了!” 二虎一个飞扑,就扑到了小景怀里,整个人像个牛犊子,有劲儿得很,差点把小景也给拽倒了。 “去!你大哥在道宗学本事,哪有那么容易归家?再说了,娘可生不出来这么漂亮的孩子!” 二虎娘将二虎从小景怀里扒拉下来,面露歉意道:“孩子傻,没什么恶意,他有个大哥,打小就被选去当道宗的什么……什么外门弟子,一去就十来年不归家,这不,你同他大哥年纪相仿,孩子就认错了。” 小景摇头,表示没关系,听到二虎娘嘴里说的道宗,心里一沉,暗道该不会就是越无尘所在的那个无极道宗罢? “啊,不是大哥啊?我还以为是大哥回来了。” 二虎面色落寞起来,嘴里嘟囔道:“要是大哥回来就好了,铁蛋老是欺负我,就仗着我没哥哥护着,哼!” 小景还未来得及开口,二虎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满脸兴奋地道:“不管了,我先带你过去看官差捞尸块罢?铁蛋他们老早就去看了,我也带你去看!” 而后都不等小景答应,拽着他就跑。 身后二虎娘大声道:“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别把你大哥哥弄丢了!” 第39章 小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小景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二虎子拉住手腕,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耳边尽是呼呼呼的风声。 沿着村子上的青石小路,很快就瞧见河道下游聚着一堆人。 远远望去乌泱泱的一片。 “到了, 人太多了, 走, 大哥哥, 咱们爬围墙上看!” 二虎子拉着小景的手,身子一矮,绕过人群, 然后指了指围墙边竖着的木头梯子, 笑着道:“大哥哥,你自己能爬上来吗?” 小景抬头看了一眼, 这围墙并不高,有了梯子支撑,想上去并不难。 再一回神,二虎子跟壁虎似的, 簌簌爬了上去,两臂攀着围墙,防止自己掉下来, 还不忘记回头,冲着小景招手。 “来啊, 来啊,大哥哥, 快点上来, 这里视野好, 能看得很清楚的!大哥哥, 快点上来呀!” 自小景有记忆以来, 除了林惊鸿喜欢咋咋呼呼地喊他二哥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亲切地唤他大哥哥。 当即微微一愣,下意识就点头应了。 两手扶着木架子,也学着二虎子爬上了围墙。 人才一上去,视野立马就开阔了。 “大哥哥,你瞧,那人堆里站着的花白胡子的老头子,就是村头的陈大爷,就是他在河边钓鱼,钓上来了一只人手!” 二虎子满脸神神秘秘,还同小景比划了一下,“那手大概这么大,被河水都泡白了,皮肉都烂了,根本看不出来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大哥哥,你快看那里!” 顺着二虎手指的方向望去,小景就看见几个官差手里拿着捕鱼用的大网兜子,一人站在河边,还有好几个官差站在桥上。 居高临下地往下张望,桥底下的河水被渔网捞得浑浊不堪。 岸边放了一块破旧的门板,上面蒙了一层白布。 但并没有完全蒙好,隐约还能瞧见白布底下放的尸块。 以小景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五根白生生的手指。 就跟二虎说的一样,都被河水泡烂了,皮肉翻烂,根本看不出来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村里看来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命案了,好些村民都聚了过来,还有不少跟二虎差不多大的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又被身旁的大人提溜着衣领,一把推出多远,嘴里呵斥着,“起开,起开,一边玩儿去!” 小景蓦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二虎:“通往村子里的河,就这一条吗?” 二虎道:“是呀,就这一条,直通旁边那座孤山的,上面有泉眼,河水就是打那流出来的。听人说,很久之前有风水先生去那山头算过的,说是什么……什么,哎呀,我忘了,反正就是很好的意思!” 顿了顿,二虎挠了挠头,又继续道:“但最近村里总出怪事儿,前个我跟铁蛋去钓鱼,钓上来的鱼肚子一划开,里面居然有一团头发,可吓死人了!” “估计那些尸块就是打山上流下来!我娘今个还去河里洗衣服了!想想就吓人!” 小景:“……” 是啊,二虎娘还跟几个村妇在河边洗衣服。 他可比她们还惨,一下山就扑到河边,吨吨吨地灌了半肚子河水。 现在小景只要一想到,那河水里有尸块,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脸色一白,险些就吐了出来。 “不过也不一定,也许是谁偷偷把尸体剁碎了,随便往河里一扔呢?那山头闹鬼的,别说大晚上了,就是白天也没几个人敢上去的!” 二虎这么一说,小景又好过一些了。 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此前喝的水是干干净净的,毕竟那是活火,从山上往下流淌的。 应当不是那劳什子的泡尸水。 忽听噗通一声,一个官差使劲儿提起渔网,吃力地大喊:“又捞上来东西了!快来人搭把手!” 而后立马冲过去几个村民,几个人一道儿出力,好不容易才把渔网拽了上来。 往岸边一甩,水花四溅。 “大哥哥,快看!” 伴随着二虎的惊呼声,就见那渔网打河里捞出一堆烂东西。 有胆子大的官差上去把渔网掀开,那堆烂东西才露出原貌来。 周围围观的村民立马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啧,是个人头啊!” “好长的头发!” “快看看,是男的,女的,该不会是陈家村的村民罢?” “不知道啊,最近没听说谁家有人走丢了啊!” 伴随着众人的惊疑声,官差挑开了人头面颊上覆盖的湿漉漉的长发。 人群中立马又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二虎吓得“啊”了一声,双手捂住脸,身子一晃,差点从墙头摔下去。 幸好小景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了。 “呼呼,谢谢大哥哥扶我,吓死了,吓死我了!” 吓到二虎的人脸——其实也不能称作为人脸了。 被河水泡得稀烂,整张脸面目全非,还坑坑洼洼的,看得出来应该是被河里的鱼啃咬过了。 想来此前二虎钓上来的鱼,肚子里的那些头发,也是来自于这颗人头。 不仅如此,原本该有眼珠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因为刚才打捞上来时,不小心撞了一下。 噗嗤一声,从眼眶里蹦出了两条小白鱼,那场面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小景的胃原本就不甚舒服的,看到这种场面,忍不住想要呕吐。 正好有村民发现了他们,拿起长杆就过来撵人。 “谁家的孩子?快走,快走!瞎看什么!” 二虎赶紧身子一矮,那长杆就没打着他,拉着小景就赶紧爬下了围墙。 “大哥哥,快跑!那老头子长杆打人可疼了!” 二虎一路拉着小景逃窜,好不容易跑远了,这才拍着胸脯大松口气:“幸好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回头被抓着了,还要跪祠堂的。” “对了,大哥哥,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小景不假思索地道:“阿轩。” “阿……阿轩?那大哥哥姓什么?” 小景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才好。 总归他不可能姓林的,也不好让旁人知道,他姓常。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可嘴巴已经替他说了。 “姓景,本名叫景轩。” 二虎子听了,挠了挠头,笑起来傻呼呼的,“景轩,景轩,好好听的名字啊,我叫陈二虎,爹娘都叫我二虎,或者二虎子,我家中还有个哥哥,打小就去道观里当什么……什么外门弟子去了,去了好多年了,一直没回来,等我长大了,存够盘缠了,我就去找他!” 小景想了想,问他:“哪一个道观?” “好像叫……叫有极?不对,还是无极?我忘了,反正就是一个很有名的道观,好多人削尖脑袋都挤不进去的,嘿,我大哥就进去了!他可厉害了!” 二虎提起他哥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就好像有那么一个在道观当外门弟子的哥哥,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情。 这让小景恍惚了很久很久。 他推断,二虎嘴里说的道观,十有八、九就是无极道宗了。 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躲不掉无极道宗。 直到听见旁边有几个孩子在喊:“二虎,这人是谁呀?” “好漂亮的哥哥呀,该不会是二虎的哥哥吧?” “别瞎说,你们看二虎生得憨巴样,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哥哥?” “是我家的客人,我大哥哥!” 二虎上前一步,将小景护在身后,两手掐腰,哼了一声道,“你们才是憨巴子!” 那些孩子听了,立马就笑了起来,几个人一伙,手指着二虎的脑门,骂他是憨巴子。 气得二虎眼泪汪汪的,直跺脚恼道:“你们才是憨巴子,你们才是!” 虽然小景不懂憨巴子是什么意思,但看见二虎都气哭了,便知憨巴子必定是很不好的意思。 当即便拉着二虎的手,小景把二虎护在怀里,同那些孩子道:“大家都是同村的朋友,不可以欺负人的。” 其中一个孩子道:“谁要跟他当朋友?二虎最爱撒谎了,他嘴里老说他哥哥多好多好,还说他哥经常让人给他带糖吃,结果都是骗人的!” “就是!他就是撒谎精!他那么笨,在学堂总被先生骂!” “肯定是因为他太笨了,又爱撒谎,所以他哥哥才在外头不回来了!” “胡说!才不是这样!你们都胡说!” 气得二虎直跺脚,红着脸争辩道,“我哥哥才不会嫌我笨!他是在外头学艺了,他肯定会回来的!” “你们再敢乱说,看我不打死你们!” 说着,二虎捋起衣袖就要冲上去打人。 那群孩子应该也见怪不怪了,不仅不躲,还笑嘻嘻地围着二虎又蹦又跳,嘴里唱着,二虎是个撒谎精,还是个憨巴子,二虎哥哥讨厌他,不要他了。 要不是小景拉着,二虎都冲出去打人了。 那些孩子还扬起小脸,同小景道:“漂亮哥哥,你不要跟二虎一起玩,他是坏孩子,你来我家吧?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 “来我家吧,我也喜欢你!你长得真好看,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 “除了我娘之外,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漂亮的人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好几只手拉住小景的衣袖。 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就上来握住他的手。 小景微微愣了愣,自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主动靠近他。 从前遇见的那些人,要么就对他骂骂咧咧的,要么上来就动刀动剑。 还从来没有人像这群孩子一样,上来就夸他长得好看,还愿意主动过来牵他的手。 小景忍不住反握住孩子的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很小的一只手。 那手的主人是个半大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扬起笑脸道:“漂亮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要是长大了,能跟你一样好看,那就好了。” 小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孩子们天生就没有防备心,也毫无任何抗拒。 并且隐隐的,他还很喜欢孩子。 好像自己曾经,似乎,也该拥有一个孩子。 可那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小景已经想不起来了。 二虎见状,当即就气鼓鼓地把所有人都推开,转身一下扑在小景怀里,抱着他的腰,大声道:“不准你们摸他!他是我大哥哥!是我娘从外头带回来的,以后就要住在我家了!” 说完,他又好像特别害怕小景会不答应,赶紧抬头紧张地问:“大哥哥,你会留在我家的,对不对?大哥哥?你留在我家好不好?我可喜欢你了,你留在我家吧?大哥哥,好不好嘛,求求你了,留下来给我当哥哥罢?” 小景没吭声。 其实,他一直以来向往的日子,就是如此这般的田园生活。 没有无休无止地争夺,也没有鲜血淋漓的残杀。 和阿娘一起归隐,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农忙时就多累点,下地除草插秧,搭黄瓜架子,摸田螺,农闲时,就在村口钓鱼,或者是修缮房顶,上山砍柴打猎。 在院子里养些兔子——小景很喜欢软绵绵的,浑身长毛的小东西,可以抱在怀里顺毛——养了几只兔子,几年时间,就能养好大一群了。 若是可以的话,真想跟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朴实的生活。 一辈子就那么开开心心地度过,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活着的时候没有遗憾,死了也没什么可悔恨的。 可是小景又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的眼神只要像林景一日,就永远没办法过上平淡的日子。 但这种眼神是天生的,小景很多次想改,可都无计可施。 总不能让他自戳双目,从今以后当一个小瞎子吧? 这凭什么呢? 就因为他的眼神很像林景,他就不配过正常人的生活,就活该给林景当一辈子的替身么? 这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可望着二虎满脸期盼的样子,小景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委婉地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如果大娘不嫌弃我烦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的!我娘心眼最好了,她一直念叨着,家里应该有两个孩子的,现在大哥哥来了,阿娘肯定会很高兴的!” 二虎高兴得像一只黄鹂鸟,围绕着小景蹦蹦跳跳的,嘴里大喊着。 “我又有了个哥哥!太好了,我有哥哥陪我了!我有哥哥陪了!” 等闹够了,二虎又掐着腰,满脸得意地同那几个孩子道:“哼,听见没?大哥哥要住在我家!这么漂亮的哥哥,你们没有!” 气得那几个孩子哇哇就哭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而且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攀比心理。 听说小景要住在二虎家,那几个孩子都不高兴了,哭着上来拉扯小景的衣服。 还有的抱小景的腰,哭着求他去自己家里住几天。 有的甚至还攀比上了。 “我娘会做红烧肉!大哥哥来我家,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红烧肉了!” “我娘会做粉蒸肉!大哥哥来我家吧?” “那些算什么?我娘才给我买的蜜饯!可甜了,老大一颗了,我都不舍得吃!大哥哥来我家,我拿蜜饯给你吃!” 小景哭笑不得,人生头一回生出一种,他被好多喜欢,被好多人需要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正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渴求的。 渴望有人需要他,在意他。 在乎的是他这个人。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就喜欢,或者讨厌他。 天上地下就只有一个林惊鸿,所以大家都喜欢林惊鸿。 为了林惊鸿的安危,那些人可以不顾一切地训斥他,还拿剑刺向他。 可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个阿轩。 阿轩就是阿轩,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存在的个体。 不因为任何人还被人喜欢,或者讨厌。 小景觉得,自己虽然不能在此逗留太长时间。 但或许可以在此,找寻一些慰藉。 哪怕只有一丝丝也好。 这里没有人认识林景,也没有人认识小景。 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叫作阿轩的少年。 小景温声细语地安抚了孩子们,劝说他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那些孩子们都很纯朴,即便先前拌了几句嘴,也都是孩子们间的玩闹。 没一会儿又拉着二虎,邀请他带着漂亮哥哥,来自己家玩。 二虎凭空就得了个漂亮哥哥,欢喜的不得了,拍着胸脯一一应承下来。 又叽叽喳喳聊了几句,讨论着前面捞尸块的事情,还说最近几天肯定都不能下河摸鱼了,真是无聊死了。 然后就有个孩子提议,说村子里有风俗,要是谁家来了客人,就要做竹筒饭给整个村子的人吃。 小景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竹筒饭。 有记忆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饭,还是罗素玄带他去的。 可当时那客栈里的厨子是巴蜀那边的,喜辣,并且是无辣不欢,几乎每盘菜里都有厚厚一层小辣椒。 小景不爱吃辣的,他喜欢吃甜的。 抛开对越无尘的偏见来说,还是蜜饯最好吃了。 “竹筒饭是什么?好吃么?”小景不解,面露疑惑地歪着头问,“是用竹筒盛米饭吗?” 惹得一群孩子哈哈大笑,然后又一窝蜂地给小景介绍起了竹筒饭。 还说竹筒饭里放几片切好的腊肉,等油汁把糯米饭浸透了,就别提有多香了。 说着说着,二虎子不争气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一边吸着口水,一边嘿嘿傻笑。 还说那样香的竹筒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 一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把大家都说饿了。 也正好,村里传来村妇们的喊声,一群孩子听见自家阿娘喊自己吃饭,一窝蜂就散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跟小景说,回头要给他带好吃的。 小景听着那些村妇的喊声,望着孩子们四下分散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转过神。 如果阿娘现在没走,也许,阿娘做好了饭,也会站在自家的院门口喊他回家吃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景孑然一身,不知身往何处,心归何地。 “大哥哥?怎么还在发呆啊?阿娘喊我们回家吃饭呢!快走呀!” 二虎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小景的手,将人拉着往回跑。 一溜烟就跑回了家。 二虎娘已经做好了饭,端在外头的石桌上冷着,正坐在门槛上,膝上放了一个小竹篮子,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院里搭丝瓜架子。 栅栏边上的大树,枝叶浓密,刚好在院里落下一片阴凉。 见二虎和小景回来了,二虎娘赶紧放下手里缝了一半的衣服,特别热情地招呼道:“都饿了吧?赶紧过来吃饭,快,二虎,给你大哥哥盛饭,多盛些,压满了,看你大哥哥瘦的,脸色白生生的,还没什么肉,赶紧让他多吃点!” 原本小景还感到局促不安,此刻在二虎娘的热情招呼下,竟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二虎爹放下手边的活,洗干净手坐过来吃饭,看起来也是个老实的庄稼人,见了小景就笑道:“真跟二虎娘说的一样啊,小郎君生得可真俊,多谢小郎君扶了一把二虎他娘,要不然她一把老骨头,怕摔出个好歹来了。” 小景原本就觉得,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已经感到很羞赧了,眼下听他这么说,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只是举手之劳。 哪知二虎娘就很及时地碰了一下二虎爹的手腕,笑着道:“吃饭不说这个了,小郎君,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你多吃些。” 二虎爹这才察觉到小景的局促不安,也赶紧道:“是啊,是啊,小郎君多吃点,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身子骨也瘦,今年多大了?” 小景其实也不太记得清楚,自己到底多大年龄了。 但之前他听林惊鸿说过,说他看起来特别小,还说罗素玄真是不要脸,居然老牛吃.嫩.草。 遂估摸着,自己的脸是很稚嫩的。 想了想,小景说:“十七了,只是之前生了场大病,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所以脸色不太好。” 二虎娘道:“十七啦?那跟我家大龙也差不了几岁啊,大龙今年二十刚出头,打小就被道宗的人看中了,收他当了个什么……外门弟子!我见小郎君气度不凡,可认识那什么道宗?” 小景认识,但不完全认识。 打心底就宁可不认识。 于是小景摇头道:“我不认识。” 二虎娘的脸色有些许的落寞,怅然道:“不认识也正常,听说那个道宗很厉害的,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咱们陈家也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阴德,二虎他哥被道宗的人相中了。还说与道法有缘。” “我这一辈子啊,就那么两个儿子,眼瞅着其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成家生子了,结果大龙十多年都不归家,二虎还这么小,唉……” 说着说着,二虎娘又叹了口气。 二虎爹道:“好好吃着饭呢,突然叹什么气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家大龙有出息的,在道宗不会出事的,快些吃饭吧!” “但愿如此吧,当娘的,心无时无刻恨不得都扑在孩子身上。” 二虎娘又叹了口气,“小郎君要是认识道宗的弟子就好了,也好打听打听,我家大龙怎么还不回来,即便不回来,也该写封信罢?” “足足七年了,音信全无,好歹从前还知道隔三差五写封信回来的。最近七年也不知道怎么了。” 小景抿唇不言,默默地埋头扒饭。 不知道二虎娘要是知道,他们口中那么神秘厉害的无极道宗的宗主,居然会纡尊降贵给他喂饭。 还亲手帮他上药包扎,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并非小景不想帮二虎娘打听她儿子的事情,对于小景来说,这并不是举手之劳,也并不是区区一句话的事情。 而是代表着他的态度和原则。 一旦他主动开口,回头去求越无尘了。 那么此前小景坚持要独自离开,便失去了意义。 好在二虎娘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絮絮叨叨和二虎爹谈论起了村头又死人的事儿。 原来这已经不是村里第一次发生命案了,早在不久前,有个村民上山砍柴,相中了一棵枯木,打算砍下来回家当柴火烧。 谁知道一斧头砍下去,溅了他满头都是血。 吓得他哇哇乱叫,惨叫声惊动了其他一同上山的村民,大家扒拉开那截枯木,这才瞧见里面藏着具尸体。 被那倒霉的村民一斧头拦腰砍成了两截,鲜血混着肠子哗啦啦地往外淌。 据说死的是一名可怜的女子,名字叫桂芬,原本是村头的屠夫陈有根的媳妇儿。 提起这个屠夫陈有根,二虎一家就唉声叹气的,好像不太愿意多提。 在小景的追问下,才一人一句说了起来。 那陈有根原本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专门给刑犯砍头的刽子手。 但此人又特别爱喝酒,每次喝完了酒,两眼一眯瞪,就分不清楚天南地北了。 后来有一回,陈有根拿起大刀,要砍犯人的脑袋,结果醉酒误事,一不小心劲儿没用足。 非但没将犯人砍死,反而将那柄大刀砍进了凡人的后颈骨中。 鲜血喷得到处都是,那犯人也是祖上刨.坟缺了大德了,被陈有根这么一刀砍下来,脑袋没掉下来不说,人还没死透。 疼得满地打滚,也没人敢去扶他。 二虎娘说起这事时,还心有余悸道:“那犯人也是惨的,听说临砍头前,一直在狱里喊冤,但没人搭理他,后来又受了那份活罪,足足哀嚎了半个多时辰,人才死透!那都疼得没个人样了!” “打那以后,陈有根就被衙门赶回来了,不久后就娶了个媳妇儿,不会旁的营生,只能靠杀猪养家糊口。原本日子眼瞅着慢慢就好起来了,结果那陈有根狗改不了吃屎,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打老婆!” 二虎爹接了一句,气恼地道:“真是给村里丢人!陈家村祖上十几代人,哪家男人不疼媳妇儿?怎么就出了那么个杂皮!” 二虎娘也叹道:“桂芬也是可怜人,原本是从巴蜀那边逃难过来投奔亲戚的,结果亲戚一家早死绝了,又被人骗光了盘缠,这才被人卖给了陈有根,她肚子也争气的,刚成亲一年就怀上了,谁知道那陈有根喝醉了就不认得老婆了,一脚把桂芬的孩子踢没了。” “桂芬的婆婆也不是个好货,就知道处处袒护儿子,都不把桂芬当人看。我们村子的人看不过去,过去说道了几句,那老婆子就提着刀出来砍人……” “这一来二去的,谁还敢上门?” “可怜了桂芬,年纪轻轻就没了。要我说啊——”二虎娘话锋一转,神神秘秘道,“官差也别挨家挨户查了,就先查陈有根家!没准就是他醉酒行.凶!” 二虎听了,也蹦起来大声道:“就是!把陈有根抓起来,让他蹲大狱!桂芬嫂嫂太可怜了!要是我大哥回来了,我非得让我大哥把陈有根抓起来,好好打一顿!照着肚子使劲踢!谁让他这么欺负人的!呸!” 二虎娘:“呸!” 二虎爹:“丢人现眼!” 小景:“……” 事情就暂时这么高悬着,官差将打捞上来的尸块送回了衙门,仵作验后得知,尸体来自于一个女人。 官府挨家挨户地敲门查案,很快就将事情的矛头指向了陈有根家。 有村民称,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看见陈有根他娘出来倒夜壶。 之前每天早晚都会出来,还乱把夜壶倒在别人家的门口,稍微说她几句,陈有根他娘就往门口一躺,哭着嚎着有人欺负她。 结果官差闯进陈有根家时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别说是个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陈有根失踪了。整个村子都人心惶惶的。 后来过了几天,每天晚上村子里都闹鬼,有村民看见河水莫名其妙变红了,还有村民看见了鬼火。 甚至还有村民半夜起来解手,看见陈有根他老娘倒吊在树杈上,死相很惨很惨。 可一到白天,整个村子又恢复了平静。 一来二去,大家都猜测,村子里肯定闹鬼了,各家各户赶紧求佛拜神的,祈求神明保佑。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虎的哥哥回来了。 这也是小景第一次见到二虎的哥哥。 那人穿着玄色的道袍,背上负着用白布缠绕严实的长剑,并不像二虎那么皮肤黝黑,反而很白净清秀的一张脸。 正站在村口,同一些村民说话,那些村民都喊他陈玉龙。 可是,陈玉龙的额头上,有着跟越无尘一模一样的鲜红色竖痕。 红得跟血一样。 第40章 阿轩太招人稀罕了 小景站在原地没敢上前, 愣愣地看着村口站着的玄衣道士。 亲眼看见二虎的爹娘围绕着道士打转,二虎娘拉着他的手,满眼泪花, 一句话还没说, 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二虎子更是直接扑了过去, 抱着道士又蹦又跳,大声唤他哥哥。 越无尘很无奈地站在原地。 原本他只是听闻此地有邪祟出没,怕小景会有危险。 又不好以真面目视人,遂才易容幻形, 将自己变得十分普通。 意图借此机会保护小景,顺手把这里的邪祟给除了。 谁曾想,他才刚走到村口,几个老大爷就把他给围住了。 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遭,然后问他是不是个道士。 越无尘当即浓密的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心道,自己是不是个道士,打扮得还不够明显吗? 便如实点了点头。 那老大爷又问他,是不是来自于“有极道宗”。 越无尘从没听说过,什么“有极道宗”,从未听说过。 料想着, 应该没有哪个道观敢叫“有极道宗”。 遂耐心同那个老大爷说:“不是有极道宗, 应该是无极道宗。” 然后那老大爷立马就乐了,喜上眉梢地拉着他的手腕上下打量,用当地的方言喊了个名字。 越无尘没听懂,但他就听出了一个“尘”字, 当即还微感诧异地问:“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之后事情的发展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几个老大爷摸手的摸手, 摸脸的摸脸, 还有的拽他腰间的太极铜钱坠。 一个老大爷满脸激动着说:“傻小子!我可是你二大爷!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抱过你了!” 还有一个老大爷擦着眼泪道:“我是你三爷爷!” 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村民,上来拍着越无尘的肩膀,满脸高兴地说:“我是你四哥!” 顺手一指旁边坐在树荫底下抱孩子的妇人说,“这是你嫂嫂,她怀里抱的孩子,是你大侄儿!” 这都不算什么,那几个村民还七手八脚推了个小女娃子出来,说什么:“按辈分算,这是你小姑奶奶!” 越无尘:“……” 然后的然后…… 二虎他们全家就过来了。 围绕着越无尘又哭又抱的,还有个半大的愣头小子,一头撞在越无尘怀里,抱着他的腰就开始嗷嗷大哭。 一声声地喊他哥哥。 越无尘不太能听得懂这边的口音 但还是及时地发现,他们认错了人。 二虎娘抱着他哭天抢地道:“浑小子!一去道宗十来年不回来!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七年了,整整七年了。一封书信都不写!担心死娘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二虎爹是个老实庄稼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抬手擦了擦濡湿的眼眶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虎子嗷嗷乱哭,又怕哭脏了哥哥的衣服,抽着鼻子道:“哥哥别走了。我好想你,哥哥留在家里,好不好?” 越无尘:“……” 从他们的对话中,越无尘听出来了。 这家有个大儿子,叫作陈大龙,自幼与道法有缘,便被选去无极道宗当了外门弟子。 还拟了个道号,叫作玉清,所以这家人索性就把孩子的名字,改为陈玉龙。 一去十多年不回来,之前还隔三差五有书信传来,自从七年前开始,就音讯全无了。 家里也想差人去无极道宗打听打听消息,可无极道宗距离此地千里之遥,哪里是说去就去的。 一等就过去了这么些年。因为陈玉龙离家时,年纪还很小,生得清清秀秀,文文弱弱。 因此,这些村民就把幻形后的越无尘认作为了陈玉龙。 望着围在身边,满脸泪水的二虎全家,越无尘实在没忍心说自己不是。 不忍心让一家子人空欢喜一场。 并且,听到七年前就开始音讯全无时,便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七年前正是玄魔两道发生战乱,无数玄门家族,门派相继罹难。 当时别说是成名的修士了,就是十来岁的弟子,也得提着剑往前冲。 自然也死伤了不少。 有好些玄门弟子临死前,都很放心不下家里人,就会嘱咐师兄弟们,让他们不要通知自己的家人,怕爹娘年纪大了,会承受不住。 还说生是玄门中人,死亦无悔。 无极道宗光是门中弟子,足有八万余人,外门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因此,越无尘并不认识陈玉龙这个外门弟子。 对“玉清”这个道号,也没甚么印象。 也许,七年音讯全无,并非陈玉龙不顾家中亲人,而是,他已经身死道消,无法回归故里了。 “对了,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景轩哥哥!” 二虎子眼泪一抹,还不忘记拉过小景,将人往越无尘身边一推,笑着说,“景轩哥哥暂时住在家里!他人特别好,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还会帮我修木头小鹰,糊纸风车!” 小景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二虎子一把拽了过去,然后推向了陈玉龙。 脚下没站稳,差点一头撞到陈玉龙怀里。 他其实总觉得陈玉龙额头上的鲜红色竖痕怪怪的。 有点担心,面前的陈玉龙是不是越无尘变的。 遂比较抗拒和陈玉龙接触。 谁曾想陈玉龙只是看了他几眼,对着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景轩,你好”,然后就把头转过去了。 根本没在小景身上多停留半刻,反而扭过脸,轻声安抚哭泣的二虎娘。 “别哭了,我……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越无尘终究是没忍心看着老两口空欢喜一场。 如果陈玉龙真的死在了七年前的战乱中,并且未通知家中亲人。 那么越无尘身为无极道宗的宗主,确实是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其家里人的。 “好,娘听你的,不哭了,不哭了,走,娘带你回家,你回家看看,家里都大变样了!” 二虎娘把眼泪擦干,拉着越无尘的手,就引着他往家里走。还不忘记提醒二虎子,拉着小景走。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都发现小景不太爱说话,又处处怕给别人添麻烦。 如今家里大儿子回来了,二虎娘生怕小景会感到不自在,便时不时跟小景说几句话。 最高兴的当然要属二虎子了,他一手拉着越无尘,一手拉着小景。 在二人中间高兴地蹦蹦跳跳,嘴里还唱着山歌,整个人快乐的好像一只黄鹂鸟。 小景一路上都在纠结,陈玉龙额头上和越无尘一模一样的竖痕。 他心里想着,如果道宗的人额头都有这么一条竖痕,那还好说。 可关键沈清源和其他的道宗弟子,额头上压根就没有这玩意儿。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两个人身上有一模一样的印记呢? 小景忍不住悄悄打量着陈玉龙,看着他的脸,和脑海中越无尘的脸,完全重合不起来。 仔细端详,好像连身形也不太一样。 陈玉龙看起来比越无尘年轻了许多,而且比越无尘要矮一些,也更清瘦。 最最最重要的是,陈玉龙的头发又黑又密,而越无尘却是满头银发。 应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哎?景轩哥哥,你老是看我大哥哥做什么呀?” 二虎子眼尖,也不唱歌了,扭过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十分天真无邪地问。 “没……没什么!” 小景赶紧把脸扭了过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越无尘应声转过脸来,正好看见小景微微低着头,耳垂有些泛红。 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为了不惹小景怀疑,他尽量不看小景,也不和小景说话。 偏偏二虎子理解错了,误以为小景这是有些吃醋了。 毕竟这几天,二虎子都把小景当哥哥看待,也一直拉着小景的手,哥哥长,哥哥短的喊。 晚上睡觉都在并排躺一起,对小景可黏糊了。 可现在大哥突然就回来了,二虎子刚才光顾着跟大哥亲,都忽略小景了。 二虎子觉得自己实在太“见哥忘义”了,一点都不仗义。 赶紧松开了手,将小景往自家大哥身边一推,让小景走在中间。 见小景和自家大哥不牵手了,二虎子还主动拉着两个人的手,往一起靠。 “大哥,景轩哥哥,拉手呀?快点,拉手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迫于二虎子难得的坚持,小景不得不舒展左手五指,抿着唇拉住了陈玉龙的手。 只是轻轻勾着陈玉龙的手,没敢攥太紧。 越无尘微微一愣。 从前在林景面前,他一直都是严师,从林景三岁开始,越无尘就再也没牵过林景的手了。 林景小时候学习御剑飞行,不管摔得多狠,多惨,哭得有多大声。 越无尘都置若罔闻,站在廊下,命令林景自己爬起来,继续练习。 如果小林景不愿意站起来,越无尘也不会催促,就一直站在旁边,等着小林景哭够了,哭累了,自己撑着地慢慢爬起来。 林景打小就生得很俊,小时候粉雕玉琢的,穿着白色道袍,腰间还挂着紫金小葫芦。 当时的小林景,还会因为摔疼了,哭得鼻尖红通通的,却不得不抱着自己的小木头剑,规规矩矩地跪在越无尘面前。 说徒儿知道错了,求师尊不要生气。 还会说,徒儿不哭了,徒儿一定会好好练习御剑飞行的。 可依旧会因为赖在地上哭闹,而受到一定的责罚。 越无尘一向不甚喜欢对徒弟动手,至多就是罚徒弟跪一跪。 也不多跪,原地跪半个时辰就好了。 当然也会因为林景慢慢长大,罚跪会从半个时辰,慢慢涨到两个时辰,甚至是一整夜。 不过后来的林景很出色,也很懂事,基本上是不会触犯门规的。 越无尘记得,在魔皇问世之前,林景被罚彻夜长跪三次。 一次是因为沈清源,两次是因为林惊鸿。 因为沈清源被罚的那次,越无尘不想多提了。 但因为林惊鸿被罚的那两次,越无尘还是挺记忆犹新的。 林惊鸿那个孩子,和林景的脾气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打小就是林家的混世小魔王,经常跟他大哥林墨白蹦起来顶嘴。 然后因为顶嘴,又被林墨白训斥,训斥后,又总爱离家出走。 林景身为林惊鸿的二哥,就不得不多次下山寻找林惊鸿。 一回是林惊鸿下山后误打误撞跑到青楼里喝闷酒了,林景为了找他,不得不进了青楼。 这在道宗便是犯了色.戒,林景一回山就很自觉地跪在后山一夜。 第二回就更离谱了,林惊鸿跟几个林家的门生下山游历,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走散了。 林惊鸿肚子饿,就去山下的农舍里偷农户家养的鸡,还给那户人家门缝里,塞了一片金叶子。 后来林景找过去时,林惊鸿都把鸡烤了吃了,问他鸡是打哪儿来的,林惊鸿就说是自己买的。 也巧了,那家农户最近养的鸡总被人.偷,还刚好没看见林惊鸿塞门缝里的金叶子。 一大群村民举着火把找过去时,就看见林惊鸿吃剩的一堆鸡骨头,便误以为前几次都是林惊鸿偷的鸡。 然后就起了争执,说了好些难听话,后来虽然林景将事情压下去了。 赔了钱又道了歉。 可林惊鸿脾气很执拗,根本就不服气,坚持认为自己给了一片金叶子,就是没有偷东西。 那些人在冤枉他。 后来就趁着林景回道宗了,自己偷偷又溜了回去,把人家农户家的鸡棚砸了,又把所有的鸡给放了。 那些村民找不到林惊鸿,但他们认得林景身上穿的道袍。 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 直接就找到了无极道宗,要讨个说法。 偏偏林景又太惯着林惊鸿了,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同那些农户赔礼道歉。 后来就被越无尘罚去后山石子路上跪着了。 责令他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结果林景足足跪了一夜都没开口,要不是后来林墨白过来说情,越无尘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这也是越无尘一直都不太喜欢林惊鸿的原因。 如今,小景的手就放在他的掌心,有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林景小时候。 胖乎乎,软绵绵的一只小手,好像一条生机勃勃的鱼。 越无尘不敢使劲握着,怕把孩子的手弄疼了。 又不敢握太松,生怕孩子站不稳再摔倒了。 此刻,他就是这样,想用力地回握住小景的手。 又怕回握得太紧,像是手里的泥沙,越是握紧,流逝得越快。 小景见陈玉龙没什么反应,只是象征性地回握了他的手。 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二虎子又开始又蹦又唱,唱的是当地的民歌。 巧芽芽,生的怪,盆盆生,手中盖。 七月七日摘下来,姐姐妹妹照影来,又像花儿,又像菜,看谁心灵手儿快! 小景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民歌,尤其二虎子笑嘻嘻地唱,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爱。 尤其听见“姐姐妹妹照影来”时,小景忍不住也缓缓念了起来。 在“照影”二字上,反复念着,总觉得这两个字很好,很好。 可具体哪里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这两个字很好。 待回到家时,天夜也暗了下来。 二虎娘高兴得很,说什么也要杀一只老母鸡,替大儿子接风洗尘。 不管越无尘怎么说都无用,哪怕说,他现在是道士,要守门中戒律,不可沾荤腥。 二虎娘也不听,说什么:“你不吃也行,哪怕就闻闻味道,看几眼,阿娘心里都高兴的!” 说着就催促着二虎爹赶紧抓只老母鸡来,二虎爹笑呵呵地去了。 二虎子高兴得又蹦又跳,大喊着晚上有鸡肉可以吃了。 农家养几只鸡不容易,就等着鸡下蛋,好拿到集市上换几两碎银子。 像是二虎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荤菜。 之前小景刚来,二虎娘没舍得杀鸡,但还是每天给小景煮个鸡蛋,让小景好好补一补,都没舍得多煮一个给二虎子吃。 把二虎子馋得口水直流,但也懂事地不会去要。 虽然小景每次都私底下偷偷把鸡蛋留给了二虎子吃。 小景也没闲着,二虎爹去杀鸡,二虎端碗接鸡血,二虎娘切菜,他就过去帮忙洗菜。 等菜洗好了,小景就去烧火。 越无尘看着小景麻溜地摘菜洗菜,还很熟练的烧火。 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二虎娘怕烟熏着了大儿子,也怕把大儿子身上的道袍弄脏,就催促着让他先出去坐一会儿,马上就能开饭了。 越无尘很想多看小景几眼,但又怕露出端倪。 便只好走到院子里,正好二虎爹把鸡也杀好了,正蹲在院子里用开水烫一烫鸡毛。 二虎则是抡起比他还高的扫帚,清扫着庭院。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徐徐燃了起来,远处山脉连绵,芦苇垂着雪穗在夜风下轻轻摇曳。 等饭做好后,一大家子洗干净手,挤在一张圆桌旁吃饭。 二虎爹将珍藏了好久的烧酒拿出来喝,二虎娘把上回去人家喝月子酒,送的一包红糖拿了出来。 做了几张红糖酥油饼,招呼着越无尘趁热吃。 二虎子咬着筷子,满脸渴望地盯着盘里的大鸡腿,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大龙,你不能吃荤,那你就吃点红糖酥油饼吧,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当时家里太穷,一年到头都摸不到红糖,你临走前,还心心念念着想吃,阿娘都没法给你做,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来,多吃点。” 二虎娘把一块红糖酥油饼夹到了越无尘的碗里,眼中含泪地催促他快些吃。 还不忘记给小景也夹了一块,含泪笑道:“大娘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家里有什么就吃点什么,今个大龙回来了,大娘太高兴了,来,阿轩,你也多吃点,吃饱吃好了。” 小景道了声谢,知道自己今个是沾了陈玉龙的光了。 他并不感到失落,也没觉得心里有落差感。 知道二虎娘已经对自己很好很好了,陈大哥那么多年没回来,二虎娘自然高兴坏了。 “来,二虎,你一个鸡腿,阿轩也吃一个鸡腿,都还是孩子……阿轩太瘦了,多吃点啊。” 二虎娘知道大儿子不能沾荤腥,便没给他夹,把两个鸡腿分给了二虎和小景。 小景自然不能要,赶紧把碗端走,摇头道:“我不爱吃鸡腿。” “哎,你看你瘦的,脸上都没什么血色,要是被你亲娘看见了,那得多难过?阿轩听话,把这鸡腿给吃了,你吃胖点,大娘心里也高兴!” 好好的一顿饭,老两口基本没怎么动筷子。 二虎娘一直给三个孩子夹菜,生怕孩子们吃不饱,也吃不好。 二虎爹不善言辞,沉闷地喝着那二两烧酒,不敢喝太快,怕一口气喝没了。 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抿,不知道是不是太不胜酒力,眼眶红红的。 一顿饭吃完,二虎娘又赶紧去烧热水,说什么村里有风俗,远道而来的亲人回家第一晚,无论如何也得洗个热水澡,换上从前的衣服才行。 越无尘多次想要婉言谢绝,可实在不忍心拒绝一位老母亲的善意。 二虎娘从箱底拿出头几年就给大儿子做好的衣服,结果对着大儿子一比。 衣服做得太小了,压根就穿不进去,她就既难过,又发愁地捧着衣服道:“孩子太久没回来,我都不知道你长多高了,衣服做太小了,没法穿了。” 越无尘宽慰道:“虽然我是道宗的外门弟子,但也不好随意褪下道袍。” 如此,二虎娘的心这才好受了些,又转头去收拾床铺。 家里一共就一间厢房,中间搭了砖头隔成两间,外加一间小厨房。 老两口睡一张土炕,二虎子睡的床是用大户人家不要了的门板,加土砖垒起来的。 小景来了之后,就跟二虎睡在一张床上,并不拥挤。 眼下大儿子回来了,二虎娘又不忍心把小景赶出去睡鸡棚,索性就抬来两条长凳,靠在床边。 等把床铺收拾好了,又拉着大儿子的手,几次想开口问问这几年为什么不写信来。 又怕大儿子一路劳累,连声催促着他赶紧休息。 越无尘望着那张可以说得上陈旧破烂——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的床铺,陷入了沉思。 直到二虎子喊他:“大哥,让景轩哥哥睡在最里面,我睡中间,你睡外面行不行?” 越无尘点头,说了个“行”。 然后他就看见小景脱下外裳,往床里面一挪,把自己紧紧贴着墙睡,尽量不占地儿。 越无尘心疼这样的小景,怕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小景的生活,便起身道:“我不困,你们睡吧,我去院子里坐会儿。” “大哥,别走呀!” 二虎子急了,拽着越无尘的衣袖说,“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景轩哥哥啊?他人很好的,真的很好!” 小景听了,下意识抬头望着陈玉龙,微微抿着唇,有点担心自己会被讨厌。 越无尘道:“并不是,我不讨厌他的。” “那就赶紧上来一起睡呀,快点!” 二虎子使了吃.奶的力气,将人往床榻上一拽。 三个人并肩躺在床榻上。 越无尘和小景之间,就只隔了一个二虎子。 只隔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越无尘实在没有和人同床共枕的习惯,一向不喜欢同人亲近。 躺在床榻上,身体僵硬,说不出来的难受。 可小景却似乎挺喜欢和孩子亲近的,和二虎子挨得很近。 这方面也不像林景。 因为当初的林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睡觉了。 越无尘其实并不会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把孩子交给了几个比较细心的女弟子照看,因为没有奶.水这种东西,便喂的米糊给孩子吃的。 等林景再大一点,会走路了,就开始认识人了,会用小奶音甜甜地唤越无尘师尊。 还会伸开肉乎乎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说:“要师尊尊抱抱,师尊抱抱。” 越无尘虽然不太喜欢孩子,但他蛮喜欢林景的。 便抱着小林景在怀里,拿起拨浪鼓逗孩子玩。 等林景大概两岁多的时候,越无尘就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养了。 一开始是在自己的寝殿支一张小床。 夜里小林景就在小床上睡。 可能是孩子太小了,又没有爹娘陪伴,夜里总是抱着小枕头,偷偷摸摸地爬上越无尘的床。 每天早上醒来,被子一掀开,越无尘就能看见,一个奶团子正趴在他胸口,睡得很香甜。 但这种趴在师尊胸口上睡觉的好日子,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 大约到林景三岁时,就开始分房睡觉了。 越无尘让人在沈清源住的寝殿旁,又清整出一间小屋。 然后让小林景住进去。 当时没了小林景爬床,越无尘还有些不习惯。 沈清源可从来不惯着师弟们的毛病,不管是外头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 都不会同意林景和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 就有一回,越无尘记得特别清楚。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小林景被窗外的雷声吓醒,哭着跑去敲他师兄的房门。 可沈清源一直都没开,还训斥他,让他小声点,过了宵禁不许大声说话, 还告诉林景,不许他去打扰师尊休息。 那时的林景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听话了。 果真没敢再有大动静。 只是越无尘早上醒来推开房门时,就看见一个小孩子,浑身湿漉漉地趴在门外睡着了。 经过那一次后,沈清源的房门就习惯性地不反锁了。 只要林景夜里敲他房门,沈清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去了。 为的就是不让林景去打扰师尊休息。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如今回想起来,更多的还是酸楚感。 夜色下,越无尘忍不住又往小景的方向望去。 借着从窗户缝里挤进来的月光,他看见小景侧躺着,两手交叠着护在胸口睡熟了。 连睡觉都保持着这么一种警惕的姿势,越无尘都不知道,在小景身上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 居然让小景连睡觉都要两臂交叠环胸地保护自己。 其实,小景也并没有睡着。 他其实很抗拒和别人同床共枕。 之所以愿意和二虎子睡在一头,那也只是因为二虎子是个孩子。 小景对孩子没有什么抵抗力,他挺喜欢小孩子的。 可能是之前跟在罗素玄身边,小景见过男人是怎么欺负死男人的。 就特别畏惧那种事情。 虽然小景也不懂那是在做什么,又为什么一个人会笑得很开心,另一个人会叫得很凄惨。 但他就是很抗拒。 说不出来的抗拒。 小景不是认定陈玉龙会跟其他人一样,对他动手动脚。 只是莫名地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的感觉,上一回出现,还是在跟越无尘同处一个屋檐下时。 那道鲜红的,好像血一样的竖痕,整整在小景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整夜。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小景的眼底都浮现出明显的青灰,一看就是没睡好。 二虎娘递了个鸡蛋给小景,抱歉又关切地道:“阿轩,你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大娘带你去看看大夫,让大夫给你开点药吃吃,好不好?” “我没事,就是昨晚在想事情。” 小景接过鸡蛋,悄悄收了起来,打算回头拿给二虎子吃。 低头默默把米粥喝干净了。 再一抬头,正好同陈玉龙四目相对。 当即微微有些尴尬。 二虎娘道:“大龙今年二十出头了,比阿轩虚长了几岁,阿轩,你要是不嫌弃,就喊他一声玉龙哥。” 越无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顺势望向了小景。 “玉龙哥。” 小景飞快地喊了一声,然后赶紧低下头喝粥。 越无尘也下意识应了一声,略一思忖,他才道:“那我就直接叫你阿轩好了。” “太好了,我盼了那么多年,阿轩一到咱们家,大龙就回来了,阿轩真是咱们家的福星啊!” 二虎娘说着,又给小景夹了一筷子青菜,笑着说,“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大娘可稀罕你了,长得这么漂亮,阿轩真是太招人稀罕了!” “阿轩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留下来给大娘当儿媳妇!” “咳咳咳。” 小景有受到惊吓。 越无尘也微微愣了一下。 二虎娘又道:“不过这样也很好,大龙多了一个弟弟,二虎子又多了一个哥哥,阿轩哪哪都好,就是太瘦了,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 “对了,大龙,回头也教阿轩几招防身的,以后别人想欺负阿轩,万难!” 二虎子也蹦起来大声道:“谁敢欺负景轩哥哥,我大哥哥揍死他!” 越无尘忍不住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点头道:“好,我会保护好阿轩的,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了。” 第41章 忘却前尘种种的小景 小景原本以为, 这只是陈玉龙为了应付二虎娘,所说的玩笑话。 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曾想陈玉龙是认真的。 果真手把手教了他几招防身术。 可能道士的命剑,不好随意展示给凡人看。 陈玉龙背上负着的长剑, 不管是吃饭, 还是睡觉,都不曾拿下来过。 教小景剑招时,也并没有用真的剑。 而是随意折了一根桃枝, 将桃叶捋得干干净净, 凌空一甩, 发出嗖啪一声响。 小景听不得这种嗖啪嗖啪的声音,下意识浑身一个哆嗦, 还鬼使神差地抬手挡了下脸。 总觉得下一瞬, 桃枝就要劈头盖脸抽到他的身上。 面颊上的冷汗也冒出一层, 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种感觉很奇怪,具体哪里奇怪, 小景也说不上来。 他不仅害怕嗖啪嗖啪的声音, 还害怕好多。 比如说闷闷的击打声, 像是棍子抽在身上一样,发出很沉闷的声响。 再比如说, 啪啪啪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往他脸上, 一下一下地扇耳光。 都快要把他的头扇飞了。 奇怪的是, 小景不记得自己被人打过耳光。 但他每次听见啪啪啪的声音, 就下意识双手挡脸。 最最最害怕的,应该要属剑刃破开皮肉的声音了。 可能是此前被沈清源一剑捅了个对穿。 这种剑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目前来说是小景最害怕听见的声音。 总之就是很畏惧, 也很抵触。 小景时常觉得, 自己好像就是街头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 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身体哪个部分残缺了。 或者是容貌毁损了。 小景习惯性地看向可以反光的东西,让自己的脸映在上面,借此确定,自己的脸是不是完好无损。 有一回早上,他醒来后就猛然翻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右手,大张着嘴,想要尖叫。 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哑巴一样,只能张着嘴,却根本没办法喊痛。 把二虎子都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还以为家里是进贼了。 二虎娘说小景这是梦魇了,肯定是白.日里看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就把筷子围绕在小景的额头上打转,然后往盛满米的碗里一插。 如果能立起来,就说明小景是遇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可二虎娘试了几次都没立起来,后来看见小景满头大汗,小脸惨白的可怜样子。 只能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拍小景的后背,告诉他只是做了个么噩梦而已。 还温声细语地让小景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可小景天生六识残缺,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想要哭的时候,偏偏一滴眼泪都没有。 不想哭的时候,又在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小景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场噩梦。 越无尘眼尾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小景,看着他满头满脸的虚汗,微微有些入神。 也极敏锐地发觉,小景挺害怕他手里的桃枝。 但越无尘不知道桃枝有什么值得小景害怕的。 他又不会去打小景。 为了验证一般,越无尘又凌空甩了几下。 发出嗖啪嗖啪的声响。 然后他清楚无比地看见小景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顺着额发簌簌地往下淌,面色也微微发白,紧抿着的唇角,还有些不易察觉地发颤。 即便小景一直在强忍着,但越无尘还是看得出来,小景很害怕。 从骨子里就很畏惧。 这让越无尘猛然想起了什么。 目光晦涩难懂地看着手里的桃枝。 小景……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林景。 临死前,还曾受了一百二十多杖,鲜血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染透了。 即便小景现在失去了所有记忆。 即便小景现在只是林景的残魂,寄托的可怜躯体。 可那种痛楚仍旧深深地刻在林景的灵魂深处。 哪怕是现在记忆全无的小景,仍旧对这种破风声,感到无比地畏惧。 由此可见,当初的林景一定非常害怕,非常痛苦。 以至于小景忘记了前尘种种,可却唯独忘不了受刑时的苦楚。 二虎子眨了眨眼睛,凑过去问:“景轩哥哥,你很热吗?怎么流了那么多汗?” “是……有一点点热,还好。” 小景抬袖把额头上的冷汗擦干,有点紧张地捏紧衣袖。 他其实不太想跟陈玉龙学剑法。 一来,只要提起要学剑术,他的右手骨就隐隐作痛。 总觉得不应该碰剑术的,此生就不能再拿起任何剑刃。 二来,可能是此前和无极道宗的人,发生了些不愉快。 小景并不想跟无极道宗的弟子接触,哪怕陈玉龙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可盛情难却,小景也知道二虎娘是好心好意。 让他学几招防身的招数,以后出门在外就不容易被人欺负了。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陈玉龙学。 陈玉龙先给他展示了几招据他自己说,非常简单的招式。 然后就把桃枝递给了小景,让他跟着学一遍。 可能小景天生就不是习剑的料子。 明明他学着切菜,学着做饭生火,都学得非常快。 二虎全家都夸他好聪明。 可一旦让他学剑招,手脚就不太听使唤,手有手的想法,腿有腿的想法。 反正就是不往一处儿使劲。 小景笨手笨脚地拉开弓步,又笨拙地挥舞着桃枝。 同他此前跟越无尘学清洁之术一模一样。 不管他怎么用心学,就是学不会。 二虎子一直都觉得小景人生得漂亮,也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还是第一次看见小景如此笨手笨脚的模样,当即就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口中道:“景轩哥哥,你这样子好好笑啊!好像要去赶鸭子下河!” 二虎娘原本在屋里缝衣服,为了看大儿子教小景练剑,还特意搬了个板凳出来坐着看。 见自家大儿子,离小景很远地指导,躲小景远远的,好像小景是个姑娘家,半点不敢沾着。 “大龙,小景生得文弱,又没学过这个,你慢慢教他,手把手教他……哎,你站在他背后,攥着他的手腕啊!” 小景听了,抿了抿唇,眼尾的余光注视着身旁的陈玉龙。 见陈玉龙离自己很远,别说是攥着他的手腕了,就连他的衣角都不碰一下。 好像把他当成个姑娘家了,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其实,小景心里是挺感激陈玉龙的。 可能是此前被林惊鸿甩开过手,又被罗素玄抛弃过一次。 小景心里落了点阴影。 面前的陈玉龙应当不是越无尘。 如果是越无尘的话,堂堂无极道宗的宗主,又怎么会来此穷乡僻壤,就专门教他几招防身术呢? 又怎么会听别人从旁指导他,如何去教小景练剑? 因此,小景认为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陈玉龙是陈玉龙,越无尘是越无尘,是陈不是尘,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对不起,玉龙哥,我太笨了,我学不会。” 小景把手臂放下,低着头十分抱歉地道:“玉龙哥还是别费心教我了。” 越无尘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二虎娘就道:“嗐,什么笨不笨的?每个人天生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 就比如说二虎子,同村的翠翠,芳芳,还有小花儿,年纪都比他小,现在弟子规都倒背如流了,二虎子连三句都背不下来,大娘也没觉得二虎子笨呀。 咱们二虎子虽然不是考状元的料,但他下河捕鱼摸田螺,可不比一个大人差!他还会爬树,会帮忙搭黄瓜架子,农忙的时候,还帮忙赶牛耕地,会做饭,会帮忙干家务,这些大龙就不会!” 越无尘微微一笑:“我确实不会。” 他转过头,望着小景,“所以,阿轩,你不必感到抱歉的,我会的东西,你不会,可你会的东西,我也不见得都会。” 二虎子也嚷嚷道:“就是就是,景轩哥哥别气馁啊,夫子之前还教过我们,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以什么来着?完了,我忘记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二虎子挠头哭丧着脸道:“我忘了,反正就是那什么什么……” 越无尘接口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应当是这句罢?” 二虎子一听,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大声道:“对对对,就是这句!太难记了,夫子之前还说什么以形补形,可我都吃了那么多猪脑子了,怎么记性还这么差呀。” 说着,二虎子的脸都皱成了苦瓜,一边挠头,一边吸溜着口水:“说到猪脑子,我又饿了……” 二虎娘笑骂他就知道吃,一时间气氛倒是欢快了不少。 小景笑罢之后,觉得是自己警惕心太重了。 明明二虎一家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忘恩负义,怀疑陈大哥是不是越无尘假扮的呢? 实在太忘恩负义了。 想清楚这点后,小景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心结一样,还主动偏过身子说:“玉龙哥,你能不能攥着我的手,再教一教我?我会用心学的,我保证!” 有了小景的准许,越无尘这才自背后半拥着他,一手扶在小景的腰上,让他把劲儿收着。 一手攥着小景的手腕,手把手带着他练习方才的剑招。 这剑招十分简单,实际上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并不是什么杀招。 一般都是门中弟子的基本功。 从前林景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自会走路开始,就跟在越无尘身后修道了。 林景主修的便是剑道,修行剑道十分辛苦,对手臂的力量,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林景打小就要抱着比自己还要重的木头剑,舞来舞去。 还得定期去后山竹林,以手为刃劈竹子。 越无尘是不允许任何人帮他的,不管林景劈不劈得动,都让他自己去尝试。 哪怕把手掌劈出了血,林景也只能忍着。 想要修剑道,本来就得能吃苦。 因为修的是剑道,遂林景从小就被要求,人与剑不可分离。 要把剑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人亡剑毁,剑毁人灭。 亦不可将命剑借与他人使用,若非道侣,则不可让旁人触碰自己的命剑。 可是后来,林景重伤回到师门时,手里的命剑却不翼而飞了。 无论越无尘如何逼问,林景始终都不说出命剑的下落。 后来林景死后,越无尘也尝试着用尽各种方法,试图寻得林景丢失在外的命剑,可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当初,越无尘心想,哪怕只是断剑也好,他想保存着林景的命剑。 越无尘很小心地传授小景剑术,生怕不小心会误伤到小景。 从前,在林景面前,越无尘一直都是个严师,林景但凡哪个动作不到位,或者哪个剑招未练熟。 越无尘倒也不会抬手就打,只是会罚林景,将练得不好的招式,练上一百遍,什么时候练完了,才允许吃饭。 但当时的越无尘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那么就是门中食寝都有固定时间,过了时辰就不允许弟子用饭了。 所以,林景小时候每次被罚练一百遍剑招之后,都是饿着肚子回去的。 也许,练过剑之后,还要被他大师兄找去查问一下功课。 如果答得不好,小林景连觉也睡不好了。 有一回越无尘就亲眼看见过,小林景跪坐在蒲团上练字,因为白|日里练剑的缘故,拿笔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 笔尖一抖,宣纸上就留下一大团墨迹,林景小时候学的是瘦金体,而瘦金体讲究的便是运笔快捷,笔迹瘦劲儿,一笔一划才显得瘦而不失力,字里行间尤显风姿卓越,笔走游龙。 而每一次在宣纸上留下一团墨迹,小林景就会狠狠抿一下嘴唇。 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回头沈清源要多打他一下手板。 这些事情,越无尘都是知道的,他很清楚。 从前一直都认为,应该对徒弟严加管教,所以也默许沈清源严格要求林景。 现如今,越无尘却不想在小景面前当严师了。 他现在只想放任小景快快乐乐地活着,只要小景高兴便好。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等日头一大,越无尘便主动停了下来,见小景累得满头大汗,下意识想递块手帕给他。 结果小景直接抬袖擦了擦汗,还抬头冲着他说了一声:“谢谢玉龙哥费心教我。” 越无尘发现,小景对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都挺友善的。 这种友善不仅仅表现在小景说话很有礼貌上,小景对二虎全家,甚至陈家村每一个村民都很友善。 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 随便哪个人喊他一声,小景立马就会笑着答应,声音清脆地“哎”一声。 越无尘还发现,小景特别招小孩子喜欢。 像是那种一点点大的,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除了自己的娘亲外,谁抱都会哭。 可偏偏见了小景就嘿嘿笑个不停。 看得出来,小景也很喜欢孩子的,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小孩子的鼻尖。 逗得孩子嘿嘿直笑,村里人都很纯朴友善,并不会因为小景是个外来的,就对他百般防范。 年轻的村妇会把孩子递到小景怀里,笑着说:“看来这孩子很喜欢你呢。” 小景就会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入怀中,满脸温柔地逗孩子笑。 越无尘当时看见这幕时,恍然又想起了当初的林景。 如果,当初的林景没死。 如果当初林景腹中的那团东西侥幸活下来了。 那个小生命现如今也会蹦会跳,会哭会闹了。 原来,自己的徒儿是那么的喜欢孩子。 可他这个为人师尊的,当初并没有顾及林景肚子里的那团血肉。 并且根本就无法接受,一个男弟子居然被魔皇在腹中留下了魔胎。 越无尘实在不敢设想,那么喜欢小孩子的小景,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他当初也该有一个孩子的。 也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漂亮孩子。 可又随着林景的死,而化作一摊脓血。 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 那么小景还会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么? 越无尘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了。 正好二虎爹从外头回来,还抱了个大西瓜,笑呵呵地说,是自家地里结的。 家里地少,就山坡上巴掌大的一块,被二虎爹分割成了几块,种点菜留着吃。 农户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西瓜,正好自家地里结了一个。 二虎爹迫切地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久未蒙面的大儿子面前。 说什么也要大儿子多吃几块。 二虎子高兴地去厨房拿刀,一个大西瓜很快就切成了好几块。 二虎娘招呼着大家赶紧吃西瓜,然后拿了一片最大的,递到大儿子手里,笑着说:“来,大龙,吃块西瓜,我听说道观里特别艰苦,平时都吃不着爽口的,好不容易回家了,吃块西瓜甜甜嘴。” 越无尘辟谷多年,已经很久没吃过人间的食物了。 他不甚喜欢吃甜食,但又盛情难却。 不吃又唯恐老两口会多想,不好让他们伤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块西瓜。 越无尘吃西瓜的动作很文雅,不会发出半点声响,也不会被西瓜溢出来的汁水,弄脏手心和衣袖。 二虎娘见了,又偏头瞅瞅二虎子,见他啃西瓜,几乎把脸都埋在西瓜皮里了。 兄弟两个都是她生的,怎么吃相差距就如此的大? 又忍不住偏头看了看小景,见他吃东西也很文静,小口小口地啃西瓜,人生得俊,性格也好,嘴巴也甜,总是大娘大娘地喊她。 喊得她心肠都软了。 二虎娘越看小景越喜欢,还有点遗憾,小景如果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正好能留下来给她当媳妇儿。 小景完全不知道二虎娘的想法,一边啃西瓜,一边听二虎爹絮絮叨叨,说起村里碎.尸的事情。 “衙门里的仵作验出来了,那些尸块就是陈有根他老娘。外加桂芬,一家有两个现在都躺在衙门里。 官差可不信什么邪祟,挨家挨户地查了,还在方圆几里到处贴告示,捉拿陈有根。结果也没什么头绪。 谁知道陈有根跑哪儿去了?那杂皮喝醉酒,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 只盼着陈有根别又逃回村子里,再伤了其他村民了。” 二虎子听了,便问道:“会不会躲在旁边那座孤山里了啊?官差去搜山了没有?” “没搜,我寻思着,官差嘴上说不信有邪祟,但心里还是有些忌讳的。只是让村民们最近不许上山了。还有,那河也不干净,你也别下河摸鱼了,等过阵子再说吧。” 二虎爹说到此处,还长长叹了口气,面色看起来挺凝重的。 “不干净也不怕,我大哥是道士啊,他可以帮官差们去搜山的,对不对,大哥?” 二虎子从西瓜皮里抬起头来,冲着越无尘道:“大哥应该见过不少邪祟罢?邪祟都是什么样子的,吓不吓人?” 越无尘的确见过不少邪祟,反正在他的认知里,从未有任何邪祟是能吓着他的。 也从未有任何事,能够让他动容。 唯一一次方寸大乱,还是七年前事关林景的事。 但越无尘担心二虎子仗着胆子大,日后会闯祸,便正色道:“邪祟都是不通人性的,哪怕是亲人,若是死后成了凶尸,一样会伤害最亲的人。” 二虎子啊了一声,往小景身后一藏,怯声问:“那会吃小孩子吗?” 越无尘:“会。” “生啃吗?” 越无尘道:“邪祟一般都比较怕火,对邪祟来说,他们就像是野.兽,喜欢茹毛饮血,大抵是不会先将猎物煮熟再吃。” 二虎子问:“那要是我遇见了邪祟,我就拿火把打他,能管用吗?” “不一定管用,但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一试,对了……” 越无尘取出一面铜镜,递了过去,正色道:“这是玄门法器,若是遇见不干不净的东西,拿此铜镜照过去便可。” 二虎娘赶紧欢欢喜喜地收了起来,还夸赞大儿子有出息了,学了十几年道术不白学,现在都能保护家里人了。 等吃过西瓜,趁着天气好,越无尘见二虎家的房顶因为常年没人修缮都漏了。 二虎娘是妇道人家,不好爬上爬下的,怕出危险。二虎爹也上了年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了大半辈子,身上落了不少伤痛,遂也不好爬上房顶修缮房屋。 越无尘现如今借用了陈玉龙的身份,便想着,的确应该为陈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便询问二虎娘,从何处能找来茅草。 二虎娘说,屋子后面多的是,堆起来下雪天用来生火煮饭的。 既然要拿茅草修缮房顶,索性就拉着二虎子,还有二虎爹,把茅草翻出来稍微晒一晒。 然后越无尘便爬上梯子,上了房顶,着手修缮。 二虎爹还从邻居家借来了锤子,作势要爬梯子送上去。 小景忙自告奋勇,说自己也要帮忙修缮房顶。 于是就接过锤子,爬着梯子上去了。 越无尘怕小景会摔下去,还顺手拉了他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低声嘱咐道:“你别离我太远,小心些,千万别摔下去了。” 小景点头应了,乖乖跟在后面,帮忙把茅草铺平整,然后一簇一簇地压在瓦片 等差不多忙好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小景一抬头,西边的晚霞红得烈烈如焚。 稀疏的霞光落在陈玉龙清秀的脸上,那额间鲜红的一条竖痕,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阿轩,辛苦你了。”越无尘抬头,低声道,“你累不累?” 小景摇了摇头,痴痴地望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太阳。 落日熔金之下,远处连绵的山脉,都渐渐被吞噬了。 小景觉得这样的夕阳,自己好像曾经见过的。 那好像是在一个寒冷的雪夜,很冷很冷。 他整个人冻得失去了所有知觉,就静静躺在雪地里,眼睁睁地看着西边落日熔金。 等光芒消失的一刹那,他的眼睛就合上了。 小景记不太清楚,这到底是哪一年的记忆。 为什么自己会独自躺在雪地里。 但他很容易看见某种景象,脑海中就胡乱蹦出一些诡异的画面。 然后心情便会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 小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 但他的的确确是真的很难过。 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些一定是很痛苦,很痛苦的记忆。 痛苦到偶尔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片段,他都难过得泪流满面。 就如同现在。 小景把头一低,生怕被陈玉龙看见自己哭了。 悄悄把眼泪擦干。 小景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好了。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他的心很小,如果被恨意盈满了,那么此生都不会快乐了。 “阿轩,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越无尘从旁温声细语地询问道。 因为小景一直低着头,还抬手挡脸,遂也看不清楚小景的表情。 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小景好像不太开心。 其实,越无尘修的是无情道,从不因任何事觉得悲凉,也不会因任何事感到欢喜。 本质上是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 哪怕当初爱徒林景惨死,才让他破天荒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但也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那种情绪波动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后来过了一年,又一年,越无尘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放下林景了。 可伴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那种悲凉不仅未消失,反而一年比一年浓烈。 越无尘无数次地劝说自己,应该对小景放手了。 让小景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在人间自由自在的。 可又无时无刻不对他牵肠挂肚。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虎爹从外头跑回来,急匆匆地道:“大龙!你快下来,找到陈有根了!但他好像中|邪了,到处伤人,你快点去看看!” 第42章 当初没有任何人相信林景 越无尘听罢, 应了一声,然后冲着小景伸出了手,轻声道:“阿轩, 来,把手给我, 我带你下去。” 小景点了点头, 慢慢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手掌才被攥住,小景整个人就被拉站起来, 有只大手横在他的腰间,嗖的一下,就从房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二虎子正好从屋里窜了出来,见状便道:“我也去, 我也要去看热闹!” “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去,让你大哥过去就行了,不过……” 二虎爹话风一转, 面露难色地望向小景, 有些迟疑。 小景便知, 必定是有自己什么事儿,便问道:“大伯, 有什么事, 您直说就好, 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我一定不会推辞。” “嗐, 就是官府的人来村里挨家挨户地查案, 也不知道是哪个嘴跟喇叭似的, 说你是刚从外地来的,之前还一大早从隔壁山头下来,一点事儿都没有。官差就想找你过去问话。” 二虎爹如此道,又赶紧嘱咐道:“我都跟官差们说了,说你暂且住在我家。反正问你什么,你如实说就行了,别害怕啊。” 小景倒也不怕,横竖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又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之前从山上下来……他在山里住了一宿,什么事儿都没有。 根本没遇见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二虎子年纪小,被二虎娘拘在家里,不准他去凑这个鬼热闹。 小景则是和陈玉龙一道儿,跟着二虎爹往祠堂去。 远远的,就瞧见前面一片火光,离得近了,才知道那些都是火把。 村里人认为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灵位,有压邪驱魔的作用,便同几个官差,七手八脚将陈有根绑了起来。 然后按跪在祠堂里。 等三人去的时候,陈有根身上满头满脸都是泥点子,还不知道被谁泼了一身黑狗血。 此刻真像条焉巴的流浪狗,烂歪歪地趴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陈大叔家的道士儿子来了!” 原本还乌泱泱聚成一团的村民们,立马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小景走在陈玉龙的后面,穿过人群,他看了一眼传说中醉酒就打老婆的杂皮。 旁边还站着几个官差,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虽然官差们只信他们的青.天大老爷,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看得出来,他们对道士还是很尊敬的。 见陈玉龙来了,还特意略一拱手,算是见了个礼,之后便细细讲诉他们捉拿陈有根的过程。 原来,官差们是得到了一家农户的投案,说是自家的苞米地里,有很多凌.乱的脚印。 又听说最近有“杀人碎.尸.狂.魔”逃案,便不敢声张,连忙跑去衙门投案去了。 十多个官差手里拿着麻绳,腰间佩着大刀,在村民们的拥护下,把不大的一块苞米地给围了。 这才捉到了陈有根。 可很诡异的事情是,他们抓到陈有根时,就发现陈有根正抱着自己的手,放在嘴里啃咬。 整个人失了智一样,将自己的两只手都啃得血肉模糊,嘴里还一直呜呜咽咽,说什么“鬼啊,鬼来了”,之类的。 官差们合力将人给捆了,还没来得及带回衙门。 这陈有根半路就开始发疯了,不仅打伤了好多官差,还一头往旁边的孤山上扎,一边冲撞,嘴里一边大叫,说他媳妇儿的亡魂还在山上。 官差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人重新绑了起来。 因为天色已晚,陈家村距离衙门又太远。 官差们担心陈有根走路上会再度发疯伤人——而且,陈有根状若疯癫,整个人看起来比鬼还要吓人。 在村民们的好心提议下,只得先将发疯的陈有根拽来祠堂。 两盆黑狗血泼上去,陈有根极惨烈地叫喊一声,然后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最要紧的是,先前不知道陈有根下落时,派了五波人先后去搜山——原本他们是不想搜山的,但还是派了两个人去,在山脚转一转就回来。 第一波是两个人,第二波是三个人去寻找第一波人,结果第二波人还没回来,第三波人就去找之前那两波人。 到了最后,第五波人去找前四波人回来。 可都过去一天一夜了,愣是没一个人回来的。 留在村里的官差嘴上说着不信什么鬼怪,但实际上还是挺忌讳的。 也不敢趁夜上山寻人了。正好听说,陈家村里,有个农户家在外学道的儿子回来了。 官差们这才将陈玉龙请了过来,希望这个道士能帮忙看看,陈有根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中.邪了。 最好陈玉龙还能带几个村民,去将那五波搜山的人都找回来。 越无尘大致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实则此前他尾随小景入山时,的确有嗅到些许的鬼气。 但并不浓郁。 此地毕竟是穷山僻壤,远离热闹的城镇,多是些孤山密林。 偶尔有几个道行浅的邪祟精怪出没,并非什么怪事。 越无尘虽是修道之人,但凡事也得讲究是非黑白。 好人固然很多,但恶人也并非没有,精怪山妖又如何能料定,全然都是恶的? 像是正儿八经老实修炼,最后修成正果的妖精,又并非没有。 不好一棍子直接就打死了。上苍尚且有好生之德,更何况是修道之人。 因此,越无尘此前并没有深究。 只是在二虎家才得知了事情的起因。 越无尘点了点头,然后官差们也很自觉,直接让开了道儿,露出了身后趴在地上的陈有根。 趁着道士去查探陈有根,一个官差拉着小景过去询问:“你何方人士?” 小景如实道:“南阳人士。” “叫什么?” “景轩。” “姓景?”官差蹙了蹙眉头,转身同旁边的同伴道:“南阳这片地方,还有人姓景?” 那官差应道:“谁知道?我又不是南阳的,不过听说南阳此前邪祟横行,有什么邪道作乱,好些当地人为了逃命,都跑去了别处。咱们这离南阳又没多远,没准这少年就是因为这个呢?” 之前说话的官差便问了小景,见他点头了,才又道:“那你家中可还有亲人?来此地投奔谁?” 小景摇头:“没有亲人了,不投奔谁,我一个人流浪,走到哪儿算哪儿。” “挺可怜的。”官差道。 之前离得老远时,官差看小景生得清清秀秀,文文弱弱。 此刻离得近了,才发现面前的少年生得十分俊美。 一看就跟当地的村民不一样,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给人的感觉很乖,不像是个会撒谎的。 官差们也没什么恶意,随意盘问了几句,问小景之前从山上下来,有没有撞见什么不干不净的。 小景摇头道:“我睡觉太沉了,倒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就大亮了,没撞见什么不干不净的。” 官差听了,就笑道:“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胆量倒是很大。村里说那山头闹鬼,白天都没人敢去,你居然在那过了一夜。” 不过很快,官差又得了个结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然后就没然后了。 估摸着看小景这副天然懵的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 如此柔弱的少年,让人也怀疑不起来。 正好道士那边也有了些眉目。 他先是竖起二指,探了探陈有根的鼻息,然后眉头就蹙了一下,再曲起两指探天灵。 然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道士从陈有根的头顶,拔|出了一根血淋淋的钢针。 在场围观的众人登时倒抽口冷气,就见那钢针上鲜血淋漓。 末端还沾了点乳.白的液体——应该就是所谓的脑浆了。 可问题是,一个普通人,到底是如何在头颅里插了一根钢针的前提下,还能活下来,到处发疯的? 除非……陈有根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这个想法才一冒出来,不少村民都往祖宗的灵位下一躲,大有一副陈有根敢诈.尸,就抱着祖宗灵位保平安的架势。 其中一个村民手指着陈有根,满脸惊悚地问:“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怎么脑袋里,还插了根那么长的钢针?”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小景倒是不怕这些,毕竟他此前可是亲眼看见过罗素玄是怎么摇铃御尸的。 那些尸首可比现在的陈有根吓人太多了,还有那种只剩半拉脑袋,被罗素玄用鱼线缝起来的。 说是青面獠牙,腐肉烂骨都不为过。 因此,小景知道,哪怕是人死了,也是可以活动的。 这类死尸便称作为行尸走肉,若是胆敢伤人,便是凶尸。 这些东西从前罗素玄是教过他的。 “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有几天了。” 越无尘连头也不抬一下地解释道,“并非装疯卖傻,只是受了邪.术所控,而且,他的头颅里,也并非只有一根钢针。” 说着,他又从陈有根的后颅抽出了两根一模一样的钢针出来。 三根钢针齐齐整整地摆放在地。 一旁的官差们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因为此前他们明明就听见了陈有根说话,而且亲眼看着陈有根眼睛直愣愣地,冲着他们袭击。 怎么可能是个死人呢? 一个官差从旁询问道:“道长,是不是搞错了,此前我们明明听见他说话了啊?” 越无尘便道:“想让他说话,又有何难的?在我手里,便是哑巴也得开口不可!” 语罢,他抬手一抓,便将陈有根从地上抓了起来,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 越无尘手指一曲,便听噗嗤几声,十多根钢针从陈有根身上破体而出。 发黑的鲜血四下飞溅。 吓得那些村民啊啊乱叫,赶紧人手抱着一个祖宗灵位举过头顶,大喊着祖宗保佑。 那些官差见状,再也不敢从旁指手画脚了——因为那些钢针几乎插满了陈有根的全身。 谁也不是铜墙铁壁,插了那么多钢针,怎么可能还不死? “道……道长,现下该怎么办?” 几个官差佯装镇定——虽然他们也很想抱个灵位在怀里的。 可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些村民便将灵位抢光了。 总不好在别人家的祠堂里,抢人家祖宗的灵位罢? 那得多缺德啊。 二虎爹自己抢了个灵位抱在怀里,还不忘记一把拉住小景。 将小景往人堆里一推,二虎爹哆嗦着道:“阿轩,不怕,咱们人多,又在祠堂里,祖宗灵位会保护咱们的!” 小景听了,心尖蓦然一热。 他一路上多加照看,一心一意当作朋友的林惊鸿。 曾经一把甩开他的手,害他被剑刃捅.穿。 萍水相逢,不沾亲不沾故的二虎爹,却在危险前,一把将他拽了过去,护在人堆里。 明明自己都怕得要命,却还不忘安抚身旁的少年。 多么鲜明的对比。 林惊鸿又怎么好意思,再喊他的名字,求他原谅? 小景深呼口气,尽量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以及一些狗东西。 越无尘的手一松,陈有根整个人软软地跌在地上。 与此同时,祭出一张黄符,随意在陈有根身上一挥,那黄符嗖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便见一缕青烟从陈有根身上冒了出来,在黄符的指引下,渐渐显出了陈有根的魂魄。 在场的村民们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又往后缩去。 越无尘便道:“你们不必害怕,有我在,邪祟伤不了你们。” 顿了顿,他又道:“若你们当中有谁害怕,现在便可自行离去。” 结果愣是没一个人走。 害怕归害怕,但可能是方才见识到了陈玉龙露的那一手,觉得他还挺靠谱的。 再说了,眼下留在祠堂里的,都是家中的男丁。 如果他们不站出来帮忙,难道还让家中的妻子,儿女出来? 二虎爹一直觉得小景年纪小,又生得过于文弱,担心他会害怕,便压低声儿道:“阿轩,你怕的话,就自己先回去,和二虎子一起睡觉吧?等明天天一亮,什么事儿都过去了。” 小景摇头,坚持要留在这里,他本来就不怕这些邪啊怪啊的。 此前又跟在罗素玄身后,大致了解一些,也许还能帮得上忙。 若是待会儿遇见了危险,他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二虎爹的身前。 以报答二虎一家,这阵子对自己的照顾。 如此,二虎爹也就不说什么了,还暗暗点了点头,觉得阿轩这孩子还是很有担当的,都知道留下来帮忙。 越无尘也不管众人的反应了,陈有根的身体被邪.术操纵。 那些钢针也不是普通的针,而是修真界邪修中盛行的一种“弑魂针”。 不仅能杀人,还能借此操纵已经死去的尸体,若不将针取出体外,那被操纵的尸体,便同凶尸无意。 不仅伤人,还会伤己。 自食己肉,自引己血。 哪怕就只剩下一张嘴了,仍旧能吞噬血肉。 一般邪修是不会用这种方法杀人的,毕竟残忍又耽误时间。 真要是想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在世间,直接将人腐蚀成一滩尸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偏偏幕后黑手,选择用此等方法杀人,难保不是想借陈有根的手,屠戮了整个陈家村。 但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陈家村居然来了个道士。 越无尘一扬黄符,沉声发问:“你可还记得,是谁往你身上插了弑魂针?” 其实,他问出这话,也没指望陈有根真的答上来。 但凡有点修为的邪修都不可能任由死者记住自己的身份。 唯恐死者的亡魂找到比自己修为更高深的修士哭诉冤屈。 如此一问,也不过就是看看背后的人,到底是真的邪修,还是半桶水,只道听途说,懂那么几分邪.术的凡人。 陈有根当即面露迷茫,阿巴阿巴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那背后的人十有八、九是个邪修了。 修真界素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玄门弟子,不好对普通凡人使用术法。 越无尘虽然是无极道宗的宗主,但也不好破这条规矩。 知道背后之人是邪.修,那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原原本本还回去便是了。 越无尘抬手一挥,那地上摆放的数十根弑魂针,嗖的一下划破天际,宛若流星一般,很快便消失了。 小景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陈玉龙的一举一动,都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眉心的鲜红竖痕,在火光的映射下,好像随时随刻都会溢出鲜血来。 好似察觉到了小景的目光,越无尘偏头望了过去,二人的目光相接。 很快又双双错开了目光。 小景暗道,一定是自己搞错了,总是疑神疑鬼的。 陈玉龙就是陈玉龙,怎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就在愣神时,便听陈玉龙问:“你的妻子与老母亲,可是你杀的?” 陈有根道:“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众多村民立马就不淡定了。 其中有个村民就是当初拿斧头把桂芬尸体砍成两截的,跳起来骂道:“畜牲!畜牲!我就说是他干的缺德事儿吧?之前他媳妇儿桂芬都怀了孩子,被这畜牲醉酒后一脚踢没了!” “当时我媳妇儿好心好意提着红糖鸡蛋去探望桂芬,结果陈有根那疯婆子老娘倒好,劈头盖脸对着我媳妇儿一顿臭骂,还骂我媳妇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母子俩没一个好东西!可怜见的桂芬!被人骗到这里来,还卖给了陈有根当媳妇儿,好日子没过过一天,苦头吃了不少!上有死老婆婆苛待,下有个畜牲丈夫!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被畜牲给嚯嚯没了!” 看得出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挺可怜那个死去的桂芬。 提起陈有根跟他老母,就没一句好话。 好些村民都很怜悯心疼桂芬被人一脚踢没了的孩子。 破口大骂陈有根是祖上刨坟,缺了大德,杀猪的忘了老本了,心术不正还不要脸。 总之乡下人纯朴友善归纯朴友善,想要骂人,那骂人的话可多了去了。 不一会儿,小景就听了满耳朵的脏话,都是骂陈有根打老婆,杀未出世的孩子,不是个好东西! 听得越无尘的眉头一直紧紧蹙着,但也没多说什么。 入乡随俗——况且,这些村民们也都没有恶意,只是在为惨死的可怜女子诉不平而已。 即便越无尘听不惯这些,但也不会多加干预——毕竟,他现在是陈玉龙,并不是越无尘。 只是,越无尘有些担心小景会学坏了。 担心小景耳濡目染,也学了满身的市井气。 担心小景以后遇见了什么让自己很生气的事情,张嘴就蹦出几句比较粗鄙的话。 越无尘光是想一想,浓密的眉毛就蹙紧了,侧眸瞥了小景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 他想,如果是当初林景的身上,胆敢沾染半点市井气。 便是反复管教训斥,越无尘也会强迫林景改掉为止。 可若是小景学了………越无尘却无法对小景动手。 哪怕连一句重话,越无尘也不忍心讲。 小景也没说什么。 他关注的点,既不在村民们气愤之下,骂了几句陈有根。 也不在越无尘方才无缘无故看了他一眼。 却鬼使神差地停留在,可怜的桂芬,被自己的丈夫,一脚踢掉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一脚踢掉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未出世的孩子。 小景的心口,无缘无故地痛了起来,以至于他下意识伸手摁住了。 他很喜欢小孩子的,自然不能容忍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惨死在孩子父亲的手上。 周围的人还在骂,纷纷说出了当初桂芬的可怜遭遇。 还说桂芬比陈有根小了十来岁,两个人是老夫少妻。 从嫁进来开始,她婆婆就一直给她立规矩,把好好的姑娘当个粗使丫头,还动不动就打骂。 桂芬性格柔弱,不争不抢的,一直很孝顺婆婆,勤勤恳恳地操持着家务,可依旧没得到恶婆婆的半点夸奖。 反而还经常被虐打。邻居们看不下去,很多次上门说情,结果每一次都被桂芬的恶婆婆连推带搡地赶走,还言语辱骂。 等房门一关,就能听见那恶婆子又开始打媳妇儿。噼里啪啦地抽桂芬耳光,骂她是个扫把星,不争气。 然后等陈有根回来,那恶婆婆还恶人先告状,说是桂芬出去跟邻居乱说,说她这个婆婆欺负媳妇儿。 陈有根虽然恶,但偏偏又很孝,什么事儿都听他娘的。 不仅关上门打老婆,还提刀上邻居家打闹。 一来二去就没人敢掺合陈有根家里的事儿了。 还说桂芬整个人被塞进了枯木里,那是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 本来阴气就重,桂芬又死的惨,怨气散不去,便在村子里作祟,四处吓唬村民。 村民们既可怜她,又害怕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越无尘听罢,对陈有根这种杀妻杀子杀母的恶人,自然深恶痛绝。 若非陈有根已经死得透透的,越无尘不介意一剑送他上西天。 可当越无尘问及,陈有根为什么要杀妻杀母时,陈有根支支吾吾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越无尘便注入灵力,逼他继续说。 陈有根才道:“她背着我偷|汉子!” 此话一出,那些村民立马给桂芬诉不平了,纷纷站出来道。 “不可能!桂芬那般胆小怕事,怎么可能去偷.野汉子?” “就是说啊,桂芬成天到晚被她那恶婆婆拘在家里,上哪儿偷|野汉子?” “再说了,咱们村从来就没出过什么奸.夫.淫.妇!要是出了那种人,可是要浸猪笼的!” “我不相信桂芬会偷.野汉子!一定是陈有根污蔑人家!呸!” “呸!” 这些村民纷纷为桂芬打抱不平,虽然大多数人,平日里并没有和桂芬有交情,有的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甚至平日里都不怎么见面。 但大家都很相信桂芬,即便桂芬之前是个外地人,这也不影响大家相信她。 小景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信任”二字。 并且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被任何人信任过。 从未被任何人信任过。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越无尘。 他微感诧异,不知桂芬到底做过什么事儿,能让全村人如此地信任。 并且,越无尘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当初的林景。 如果,当年大家能像这些村民们无条件信任桂芬一样地,去信任林景。 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越无尘反思了自己七年时间,也反问了自己无数次。 为什么当初不相信林景。 明明林景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是他毕生的爱徒,杰作。 明明林景那么乖巧懂事,不争不抢。 明明林景平日里刻苦努力,尊师重道,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明明林景一身正气。 可是到了最后,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若是说,林景当初是自己不肯出声辩解。 可眼下,桂芬已死,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言半语。 但村民们就是信她,即便桂芬不说,也信她。 越无尘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坚持什么。 就为了二十四年前,他为林景测算的卦象,曾经勘破过林景的命盘。 知道林景日后注定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越无尘当初太自负了,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 认为自己可以护住林景。 他就因为……因为林景失了道心,脏了身体,毁了修为,被玄门百家围.攻,受千夫所指,声名狼藉。 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越无尘就亲手把林景给废掉了。 他当初没有选择相信自己的爱徒,这也成为了他飞升路上,最大的障碍。 勘破不透,止步在此,永远没办法飞升了。 越无尘下意识越过人群望向小景。 刚好,小景也抬起头来,望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明明近在咫尺,可却如隔天涯。 第43章 师尊很想牵小景的手 但也只是片刻之后, 二人又双双把目光错开了。 小景下意识攥紧拳头,微微抿起了薄唇。 又是这种感觉。 又是同样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个陈玉龙似曾相识。 每次不经意间的目光相接,总让小景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曾说过, 不会再来打扰他的生活了。 可明明面容和体型都毫不相似,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小景也并非多么信任越无尘,只是他觉得,越无尘身为无极道宗的宗主。 说话就应该算话, 若是一门宗主都不能一诺千金, 又怎么可能让世人信服? 越无尘此前,明明就答应过的,不会再来打扰小景的生活。 一路上不管小景遇见什么困难, 也再未有人出面打扰他。 小景本来以为, 林惊鸿等人对他来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离开南阳之后, 噩梦就好像头顶上的乌云,彻底散开了。 可是,小景却总是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没办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趁着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陈有根, 小景悄悄偷觑了陈玉龙一眼。 见陈玉龙并未再看过来,方才的目光相接, 好像只是个错觉。 便听陈玉龙问:“你说你的妻子, 行事作风有问题,可有证据?” 陈有根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好半晌儿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围观的村民见状, 又纷纷啐道。 “呸!不要脸的杂皮!自己行事作风不干不净, 还好意思污蔑人家桂芬?” “不要脸的东西!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不肯放过!就合该剁碎了喂狗!” “别瞎说!我家狗才不吃这畜牲!” “真是给陈家村丢人!” “死了活该!” …… 越无尘听得脑仁有些疼,并且他知道,小景现在一直在悄悄打量他。 他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尽量不与小景再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 见陈有根如此,越无尘猜想,此人行凶杀.妻时,也许是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 往往亡魂的记忆十分有限,只能记住生前最让其留恋,最难以割舍,或者惊恐的事情。 很显然,在杀.妻这方面,对陈有根来说,算不得生前最难以割舍的事情。 越无尘转而又问:“为何杀你母亲?” 这回陈有龙表现的就更加糊涂了,神情也显得十分茫然。 好像不记得自己之前杀人的细节了,在越无尘的步步紧逼之下,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不知道,但她该死。” 然后就没后文了。 当然,虽然据陈家村的百姓说,陈有根他老娘人品不好,在村里称霸,还苛待儿媳妇。 但到底该不该死,陈有根说了并不算。 虎毒不食子,子毒尚且不弑母,陈有根杀母杀妻杀子,罪该万死。 越无尘见问不出什么话了,一挥衣袖,陈有根的魂魄便化作了一缕青烟,随风散了个干干净净。 真真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了。 杀妻杀子又杀母,此人不配再轮回转世。 “道长,那陈有根的尸体怎么办?死无对证,回了衙门我们也没办法交差啊。” 几个官差开始挠头,哭丧着脸道,“道长,实不相瞒,咱们衙门的县太爷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要不让县太爷亲耳听见,这陈有根认罪服罪,那先前两桩命案,就只能当作悬案来处理了。” “若是当作悬案来处理,那按衙门的规矩,两具尸首要停在义庄,由专门的人看管,等证据确凿了,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要是一直没证据,那尸首停个一年半载都有可能的。” 小景一听,这怎么能行? 陈有根他老娘就算了,反正都剁碎成了那个鬼德行,又不是什么好人,停义庄便停义庄好了。 可桂芬凭白无故死于非命,又没行过恶事,已经很可怜了,若是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那岂不是更加可怜? 小景挺怜悯桂芬的,听到此话,下意识抬头望向了陈玉龙。 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陈玉龙,反正就是下意识抬头看他了。 便听陈玉龙道:“我不甚清楚你们人间的规矩,但若是按你们那般说的话,我稍晚些,会随你们一同去衙门。” 顿了顿,他又道:“陈有根的尸体不可再留,他身上沾了怨气,尸体又浸了黑狗血,受了月光,恐会化作行尸走肉,最好是就地焚烧。” 这也是处理行尸走肉比较安全的一种办法,把尸体烧成灰烬,纵然怨气经久不散。也无法纵尸杀人。 村民们听罢,一大伙人赶紧忙活起来了。 各回各家抱了些茅草,又抬了些木柴过来,高高地堆成一个小山丘。 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捋起衣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招呼着旁边的人,一起把陈有根的尸体,抬上去烧掉。 然后,越无尘就亲眼看见,小景抬起右手,然后盯着手心看,嘴唇还蠕动了几下,好似要学那几个村民,往手心里吐口唾沫。 当即越无尘的眉头就狠狠蹙了起来,下意识从背后轻呵了一声:“阿轩!” 吓得小景浑身一哆嗦,颤颤都回转过身。 夜色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干净澄澈得又像是琉璃珠子。 “怎么了,玉龙哥?” “没事,我就是想问你,你冷不冷?” 越无尘问出这话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现在虽然是“陈玉龙”,但身上穿的依旧是无极道宗的道袍。 而无极道宗是有门规的,像是命剑,道簪,道袍,拂尘等物,非最亲近之人,不可随意触碰。 这种触碰指的是,不可外借。 想当初林景受刑前,都会先把外袍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好,再取下道簪。 不肯让外袍和道簪受一点点脏污。 可是后来……林景的道袍还是脏了。 上面布满了鲜血和灰尘。 还有林景那支道簪,曾经被人打落在地。 林景都顾不得别的,扑过去把道簪攥在手心里,不肯让旁人触碰。 越无尘曾经在雪地里,打着灯笼找了足足一夜,愣是没找到林景的道簪。 也不知道,林景死后,道簪是被乌鸦叼走了,还是被有心人取走了。 他当初没留住林景,也没留住林景的道簪。 “我不冷的,玉龙哥。” 小景说完这话,然后不知打哪刮来一阵阴风,将村民们点燃的火堆,吹得火光四溅。 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 而小景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山里的夜风还是很冷的,他的两只手冰凉彻骨。 “还说不冷?你的嘴唇都青了。” 越无尘如此道,可又过不去心里那关。 非最亲近之人,不可以把道袍借给别人穿的。 即便他和小景曾经是师徒关系。 可仅仅是师徒关系,并没有越过师徒情分。 小景抬眸,以为陈玉龙是要脱下道袍给自己披上,才刚要拒绝。 可又发现,人家陈大哥压根就没打算把道袍脱下来给他披上。 遂又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哎?阿轩,你冷啊?来,穿我的衣服!” 旁边一个年轻小伙见状,二话不说就把衣衫脱了,把带着体温的衣服,往小景眼前一递,满脸淳朴地笑着道:“你生得文弱,不像我们这样的庄稼汉子,打小就皮实,别看现在是夏季,可山里的风还很凉,你赶紧穿上吧,可别冻坏了,否则二虎娘知道了,该责怪我们没照看你了!”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他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并且也知道,陈家村的人对他没有半点恶意。 遂双手去接,小景很有礼貌地道谢。 哪知手还没触碰到那衣裳,就被一只手臂从旁横了过来。 直接将衣服挡开了。 “啧,玉龙,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我看你半天了,你光问阿轩冷不冷,那有什么用?都不见你脱衣服给他披,我脱个衣服给他穿,你怎的还不乐意了?” 小景也应声抬起了头,不解地望向了陈玉龙。 “我没有不乐意,只是,我是修道之人,身子骨比普通人耐寒,所以……” 越无尘一手抓着自己的衣领,嗖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外袍拽了下来。 然后披在了小景的身上,越无尘缓缓出了口气,又道:“我担心你也冻着,还是让阿轩穿我的吧。” 如此,那个村民才笑了笑,也没太当回事儿。 小景抓着身上的道袍,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降真香气。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道士身上都有这种气味,小景曾经在罗素玄,越无尘的身上,都嗅到过这种气味。 还参杂着几丝清冽的雪松味。 小景对这种气味,莫名感到熟悉,既心安理得,又有些惶恐不安。 总有一种,他头在艳阳下,身却悬在悬崖峭壁上一般。 心总是漂浮不定。 悄悄偷觑了身旁的陈玉龙一眼,小景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 而是在望着面前冲天的火光。 好像方才给他披衣服,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大哥应该是把他当成二虎子一样的弟弟看待了。 除此之外,根本没参杂别的感情。 小景想清楚后,就把道袍裹紧了。 再缓过神时,火光渐渐熄了。 几个村民拿着铁耙子,上去翻找,看看有没有骨头什么的,还没烧成灰,如果有的话,那就趁着骨头脆着,赶紧碾几脚。 虽然说,陈有根是罪有应得,但总不好放任着他的骨灰不管。 人死罪行散,死都死了,也不好再拿他的骨灰出来泄愤。 由几个和陈有根家,稍微攀点亲故的村民,取过一个小瓦罐,把草木灰连同陈有根的骨灰,一同装了进去。 打算回头找个地儿,把骨灰坛给埋了。 为了防止陈有根死后还不安生,村民们很谨慎小心,问陈玉龙讨要镇压亡魂的黄符。 越无尘此前在祠堂,已经将陈有根的魂魄打散了,但为了安大家的心,便给了他们一张黄符。 等做完这些之后,夜色更深了,已过了子时三刻。 几个官差互相推搡,将其中一个推了过来,道:“道长,是这样的,此前有五波人上了孤山,但一直没下来,我们几个都是普通老百姓,也挺畏惧什么牛鬼蛇神的。不知道长可否替我们上山,把那五波人找回来?” 越无尘道:“可以。” 但他话锋一转,又问:“此前不是说,你们并未派人搜山?” 这话是二虎爹说的,说官差们不打算搜山的。 “是,一开始就是让两个人在山脚随便转转的,结果去了之后就没回来,然后又去了三个人找那两个人回来,结果又没回来,所以就一直派人出去找………” 官差说起这事,还挺难为情的,一波一波地往山上送人,可就是没一个回来的。 “现在已经去了五波人了,全是官差,一共二十七个人,还望道长帮帮忙,将他们带回来。” “基本上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啊,要是不明不白死在山里头,那他们全家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越无尘也没说不去,便想着,先送小景和二虎爹回家去。 然后自己独自搜山便好。 可二虎爹不干了,官差们不信牛鬼蛇神,不代表庄稼人不信啊。 二虎爹盼了十来年了,好不容易把大儿子盼了回来,万万不愿让大儿子出了半分闪失。 况且大儿子离家太久,压根就不熟悉山里的路,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就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遂坚持要跟着一起搜山。 其余村民们见状,也纷纷表示,愿意一块儿去搜山,人多力量大,总比一个人去找要强多了。 小景也道:“我也要去的,我想为大家做点事,我不怕邪祟,我不怕死,而且此前有人教过我,怎么对付邪祟!” 这可不是胡扯的,此前罗素玄有事没事,就跟他普及邪祟的特性。 还告诉小景,什么样的邪祟是最好操纵的。 什么地方阴气最重,反正有的没的,乱七八糟教了一通。 因此,小景自认为比陈家村的村民要多懂一些。 最关键的是,小景不怕死,遇见危险,他敢冲过去。 越无尘见众人如此坚持,略一思忖,觉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便同意大家一起搜山了。 众人举着火把,操起锄头,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往山上走。 火光很快就连成一片一片的。 小景亦步亦趋跟在陈玉龙的身后,遥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山路此前他走过一回,实在太绕了,眼下又是深更半夜。 即便有火把照亮,还是没法顾及到四面八方的环境。 越无尘倒也没嗅到周围有什么鬼气,也没见到村民们说的,桂芬的亡魂。 他的注意力,大半都落在小景身上。 看着小景一手攥着火把,一手拎着一条棍子——棍子是二虎爹给的,说是见到不干不净的东西,二话不说,上去就两棍子。 还说阿轩没行过恶事,又是个童.子,额头锃亮,阳气足,等闲邪祟不敢近身的。 越无尘在听见二虎爹说,小景还是个童.子时,还微微愣了一下。 据他听林墨白说的,常轩这个人在南阳一片,名声很不好,打小就有很多男人在他房里进进出出。 母亲从前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歌姬,嫁到常家后,没名没分还拖着个孩子。 总之把常轩说得很不堪,非常不堪。 越无尘不好去检查小景到底是不是个童.子。 也并不在乎小景现如今的身份,有多么的不堪。 相反,越是知道小景现在的身份不堪。越无尘就越是心痛难忍。 因为,小景的不堪,并不是小景的错。 分明就是他们,当初把高高在上的玄门高足林景,亲手拉下了神坛。 林景和小景之间的反差越大,他们的罪孽就越深。 越无尘看得出来,小景在陈家村过得很开心。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小景,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大家都对他一视同仁,不会责怪取笑小景。 也许,这就是小景今生期盼的安稳日子。 可这份安稳,又能维持多久? 若是有朝一日,小景失去了这份安稳日子,又会如何? 越无尘就不得而知了。 只盼望小景不要恢复记忆,永远开心快乐下去,不再受前世所累,终生不得欢颜。 小景攥紧了手里的棍子,警惕地望向四周,准备好随时抡起长棍。 又往前走了一阵,草地上便赫然留下了淋漓的血迹。 二虎爹道:“这是人血罢?” 越无尘弯腰曲指一探,那血尚有几分余温,看来伤者并没有走太远。 顺着血迹,众人寻到了一间山洞。 洞口被杂草掩着,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可血迹就是到这里断掉的。 “这山洞此前我来过的,但里面太黑了,外面又常有野兽的脚印,便也没人敢进去啊!” 似乎为了验证这句话,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大家快看!这里有个脚印!”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就看见略有些潮湿的地面上,果真有一个脚印。 但这个脚印绝对不是正常人的。 准备来说,应该是爪印。 比人的脚印大了两倍不止。 陷得很深,可想而知,留下这印记的东西,体型庞大。 “我自己进去看看,你们便不必去了。” 越无尘转身同众人道,两手飞快结印,在周围设下了结界,他又道:“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们在此休息便好。” 二虎爹就问了:“哎?大龙,你怎么不说,不许让我们胡乱走动啊?” 越无尘接过火把,正色道:“你们走不出我设的结界。” 也就是说,不管这些村民怎么乱动乱跑,反正就是跑不出结界。 结界外头的邪祟也进不去,只要不是那种胆子特别小,一有风吹草动就被吓死的人。 基本上不会出任何问题。 从源头上就保护了大家的安危。 小景再一次觉得陈玉龙很靠谱,并且再一次认为,陈玉龙不简单的。 此前小景在罗素玄身边待过一阵子的,像罗素玄那么厉害的道士,设结界都没陈玉龙来的轻松。 无极道宗的外门弟子,难道会比沈清源那种亲传大弟子,还要厉害么? 心底的那个名字,即将呼之欲出了。 但小景并不想错怪好人。 越无尘才转身欲进山洞,衣袖就被人从背后扯住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小景。 “怎么了?” “玉龙哥,我……我想跟你一起进去。” 小景抿了抿唇,满脸认真地举起手里的木棍,“我不会拖累你的,我可以保护好自己,让我跟你一起进去,好不好?” 他想亲眼看看,陈玉龙等下会不会用剑。 越无尘的剑刃通体流光璀璨,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和罗素玄,沈清源,林墨白,包括林惊鸿,用的剑都不一样。 他们几个人用的剑刃,散发的剑光,各有不同。 由此,小景推断,法器都是随主人的。 只要陈玉龙出剑,那么小景就能立马辨认出,他到底是不是越无尘。 如果,真的是越无尘假扮陈玉龙过来欺骗他。 那么小景此生再也不会相信越无尘了,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越无尘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看着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模样。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林景的脸。 并且慢慢将林景的脸,和小景重合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拽着他的衣袖了。 林景也只有小的时候,敢伸手拽一拽他的衣袖,等越无尘低头看他时。 就会踮起脚尖,伸出双臂,奶声奶气地说:“师尊,要抱抱。” 可是后来,林景最后一次拽他的衣袖,却是在越无尘废了他的一十七剑之后。 那场面至今为止,依旧历历在目。 每个午夜梦回时,越无尘都能回想起,林景浑身是血,挣扎着在地上爬。 一点点地爬过台阶,爬到他的脚边,吃力地扯着越无尘的衣袍,满脸悲切地祈求:“师尊,不要逐弟子出师门啊,师尊!” 越无尘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很喜欢看见小景依赖他的样子,就仿佛又回到了林景小的时候。 “好,那你跟紧点,知道了么?” 小景点头,看起来特别乖的样子:“好,我不会乱跑,不会给玉龙哥添麻烦的。” 越无尘好想开口说,小景不麻烦,小景从来都不会给他添麻烦。 小景很好,很乖,从来都不乱跑的。 他甚至希望小景给他添点麻烦,这样他就有机会慢慢弥补小景了。 可是没有,小景说不给他添麻烦,就不会给他添麻烦。 连一点让他们补偿的机会都不给,小景不接受,不原谅,不吵闹。 还无欲无求的。 这让越无尘感到很头痛。 越无尘怕小景会走丢,很想牵着他的手。 就好像林景刚学走路那会儿。 越无尘怕小林景会摔倒,便会牵着他两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 一边夸小林景真棒,一边慢慢牵着他走。 虽然这些都是在人后,人前时,越无尘其实连个抱抱都吝啬。 这洞穴很深,也很黑,里面还很潮湿,空气也不流通,到处都弥漫着腥臭的气味。 越无尘的眉头都蹙了起来,空着的手,好几次都碰到了小景的手。 可就是没有主动去牵一牵。 而小景也没有要牵他手的意思,把棍子当拐杖用,走得很稳。 “这洞穴看起来很深很长,空气也慢慢稀薄了。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应该会因为空气不流通,而晕倒罢?” 小景忽然抬头问道:“要是再大喊大叫,晕得会更快,对不对?” “嗯。” 越无尘这才回转过神,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发现小景并不是旁人口中的傻子。 不仅不傻,遇事还特别冷静,有自己的思考,旁人的言论是很难改变小景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小景比很多听风就是雨的人,要强太多了。 “那既然如此,我们大喊大叫也应该没什么用。” 小景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提起手里的棍子,在左右的石壁上有规律地敲打,“敲两短一长,这样如果洞穴里有人,并且意识还清醒的话,肯定会回应我们的。” “若是没人回应,那就只能走到底了,会比较耽误时间,但宁可错找,不可不找,他们的命最重要。” 越无尘道:“嗯,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小景抬头,反问道,“我想不出来了,玉龙哥。” “没事,你说得很对,很好,那就麻烦你敲击石壁了。” 越无尘不反对小景这种看起来笨笨的办法,并且愿意陪着小景试一试。 小景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有节奏地敲打石壁。 并且在走了不远之后,就遇见了分岔路口。 有三条岔路,如果两个人同时走,一条一条走,就比较耽误时间。 可如果分开的话,越无尘又比较担心小景的安全。 就在这种时候,忽听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石头在敲打石壁。 小景忙停了手,仔细辨认,果真听到了两长一短地回声。 他的办法起作用了! 真的有人在回应他! 小景的眼睛一亮,赶紧又敲了几下,作为回应。 这下就完全不用担心选错路了,顺着声音来源寻过去便是了。 越无尘也很适时地夸赞他道:“阿轩,你做的很好。” 这也是他当初对林景吝啬的话。 林景小时候,有很多次参加门中试炼,都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在门内弟子中脱颖而出。 每一次满脸期盼地望着越无尘,想得到师尊的赞同和夸奖时。 越无尘都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告诫他,不可懈怠,要勤加修炼。 而如今,越无尘只想把亏欠林景的东西,一点点地补回来。 哪怕这些对现在的小景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 第44章 师尊希望小景可以自私一点 二人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地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潮湿。 迎面就吹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小景天生对这种气味十分抵触敏.感,可能此前受伤了,浑身血淋淋的缘故吧。 一嗅到浓郁的血腥气, 胃里就翻江倒海的, 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但为了不给陈玉龙添麻烦, 小景还是强行将胃里的不适忍了下来。 “地面上有血。” 陈玉龙忽然冒了句话出来。 此地就他们两个人,一路走来, 两个人很少说话。 冷不丁这么一开口, 小景只觉得头发都要竖了起来。 但小景又偏偏是,大刀子劈到身上, 也能冷静到死咬着牙齿,一声不吭的那种人。 因此,小景只是鼓起腮帮子,呼呼喘了几口气,偏头道:“那就说明, 我们选对方向了。” “嗯,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跟在我身后,别离我太远。” 越无尘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主动伸出了手。 他把火把换到了左手拿着, 右手去牵小景的手腕——隔着衣服攥着手腕,并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发觉自己只是被攥住了手腕,心想着, 陈大哥是把他当二虎子照顾了。 再说了, 同为男子, 便是牵了手,又能如何呢? 便把手腕乖乖伸出去,默认陈玉龙继续牵着了。 这应该算是徒儿重生之后,第一次把手交到了越无尘的手中。 即便只是简单地攥着小景的手腕,越无尘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林景小的时候。 越无尘突然很希望,这条地道能越深越好,越长越好。 两个人的脚步走得越慢越好,这样他就能多牵一牵徒弟的手腕了。 隔着衣袖,越无尘甚至都能探到小景跳动的脉搏。 好像阳光下生机勃勃的向日葵,鲜活的,又有朝气。 可现实却是,小景为了早点把走散的人群带回去,脚下走得很快。 并不在乎这短暂性的接触,甚至都没多看越无尘一眼。 林景当初那么热切期盼着的东西,现如今在小景的眼中,真是不值一提。 又往前走了片刻,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 这洞穴竟然连通着整座孤山,在山的中央凿了个大洞出来。 入眼可见的,二十多个村民被树藤束缚着,倒掉在半空中。 而寒的倒三角眼,注视着头顶悬浮的口粮。 同小景之前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因为村民们被树藤束缚着,还被堵住了嘴,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 不仅如此,还有好些人昏迷不醒,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此前回应小景的敲击声,来自于贴着石壁被倒吊起的村民,他的手心里攥着一块石头。 被他敲击过的墙面上,一片血迹。 小景站在高处,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蛇,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四处环顾一周,并没有可以落脚的点。 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被倒吊上去的。 “阿轩,你在 越无尘偏头,轻声嘱咐道,然后特别顺其自然地,把蓄谋已久的东西,状若无意地递到了小景面前。 “阿轩,这个你拿着护身,等闲邪祟不敢近你的身。” 小景低头看着陈玉龙递给他的东西。 是一块大约小景半个巴掌大的,方方正正一块令牌,看起来好像是桃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表面有些发黑,好像被雷劈过一样。 顶端刻了一个太极八卦印,最底下是祥云纹路,以及一些小景看不懂的符咒。 正中间写着“天师號令”,左边是“法身常在无极山”,右边是“元始勅封净灵主。” 虽然小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他不傻,心里清楚这一定是什么道宗的法器。 小景看到这令牌,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下意识就摇头说:“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并不贵重,只是一块雷击木雕刻成的令牌而已。”越无尘如此道。 实则不然。 这并不是普普通通的雷击木令牌,而是当初林景从小到大,一直佩戴在身边的护身符。 当初林惊鸿见了眼热,向林景讨了好多次,林景都舍不得给。 上面的纹路,还是当初越无尘一刀刀刻出来的。 当初,越无尘期盼着自己能护着林景平安长大,知道林景的八字太硬,命盘波谲云诡,不好勘破,恐这孩子如卦象上显示的一般。 活不过弱冠,便挑了无极山上,最好的一块雷击木。 一点点雕刻,亲手打磨,生怕有点毛刺,会扎伤徒儿的小手。 当初林景离山匆忙,忘记佩戴这块雷击木令牌了。 此物也成了越无尘七年以来,反复攥在手里摩挲的,可以寄托哀思的东西。 如今,越无尘又亲手把它还给了小景。 “收下吧,若是遇见了危险,此物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越无尘轻叹一声,破天荒地态度强硬起来,将这令牌直接就套在了小景的脖颈上。 之后也不管小景是什么反应,一抬右手,自袖间落下一条黑漆漆的,好像短棍一样的法器。 通体散发着诡异又璀璨的光芒。 小景下意识抬手一掩,恰好看见那法器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惊蛰。 这两个字才一落在小景的眼底,他的双膝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不受控制地噗通跪在了地上。 小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发簌簌往下掉。 惊蛰,惊蛰,好熟悉的名字。 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熟悉的钝痛,再一次淹没了小景,他痛苦地抬手捶打着自己的头。 冷汗糊住了他的眼睛,稍一抬头,便见一道玄色身影,在半空中跳跃。 狠狠将惊蛰扎在石壁上,然后身子极轻盈得一荡,不过瞬间便攀到了洞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身姿飘逸。 殊不知越无尘为了掩饰身份,已经尽量不使用玄术了。 不仅不敢在小景面前使用命剑。甚至都不会脚踏虚空。 只能用这种看起来很笨的办法,一步一晃地荡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小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陈玉龙这个外门弟子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入门弟子。 但又偏偏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陈玉龙就是越无尘。 除非……陈玉龙用剑。 除非逼陈玉龙用剑。 只要陈玉龙用剑,那么小景就能立马知晓,对方是不是越无尘了。 缓缓撑着地站起身来,小景抬头目视着陈玉龙。 见其身形敏捷,一挥惊蛰,便割断了两根树藤,不过瞬间,就抱着被救下的两人,落至了小景的眼前。 快到小景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见陈玉龙说:“阿轩,你先帮我照看一下村民们。” 而后又用同种方法,将所有吊在半空中的众人救了下来。 小景虽然不会像陈玉龙那样飞檐走壁,但他也没闲着。 上前帮众人松绑,查探大家的情况。 等陈玉龙最后一次落地时,才有机会同小景说话:“一共二十二人,此前官差们说,入山五波人,一共二十七,眼下还差五个人。” 道眼下也来不及去寻找那依旧下落不明的五个人了。 越无尘上前查探众人的伤势,见多数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昏厥过去。 少数几个还清醒的人,战战兢兢地道:“鬼啊,鬼啊,我看见鬼了!” 越无尘便道:“有鬼也不怕,你们现在安全了。” 见还清醒的几个人,神智有些不清,看起来像是被吓得失了魂儿。 越无尘便随手祭出一张黄符,在神志不清的百姓头顶一绕,那黄符便自燃了起来。 等黄符燃烧殆尽,那百姓的魂儿也回来了,眼睛也清明了不少。 一看见老陈家的道士儿子,立马就扑过去,拽着他的衣袖,哭诉道:“你可算来了,救命啊,这山里头有鬼,就是鬼把我们给引来的!” 其余渐渐苏醒过来的村民也争先恐后地将陈玉龙包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反而误打误撞,把小景挤到了边缘。 越无尘被吵得脑仁都疼,想哭诉经过,什么时候哭诉都行。 何必要挑这种时候? 于是他便开口制止道:“好了,都别再说了,等离开此地,再详细道来也不迟。各位还能自行走路么?” 有说行的,也有说不行的。 粗略瞥过,说行的跟说不行的,刚好一半一半。 越无尘便道:“那就劳烦能自己走路的,搀扶一下不能自己走路的。我带你们一起离开此地。” 众人知道他是陈家村的人,又是老邻居家的大儿子。 好些人还曾经抱过小时候的陈玉龙,自然是信得过他的。 更何况在场只有陈玉龙通玄门道术,方才又露了那么一手,自然而然就将他看作成了主心骨。 也都很听他的话,两两互相搀扶着,要离开洞穴。 可问题又来了,这些村民此前不久,才遇见了“鬼”,还被倒吊在半空中一天一夜。 没被吓死就算福大命大了。 眼下要离开了,大家都想走中间,走最前面,怕邪祟在前面挡路。 走最后面,又怕邪祟尾随其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因此,就得有人专门走在队首和队尾。 陈玉龙自然就是队首的不二人选,有他在前面引路,哪怕遇见了鬼打墙都不怕。 可问题就在于,让谁守着队尾呢? 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而且大多是家里的顶梁柱,自己死了就死了,可一家老小怎么办,难道全喝西北风不成? 年迈的母亲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柔弱的妻子不能失去丈夫,年幼的孩童,也不能失去父亲。 太多的顾虑,让他们这行人没办法主动站出来。 便在这时,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让我守队尾罢,如果后面有危险,我会大声喊人的。”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个清瘦柔弱的少年,举起了右手。 看见他满脸认真地,一字一顿道:“玉龙哥,让我去守队尾罢,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拖累大家,如果有危险,我会帮大家挡住的。” 小景自认为是没什么顾虑和牵挂的。 他不像在场这些人,家中有亲人们在等着自己回去。 他孑然一身,不知家在何处。 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他而去。 一心一意信任的罗素玄,也抛弃他独自离开了。 还被道宗和林剑山庄的人,莫名其妙地纠缠。 试图把他抓回去当一个可怜的替身。 自清醒以来,小景是第一次打心底里高兴。 他很喜欢陈家村这个地方,喜欢这里每一个村民。 每一株草,每一棵树,连这里的空气都是自由的气味。 小景很感激陈家村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照顾。 又没别的东西报答,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越无尘凝视着小景良久,有那么一瞬间,他又看见了当初的林景。 舍己为人,以身殉道,那是林景的一生。 不知道为什么,越无尘突然很希望小景能自私一点。 哪怕像林惊鸿那样娇纵任性得无法无天也好。 才十多岁,明明是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任性的年纪。 可却来到了这种偏远的小山村,隐姓埋名地生活。 越无尘多想现在就拉着小景的手,哪怕是强迫,也要拉着小景回无极道宗。 将整座山的弟子都召集起来,传讯给玄门百家,乃至整个修真界。 当初的玄门高足林景又回来了。 越无尘会用最盛大的仪式,欢迎徒弟的回归,会再度当着整个宗门的面,重新收小景为徒。 从此后,小景就是道宗的执剑长老,是林剑山庄的少主,是他最出色的徒弟。 可是……小景不愿意同他回无极道宗。 即便越无尘说了很多好话,可小景就是不愿意回去。 哪怕在这种穷乡僻壤,当个山野村夫,草草了却一生,小景也不愿意回去。 可能在小景的眼中,任何名望,身份,荣耀,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他无欲无求,也并不在乎。 “阿轩,你……” 小景直接打断了越无尘的话,径直走向了队尾,满脸认真道:“我不会有事的,玉龙哥,你忘了?你刚刚还送了一块令牌给我,令牌会保护好我的。” 如此,越无尘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如果他表现得过分在乎小景,那么不仅惹其他村民生妒,还容易惹小景怀疑。 思及此处,越无尘也不再多言。 手里拿着惊蛰,遥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 村民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落后半步,今日就走不出此地了。 小景一个人跟在最后面,越过人群,他能看见陈玉龙的背影。 心里琢磨着,到底怎么做,才能逼陈玉龙用剑。 明明此前用剑,更容易砍断藤蔓,可偏偏陈玉龙要使用那个叫作惊蛰的法器——黑黑的一根棍子。 小景总觉得其中大有问题,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好的主意。 正神游间,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村民忽然争先恐后地往后躲,嘴里胡乱叫嚷着:“救命啊,邪祟出来了!” 而后一窝蜂地抱在了一起,小景仗着胆子大,又有陈玉龙送的雷击木令牌护身。 便走到前面,伸开双臂将众人护住。还不忘轻声安抚,让他们不要害怕。 那些村民惊魂未定,根本就不敢上前。 如此,小景才上前几步,就听噗嗤一声,鲜血飞溅而来,喷了半面石壁。 就见陈玉龙一手掐着邪祟的脖颈,一把将邪祟摁在石壁上。然后毫不留情地用惊蛰将那邪祟穿喉而过。 整个诛杀的过程,真可谓是快刀斩乱麻。 快到小景甚至都没看清楚,陈玉龙出手的动作。 “阿轩,你躲开些,别被脏血溅脏了鞋面。” 越无尘一把将惊蛰抽了回来,望着小景睁大的眼睛,心里暗暗想着,是不是应该装得再弱一点。 就好比说,和邪祟纠缠打斗,然后一不小心摔飞出去,再一不小心受点伤什么的。 如此快速地解决了邪祟,好像不太真实。 如此一想,越无尘攥紧惊蛰,不动声色地在指尖旋转一圈,划破了自己的手背。 然后还装模作样的“嘶”了一声,蹙眉作出痛苦的表情。 果不其然,小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狐狸幼崽,凑过来询问道:“玉龙哥?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没事。” “哦,没事就好。” 小景点了点头,他挺听话的,陈玉龙说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 目光一瞥,不由自主又飘到了被就地诛杀的邪祟身上。 就见这邪祟看起来像个人形,可通体都被粗.长的藤蔓紧紧包裹着,看起来好像一个树人。 姑且叫这玩意儿树藤老怪。 这树藤老怪的脚,足有小景的脚两个大。 这也就证实了,此前在洞口,村民们发现的脚印,正是这树藤老怪的。 至于抓村民们过来作甚,只怕也不是为了请他们喝茶。 “阿轩,其实我……” 越无尘略有些难为情,心道,小景这孩子怎么能实诚成这样? 他说没事,那就没事了吗? 为什么不多问一问? 可随即,越无尘又猛地想到了什么。 是啊,嘴上说没事,那就真的没事了吗? 当初林景嘴上没有喊过疼,难道就一点都不疼了吗? 如此简单的道理,如此简单的道理! 可偏偏当初的越无尘不懂。 原来真的只有伤到了自己身上,才会知道什么是痛。 “玉龙哥,怎么了?”小景不明所以,开口询问道,“是还有别的邪祟吗?” “不是,”越无尘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想说,邪祟已经被我杀了,你们不必害怕,可以继续走了。” “哦。好的,玉龙哥。” 小景也没继续追问,反正玉龙哥都说没什么事了,那肯定就没什么事。 信他,那就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然后,小景就转身,再度回到了队尾。 越无尘望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绞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众人知晓邪祟已经被陈玉龙杀了,登时都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想起,山中还有女鬼。 立马又把心狠狠提了起来。 不过好在,一路上都没再碰到过邪祟了。 只是,小景就有点不走运了。 他一直守在队尾,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条黑蛇,上来就咬了他一口。 为了不让众人害怕,小景硬忍着没说,只是照着黑蛇的七寸就是一棍子。 然后又很不幸,那黑蛇像是属狗的,死咬着小景脚踝上的皮肉不放。 被小景抡了一棍子,还硬生生撕扯下了他的一小块皮肉。 两败俱伤,谁也没讨着好。 黑蛇失去了生命,而小景也失去了一块皮肉。 小景疼得咬着下唇,但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选择自己默默忍住了。 这雷击木看来只能抵御邪祟,却不能抵御蛇这种没修成精怪的野兽。 想必也抵御不了刀剑。 待众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洞穴时,外头的天色都还黑着。 一出洞穴,迎面就是一片火光,小景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受伤了,跟在大家后面亦步亦趋地走了出来。 那些在结界里关着的村民一见陈玉龙带着大家出来了,登时焕然重生了一般。 二虎爹猛然就扑了过来。 越无尘担心结界会伤到二虎爹,遂一挥衣袖,将结界撤了。 他不喜同旁人接触,生性冷漠寡情,修的又是无情道。 当即下意识就退开半步,不与二虎爹相拥。 二虎爹扑了个空,脸上的喜色僵住了,那一声:“儿啊。”也直接卡在了唇齿之间。 越无尘也及时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失,既然他现在是“陈玉龙”,就应该做陈玉龙应该做的事情。 “阿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虎爹这才被这一声阿爹唤得缓过神来。心里虽然生疑,明明儿子小时候对他可亲近了,性子也活泼。 怎么去了道宗十来年,模样长变了——和全家人都不像——倒同小时候一样清秀之外,连性格也变了。 但也没有多想,毕竟这年头,谁会上门给一贫如洗的农户家当儿子? 况且,对方是个道士,也不可能干什么坏事的。 二虎爹道:“大龙啊,你和阿轩离开之后,那女鬼就出现了。爹瞧得清清楚楚,就是桂芬,是她死得太冤,怨气不散,在这山头当了游魂野鬼!这该怎么办啊?” “桂芬是很可怜,但常言不是说了?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可没对不起桂芬啊,她要报仇,那得找陈有根啊,找我们有什么用?” “就是说啊,那什么人鬼殊途,可怜她归可怜她,但也不能凭白无故让我们去死吧?” “就是说啊!”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起来了。 “咱们都没拿火把去砸桂芬,就是可怜她死得太冤。可她要是缠着我们,非得让我们一起死,那可不行。” 这话是没毛病的。 小景觉得没毛病。 怜悯同情桂芬是一回事儿,但肯为桂芬陪葬,那是另外一回事。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桂芬化作厉鬼,滥杀无辜,那就跟害死她的陈有根没有任何分别了。 二虎爹叹道:“桂芬应该只是吓唬吓唬咱们,也没别的恶意。大龙啊,你也别为难桂芬,将她的亡魂超度了吧,让她也早点安息。” 越无尘点了点头,等众人都汇集在一起了。 才翻手取出一面罗盘出来——其实他本可以不用罗盘的——但没办法,不得不在小景面前装装样子。 否则怕露馅了。 遂用灵力催动着罗盘,就见上面的指针飞速旋转起来,最终指了个方向。 不偏不倚,刚好就是小景的背后! 越无尘眉头一紧,下意识祭出一张黄符,作势要打过去。 哪知小景忙开口道:“玉龙哥,先别动!我能感受到,桂芬对我并没有恶意,她没有伤我!” 不知道为什么,小景就是能知道桂芬对他没恶意。 因为。如果桂芬对他有恶意的话,雷击木便会有反应的。 可小景脖颈上挂的雷击木令牌,一点反应都没有。 便可见桂芬根本就没恶意,甚至离小景还挺远,未曾靠近他半分。 “阿轩,你过来。” 越无尘并未收起黄符,若是桂芬胆敢伤害小景,他不会去管桂芬生前如何可怜,必定会让她魂飞魄散。 小景缓步走了过去,低声唤了声“玉龙哥”。 越无尘点了点头,这才同身后的村民们道:“她怕火光,你们把火把灭了,她自会现身相见。” 村民们听罢,面面相觑起来,有些迟疑。 毕竟他们是人,桂芬是鬼,人和鬼终究是殊途。 万一出事了,那家中的亲人怎么办? 还是二虎爹开口了:“大龙是我儿子,他不会害我们的。” 然后第一个把火把灭掉了,其余人见状,也在沉思了片刻之后,陆续把火把灭了。 周围很快便被黑暗笼罩。 只听远处传来林叶的簌簌声,一道鬼影缓缓在半空中浮现出来。 穿着一身红衣服,披头散发的,面容煞白,眼角还有未干的血泪。 村民们吓得赶紧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地问:“桂芬,你怎么还不投胎去?害死你的陈有根,还有你那恶婆婆都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就是啊,桂芬,大家伙都相信你是无辜的,等你死后,咱们就去衙门把你的尸首领回来火葬。寻一个好日子,给你埋在后山!” “安息吧桂芬!以后每年清明,大家都会给你烧点纸钱的!” 可桂芬一个字都没说,从眼眶中缓缓流出了血泪来。 第45章 师尊掉马了 小景见了, 忍不住问她:“你别哭了,你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你且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桂芬却摇了摇头, 对着小景张了张嘴。 小景这才发现, 桂芬的舌头没了。 也就是说, 陈有根为了不让桂芬下阎王殿时, 跟阎王诉冤, 便把她的舌头割了。 可怜桂芬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打小也没上过几年学, 能写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 连死后都无法替自己诉冤。 “玉龙哥,帮帮她罢。”小景忍不住开口央求道,“玉龙哥, 让桂芬安息吧?” 其实,越无尘也是第一次遇见桂芬这样弱的女鬼。 往常这种道行浅的,门中弟子下山收一收便行了。 像桂芬这样,手不能写, 嘴不能说的鬼,也并非全然没办法让她诉冤。 只是,方法有些不太好。 此法名为“附身”,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法器召唤, 让鬼上别人的身, 然后借别人的嘴,诉说冤情。 越无尘一向不太赞成用这种方法。 若是道行比较浅的修士使用,极有可能遭受反噬——当然, 对越无尘来说, 这不算个事儿。 还有一点就是, 被附身的人,必须是洁净之身,而且还要胆量奇大,且心思干净,不会被鬼迷心窍。 洁净之身指的就是童子。 光是这两点,就足够难寻了。越无尘倒是个洁净之身,也不会被鬼迷心窍。 但不可引鬼上自己的身。 玄门弟子引鬼附己身,这是玄门一条明令禁止的规定。 越无尘并不想破了此规,但碍于小景第一次有事求他,还是简洁地解释了一番。 那些村民们一听,纷纷摇头,在场基本上就没几个还未成家的,凡没成家的,又偏偏胆子很小,现在还昏迷不醒。 如此一来,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小景。 二虎爹摇头道:“不行,阿轩年纪太小了,不行的,我怕伤到他了。” “有什么不行的?咱们都相信玉龙,有他在,肯定不会出事的。”其余村民们道。 小景倒是胆子很大,但他不知道“童子”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了出来。 村民们见他这样呆,忍不住笑道:“阿轩,你有喜欢的女子没?” 小景摇头:“没有。” 除了他娘之外,他没有喜欢的女子。 “那你和女子亲近过么?” “也没。” 小景依旧记得,自己是个断袖,既然都是断袖了。那肯定就没跟女子亲近过。 “那就得了,你就是个童子!” 小景似懂非懂的。 越无尘听了,忍不住抬眼望着小景。 也许,他可以趁此机会,看看小景到底是不是个“洁净之身”。 到底是不是像林墨白说的那样不堪。 又有没有和罗素玄之间,有过亲密举动。 但需要小景自己愿意才行,越无尘不想逼他。 “玉龙哥,我是童子,胆子也很大,而且,我信玉龙哥会保护好我的,所以——” 小景抬头,一字一顿,满脸认真地道,“让我来试试吧,玉龙哥?” 既然小景都答应了,越无尘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阿轩,你跟着我学。” 越无尘两手飞快捏了一个法印,见小景笨手笨脚地捏,还捏得不对。 索性上手帮小景调整了一下手指的位置。 “阿轩,闭眼,以铃声为讯,听见铃声之后,不管你当时在做什么,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在心里默念急急如律令,记住了吗?” 见小景点头闭眼了。 越无尘当即祭出一张黄符,啪的一声,遥遥就贴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了小景的额头上。 之后咬破二指,隔空在桂芬身上画了道符咒,再一掌将桂芬推向了小景。 瞬间就合而为一了。 小景身形一晃,不过片刻,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他正身处在陈家村,站在陈有根家的庭院外头。 就听呲呀一声,木头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手里还吃力地拎着一大桶脏水。 此人正是桂芬,看得出来,桂芬生前很瘦弱,面颊上也没什么肉。 可能是怀孕了,肚子还微微有些鼓。 正吃力地提着木桶,准备把脏水倒了。 “快点!没用的东西!磨磨蹭蹭的!要不是咱们有根花大钱买了你,指不定你现在在哪个勾栏院里卖.笑!” 屋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叫骂声。 应该就是桂芬的恶婆婆了。 桂芬也没什么脾气,等把脏水倒了,扶着腰正要往屋里走。 哪知陈有根就醉醺醺地打外头回来,恶声恶气地喊:“娘,给儿子点银钱使使,都没银子买酒喝了!” “要死啊你,败家的东西!娶个没用的媳妇儿回来气我不算,还成天到晚喝酒!你爹当初就是这么喝死的,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心!” 然后小景就看见陈有根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桂芬,道:“你又惹我娘生气了?” “没有,我没有,我不敢的。” 可怜的桂芬胆小怕事,忙低着头道。 “哼,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惹我娘生气,嗝…老子就打死你!” 陈有根说完,贼溜溜的眼睛一瞥,就瞥到桂芬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了。 “把这个给我,我要拿去当了,换几个钱,给家里买点米。” 桂芬哪里肯信,赶紧护着手腕道:“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这个不能给你!” 这一举动立马就激怒了陈有根,一把将桂芬拽了过来。不由分说摘下她的银镯子。 小景看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立马冲过去想要阻止 可是根本就阻止不了。 桂芬哭着扑过去抢,哪知就是这么一推一搡,陈有根一把将桂芬推倒在地,还冲着她微微鼓起的肚子就是一脚,口中骂道:“呸!还敢不给?老子打死你!” 伴随着桂芬的一声惨叫,鲜红的血汩汩从身下涌了出来。 小景宛如被雷击中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好像也曾经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身下涌了出来。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腹中的孩子,化作一滩浓稠的鲜血。 不,这不是他的记忆。 这不是真的。 小景又不是个傻子,男人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可脑海中就是不断浮现出零星的碎片,扰得他头痛欲裂。 无论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小景痛苦地蹲下身来,两手死死捂住耳朵,借此舒缓痛楚。 可是没用的。 脑袋好像快要炸开了。 像个大西瓜一样,很快就要四分五裂。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象就消失了。 再等小景缓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茫茫雪地。 雪,好多红色的雪。 这世间怎么会有红色的雪? 顺着红雪寻了过去,小景颤抖着,亲眼看见雪地里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原本的面容了。 穿着一身被血染红的道袍,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从身上蔓延出来的鲜血,将周身的积雪都染红了。 小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很难过。 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看见头顶盘旋着很多黑色的大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然后将地上躺着的人带走了。 飞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直消失在了天边。 另一边,越无尘用染血的手指,隔着黄符探向了小景的天灵,沉声道:“桂芬,你还有什么未放下的心事?” 桂芬道:“回道长的话,民女曾经有一个孩子,但还在腹中的时候,就被陈有根弄死了。民女便为那孩子,造了一个小灵位,就在陈家村村口的桃花树下。 民女舍不下那个孩子。还望道长替民女为那孩子超度,让他来生投个好人家。民女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那也心甘情愿了!” 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 越无尘又怎么会不依她呢? “还有一事,此前并非我引村民们过去的。我知道那洞穴里有邪祟,我怕邪祟会伤到他们,就想现身,让他们不要进去。 结果没曾想,他们太怕我了,反而一头扎进去了。” 众人听罢,这才知道错怪了桂芬,纷纷同她道歉。 “还有那五个人的下落,我知道,他们在山里迷路了,又失足滚下斜坡,晕了过去,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找的。” 桂芬说完之后,又借用小景的身体,遥遥冲着越无尘曲膝行礼:“还望道长帮一帮民女。” 越无尘道:“好,我会为你和你那孩子超度,你且放心便是了。” 如此,越无尘才一摇铃铛,将小景唤醒。 可奇怪的是,铃铛响了,小景却迟迟没有醒转过来。 不仅未能醒来,还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越无尘见状,便知小景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然后又陷进去,自己出不来了。 忙在他耳畔摇铃,沉声唤道:“阿轩,醒醒,阿轩!” 殊不知小景仍旧身处在茫茫雪山,被自己的梦境所困。 根本无法脱身。 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四周都是雪山,他整个人置身于茫茫雪地之中,整个人冻得直打哆嗦。 身旁响起了很多声音。 都在唤他林景。 可他并不是林景,并不是林景! “我不是林景!” 小景捂着耳朵,大声喊道,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山门口。 然后他就亲眼看见,一群无极道宗的弟子,正围着一个人。 那个人好惨啊,浑身都是血。 小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被这么多人围着。 又为什么会被人当个皮球一样,一人一脚肆意踢踹。 小景几次冲上前,想将那些人拦住。 可是没有用的。 他的身体径直地穿透了那些弟子。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地上的少年,被一人一脚地往山下踢。 小景痛苦地抓着头发,使劲摇头,大喊着让他们停下来。 可却没有人搭理他。 那些人都看不见他,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说话。 “不要再打他了,他快死了!” 小景又大声地喊叫起来,脖颈上套着的雷击木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不要再打他了,他就快死了!” 那地上的少年的脸,一片血肉模糊。 根本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可是小景分明就听见,那些人嘴里喊的是“林景”。 而林景就是林惊鸿的二哥,林墨白的二弟,沈清源的师弟,越无尘的小徒弟。 原来,在林惊鸿口中,不染纤尘,白衣飘飘的林景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在沈清源眼中,月朗风清,温润如玉的林景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在林墨白眼中,乖巧懂事,知礼明仪的林景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越无尘的小徒弟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小景一点都没觉得林景月朗风清,不染纤尘,也不觉得林景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相反,在小景的眼中。 林景是血淋淋的,血肉模糊的,被人反复踢打虐待之后,狼狈不堪,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在血窝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并不是月朗风清,林景的道袍血迹斑斑,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一点也不。 小景摸索着脖颈上挂的雷击木,暗暗想着,应该是这个法器带他入梦的。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看不见林惊鸿的过去,看不见沈清源的过去,偏偏却能看见林景的过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因为这块雷击木吗? 又为什么,在大家眼中那么出色,那么好的林景,居然会沦落至此! 先前被黑色的大鸟叼走的人,应该就是林景。 既然林景真的有那么好,又怎么可能会凄惨到,无人给他收尸呢? 小景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林景,真的不是林景。 忽闻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铃声,小景头痛欲裂。 两手攥拳捶着胀痛的脑袋。 待眼前再能视物时,已经回到了原地。 耳畔蓦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阿轩,你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条件反射。 总而言之,小景忽然抬手一推,使劲浑身的力气,将身旁的人推开了。 越无尘并没有防备,脚下往后退了半步,满脸关切地问:“阿轩,你到底怎么了?” 二虎爹见状,有些不高兴了。 比起小景来,他还是更加心疼儿子。 当即上前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衣衫,略有些责怪地道:“阿轩,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推你玉龙哥?” 越无尘听罢,忙道:“不要紧!不要责怪阿轩!” 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想推。 可能是因为脖颈上这块雷击木罢。 小景隐隐觉得,这块雷击木很有可能就是属于林景的。 并且认为,面前的陈玉龙就是无极道宗的宗主越无尘。 可是,小景没有证据。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他不能随意去诬赖陈玉龙。 毕竟陈家人对他很好,很照顾的。 深呼口气,小景面露歉意道:“对不起,玉龙哥,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怪我学艺不精,险些酿成大祸,你平安出来便好。” 话虽然如此说,但越无尘还是忍不住暗暗生疑。 不知小景“附身”时,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居然让他都陷进去了。 方才要不是越无尘及时摇铃施法,引小景的元神回来,只怕才是要出大事了。 二虎爹见状,也道:“阿轩,你没事便好,跟你玉龙哥好好的啊,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 小景便懂了,陈玉龙没回来之前,陈家人对他的好,只是出于心善和怜悯。 他自然是不能跟陈玉龙相提并论的。 只怕若是他和陈玉龙有了矛盾,大家也都会帮着陈玉龙的。 毕竟陈玉龙才是家里人。 人之常情了,其实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哪怕换作小景也一样,如果罗素玄和阿娘发生矛盾了,他也会立马护在阿娘的身前。 将心比心,情理之中了,不值得难过。 可小景还是忍不住神色落寞起来。 同时也明白了,陈家村并不是他的家,他不可能在此地待太久的。 终究还是要独自出去流浪。 不知安稳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到来。 小景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阿轩,你若是哪里不舒服,你便说出来。”越无尘低头,温声细语地询问道,“你别怕。” 小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眼瞅着天就快亮了,众人也都心惊胆战了一夜,有了桂芬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剩下的五个人。 一群人又扛起锄头,往山下走。 小景由于此前被蛇撕扯下来一块皮肉,走起路来就有些慢。 一直走在队尾。 越无尘就从旁陪着他一起走,忽然眉头一蹙,他发现小景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对。 脚下一顿,拉着小景停下了。 “阿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小景还在想林景的事情,随意摇了摇头。 越无尘便知道,小景是不会主动说了。 便将人按坐在旁边的树桩上,半蹲下来掀开小景的衣袍。 由于小景穿的是二虎娘给他找的粗布麻衣,布料颜色深,看不清楚血迹。 衣袍一掀开,那被鲜血染红的裤脚就彻底藏不住了。 越无尘的眸色深沉了许多,抬头问:“阿轩,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小景没吭声,好似那三魂七魄飞了一半。 越无尘并不是责怪小景受伤了不说,他是在责怪自己。 明明一路上都跟小景形影不离。 却连小景受伤了,他都不知道! 当初他没能保护好徒儿林景,现如今连小景都没保护好。 “阿轩,下回受伤了,一定要及时说出来,知道了么?” 越无尘此时此刻,完全忘记自己是无极道宗的宗主,是林景的师尊了。 直接脱掉了小景的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染血的裤脚。 看着脚踝上,缺了好大一块皮肉,因为长时间没止血包扎,又一路上都在走路。 而被裤脚磨得血肉模糊。 越无尘抬头去看小景的脸,见小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疼。 那心窝就好像被剑戳了个大窟窿,闷闷得疼了起来。 “阿轩,阿轩,回神了,阿轩?” 如此,小景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可并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只是把头偏转到了一旁,低声道:“谢谢玉龙哥帮我包扎。” 越无尘要的不是这一声谢谢,他要的是小景和同龄的孩子一样。 受伤了就说,痛了就喊出来,不要总一个人憋着。 适当地撒一撒娇,哪怕任性一些都没关系的。 也许,在小景心里,和“陈玉龙”还没熟悉到,可以放心信赖的程度吧。 越无尘沉默着,小心翼翼地取出水囊,帮小景将脚踝上的血迹,一点点地清洗干净。 在这个过程中,动作无比轻柔,好像在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小景冷不丁开口道:“为什么要清洗?玉龙哥难道不会用清洁之术么?” 那自然是会的,可是越无尘不想在小景的面前展示出来。 况且,受了伤,就该清洗干净再包扎,若是用清洁之术,难免清洗不干净伤口。 “阿轩,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越无尘如此道,取过伤药,往小景的脚踝上撒了厚厚一层。 小景又问他:“玉龙哥的修为好高啊,无极道宗的外门弟子都这么厉害了吗?” “嗯。” “不瞒玉龙哥说,我此前也遇见过无极道宗的弟子,我还被沈清源捅了一剑,你知道沈清源吗?” 越无尘的手有些抖,强装镇定道:“知道,他是我………大师兄。” “我还见过无极道宗的宗主,玉龙哥,你额头上的印记和他是一样的,这个印记是什么意思啊?” 此印记名为“裂魂印”,乃当初越无尘追思徒弟林景时,以裂魂之法,抽出了自己的一魂一魄,用来修复林景破碎的,散落在整个修真界,根本无法召唤回来的元神碎片。 就因为失去了一魂一魄,越无尘的修为止步不前了,明明此前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 不仅如此,他同时也失去了“长生的能力”,以及“不死不灭的金.身”。 一夜就白了头发。 越无尘一直都知道,林景会再度问世,想过无数种林景回归的方式。 唯独没想过,林景是“借尸还魂”,并且因为前世死得太惨,毁损了灵智,丧失了全部修为,记忆,甚至六识不全。 这些都是越无尘始料未及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比起林景曾经受过的委屈和苦难来说。 这些都微不足道。 越无尘根本没打算告诉林景,师尊失去了一魂一魄,以后再也没机缘飞升了。 并且也会受伤,会流血,会心痛。 甚至将来极有可能以身殉道。 但这些事情都不是他拿来请求徒弟原谅的理由。 越无尘轻声道:“宗主额上的印记,我并不清楚是什么,但我额头上的,只是当初被人用剑刺伤,留下的伤痕而已。” “哦,原来如此。” 小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还点了点头。 但并没有相信,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玉龙背上的,用白布缠绕起来的长剑。 越无尘把小景的伤口包扎好之后,余光又瞥见了自己的手背。 血迹已经凝固了。很明显的伤痕。 小景也注意到了,在没确定陈玉龙到底是不是越无尘之前,他不能随意污蔑他。 “玉龙哥,你受伤了?” 越无尘“嗯”了一声,随口道:“没事。” “玉龙哥,我也帮你包扎罢?” 不管是陈玉龙,还是越无尘,既然小景的伤口是他包扎的,那么于情于理,他也该为面前的人包扎。 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他讨厌越无尘,就把礼貌抛之脑后了。 “玉龙哥,你也忍着点疼。” 小景学着方才陈玉龙为他包扎的样子,先是清洗伤口。 然后撒药,扯下衣袍去包扎——也是这回他才发现,陈玉龙把自己的道袍下摆给撕了。 “你别撕了,用这个吧。” 越无尘把撕好的布条递了过去。 小景也没拒绝,抬手接过,而后仔细地缠绕在陈玉龙的手上。 最后打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玉龙哥,我……我脚好痛,我不能走路了。” 小景抬眸,定定地看着陈玉龙的眼睛,“玉龙哥,能麻烦你,把我背回去吗?” “好。” 越无尘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若是要背小景,那就必须把命剑取下来,拿在手里了。 越无尘心里清楚,小景应该是猜出他的身份了。 还一直藏着掩着不说,只是在找证据而已。 而小景能找到的证据,就只有这把命剑了。 一旦把剑抽出来,越无尘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越无尘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小景并不笨,相反,他还挺聪明。 但越无尘还是解开了长剑,将小景背在肩上,一手托住小景的腿,一手攥着剑往回走。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稳。 “玉龙哥,我会不会很重啊?” “不重的,阿轩很轻。” 小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玉龙手里攥着的命剑,又道:“玉龙哥,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玉龙哥,你猜我在引鬼附身时,都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雪山,连绵不绝的雪山,我还看见了红色的雪,好大一片红雪……我还看见了,头顶盘旋着好多黑色的大鸟,那是叫乌鸦吗?” 越无尘的呼吸猛然一窒,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剑鞘,连声音都哑了:“还有呢?” 小景缓声道:“还有个满身是血的人,躺在雪地里,他好像已经死了,那些乌鸦把他的尸体叼走了——” “玉龙哥……”小景突然贴近他的耳畔,压低声儿道:“我听见好多人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林景!” 最后一个字刚落,小景就两手攥住了剑柄,而后狠狠一抽。 眼前蓦然一亮,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剑刃,划破长空。 越无尘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小景就是林景没错了。 因为,法器都是认主的。 林景的残魂是用越无尘的一魂一魄,强行修补起来的,就好比说是穿针引线,一点点将破碎的元神缝合起来。 因此,现在的小景可以拔|出越无尘的命剑。 但这一切来的都太快了,越无尘原本还想着,等处理完陈有根一家的命案,就带着小景和二虎子去集市上买点东西。 买些好看的布料,留着给陈家人做衣服,再买些鸡鸭鹅回来养着,家里的米也不多了,得囤些了。 还有小景说喜欢小兔子,越无尘想给他买一对,二虎子说,要带他们一起下河摸田螺,二虎娘还答应了,要亲手做竹筒糯米饭…… 可是这些,都已经没法进行下去了。 第46章 师尊不舍得小景经历生老病死 小景两手攥剑, 往越无尘的脖颈上一贴,冷冷道:“你骗了我。” 越无尘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放我下来, 否则, 我就杀了你!” 小景手里的剑刃, 狠狠往越无尘的脖颈上一贴。 可随即虎口一麻, 那剑刃护主, 自然不肯伤害越无尘。 嗡的一声倒飞出去, 直直插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越无尘没说什么, 微一抬手,那命剑就嗖的一下,飞回了剑鞘。 他也将小景放了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山风将二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小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冷冷道:“想不到堂堂无极道宗的宗主,说话也这么出尔反尔。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越无尘道:“本座……只是想保护你。” “我说过的,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保护, 离开了你们,我就是饿死,冻死, 被邪祟撕成碎片,被万箭穿心而死, 尸骨无存, 那都是我自己选的,同你们没关系!” 小景攥紧拳头,此前在林家兄弟面前, 在沈清源面前所受的委屈, 再度席卷而来。 他不喜欢被人处处监.视的感觉! 就好像他是一样物品, 一举一动都有人暗暗盯着看。 一点点自由都得不到,那跟被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区别? 哦,不。 还是有区别的。 因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是飞不了多远的。 可小景却像是被人勒住了脖颈。 无论他走到哪里,越无尘就跟到哪里。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越无尘的眼皮子底下! 很好玩吧? 把他当成一个傻子戏耍! 看着他此前为了生火,笨拙地去捡柴,笨拙地生火,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很有趣是吧? 小景原本认为,自己脾气是蛮好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发脾气。 可此时此刻,他胸口处团聚着一团火,簌簌簌地往上窜。 一把扯下脖颈上套着的雷击木,想也不想地砸向了越无尘。 越无尘并没有躲闪,那块雷击木嘭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而后便滚落在地。 沾了不少的枯叶和灰尘。 越无尘低头望着地上的雷击木令牌,这东西是林景最宝贝的护身符。 是林景从小到大,一直佩戴在身上的护身符。 只有一次,林景没戴。 可就因为那一次没戴,林景就在外头出事了。 可是现如今,小景却把林景最宝贝的东西,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越无尘觉得,自己应该要生气的。 因为小景不珍视林景的东西,还狠狠摔了林景的宝贝。 但他同时又觉得,自己是没资格责怪小景的。 既然越无尘选择了把林景的雷击木令牌,转送给小景。 那么这块令牌就是属于小景的了。 小景要摔就摔,要砸就砸,但凭他的心意。 “为什么要冒充陈大哥?大伯大娘还有二虎子,他们有多期盼陈大哥回来,你知不知道?” “他们对你那么好,可你却骗了他们!”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假的陈玉龙,那他们该有多伤心?” 小景第一反应,考虑得还是二虎全家的感受。 反而将自己的感受放在了后面。 越无尘知道自己此举不当,当时他本意并非如此的。 而是阴差阳错,被陈家村的人错认了。 思及能取得陈家村村民的信任,更快速地料理完邪祟,也为了不让当时抱着他痛哭流涕的二虎全家伤心。 越无尘只能默认自己就是“陈玉龙”。 殊不知这在小景眼中,就是欺骗,赤.裸.裸的欺骗! 不仅欺骗了他,还欺骗了陈家村所有人! “我今日算是看透你了,你和沈清源他们一样,只会把我当作林景的替身!” 小景满脑子都是此前林景的惨状,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就是林景。 并且始终认为,这些人都把他当作了林景的替身。 原来,越无尘和之前的那些人,并没有任何不同啊。 居然把属于林景的雷击木令牌,转送给他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要把他当作林景的替身么? 小景攥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而后,他缓步走了上前,弯腰捡起了那块雷击木令牌,一把塞到了越无尘手中。 越无尘低头看他,就听小景说:“这是林景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以外,别人有什么资格将属于林景的东西,转送给别人?” “越宗主,你把林景的雷击木令牌送给了我,不仅伤害到了我,你也伤害到了林景。” 说完之后,小景就不再搭理越无尘了。 一步一踉跄地自己慢慢往山下挪。 摔令牌,那是他愤恨越无尘的所作所为。 捡令牌,也不过就是小景对那位已逝的林景的怜悯和尊重而已。 与越无尘半点关系都没有。 越无尘站在原地良久,凝视着手里的雷击木令牌。 心道,是啊,小景说得对。 这块雷击木令牌是属于当初那个林景的,并不属于现在的小景。 是他太执迷于过去,不由自主就将对待林景的感情,又灌输在了小景身上。 既然是属于林景的东西,除了林景本人之外,谁又有资格,把林景的东西转送给别人? 若是当初的林景知晓,他那么宝贝珍视的东西,在小景眼里一文不值,应当会很难过吧。 越无尘沉默地跟在小景身后,亲眼看着小景一步一踉跄地往山下走。 那伤口哪里能经得住这么折腾,一定又崩裂流血了。 小景却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疼,一个字都没吭,也不寻求越无尘的帮助。 即便走得再慢慢吞吞,每一步走过以后,都留下一道血脚印,小景也一直咬紧牙关。 就像是小景说的那样,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开口去求越无尘的。 越无尘好多次想冲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就走。 可思及小景的脾气非常倔犟。若是如此,不仅不能让小景消气,反而会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发无可挽回了。 快到山脚时,远远就见一个人影在那候着。 二虎子一见二人回来了,赶紧从树桩上一蹦而起,往小景跟前一冲,大声道:“景轩哥哥,你怎么和我大哥这么慢啊?其余人早就下山了,这会儿都在村头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了,就你们还没下来!阿娘就催我过来接你们了!” “咦?” 二虎子忽然察觉到了小景的不对劲儿,忙蹲下来一摸小景的脚踝,结果摸到了满手鲜血,当即惊得睁大了眼睛,“景轩哥哥!你受伤了!” 小景摇头道:“我没事,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啊,都流血了!” 二虎子的声音咋咋呼呼,一偏头冲着越无尘喊,“大哥!我都说了好多次了,让你保护好景轩哥哥,你怎么就让他受伤了呀?” 越无尘微微抿唇,并未开口多言。 小景也没主动揭穿越无尘的身份,只等他自己去跟二虎全家承认。 “大哥!快来,搭把手,搀着景轩哥哥,快啊!” 二虎子见越无尘没动,也好像发觉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他问:“怎么了?你们是吵架了吗?” 小景摇头:“没有。” 越无尘也道:“没有吵架。” “那为什么你们谁都不理谁?阿娘说了,朋友之间吵吵闹闹是在所难免的,牵一牵手,就能和好了。” 二虎子蹭蹭蹭地走过去,拉住了越无尘的手,然后又走过去拉住小景的手,作势要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 结果小景不肯去碰越无尘的手,直接就把五指收拢起来了。 而越无尘见状,也默默地把手往回抽。 二人都把脸转到了不同方向,谁也不看谁,谁也不搭理谁。 二虎子一看两人这样,越发确信二人是吵架了,当时就急了:“不能吵架的!我喜欢大哥,可我也喜欢景轩哥哥,你们两个人不能吵架的,快点和好吧,阿爹阿娘还等着我们一起回去吃饭呢!” 小景听罢,有些于心不忍。 他知道二虎子有多么期盼自己的哥哥回来,也知道大伯大娘有多么期盼大儿子回家。 盼了十多年了,好不容易盼回来了,又相处了好几天,骤然又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假的。 大伯大娘的年纪都大了,一时间哪里受得住? 还有二虎子,一定会当场就哭鼻子的。 小景不想惹二虎子伤心,便只能暗暗安慰自己,哪怕是装样子,也起码在二虎子面前,表现出他和越无尘关系不错。 当即那蜷缩起来的手指,慢慢地舒展开来。 二虎子见状,一把拉住小景的手,放在了越无尘的手背上。他开心地大喊:“好哎!牵手了就是和好的意思!大哥和景轩哥哥和好了,太好了!” 越无尘微微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小景。 见小景故意不看他,反而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当即忍不住暗暗喟叹一声。 待三人回到二虎家时,二虎娘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有香喷喷的白|面馒头,热乎乎的米粥,自家腌制的酱菜,还有咸鸭蛋。 二虎爹则是端着盆子,抓过玉米碴子喂鸡。 见三人回来了,二虎娘立马喜笑颜开,把手上的水往围裙上一抹,招呼着大家赶紧过来吃早饭。 既然小景已经知道了,越无尘觉得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意思了。 越无尘走至二虎娘跟前,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二虎娘就赶紧道:“来,大龙,你累了一整晚,可辛苦了,赶紧坐下来吃早饭啊,愣着做什么?快,坐下啊!” “我其实,并不是……” “大龙!快坐下吃早饭!” 二虎娘直接就打断了越无尘的话,拉着他落座,还给他夹了一个咸鸭蛋,笑着说,“快吃,快吃,这是咸鸭蛋,可不是什么荤腥,都腌了一年多了,可入味了,配上米粥和酱菜一起吃,可香了!” 越无尘辟谷多年,本来就可以不吃饭。 眼下更是毫无胃口,他再次开口,试图表明自己的身份。 哪知二虎娘再度打断了他,催促道:“大龙,阿娘一早特地熬的米粥,熬得滚烂浓香,你快尝尝看啊!” “其实我……” “大龙,别说话了,赶紧吃饭,那些官差们说了,等你吃完了饭,还得陪他们一起去趟衙门呢,赶紧吃吧?大龙,快点吃啊,这都是阿娘亲手做的……” 说着说着,二虎娘就带了点哭音。 如此,越无尘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也许,二虎娘身为一个母亲,早就看出来他并不是真正的陈玉龙了。 越无尘沉默地低头喝着米粥,只觉得这碗米粥很香,很糯,可舌尖还是忍不住发苦。 终究是他欺骗了淳朴善良的陈家人。 待他日后回到无极道宗,必定要找出陈玉龙来,然后准许陈玉龙回家探亲。 小景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说一个字。 低头默默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干净了。 这边正吃着饭呢,那些官差就赶来了。 见了越无尘先是拱手表示一番感谢,想来已经从那些村民的口中得知了昨夜种种。 为了保险起见,官差们决定将越无尘请回衙门,回头县太老爷问起来,就全靠道士了。 至于小景——作为昨夜引鬼附身的童子,多少也看到了桂芬生前的凄惨遭遇,算是个比较可靠的人证。 遂顺道把小景也请回了衙门。 小景没什么意见,能帮可怜的桂芬做点事儿,其实他很乐意。 若是此次去衙门,能直接把桂芬的遗体拉回来火葬,那就再好不过的。 有意见的反而是二虎子,他也吵着闹着要跟着一起去衙门。 被二虎爹抓着胳膊,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骂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你跟着去添乱啊?要是耽误了你大哥的正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呜,我也想跟着去嘛,我从来都没去过县城的,我听翠翠说,县城里有好多吃的,喝的,还有好多玩的。像什么舞狮子,套圈,喷火,还有胸口碎大石……这些我都没见过的。” 二虎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能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 即便知道大人们是出门办正事,没时间陪他一起玩,但只要能看一眼,就很满足了。 小景不忍心拒绝二虎子,可此行又不是去玩的,只能很抱歉地摸了摸二虎子的头。 越无尘道:“二虎,你听话,大哥是去衙门办正事,等大哥把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县城里玩上一天,好不好?” 这是他能为二虎子作出的补偿。 尽量满足二虎子的愿望。 二虎子一听,当即高兴地原地转圈,举手大喊:“好哎!大哥真好,谢谢大哥!” 陈家村算是比较穷乡僻壤的,距离县城比较遥远。 官差们来时就是骑马的,回去自然也不能用腿走。 越无尘不好在凡间御剑飞行,便只好一同骑马。 可问题来了,马匹不够,正正好好,有两个人要共骑一匹马,见其余的官差都骑马走了。 最后一个官差翻身上马,随口道:“你们两个本来就住一起,骑一匹马没关系吧?快些跟上,正午之前,我们得赶回衙门。” 说完,还没等二人开口,就甩着马鞭扬长而去。 小景有些郁闷,他并不想跟越无尘共骑,但眼下只有一匹马。 况且,他并不会骑马,总不能临时反悔,说自己不去衙门了吧? 越无尘长叹口气,说了句:“你暂且忍忍。” 之后翻身上马,向小景伸出了手。 让他暂且忍忍,是得暂且忍忍,正事要紧,先把可怜的桂芬接回来好好安葬要紧。 小景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矫情,就不顾别人的人。 但也没有把手伸向越无尘,而是两手抓住马鞍,踩着马蹬,自己爬上了马背。 等坐好坐稳之后,小景怕自己会摔下来,两手抓住马鞍,深呼口气,他道:“我准备好了。” 越无尘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扬马鞭,不轻不重地抽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仰起前蹄嘶吼一声,便冲着官差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饶是小景已经拽住马鞍了,可身子还是在马背上颠簸起伏,每一次被颠起来,就总有一种要被狠狠甩下马背的错觉。 但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越发使劲地抓着马鞍。 实际上并非越无尘故意如此,本来此地就十分偏僻,官道也并不平坦,到处坑坑洼洼的。 再加上要追赶前面的官差,自然就不能骑得太慢。 在路遇一棵枯木挡路时,马儿猛然飞了起来,再一落地,小景整个人失去平衡,颠飞起来了。 越无尘手疾眼快,一把揽住了小景的腰,将人重新拽回马背上,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心,别摔下去了。” 小景很不习惯被越无尘揽住腰,但他也知道,要不是越无尘刚刚揽他一把。 此刻他就已经摔下马了,最轻只怕也是满身的擦伤。 “谢谢。” 小景飞快地说完了谢谢,两手又重新去抓马鞍,“请你把手松开,我会抓紧马鞍的。” 越无尘便把手松开了,为了不让小景从马背上摔下去,骑马的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不一会儿官差们的背影都快消失不见了。 小景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麻烦,给越无尘添了许多的麻烦。 要是与官差们走散了,回头又没有入县门的令牌,还得被守门的士兵例行查探,实在太耽误事儿了。 不过就是隔着衣服揽住腰,这又有什么关系? 小景便道:“麻烦你揽住我的腰,把马儿驾得快一点,追上那些官差,如今天热,只怕桂芬的尸首保存不了多久,我想赶紧把她接回来火葬。” 如此,越无尘这才用胳膊肘虚虚揽住小景的腰,加快了脚程。 总算在正午之前入了县门,那些个官差就在县门口等着,见二人追过来了,为首的官差便道:“麻烦二位等会儿见着县太爷,把陈有根家的命案,好生说出来,咱们县太爷虽说不信什么牛鬼邪神,但对道家还是蛮敬重的。” 越无尘点了点头,入了县门之后,便放慢了骑马的速度。 根本无需小景提醒他,自觉把手臂收了回去。 入了衙门之后,果真见着了县令老爷,堂惊木一敲,底下官差们拿着大棍子一阵乱敲,嘴里咿咿呀呀念着“威武……” 那县太老爷先是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二人一遭,忽然呵斥道:“大胆!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越无尘是修道之人,不知人间这等规矩。 此间能受他跪拜的,除天地,诸天神灵,以及无极道宗历任宗主之灵位外,再无其他。 自是不肯跪的。 反而是好些官员,遇见在人间施法行善的道士,需要行跪拜之礼。 至于小景就更不懂人间的规矩了,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是过来当个人证的。为何要跪呢? 在他印象中,只有做错事的人,或者拜见父母师长,才需要跪下的。 他别的方面可能不太懂,但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知道的。 便也没跪。 一旁的官差见状,便上前拱手道:“回大人,这位便是此次助我等追查凶.杀案的道长,多亏了道长在,才及时阻止了被邪祟附体的陈有根到处杀人。” 哪知那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大胆!我看他不是什么道士,而是冒充的江湖术士!来人啊,把他二人给我绑了,押回大牢关起来!” “是!” 一声令下,十多个官差冲了上前,提剑对着越无尘和小景。 越无尘蹙了蹙眉,此前他从陈有根身上取出的噬魂针,又尽数还了回去。 若是方位没错,那些噬魂针此刻便在这间衙门内。 玄门弟子不好同凡人一般计较,更不可随意对凡人出手。 索性便将计就计,将小景护在身后,随那些官差们去了。 等大牢的锁一落上,此前带他们过来的官差便凑近小声道:“道长,真是对不住,县太爷从前不这样,也不知道突然怎么回事。委屈二位暂且在此受苦了,待我再去找大人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必定会还二位一个清白!” 越无尘倒没觉得如何,反正也没打算在此地待太久,便点头随意道:“你去吧。” 再一转身,便见小景特别能随遇而安,已经将地上的干草铺好,然后坐在上面了。 如此从容不迫,如此镇静自若。 若是换了林惊鸿,今日只怕在大堂时,就要跟那一群官差打起来了。 越无尘不甚喜欢林惊鸿那种毛扎扎,一遇事就风风火火,稍微受点委屈,立马宣扬得满修真界都知道的性格。 反而比较喜欢林景的沉稳冷静,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即便小景现如今丧失记忆,修为尽失,可身上仍旧有当初林景的影子。 “此前,我听大伯提起过的,说陈有根之前在衙门里当差,还是个刽子手。因为此前喝醉酒误事,便在行刑时,不慎将刀子劈到死刑犯的脖颈上了,但死刑犯当时没死,苦苦挣扎了许久才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那以后,陈有根就被衙门赶回家了,当起了屠夫,还娶了桂芬。 我记得,大伯提起这事时,还特意说起,那死刑犯生前在大牢里一直喊冤,死得又那般凄惨。 而官差又说,此前县令不是这样的,从前很敬重道士。 所以,我猜测,这几件事情都是有关联的。也许当初陈有根是有意那么活活疼死那个死刑犯的。” 小景冷不丁开口道。 原本他也想不到这么多,只是不久前看了林景死前的景象时,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就明白了。 原来要一个人死,并不仅仅是一刀就痛快地结束对方的生命。 也可能是让对方临死前苦苦挣扎,痛不欲生,一直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玄门高徒尚且会被有心人如此折磨,更别说是一个普通人了。 小景的想法同越无尘不谋而合。 正是因此,越无尘才会顺势被关押在此地的。 只等晚上越狱,潜入县令家中,一探究竟。 蓦然,越无尘嗅到了一丝鬼气。 不偏不倚正好浮现在小景的背后! “阿轩,小心!” 越无尘忽然抬手一抓小景的肩膀,将人护至身后,隔空飞速画了一道符咒。 轰的一声,冲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打了过去。 便听角落里传来一声惨叫,竟缓缓浮现出一团黑雾。 小景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因为他不是玄门中人,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法器。 遂轻易无法察觉身边有邪祟出现。 但可能是此前跟罗素玄待在一起的缘故,小景是能看见邪祟的。 此刻,小景就见那角落里的黑雾不断翻涌吞.吐,发出咿咿呀呀的哭音。 最终浮现出一个惨白惨白的,还披头散发的男人。 身上穿的正是囚服,浑身狼狈不堪,脖颈上还有一条血痕。 一见越无尘,就开始作揖求道:“道长饶命,我并没有恶意,求道长饶命啊!” 越无尘见此鬼只是破碎的几缕魂魄组成,根本不成气候。 便抬手收回打出去的符咒,沉声道:“你是何人?何故现身?还不速速入冥府投胎?” “回道长的话,小人名唤钱商,原本是从京城过来卖布的,可此地的县令见小人的夫人貌美,百般暗示小人,把自己的夫人送他府上。 可小人与夫人是青梅竹马,少时就成亲了,感情一直都很好,便不肯允了那县令。 谁曾想那县令竟然恼羞成怒,不仅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了小人的货,将小人的夫人强行绑回府里。 夫人她性情刚烈,不堪受辱,一头就撞死在了柱子上。那县令便污蔑小人打死了自己的夫人,判罚小人斩刑啊! 小人在大牢里苦苦喊冤,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县令睚眦必报,因为小人在牢中诅|咒他不得好死,便串通刽子手陈有根,在行刑时,把刀子劈在小人的脖颈上,生生疼死了我!” “还求道长开恩,替小人讨回公道啊!” 说着,那钱商就拱手一鞠到底。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因为县令的一时色.迷心窍,居然害死了这么多人! 若非小景到此,越无尘也随同来到此地。 那么这些命案无从调查清楚,慢慢就成了悬案。 哪怕往后过了三、五年,也不会有人再翻案了。 行事竟如此的险恶,这世道如此浇漓,人心不古。 越无尘忍不住又望向了小景,他怎么放心让小景独自在人间游荡。 怎么忍心让小景在人间独自经历生老病死。 可小景不肯同他走,死都不肯同他走。 这让越无尘感到很头疼。 第47章 小景就是上天派来气死师尊的 小景似没察觉到越无尘望向自己的目光。 从他的身后挪了出来。 听闻钱商如此哭诉, 只觉得人心险恶,世道险恶。 果真从罗素玄说的一模一样。 他的天真热忱,只有在真心喜欢他的人面前, 才是无价之宝。 否则就会沦为别人手里可以反复利用的工具。 他曾经付出过的所有感情, 也许终将有一日成为杀死他的刀子。 如此一想, 小景对越无尘就更加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了。 等料理完了这里的事儿, 他就会在二虎全家面前, 揭开越无尘的假面。 让他们所有人都看看, 嗐,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无极道宗的宗主,居然也会假冒别人的身份。 看呐, 无极道宗的宗主,居然也好意思在贫民百姓家混吃混喝。 这就是无极道宗的宗主呢,说话出尔反尔,还“纡尊降贵”处处监.视着别人的一举一动。 若是传扬出去了, 名声也会不好听的吧? 毕竟此前,也是越无尘那些人,先开始对他的身份冷嘲热讽的。 小景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 什么才是错。 也从来都没有人正儿八经地教过他。 唯有一个罗素玄曾经告诉过他,千万不要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小景低头看着自己空无法力的一双手。 心里暗暗想着, 他不踏入玄门便罢了。 倘若有朝一日亲身踏入了玄门。 曾经伤害过他, 嘲笑过他,羞辱过他的人。 他通通不要手下留情的。 “本座知道了,来到此地, 也正是为了陈有根造下的杀孽而来, 若县令德行有亏, 本座自然不会轻饶了他。至于你……” 越无尘话锋一转,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有些虚无缥缈的,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人鬼殊途,你的阳寿已尽,徒留在人间,也于事无补,只会耗损你的魂魄。倘若再不入黄泉,转世投胎,只怕要魂飞魄散。” 钱商之所以迟迟不肯入黄泉,便是为了有人能替自己申冤。 既然眼前的道长已然答应,便也再无任何牵挂了。 那几缕残魂很快就随风散了个干净。 越无尘略一思忖,还是决心对小景进行一番规劝。 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着用词道:“阿轩,这阵子放任你在人间游荡,一路上你也遇见了不少人,不少事,也该知道了。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本座还是希望,你能随本座回无极道宗。” 小景坐回干草上——反正能坐着,他就不想站着,能站着就绝对不会跪着。 虽然他和越无尘不熟,但越无尘无论是从身份,年龄,还是辈分上来说,都比他高出许多。 有越无尘在的地方,他那个大徒弟沈清源就只有站着和跪着的份儿。 按理说,小景是不该如此无礼,坐着同越无尘说话的。 可经历了越无尘“出尔反尔”之后,小景对他的好感从没有好感,到现在的一落千丈。 自然也就不讲究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 再说了,他的脚踝受伤了,站着说话会很痛,坐下来要好一些。 小景低头抱膝,抬手触了触自己的脚踝,想要确定伤口有没有崩裂流血。 越无尘也望了过去,说了句:“你别动了,当心又流血了,你现如今是肉.体.凡.胎,不比玄门修士根骨强健。缺了块皮肉,恐怕要疼好些时日了。” 小景见手上没沾血,便把衣袍放了下来,遮住了脚踝,不再让越无尘看了。 他抬眸,毫无畏惧恐慌,也没有任何埋怨,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越无尘。 越无尘问:“你看着本座作甚?” “我就是想问问,沈清源回无极道宗了么?” “回了。”越无尘点头应了声,想了想又追问,“何故突然如此问?” 小景如实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沈清源刺伤了我这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按照无极道宗的门规,要受什么罚?” 越无尘听罢,第一反应便以为,小景是心软了,想要主动开口为沈清源求情。 说起来当初的林景也是如此这般善良,总见不得身旁的人受苦受难。 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轻易不说不口。 这让越无尘蓦然想起从前,林景曾经因为沈清源而被罚彻夜长跪的那次。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错,而且林景是被连累了。 当时沈清源不仅负责教导林景练剑,从旁看着林景习字。 还有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妹。 那个小师妹生来就命苦,因为是个女儿家,被家中重男轻女的父亲嫌弃,一生下来,就被放在木盆里,顺着河往下漂。 被年幼的沈清源救下,将之带回了无极道宗。 而彼时,林景也才刚来无极道宗一年。 因为越无尘曾经说过,一生只会收两个徒弟,便并没有收那个女婴为徒。 在沈清源的央求之下,也只是留下来当了个内门弟子。 既然是沈清源捡回来的,自然由沈清源当她的主教师兄。 所谓主教师兄,便是在内门弟子未曾拜宗主,或者山中哪个长老为师时,会由年长些的弟子,自行挑选一个,带在自己身边约束。 有这层救命的缘分,加上从小到大的情分,沈清源把小师妹当亲妹妹照顾。 又因为小师妹是门中鲜少的女弟子,女儿家娇贵,沈清源便待她比待林景要温柔耐心许多。 沈清源对小师妹虽然也是严加管教,但私底下都是各种袒护偏宠。 不管小师妹和哪个弟子有了矛盾,沈清源明里暗里都会袒护她。 以至于越无尘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弟子被沈清源惯得娇纵任性。 而这种娇纵任性,又同林惊鸿的无法无天,胆大妄为截然不同。 女儿家娇纵起来,并不是满口污言秽语,也不是不分场合地大喊大叫。 而是不管自己占不占理儿,都要据理力争,显得自己很有理一样。 若是同人争执输了,小脸一垮,红着眼眶回去找沈清源。 全然没有此前同人争执的嚣张气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同门师兄弟之间,又多是些同龄的孩子,虽然头上有师长和门规压着,但仍旧少不了要因为一点小事儿,就开始拌嘴。 因此,那个女弟子打小就养成了一种本事。 说哭就哭,眼泪能瞬间簌簌滚落下来。 哭得直打嗝,若是无人哄她,她气性也大得很,能直接当场把自己哭晕过去。 就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又颇为任性的女弟子。 曾经有一回染了风寒,深更半夜睡不着,高烧不退,烧得整个人晕乎乎的,哭着说嘴里太苦,想要吃山下卖的糖浆樱桃。 彼时沈清源也还年少,又见不得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师妹哭成那样。 便明知山中已过宵禁,不许随意下山的门规,欲偷偷潜下山,为小师妹买糖浆樱桃。 谁料恰好就被林景撞了个正着。 林景当时便说,已过宵禁,不可下山。 沈清源当时并未听劝,只说事后会向师长请罚,而后便执意要御剑下山。 奈何林景从小就是一根筋,对师长们的命令言听计从,一向严于律己。 若是他没刚好遇见,那也就算了。 可偏偏被林景撞见了。 林景是两难的,如果他不及时劝阻沈清源,那便是“知情不劝”,按照门规就是同罪。 他甚至都不能撒谎称,自己并没有看见沈清源。 因为那会儿,沈清源每晚过了宵禁时,正好是要查林景当天手抄的经书。 如果沈清源过了宵禁还下了山去,林景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况且,沈清源自己都说了,他会自行请罪。 间接就告发了林景知情不报。 若是林景及时劝阻了,不仅会与自己的师兄发生争执,还极有可能事后被师兄“公报私仇”。 秉承着“不可纵容师兄带头触犯门规”,林景便极力劝说。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动起手来了。 便在无极道宗的围墙上你来我往,互不退让。 动静一大,自然就惊动了负责夜巡的弟子。 更糟糕的是,林景当时因为出手劝阻,一不小心被沈清源一剑逼到从围墙上掉了下去。 刚好算是踏出了宗门。 触犯了门规。 而沈清源充其量也只是过了宵禁之后,在宗门内与其他弟子打斗。 如此这么一比较,反而林景的罪过更大些。 越无尘当时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也知道小徒弟是无辜受了连累。 但毕竟门规在上,不好随意为了林景破坏了门规。 否则日后还会有哪个弟子信服? 便依着门规,林景要去戒律堂受二十戒尺,然后去后山的石子路上跪一夜。 而沈清源受的罚就比他轻多了,只需要手抄十遍门规便可。 这事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可事后越无尘连续好几天都看见林景的手掌心红通通的。 拿剑手臂都会抖个不停。 问他还不肯说,连续追问之下,越无尘才知道,是沈清源打的,说是林景最近字写得不好。 还训斥林景不用心。 越无尘当时明白,沈清源多半是公报私仇,借着由头欺负自己的师弟而已。 但也知,沈清源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的,毕竟林景当时还不到十岁,不可能每一个字都写得非常漂亮。 难免有些笔画会稍显停顿,不甚流畅美观。 总而言之,沈清源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去责罚林景,还是很容易的。 后来越无尘虽然也因此罚了沈清源,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若非他意外发现了林景手上有伤。 只怕就依林景那个脾气,就是双手被他师兄打断了,他也不会说的。 越无尘始终不明白,自己是林景的师尊,为什么林景跟他不亲近,为什么连受委屈了,都不主动跟自己的师尊说。 那些记忆又再度浮现出来。 因此,越无尘自然而然就认定,小景是要为沈清源求情的,便如实道:“若按门规,沈清源应当受五十鞭,罚禁足三月,每日跪省,手抄百遍门规。” “哦,就这样啊。” 小景觉得平平无奇,神色甚至有一些不满。 越无尘便问他:“你不是要为他求情?” “我为什么要为他求情?越宗主问的好生奇怪。”小景很坦诚地道,“我还以为,起码要斩下他一只手呢,毕竟,我当时差点失去的,可是生命!” 越无尘竟一时间无言以对了。 也万万没想到小景会如此回答。 甚至还因此忘记了,要再对小景进行规劝。 越无尘不说话,小景就开始说话了。 那小嘴突然叭叭起来了,还一本正经,满脸认真。 小景道:“门规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越宗主就没想过,要加罚吗?五十鞭噼里啪啦,很快就抽完了,想来顶多就是皮肉疼一疼,疼不到心里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又道:“沈清源可是玄门弟子,身骨强健,不像我这种肉.体.凡.胎,要不是上苍庇佑,我现在已经死了。” 越无尘的声音有些低沉地道:“门规便是门规,不可破去。” “可在我心里,无极道宗的门规便是金科玉律,同越宗主说的话是一样的,一个字落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深坑。” 不知道为什么,越无尘并没有觉得小景是在夸他一诺千金,反而是在阴阳怪气地指责他,为了接近自己,出尔反尔假扮了陈玉龙。 诚然如越无尘所料,小景又道:“越宗主都能出尔反尔,那门规又有什么能不能破的?” 越无尘道:“本座从未为了任何人,破过门规,谁也不能例外。” 便是当初的林景也不能例外。 即便当初越无尘百般不忍,千般不舍,但碍于门规,以及为了给玄门百家一个交代。 他还是提起了命剑,亲自废了自己最出色的徒弟。 那一十七剑,把二人之间的师徒情分彻底斩断了。 越无尘不会为了林景去破门规,更不可能为了沈清源去破门规。 但是,如果小景愿意随他一起回无极道宗。 那么越无尘是可以让小景前去观刑的。 可还没等越无尘开口,小景便率先开口,叹了口好长的气,他说:“什么名门正派,什么玄门之首,什么一门宗主,也不过如此。”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宛如晴天霹雳,在越无尘头顶骤响,他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也说不上来此刻心头是什么样的感受。 好似当初那个听话乖巧,懂事又知礼明仪的林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七年前。 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坐在一堆干草上的柔弱少年,只是承载着林景残魂的躯体,并不是真正的林景。 越无尘不喜小景处处阴阳怪气地同他顶.撞,但也舍不得对小景说半个字重话。 他相信,这些都不是出至于小景的本意。 也许,小景自己都不知道,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面上就流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好像小景方才说的话,不值得深究。 谁曾想,小景突然正色起来,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不要把我当傻子。我很清醒,非常清醒,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我神智清醒的时候说的。” “我不是林景,不要处处拿我当林景的替身!” “是你们把林景害死了,你们害死了他还不够,还想过来害死我?”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越无尘猛然神色大变,上前一步呵斥道:“是谁告诉你的?是谁?” “是我自己看见的,就是你们,是你们亲手害死了林景!” 小景霍然站了起来,毫无惧色地大声道:“我都亲眼看见了,林景死得很惨,他是被人打死的,死后无人给他收尸,孤零零地躺在冰天雪地里!” “红雪,到处都是红色的积雪!是林景的血,把周围的积雪都染红了!” “乌鸦吃掉了林景!乌鸦把林景给吃掉了!” 最后一句话,小景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他很生气! 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 明明他们那么在乎林景,为什么都不去给林景收尸? 明明从他们的嘴里,说出的林景,是那么的月朗风清,不染纤尘。 可小景看见的,却是血淋淋的,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林景! 小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但光是他之前看见的,听见的种种,就足够令他恶心了! 猛地,小景捂住嘴,身子一歪,手扶着牢门,难受得干呕起来。 可又偏偏什么都没吐出来。 “阿轩!” 越无尘下意识上前搀扶他,却被小景一手挡开了。 “别用脏手碰我!太脏了!” 小景抬手一擦唇角,冷冷盯着越无尘,“你们害死了林景还不够,连同林景相像的人,也不肯放过?” “就因为我的眼神像林景,就活该被你们折磨监.视?” “阿轩,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提林景了,我们不提林景了,再也不提林景了,好不好?” “不好!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让我觉得,你不是在看我,你只是透过我,在看林景!” 小景往后倒退,背后挤压在了墙角,因为愤怒,五官都显得有些扭曲了,“就在刚刚,你又在神游!从你的目光中,我看出来了,你又在透过我去想林景!而且,不止一次了,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 “每一次你看着我,沉默不语时,你都在想林景!” “你在拿我和林景比较,在想我和他哪里像,哪里不像!” “可我不是他,我不是林景!我就想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不要再管我的死活了,我不怕世道险恶,不怕人心不古,也不怕生老病死!我怕的是……我怕的是……” 小景深呼口气,声音都颤得不成样子了,但他还是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也许他表达得不算清楚,也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在乎,甚至别人会把他的想法当成笑话来看。 但小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说出自己的想法,能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不想活得像个傀儡,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我怕的是……是从这个世间消失了,却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我怕自己在这里留不下任何东西,害怕没有任何人记得我曾经来过人间!” “我不是林景……你们放过我吧,放了我吧!” 小景说完之后,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一下子跌坐在地,两手抓着地面,嘴里仍旧喃喃自语道:“放过我吧,只要你们肯放过我……我可以连眼神都不像林景,我可以把这双眼睛毁掉,我可以不像他的!” 越无尘心头酸楚难忍,他无法告诉小景当初的实情。 当初种种太过残忍了,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好像是一场噩梦。 是他们头顶永远都散不开的乌云。 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些痛的,伤的,悔的,恨的,就好像罪恶的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了越无尘的心。 原来失去了不死不灭的金.身之后,他也是能感觉到痛楚的。 越无尘只觉得气血一阵阵翻涌而上,额头上的裂魂印又开始发.烫了,好像随时都要流出鲜血一样。 失去了一魂一魄之后,越无尘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风轻云淡。 也常常在深夜时,痛到辗转难眠。 越无尘本以为,小景会是治疗他的良药。 现如今才堪堪明白过来,小景并不是良药,而是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越无尘的心里,让他每时每刻都饱受煎熬。 “阿轩,不是这样的,本座并没有把你当成林景,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任何人。” 越无尘强忍着心痛,半蹲下来,作势要把小景搀扶起来。 偏偏小景不肯让他碰,又抬手将他挡开了,嘴里还呵了句:“别碰我!” “好,本座不碰你。” 越无尘深呼口气,尽量温声细语地道:“本座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不要替我做选择!经历生老病死能如何?长生不老又能如何?我根本就不稀罕!” 越无尘便知了,小景现在是真的很生气,恐怕不会有耐心去听他讲道理。 他现在若是同小景讲道理,恐怕越是适得其反。 索性就不要再说了,等小景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过口。 狱卒倒是过来查探回几回,还送了两个又干又硬的馒头,随意丢在地上,好像喂狗一样。 周围牢房里关押的犯人,疯了一样冲上去抢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生怕吃得慢一点,就有人跟自己抢一样。 见小景所在的牢房里,馒头丢在地上没人吃,那些犯人伸长了手臂,神情麻木地向小景讨要。 小景想了想,起身抓过地上的馒头,先是用衣袍擦一擦,而后遥遥对着对面的牢房丢了过去。 看着那些犯人为了两个馒头。在狭小隐蔽的牢房里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小景赶紧出声叫停,可不仅没用,反而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狱卒,对着那一群犯人,扬起了长鞭,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等收拾完了打架的犯人之后,又冲着小景过来了,狱卒提着鞭子,嘴里呵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要你假好心,多管闲事?” 说着,便要一鞭子狠狠抽过来,可还没碰到小景的半片衣角,就被一股大力震了出去。 狱卒倒地吐血不止,手里的长鞭也啪嗒一下跌落在地。 越无尘闭目养神,好像头上长了眼睛一样,缓缓道:“阿轩,你也看见了,世道险恶,若是你想保护别人,首先就得学好一身本领,否则你连……” 话音未落,就听“嗖啪”一声,火速传来。 越无尘一惊,忙睁开眼睛望了过去。 就见小景一手把鞭子丢开,右手使劲捂住左手,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喘着粗气地咬牙道:“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道理道理,你一直在讲道理!该我受这一鞭,你不必为我挡下!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承担后果!” 简直把越无尘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了。 他现在真真是知道了,林景从前是为了偿还师恩的,而小景分明就是过来讨债的! 越无尘看着小景如此自伤,又气又怜,到嘴的训斥,又偏偏吐不出来。 小景可不会像当初的林景那样,听到师长的训斥,就赶紧跪下认错。 小景能生生把一个好生生的人,气死了不可! 越无尘紧紧盯着小景受伤的手掌,看着小景自己扯下布条包扎,更是气也不是,怜也不是。 忽然一把抓过地上的长鞭,手腕一震,那鞭子立马断成了几截,散乱了一地。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了,一直到外头的天黑了。 越无尘才道:“阿轩,本座只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替桂芬,还有其他无辜受累的亡魂申冤重要,还是你同本座置气重要?” “自然是为他们申冤重要!” 置气是置气,与为那些惨死的人申冤,那是两码事! 小景再生气,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牵连无辜人。 知晓越无尘这是打算越狱了,便起了身,小景压低声道:“玉龙哥,接下来做什么,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越无尘:“……” 方才一口一声唤他越宗主,现在又改口喊玉龙哥了? 小景这还真是“公私分明”,“爱恨分明”,一点不拖泥带水。 能忍住脾气,与自己怨恨的人,和好如初,这隐忍的本事,只怕连当初的林景也自愧不如。 越无尘倒也没在这方面为难人,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把刚才那段争执,暂且跳过去了。 并且他也很从善如流地道:“阿轩,等会儿你一定要跟紧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先前用噬魂针控制陈有根的邪修,便在那县令家中,为他出谋划策。” 小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拖他的后腿。 越无尘没再说什么,对于“陈玉龙”那样的外门弟子来说,越狱自然不那么容易。 毕竟牢门口必定重兵把守,只要他们一出去,就会被乱箭穿心而死。 但对越无尘来说,不过就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一手抓住小景的手臂,将人拉至身侧,越无尘二指祭出一张穿梭符咒,瞬间在原地自燃,一阵浓烟之后,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出了大牢。 不仅如此,越无尘揽着他的腰,一挥衣袖,长剑嗡的一声飞掠而出。 越无尘带着他轻轻一跃,便踏上了命剑。 小景的脚才踏上命剑,整个人就已经腾飞在了半空中。 风声在耳边刮得簌簌作响,耳膜都宛如针扎一般刺痛。 蓦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双手,越无尘用灵力堵着小景的耳朵,以千里传音之术,同他道:“飞得略有些高,风声凌厉,以灵力护住你的耳朵,才不至于让听觉受损,你莫乱动。” “本座不会伤害你的。” 第48章 罗素玄风评被害 小景实在没忍住, 就“哼”了一声。 越无尘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带着小景几个飞掠间,便寻到了县令的住处。 轻轻一跃, 越无尘挟着小景, 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 很轻而易举就混入了府中。 小景是有这方面经验的。 此前他靠自己独立潜回过常家,后来还同罗素玄一道儿, 偷偷潜入王家救人。 以小景的经验来看,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走路猫着腰, 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最最最要紧的是, 一定要亦步亦趋跟紧越无尘。 即便帮不上什么忙, 但咱也不能拖人后腿。 小景十分不想欠越无尘的人情。 但眼下, 为了搞清楚县令背后,到底是哪路的邪修为他出谋划策。 便只能如此行事了。 “阿轩, 你一定要跟紧本座, 不可擅自行动, 记住了么?” 越无尘还是有些担心,小景会因为同他的私人恩怨,待会儿会偷偷逃走。 也怕小景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若是受了什么伤,那可就不好了。 小景轻轻“嗯”了一声,满脸认真地保证道:“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你让我走,我就走, 让我停, 我就停。若是被人发现了, 你也可以自己跑,不必管我的死活。” 越无尘听罢,又莫名觉得小景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还夹.枪.带.棒的。 什么叫作“你自己跑,不必管我的死活”,难道在小景眼中,他真的半点都不值得信任么? 可越无尘又实在不知道该说小景什么才好。 训斥小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夸奖小景……那也不可能。 越无尘难道要夸小景“阴阳怪气的好”,“夹枪带棒的真好”,“再多顶撞顶撞”。 不能这么说吧? “本座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越无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把头扭了过去,抬眸见府中有好些夜巡的官差。 便想着,若是待会儿起了打斗,万万不能伤到凡人。 索性一挥衣袖,那些官差脚下一顿,没一会儿就全部倒了下去。 小景见状,惊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们暂时昏迷,天亮后,自会醒来。” 顿了顿,越无尘蹙着眉头,转过脸去看小景,他问:“在你心里,本座就是个随随便便出手伤人的人,是么?” 小景摇了摇头。 越无尘见状,才刚要松口气,心道,还好,最起码他在小景眼中,还不算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哪知下一瞬,小景压低声儿,一字一顿道:“不仅是你,在我心里,整个无极道宗的人都会随随便便出手伤人!” 越无尘的呼吸猛然往上一提,又听小景道:“我怕了,沈清源刺我一剑,我很痛。凡间有句话叫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蛇咬的人是我,痛的也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坐着说话不腰疼,随随便便就替我去原谅别人。” “没有人替你去原谅别人啊,阿轩。” “嗯,是,你没有,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只要道歉了,就能得到别人的原谅。” 小景有些怅然若失地问,“如果真的是这样,什么错只要道歉了,就能得到原谅。那么此前在大牢里,为何又关押着那般多的死刑犯?” “由此可见,有些过错,不是道歉了就该被原谅的。” 越无尘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 可除了道歉,以及尽量去弥补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难道直接死在小景的面前,就能得到宽恕了么? 小景如此天真善良,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 容不得半点玷.污。 越无尘也不想让任何人的鲜血,溅在小景的鞋面上。 只盼着小景此生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哪怕小景一直都无法回到从前,越无尘也想竭尽全力地护住他,照顾他。 可小景不是林景。 小景对无极道宗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对待他这个师尊,也早就失去了孺慕和依赖。 现如今只有欺骗,隐瞒,厌恶,以及相互试探。 好在小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说正事要紧,其他的事,等料理了桂芬的尸首再说。 越无尘也趁机松了口气,唯恐小景的嘴里,再蹦出别的什么伤人肺腑的话来。 夜色正浓,没了夜巡的官差干扰,二人在府里也算是畅通无阻。 这处府邸也不甚大,三进三出的院子,很容易就寻到县令的房间。 屋里灯火通明,屋里人影闪动。 小景屏息凝气,猫着腰凑近窗户,用手指蘸了点口水,然后轻轻在纸糊的窗户上一戳。 立马戳出一个小洞来。 透过这个小洞,他就看见屋里有人。 县令换下了官服,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叹气,嘴里一边碎碎念道:“真是见了鬼了,先前的野道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密道里,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干吊着,眼瞅着就快不行了,结果又来了个道士查案……我这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万一那道士真有几分修为。我把他给杀了,这不缺了大德了,死后去阎王殿,那都得割舌剜眼的啊! 不杀吧,万一再查出点什么来……那岂不是?” “嗐,不管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野道弄死算了,反正把罪行都推那野道身上,同本官可没关系!” 那县令想清楚之后,还自我肯定地大力点了点头。 之后便往门口走,欲喊人过来。 越无尘自持身份,不肯纡尊降贵,像小景一般偷听旁人墙角,好几次都想出言将人呵斥住。 但转念一想,小景只怕都不懂什么是偷听墙角。 况且,即便他出声呵斥了,小景也不见得会听。 也许不仅不听,小景还会借此同他争执几句。 若是争执的过程中,小景又像此前在大牢里那样,厉声质问,或者是瘫软在地,神情落寞。 无论哪一种,都足够越无尘头疼至极的了。 既然小景不是道宗弟子,自然也不受道宗规矩约束。 越无尘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小景去了。 见县令要开门唤人进来,小景身子一矮,忙要躲在草丛后面。 越无尘倒也不怕被人看见,随意捏了个隐身之术。 “来人,快来人!” 县令打开房门,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嗓子,结果没人应声,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人都死哪儿去了?这才什么时辰?都回家抱着女人上炕了?” 见没人应他,县令心里暗暗一合计,觉得杀人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省得事后还担惊受怕的,时不时想着怎么杀人灭口才好。 索性又折回房里去,从墙面上抽下剑来。 扭过博古架上的花瓶,那原本挂着山水画的墙面,蓦然就打开了,显现出一条深不可测的地道来。 小景透过小洞,看得一清二楚,见那县令提剑进去了。 赶紧转头压低声儿,同越无尘道:“屋里有暗道,县令已经进去了!” “跟上去。” 越无尘也懒得多说废话。 二人潜入房中之后,小景便学着县令的样子,将博古架上的花瓶扭转一圈。 等暗道大开之后,才同越无尘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踏了进去。 此暗道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要通往哪里。 小景不似玄门弟子六识过人,他本身的六识就比寻常人要差了许多。 夜色下,比寻常人的视力低了许多,自然不能像越无尘一样,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也能走得四平八稳的。 小景就只能摸索着墙面,然后顺着墙根慢慢往前走。 越无尘见状,便下意识想伸手牵他。 可随即就想起了什么,他道:“不好随意弄出明火,恐让人惊觉了。” 小景点了点头,压低声儿道:“要不然……你先跟过去?看看县令嘴里说的野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又厉不厉害。我自己慢慢走过去就行了。” 越无尘自然不肯丢下小景一人,也知小景不肯牵着他的手。 便只好将命剑幻化而出。 考虑再三之后,越无尘将剑鞘的一端递了过去,轻声道:“抓着这个吧,本座带着你走。” 顿了顿,他担心小景会拒绝,便又道:“若是打草惊蛇,让幕后黑手跑了,来日本座不在陈家村时,对方卷土重来。那你们要如何?” 小景觉得有道理,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 反正只是抓着越无尘的命剑而已,又不是旁的什么东西。 殊不知,道宗素有规矩,除道侣外,不可将自己的命剑,交与旁人。 如此这般,让小景握着,已然不合门规了。 可越无尘暂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连道袍都能脱下来给小景穿。 甚至连一魂一魄都能分裂出来,为自己的爱徒招魂。 不过就是共握一把命剑,又能算得了什么? 小景可是除了越无尘之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拔.出越无尘命剑的人。 就连当初的林景也没资格碰一碰越无尘的命剑。 现在的小景却可以。 如此这般一想,越无尘便觉得,这其实并没什么。 从前若早点那么想,也许他和林景也不会走到当初那步了。 应该对林景更好一些,更温柔,更有耐心一些的。 他应该静下心来,认真聆听林景的真心,问林景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又为什么做了还不肯承认。 又为什么宁死也不肯求他这个师尊庇护自己。 当然,也许穷尽一生,越无尘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了。 这地道不算很长,有了越无尘的引路,小景脚下果然稳了许多。 方才还高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说起来也很奇怪,每次只要跟罗素玄,或者越无尘在一起。 小景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想要亲近的感觉。 并且有很多次,他都下意识把两个人弄混淆了。 两个人身上的气味很像,都是一种淡淡的,好闻的降真香气。 当初罗素玄睡梦中,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曾经胡乱地抓过小景的手,不由分说就放在了自己的腰 那一夜,小景反复挣扎,试图摆脱罗素玄的控制。 可到了最后,一直到手酸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握着他手腕的力度,才慢慢减了下来。 事后,小景也没敢再提起这事,甚至都不敢同任何人说起。 他也不明白,那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打那以后,他都挺抗拒和男人接近。 哪怕是拉一拉他的手,小景也觉得十分的别扭。 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右手脏了,很脏很脏,看不见的那种脏,不管他洗了多少次,还是忘不了当夜掌心异样的滚.热。 还好,越无尘没有过来拉他的手。 小景攥紧了剑鞘,对越无尘有片刻的感激。 不过很快就被一阵诡异的咿咿呀呀声打断了。 “什么声音?” 小景压低声儿道,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便见眼前被一面石门堵住了去路。 声音就是从石门后面发出来的。 越无尘抬手敲了敲石门,仔细听着回音,便知这石门后面是空的,想来必定别有洞天。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误伤到身后的小景。 越无尘并没有直接一剑将石门劈开,而是上下寻找有没有开启石门的机关。 果真在角落里,看见一块小小的凸.起,手指摁着往里一压。 轰隆一声,那石门便开了。 越无尘低声道了句:“走。” 而后扯过命剑,将小景拉了进来。 小景才踏进去,那石门又轰隆一声再度合上了。 先前那阵诡异的咿咿呀呀声,也越发清晰。 而入了石门之后,地道里霍然明亮起来,左右的蜡烛徐徐燃着,发出诡异的阴绿色。 四处贴满了黄符,还插了几只通体乌黑的旗帜,墙面和脚下,都用朱砂画满了繁复的咒阵。 越无尘随意看了一眼,眉头便蹙了起来。 因为这黄符还有符咒,甚至是那几只招魂幡,皆是道宗之物。 就连脚下的咒阵,仔细辨认也能看出,应当是无极道宗的一种名为“降魂”的术法。 难道是无极道宗的弟子? 但很明显看得出来,此人学艺不精,连符咒都画错了好些,就连招魂幡摆放的方位也不对。 应当只是学了一点皮毛。 可据越无尘所知,不管是无极道宗的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管束得十分严格。 即便是下山游历的弟子,也都是分批下山,若有人单独行动,必定会惹人注意。 若是有弟子行事有所行差踏错,依照门规是要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的。 因此,越无尘倒是要看看,背后的邪修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偷学道术。 小景见越无尘脸色不善,便默默把手松开了。 还未来得及多问,就听一声“娘呀”,一道人影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差点一头撞在小景怀里。 越无尘眼疾手快,一剑将人挡开。 那人影“哎呦”一声,就跌坐在地。 借着光亮一看,正是先前那个县令。 “你们怎么在这???不是被关在了大牢里,谁放你们出来了?” 那县令见着两人,先是吓得眼睛陡然睁大,跟两个圆溜溜的铜铃似的,满脸惊恐。 可随即就扑跪过来,作势要抱住越无尘的腿。 越无尘侧身躲开了。那县令扑了个空,跪在地上哭求道:“救命,道长救命啊!” “救你何命?”越无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脚下的县令,冷漠无比地道:“你手上罪孽太深,死不足惜。岂敢求本座救你?” “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啊,道长!都是里面那个邪道行下的啊!那人道长肯定认得,就是大名鼎鼎的邪道罗素玄啊!” “什么?!” 小景骤然听见这个名字,猛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说,帮着你行凶做恶的人是……是罗素玄?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就是罗素玄啊,此前还在南阳大开杀.戒,杀了好些人,还抓了不少童子采.阳.补.阳!都这会儿重伤成那样了,还在干那种事儿!来,道长,今个我将功赎罪,我带你们去抓罗素玄!” 县令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 九转十八弯之后,果真寻到一间昏暗的密室。 县令压低声儿道:“二位快瞧,那位就是罗素玄!都是他逼我这么做的啊,我就是个小小的县令,哪里是修道之人的对手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真的不能死啊,求道长行行好,把那邪道快些收了吧……” 小景已经完全听不见县令在说什么了。 满脑子想的都是罗素玄。 顺着半掩着的石门,他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盘腿打坐,上半身不着寸缕,下半身只穿了一条亵裤。 而身旁还躺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甚至不着寸缕的少年。 已经气息奄奄,满身都是诡异的符咒,以及凌乱的痕迹。 就连旁边地下,也横七竖八躺了好些个被吸|干了阳气的尸体。 每一个死人的面上,都无比的狰狞恐怖。可见临死前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小景满脸不敢置信地摇头,因为在他心里。罗素玄并不是这样随随便便的人。 即便从前林惊鸿百般告诫小景,罗素玄无.恶.不.作,十.恶.不.赦,淫.乱.成性,所学的功法便是采.阳.补.阳。 可小景一直都没明白,采.阳.补.阳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采.阳.补.阳就是要连在一起,行那种很恶心很恶心的事情! 小景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幸好他扶住了石壁,才不至于当场摔下去。 县令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小景的背后,猛地将他推了进去,嘴里大喊着:“都去死吧!” 而后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机关,从上掉下来一块巨石。 若是砸到了小景,能生生将他当场砸成一滩烂泥! 越无尘一直紧盯着小景,见状,飞身揽住小景,极轻盈地躲开了坠落下来的巨石。 余光见县令想要逃跑,便随手甩过一张符咒。 便听那县令“啊”的惨叫一声,因为腿脚被黄符贴住,登时动弹不得。又被那翻滚过来的巨石压住。 都来不及惨叫,就当场被压得骨头寸寸碎裂,很快就从巨石 “不要看!” 越无尘一手捂住了小景的眼睛,从旁低声道:“阿轩,别怕。” 小景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怕倒也不怕,也知道县令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可县令若是死了,那就死无对证了。 什么时候真相才能大白于天下? 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动静如此之大,自然就惊动了石床上的邪道,就见那邪道一把推开身上的少年。 猛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这人并不是罗素玄! 不是罗素玄! 小景方才还高悬着的心,此刻才算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还好不是罗素玄,还好对方不是罗素玄! 可越无尘未曾见过罗素玄,见状将小景扶了起来,护在身后,略显凝重地问:“你便是……罗素玄?” 那邪道大言不惭地道:“我就是罗素玄!你二人是何方神圣,居然敢闯我罗某的洞府!?” 小景暗暗地“呸”了一声,心道,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杂皮,居然也敢说自己就是罗素玄? 若是被罗素玄知道了,必定要将这货剉骨扬灰了不可! 也是这会儿,小景蓦然想到,也许不止一个人冒充了罗素玄,也许修真界各地,还凭空出现了好多个“罗素玄”。 也许,林惊鸿口中那个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罗素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恶,只是被好些邪修利用,诬蔑了。 就好像是自己当初,什么都没做,就被沈清源诬蔑成和罗素玄同流合污,上来就捅了他一剑。 不管怎么说,只要小景没亲眼看见,他是不会相信罗素玄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果真?” 越无尘露出疑惑的神情,随手一掌打了过去。 那邪修慌忙起身,一把抓过身旁的桃木剑,便要抵挡。 可哪里是越无尘的对手,咔擦一声,桃木剑就寸寸断裂开来,那个邪道也倒飞出去,身子重重地撞在了石墙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越无尘摇头,已经十分确定了,此人并非真正的罗素玄。 能连刺沈清源三剑,将他打成重伤,又能从林墨白和一众林家门生,以及众多道宗弟子眼前逃走的罗素玄,修为绝对不可能如此弱。 也不可能连符咒都画错。 而且……明明小景刚开始还很紧张,可眼下见了对方的真容后,反而半点不紧张了。 由此可见,眼前的邪道,根本就不是传说中,修为高深,行事狠辣,招数诡异的邪道罗素玄。 撑破天了,此人就是个冒充罗素玄的江湖术士。 越无尘抬手将那邪道掐住,隔空举了起来,冷漠地逼问:“你为何会知晓道宗的术法?你师承何人?” “没有……没有师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我……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只不过我要死个明白!” 邪道被掐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是何人?为何……为何修为如此高深?你……你也懂无极道宗的术法?” 越无尘道:“你不配知道。” 小景心道,面前的人就是无极道宗的宗主啊,他要是不懂,那整个修真界就没有人懂了。 想了想,小景也问了一个一直困惑他多时的问题:“为什么陈有根要杀妻杀母?钱商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别想胡说八道!” 邪道瞥了一眼小景,见他根本不是修道中人,自也不肯理他。 越无尘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手底下微一用劲儿,那邪道便觉得好似骨头都要被生生捏成了碎片。 当即惨叫连连,再不敢不应声了,连忙道:“陈有根一直拿钱商的事情,威胁县令,隔三差五就让县令拿钱,否则,否则就要上京告发县令滥杀无辜,霸占良家妇人。县令一不做二不休,便让我施法,让陈有根杀了他全家!” “那……陈有根为何说他妻子行事作风有问题?” 这点困惑了小景很久很久。 因为此前越无尘有说过,在他面前,就是哑巴也得开口。 陈有根的鬼魂不敢在越无尘面前放肆的。 自然也不敢胡说八道。 可如此一来,善良胆小的桂芬,真的生前背着陈有根偷.人了吗? 便听那邪道说:“那谁知道!陈有根烂人一个,喝醉酒就开始疑神疑鬼的,我只是操纵他杀人,可没让他把他的妻子和母亲,祸害成那样!说到底了,是陈有根心里有恶,是他自己心头有鬼,驱使着他那么做,我只不过就是放大了他心里的恶!” “虽然我是个邪道,但道亦有道,我是不会残杀无辜的!” “你是没像陈有根那样残杀无辜,可你在滥杀无辜!” 小景攥紧拳头,满脸怒色地道:“这些人与你有何仇怨?你要杀那么多人?” 那邪道听了,竟然猖狂地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道:“你个凡人,自然不懂,邪修所修的功法,便是如此的,这叫作采.阳.补.阳,若我不定时抓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过来滋补自身,我早就被功法反噬,生不如死了!” 小景愣了愣,越发攥紧了拳头,他有些紧张地问:“所有邪修都是………都是如此么?采.阳.补.阳竟然是要杀人的?” 邪道见小景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笑得也越发猖狂了,他道:“自然,都说是邪修了,还想让我们积福行善,普渡众生不成?采.阳.补.阳可不仅仅是杀人,而是……哈哈哈哈!” 第49章 和林家兄弟狭路相逢 越无尘侧眸望着小景, 见他神色落寞,使劲地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转念又想, 让小景知道世间险恶, 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 从此事过后,小景应当再也不会相信那个叫作罗素玄的邪道了。 如此这般, 甚好。 越无尘不想再听此人啰嗦,正要用缚灵绳,将人捆起来带走。 便见那邪道神色忽然骤变, 身体瞬间膨胀, 不过瞬间就高达数十丈。 越无尘暗道不好, 此人是要来一出玉石俱焚, 想要自.爆! 下意识一把捞过小景,将人从头到脚护在怀里。 越无尘双手捂住小景的耳朵, 将他的头脸压在自己怀里,以千里传音之术道:“阿轩,不要看!” 轰隆——轰隆——轰隆—— 身后连续响起轰鸣声, 整个密道都颤个不停, 飞溅的鲜血参杂着血肉,溅满了整间密室。 眼前一片诡异的鲜红色,遍地都是散落的残肢断骸,还有星星点点的碎肉。 越无尘思及小景会害怕, 便将人护着,抬手一招命剑。 轰隆一声,直接穿透密道, 冲天飞了出去。 小景只听见轰隆轰隆的巨响, 什么也没看见。 待脚下再沾地时, 已经回到了地面。 “快来人,逃犯在这里!快抓住他们!”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自四面八方涌来乌泱泱的一群官差。 小景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要完了,县令和那邪道都死了,这下死无对证不说,他和越无尘也要被当成杀人凶手了。 若是再连累了陈家村,小景死都不能瞑目。 “陈道长,你们好端端地,做什么要越狱啊?我不是说了,待我等禀明了县令,就一定会放你们出来的!” 此前前往陈家村查案的官差道,一面拦着其余人,不让冲上来,一面同越无尘道:“道长,实不相瞒,县太爷从前不这样,他以前对待道家极是敬重,隔三差五还去附近的道观添点香油钱!也不知怎的,就这两年开始,不信这些了!” “道长要不然再忍忍?等回头县太爷想通了,自然会放你们出来的!” 小景眼观鼻鼻观心地想,那恐怕等不到县令回心转意了。 毕竟此前他亲眼所见,那个县令被掉落下来的巨石碾压,已经被碾成了一滩烂泥。 莫说是这些官差们了,哪怕就是让那个县令的亲爹亲娘来,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虽然说,那个县令的确自作自受,死有余辜,但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让他死了。 小景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亏是怎么回事儿? 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就这么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但人死不能复生,小景也没有虐.尸的癖好。 人死罪孽散,只盼着县令下辈子投个畜牲胎,千万不要再做恶人了。 “你们的县令已经死了,无法再活着开口说话了。” 越无尘此话一出,那些官差们吓得面面相觑,下意识抡刀抡剑,大喊着要活捉了他,给县令赔命。 “但你们想见他,并非什么难事,他的魂魄还未散尽,本座这便让你们见上一见。” 语罢,越无尘扬起右手,一张黄符翩飞在半空中,他嘴里也不知低声念了什么咒语。 黄符居然自燃起来,发出了阴绿色的火光。 在火光中,县令还没散干净的元神,渐渐显露。 那些官差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各个吓得面无人色,偏偏脚下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只能瞪着死鱼眼呆愣愣地望着县令的魂魄。 越无尘道:“本座问什么,你便如实答什么。” 县令当人的时候,风流成性,半点不老实,如今做了鬼了,倒老实多了。闻言规规矩矩地点头应了。 越无尘道:“本座问你,当初陈有根醉酒上刑场,是否由你授意?” 县令老老实实地道:“是我授意。” 越无尘:“因何授意?” 县令:“我瞧上了钱商的妻子,想同那妇人共度春宵,谁曾想钱商不知好歹,居然不肯。我心中恼怒,便使计让钱商蹲了大狱,然后霸.占他的妻子。那妇人性子刚烈,不堪受辱,当夜便撞柱而死。我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把钱商也杀了。 于是买通了陈有根,让他假意醉酒,在刑场上,大刀入颈,皮断骨不断,鲜血直流,生生疼死了钱商。”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差们越发惊恐,纷纷表示,这怎么可能? 他们的县令原先可是个大好人,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怎么可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更伤天害理的,还有后面。 越无尘追问:“因何又与邪修勾结,杀害陈有根及其全家?” 县令道:“陈有根当初从我这拿了好大一笔银钱,说好了封口不提。结果那杂皮一没钱喝酒,就来衙门找我要银子,要了十多回,一次比一次要得多,最后一次狮子大开口要了五百两,我一时怒起,便想杀人灭口。 那邪修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请来的,便是为了镇压死者的亡魂,让他们别来找我报仇。” 基本上和之前陈有根,桂芬,钱商,甚至那个自.爆而亡的邪修说的都能对得上。 可见一切罪孽的起源,都来源于这个县令。 小景忍不住道:“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分明就是个恶人!” 越无尘道:“阿轩,人心易变,这便是本座不愿让你独留人间的原因。” 哪知小景当即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是是是,人心易变,可你不一样也是人吗?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又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难道我的生死,就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凭什么?” 越无尘微微张了张嘴,再一次被小景角度清奇的观点,气得脑仁都疼。 官差们此前觉得县令挺好的,现如今亲耳听县令承认了罪行,又有些难以置信。 果真应了道长的话,人心易变。 凡人的心最是易变,金钱,权力,美人,荣誉……方方面面都是罪恶的爪牙,时刻拉大凡人心底的欲.望。 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心亦是如此的。 沉默了好长时间,其中一个官差才道:“可是,道长,光是我们这些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还不行啊?这里死了个县令,若是上京派人来查,那我们该怎么说?” “是啊,道长,您是修道之人,法力无边,自然可以通鬼神,但我们可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啊!” “最起码……最起码得有供状罢!得让县令在上面画押。还得有人证……行,人证我们全部都是,二位可否告知,县令的尸体,眼下在何处?” 小景道:“在地道里。” 想了想,他又好心好意地补充道:“但可能有点吓人,若是胆量很小的话,最好就别进去了。” 官差们纷纷表示,他们的胆量都很大,此地偏僻,多是些深山老林,最适合杀人埋尸了。 隔三差五就有百姓过来报案,说从哪里找到了尸体。 因此都练成了铁胆。 其中一个官差甚至拍着胸脯道:“你可放心吧,再吓人,还能有陈有根他娘吓人吗?此前那些尸块,就是我拿渔网兜的,我可不怕!” 提到县令的尸体,小景又回想起了,县令被碾成一滩烂泥的惨状。 也不知道,可有哪根手指是完好无损的。 若是没有手指是完好无损的,也不知道以越无尘的本事,是否能让县令死而复生。 哪怕就是复原一根手指也行啊。 但小景转念一想。 如果越无尘有这本事,为何还要在人间苦苦寻找林景的替身呢? 何不让林景死而复生? 林景当时的惨状与那县令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半斤八两罢了。 要是能复原林景的身体,这些人何至于苦苦缠着他不放? 如此一想,小景明白了,还下意识捏着下巴点了点头。 越无尘见了,忍不住从旁询问道:“阿轩,你点什么头?你可是想明白了什么?” “你想知道啊?”小景转过脸,很难得没回呛越无尘,反而还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很乖的样子,他问:“你真的想知道吗?不后悔?” 越无尘是挺想知道的,他迫切地想了解小景,想知道小景的喜好,以及探究他的想法。 但小景如此这么一反问,越无尘突然又觉得,他方才好像就不该问的。 迟疑了好久好久,越无尘才下定决心一般地点头道:“本座想知道。” 小景故作轻松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方才只是在想,越宗主能不能修复县令残破的尸首,好让官差们握着县令的手指签字画押。但转念又想,如果越宗主有这本事,肯定早就让林景起死回生,又一定早就复原了林景的尸首了,哪里还等得到今日。” 越无尘:“……” 越无尘:“……” 越无尘:“……” 他就不该问,不该问,不该问的! 怎么想起来问小景的! 越无尘怎么都没想到,小景会用那种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他,还满脸平静地同他说这些话! 每一个字都好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往越无尘的心窝里扎。 把他扎得鲜血直流,血肉模糊,痛楚不堪。 可偏偏小景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一般,见越无尘沉默着侧过身去,还追上来,故意绕到越无尘的身前。 抬起一张明艳的脸,小景又道:“越宗主,你好像不高兴了?可是,明明就是您老人家问我的呀?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要不高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越无尘深呼口气,摇了摇头,许久才道:“本座没有生气,你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是这样啊,那就好,我刚才还以为,越宗主要生气了,然后就跟您那位亲传大弟子一样,狠狠用刀子捅.进我的嘴里,把我不听话的舌头割下来呢。” 此话一出,小景先懵了一下。 明明沈清源刺的是他的胸膛,可怎么下意识就说成了,用剑刺到了嘴里,又割了他的舌头呢? 小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要开口补救。 哪知越无尘忽然转过身来,脸上流露出了震惊,慌张,惊恐,甚至还有几分小景根本就看不懂的情绪。 小景是第一次见到越无尘如此失常的样子。 下意识以为,自己实在太过分了,若说的是事实,那还好说。 怎么能胡乱地凭空诬蔑别人呢? 虽然他真的很讨厌沈清源,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诬蔑他啊。 正当小景想开口解释说,是他说错话了,大不了就再说句对不起。 哪知越无尘却攥起小景的手,整张面容都颤了起来,声线都有些抖:“小景,你都知道了?” 小景:“……” 又喊他小景! 不对,越无尘的神色不对!应该不是在喊他。 肯定又把他当成林景了。 哦,原来他误打误撞,居然还说对了! 看越无尘这副惊慌的表情,小景就知道了,自己方才居然说对了! 可问题是,沈清源为什么要把剑刺入林景的嘴里? 又为什么要割林景的舌头? 是林景说了什么错话吗? 还是林景嘴里说了什么污言秽语? 又或者是,林景犯了什么大错,居然要被沈清源用剑刺入嘴巴里,割下舌头? 小景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疯子!” 他使劲挣扎,试图挣脱越无尘。 只觉得发生在林景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可怕,太惨烈了。 为什么,明明从沈清源的口中,甚至从他此前的表现来看。 那个叫作林景的道士,对他非常重要。 重要到沈清源对小景这个替身的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重要到,堂堂道宗的首座弟子,居然会费尽心血,不顾伤重,熬夜为他在白色道袍上绣满附身符咒。 既然连对林景的一个小小的“替身”都那么好,偏偏就对林景本尊不好呢? 林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那么多人伤害了他,又对他念念不忘? 小景想不透,实在想不明白。 只觉得这其中的水实在太深太深了。 不是他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年能勘破的。 他也压根不想搅和进去,只是想过安稳的日子。 不需要太多,只要能自由自在的,哪怕每天吃糠咽菜都行。 可上苍似乎同小景开了个玩笑。 送了一双和林景那么相似的眼睛给他。 小景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当场戳瞎,可又舍不得这个世间的美景,舍不得朝阳和晚霞。 他还没有去过更多的地方,没看见更多的风景。 正好前去地道里勘察的官差们,陆续出来了。 一个个面色铁青,才一出来,就捂着嘴歪到一旁狂吐不止。 小景也顺利地抽回了手腕,对这些倒地呕吐的官差们,表示了一定的理解。 毕竟地道里的惨状,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但此前小景都善意地提醒过了,这些官差也都表示不害怕。 没想到…… 那吐得昏天黑地,简直就是全军覆没。 越无尘侧身躲开,哪里肯看如此污秽的场面。 等众人吐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个官差手里拿着一根手指,面色惨白地道:“找到了,县令的一根食指,拿这根手指在供状上签字画押便成了。多谢道长此次出手相助,我等感激不尽,也让道长受了不少委屈,还有阿轩小兄弟,多亏了你们,在此赔礼了!” 说着便拱手拜了下去,再起身时,那官差又道:“我等需要将供状,还有发生在此地的命案,写成公文,让人快马加鞭传入上京。来回恐怕最少半月,如今天色,尸体放不住,我信得过道长,方才也同其余人商议了,道长可自行将桂芬的尸首带回去安葬。” 越无尘与小景来此的目的便是这个,听罢,自然点头答应了。 这些官差们受了越无尘的恩惠,为人也挺实在的。 知晓马匹不好运送尸首,便让人寻了一辆马车,由车夫载着桂芬的尸首回陈家村。 但如此,也得耗费大半日的时间。 桂芬的尸体实在经不住那么颠簸了。 索性便将桂芬的尸体抬出义庄,就地火葬,而后收敛起骨灰,封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 小景望着官差手里的坛子,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林景。 可怜的林景,死了也无人给他收尸,尸骨无存,连个骨灰坛子都没有。 脸上不由就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越无尘一直用眼尾的余光注视着小景,见他如此,下意识想开口询问他怎么了。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越无尘没问。 心里又万分想知道小景又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看起来神色那么哀伤。 犹豫了片刻之后,越无尘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压低声儿道:“你怎么了?” 小景抬脸,又用此前一模一样的神情问:“你想知道啊?” 越无尘:“……” 本来很想知道的,可小景这么一问,越无尘又觉得自己不该知道。 但终究还是想探知小景的想法,不想错过小景的任何喜怒哀乐,越无尘迫切地想参与其中。 “本座……想知道的。” 小景点头,很坦诚地告诉他:“我刚才在想,人的生命好脆弱,死后要待在那么小的骨灰坛子里面,地底下好黑,还有好多虫子,没有人跟自己说话,一定很可怕。可是,就连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林景都不曾拥有过。” 他用了一种,很低很沉,又有点怜悯众生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轻声道。 可是小景不知道的是,他嘴里的林景,实际上就是他自己。 他在怜悯林景的同时,怜悯的也是自己。 林景曾经连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都得不到,小景自己又何尝得到过呢? 越无尘听罢,便知道自己又不该多问的。 不问心便不会那么痛,问的越多,心窝就越痛。 小景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怒气冲天,明明是用很平缓的语气说出来的。 可越无尘还是觉得,小景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捅着越无尘的心,生生割下他的肉,一遍又一遍地将他凌.迟。 等料理完衙门的事,天色也亮了。 小景两手接过官差手上,用红布包裹得很严实的骨灰坛子。 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大小是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 也是时候该回陈家村了。 二人离开衙门后,顺着来时的街道往回走。 街道两旁的摊子,早早就摆了起来,好多妇人一手挎着竹篮,一手牵着自己的孩子,在各个摊子前观望。 小孩子咬着手指,一时看看摊子上卖的草蚂蚱,一时又看看纸糊的小风筝,很快又被漂亮的风车吸引。 而小景却被孩子们吸引了,下意识望着身后一群小孩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就没留意脚下的路,甚至都不知道越无尘什么时候停下了。 小景一头就撞了过去,捂着额头问:“怎么了?为什么停下?” “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回去?” 越无尘低头,看着小景捂住的额头道,“家里米不多了,二虎子还在长身体,得吃些肉,还有两位老人的衣服都旧了,是不是应该买些好看的布料回去?二虎之前还说,想要一个新的小风筝,是不是应该给他带一个回去?” 小景听罢,觉得是应该买点东西回去的。 可问题是,他没有银钱啊。 比两袖清风的县令,还要两袖清风。 不由有些难为情地抿了下嘴唇。 越无尘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便轻声道:“二虎全家对本座极其照顾,给他们买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他没说“我们”,就是怕小景又会抓他话里的字眼,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是一路人之类云云。 果然,小景听罢,没了任何话讲,甚至难得赞同了越无尘的说法,还点头道:“好,那你买,我帮你抱着,你出钱,我出力。” 越无尘看了一眼小景瘦弱的身子骨,暗暗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小景重伤才好,又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少年。 若是把小景累出个好歹来,回头懊悔心疼的,又是越无尘自己。 二人商议之后,便先去了布店买布料子。 越无尘不知道二虎爹娘喜欢什么样式的,恰好小景也不知道。 便由得掌柜帮忙挑了几匹。 之后又去买了十口袋米。 看着地上一堆大米,小景感觉压力很大,还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虽然很开心越无尘给二虎家买了这么多袋米,但又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大放厥词说,越无尘出钱,他出力…… 一袋米还好,可整整十袋啊,堆起来比小景还高! 不知道越无尘是不是故意整他的。 小景有些哀怨地抬眸瞥了一眼越无尘。 好在掌柜解围道:“本店的规矩,凡能一次买十袋以上大米,就由本店的伙计,驾着牛车送到您的家里。” 如此,小景暗暗大松口气,等把地址留下之后。 越无尘又带着小景去猪肉摊子上买了好些肉。 又让猪肉贩子,把猪肉送到之前的米行里,让伙计连米带肉,还有先前买的几匹布,一起送到陈家村。 可如此一来,小景该出的“力”,那是半点没出。 越无尘为了不让小景愧疚,便领着他去给二虎子买玩具。 买了一个小风筝,一个陀螺,一个风车。还有一对草蚂蚱,以及一个蝈蝈笼子。 顺道又买了些小零嘴,像是什么果脯、蜜饯,糕点,糖人,冰糖葫芦……反正能买的都买了一些。 都是孩子还有……小景爱吃的。 看起来很大一堆,但实际上拎着并不算很重。 小景也信守诺言,一手抱着骨灰坛子,一手把吃食拎在手里。 已经能想象到,二虎子看见这么多好吃,好玩的,该有多高兴。 一定会开心得原地乱蹦乱跳的。 如此这么一想,小景迫不及待想赶紧回到陈家村了。想赶紧把东西送给二虎子。 越无尘提议说,御剑带他回去。 这回小景并没有拒绝,大力点头答应了。 可他们还没到陈家村,远远就看见一片冲天的火光。 应该烧了很久了,大火将旁边那几座孤山都快烧没了,原本的美丽安宁的陈家村,此刻也成了一片废墟。 小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陈家村,怎么突然就被一场大火给烧了? 那些村民可有逃出来? 还有二虎全家又是否葬身火海? 小景的眼睛发红,喉咙艰涩起来,脚才一沾地,便将所有东西放在地上。 不管不顾就往废墟里冲。 不顾那地上还有些余热的炭火,徒手到处乱扒,一边扒,一边大声喊二虎的名字。 越无尘见状,也心生不忍。 不知短短一夜时间,陈家村怎么就成了一片废墟? 刚要上前阻止,便见从废墟的另外一头,蓦然涌出来一群人。 却是林剑山庄的门客。 从后面大步流星走上来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林家兄弟。 “二哥!” 林惊鸿一见小景,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上前一把抓着小景的手腕,哽咽着道:“不,应该是阿轩,你可让我们好找!这些天,你都藏哪里去了?我满修真界找你,都快找疯了!求求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不是你二哥,不是你哥哥,你不要瞎喊!” 小景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去找二虎子,压根没心情应付林惊鸿。 一把就挣脱了他的手,小景嘴里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村民们不会死的,不会的!” 林惊鸿:“村民?哦,你和他们很熟?那太好了,我把他们都给救了,你快看那里!” 顺着林惊鸿手指的方向,堵在前面的林家门生们纷纷散开,露出了身后跟来的一群村民。 小景心里默念着,谢天谢地。 就冲着林惊鸿救了这些村民,此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他和林惊鸿就当从未相遇过。 小景慌忙冲了过去,在人群中找寻二虎全家。 林墨白见小景如此惊慌的样子,微微蹙紧了眉头。 再看看自己的那个傻弟弟林惊鸿,一见到小景,就跟哈巴狗一样,死死缠着小景不放。 偏偏林惊鸿都这样了,小景却全然好像看不见,不仅不关心林惊鸿的手臂好没好,倒是有闲情逸致去关心那些萍水相逢……根本就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如此不分亲疏! 这让林墨白不知道说小景什么才好,只能冲着林惊鸿呵了一句:“惊鸿,你给我回来!” 林惊鸿却连头也不回地道:“才不要!我要跟着阿轩走!” 第50章 小景追着大哥暴打 把林墨白气得, 脸色又开始青了。 这个弟弟打小就不听话。 原本以为长大了,会好一些,没想到越大越不听话。 周围的人大多不识小景的身份, 让小景自己丢人现眼便罢了。 结果林惊鸿还眼巴巴地也凑过去。 别人不认得小景,那是情理之中, 情有可原。岂能不认得林家少主林惊鸿? 林惊鸿那么一身族袍穿在身上, 招摇过市, 也不知顾及身份。 结果喊了也不听, 狗尾巴似的, 死死黏着小景,也不说从旁拉一下, 或者劝几句。 好歹让小景冷静冷静,别做出太出格,太给林家抹黑的事情。 偏偏林惊鸿任性惯了,做什么事都很随心所欲。 林墨白自己都对他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更莫说旁人了。 又有谁敢给林惊鸿脸色看? 林墨白见村民们都弄得灰头土脸的, 眼前一片茫茫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很大的烟尘, 还有些火星子乱蹦, 山风一吹, 刮得漫山黑烟。 落在身上就是一层浮灰。 林墨白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见林惊鸿脚下雪白的靴子都踩脏了, 眉头又蹙了起来。 他耐着性子,提了个音,又唤:“惊鸿, 过来。” 林惊鸿这回没理, 直接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身前走路踉踉跄跄的小景。 就跟个哈巴狗一样, 明明就剩一条胳膊了。 还亦步亦趋跟着小景,弯下脊梁骨,抬手帮小景扯着衣衫下摆,不让废墟弄脏小景的衣衫。 周围的林家门生们见状,也都面面相觑起来,下意识低声议论:“少主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啊!” “少主何曾如此殷勤地对待过别人?” 林墨白眉头一拧,冷眼横了过去。 门生们见状,赶紧抱剑拱手,立马把嘴巴闭紧了。 就知道,林墨白就知道会是这样! 私底下林惊鸿这么殷勤对待小景也便罢了,偏偏眼下这般场合。 光是让自家的门生,还有这些萍水相逢的村民们见了,林墨白都觉得颜面尽失。 若是往后,林惊鸿还这么热脸贴着小景的冷屁股。 而小景又一直保持着如此……如此迟钝,六识不全,不分亲疏,不知礼义廉耻……甚至一直做丢人现眼的事情。 那么,林墨白有在考虑,究竟还要不要把小景带回林剑山庄。 即便带回去了,又该给小景怎么样一种身份? 林景的身份绝对不能给小景的,小景并不是昔日艳绝玄门的道长林景。 收小景为义弟,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小景现如今的年龄比林惊鸿还要小好多岁,让小景反过来去喊林惊鸿哥哥,这很显然也不合适。 最要紧的是,林墨白从来没打算,再把林家少主的身份还给小景。 如果小景回了林剑山庄,也当不成少主了。 哪怕林惊鸿断了一条手臂,为人桀骜任性,不听话也不听劝,肆意妄为惯了。 即便如此,林墨白也不会把少主的身份,让出来给小景的。 若是当初的林景活着,也许林墨白还会考虑考虑。 蓦地,林墨白注意到了身旁的道士,他侧眸瞥了越无尘一眼,沉声道:“你是……” 越无尘没说什么,也跟过去查探伤员。 林惊鸿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景的身后,随着他一起查探伤员,还从旁小小地邀功。 “阿轩,这些人都是我们救的!昨夜我和大哥路遇此地,见有邪修在此纵火,不仅把村民们都救出来了,还把纵火的邪修抓住了。你说你想怎么处置,那就怎么处置,我全听你的!”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救下村民们,谢谢!” 小景赶紧道谢,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试图去找二虎全家,可扫了一圈都没找到。 “阿轩,你是在找二虎爹娘吧?”其中一个村民哽咽着道,“他们……他们已经……你还是自己看吧!” 说着,从人群中抬出了两个几乎被烧焦了的尸体。 小景呆愣愣地看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这是大娘和大伯。 “那火是从二虎家先烧起来的,然后又烧到了邻居家,火势太大了,根本就止不住!二虎爹腿脚不好,跑不快,二虎娘就先背着二虎出来,见二虎爹没跟出来,又回去找。结果两个人就被坍塌的房梁给压住了……等我们进去救的时候,已经……已经快不行了,阿轩,二虎娘还有气,你喊她啊,快喊啊!” 小景这才恍如梦醒一般,赶紧跪在地上,几次想下手去抱二虎娘,都不知道从何处抱起。 见二虎娘的嘴唇蠕动,便跪伏下身侧耳去听。 就听二虎娘细弱蚊吟地道:“阿轩,大娘本来想给你做竹筒糯米饭的,糯米和红枣都提前泡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可是现在,大娘没办法给你们做了。” 小景摇了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轩,其实大娘知道,那个道士并不是大龙……可大娘还是很高兴的,从心里高兴……” 小景剧烈地哆嗦,喉咙哽咽住了。 “阿轩,有个人突然闯进家里,要抢道长给我们防身的宝贝……那人还说,还说他认识大龙,说大龙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说,说大龙是被道宗废掉了手和脚,流落在外,被冻死在了回家的半路上……我可怜的儿子啊,手脚都被人废掉了……” 小景猛然睁大了眼睛,又听二虎娘继续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什么门规不门规……那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阿轩,大娘求你帮个忙,大娘想知道……林景……” 小景的声线发颤:“又是林景?” “……去道宗,帮大娘问问,为什么林景死了,我儿子就得跟着死,你去帮我问问……帮我……问……” 二虎娘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跟着二虎爹去了。 村民们见状,纷纷低头哭了起来,二虎子很幸运,只是被浓烟呛了,暂时昏迷了,人没什么大碍。 一场大火带走了二虎爹娘的命,也好像把小景往后所有的安稳日子都带走了。 小景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咳出血来。 林惊鸿吓得赶紧伸手扶他,大声同门生道:“快!把纵火的东西拖过来,让阿轩出气!” 门生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拖了过来,按跪在地。 林惊鸿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纵火伤人?” “哈哈哈,林少主,我认得你啊!”这男子嘴里的布团被门生取出,深呼口气,阴恻恻地笑着,“当年,林少主的火气好大,多亏了林少主从旁推波助澜,我和一众师兄弟才会被废除修为,赶下山去!” 林惊鸿眉头一拧,当即便明白过来了,惊怒道:“原来是你?当初就是因为你们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才害死了我二哥!看我不杀了你!” “何止是我们害死了林景,就连……额。” 话音未落,那男子的喉咙就被一剑穿透,满脸不甘地倒了下去。 “惊鸿,同这样的人,废什么话?直接杀了便是。” 林墨白将染血的长剑收起,看着小景跪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 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道:“你在跪谁?还嫌不够丢人?起来!” “我跪谁,同你何干?我是否在外丢人,又同你何干?” 小景缓缓站了起来,因为怒意,浑身又开始散发诡异的罡气。 望着林墨白,冷冷地质问:“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你们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给我说!!!” 一声怒吼,萦绕在小景身侧的罡气,宛如洪水一般,迅速往周围蔓延开来。 越无尘惊见此景,忙施法在村民们周围设下结界。 结界才一设好,林惊鸿就因为距离小景太近,被溢散开来的罡气逼得倒飞出去。 又被林墨白一手扶稳了。 “给我说!”小景上前一步,攥紧拳头厉声道:“说!” “阿轩,你先冷静下来!” 越无尘从旁道,抬手欲探小景的天灵,强行将这股罡气打散。 “滚开!” 小景不肯让人触碰,一抬手将越无尘挡开了。 眼睛密密麻麻爬满了血点,满脸憎恨地望着林墨白。 小景抬手,大声召唤:“拂尘,归位!拂尘,拂尘,拂尘!!!” 嗖的一声,一柄拂尘自越无尘的袖间飞了出来。 越无尘下意识抬手一抓,不仅没能把拂尘收回来,反受其上的灵力所伤。 “我要一个真相!给我说!!!” 拂尘才一入手,小景的眼睛就更红了,衣衫被劲气吹得猎猎作响。 他谁也不找,今日就单单找林墨白的事! 一拂尘就冲着林墨白狠狠挥了过去。 凌厉的罡气将脚下的大地都掀起了一层。 林墨白心头一惊,一把将林惊鸿推到众门生的怀里,冷声道:“你敢对我动手?” “我有什么不敢的?快收起你那张假仁假义的面孔吧!我看了就恶心,恶心!” 小景一手拿着拂尘,冷眼盯着林墨白,毫不顾忌周围还有林家的门生,指着林墨白,同众人道:“你们都看好了!就是面前这个人!堂堂姑苏首富!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林剑山庄的家主! 他有多让人恶心!他夜里趁着我睡觉,偷偷潜入我的房中! 他捧起我的手,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还时不时用他的脏手,往我脸上摸! 被我发现后,他还假惺惺地说,他没有恶意,只是来看看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林家的门生比方才反应还大,并且还诡异地在脑海中浮现出“家主夜会柔弱小美人”,“家主偷摸小美人的脸”,“家主是个断袖”,“家主红着眼眶掉眼泪”,以及“兄弟二人心系同一少年”! 这几个词条,不管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够林剑山庄,不,准确来说,不仅是姑苏,应该是整个修真界,津津乐道好一阵子了! 怪不得家主年过而立,还未娶妻生子,多少家族想要联姻,他都严词拒绝。 还有林少主,今年也不算小了,同龄人的孩子都办满月酒了。 结果莫说是订亲了,身边一个女修都没有。 难道说,林家两兄弟不近女色的真正原因,竟然是……断袖之癖! 林惊鸿倒没想到这块儿去,他的注意力都被“红着眼眶掉眼泪”吸引了,十分惊诧地偏过头,很不怕死地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在阿轩面前红着眼眶掉眼泪了?” “你给我住口!” 林墨白脸色铁青,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 居然被小景当众指责他偷潜入房中,摸别人的脸,还抓别人的手,红着眼眶掉眼泪! 林墨白原本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思念着二弟,遂忍不住想接近小景。 因为睹人思人,看见小景,想起了当年的林景,情到深处不能自控,眼眶红了怎么了? 掉眼泪又怎么了? 可怎么从小景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中听? 林墨白甚至觉得,自己如今在小景的心里,根本没有半点当兄长的样子,反而像……像一个脑子里有什么大病的人。 这让他觉得无比头疼,也无比郁闷。 许久之后,林墨白才暗暗说服了自己,不能和一个六识不全的少年计较,计较到最后,气的还是自己。 深呼口气,林墨白冷着脸道:“阿轩,这些事情就不必在人前说了吧?说出口不觉得丢脸么?” “我不觉得丢脸,又不是我的错。你都敢做,你还怕我说?” 小景可不吃他这一套,血色爬满了他的双眸,浑身好像都充满了力量。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现在能一拳把林墨白砸成一滩肉泥。 就好像此前那个杀人如麻的县令一样。 把林墨白碾成一滩烂骨烂肉!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只觉得冲天的怨气,弥漫在整个胸膛。 如果他不把这种怨气发.泄出来,就会像之前死在地道里的邪修一样。 整个人胀成一个大气球,然后“嘭”的一声,爆.体而亡。 “啊!!!!!!!” 小景仰天长啸,猛然一甩拂尘,厉声呵道:“给我说!” “我不明白你想知道些什么!” 林墨白作势要抽剑,冷不丁又想起,此前小景也发疯过一次。 而那次他和沈清源双剑齐发,剑指着小景。 害小景受了好严重的伤,仰天喷了好多血。 事后昏迷不醒不说,好不容易醒来,痛到连口水都不能喝。 如此一想,林墨白又把命剑摁了回去。 见小景飞身袭来,侧身躲闪开来,可那拂尘本就是当初林景的法器,如今物归原主,又有那种很奇怪的罡气操纵。 自然威力无穷,每一根拂尘的长毛,都宛如锋利的刀片一般。 林墨白饶是躲闪得如此轻盈迅猛,还是不小心被拂尘所伤,在脖颈上划出一条血口。 惊得林惊鸿大喊:“大哥!” “我没事!这不关你们的事,都不许插手!他有气就让他撒!我看他到底能疯到什么时候!” 林墨白一声令下,那些门生便只能按兵不动。 同样按兵不动的,还有越无尘。 越无尘见小景如此,大抵也猜出,小景是怒气缠身,若是不将身上这股劲儿释.放出来。 反而会受到不轻地反噬。 小景看起来太乖了,平日里看起来也文文静静的。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 哪怕是和越无尘争执,声音也不算很大。 难得看见小景如此动怒,对于一个六识不全的人来说,任何喜怒哀乐,都显得弥足珍贵。 林墨白但凡还有点良心,对林景这个弟弟,还有些许疼爱和愧疚,就绝对不会对小景动手。 而且,小景应当也不会吃亏。 因此,越无尘并没有出手阻止。 只是走上前去,替受伤的村民们包扎。 目光落在二虎爹娘身上时,越无尘的眸色又黯然了许多。 林惊鸿站在一旁急得又蹦又跳,后来见小景还挺厉害的,不仅一点没落下风,还把空手的林墨白逼得往后不停倒退。 虽然,林惊鸿很担心大哥的安危,但转念一想,小景不受伤就好了,只要小景消气了,那就万事大吉。 总归两个哥哥是手心手背,二哥终究是手心那块肉,林惊鸿的手指,只能对内握紧,却无法曲过去包.住手背。 见小景没吃什么亏,林惊鸿也就放心了。 知道小景很在乎身后这群村民,林惊鸿赶紧投其所好,也凑过去查探村民们的伤情。 可一只手的林惊鸿,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吩咐林家门生们都过来帮忙。 死者为大,林惊鸿让人脱下外裳,把二虎爹娘的尸体给蒙起来了。 余光一瞥,他瞥见了身旁的道士,略有些惊疑地问:“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阿轩周围?你与阿轩何时认识的?你又是哪个道观的道士?法号叫什么?师承何人?你大师兄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倒了出来。 越无尘懒得搭理他,淡淡道了句:“聒噪。” 而后便从村民们手中,接过了二虎子。 听见村民哭道:“二虎他哥,你也别回道观了,留下来照顾二虎子吧?他才失去了爹娘,可不能再被哥哥丢下了!” “是啊,玉龙,你爹娘都死了,就剩这么个弟弟,你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干脆还俗吧?” “玉龙,你爹娘都死了,你怎么……你怎么不哭啊?” 其余村民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阿轩是个外来的,在二虎家就住过一阵子,方才还掉了眼泪,眼下又疯成了这样。 偏偏陈玉龙是亲生的,居然一点都不难过。 村民们不知道,道士是不是都这样,一旦入道,就了断与亲人之间的情分了。 还是说,只有陈玉龙是这样的。 多少是有些凉薄冷血了。 “我不是陈玉龙,抱歉,此前是我骗了各位。” 越无尘轻声道:“原本,我是想解释清楚的,可没想到事发突然……抱歉。” 此话一出,村民们满脸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面前的道士居然不是陈玉龙! 那么又为什么要假扮陈玉龙,还来到陈家村,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 莫非是为了…… 村民们为人都很老实,但也不是傻子,纷纷把目光落在了与林墨白正打得难舍难分的小景身上。 直觉告诉村民们,面前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阿轩,原来也不是普通人。 看着村民们如此沉默,又有些警惕的样子,越无尘又开口道:“不过,我会你们重建家园,也会好生为死去的桂芬,还有二虎爹娘超度的。” 村民们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将二虎子从道士怀里接了过来。 “可怜的二虎,实在太命苦了!”抱着二虎子的妇人忍不住哭道:“那陈玉龙到底在哪里?还能不能回来了?总不能放着弟弟不管吧?” 越无尘道:“此事,待我回到宗门,必定会调查清楚。” 二虎娘临死前的遗言,只有小景一个人知道。 因此,越无尘还不知道,真正的陈玉龙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初死的人,远远不止林景一个。 伴随着林景以身殉道,还有很多涉及其中的弟子们,也跟着死去。 他们中很多人,被废掉了修为,逐出师门后,只想回家找亲人。 可失去了修为的他们,比普通的凡人还要弱。 有些扛不住冰天雪地,冻死在了荒郊野岭。 有些没有银钱,在街头沦为乞丐。 还有好些人一心一意想要回家,再见亲人最后一面。 可山高水远,回家的路太长了,也太曲折了。 他们和林景一样,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同样没熬过那个寒冷的,冰雪交加的冬天。 一直到死都回不了家。 “奇怪,那你到底是谁?你接近阿轩,到底有什么目的?快说!” 林惊鸿一跃而起,提剑指着越无尘,呵斥道。 越无尘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不过抬手曲指轻轻一推,命剑铮的一声,直接脱手而出,倒飞出去。 深深地扎在了地上。 那些林家的门生见状,也赶紧冲了上前,把林惊鸿护在中间,满脸警惕地剑指着越无尘。 越无尘没说什么,等帮一个村民接好断骨之后,才冷声道:“本座可不是你二哥,不会像他那样,处处纵着你。你二哥当初都不敢拿剑指着本座,就你也敢?” 林惊鸿听罢,微微一愣,这语气好熟悉啊…… 这不就是越宗主? 可是,越宗主怎么变了模样了? 居然还同小景在一处? 可恶! 林惊鸿心里暗暗怒道,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直接吞颗易颜丹,然后换个身份接近小景,再和小景当朋友。 还怕小景会一次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如今被越无尘捷足先登,小景经此一事,必定警觉了,以后再用这招,怕是不行了。 “你到底疯够了没有?还嫌事情闹得不够丢人?” 林墨白趁着躲闪拂尘时的空挡,一把抓住小景的右手,压低声儿道:“够了,阿轩!别再闹了!事情已经闹得很难看了,再闹下去,如何收场?” “拿开你的脏手!” 小景丝毫不领情,一拂尘打在了林墨白的手臂上,抽碎了他的衣袖,划出了道道血痕。 林墨白分毫未松,反而抓得更紧了,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轩!别再闹了!我不过就是杀了个纵火的邪修,我有什么错?你就追着我要打要杀的?” 小景咬牙切齿道:“我要真相!” “没有真相!你眼睛红成这样,你知道什么?只怕待会儿你就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墨白看着这双爬满血点的眼睛,以及小景身上散发出的诡异罡气。 生怕小景会遭受到反噬,赶紧又好言相劝:“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可以解释!阿轩,你听话,把拂尘先放下来,好不好?” “不放!” 小景的脑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也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觉得浑身好痛,好热。 要是不把这股怒火发.泄出去,那么他今日就得死在这里了! 很不幸的是,林墨白就成了活靶子的不二人选。 小景见他就骂,见他就打,一拂尘一拂尘地打过去,手底下毫无章法,可每一次都毫不留情。 林墨白渐渐有些躲闪不及,身上被划出了好多血口。 等小景再一次冲上来时,林墨白呵斥道:“住手!你再敢上前半步,休怪我不客气!” 结果小景不仅敢,还提着拂尘追着他打。 将脚下的大地,生生掀开了一层,泥土和灰尘飞扬在半空中。 林家的门生们见状,满脸的惨不忍睹。 自打入了林剑山庄,还是头一回见家主被人追着打。 还一点不还手地狼狈躲闪。 众门生也越发确定,这少年的真实身份,必定不简单。 只怕不仅仅是林景的“替身”。 林墨白在被追着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开始恼羞成怒了:“阿轩!你疯了不成?别以为你现在神志不清,我就不敢伤你!” 小景冷冷道:“谁也没有求你让着我!” 说着,又飞身而起,凌空一拂尘抽了下去。 林墨白气得面色铁青,整个人好像风中残烛一样,微微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 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 错到离谱! 林景是林景,小景是小景! 小景根本就不是他当初那个,善解人意,温润如意,解语花一般的听话好弟弟! 根本不是! 不仅不是,小景还是气死他的一把好手! 明明小景对其他人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偏偏对他一个人疾言厉色! 明明此前小景失控时,见人就伤,可眼下却只伤他一个人! 如此的区别对待! 如此的蛮不讲理! 如此的以下犯上! 这样的小景根本就不是他听话乖巧又懂事,贴心善良还温柔的解语花好二弟! 而是气死人不偿命,身份不干不净,丝毫不顾念兄弟情分,不知好歹,抹黑林家门楣,还在外头丢人现眼的冤家! 林墨白都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步骤出了问题。 居然迎回来的,不是他们所有人心心念念的林景,而是这么一个六识不全的……傻子! 林墨白都快要气炸了。 气到气血翻涌而上,连舌尖都能尝到一丝血腥味了。 可他又偏偏舍不得对小景动手! 万一伤到了小景,林墨白才要真真吐口血出来。 “别疯了,再疯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嗖啪—— “阿轩!你醒醒!好好看看我是谁!” 这句话有用,小景果真停了下来,好像迷茫的小兽,微微歪过头去,打量了林墨白一番,而后…… 他越发毫不留情地一拂尘抽了过去。 小景神情麻木地道:“你是我的仇人!” 林墨白真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了! 终于还是把他气到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墨白一揩唇边的血迹,怒道:“若是姨娘还在世,看见你现如今的样子,不知道该有多难过!照影!大哥对你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你若再不停手,那么……” “大哥真的要出手管教你了!” 第51章 小景愿意重新修道 小景置若罔闻, 仍旧追着林墨白打。 其实,林墨白就是嘴上那么说说,实际上还是不忍心对现在的小景动手。 况且, 林惊鸿在旁边看着呢。 万一他不小心误伤了小景,就依林惊鸿的脾气,铁定要气得十天半个月不理他了。 原本就已经闹得很难看了, 林墨白不想再继续闹下去。 也暗暗期盼着, 小景赶紧把怒气撒了, 等人一冷静下来,再也不会纵容他在外头胡来, 哪怕是绑,这回也得把小景绑回林剑山庄不可! 可是, 小景的怒气并未有半分消散, 反而有逐渐攀升的趋势。 那柄拂尘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不仅不阻止小景发疯,反而帮衬着小景, 处处与他这个大哥为难。 简直岂有此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是想求一个安稳日子, 为什么你们要缠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小景现在满脑子都是二虎爹娘惨死的样子。 他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 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来到此地,又赖在二虎家不走, 那么越无尘就不会冒充陈玉龙,来到陈家村。 更加不会出于保护二虎全家的想法, 而送出玄门法器。 如果不是因为玄门法器,就更加不会引来邪修抢法器, 还纵火伤人! 如果不是这样,二虎爹娘根本就不会被大火活活烧死! 小景从来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他不该来到陈家村的, 不该住在二虎家的! 他就是个祸害, 走到哪儿, 哪里就有灾祸! 从常家被灭门,王家惨遭屠戮,一直到现在陈家村被大火烧成废墟!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快把小景逼疯了! 他只是想求一个安稳日子! 可这些人偏偏要过来缠着他! 明明都说好了,从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没有一个人说话算数! 还是一个接一个找过来了! 小景一时间不知道该恨谁,怨谁。 也不知道上苍为什么要把他逼到绝境。 又为什么次次都是因为“林景”! “为什么要杀人灭口?到底是为什么?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 小景厉声质问道:“林景到底是谁?他到底做过什么事情?又为什么会死?你们到底苦苦追寻林景,所为何事?又为什么要过来缠着我不放?说!” 林墨白道:“没什么好同你解释的,即便现在告诉了你,你也不懂!” “我不是傻子!你们不说,我又怎么可能会懂?!不要把我当傻子!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小景彻底暴怒了。 他特别讨厌别人把他当傻子一样,处处欺瞒玩弄。 讨厌别人不征求他的意见,就擅自替他做决定! 讨厌林墨白用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眼神望着他! 因为在林墨白跟前,小景从来都没感受到任何真诚! 从来没有! 有的只是嫌弃,冷漠,嘲弄! 那些突如其来的关心,照顾,悲切,都是假的,假的! 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 “我没有把你当傻子,只是你现在神志不清,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怒意操纵了!死的只是两个普通的凡人,与你非亲非故的,你何至于发如此大的火?” 顿了顿,林墨白抬手擦拭唇边的血迹,沉声道:“惊鸿的手臂都没了,也没见你难受成这样。” 可是,对小景来说,二虎全家不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啊。 当时小景一个人又冷又饿,几乎快走不动了,是二虎娘把他带回家,还给他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那么一餐粗茶淡饭,在小景眼中,远比任何山珍海味,珍馐美馔都要难能可贵。 在二虎家住的那些日子,小景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不用在刀剑上舔血。 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安稳又幸福,是小景做梦都想得到的安稳日子。 可能在林墨白眼中,那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一文不值。 在小景心里,却是能安抚他受伤后,脆弱又敏.感的内心。 可是现在,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好像是小景做的一场美梦,终究有梦醒的一天。 “在我心里,大娘大伯就是比林惊鸿重要,就是比他重要!” 小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青筋都夸张地暴了出来,很显然,以他现如今的凡人之躯,根本无法使用玄门法器。 强行使用的下场,便是过度消耗体力和精气。 可若是不让小景把怒气给泄.了,只怕他会受更严重的反噬。 林墨白耐着性子,沉声道:“人一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这是天定,又非是我定下的。你若想保护别人,首先自己有那个能耐才行!否则你拿什么保护别人? 再说了,若不是你自己乱跑,还跑到这种深山老林中,又怎么会遇见这种事? 你若早同我回林剑山庄,今天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了,也同你毫不相干。归根结底,是你自己执拗不肯听劝!” 如此一说,好像错都在小景了。 因为小景不肯与林家兄弟冰释前嫌,不肯随他们回林剑山庄,不肯奴颜婢膝地活着。 所以才会选择自己离开,在外面自生自灭的。 可小景也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不想当他们眼中,林景的替身而已。 小景又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好好活着。 “如此说来,罪孽的开端,原来是我啊,”小景失魂落魄地道,“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一切都能结束了?” “阿轩!” 林墨白猛然一抬脸,厉声呵斥道:“不许胡来!不是你的错,是……是我话说重了,这不是你的错!” 的确不是小景的错,罪孽的源头根本不在小景。 如果不是当初,他们没有相信林景,所有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归根结底,并不是小景的错。 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林墨白深呼口气,又道:“阿轩,不怪你,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死者为大,先将二人安葬了,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就派人过来,帮助这里的村民们重建家园。” “林剑山庄富甲一方,还可以让此地的村民过上富裕的生活。” “只要你消气!” 小景沉默不语,好像根本也没听见林墨白在说什么。 林墨白趁机又游说道:“阿轩,你可得想清楚了,切莫在此事上犯糊涂。你可以恨我,怨我,打我,杀我,我不会同你一般见识,可是他们呢——” 他抬手一直那些抱头痛哭的村民们,因为火势汹汹,好些人为了逃命,连鞋袜也没有穿。 好些孩子光着脚,躲在父母的怀里放声大哭。 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若是失去了家园,这些人为了谋生,只能离开此地,没有银钱傍身的他们,可能会饿死在半路,也可能会沦为乞丐。 孩子们甚至会因为饥寒交迫生病,又看不起大夫,惨死街头。 还有好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 眼看着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落叶归根啊,又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小景听明白了。 他谁也不能怨,谁也不能恨。 按林墨白的话说就是,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阿轩,我们祖辈都在这里生活的,这里有我们的根啊,我们不能离开这里!” “是啊,阿轩,你看啊,嫂嫂的孩子还很小,需要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需要有保暖的衣服穿。嫂嫂求你了,就答应他们吧!” “阿轩,这些时日,我们全村上下,待你也不薄!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怪罪你,埋怨你!就求你帮帮忙,答应下来吧!” “求求你了阿轩!答应他们吧!答应吧!” 一个村民跪地双手合十,冲着小景磕头,大声求道:“请帮我们重建家园!求求你们了!” 其余人见状,也抓着身边的孩子按跪在地,妇人们拧着自家孩子的胳膊,哽咽着催促道:“快说话!” 孩子们不懂这些事情,只知道房屋被烧了,自己宝贝的玩具也都没了,家里好不容易养的鸡鸭鹅,全被烧死了。 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阿轩,你也看见了,我并没有逼你,这些村民们也没有埋怨怪罪你。” 林墨白盯着小景手里的拂尘,预备随时上手去抢,沉声道,“只要你把拂尘放下来,我保证,十天之内,还你一个全新的陈家村!我还会找附近的道观,给死去的二老做场法事,只要你愿意,我甚至能把那个叫作二虎的少年,收入林剑山庄。” “你好好想清楚,太过执拗只会伤人伤己。难道你要因为一时之气,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村民无家可归,沦落街头么?” 打蛇打七寸,林墨白一番话,直接就命中了小景的要害。 小景就是再生气,再怨恨,也不会放任这些村民们不管。 他心里清楚,就以自己的本事,绝对没办法短时间内重建一个陈家村。 只能去仰仗林剑山庄。 同时,小景也真真切切地明白了。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命中注定,他要同这些人纠缠不清。 那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出击,也许,他能博出一线生机。 全力以赴之后,不管是生是死,小景也都认了。 “好,我答应你。” 小景说完。手臂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手指一松,那柄拂尘就砸落在地,沾了不少灰尘。 林墨白大松口气,心道,幸好小景还有一丝理智,也幸好小景生性善良,否则今日只怕不好收场了。 他心疼地上被灰尘染脏的拂尘,赶紧上前捡起,刚要仔细将灰尘掸干净。 那拂尘便嗖的一下,飞出掌心,径直落在了道士的手中。 林墨白蹙眉道:“你是越宗主?” 越无尘嗯了一声,将拂尘好生收起来后,仅仅一个抬步的动作,便抵达小景的身前。 一把接住耗尽体力的小景,抬手探上他的天灵,将小景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罡气打散。 见小景累到晕了过去,越无尘忍不住长叹口气,暗道,冤孽。 “小景没事吧?” 林惊鸿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前,见小景昏睡过去,忍不住埋怨道:“大哥!你也真是的!难道你不知道小景的身体状况吗?怎么还跟小景打起来了?看把小景累的,都晕过去了!” 正在查探伤势的林墨白:“……” “你没看见,一直都是他在动手,小景在对我动手,你没看见?” 林惊鸿道:“我看见了啊,可是小景又打不过你啊!都怪大哥,老是拿话刺激小景!等小景醒来后,肯定又不理我了!” 林墨白:“……” 罢了罢了,横竖不是同母所生,一个两个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既然答应了小景,那就得信守承诺。 林墨白当即灵鸽传信回林剑山庄,召集一千个弟子过来,负责帮助村民们重建陈家村。 毕竟重建一个村子,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 林墨白在此地待不习惯,原本立马就要带着两个弟弟直接回林剑山庄。 谁曾想越无尘不肯放人,不仅不肯放人,还就地为小景疗伤。 林墨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吩咐四个门生扯着长布,站在四角,暂时替二人围上。 待小景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醒来后的小景头痛欲裂,和上次一样,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一锅浆糊。 梳理了好长时间,也只能回想起一点点记忆。 “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越无尘从旁道,将小景扶坐起来。 二人围着火堆坐着,周围还有好些火堆,村民们三五个成群的围坐在一起烤火。 林家兄弟就坐在不远处,一见小景醒了,林惊鸿立马就端过他大哥面前的点心,三步并两步凑了过去。 “阿轩,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来,吃点芙蓉糕垫垫肚子。这芙蓉糕可好吃了,你赶紧尝尝看,但也别吃太多,我大哥让门生们去镇上买饭菜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会儿咱们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林墨白:“……” 他默默把捏糕点的手收了回来,下意识又瞥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上杆子拿糕点哄小景了,又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不吃,不饿。” 小景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 他没什么胃口,抬眸去问越无尘,“大娘大伯安葬好了吗?” 越无尘道:“已经安葬在后山了,等天亮后,买些纸钱,你再过去祭拜一下。” “那二虎子呢?他怎么样了?” 越无尘:“二虎子中途醒来过一次,可能是惊吓过度,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已为他诊治过了,他并无大碍,只是暂时神智不甚清醒,眼下又睡了过去。” 顿了顿,他又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是蓄意为之。阿轩,如果你要怪,那便怪我,是我送了二老法器,我原是担心山中有邪祟作乱,会伤害到他们……只是没想到……” 小景知道,也明白。 一路上他都和越无尘同行的,基本上没有分开过。 知道越无尘并没有恶意。 如果当初越无尘没有给大娘大伯法器,也许在那次众人一起上山找人时,邪祟就会偷袭落单的二虎娘和二虎。 可若是没有越无尘给的法器,也就不会引来邪修纵火了。 冥冥之中好像天意如此。 小景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错,也不知道事到如今究竟该责怪谁比较好。 也许,就像林墨白说的那样,从始至终都是他的错。 如果当初他没有误打误撞来到陈家村就好了。 若是二虎娘不那么淳朴善良,没有收留他就好了。 小景在想,如果他没有降生在这个世间,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还会跟从前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 小景抱膝坐着,望着火堆,失魂落魄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二虎子也不会失去爹娘。”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这不是你的错!阿轩,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林惊鸿立马就急了,赶紧放下糕点,抓着小景的手,满脸认真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对,是我不好,那天在道场上,是我没有紧紧抓住你的手,才让你被人群挤散了。 若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归根结底,是我的错。阿轩,你千万不要埋怨自己,你要气就气我吧,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说到最后,林惊鸿鼻子一酸,哽咽道:“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怎么过的,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我找了很多地方,到处找,满修真界找,都快找疯了,就怕你在外面遇见危险!” 小景现在不想提这种事,把手直接抽了出来,不冷不热地道:“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好,我不说了。” 林惊鸿答应得也很爽快,又端起糕点,温声细语地从旁劝道:“你吃点糕点吧,阿轩,人死不能复生,你即便现在愁闷至死,那二位也不会起死回生了。” 小景自然知道,可他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他在想二虎娘临死前的话。 虽然小景从未见过真正的陈玉龙,可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么淳朴善良的爹娘,和敦厚老实的弟弟,小景不相信陈玉龙是个坏人。 可既然陈玉龙不是个坏人,又为什么会被道宗废掉手脚,逐出师门呢? 又为什么事关林景? 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林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景好多次想开口询问,可又清楚无比,越无尘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即便告诉他了,小景也对越无尘嘴里的话,不是十分信任。 他答应了二虎娘,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原委,那就绝对不能食言。 既然要查清楚七年前的真相,也为了让自己日后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小景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同越无尘回无极道宗。 一味地逃避是没有用的,这回他不会再逃了。 “我想亲眼看到陈家村恢复从前的样子。”小景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林惊鸿赶紧道:“那是必须的,我大哥说了,会让人重建陈家村,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阿轩,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依你!” “那就多谢林家主,还有林少主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恩怨相抵,再不计较此前种种。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林少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也望你能同令兄说一声。” 此话一出,林惊鸿更急了,忙道:“阿轩!我不是要你报恩啊,我没有要你报答我,我就是想让你消消气,想让你高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林少主是什么意思都好,横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养望林少主日后不要过来纠缠,我已经决定了——” 小景忽然抬起头来,目视着越无尘道:“越宗主,我想通了,我愿意同你回无极道宗,我想入玄门,想学道术,我不怕吃苦,我想学。” 这本就在越无尘的意料之中,但多少也在意料之外。 原本越无尘是想以人心不古,世道险恶,来劝说小景入玄门,重修道法。 谁曾想最终促使小景想通的,居然是两条血淋淋的生命。 越无尘也不知,小景今后入了玄门,重修道法,到底是福是祸。 他只知道,他的小徒儿林景,正在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好,本座答应你,必定会亲自传授你道术,从今往后,再也无人能欺负你。” 越无尘低声道,也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幸而小景并没有埋怨他,还愿意同他回无极道宗。 他不会逼迫小景沿用林景的身份,而是破格收小景为亲传弟子。 往后,他在小景面前只当慈师,不当严师。 必定用生命护着小景。 “可是……可是我怎么办?你不跟我回林家,那我怎么办?” 林惊鸿急了,苦苦哀求道:“阿轩,我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你,求求你,跟我回家好不好?阿轩,我们能重新做朋友吗?阿轩?” 小景摇头,果断地拒绝道:“我们再也无法做朋友了。” “那你把我当仇人也好,随便什么人都好,我要跟你一起回道宗,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越无尘听罢便道:“林少主,你当无极道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我不管!反正阿轩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哪怕是让我当个看山门的门童,砍柴挑水的外门弟子也行,只要让我跟阿轩一起入道宗,我怎么样都行!” 林惊鸿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呵。 “你行什么?堂堂林剑山庄的少主,怎能去无极道宗当个看山门的门童?还砍柴挑水……亏你想得出来!你可还知道,你是林家的少主?” 林墨白冷漠又有些刻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惊鸿很不服气地道:“那我不当林家的少主了!我不当了!” “你!你再敢说一遍?”林墨白气得恨不得抬手掌他的嘴,咬牙切齿道,“你说不当就不当了?岂能如此儿戏?!” “本来少主的位置,原先就不是给我的,明明当初这个位置是二哥的!是二哥怕你们不肯接我回家,所以才把少主的位置让出来给我的!” 林惊鸿霍然站了起来,攥紧拳头,低声道:“我什么都知道!当初整个林家都不肯接纳我,你们都想放任我在外头自生自灭,只有二哥,只有我一母同胞的双生哥哥,只有他想让我回家!” 林墨白铁青着脸呵斥道:“胡言乱语!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林惊鸿的目光瞥向抱膝坐着的小景,看着他麻木的神情,以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一如既往地和大哥顶撞。 再因为顶撞,被大哥劈头盖脸地训斥,甚至挨了打。 那小景会不会有一点点反应? 会像当初二哥那样,把他护在身后吗? 还会像二哥一样,满脸心疼地安抚他吗? 应该会有一点点情绪变化的吧? 最起码会抬头看他一眼的,哪怕就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如此这般一想,林惊鸿忽然就想试试了,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在小景心里,到底有没有任何一丝丝的位置。 自己的委屈和痛苦能不能引起小景的一丝怜悯了。 林惊鸿深呼口气——毕竟他和大哥顶嘴,都顶了十多年了,早就有了一定的斗.争经验。 知道说什么话,最能勾起大哥的火气,也最能让大哥风度全无,甚至一耳光直接抽上来。 “都怪阿娘!是她的错!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受苦!还有阿爹,从我一生下来就不管我!放任我在外头流浪,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我!” “住口!” 诚如林惊鸿所料,只要他一骂爹娘。他的好大哥就会勃然大怒,然后风度全无,不顾身份地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极响极响的。 这一巴掌重得林惊鸿差点以为,自己的脑袋要被扇飞了。 牙齿磕到嘴里的嫩.肉,舌尖立马就尝到了血腥味。 耳边也嗡嗡乱响。 这里动静大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村民纷纷望了过来,就连门生们也探头探脑地观望,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52章 大哥觉得小景睚眦必报 “林惊鸿, 你都多大了?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你从小到大学的礼义廉耻,全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大哥的声音还在耳畔嗡嗡乱响。 林惊鸿却一点都不在意。 若是换作从前,被大哥当众责骂,他肯定要委屈地连夜离家出去, 跑出去疯闹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 非得二哥亲自下山哄他, 把他哄高兴了, 他才会不情不愿地跟二哥一起回林剑山庄。 眼下, 林惊鸿只想知道小景是什么反应。 迫切地想知道,小景会不会心疼他挨打挨骂。 可是让林惊鸿很失望的是, 小景从头至尾,一直抱膝坐着,动都没动,甚至连眼尾的余光都没瞥过来。 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或者说是,小景毫不在意, 一直盯着面前的火堆发呆。 越无尘也没说什么, 默默地添了几根木柴。 唯有林墨白还铁青着脸, 疾言厉色地责骂。 “我再也不要理大哥了!” 林惊鸿那个委屈的劲儿,瞬间就涌了上来, 转身就往林深处跑了。 “惊鸿,你给我回来!” 林墨白气得大喊,可越喊林惊鸿跑得越快。 他又忍不住望向小景,想看看小景见到林惊鸿被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让林墨白也很失望的是, 小景什么反应都没有。 在火光的照耀下, 小景的脸漂亮得不像话, 睫毛又黑又密, 此前的血点褪去之后, 那双眸子再度平静下来。 温柔宁静,波澜不惊。 好像世间就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小景为之动容。 林墨白忍不住道:“我方才……方才失手打了惊鸿。” 小景还是没什么反应,望着火堆发呆。 “阿轩。” “嗯?” 小景这才有了点反应,他有些迷茫地转过脸来,问:“林家主有何吩咐?” 林墨白耐着性子道:“我说,我方才失手打伤了惊鸿。” 小景:“哦。” “……”林墨白觉得这个哦字,实在太过冷淡了,又问:“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 “没有。”小景摇了摇头,想了想,他又道:“那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你打了他,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林家主是舍不得自己打弟弟,想让我效劳?” 说着,小景抬起头来,用和林景完全一样的眼神望了过去,“好说,好说,但凡事都要讲条件,若是林家主愿意慷慨解囊,再给陈家村每户人家,置办一些鸡鸭鹅,即便林家主吩咐我,去把林惊鸿打死,我也会照做不误的。” 林墨白气得脸色又开始发青了。 真是他的好弟弟们啊! 一个比一个气人! 大有一番不把他活活气死,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林墨白很气短地说了一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也罢,只当他是上辈子行了什么恶事,此生才要还这份孽债。 也刚好此前被林墨白吩咐,去镇上买些饭菜的门生回来了。 门生从旁恭恭敬敬地道:“家主,饭菜已经买回来了,家主想在何处用饭?” 其实在哪儿用饭都差不多,此地如此偏僻,又才经过大火焚烧,条件艰苦。 林墨白原本有些饿,自从小景独自不告而别后,他食不知味,夜夜不能安眠。 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景,便想着小景在外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应当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便想着让门生出去置办些可口的饭菜,哪怕小景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顺带还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惊鸿,这阵子也没有好好吃饭,眼看着清减了许多。 谁曾想,一个弟弟被打跑了,还有一个弟弟阴阳怪气地同他顶嘴。 林墨白这胸腔里的气血,又开始阵阵翻涌了。 忍了又忍,林墨白才吩咐道:“我不吃,留一份给少主,再挑几道好菜——” 他对门生使了个眼色,门生见状立马会意,忙应了声是。 之后便招呼着几个门生,扯过一面长布,将饭菜从盒子里一样一样地端出来摆好,才退到一旁守着。 林墨白深呼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同小景道:“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紧赶慢赶做了这些,我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便吩咐下去,荤素都做了几道,你且尝尝看。” 小景把头又扭了过去,对林墨白说的话置若罔闻。 “阿轩,你即便再生气,也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现如今只是凡人之体,受不住饿,若是饿出个好歹来,那你就更加保护不了那些村民了。” 林墨白凑了过去,半蹲下来,捡起一双筷子,往小景手边一递,又道:“阿轩,听话,多少吃一点,这些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小景没接,一来,他心事重重的,的确没什么胃口。 二来,他不想接受林墨白的施舍。 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肯再受林墨白的恩惠了。 越无尘见状,便开口道:“他不吃便罢了,林家主何必要为难他。有这闲工夫,不如入山寻一寻令弟,实不相瞒,这附近的孤山地势凶险,时常有野兽出没,眼下天色已晚,村民们从前为了打猎,还设下了不少陷阱,若是伤到了令弟,那可就不好了。” 林墨白听罢,眉头都蹙了起来,下意识往林深处望了一眼。 恰好林鸟阵阵飞了出来,月色冷清,整片山脉都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亮。 思及林惊鸿从小就怕黑,行事又极为莽撞,若是一怒之下跑入深山,再遇见什么危险,那如何是好。 立马便要起身去寻林惊鸿。 可猛然想起,小景才刚刚醒来,滴水未沾,颗米未进,又如此闷闷不乐,恐会憋出心病来。 便稍作犹豫了一番,林墨白吩咐左右的门生道:“去搜山,务必将少主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他若不肯,便是绑也给我绑回来!” “是!” 一声令下,十多个门生手举火把,往山中寻去。 小景并不关心林惊鸿的安危,反而比较关心村民们吃饭了没有,便抬头问:“越宗主,村民们都吃了吗?” 越无尘道:“你放心吧,他们都吃了,此前我们一起买的米和肉,下午送来了。村民们在废墟中寻出了未烧坏的铁锅,便煮了米粥。眼下好多人已经休息了。” 顿了顿,他又问:“我给你留了一碗,你现在想喝么?” 林墨白一听,当即有些不快,直言不讳道:“米粥有什么可喝的?那锅子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上面极是脏污,只简单用水清洗了一番,怕是不甚干净。况且,那米粥也凉了,如此残羹冷炙,有什么可吃的?” 小景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但听他如此一说,心头立马就涌起了一股气。 他立马同越无尘道:“我要喝的。” 然后双手接过碗,故意当着林墨白的面,将碗里的米粥一仰而尽。 小景甚至知道,林墨白很讨厌吃饭发出声音,也很讨厌脏污。 便故意吨吨吨地往嘴里倒,因为喝得太急,又猛烈咳嗽几声。 最后抬手一把将唇角黏的饭粒擦拭干净。 “只有眼睛不干净的人,才会看什么都觉得脏!” 小景将碗翻了过来,有些挑衅意味地望着林墨白,又道:“我喝完了,也饱了,林家主看够了没有?” 这一举动再一次勾起了林墨白的怒火,并且真切地明白了,小景就是故意的,故意同他对着干! 他上一刻才说村民们煮的米粥,不甚干净。 结果下一刻,小景就连汤带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还当着越无尘的面,如此挑衅他! 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顶撞他这个大哥? “算我多此一举了!不吃便罢!” 林墨白冷声道,起身,背过身去,正欲吩咐门生把这些饭菜全部都给倒掉,哪知门生全去寻找林惊鸿了,竟然连一个都不在。 偏偏小景还催促道:“林家主,能麻烦把你的破烂东西收起来吗?你把东西都堆我这里,我看得眼疼。” 林墨白的气都喘得比寻常粗了,暗暗安抚自己,自家弟弟,不值得真的动怒。 只要小景没有挨饿便好,其余一概不重要。 现如今小景同他还有些误会隔阂,待接回林剑山庄,好好相处一阵,便能冰释前嫌了。 到那时再找人慢慢教小景规矩,不急。 眼下既无门生帮忙,小景又催得太急。 林墨白不得不复蹲下身来,自行将分毫未动的饭菜,一样一样收回盒中。 可他自出生起便锦衣玉食,生在了锦绣堆里。 何时也没自己动手收拾过碗筷。 又在小景的反复催促之下,林墨白笨手笨脚地开始收拾,一不小心饭菜里的油点就飞溅在了衣袖上。 小景也很适时地“啊”了一声,从旁慢悠悠地说:“把衣袖弄脏了呢,可是此地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只有几条污浊不堪的小河——” 他故意在污浊不堪四个字上,加重了声调,“林家主恐怕不能沐浴更衣了,真是让人失望。” “无妨,使个清洁之术便是了。” 林墨白蹙紧眉头,只觉得被油溅脏的衣袖,实在太碍眼了。 恨不得赶紧把衣裳换下才好。 可也知道此地偏僻荒凉,怕是没有条件沐浴更衣了。 只得赶紧收拾好了碗筷,使个清洁之术便是了。 哪知小景却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墨白。 直盯得林墨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忍不住抬眸与小景四目相对,他问:“你盯着我看作甚?”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此前我不小心吐到你身上了,后来晚上你潜入我的房中时,我见你好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衣服真好看啊。” 小景冲着林墨白笑了笑,露出了一副完全看透他的眼神,学着他略带嘲弄的语气道:“原来,你也会使用清洁之术啊!” 此话一出,林墨白的手下意识一抖,不小心将装着红烧肉的盘子打翻,肉块混合着油汤滚落了一地。 甚至还有油汤飞溅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是油汤太烫了,还是怎么了,林墨白的脸忍不住热了起来,低声道:“并非如此,我当时只是……” “你当时只是觉得被人弄脏了衣袖,真的很脏很脏,脏到你明明知道,我那时痛楚难忍,食不下咽,很有可能活不过当晚,你都没有想过,要怎么让我这个无法进食,连喝口水都很艰难的凡人,尽量吃点东西。” “甚至,你神色冷漠,无比嫌弃我的吃相,觉得我是故意不好好吃饭,才把饭菜吐出来,又故意弄到你身上的,对不对?” 小景说话总是不急不缓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声音也很轻。 语气平缓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落在林墨白耳朵里,就是那么的不、中、听! 林墨白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 又突然发现,他没什么可解释的。 当时也只是本能反应,觉得那很脏。 遂下意识就回去换了身衣服,甚至把那身被弄脏的衣服,直接让人丢掉了。 根本没有想过小景会观察得如此仔细,又记得如此清楚。 更加没想过,原来小景还会记仇,把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拿出来说道说道。 这太不像林景了。 林景就从来不会将这点小事记在心里,为人宽容大度,豁达爽朗,哪里像小景这般斤斤计较,睚呲必报。 林墨白望着小景平静的脸,甚至还想着,若是小景有朝一日,重新修道,只怕依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情。 日后怕是不会给林剑山庄带来荣耀,还会与林家成为仇敌。 与其让小景反过来狠咬林家一口,还不如彻底断了小景的修道之路,让其终身无法修道。 只当个普通的凡人,碌碌无为一生,也好过将来有一日,小景恢复记忆后,仗着修为高深,肆意妄为,为祸世间,再走了当初一模一样的路。 如此这般一想,林墨白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小景的目光顿时深沉了许多。 越无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异样的眼神,抬手将小景护在身后,冷声道:“林家主,令弟迟迟未归,你还不去寻他?令弟一向任性妄为,方才又受了委屈,只怕要气上许久。” 林墨白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暗道是自己太多疑了,小景何来的本事,能重修道术,只怕终其一生,连个门中最普通的弟子也不如。 当即也从善如流地笑道:“多谢越宗主提醒,在下这便去寻。” 顿了顿,他又对着小景意味深长地道:“阿轩,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之后便起身往林深处走去。 小景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方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即便他反应再迟钝,再什么都不懂。 也察觉到方才林墨白对他动了杀意。 深呼口气,小景更加确信,自己一定要修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好自己,还有身边重要的人。 从目前来看,也许同越无尘回无极道宗,才是最安全的。 “阿轩,夜深了,你也累一天了,睡吧,睡醒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越无尘从旁轻声道,铺了一堆干草,让小景躺下去。 小景没拒绝,才一躺下,身上就盖过来一件衣衫。 低头一看,却是越无尘的道袍。 “睡吧,我会在此守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不知道是否太过疲惫,还是潜意识里对越无尘有了一定的信任。 小景抱着双膝,把自己缩成了很小一团,没一会儿就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小景再一次回到了雪山,也再一次看见了雪地里躺着的林景。 他看见林景仰面躺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周身的白雪。 林景的嘴微微张着,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还参杂着些许破碎的内脏。 小景在梦中并没有觉得恐惧,反而缓步走了过去。 并肩同林景躺在了一起。 他想知道,林景临死前在看什么。 可头顶灰蒙蒙的,雪越下越大几乎要把林景给埋住了。 小景忍不住侧头望了过去,就见林景的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但声音听起来很浑浊,根本就听不清楚。 小景凑过去,倾耳细听,就听见那一声声沙哑的,哀怨的,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师尊。 师尊…… 待小景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醒来后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二虎娘喊他起来吃饭,正要答应一声。 冷不丁想起,二虎娘已经不在了。 小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身上还盖着道袍,昨夜的火堆已经灭了,只留下一堆灰烬。 越无尘守在他的身旁一夜未睡,见他醒了,便将道袍取回来,重新穿戴好,又递了个水囊过去。 小景默默地喝了口水,抬眼见不远处围着一堆林家的门生。 那些门生手里扯着长布,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硬生生地围出一片方方正正的小房间。 里面正传出林墨白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你让大哥说你什么才好?多大的人了,受了委屈,还动不动就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全须全尾的?拖着一条手臂,到处瞎跑,很好看?” 然后林惊鸿就气冲冲地说:“那也不关大哥的事!快放开我!放开!” 林墨白:“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帮少主解开绳索,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 而后起身,一把揭开长布,正好同小景四目相对。 林墨白手里还拿着林惊鸿染血的衣裳,见小景醒了,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小景却率先把头脸转了过去。 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甚至都没开口问一问,林惊鸿怎么样了。 难道小景现如今就这般的铁石心肠,不认他这个大哥便罢了,居然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置之不理。 如冷漠疏远,若是带回了林剑山庄,只怕和林惊鸿合起伙来,两个人能一天气他十几回。 原本家里有个混世小魔王林惊鸿,就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结果又来了个不动声色就能把人气死的小景! 林墨白暗道,自己只怕早晚要死在两个弟弟的手里。 愤怒之下,一把将手里染血的衣服丢给门生,林墨白冷声道:“去清洗干净,尽快弄干,让少主换上。还有,少主腿上有伤,这几日的饭菜都尽量清淡些,他不吃辣的,昨日菜里放了辣椒,以后不许再放了。” 门生应是,赶紧下去洗衣服了。 林墨白说话算话,果真召集了一千余人过来修建房屋。 不仅如此,越无尘便以道宗的名义,借用附近道观的道场,为死者超度念经。 整个过程中,二虎子都抱着小景嚎啕大哭,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爹娘已经去世了。 又从村民口中得知,眼前的道士也不是他的哥哥陈玉龙。 二虎子只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哭着抱住小景,求小景不要再丢下他了,让小景带着他一起去道宗找哥哥。 村民们也都很可怜二虎子,声称日后会把二虎子当亲生儿子照顾,将他养大成人。 也期望着真正的陈玉龙能赶紧还俗回来。 之后小景又去了坟前祭拜了二虎爹娘,给他们烧了些纸钱。 跪在二老的坟墓前,小景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着,一定会帮大娘查清楚,陈玉龙当初到底因为何事,才会被废掉手脚逐出师门。 林墨白在此地坚持了三天之后,实在坚持不住了。 这里没有床,没有热饭热菜,夜里睡觉还得睡在地上。 更让难以忍受的是,还不能沐浴更衣。已经连续三天晚上,在这种荒郊野岭过夜了。 最让林墨白忍受不了的是,在这三天时间里,他亲眼看着小景又出去给林家“丢人了”。 不仅跪在凡人的坟前烧纸钱——林家的子弟,何时膝盖这般软了? 还给村民们熬粥——最可气的是,全都有份,哪怕是林家的门生们都有份,偏偏林墨白没有! 当然,林墨白争的也不是区区一碗薄粥——他还嫌脏呢,在那种大锅里煮出来的,烟灰都会飘进去——他在意的是,其他人都有,甚至小景还特意寻了个破碗,喂着村里死里逃生的一条小白狗。 连狗都有份,偏偏就林墨白一个人没有,简直岂有此理! 林墨白斜眼一瞥,见林惊鸿捧着小景给他盛的半碗米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不舍得喝,一直捧在手里,用嘴小口小口地嘬! 一小碗寡淡的米粥,硬是被林惊鸿喝出了琼浆玉酿的架势。 都喝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喝完! 要不是有布挡着,林家的脸都快要被林惊鸿丢尽了! “别喝了,有什么好喝的?吃相如此难看,林家平时少你饭吃?作出这么一副难看样子?”林墨白压低声儿训斥道。 见林惊鸿捧着碗,继续小口小口嘬,半点不为所动。 他忍不住接着训斥:“本来就弄丢了一条手臂,先前又掉到了捕猎的陷阱里,被底下的木刺扎伤了腿,若是连腿也废了,你今后要怎么办?” 林惊鸿丝毫不在意道:“我身子骨结实着呢,哪里那么容易就残废了?” 其实他当时看见那个捕猎的陷阱了。 本以为小景一定放心不下他,一定会去找他的。 便想也不想,直接跳进了陷阱里,故意把自己弄伤的。 林惊鸿当时还嫌自己伤得不够重,怕小景不会心疼他。 还摸索着操起一块石头,哐哐哐地往腿上砸。 这才弄得整条右腿鲜血淋漓的。 结果没曾想,最后找来的并不是小景,而是大哥。 这让林惊鸿好生失落。 不过有了小景给的一碗薄粥,林惊鸿又突然觉得,受点伤太值了。 他要是没受这伤,兴许小景还不给他盛呢。 如此这么一想,林惊鸿心里又开心了,美滋滋地捧着碗喝粥。 哪知忽然一道劲风袭来,手里的碗居然被打落在地。 立马碎成了几块。 林惊鸿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怒道:“大哥!你做什么?” “不许再喝了!”林墨白收回衣袖,满脸恨铁不成钢地道,“别让外人看了林家的笑话!” “大哥,谁让你把小景给的米粥打翻了?谁让你打翻的?!” 林惊鸿急了,也顾不得自己腿上还受了伤,一下从躺椅上翻倒在地,赶紧爬过去,用手去抓地上的米粥。 可他只有一只手臂,手掌又被碎瓷片割伤,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惊鸿!” 林墨白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搀扶他,又惊又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小景第一次为我下厨,我还没喝完啊,谁让你打翻的?谁让你打翻的!” 林惊鸿抬手将人推开,气得红着眼睛道,“你别碰我!都怪大哥!要不是当初大哥二话不说,一上来就对小景要杀要剐的,小景怎么可能不理我了?!” 这里动静一大,外头的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妇人凑了过来,压低声儿道:“阿轩,你听,里面又吵起来了,不就一碗米汤,你再盛一碗给那位公子送过去吧?” “他不用,他不饿。” 小景神情冷漠,将锅里最后一点米粥盛了出来,嘴里吆喝着,“小白,过来喝粥了。” 恰好林墨白实在哄不好弟弟了,正拿着上好的白瓷碗出来,预备豁出老脸给林惊鸿讨一碗粥。 刚好就撞见小景拿粥喂狗。 那妇人道:“完了,这是来要粥喝的。” 小景听罢,蹙眉道:“不好意思,林家主,我没喊你,我喊的是它。” 抬手指了指脚边正摇着尾巴舔粥的小白狗。 林墨白,小白,小白狗。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了。 第53章 大哥害怕小景重登仙途 林墨白积压了整整三天的怒火, 终于还是在此刻爆发了。 猛然一下将手里的白瓷碗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吓得正在舔粥的小白狗,夹着尾巴嗷呜嗷呜地乱叫。 林墨白为的并不是区区一碗薄粥, 从始至终都不是区区一碗薄粥! 而是小景对他的态度, 还有对林惊鸿的态度! 那妇人也吓了一大跳, 瑟缩着肩膀, 战战兢兢地道:“粥……粥没了, 公子若是还想要, 我去给公子煮,成……成吗?” 这些村民们都明白, 便是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出钱出力为他们重建家园。 遂根本不敢得罪, 连忙要去生火, 打算再去煮一锅米粥出来。 还一叠声儿地求着,请林墨白不要生气。 小景拦了一把, 摇头道:“不必了,他这火是冲着我来的, 大婶先回去吧, 我不会有事的。” “这……” 那妇人不甚放心,可见小景坚持,也只好先抱起受惊的小白狗离开了。 等人走了,小景也没搭理他, 自顾自地蹲下身去, 用竹刷将铁锅清洗干净。 如今天热, 饭菜都放不住的, 要是不收拾干净, 食物便会发臭。 他什么都没有, 一没钱财,二没家室,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些村民。 只能多做一些活,心里才能好受些。 林墨白冷着脸,沉默不语,一直盯着小景。 见他捋起衣袖,手里拿着一根竹刷,在那个黑黝黝的铁锅里,反复刷洗。 米浆混着脏水,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竟然也没觉得脏,一个人默默做事。 这种粗活,在林家都是最下等的婢女才会去做。 还有小景身上穿的衣服,这是什么破烂东西? 灰扑扑的不说,布料一看就是最下等的,边边角角都被磨出了线头,什么花样款式都没有,一看就是拿别人穿旧了的衣服,再缝缝补补改改,又拿给小景穿了。 小景没有束发,只用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带子,把头发扎了起来。 脚下穿的鞋子也不好,还沾了不少泥点。 更莫说什么玉佩香囊锦带,要什么没什么。 若不是模样生得还不错,同山沟沟里出来的村野莽夫没什么不同了。 不过,若是再纵容小景在外头流浪,不用太久,至多半年时间,小景混入穷乡僻壤间,与此间凡人再无任何不同了。 没准还要沾染一身的市井气,原本名声就不好,不干不净的,若是再因为贫贱,行出了什么有辱门风之事,姨娘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够安息? “别做了,脏得很,快把东西放下,手擦一擦,我有话要同你说。” 林墨白凑上前去,掏出一方丝绸面料的手帕,遥遥递了过去。 目光不由又望向了小景脏污的双手,还有浆洗得发白的旧衣。 再看看自己从头到脚光鲜亮丽,锦衣玉带,就连手里的帕子都雪白干净。 好像连鞋底都比小景干净很多。 自己站在这里,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林墨白想将小景也拉到自己的身边,可又因为小景的肮脏不堪,而显得迟疑。 “我不会再给林惊鸿任何东西了。” 小景终于把锅洗好了,手上还沾了不少清水,他并没有接过林墨白给的帕子,随手在腰间擦了擦,“你弟弟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在锦绣堆里长大,自然是吃不惯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东西。” 林墨白的眉头狠狠跳动起来,明明小景说话的口气很温和,脸上也没什么情绪。 但总给他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让人听了,心里就十分不舒坦。 并且隐隐有拱他火气的架势。 深呼口气,林墨白尽量用商量的语气,同小景道:“你也可以和惊鸿一样,过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小景摇了摇头,甚至还有点嘲弄地笑了笑,道:“我便算了,我不想接受林家的施舍。” “这如何能是施舍?只要你肯同我回林剑山庄,肯喊我一声大哥,我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依你的?” “果真?” “自然千真万确!” 小景听罢,稍微想了想,然后满脸认真地说:“那我想和林惊鸿换一换,我想当林剑山庄的少主,让他当恶名缠身,受人冷嘲热讽的常轩。” 林墨白一听,当即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这绝不可能!你换一样要求!” 小景也很听话,让他换个要求提,他也不磨蹭,立马又道:“林惊鸿曾经当众辱我,骂我是个断袖,那我也要你当众辱他,骂他是个残废。” 他自认为这个要求比上一个,要简单太多太多。 并且也不过分啊。 因为本来就是林惊鸿先开始的,再说了,小景不知道爱恨,从未与人断袖过。 可林惊鸿却实打实的,就是个残废啊,断了一条胳膊,那么明显,只要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 况且,残废远比断袖,羞辱人的意味要轻得多。 如此一比较,这个要求太简单了。 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也不需要特别多的人在场,哪怕就是当着这些村民,还有门生们,以及越无尘的面,说上一句“林惊鸿,你就是个残废”! 就这一句便可以了。 反正小景也没有提要求说,要让林墨白一口气不带停的,痛骂林惊鸿是个残废一百遍。 他没那么提要求的。 可是林墨白听罢,居然用那种很难以置信,也很厌恶的目光望向了小景,薄唇微微一抿。 一个字都没说,但小景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林墨白其实想表达的是:你怎么这么恶毒。 “不可,你再换一个要求便是了。”林墨白摇了摇头,又让小景继续换。 小景也没跟他争执,几乎没多思考,便开口道:“好,我最后再提一个,我不想当林景的替身,我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你要带我回林剑山庄,势必要给我一个身份吧?那好,我要你昭告修真界,从今日起,认南阳常家庶子常轩为义弟,此后必待他视为亲弟,荣辱与共,外间再敢有任何风言风语,必诛不饶。” 林墨白听了,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这事他是绝对办不到的。 这个“常轩”实在上不得台面,整个南阳谁人不知? 林家的确家大业大,但怎么说也是正道家族,行不出来杀人灭口之事。 再者说了,堵一人之口简单,可难的是堵上千人,万人之口。 这悠悠之口,如何能堵得住?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啊! 林墨白不想看见林家祖辈的心血,就这么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势必不能答应小景这个条件。 但已经连续拒绝了小景两个条件,林墨白暗暗思忖,若是再拒绝一次,恐怕会伤了小景的心。 权衡一番利弊,林墨白才斟酌着用词开口道:“我可以收你为义弟,也可以让你和惊鸿一样,在林家闲散度日,但不能是常轩这个身份,我早已经替你想了几个,你看这样可好?” “便说,你是我在外偶然遇见的乡野少年,自幼无父无母,独自在深山老林中修行,我与你一见如故,志趣相投,便带你回林剑山庄。” 顿了顿,林墨白又道:“或者,便说你原本是林家一远房亲戚的独生子,因家中突逢变故,如今举目无亲,便来林剑山庄投奔。” “还是说,这两个都不好,若是你不喜欢,我再替你想想,可好?” 小景定定地看着林墨白,好像要透过这么一张俊朗的面容,看看这好看的皮囊 一面说,只要自己肯回林剑山庄,那就什么条件都答应。 一面又立马反口,对他提出的条件置若罔闻。 甚至还“好心好意”地替他编故事,拟一个新的身份。 而这些身份说到底了,全是孤苦无依的小可怜虫。 也许这种身份会让人觉得可怜,也会勾起旁人的怜悯。 但也间接把小景说成一个“乡野莽夫”,或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也势必就会让人对小景,产生一种很不好的想法。 让外人误以为小景是贪慕虚荣,趋炎附势,哗众取宠的小人。 会让小景一生都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在林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根本抬不起头来。 若是小景往后懂得讨好巴结林家兄弟,那旁人只会说,那是他知恩图报。 可若是小景日后冷脸相待,那旁人又会说他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小景听了,倒也没怎么生气,只觉得挺滑稽的,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墨白被他笑糊涂了,便问道:“你笑什么?这样不好吗?” “你认为的好,在我眼中其实就是你继续羞辱我的手段而已,若你真心实意想给我换个身份,理由多的是,何必要挑那几种?你想不到是吗?那我替你想!” 小景缓步逼近,一字一顿道:“你大可以说,你弟弟林惊鸿此前被罗素玄所伤,是我这个乡野少年舍命相救,为了报恩,才将我接回林家!” “你还可以说,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之士,失手误伤了我,为了弥补你们所犯下的过错,遂接我回林剑山庄休养!” “这么好的理由,你偏偏一个都不用!非得把我捏造成贪慕虚荣,趋炎附势的小人!” “你表面不说,可实际上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逼着我报恩!但凡我不报恩。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林墨白没想那么多,本以为那都是绝佳的理由,没曾想小景反而想了很多。 原来小景不仅睚眦必报,心胸还如此的狭隘。 不仅狼心狗肺,还不知好歹! “我并没有那般想!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想!若你行得端,坐得正,又何须顾及他人的看法?若你心中无鬼,又怎会对此事如此大动肝火?说到底了,当初又无人逼迫你,你若真心厌恶那种事情,又为何让那些男人进出你的房间?” 林墨白说着说着,就带了火气出来,压低声儿道:“但凡有些骨气的,有些教养的,必定会抵死不从,反抗到底!更甚者,会因此一死血耻!” “可是你并没有啊,阿轩,你不仅没有,后来还跟着罗素玄逃命了,我不相信惊鸿一路上,没有告诉过你,罗素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惊鸿没有提醒你,劝阻你。” “但你却从未听劝,甚至……甚至和罗素玄不清不楚的!你说话都如此有条有理,难道在罗素玄面前,就分不清楚何为廉耻了?你就一点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终于,林墨白还是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了。 将那些他觉得羞耻的,有辱家门的,恨不得从未发生在小景身上的遭遇,说了出来。 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定罪。 根本就没有听小景解释,也没有给过小景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直接将他定罪了。 将他定义为“不知羞耻”,“淫—乱”,“丢人现眼”,“为虎作伥”的恶人。 如果这些说的都不是小景,那么就连小景听了,也会觉得林墨白说的那个人,行事作风的确大有问题。 可是……这些都不是真的。 即便小景没有太多的记忆,可不久前,越无尘施法让桂芬附身时,就已经证明过了,小景是个洁净之身。 从未与任何人亲近过,干干净净的。 原来,在林墨白心里,自己居然是那样恶心的人,怪不得林墨白会对他如此这般了。 小景也终于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一个人如果早就心存芥蒂,那芥蒂就会像是一颗种子,在心底慢慢生根,然后发芽,一点点地长成参天大树。 最终会占据整个心房。 哪怕曾经林墨白的确对他有过愧疚和怜悯,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厌恶。 小景攥紧拳头,努力将不听话的眼泪往回憋,不能哭,死都不能哭。 他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正好,阳光明媚。 阳光洒在面颊上,温暖又舒服。 可当他一低头,却又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寒气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脏。 “我会记住今日林家主同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小景攥紧拳头,满脸认真,一字一顿道:“我对天发誓,以命起誓,会将今日所受屈辱,十倍,百倍地偿还回去,天地可证!” 此话一出,林墨白很明显感受到从小景身上又散发出了浓郁的罡气。 凌厉的劲风宛如摧枯拉朽一般,将周围的草木卷得簌簌作响。 而同时,林墨白在小景身上,又再度看见了林景的身影。 越来越像了,透过小景,他几乎都能看见了当初风光无限,怜悯众生,但也杀伐果决的林景。 也许有朝一日,小景真的能如他自己所言一样,重登仙途。 若到了那时,小景与林家交恶,只怕不是来报恩的,而是来讨债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小景一直“傻”下去,让林景彻底成为所有人头顶的明月,心头的禁.忌。 林墨白攥紧拳头,袖中的长剑倏忽落至掌心,他一把握住剑柄。 满脸复杂地望着面前站着的瘦弱少年,心里暗道,照影啊,照影,不要怪大哥心狠手辣,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 他会下手快一点,不会很痛的,只要挑断小景的手脚筋就可以了。 就好像林墨白只能给林惊鸿做出一条假手臂,但没办法让骨肉再生一样。 越无尘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至多就是把小景的手脚筋给接上,可被玄门上等的法器所伤。 即便把小景的手脚筋给接上了,也没办法完全恢复了。 重登仙途注定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景不会再有机会报复林家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一辈子都会如此碌碌无为,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林墨白不会舍得让小景活得太痛苦。 会把他带回林剑山庄,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 会尽量满足小景的要求,再也不会伤害小景了。 林墨白握着剑刃的手,一直不停地发抖。 他也不忍心下手挑断亲弟弟的手脚筋,但小景太冷漠了,太恶毒,也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连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林惊鸿,都能如此冷若冰霜。 若是再修了无情道,修成之后,小景的心里怕是半点感情都不剩了。 小景也察觉到了林墨白对自己的杀意,浑身的罡气越来越盛,在他周围凝结成壁。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好像仇人一样对峙着。 直到听见林惊鸿的叫喊声:“大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大哥,你是不是又去欺负阿轩了?大哥!” 林墨白没有理会,脚下往前挪了一步,压低声儿道:“阿轩,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要不要唤我大哥,愿不愿意同我回林剑山庄?” 他说出这话时,满心期盼着小景能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要把事情闹得如此难看。 彼此给对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偶尔服软一次,又能如何?能要了小景的命去? 可小景却摇头,一字一顿道:“那我宁可死!” 此话一出,空气都似乎凝固住了。 周围狂风四起,吹得落叶翩飞,林惊鸿坐在帐中,觉得这妖风阵阵,不同寻常。 忙起身,踉踉跄跄地扯开帐子,一眼便看见自家大哥掌心藏着的剑刃! 当即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林惊鸿还没来得及思索,为什么大哥明知道小景就是二哥,还要对小景动剑,下意识就大喊道:“大哥!” “闭嘴!瞎喊什么?这里没你的事!” 林墨白侧眸瞥了一眼林惊鸿,犹豫着,要不要当他的面,挑断小景的手脚筋。 或者是再寻别的机会。 忽觉眼前一恍,越无尘不知何时飞身而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小景身前。 越无尘先是看了一眼小景,轻声询问道:“阿轩,发生什么事了?” 小景不答,周身的罡气宛如风刀霜剑一般,呼呼呼地高速旋转。 林墨白便道:“越宗主,你来的正好,小景好似心情不甚好,又想对我动手。” “本座并未询问你。” 越无尘根本不理会林墨白,见小景紧绷着脸,眼眶有些泛红,便猜测,应当又是林墨白说了什么。 当即心头一怒,忽一掌冲着林墨白打了过去,林墨白早有准备,提剑一挡,锵的一声,剑气四溢,他也连退数步,才堪堪将劲儿泄/尽。 “林墨白,本座已经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切莫再来招惹阿轩!为何不听?!” 越无尘仅一个抬步,瞬间闪现至林墨白的身前,抬手一招,长剑入手。 极凌厉的一剑平削而去。林墨白赶紧提剑一挡。 两剑相接,剑光四溢,将周身一片林木摧毁殆尽。 溢散开来的灵力,也波及到了正在紧赶慢赶修建房屋的村民。 好不容易才盖起来的木头房子,再一次轰然倒塌。 那些村民吓得四下逃窜,又急又怒之下,掩面跺脚大哭起来。 吓得孩子们也纷纷躲回大人怀里,嗷嗷大哭。 越无尘见状,便知不好再出手了。 否则恐怕能将整座山都夷为平地。 林墨白也同样有此想法,二人不约而同地收回了长剑。 “阿轩,你走吧,阿轩,别留在这里了,求你了,阿轩,你赶紧离开这里吧!” 一个村民哭着跪了下来,两手合十又哭又拜,“求你了,阿轩,你行行好,快些离开这里吧,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啊,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是啊,阿轩,我们待你也不薄,可自从你来了之后,村子里发生了多少事?” “我们不怨你,不怪你,只求你赶紧走吧!” 村民们也都不傻,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为了小景而来。 也看得出来,他们都想让小景跟自己走,为此不断地发出争吵,甚至还打了起来。 把他们辛辛苦苦盖好的房子,再度毁掉了,换作是谁也没办法冷静。 再者说了,村民们一直都以为小景只是个文弱少年,从未想过,小景居然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毕竟都是凡人,自然会畏惧小景,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景听罢,一阵怅然若失。 只觉得茫茫天地之间,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看似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在意他。 可却没有一个人在乎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罡气也渐渐散了开来,小景有些站不稳了,但还是走上前去,将村民们一个个地搀扶起来。 他对村民们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原是我不该来此地的。”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我们不配,我们无福消受你待我们的好,是陈家村不配。”村民们道。 “景轩哥哥!” 二虎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扑到小景怀里,抱着他,眼含热泪道:“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哥哥,你带我一起走,我不怕吃苦,我很能干的!” 小景轻轻叹了口气,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带着二虎子也只会让人拿在手里,当个把柄。 这里的村民们都很淳朴善良,相信大家会好好照顾二虎子的。 小景狠了狠心,一把将二虎子推开,飞快转过身去,强迫自己说:“我不属于这里,现在我要走了,若是带着你,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呜呜呜,我很能干的,我会帮忙挣钱养家的,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不会的!” 二虎子哭着又往上扑,村民们赶紧七手八脚将人拽住,一声声地从旁又哄又劝。 小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次都没敢回过头,生怕自己会心软。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了脚步。 一回身,越无尘和林家兄弟,还有好些林家的门生都追了上来。 他们所有人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像就在等他作出最后的决定。 小景走在前面,身后的人像是影子一样跟着他。 不管他走到哪里,这些人如影随形。 “我想……想和越宗主回无极道宗。”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小景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周围很快就响起了一声声的“阿轩”,好多人在喊他。 林惊鸿的嗓子跟喇叭似的,咋咋呼呼的。 小景甚至都能感觉到,林惊鸿的眼泪溅到他的脸上了。 他想说一声,好脏的。 可终究没了任何力气。 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身,小景努力掀开一丝眼皮,入目便是那道鲜红的竖痕。 梦里又是那片雪山,还是那个躺在雪地里的少年。 小景恍恍惚惚,昏睡了好几天。 越无尘觉得,小景身上的罡气诡异得很,不像是林景的灵力,反而还显得有些阴邪。 恐会对小景不利,索性就趁着小景昏睡时,在其身上施加封印。 又恐小景日后会强行冲破封印,伤及无辜,祸累自身惨遭反噬,便将反噬的一方,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这种方法并不能随意施展,施法之人要受对方十倍,甚至百倍的反噬。 也就是说,小景日后但凡因为强行冲破封印,所带来的任何反噬,都要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反噬到越无尘的身上。 若是小景日后痛一分,越无尘就得痛十分,痛百分。 以自己来牵制小景。 虽然越无尘也同样明白,现如今的小景怕是不会在乎他的性命,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许多。 能为小景痛,越无尘甘之如饴。 回道宗的路上,小景都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每次醒来时,越无尘都会赶紧喂他喝几口水,稍微喂得慢一点,小景又会再度昏睡过去。 如此这般行了三天两夜的路程,终于在第四日天明时,抵达了无极道宗。 不同于七年前,林景被人踢下仙山,这一回是越无尘亲自将小景抱回山上的。 在越过山门时,越无尘乌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度变回了银白色。 容颜,身形,甚至是身上所穿的道袍,也恢复了原貌。 众多弟子已经等候多时,纷纷从山中涌了出来,站成两排,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拱手大喊:“弟子恭迎宗主归山!” 声音响彻云霄。 越无尘打横抱着小景,并没有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他与林墨白的想法不同。 从未打算把小景带回山藏起来,不许外人见他。 相反,越无尘想把当初亏欠林景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补回来。 当初林景是玄门高徒,受人景仰,高高在上。 那么现如今的小景也理应如此。 越无尘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将小景抱上了最高处,依稀想起当年,林景一身白色道袍,领着众多弟子,站在台下。 这一晃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本座将破例收景轩为亲传弟子,无极道宗第一百二十七代入门弟子。择日举行拜师大典,昭告下去,届时请玄门百家齐聚道宗观礼!” 第54章 师尊为了小景一次次地破门规 待小景再醒来时,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躺在床上,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微微有些出神。 透过半掩的窗户, 可以看见外头的天色已黑, 偶有微风拂过, 吹得林叶簌簌作响。 隐约能看见一条很深长的走廊,两边悬挂着不知道用什么草编织而成的席子。 草席底下两角还系着铃铛,风吹铃铛也不响。 想来是空心的铃铛。 四周很安静, 连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屋里的陈设就更加简单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 只有小景现在躺的一张床榻,还有一张矮桌,上面放了盏檀香炉子,正徐徐燃着, 嗅着还挺好闻的, 像是草木的香气。 除此之外, 就是些文房四宝,外加一个小盆景, 里面种的应该是君子兰。 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通体绿油油的, 给沉闷的房间带来一抹盎然生机。 小景捏了捏绞痛的眉心,觉得此处既陌生, 又熟悉。 但具体哪里熟悉,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有记忆以来, 他要么就是睡破观, 睡柴房, 要么就是在荒郊野岭, 以天为被, 以地为床。 能睡到床的次数都很少,更别说一觉醒来就睡在这么大的床上了。 “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本座让人传饭过来。” 从旁蓦然伸过来一只手,周围的蜡烛噗嗤一声,燃了起来,屋子也瞬间亮堂起来。 小景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还有别人,定睛一看,越无尘不知何时进来了。 已经立在了床边,身上是玄色的道袍,他的头发可真白啊,好像雪一样,长长地铺在后背,几乎都垂到了膝弯。 好像掐准了他这个时候会醒,或者说是,越无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所以每隔段时间就进来看看。 “这里便是无极道宗,你昏迷前说的,要随本座来此,你还记得吧?阿轩?” 越无尘开口道,想同小景确认一下,防止小景睡醒一觉就不认账了。 “嗯,是我说的,多谢你带我回来。” 小景缓缓坐起身来,睡太久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他问,“我睡多久了?” “睡了四天三夜。” “睡这么久?!” 小景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居然没有被饿死,也是挺神奇的。 已经完全不记得来时的经过了。 好像就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已经到了无极道宗。 “林家……他们没有跟过来吧?” 小景攥紧了拳头,略显迟疑地询问道。 越无尘道:“原是跟了过来,但本座未曾允许林家众人入山,他们在山脚待了一夜,后来听山中的弟子过来回禀,说是林家主顾及他弟弟受伤未愈,强行将人带回林剑山庄休养,只怕最近都不会来此了。” “那就好。” 听到此话,心里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下来,小景缓缓喘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再和林家的任何人打交道了。 林家兄弟二人就很有病似的,大的那个看似正常,可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常常用高人一等的语气,同小景说话。 好像在林墨白的眼中,二人身份悬殊,天差地别,小景还不如他鞋底的一块烂泥。 每次看着小景的眼神,都充满了很复杂的情绪,既像是怜悯,愧疚,又好像是警惕和厌恶。 而林惊鸿也很莫名其妙,要么就是狗腿子一样,跟在小景后面殷勤服侍。要么就是声泪俱下,找各种理由抓着小景的手。 总而言之,兄弟两个人都很莫名其妙。 反正小景一个都不喜欢,一个都不想搭理。 本以为现如今藏在了无极道宗,就能甩掉林家兄弟了。 哪知越无尘下一句话便是:“本座已决定,要收你为亲传弟子,在你昏睡时,本座已同山中的长老们商议好了,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六,百事皆宜。消息已经昭告修真界,届时玄门百家都会过来观礼……林家也会来。但本座保证,绝对不会让他们为难于你。” 小景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他从未想过,要拜越无尘为师的,从未想过。 原本只是以为,以他的身份和资质,入山之后,顶多就是和陈玉龙一样,当一个外门弟子。 或者越无尘会把他藏在山中,让他一个人在某座孤峰,或者某片竹林待着。 可就是没想过,要拜越无尘为师啊! 如此一来,那他以后岂不是要矮了脊梁骨,不仅不能处处和越无尘顶撞了,回个话还得跪下来? 这怎么能行?! 越无尘必定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要让他以后连回话都得跪着回! 小景气呼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睡了太久,脑子还有点昏沉,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你曾经说过的,你一生只收两个亲传弟子!你已经收了两个了,怎么还能再收别人?” 此话一出,不仅越无尘愣住了,就连小景自己也在发愣。 越无尘正色道:“本座从未与你说过,一生只收两个亲传弟子,你是如何知晓的?” 莫非,小景已经恢复了些许的记忆? “我……我听罗素玄说的。” 反正想不起来是谁说的,那就归在罗素玄的头上好了。 罗素玄在别人面前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可在小景面前,就好像个老妈子,一直喋喋不休地说。 每次长篇大论说了好长一通,小景就回个“嗯”,或者“哦”,罗素玄也不生气,更不觉得他没教养,连回话都如此敷衍。 反而还会长叹口气,反复问他听清楚了没,记住了没。 虽然后来遇见的很多人,都告诉小景,罗素玄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坏人,就连此前衙门里遇见的邪修,也要顶着罗素玄的名头,在外为非作歹。 但可能有了参照物,有了林墨白,林惊鸿,沈清源等等的对比。 小景现如今再想起罗素玄,记得的全是他的好,他的温柔细心,体贴周到,如何如何有耐心。 就连吃饭的时候,小景每次看见饭菜里有切成段的小辣椒,都会想起这是罗素玄爱吃的。 每次都忍不住去夹小辣椒,可夹起之后,又会恍惚很久很久。 然后再默默把辣椒塞到自己嘴里。 小景不甚爱吃辣的,常常被辣得嘴唇发麻。 辣疼的时候,又忍不住会想,罗素玄为什么爱吃这么辣的东西。 越无尘骤然听见罗素玄的名字,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他早已派了门中弟子,满修真界追杀罗素玄。 可罗素玄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无论如何也追寻不到他的踪迹。 越无尘倒也想亲眼看看,罗素玄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重伤他的大徒弟,还能从林墨白,以及那么多弟子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若是抓到了罗素玄,必定要当着玄门百家的面,将他剉骨扬灰。 可小景却好像对罗素玄有些异样的感情,每次提到罗素玄时,小景就会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来。 这让越无尘极为气闷。 只觉得七年来苦心孤诣,裂魂淬骨才换回徒儿再度问世。 却没能勘破天象,无法算出徒儿问世的时间和地点。 竟然被一个邪道捷足先登了,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处处哄骗欺瞒了小景! 简直可恶至极! 越无尘深呼口气,不想在小景面前发作,尽量温声细语地道:“事情已定,你且放心便是,本座用的是你的化名景轩,而非常轩,少了你许多麻烦。只要你拜在了本座座下,从今往后就能脱胎换骨,再不是以前受人欺辱的常轩了。本座会引你入道,授你剑法和道术,只要你想学,本座必定用心教你。” 小景点了点头,对于这种处理他身份的方式,他其实是挺能接受的。 一来,的确让他少了许多麻烦。 虽然小景并不在乎自己在旁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 也不在乎旁人说他如何如何不堪。 但每次听到那些风言风语,难免心头会很不痛快。 二来,只要没人知道他就是常轩,也就不会有人再追杀他的母亲了。 见小景点头了,越无尘也松了口气,生怕小景会饿坏了,赶紧让人送了饭菜来。 小景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不吃饭身体会垮掉,遂强撑着下床吃饭。 送饭过来的是一个小道士,看起来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从头至尾规规矩矩,一眼都不曾多看小景。 将饭菜摆放齐整之后,拱手便告退了。 这又让小景松了口气,就怕被别人打量来,打量去的。 原来无极道宗的弟子,并不是人人都像沈清源那样,上来就给他一剑。 也有很有规矩,很有礼貌的弟子。 “山中禁食荤腥,遂都是一些清爽的饭菜,你且尝尝,若是不喜欢……” 越无尘说到此处,微微顿了一下,心道,若是小景不喜欢,那就只能带小景下山寻个酒楼了。 山中不仅禁荤腥,甚至都不准将荤腥带入山中。 他已经在小景身上破了太多次门规了,不好在山中,当着历任宗主英魂的面,还继续为小景破例。 话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好在小景很懂事的,知道“入乡随俗”四个大字怎么写。 此前在陈家村,小景也吃不惯大娘给他的咸鸭蛋,让他配着米粥吃,但吃不惯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不代表咸鸭蛋就不好。 小景也从未挑过食,给什么吃什么。 已经做好准备,吃着清汤寡水的东西了。 可打开面前的小瓦罐后,小景还是当场就傻了眼。 谁能告诉他,瓦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道汤,汤汁发黑发绿,隐约能看见漂浮上来的一截草根——小景实在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反正看着就好像是根草。 姑且管这道菜,叫作“黑绿草根汤”。 本来小景觉得这汤就足够惊悚了,他也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喝汤了。 哪知越无尘帮他打开了一个瓦罐,里面的东西,让小景的眉心狠狠跳了起来。 就见那瓦罐里,铺着很浅一层黄黑色的,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像是晒干的橘子皮。 小景数了一下,这么大一个瓦罐,总共也就铺了五块橘子皮。 姑且叫这菜是“晒干橘子皮”。 接下来的菜,一个比一个让小景目瞪口呆。 总而言之,都是些草根草皮之类的,最为正常的,应该就是一盘青豆,还有一盘素炒菜心了。 小景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林景喜欢吃青豆和菜心了。 因为就没什么可挑的,矮子里面挑高个。 就是让小景自己选,那他又不傻啊,肯定也选青豆和菜心啊。 但是,小景又认为,凡事不能光看表面,万一这些树根树皮,就只是外表不好看,实际上吃起来还不错呢? 抱有这样的心理,小景很忐忑地抱着草根汤,准备喝一口尝尝。 从旁立马递过来一个勺子,越无尘道:“用这个,当心烫。” 小景道了声谢,接过勺子舀汤喝,他喝了一口之后,脸色就变得和汤水一样,黑绿黑绿的。 越无尘见状便问道:“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这些,你自己吃过吗?” 小景怀疑越无尘是不是故意刁难他的,所以让人送这些东西给他吃。 越无尘点头道:“自然。不过本座早已辟谷,遂也不必用饭。” “我不信,你尝一尝这个。” 小景把瓦罐推了过去,好心好意邀请越无尘也尝一尝。 越无尘倒也没拒绝,换了个勺子,也舀了一勺汤喝下。 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喝完之后,用叠成方块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唇角,他道:“味道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变味。你若不喜欢喝汤,你尝尝别的菜。” 小景:“……” 原来林景从前过的都是这样的苦日子,吃这样的菜,喝这样的汤长大的。 怪不得林景喜欢吃的东西,都那么素,那么清淡,那么平平无奇。 原来没什么可挑的,能不吃树根树皮就已经很好了。 这哪里是过来修道的,简直比苦行僧还要苦行僧啊。 虽然小景不挑食,但他也不想每天都吃树根,吃树皮啊。 目光忍不住又投向了青豆和菜心,小景忍了又忍,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去夹这两样菜吃。 尽量不和林景的喜好重复。 越不像林景,才越好。 遂强迫自己,闭着眼睛吃饭,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了,小景恨不得连夜逃下无极道宗。 “先前你昏睡着,本座知道你不喜欢让人触碰,便未曾帮你换衣裳。眼下你醒了,也吃饱了,便去后山冷池中,将凡尘洗尽,姑且先穿这身吧。” 越无尘将准备好的道袍送了上前,温声细语道:“这回会是你的尺寸。” 小景下意识以为,越无尘会送他白色道袍,都已经想好如何拒绝了。 哪知送上来的,却是一身青蓝相间的道袍,和他此前看见别的道宗弟子所穿的道袍一模一样。 到嘴的话赶紧吞了回去,小景低声说了句谢谢。 想了想,他忍不住询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你趁我睡觉的时候,你……你摸我了?” 吓得越无尘咳嗽一声,忙道:“并非如此,你换上道袍便知道了。” 如此,小景只能暂且相信他。 越无尘亲自带小景去了后山的冷池,穿过茂密的竹林,隐约能听见叮咚叮咚的水声。 小景的方向感不好,时常会迷路,生怕自己会落单,亦步亦趋地跟在越无尘的身后。 两个人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越无尘走,他就走,越无尘停,他就立马停。 走了没多久,果然见到一方泉眼,旁边还立了块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大字:冷池。 小景奇了,心道,为什么是冷池,而不是暖池呢? 谁沐浴更衣会用冷水? 即便现如今是夏季,可山中的夜风是冷的啊,再泡到冷水里,岂不是要冷死了? 再一看池水上笼罩着一层白雾,好像瑶池仙境一般,雾气袅娜。 这池水是引山间的活水,自上而下流动,因此,池水每个时辰都会换上一遍,并不会脏。 周围还有灵力灵泽萦绕盘旋,好像仙境一样。 “你好好洗洗,把头脸都埋进水里泡一泡,将身上的凡尘之气洗干净,洗一柱香的时间便好。” 越无尘随手变出一柱香,直接放在了岸边,想了想,又提醒道:“香燃烬前,一定要出来。这是道宗的门规,你虽是新入门的,但从现在开始,要守门规了。” 小景点了点头,把怀里的道袍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防止被水打湿。 然后抬手欲解腰带,可随即又想起从前罗素玄跟他说的。 除了和罗素玄共浴之外,不要和其他人共浴。 虽然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和男人不能泡在一个澡堂里了。 但还是很警惕地望向了越无尘。 小景绷着脸道:“我要沐浴了,我不喜欢被人看着洗澡。” 越无尘道:“好,那本座去旁边的竹林中等你,记住,一柱香的时间,若你过了时辰不出来……” “好,我记住了,不会坏了山中门规的,我现在就要脱衣服了,你赶紧走吧。” 小景开始赶人了,也不知道是雾气熏得,还是想起当初和罗素玄挤在一个木桶里洗澡。 面庞开始发红了。 越无尘点头,转身便往竹林深处行去。 小景大松口气,总算把人送走了,越无尘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好像他爹一样,管东管西的。 现在还没正式拜师,就这么多麻烦事,日后只怕苦日子更多。 正想得出神,小景已经褪下了衣衫,不着寸缕地缓步往池水里走。 因为雾气太重,根本看不清楚池水的深浅。 小景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用脚尖一点点地试探。 哪知冷池果真是冷池,池水冰冷刺骨。 冻得他下意识把脚收了回来,呼呼喘了口气。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修道了,日后难免遇见各种各样的困境,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趁早打道回府。 小景咬紧牙关,心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脚踏进去。 等泡进去之后,应该就不会那么冰冷刺骨了。 想到此处,小景把心一横,然后一脚就往里踏。 哪知脚下踩着了滑石,哧溜一声,整个人就滑进了冷池里。 连头都没了进去,飞溅的池水溅湿了岸边的兰草。 小景甚至来不及发出半句惊呼声,整个人就掉进了冷池里。 这池子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 稍微一挣扎,整个人就掉到了池水最深的地方,脚下根本就踩不到底。 整个人泡在冰冷刺骨的池水里,头发都松散开来了。 小景不记得自己到底会不会水,只知道身子很重,很快就沉到了池底。 他不敢睁开眼睛,一直死死咬紧牙关,不一会儿肺部就好像快要炸|开一样,憋闷得很难受。 蓦然间,有很多零星的碎片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也是这么冷的池水,也是这样漂浮不定的感觉,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脸使劲摁在水底。 他呛得肺部都快要炸|开了,可摁着他手的人,丝毫不留情面,反而一直嘲弄地低笑着。 说了好些小景听不清楚的话。 只是,当时嘴巴很痛,很胀,不知道呛了多少水,鼻尖满是古怪的土腥气。 小景下意识在水底干呕出来,却吐出了一串串的泡泡。 整个人失重地沉到了水底,两手无力地挣扎摇摆,可始终什么都抓不到。 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该不会就这样淹死了吧? 小景浑浑噩噩地想,他应该是无极道宗开宗建派以来,第一个淹死在冷池里的弟子。 往后这冷池应该不会再有人敢用了。 可若是这么不着寸缕地淹死在冷池里,会被很多人看见吧? 小景浑身一凛,立马精神了不少。 蓦然,有什么人抓住了他的手腕,自上而下一股大力,猛地将他从水底拖拽上来。 轰隆一声,小景破水而出。 脑袋才一露出水面,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喘着气,长发湿漉漉地铺在肩头,因为憋气太久,面庞通红无比。 连耳垂和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浅绯色。 微风一吹,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阿轩,你不识水性,为何早不说?” 越无尘又急又气,幸好他未曾走开太远,方才听见噗通一声,还心道,小景挺喜欢玩水,这么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可又等了片刻,迟迟没听见任何动静,又连唤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这才发觉不对劲儿,赶紧就过来了。 来时水面风平浪静,哪里还有小景的身影。 越无尘当时想也不想,连道袍都没来得及脱,纵身就跳入了冷池中——浑然忘记他裂魂淬骨后,无法再浸泡冷池,否则会引发寒症。 可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 小景使劲甩了甩脑袋,好不容易才清醒了些,察觉手腕还被人攥着,他有些不甚自在地望了过去。 越无尘会意,立马就松开了。 哪知才一松开,小景整个人就跟石头一样,又往水底沉下。 越无尘赶紧又把他拽了上来,叹了口气才道:“不怪你,怪本座,没提醒你冷池极深,也忘了问你,通不通水性了。” 奇也怪哉,明明林景水性非常之好。 林景幼年时也比较怕水,但越无尘不想让徒弟有任何弱点,便亲自教他如何适应水下。 用的方法也比较简单粗|暴,直接让小林景趴在莲池边,让他把头脸埋进水底。 没有越无尘的吩咐,小林景就是憋死也不敢把头探出水面。 刚开始小林景也是很害怕的,怕自己会被淹死,两手合十眼泪汪汪地求师尊不要这样。 但越无尘不为所动,后来直接就把徒弟丢下莲池,站在岸边冷眼看着徒弟一个人苦苦挣扎。 等挣扎得半点力气都没了,才会将人捞上来。 如此练了不过半年,林景就熟通水性了。 哪怕后来越无尘为了锻炼他的忍耐力,命他冬日脱去上衣,坐在瀑布底下打坐。 林景也能坚持一个多时辰。 可明明那么熟通水性的徒儿,却有朝一日不通水性了。 越无尘看着小景被淹得精神萎靡,小脸被冻得有些发青了,瘦弱的肩膀一直在瑟瑟发抖。 牙齿咯咯打颤,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显得越发孱弱可怜。 再一次想起了林景。 当初林景也冻得很可怜,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冻得脸都青了。 可在越无尘问他,能不能继续坚持的时候,他那个年幼的徒儿,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牙齿咯咯打颤地说:“师尊,徒儿会努力做到让师尊满意的,徒儿可以坚持住。” 往事又浮现在眼前,越无尘心口闷疼闷疼的,只觉得寒气入体,宛如刀片一点点凿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小景眼睁睁地看见,越无尘的头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了。 周身冰冷刺骨,越无尘周围的池水甚至都凝固起来,慢慢结了一层寒冰。 连带着小景也快被冻住了。 小景惊道:“你……你怎么结冰了?!” 越无尘缓缓呼出一口白气,鸦青色的浓黑睫毛,也结了一层霜花,抬起冰冷发白的手指,凭空一绕。 小景的手腕就被灵力环绕住,然后遥遥系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 “也快到时间了,你自行出来吧。” 落下这么一句话后,越无尘便缓步离开了冷池。 每往前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道冰棱子,岸边的兰草都被冻得焉巴起来,好像被秋日的寒霜打过一样。 小景看了看手腕上环绕着的淡蓝色灵力,又看了看越无尘离开的背影。 心头蓦然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第55章 师尊接回来的不是听话乖顺的徒弟 小景深呼口气, 也没有继续泡澡的念头了。 他的确是不通水性,不仅不通,还天生挺怕水的。 可能上辈子是被水淹死的吧, 这辈子天生就是只旱鸭子。 幸而有灵力束缚着他的手腕, 自己慢慢挪回了岸边。 夜风一吹,小景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感觉更冷了。 他也没有喜欢穿旧衣服的奇怪癖好,有新衣服谁不穿啊。 稍微擦了擦身上的水,赶紧捡起地上的道袍穿戴起来。 可跟越无尘说的不一样。 尺寸根本就不对。 小景偏瘦, 面相和身形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 这也是他一直被误认为, 才十四、五岁的原因。 根本穿不了太宽松的道袍。 袖子长了一大截, 都能当水袖去甩了。 小景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越无尘没撒谎,果真是没摸过他的尺寸。 正准备把衣袖挽起来。 谁曾想身上的道袍好似活物一般,呲溜一下, 完美贴和他的身形缩小了。 就连方才还能当水袖甩的袖子,此刻长度也收缩得刚好。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 抬手轻轻抚摸着道袍, 虽然他也不太懂衣服的材质, 但好差还是知道的。 这道袍应该算是他有记忆以来, 穿过的最好的衣裳了。 垂感很好, 摸起来滑溜溜的,不起褶皱。 只是说出来让人难免唏嘘。 在小景眼中,穿过的最好的衣裳, 不过就是道宗最普通的弟子服而已。 他还在衣裳中, 发现了一根素色的发带, 对着月光一照,上面用金银两线勾勒出了祥云纹。 实际上小景看山中其他弟子,头上束发用的,多是一些尾端刻有太极印,或者莲花之类的道簪。 想来道簪也都是正式拜师后才有的。 反正不管如何,既然换新衣服了,总不好继续用之前那根破布带绑头发吧。 小景倒也挺能随遇而安,头发还湿漉漉的,不好扎高马尾,只好先系低一些,等吹干头发了再说。 可是问题又来了。 先前是越无尘带路,所以他才跟来了冷池。 现下越无尘走了,小景望着眼前茫茫一片夜色,头脑一发昏,忍不住抬手抚额。 完了完了,他的方向感本来就奇差无比,夜里更甚。 之前在孤山上,都能围绕着歪脖子老树绕十多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 照这么说的话,今晚他能一个人在竹林里绕到天亮。 也不知道越无尘对他哪里来的自信,前面误以为他非常精通水性,这也便罢了。 眼下该不会又以为他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吧? 小景有些欲哭无泪。 蓦然,他发现此前越无尘留下的脚印。 可怜的兰草本来活得好好的,长得可苍翠了。 谁料被越无尘一脚踏上去,直接就结冰了,冻得焉巴焉巴的。 小景低着头,借着头顶月光,顺着越无尘留下的脚印寻了过去。 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林中竟然还藏着一间小竹屋。 通往竹屋的台阶上,也留下了一片水滞,房门是关上的,但里面点了灯。 越无尘应该便在竹屋里了。 小景深呼口气,走到门口,抬手便要敲门。 可猛然又停下了手。 正常人怎么可能大夏天的头发结冰呢? 就算那冷池的水冰冷刺骨,但也不至于结冰啊。 而且,小景自己的头发都没结冰。 越无尘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并且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小心就发作了! 一发作浑身就好像大冰块一样,沾了水就簌簌地开始结冰! 既然是发病了,那还是别去打搅了,再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这种现象出现多久了啊,会不会传染人啊? 会人传人吗? 小景赶紧双臂环胸,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暗暗告诫自己。 哪怕今晚在竹林里睡一夜,他也不能踏进这间竹屋。 万一真传染上他了,那就不好了。 即便不传染人,可人要是冷了,是不是得找点温暖的东西,抱在怀里给自己取暖? 这竹屋里撑破天了,就是几床不会自己发|热的被褥,以及一个小火炉子,指不定大夏天的,屋里是不会放炭火的。 自己这要是贸然闯进去了,不就成了送上门的暖|床工具了? 这不行,这不可! 小景打心底拒绝被越无尘抱在怀里,汲取他的体温。 当即屏息凝气,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这里。 可刚走下台阶,小景又想。 万一这病症是很严重的,严重到搞不好会死人的,那怎么办? 他就这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悄无声息就逃跑了,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转念一想,他不厚道,越无尘也没厚道到哪里去吧? 此前冒充陈玉龙,又是教他练剑,又是带他一起修缮房屋,晚上还豁出脸皮,好意思跟他和二虎子挤一张小床。 不厚道的应该是越无尘! 分明就是越无尘先出尔反尔的,欺骗小景在先的! 可是…… 万一越无尘在竹屋里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越无尘走火入魔了,然后这样那样,最后死了。 对,若是越无尘死了……其实死不死,小景也不甚在意。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抓不住,哪有闲情逸致关心越无尘死不死。 若万一越无尘真的死在竹屋里了,那今晚和他最后一个见面的,就只有小景了啊。 万一再很不幸,被山中的弟子们诬蔑成,是小景见死不救,害越无尘因为寒疾发病而死。 那怎么办? 小景相信,沈清源那些人干得出来这些事。 因此,在犹豫来,犹豫去,迟疑了好半天之后。 小景终究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还是转身走回房门前。 他是这么想的。 先敲门喊一声,如果越无尘回声了,那就说明人还没死。 这样一来,小景还能顺便问问越无尘,要怎么回去。 一举两得。 若是越无尘没回声,小景再闯进去大声喊人过来救命。 那就更是功德一件了。 日后他就是越无尘的救命恩人了。 小景不想当越无尘的徒弟,不想跪下来回话。 他想当越无尘的恩公,想和越无尘平起平坐。 如果越无尘能跪下来回他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砰砰砰—— 小景抬手,不轻不重地连敲了三次房门,很有礼貌地询问道:“请问,越宗主在里面吗?我已经洗好了。”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嗯”,而后越无尘才道:“衣服合身么?” “合身,很合身,我其实就是想问问越宗主——” ——你死了没有。 但既然能回话,那肯定就是没死。 所以小景话风一转,他问道:“我就是想问问越宗主,要怎么走出这片竹林。” 越无尘低声道:“按原路返回便是了。” 小景:“……” 他也知道要按原路返回。 可问题是,他都找不到原路了,那要怎么返回? 片刻的沉默之后,越无尘好像也明白过来了,他略有些惊疑地道:“你该……该不会是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吧?” 小景;“嗯。” “……” “所以,劳烦越宗主帮我指明一下回去的路,夜深了,我也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这回屋里没有回应,小景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回声。 心道,越无尘该不会说着说着就突然死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小景现在脑子里,除了“越无尘死了”,或者“越无尘快死了”之外,他都想不到别的。 小景想了想,猫着腰,决定扒开点门缝,偷偷看一眼屋里的情形。 主要看越无尘死了没有。 没死就赶紧回个话,或者赶紧给他指明回去的路。 他困得很,就想倒头睡一觉。 将房门推开一丝缝隙,小景鬼鬼祟祟地往里面偷看。 从来没人教过他,不能偷看别人死了没有。 罗素玄也没教过,只教小景不要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所以小景也没有不能这么做的概念。 他就是好心好意想确定一下,越无尘死了没有。 哪知门缝才一被扒开,小景就看见一片袅娜的白雾,整个屋子热气腾腾的。 好像仙境一样,到处白茫茫的。 小景的眼睛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使劲眨了眨眼睛。 隐约能看见热气是从屏风后面溢散出来的。 还能看见一点点木桶的边缘。 以及越无尘的背影。 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小景心想,越无尘天生就比他高人一等,还是怎么的。 同他泡了一下冷池,就觉得很脏,还是怎么着。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就自己偷偷躲竹屋里沐浴来了。 沐浴就沐浴了,还整了一个屋子都是热气。 熏得小景俊脸通红,正准备起身,哪知屏风后面人影晃动,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越无尘竟然直接站起来了。 那屏风并不算高,只堪堪能遮住越无尘的腰部往下。 未穿衣裳的后背便蓦然映入眼帘。 小景吓了一跳,当即想把房门掩上。 可是下一瞬,他的神情就有些僵住了。 目光一直停留在了越无尘的后背上。 他看见的,并不是一片完美无瑕的后背,而是遍体鳞伤的后背。 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比较柔韧的棍子反复抽打所致。 应该有好些年头了,伤痕结痂的部位形成了难看的深褐色,和周围白皙的皮肤相衬,显得十分狰狞难看。 光是长条长条的伤痕,也就算了。 小景还看见越无尘蝴蝶骨的部位,有六个拇指盖大小的窟窿,好像是被什么钉子深深凿进去的。 应该直接就钉在了骨头里。 可是,越无尘明明是无极道宗的宗主啊,普天之下,到底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居然敢责打越无尘的后背呢? 又为什么会被人往蝴蝶骨上,钉下了六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 还是说,越无尘曾经也和林景一样,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然后才受此刑罚? 可若是如此说来……为什么死的人是林景,是陈玉龙,是别的好多好多人。 偏偏越无尘好好活着呢? 就因为越无尘是无极道宗的宗主,就因为他是仙门仙首,修为高深? 小景不懂,始终也不明白其中关窍。 哪知就是这么一愣神,刚好越无尘偏转过脸来。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小景啪嗒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完了,被发现了! 这下会不会被误会成故意偷看越无尘洗澡的? 小景心脏砰砰砰地乱跳,一不做二不休,撒腿就开始跑。 随意挑了个方向,没命地往前跑。 跑出去好一阵子,越无尘都没追上来。 小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抬手扶着身旁的竹子,拍着胸口道:“幸好没追上来,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那你现在想好了么?” 越无尘就跟鬼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了过来。 衣服已经穿戴齐整了,只是满头白发还有些濡湿,并没有束发,很随意地披在了肩头。 也不知道是小景的错觉,还是月光太过清冷似霜。 越无尘的脸色很苍白,好像失血过多,给人一种诡异的病弱感。 可他分明修为高深,来去自如,来无影去无踪的,就跟鬼一样。 显得额间的那条竖痕越发鲜红,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溢出鲜血来。 “我是故意偷看的,可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死在里面了。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洗澡!也不知道你没穿衣服!” 小景倒是挺实诚的,并没有狡辩说,自己不是故意偷看的。 他就是故意偷看的,门缝都是他两只手合力轻轻扒开的。 可他偷看的目的,他得讲清楚啊,不能让越无尘误会他是个死性不改的断袖啊! 山中的弟子们各个清俊,万一越无尘误会他死性不改,把他关押在某个地方,再也不放他出来了,那怎么办? 越无尘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哪知小景就自己说出来了。 更让他感到头疼无比的是,他宁愿小景说是故意偷看他洗澡的。 也不想听小景说“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生死在小景的嘴里,好像说出来很容易的。 就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简单。 轻而易举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在小景心里,他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不重要到,连说起他的生死,也能如此随意淡漠。 “那你认为,本座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越无尘淡淡开口询问道。 本以为,他如此一说,小景能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即便不同他道歉,应当也会羞愧地把嘴闭上。 谁料小景听罢,居然很认真地跟他分析起来了,他道:“我从前认为,死人是不能行动的,但认识了罗素玄之后,我才知道,死人也是可以动的。 后来,我又认为,死人是没办法开口的。可是后来我遇见了越宗主,是你让我知道了,死人也是可以说话的。” 越无尘的眉心狠狠跳动了几下,他没想到小景会如此一本正经地跟他分析这种事情。 “所以?” “所以,从脸色上来看,越宗主很像个死人,但罗素玄从前又告诉我,看待事物不能光看表面——”小景又一本正经地道。 越无尘不甚高兴。 罗素玄,又是罗素玄! 他已经从小景的嘴里,听见过好多次这个名字了! 小景好像很在意罗素玄,也很听罗素玄说的话! 甚至遇见了困境,还会下意识想起罗素玄! 罗素玄到底对小景做过什么,又有什么能耐,事到如今了,还能让小景心心念念地记着他! 小景丝毫没察觉到越无尘的怒意,顿了顿,他才又道:“罗素玄说,活人和死人其实很好分辨的,只需要这样就可以了!” 话音未落,小景飞快地抬起手来,先是一探越无尘的鼻息,嗯,还在喘气。 再顺势把手往下一移,直接贴在了越无尘的胸口,嗯,心脏还在跳动。 小景道:“你还活着!” 越无尘:“……” 他就是微微一愣神,小景就已经做完了这一切,甚至还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越无尘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好训斥小景无礼,更不好责罚小景,怕把人连夜就吓跑了。 略一思忖,越无尘才叹了口气道:“那本座得谢谢你,证明了本座还活着。” 小景:“不客气。” “……” “那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越宗主可以给我指明回去的路,或者是,亲自带我回去了吗?”小景抬头,凝视着越无尘的脸。 越无尘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然后摇头道:“不可,已过亥时了。” “已过亥时……然后怎么样呢?就不允许回房睡觉了?” 越无尘解释道:“山中有门规,弟子们须得卯时起,亥时睡,眼下已过亥时,便是过了宵禁,便不允许有人在山中随意走动。” “……” 小景的嘴角有些抽搐了,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狼窝里一样,卯时起,亥时睡,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点偏差吗? 这不就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感觉也没做什么事啊,怎么就过了亥时了呢? 小景想了想,满脸认真地道:“可我不是随意在山中走动,我是有目的地在山中走动,我想回房睡觉。” 越无尘摇了摇头:“怕是不行。” “那你能给我指条回去的路吗?我自己偷偷回去,不拉着你一道坏门规,这样总可以了吧?” “会有专门的弟子巡夜。” 小景忐忑地问:“被抓到会怎么样?砍手砍脚,挖眼割舌,杀了我吗?” 越无尘不知道小景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触犯宵禁而已,还不至于砍手砍脚,挖眼割舌,更不至于要命。 但他还是希望小景从现在开始就能遵守门规,于是便道:“若是被人发现,会罚禁闭抄写门规,或者经文。” 小景道:“那我要是反抗呢?我不愿意抄,又能如何?” “那就会被扭送进戒律堂。” 小景:“送进去关起来?” 越无尘摇头道:“不是,送进去受罚。” “什么罚?” “一般来说是杖打,但分情况,若是你反抗时伤人了,受得便重些,若是没伤人,受得就轻些。”越无尘解释道,顿了顿,为了威吓住小景,他又道:“受完后,还要在后山罚跪的。那样你就更没有觉睡了。” 越无尘以为这么说,小景就不敢破宵禁了,哪知小景一本正经地反问:“针对我一个人吗?” “针对山中所有弟子。” 小景又问;“也包括你?” 越无尘点了点头,觉得小景真是孺子可教也,一点就透,还是很机灵的。 而后小景接下来说了句,差点让越无尘一口气上不来的话。 “所以,你后背上的伤,就是因为你破宵禁了,还打伤巡逻的弟子,所以落下的吗?” 越无尘:“……” 越无尘:“………” 越无尘:“…………” 是了,小景不仅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越无尘承认自己突然回答不上来了。 他后背上的伤并不是这么来的,原来小景都看见了。 但小景也没对此有什么表示,反而很轻松地,甚至带点幸灾乐祸地问他,是不是触犯门规了,所以被责打留下的伤痕。 越无尘还没当宗主那会儿,师尊对他也严厉至极,但他自幼就比较冷漠沉稳,也从未触犯过任何门规。 不像他的徒儿林景,明明不该受那些责打的,可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没什么可解释的,越无尘道:“就当是吧,所以,你现在还想破宵禁么?” “不想了,”小景果断摇了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也很从善如流地抬手往后一指,“我去竹屋里睡一晚,这样总不会坏门规了吧?” “可以,但是——”越无尘抬手轻轻将小景的手臂往旁边一推,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你指错方向了,竹屋在那里。” “哦。” 小景也不争辩,心满意足地跟着越无尘回到了竹屋。 屋里的热气也已经散干净了。 里面没什么陈设,就一张不大不小的竹床,还有一张桌子,以及两张竹椅。 除此之外,就是一扇屏风以及洗澡用的木桶了。 “就一张床啊……” 小景又为难起来了。 虽然他什么破烂肮脏的地方都睡过的,但好不容易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洗得香香的。 那是半点不想睡在地上。 而且,这地上还有水,睡地上夜里肯定很冷。 可又不想和越无尘同榻而眠。 正犹豫时,越无尘却道:“你睡床吧,本座不困。” 然后便要出去。 小景赶紧道:“哎!” “本座去门外守着,放心,此地寻常不会有人过来,而且,无极道宗很安全的,不会有邪祟出没,你且安心睡觉便是了。” 哪知小景却说:“不是啊,我是想说,你能不能顺便帮我把房门带上。” 越无尘:“……”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接回来的不是思念了整整七年的,听话又懂事的宝贝徒弟。 反而像接回来了一个小祖宗。 竟然也不知道推让推让,若是林景在此…… 林景和小景终究是不一样的。 越无尘嗯了一声,出去时,果真把房门带上了。 可才一出房门,越无尘浑身一凛,忽然面色发白,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那血才一落地,就结成了冰渣子。 好冷,太冷了。 越无尘踉跄着下了台阶,脚下留了一条冰印子。 一手摁在了石桌上,冷汗簌簌往下掉。 又凝结成了冰渣。 自从七年前,越无尘裂魂淬骨之后,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极其畏冷,寻常还好,冬日浑身的骨头会隐隐作痛。 冷池里的水有洗尽凡尘之效,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用法,就是用来斋蘸。 将冷池里的水装入玉净瓶中,用柳条沾水,洒向众人。 正所谓,玉净瓶中柳梢水,一滴便可荡尘秽。 一般的邪祟妖物触之即死,哪怕不死,也会被这水腐蚀成一堆烂骨烂肉。 越无尘虽然不是邪祟,也不是什么妖物。 但他裂魂淬骨之后,缺失了一魂一魄。 若是一旦碰了冷池里的水,虽不至于被腐蚀成烂骨烂肉。 但却能引发他的寒症,严重些的时候,越无尘周身二十丈的距离,都会被冰层封印住。 为了不影响小景休息,越无尘深呼口气,缓缓盘腿打坐,试图自行将蔓延至骨头缝里的寒气逼出来。 可哪有这般容易,片刻之后,非但没能好转,反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被寒冰包围全身了。 越无尘微微呼了口气,冒出了一股白烟。 未完全干的头发,此刻也结了一层冰渣子。 连累了周围的竹林,也渐渐在叶面上结出了冰花来。 越无尘一声不吭,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很快就凝结成小小的冰豆子。 而屋里小景也还没睡着。 用被褥把自己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的。 奇也怪哉。 明明是夏季,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中,也不至于这般寒冷吧? 眼瞅着就快到端午节了,怎么跟冬天似的,冷得要死。 小景冻得鼻尖都发红了,裹在被褥中还不停地瑟瑟发抖。 他怀疑是不是越无尘又在外头犯病了,所有周围才这么冷的。 再一次忍不住暗想着,越无尘会不会就这样在门外死掉。 甚至还在想,任由越无尘这样下去,竹林会不会一夜间就被冻毁。 想起竹林,小景就想起了二虎娘说,要给他做竹筒糯米饭尝尝。 就因为这点,小景很喜欢竹子,遂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竹林被越无尘给毁了。 犹豫了片刻之后。 小景终于还是忍不住下床,裹着厚实的被褥,悄悄推开房门,先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入眼的场景吓了他一跳。 眼前到处都结满了冰花,入目可见的冰天雪地。 而越无尘正盘腿坐在石桌上,寒气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第56章 林景的一幅画像也比小景重要 “越宗主, 你没事吧?” 小景裹紧了被褥,吸着鼻子问:“你要被褥吗?我分给你一床?” 越无尘不答,嘴唇都被冻住了。 他想回应小景, 可嘴唇才一张,就被扯破了, 汩汩往外冒血, 很快连冒出的血也被冻住了。 越无尘无比艰难地道:“不必了, 无妨, 你不必害怕, 回房睡觉去吧,把门窗都关好。” 而后便不再开口了。 小景“哦”了一声, 很听话地把房门关上了。 准备倒头就睡,外面就是天塌下来了,他也不想去管。 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屋里也凉飕飕的。 别说睡觉了, 他现在恨不得下地跑几圈热热身子。 看来今晚要是想睡个安稳觉, 先得从越无尘这个源头开始解决了。 小景深呼口气, 猛然挣脱被褥, 跳下床去,绕着屋子快速跑了几十圈, 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之后。 一把抱住榻上的被褥。 呼呼呼地往外跑去,一把将被褥从背后包在了越无尘身上, 然后,小景也跟着扑了过去。 隔着几层被褥,小景环抱住了越无尘的腰, 嘴里不停抽着冷气。 越无尘微微一愣, 脊梁骨猛然僵硬起来。 万万没想到, 小景居然去而复返,还将所有的被褥都包在了他的身上,甚至主动抱着他,帮他取暖。 越无尘缓过神来之后,下意识想呵斥小景,不可逾越,可又猛然想起,小景还没正式拜他为师,自然也就不是他的徒儿。 甚至都没忍心将小景挣开——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景居然会主动亲近他。 难得,实在太难得了。 “好……好冷啊,你这是什么怪病啊?怎么还结冰啊?呼哧,呼哧,好冷啊!现在有没有暖和一点?” 身体虽然没如何暖和,但心尖却无比地温暖。 越无尘刚要欣慰地说几句。 哪知小景呼呼呼地喘着气说:“暖和了,就赶紧好起来,你在外头坐着,我屋里就冷得跟冰洞似的,我都冻得睡不着了。” 越无尘:“……” 原来如此,小景还挺聪明,知道解决问题要从源头开始。 与其大夏天裹着被褥睡觉,不如出来解决他这个源头。 可光是被褥,或者火烤,其实对越无尘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他从前都是自行忍耐,等冷过一阵子,慢慢就没事了。 现如今,越无尘又想。 他失去的一魂一魄,此刻就在小景身上,作为缝补徒弟残魂的针线。 也许,他可以通过其他方法,譬如说,与小景灵魂相融,借此抵御严寒。 可是,灵魂相融,那也就意味着,越无尘要与小景灵修。 虽不是肉—体之间的接触,但也远远越过了师徒之间的界限。 越无尘被这个念头惊到了。 他怎么会有和小景灵修的想法? 且不说小景愿不愿意,哪怕小景愿意,这也万万不行! 师尊和徒弟之间,如何能在一起? 如何能在一起?! 在修真界师徒相恋是大忌! 古往今来,哪一对师徒相恋,不是名声尽毁,人人喊打,最后沦落得人不人鬼不鬼,下场凄惨。 小景不懂事,难道自己这个当师尊的,也不懂事么? 如何能和自己的徒弟之间,这般举止亲密,自背后相拥? 越无尘心神一乱,下意识运气一震。 小景“啊”了一声,整个人被劲气打飞出去,身体哐当一下,就重重撞在了门槛处。 疼得他血气翻涌,差点没吐出口血来。 他还没来得及喊痛吐血。 越无尘却率先吐出口血来。 还伴随着剧烈地咳嗽,一声声地,好像要把肺部都直接咳出来。 咳着咳着,越无尘又咳出了大量的鲜血。 即便他已经努力咬紧牙关了,可鲜血还是顺着齿缝溢了出来。 “你……你快走!” “走?往哪里走?你给我指个方向!我立马就走!” 小景捂着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为你取暖,你却把我打飞出去了!走就走!你给我指个方向!” “抱歉,事后本座会同你解释。” 越无尘吃力地扯下腰间的玉佩,往小景怀里一丢,“拿着此物,若是遇见夜巡的弟子,便说……便说你是奉本座之命行事,他们便不敢多问了。” 语罢,还替小景指了个方向,“一直往前走,遇见岔路就往右,右转两次之后,再顺着大路往前走便是了。” 小景点头,一把抓起地上的玉佩,攥在手心里。 然后就顺着越无尘手指的方向就跑。 跑出去一阵后,他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就见越无尘已经倒在了地上,周围几乎被冰雪覆盖住了。 甚至还有往小景的方向蔓延的趋势。 小景可不想被活活冻死。 撒腿就开始跑。 牢牢记住越无尘给他指的路。 很快就走出了竹林。 还没来得及大松口气,迎面就是一片火光。 夜巡的弟子厉声呵斥道:“什么人在那?还不赶紧出来!” 一片火光迅速蔓延过来,小景捂着胸口气喘吁吁,都没看清楚众人的脸,便直接把玉佩举了起来:“是,是宗主让我出来的,有秘|事!不好说给你们听!” “原来如此,得罪了!” 夜巡的弟子们拱手,给小景让行。 一直等小景回到房里,把自己完全裹在被褥中后,他才慢慢缓过气来。 外头的天色正沉着。 越无尘应该………不会死吧? 小景心惊胆战了一整夜,根本无心睡觉。 半梦半醒间,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越无尘倒在地上的身影。 并且一遍又一遍地暗暗质问自己,抛下越无尘一个人跑回来睡觉了,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景原本就没睡熟,立马惊醒,霍然就坐起身来,惊问:“是谁?” 门外的人道:“回小师兄,是宗主吩咐弟子过来送早饭,已经卯时了,小师兄也该起身了,山中有门规,弟子们须得卯时起来早读。” 小景捏了捏绞痛的眉心,因为一夜未睡,眼底还有些青灰。 他让门外的弟子进来了。 正是此前给他送饭的弟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生得挺清秀,不多言不多语,规规矩矩地进了门。 而后照例是把饭菜一样一样地摆放至桌面上,他同小景道:“小师兄,你不必收拾的,宗主吩咐过了,说小师兄刚入山,还不熟悉,吃完后,我会过来收拾的。” 小景坐在床边穿鞋,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微微愣了愣,问道:“为什么你要唤我小师兄?” 这弟子道:“回师兄的话,弟子道号敏言,只是入门弟子,而非亲传弟子。宗主已经昭告整个宗门,要收你为亲传弟子。沈师兄是门中大师兄,林师兄是二师兄,你自然便是小师兄。” 提起林景,那么小景就顺道问了一嘴:“林景他……” “抱歉,小师兄,无极道宗内,不可随意议论林师兄,遂我不能告诉小师兄任何事情。” 敏言低声道,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本经书,双手递了过去,轻声道:“小师兄,用过饭后,你照着这本经书读一个时辰便是了。接下来会有其他师兄,带小师兄熟悉宗门,以及学习门规的。” 等小景接过经书,敏言就低头退了出去。 全程不多言不多语的,看来是越无尘提前吩咐过了。 小景随意翻看了一下经书,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顿觉头疼无比。 看也看不懂,不知道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遂一边忧心,越无尘会不会死在竹林里,一边提心吊胆地凑至桌前吃早饭。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小景吃完后,没过多久,敏言就进来收拾碗筷了。 趁着这会儿,小景赶紧询问道:“你们的宗主,现下在何处?” 敏言道:“这个时辰,宗主应该在打坐。” “哦,这样啊,有人看见越宗主在打坐吗?”小景又问。 敏言摇头道:“没有宗主的吩咐,弟子们不可前去打扰。若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语罢,端起碗筷便走了。 还不忘记把门也从外头关上了。 小景只好坐着自己看书,可心思压根就不在书上。 脑海中仍旧浮现出越无尘惨白惨白的一张脸。 好像是有点不厚道。 不管怎么说,越无尘也救过他,帮过他不少忙。 昨夜也是好心好意,带他去冷池里沐浴更衣的。 还把差点被淹死的他,从水底救了出来。 没准就是因为泡了冷池,所以越无尘才突然发了寒疾。 如此一想,小景就有点愧疚了。 觉得的确是自己太不厚道了,居然一个人跑回来睡觉,把半死不活的越无尘丢在竹林里了。 “越无尘啊越无尘,你说,你要是死了,你那个大徒弟会不会全把错怪到我头上啊?” 小景躺在地上,把经书垫在头底下,右手食指勾住玉佩,转得飞起。 “要不然,我偷偷回竹林看看?要是被越无尘发现了,我就顺势把这块玉佩还给他,这不就行了?” 小景打定了主意。 立马翻身而起。 知晓从门口走,容易被人发现——万一敏言是越无尘派来监.视他的,正守在门外呢? 于是乎,小景从半掩的窗户翻了出去。 见左右无人,便欲往竹林走去。 可他有点高看自己了。 山上的宫殿房屋,一草一木都长得差不多。 小景也没想到,就短短一夜时间,他就忘记通往后山竹林的路了。 反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山中绕啊绕的。 这个时辰山中的弟子们应该都在早读,一路上小景根本没碰着人,想问个路都难。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清净的院子。 院中贴着窗户的位置,长了好大一棵枝叶翠绿翠绿的树,树上还悬挂着鲜红的幌子。 小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觉得这地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他分明是第一次来,根本不知道这种熟悉感,究竟来自于哪里。 并且腿脚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小景见房门上了锁,上面还贴了一张黄符,料想是不许人进去的意思。 遂打算在外头绕一圈,就赶紧回去算了。 哪知那黄符噗嗤一声燃了起来,就连铜锁也咔擦一声,自己就解开了。 小景满头雾水,心道,此地该不会闹鬼吧? 转头便要离开。 可身后的房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吸引着他走进去看看。 小景忍不住回身,往屋里走去。 那种熟悉感,越发清晰起来。 屋里宽敞明亮,收拾得很干净,迎面还袭来一抹淡淡的松香。 除了一张床榻之外,就只有一张书桌,还有个书架,上面齐齐整整放满了书籍。 小景的目光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往别去移了。 他在一面墙壁上,发现了一副画像。 上面是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道士,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生得剑眉星目,清俊文秀,好似天地灵气,山川灵秀,全数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画像中的道士,背负长剑,臂弯上挂着雪白的拂尘,脸上是温柔的笑容。 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款款,如桂如兰,高雅灵秀得不可方物。 原来……这里是林景曾经住过的地方。 原来,林景真实的模样是这样的。 原来,林景生得这么好看。 从来都没人告诉过小景,原来林景长得这么好看的。 同林景一比,小景的容貌立马黯然失色了。 小景看着画像上的林景,再回想起雪地里面目全非的林景,心脏就闷闷地疼了起来。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心狠手辣,居然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彻底毁掉了。 必定是用锋利的剑刃,一剑剑划出来的。 皮肉都外翻着,鲜红的血汩汩往外冒。 小景忍不住走上前去,抬手抚摸着画像上的林景。 哪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呵:“谁准你进来的?!” 小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了一跳,猛然把手就缩了回来。 哪知指尖偏偏不小心刮到了画像,就听撕拉一声。 他竟然好死不死地,一不小心将画像撕成了两半! 小景懵了。 因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偏偏就是他笨手笨脚,上来就把林景的画像给撕了。 小景呆愣愣地捧着被撕下来的画像,心乱如麻,还没想好要怎么道歉。 自身后一股劲气,生生将他震开了。 小景完全没有防备——他也没办法防备,没有修为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整个人被打飞出去,两手抱着半幅画像,轰隆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顺势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堪堪停稳。 小景两手护住画像,喉咙一痒,一口鲜血就喷在了画像上,把画像上,林景身上穿的白色道袍都染红了一片。 “你竟敢擅闯净室!你是哪个长老座下弟子?竟然行事这般鲁莽?你该当何罪!” 沈清源怒气冲冲地从外头踏进房门,根本不管地上趴着的弟子,赶紧上前取下林景的画像。 见从林景腰部以下的画像,都被生生撕扯下来。 又急又怒之下,沈清源的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这可是林景的画像啊!!! 林景生前留下的遗物不多,每一样对他们来说都弥足珍贵。 有好些林景曾经用过的东西,像是被褥,枕头,茶杯,茶壶,甚至是写的字,誊抄的经文,都被林家兄弟以各种方法,不管是明着争,还是暗着抢,林惊鸿甚至都过来偷。 把林景的东西拿走了好些! 还有一部分在师尊的房中,用以睹物思人。 就连画像也就只有这么一幅! 天上地下,就只此一幅! 这是当初林景也很喜欢的,还在画像上,摁过手印的。 若是毁损了,就再也找不到完全一模一样的了! 再也找不到了! 沈清源勃然大怒起来,转身手指着地上的弟子,厉声呵斥道:“跪下!” 小景听见此话,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低着头,看着画像上被他的血染红的部分,只觉得分外的刺眼。 完了,他把林景的画像撕了,还弄脏了。 这下沈清源可有理由了。 会杀了他吗? 应该不会,可越无尘说了,要小景从入山的那一刻起,就得遵守门规的。 小景还想调查七年前,林景的死亡真相,还想知道陈玉龙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 因此,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赶下了道宗。 可是…… 沈清源让他跪下。 让他跪下道歉。 一句话都不听他解释,一上来就打他,还呵斥他跪下。 就因为林景的一幅画像。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林景的一幅画像。 林景,又是林景,明明林景已经死了,可处处都有林景的身影。 林景就好像小景头顶的乌云,怎么都散不开了。 “我让你跪下,你听不见么?你到底是哪个长老座下的弟子?为何……你连道簪都不戴的?胆子如此之大?”沈清源惊诧道。 他一直被关禁闭,就今日才被放了出来。 原本他住的寝殿,就同林景住的净室很近,被解了禁足之后,下意识就来此地看一看。 哪知就看见门锁被人打开了,一进来就看见有弟子在动林景的画像。 当即怒火攻心,一掌就打了过去。 也没用几分力道,结果这个弟子好像十分弱不禁风,又不是个女弟子,怎么区区一掌就被打飞出去了。 还一直在地上趴着,把头埋得很低,根本看不见脸。 沈清源冷冷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此事便能作罢了!你到底是哪个长老座下的弟子?新入门的?男修还是女修?为何不簪道簪?你胆子很大!” “我在问你话!跪好,把头抬……”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地上的弟子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让沈清源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的脸来。 此刻小景的脸色发白,唇角还残留着淋漓的血迹。 看起来十分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沈清源的嗓子像是突然被剑刃穿透了,失声唤道:“小景?!怎么是你?你……你快起来!” 他赶紧冲上去,亲自搀扶小景,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顺势抬手帮小景掸干净道袍上的灰尘。 沈清源又惊又喜地问:“你什么时候入山的?为何没人通知我?小景,方才打疼了你没有?你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小景将沈清源的手推开,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半幅画像递了过去,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弄坏画像的,是你方才从后面突然出声,所以才……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不好,是我方才吓着你了,你没事便好。” 沈清源把画像接了过来,看着上面被血染红了一片。 赶紧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把画像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生怕小景的血把林景的白色道袍弄脏了。 可是这一举动落在小景眼中,就好像,好像他的血是特别脏的东西。 小景没有手帕,只能默默抬手把唇角的血迹擦掉。 指尖留下了一抹鲜红。 沈清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那就是不应该当着小景的面,先去擦画像上的血! 画像再重要,毕竟只是个死物,小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人比画像重要才对! “抱歉,我忘了,来,我帮你擦一下。” 沈清源想再掏出一块干净手帕,却突然发现,他就只带了这么一块。 已经擦过画像了,又怎么能再去帮小景擦血。 正手足无措之时,小景摇头道:“不用了,这画像看起来对你很重要,我把它撕坏,又弄脏了,是不是要受罚?会被砍手吗?” 要是别的弟子弄坏的,搞不好真要把手砍下来。 可偏偏是小景弄坏的。 山中并没有任何门规规定,弄坏自己的画像要受罚的。 从来没有这种门规! 沈清源悔恨交加,暗恼自己不该出手伤了小景,正欲开口再说什么。 哪知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一群弟子赶来,见状,惊呼:“大师兄?怎么是你?!” “宗主严令,任何人不准擅闯此地,否则……否则要重罚的!” “我知,是我一人擅闯。”沈清源将罪行一股脑地揽在身上,同众人道,“同他无关,是他最先发现,我擅闯净室的。” 说着,沈清源还悄悄给小景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机灵一点。 哪知小景丝毫不领情,甚至还出声道:“并不是沈清源说的那样,是我自己闯进来的,画像也是我撕的,然后是他发现了我在此。” 如此一来,沈清源的谎话,瞬间就被小景给拆穿了。 众人面面相觑起来,除了才被放出来的沈清源,其余人都知道,宗主要收面前的少年为亲传弟子。 拜师大典就定在下月初六,已经没多少天了,山中都着手布置起了会场,帖子也都发了出去。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本该参加拜师大典的亲传弟子,带到戒律堂打成重伤,只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先把两个人都带到戒律堂。 然后派人去通知宗主。 一进戒律堂,小景就没由来地狠狠抖了一下。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但这里阴气森森的。 周围站着好多弟子,堂上也安置着很多刑具,看着都挺吓人的。 小景不知道要做什么,余光一瞥,见沈清源一撩衣袍,已经跪下了。 不知道自己是跪还是不跪。 其余人见他没跪,也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 旁边一个弟子好意提醒道:“你须得跪下,大师兄都跪了,你岂能不跪?” 小景:“……”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应该跟越无尘来无极道宗。 什么道术都没学会,就又是啃草根草皮,又是泡冷池,现在还让他跪下。 小景不甚情愿。 沈清源见状便道:“他还没有正式拜师,遂不算本宗弟子,再者,不知者不罪,让他站……算了,去给他抬张椅子过来,让他坐在旁边吧。” 众弟子又面面相觑起来,不知道一向冷漠刻板的大师兄,居然有朝一日这么好说话! 居然让人抬椅子过来给一个弟子坐? 一般就只有宗主和长老可以在戒律堂坐着。 其余人只有跪着,或者站着的份。 但既然大师兄都吩咐了,其余人也只好抬来了椅子,让小景先坐下来等。 小景寻思着,自己的确做错事了,等会儿越无尘过来,没准还在恼他昨夜自己一个人跑了的事。 要是公报私仇,揍他的话,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这是个很艰难的问题。 小景想了想,决定还是坐下来等吧,趁屁股还完好无损,赶紧坐一坐。 万一等会儿打完了,十有八|九是坐不了椅子了。 于是便心惊胆战地坐在椅子上。 小景低着头,两手绞着衣袖,一刻不停地想着,该怎么跟越无尘解释这件事情。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结果来人并不是越无尘,而是一个白胡子的老道长。 一入门便蹙紧眉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小景,同左右的弟子道:“此人便是宗主带回来的?” “回玄真长老的话,正是。”一旁的弟子道。 玄真长老听罢,这才细细打量了小景一番,一边打量,一边摇头叹气。 在这种审视的目光下,小景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街头的大白菜,被人翻过来倒过去地挑拣。 还被嫌弃品相不够好。 “罢了,罢了,随宗主去吧。只是,又怎么了?清源,你又犯了何错?”玄真长老询问道。 很明显望向沈清源的目光要和善许多。 沈清源便尽量委婉地替小景遮掩,将小景说成“一不小心”,“误打误撞”闯进净室的。 然后因为“惊吓过度”,“惊慌失措”才毁了林景的画像,最后,又说了一句“不知者不罪,罚我一人便是了”。 几句话说完,玄真长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见小景还在椅子上坐着,和当初知礼明仪的林景天差地别。 玄真长老甚至还暗暗想着,会不会是弄错了。 林景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第57章 师兄受林景受过的伤 小景真是如坐针毡,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根本就坐不下去了,霍然就站起身来。 他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可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反而是玄真长老率先开口道:“你既入了无极道宗的门,虽还未正式拜师, 但也该遵守山中的门规才是。再不似你从前那般放纵行事了。” 小景没吭声。 心道,越无尘说话, 他都不听的,更何况是别人。 他现在好像是街头的流浪狗, 谁想过来踩一脚都行。 谁看不惯他了, 都能过来说一嘴。 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 都能这般居高临下地训责他。 小景不知道, 自己到底还要受这种委屈, 到什么时候。 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装在了一个套|子里,受条条框框地约束。 一旦他不小心越界了, 就会遭受别人的训斥。 他不想过这种生活,立马就产生了想要快速逃离此地的冲动。 可脚下却宛如生了根一般, 动弹不得了。 玄真长老见他反应如此迟钝, 神情又那般呆板, 也就模样生得还不错, 但也不是个好模样, 男身女相, 算不得好模样。 当即略显迟疑, 不确定地询问身旁的弟子:“此人, 果真是宗主从外面带回来的?” 旁边的弟子恭声道:“是, 千真万确, 弟子不敢欺瞒。” 如此,玄真长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摇头叹了好长一口气,虽然没再说什么,但给人一种很明显的感觉。 那就是,他瞧不上面前的少年。 觉得面前的少年不会有所作为的,也不配当无极道宗的亲传弟子。 须臾,玄真长老又道:“此事如今看来并不甚妥当,还须重新商议才是。” 小景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不够资格拜越无尘为师,此事越无尘决定得不妥当,需要重新商议。 可实际上,并不是小景死皮赖脸,抱着越无尘的大腿,哭着求着,非得来无极道宗不可的。 分明是越无尘一直缠着他,百般劝诫游说他必须来无极道宗! 不仅是玄真长老。 周围其余弟子们虽然未曾开口,但难免也流露出几分疑色,望向小景的目光,似乎也都在质问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居然会被越无尘看中,还收为了亲传弟子。 小景的呼吸很快就不顺畅了,他一字一顿,恳切无比地道:“要罚便罚,要打便打,何须多言?” 玄真长老听罢,稍微一犹豫,才道:“未经允许,擅闯山中禁地,按照门规要受二十戒尺的,能让人皮开肉绽,你可害怕?” “不怕!” 小景的眼神坚定,并没有显露半分胆怯。 玄真长老见状,心念一动,突然起了想试试他的念头。 便陡然释放威压,灵力宛如洪水一般,迅速蔓延至了小景周围。 沈清源见状,忙出手阻拦道:“不可!他没有修为,不通术法!” “你不必管!” 玄真长老如此道,下手也是极有分寸的。 并非真的要重伤小景,只不过是想看看他的胆量如何。 看看小景是不是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当真半分不怕。 抬手用灵力将小景团团包围,强盛的威压,让在场众人心头一紧,险些喘不上气来。 玄真长老随手一挥,一道灵力所化的长针,直直刺向了小景的眼睛。 沈清源下意识惊呼一声:“不要!” 却见小景根本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袭来的长针。 在距离他的眼球只有分毫之差时,那长针噗嗤一声,散了个干净。 “胆量倒是很大。” 玄真长老总算发现了小景的优点,不卑不亢,遇事极其冷静,坦然自若得很。 光是从这一点上看,的确是有当初林景的几分胆识。 小景深呼口气,拱手道:“多谢玄真长老,手下留情!” “不错。” 玄真长老难得给了一个好点的评价,倒也并未为难小景。 毕竟是宗主的亲传弟子,本就轮不到他去管。 就是不知,如今的林景可还有当初的资质了。 玄真长老有心想再试探试探小景,可越无尘已经过来了。 便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越无尘点头示意一番,玄真长老道:“清源是受了那孩子的连累,否则以他的心性,必定不敢擅闯净室,此前,已经因山下发生的事,重罚于他了,我看,此事作罢便是了。何苦与一个孩子为难?” 他嘴里说的孩子,便是指小景了。 旁的弟子不知小景的真实身份,山中几位长老,却已然知晓了。 对当年之事,多少是有些愧疚之意的,如今见物是人非,眼前的林景也非彼时的林景。 距离拜师大典也没有几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越无尘本也没打算因为这种事情,就去责怪小景。 只是这些弟子们不知详情,秉公执法,将小景带来此地罢了。 越无尘忽又想起当初,林景被沈清源连累了,事后反而被罚得更重。 如今乾坤颠倒了,他若是就此轻饶了沈清源,岂不是当着小景的面,有失公允了? 若是林景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连自己的师尊都有失公允,行事偏袒。 如此这般一想,越无尘便道:“不可饶过,当初也发生过类似之事,也并没有饶过,如今自然也不能饶过。” 他转过头去,神情冷漠地问:“清源,你可知错?” 沈清源道:“弟子知错,弟子甘愿受罚,只是,小景他是无意为之,还望师尊可以饶他,弟子甘愿替他受罚,求师尊恩准!” 小景听罢,根本就不想欠沈清源的人情,在他心里,错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他也不会撒谎。 当即便抬头,满脸认真地道:“我不用别人替我担着,是我的错,我一定会认的!” 语罢,小景咬了咬牙,心道,千万不能让人看不起。 等下就是骨头都被打断了,也得死死咬紧牙关,不能发出半点声音,惹人笑话。 深呼口气,小景也学着沈清源的的样子,掀开衣袍,并排与他跪在一处了。 见状,玄真长老又暗暗点了点头,心道,反应迟钝,只能说是天生比较愚钝,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任谁前世死相凄惨,只怕灵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如今林景能这般全须全尾地回来,已经很好了。 至于其他方面,来日方长,慢慢教导便是了。 但若是不敢承认自己的错,或者百般推卸责任,便是品行上有问题。 一般人进了此地,就没有谁是不怕的。 哪怕是门中的一些亲传弟子来此,还会吓得面色发白。 玄真长老见小景面色如常,毫不显怯,小小年纪遇事就这般冷静,也是挺难得的。 当即便觉得,现如今的林景也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 若是过早就对一个孩子下了定论,显得心胸也未免太狭隘了。 但也没多去管这闲事,毕竟这是越无尘的徒弟。 越无尘略感头痛,心道,小景的脾气太过执拗了。 如此一来,不罚又难以服众,若是罚了,他自己又实在不忍心。 可门规便是门规,不好轻易破去。 越无尘略一思忖便道:“念你才入道宗,不知山中门规,误打误撞才闯入净室,那便罚你手抄门规十遍,便是了。” 顿了顿,目光又转向了沈清源,“至于你,虽是受人牵连,但你可还记得,你年少时,有一回山中已过宵禁,还执意下山,牵连了自己的同门师弟,害其受了二十戒尺,还罚去后山跪了一夜?” 沈清源自然记得,这事他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还年少,气性很高,自觉是被师弟顶撞,还因此记恨上了。 事后甚至还“公报私仇”。 鸡蛋里挑骨头,百般挑林景的毛病,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去责罚林景。 明明知道山中门规是卯时起,亥时睡,还非罚林景练字,不写完一百张大字,不准他睡觉。 那时林景年岁很小的,但也已经很听话懂事了。 对此并没有争辩,彻夜未眠地写完一百张大字,翌日还在沈清源的监督下早读。 那时,沈清源打林景是毫不留情的,三指宽的紫檀木戒尺很重,他一般不是三、五下的罚,而是三、五十地罚。 将小林景纤细小巧的手掌,打到发红发|肿,手心肿得像两个馒头一样,油亮油亮的。 虽然未破皮,但实际上底下的肉都打烂了。 连笔都握不住了。 那阵子林景吃饭都用勺子,拿筷子根本夹不住菜。 练剑的时候,手心被剑柄都磨出了血。 那一阵子都没回林家,只说是最近忙于修炼,闭口不同他的大哥说,自己是被同门师兄刁难了。 甚至从未去师尊面前告过状,从未。 如今乾坤颠倒,沈清源终于也尝到被人连累的滋味了。 他抿了抿唇,眼尾的余光忍不住落在小景身上。 希望小景能有所动容,哪怕是象征性地为他求求情也好。 可是小景并没有动容,还挺坦然自若的。 甚至还转过身来,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好似在等着看沈清源是怎么受罚的。 这种眼神和林景太相像了。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沈清源甚至产生了一种,小景就算要他的命,他也毫不犹豫就给他了的错觉。 沈清源没说什么,先是将外袍脱掉,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旁,而后才对着身旁拿着戒尺的弟子点了点头。 想了想,他还是同小景道:“可能会有些吓人,你还是把头转过去吧。” 哪知小景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直勾勾地说:“我想看。” 话音未落,那戒尺就破风抽上了沈清源的后背。 嘭的一声,发出很沉闷的响声,好像直接砸在了骨头上。 只一下,沈清源的脸色大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去。 血点从单薄的衣衫中蔓延出来。 旁边有弟子报数:“一!” 小景也下意识跟着颤了一下,脸上冒出了冷汗。 虽然他只是看着沈清源挨打,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脊梁骨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可害怕归害怕,他又忍不住抬头去看。 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沈清源的脸,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不知道为什么,小景看见沈清源痛苦,就觉得心里很爽快。 莫名其妙就觉得非常爽快。 从心底觉得很舒爽。 甚至都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沈清源的任何面部表情。 小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喜欢看别人挨打的癖好,但就是喜欢看,没别的什么原因。 二十戒尺噼里啪啦打完了。快得很。 根本就没看过瘾,小景本来还暗暗期待着,沈清源会不会痛到发出哽咽声。 结果并没有。 他还觉得有点失望。 “多谢师尊责罚。” 沈清源深呼口气,起身冲着越无尘拱手,眼尾的余光忍不住又望向了小景。 见小景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心里当即一个咯噔。 还未来得及多想,越无尘便发话了:“你自行去后山罚跪吧,此事便到此为止。” 之后便领着小景回去了。 房门才一关好,二人便同时开口道。 “你受伤了么?” “什么时候开始抄门规?”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同时愣了愣。 比起抄门规,越无尘更在意的是小景有没有受伤。 可在小景看来,抄门规比询问越无尘昨夜有没有事,更加重要。 越无尘暗暗长叹口气,默默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多相处一段时日便好了。 原本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很紧张,现如今没有剑拔弩张,小景也没有面红耳赤地同他争执,已然很好了。 他对小景再无别的要求了。 “不急,本座此前见你的手上,有些擦伤,擦点药吧。” 越无尘轻声道,缓步走至柜子前面,拉开一个抽屉,在一堆瓶瓶罐罐中,取出了一瓶伤药。 而后径直走到了小景的面前。 拉过他的手,先翻看了几下,见只是点擦伤,其实不要紧的。 但越无尘就是很想帮小景上药。 曾经他没有来得及帮林景上药,让他痛苦了整整七年。 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不想再错过了。 小景就是这么一愣神,手心很快就清凉清凉的。 本来也就不疼,再晚片刻,伤口就没了。 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越无尘好像还挺紧张的。 在这一刻,小景觉得自己在越无尘眼中,好像是无价之宝,哪怕掉一根头发,都会让越无尘黯然神伤。 “门规的话,对你没有时间限制,你慢慢抄便是了。” 小景立马抓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语,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叫作,对我没有时间限制?对别人有吗?” 越无尘道:“是。”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本座并没有对你特殊关照,只是,你自幼不在山中长大,只怕字迹上,不甚工整,你慢慢抄便是了,尽量不要抄错任何一个字。” 要完,小景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会不会写字了。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连字都不会写,更别说是抄门规了,照葫芦画瓢,他都抄不好。 登时就有点头疼,小景下意识抬手扶额。 “你怎么了?头痛?还是哪里不舒服?这里痛么?让本座看看。” 越无尘却误会小景头痛,赶紧推开小景的手,摁着小景的头,将他的额发挑开,想要确认一下,他的头上是不是有伤。 仔细查找了几遍后,没发现有什么外伤。 越无尘的心便又沉了下来,内伤远比外伤要严重许多。 二话不说,便拉过小景的手腕,探向他的脉搏。 除了气血有些不足之外,仍旧一无所获。 “我没事,头不疼。” 小景别别扭扭地把手抽了回来,不太适应越无尘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明明越无尘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冷漠无比。 可私底下同他在一处,又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让小景觉得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梦一醒,他又是没人喜欢的流浪狗了。 小景不想太娇惯着自己,生怕自己哪天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强迫自己无视越无尘对他的好,小景低声道:“那我现在就抄。” 早死早超生,反正迟早要抄的,他也不想搞特殊,否则日后在山中,难免要引来旁的弟子的冷眼。 越无尘听罢,也只好任由他去。 将一本很厚的册子递了过去。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接过册子,手腕轻轻一颤,那册子就翻落在地。 骨碌碌地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了房门口,才终于停了下来。 小景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眼一花,头一疼,差点晕过去。 杀了他,就现在! “这么多?!这是有多少条啊?!” 小景惊愕无比地道,第一反应就是越无尘是不是故意为难他的,山中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门规? 这要是抄十遍,会把他两只爪子都抄废的啊!!! “也不算很多,”越无尘瞥过去一眼,用很稀疏平常的语气道,“只有五千二百一十二条而已。” 小景:“……” 杀了他吧,就现在! 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他不想拜师了,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吃树根啃树皮,还要遵守那么多条门规。 小景只觉得两眼一抹黑,差点当场昏厥。 越无尘见他脸色不甚好看,从旁安慰道:“你能抄多少,便算多少,无任何时间限制,只当是修身养性……算了,你如果能背下来,就不用抄了,如何?” 如何? 居然问他如何? 原来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商量的吗? 可问题是……小景也背不下来啊。 头疼。 小景愁容满面地道:“那我,尽量吧。” “嗯。” 越无尘应了一声,随即面色一白,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 也是这会儿小景才发现,越无尘的面色很白,看起来就跟躺在棺椁中,一百年都没见过太阳一样。 肤色是一种病弱的惨白色。 显得眉心那条竖痕,红得越发明显了。 “本座稍晚些再来看你。” 越无尘好像还有事,落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小景望着他的背影,蠕动蠕动唇角,有好多次想开口问问他,好点没有。 但终究没有开口。 像越无尘那样厉害的修士,原来也会痛,也会被病痛缠身啊。这可真神奇。 小景也没把这事太放心里。 走至桌前盘腿坐下,拿过毛笔,就准备抄门规了。 好在,他是会写字的,写得不说多么好看,但也还凑合。 心里琢磨着“早死早超生”,小景抄门规抄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 就连晚上敏言过来给他送饭,都忍不住从旁劝道:“小师兄,你别太累着了,休息一会儿再抄吧,先吃些东西,否则你的身体受不住。” 小景瞥了一眼,送过来的草根草皮,一点胃口都没有。 再继续吃这样的饭菜,他早晚有一天要饿死不可。 敏言见自己劝不动他,便也没再多言。 过了一夜后,小景疲惫不堪,歪在桌前便睡着了。 翌日,沈清源强撑着伤痛,过来探望他。 敲了几下房门,没人应声,便生怕小景又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出去了,推门一看,他正趴在桌前,睡得很香。 沈清源在看见小景的一刹那,好像头顶的乌云都散开了不少。 觉得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他缓缓走了过去,凑近小景,看着小景的脸上还沾了点墨汁,手里的毛笔还没放下。 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沈清源盘腿贴着小景坐下。 小心翼翼地掰开小景的手,将毛笔取了下来。 而后才取出一方手帕,为小景把脸上的墨汁擦拭干净。 等做完这一切后,沈清源拿起小景抄写的门规细看。 小景终究不是当初的林景,这个字写得实在差强人意。 虽然同普通人相比,已经算不错了,挺工整的,但同当初的林景一比,高低立见。 若是当初林景把字写成这样,那林景最起码三天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可现如今时过境迁了,沈清源不仅不觉得小景不用心,反而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 他对小景没什么要求了,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再对小景指手画脚。 再说了,小景从来都不听他指手画脚的。 沈清源将散落在地的纸张,捡了起来,然后叠放齐整。 想了想,还是决定帮一帮小景。 遂模仿着小景的字迹,又接着抄了起来。 修真者同普通人终究是不同的。 小景每抄几条门规,就得捏捏手,觉得手腕酸得要命。 但沈清源并不觉得手酸。 相反,能帮小景做点事情,他很高兴。 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去的。 他不求小景还能像当初一样,对他恭敬有礼,视他为亲兄长。 也不求小景还和当初一样,对他这个师兄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只求小景一生平安喜乐,待他如寻常人一般便好。 小景昨晚应该是累坏了,睡得很熟,眼看着都快到中午了,人还没醒。 沈清源索性一鼓作气,将小景没抄完的门规,尽数抄了下来。 之后将纸张叠得齐齐整整地,摆放在小景身旁,而后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 哪知走半路,正好遇见了敏言。 敏言端着午饭,恭声道:“见过大师兄。” “嗯,小景他——” 现如今小景化名为“景轩”,直接喊阿轩的话,反而还显得挺亲近的。沈清源之前试探过喊几声小景,见他都没说什么,索性就一直这么喊了。 比起阿轩这个名字,小景好像是林景和常轩之间的纽带。 每每想起“常轩”的成长经历,沈清源都痛心疾首,自然还是喊小景更顺口一些。 “他这几日在此,可还习惯?” 敏言道:“回大师兄的话,小师兄性情安静,不喜说话,也不常出门闲逛,只是,他似乎吃不惯山中的饭菜,昨晚到今天早上,都没动过筷子。” 沈清源听罢,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宗门内清规戒律守得严,原本饭菜就是没什么滋味的。 这让他再一次想起了林景。 想起林景一点点大的时候,也吃不惯那些饭菜的,情愿干啃馒头都不吃菜。 沈清源当时可不惯他那个毛病,不吃就让他饿着,看林景能不能把自己给饿死。 后来饿了小林景几天后,他就乖了,给什么就吃什么。 哪怕后来长大些了,隔三差五回林剑山庄,也要守门规,荤腥之类的都不能吃。 没多少可以让林景自行选择的余地。 如今仔细想想,沈清源其实根本不知道,林景到底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 因为林景喜欢的东西,如果不被他们这些人认同,就会以各种方式,逼迫林景放弃。 而林景不喜欢的东西,如果被他们这些人认同了,也会以各种方式,逼迫林景去接受。 不管林景接不接受,最终一番软硬兼施之后,他都会接受的。 很多时候,沈清源都觉得林景不是个“活人”,就不是个“人”。 而是他们道宗培养的修为最强悍的弟子,一柄锋利无比的剑。 林景是在所有人期待中长大的,后来又在所有人失望的目光中,死去的。 来的时候,就很小一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蜷缩在小小的襁褓之中。 死的时候,却连半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沈清源当初从来没想过,道宗最强悍的弟子,居然会死在雪地里。 从来都没想过。 他本来以为林景能苟延残喘活下来的。 本以为林景不会死的。 他曾经有在雪地里找过的,找了一天一夜,连林景的半片衣角,一点碎骨碎渣都没找到。 只看见了蜿蜒的一片红雪。 大家都说,林景的尸体是被乌鸦分食了。 最终,沈清源在雪窝里,找到了林景的道簪,他自私地将道簪藏了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现如今还藏在他的房中。 夜夜都伴他入眠。 好在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当初没有留住的林景。 “罢了,他不吃就算了,也莫强迫他。” 沈清源听见自己如此道,也不管敏言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一心都是立马下山,给小景买点吃食回来。 等沈清源带着买回来的糕点回来时,原本满心欢喜地要去找小景。 可却透过房门,看见小景在撕纸,身旁已经堆成了小山。 沈清源仔细辨认发现,小景撕碎的纸张,全是由他模仿小景的笔迹,抄写的门规。 此刻,却在小景的手中,好像对待什么垃圾一样,随意就撕了个粉碎,然后丢在地上。 就好像把沈清源的一片真心剜了出来,然后丢到地上践踏,一模一样。 时过境迁了,乾坤颠倒,山山水水终有相逢。 而林景也终究不是当初的林景了。 第58章 兴师动众的拜师大典 小景这个门规, 一抄就抄了许久。 而且还没让任何人帮忙。 抄完之后,右手几乎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越无尘见状,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提前几日就有弟子过来, 专门教小景拜师的流程,还有规矩。 据告诉小景流程的弟子们道, 亲传弟子一般得通过其他宗门德高望重的长者推荐,或者是同道中人膝下的子弟。 总而言之, 不能是来历不明的人。 譬如沈清源,家世背景很不一般,据说原本出身于王孙贵族, 还是嫡出, 后来皇室内乱,各方藩王起兵造反。 不幸与家丁走散, 流落人间,幸而被附近的道观收留。 等战乱结束后,沈清源的父母亲人基本上在战乱中全数丧生, 就连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妹妹, 也惨死在乱兵剑下。 索性便遁入道门,跟着道观中的老道修炼, 因为天资过人,与道法有缘,又经过多次举荐, 才推到了无极道宗。 恰好那时越无尘昭告修真界,要收亲传弟子。 无数玄门家族, 门派, 以及天南地北的道观, 纷纷将门中最出色的子弟送来无极道宗。 在经过多番比试之后, 沈清源脱颖而出,这才拜入了越无尘座下,成了无极道宗的首座大弟子。 而林景的来历也很不一般,抛开他的生母不提,他出身姑苏林家,祖辈上出过很不得了的剑修,以精绝的剑法,在修真界著称,又是姑苏的首富,在当地乐善好施,匡扶正义,乃名门正派。 林家前任家主夫人,也就是林墨白的母亲,是嵋山宋家的嫡出大小姐,原有七个手足兄弟,在许多年前,因一次天灾降临,为拯救嵋山方圆千里,十多座城池百姓的性命,而相继罹难。 嵋山宋家因此跻身为修真界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后与姑苏林家联姻,强强联手,一时风头无俩。 林夫人为人善良大度,并不责怪夫君在外同别的女子相爱,反而还将林景视为己出,愿意接林景回家。 还坦言,既是林家的骨肉,又被其生母抛弃,索性便认作为自己的孩子,让林景也受嫡出的待遇。 因此,林景当时拜越无尘为师时,是得了姑苏林家和嵋山宋家,两个名门正派的嫡系写信推荐。 又因越无尘算出,林景此生与道宗有缘,便收为了亲传弟子。 如此一说,小景一无显赫的出身,二无高深的修为,实则是没有资格拜入越无尘座下的。 难道要他说,他来自于南阳常家,一个不久前被邪道罗素玄灭门的小门小户么? “小师兄,你不必担心,你的推荐信是由太衍宗,天剑宗,缥缈宗,三宗的宗主所写,听说,小师兄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因为自幼体弱多病,遂不常出山,一直闭门休养。后还曾到太衍宗和缥缈宗休养过一段时日,但总不见好转,又与道法有缘,这才转而拜入道宗门下。”一个弟子从旁低声道。 把小景问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太衍宗? 什么天剑宗? 什么缥缈宗? 他根本就不知道啊! 而且,他不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也从来没到过太衍宗和缥缈宗休养过,从未去过! 可这一身份是哪里来的? 三宗宗主的推荐信,又是从何来的? 难道说,这就是越无尘给他捏造的身份吗? 就连推荐信,也是越无尘提前帮他打点好了,就为了让他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顺顺利利地拜入无极道宗? 小景也不傻,既然猜到这是越无尘为他提前打点好的,便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 原来……越无尘真的有用心为他考虑过。 原来,越无尘真的是真心实意要收他为徒。 而不是像林墨白那样,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漠地施舍给小景。 即便没有林家,小景依旧可以活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三宗举荐,远比当初林景拜师,还要兴师动众。 “小师兄,除此之外,接下来的流程你记个大概便是了,你须得提前三日,日日焚香沐浴,静心养性。在拜师大典开始前,要换上崭新的道袍,由引荐小师兄拜入道宗的长者从旁指引入场。” 小景想了想,他现在既然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那到时候应该就是天剑宗的宗主引他入场了。 可问题是,他也不认得天剑宗的宗主啊。 还有就是,林家到时只怕也会到访,林墨白会不会因此大闹会场,搅和了拜师大典。 不过转念一想,小景觉得,要真是那样,丢人现眼的应该是林家,而不是他。 虽然小景和越无尘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 但就是莫名觉得,越无尘既然敢邀请林家参加拜师大典,必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于是小景就释然了。 接下来,他就听旁边的弟子为他介绍拜师流程,先是请出祖师爷的牌位。 而后小景须得跪在道场上,由宗主亲自做场法事,等法事结束,他就由师尊带着,给祖师爷上香磕头。 说起磕头,那弟子着重提醒道:“小师兄,这里说的磕头,指的是三跪九拜,一跪一拜都得虔诚静心,不可有丝毫的懈怠。不仅要面向祖师爷的牌位叩首,你还得向宗主叩首敬茶,切记,不可弄脏了道袍。”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实话实说,让他跪下来给越无尘三跪九拜地磕头,简直跟杀了他没两样。 原本小景以为,拜师就是口头上说一声便好了。 顶多就是当着整个宗门的面,让他给越无尘跪下磕一个头。 没想到越无尘居然如此兴师动众,好似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 也不知道越无尘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看小景跪在他的脚边磕头。 当然,小景也不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接下来的流程也比较复杂,小师兄记个大概就成了。” 说是让小景记个大概,实际上一说就说了大半日,说到最后,小景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什么都没记住。 满脸很迷惘的样子。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起来,正准备从头到尾再给小景说上一遍。 沈清源便在这会儿从外头进来了。 几个弟子纷纷起身拱手唤道:“大师兄。” “嗯,教得如何了?” “回大师兄的话,拜师的流程大致都同小师兄说了一遍,只是小师兄似乎……似乎没怎么记住。”弟子们汗颜道。 沈清源道:“无妨,他记个大概便是了。你们先行下去吧。” 等众人一走,沈清源才坐了下来,略一思忖,才道:“小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听我的话,但拜师大典对你来说很重要,我还是同你简单总结一下,你只需要记住几个点便是了。” 他见小景没有赶他走,便放心大胆地开口道:“一入场,二请祖,三磕头上香,四盟约立誓,最后向师尊磕头敬茶。” 顿了顿,沈清源又道:“到了这步,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必须改口,唤宗主为师尊了。并且,你已经盟约立誓,从今往后,要以匡扶正道为己任,与师门荣辱与共,守山中的清规戒律……当然,这也包括了,你得唤我大师兄,或者师兄。” 小景点了点头,沈清源这么一总结,那他基本上都记住了。 保管到那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只是,让他去喊沈清源为大师兄,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沈清源见状,立马道:“人前唤便可,人后随便你怎么喊,只要你高兴便好,哪怕是装的,也请你务必在人前装一下,否则,师尊那边也不好处处袒护于你,我这边也不方便次次轻饶你,知道了么?” 小景道:“私底下喊你什么都行?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不骗你,你想喊我什么都行,但只能私底下喊,人前……并不方便。”沈清源郑重其事地道。 如此,小景想了想,突然唤他:“混蛋也行?” 沈清源好看的眉头一蹙,没想到小景真的随心所欲地唤他。 可既然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便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哪怕他觉得小景此法不妥当,非常没规矩。 “可以。” “那畜牲呢?” 沈清源捏紧了指骨,咬紧牙关道:“随你喜欢。” 小景想试探试探,沈清源到底会不会像林墨白一样出尔反尔,自己刚刚说的话,又在下一瞬矢口否认。 自然在沈清源的底线上,来回蹦哒。他又道:“那我要是唤你建仁也行?” 此话一出,沈清源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对于这种侮辱性的称呼,表现出了怒色。 “小景,你有些过分了,如何这般口出污言秽语?你生我的气,恨我,讨厌我,打我骂我都没有关系,但你不许这般糟践你自己!”沈清源压低声儿道,“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称呼很侮辱人么?”小景微微愣了一下,因为他刚醒来时,别人就是这么喊他的,还喊了更难听的字眼,他有些失落地道,“可别人都是这般喊我的,他们喊我建仁,骂我是个死断袖,还说我生性放荡,但我并没有,我真的没有。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沈清源听罢,心尖宛如被尖锐的刀锋刺了一下,他从林墨白那里听闻过,也从南阳王家的口中得知,小景的出身很差。 不仅差,还十分不堪入目,又是在那种偏僻的山野间,市井小民嘴里不干不净的,吐着污言秽语。 将小景描绘得污浊不堪,淫|乱成性。 从前沈清源只觉得不堪,羞耻,难以言喻地羞耻。 根本没想过要听小景解释,毕竟林景当初,不也是如此么? 即便林景当初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却选择了那般不堪的方法。 以身饲魔,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沈清源很多次都想在,即便他们当初早就知道林景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才以身饲魔,但也接受不了,那样不堪的林景。 等待林景的下场,依旧惨烈。 只不过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那般,百般虐杀林景,会适当选择比较温和的方法。 譬如,将林景藏起来,一直到他死为止。 可真当他从小景嘴里听到时,又忍不住生出了怜悯来。 只觉得小景原本不该如此的,原本应该像头顶的月亮一样,高高在上。 而不是像现如今这般,低入尘埃。 不过很快,小景又将重登仙途了。 又能继续当玄门高足,一生都将风光无限,在师尊,还有他这个大师兄的保护下,平安喜乐,再不会有任何伤痛了。 小景依着拜师的流程,提前三天就开始焚香沐浴,静心打坐。 越无尘可能最近比较繁忙,又或者此前寒疾发作,让他多少负了些伤。 最近偶尔才会过来看他一两回,多是挑在小景已经入睡的时候。 也不做什么,就是过来看几眼,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很多次,小景根本就没睡熟,屋里没有点灯,昏昏沉沉的,他掀起一丝眼皮。 隐约就看见越无尘的脸,五官隐在夜色中,显得半明半昧,根本看不真切,唯独那额上的鲜红竖痕,是那般烈烈灼眼。 可一觉醒来后,越无尘早已离开,好像昨夜只是小景做的一场梦。 近来,小景的心里总是不太舒服,每次自己独处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起林景。 想起风度翩翩,月朗风清时的林景,也想起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林景。 他害怕,自己也终将成为下一个“林景”,并且这种念头,与日俱增,没有半分消减。 小景在无极道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了拜师大典那日,敏言给他送来崭新的道袍。 为了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小景反复检查身上的道袍有没有褶皱,或者哪里没有穿好,心里默默过了几遍流程。 等到了所谓的“良辰吉时”后,小景便跟着一群弟子入场。 原本他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拜师大典那日,会有很多人到场观礼。 可真当小景亲眼看见会场上人山人海,乌泱泱地挤满了人时,还是着实吓了一条。 玄门百家齐聚无极道宗,各门各派也早就在专门的弟子引领下,从会场周围十二个小门依次入场。 各自坐在相应的场地上,头顶悬挂着本门的旗帜,身着统一的宗袍,每个人都不苟言笑。 偶尔会同相熟的宗门点头示意,会场虽大,但也井然有序,并不显得嘈杂。 自有记忆以来,小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而且还分别来自于不同的宗门。 原来玄门百家不过就是个统称,今日到场的,又何止百家! 小景深呼口气,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无须紧张,尽量守着规矩,按着流程行事便好了。 入了场后,原本还有些声音的会场,立马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纷纷打量着由弟子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少年。 林墨白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小景。 他看见小景穿着崭新的道袍——并不是白色道袍,这让林墨白有些许的失落——人靠衣着马靠鞍,身着道袍的小景,不过短短数日,就好像从头到脚变了一个人。 身上再没了从前乡野少年身上的市井气,反而性子沉稳了许多,也变得十分有规矩。 一举一动根本看不出来,小景原是出身于南阳那种偏僻荒野的小地方。 也万万看不出来,小景曾经有那么不堪回首的身世背景。 听闻,越无尘这次是铁了心,要在玄门百家面前收徒,就连小景的身份,也对外声称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 说小景自幼体弱多病,遂不常露面。 林墨白知晓无极道宗,同太衍,天剑,缥缈三个宗门,相交甚笃。 几个宗门的宗主私底下也有些私|交。 但他从未想过,越无尘如此克己复礼之人,居然有朝一日,也会公然徇私舞弊,给小景捏造了那样一个,看起来很有身家背景的身份。 如此这般一比较,林墨白当初想给小景捏造的身份,就好像脚底的烂泥一般不堪。 原本,林墨白也想到了小景拜入越无尘座下,须得同道中德高望重之人的举荐才可。 虽然林墨白很生气自己的二弟现如今变成了这般,不知廉耻,不辨是非黑白,心思恶毒之人。 但还是为了让小景能少受些风言风语,而写好了推荐信,让人连夜送往无极道宗。 也算是林墨白对二弟的一种补偿。 谁曾想,翌日推荐信就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把林墨白气得面色铁青,当时误以为越无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小景的名声了。 可直到他今日入了会场,亲眼看见天剑宗的宗主下台,引着小景上了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将小景交给了越无尘,还顺带笑容满面地寒暄了几句。 这一幕幕落在林墨白眼中,是那么的刺眼! 越无尘如何能这般公然打林家的脸? 小景又不是没人要的流浪狗,他的家族,还有兄弟手足尚在人间,何时轮到一个外人引小景入场了? 林墨白胸膛气血难平,好几次要下场,站在小景身侧,引他入场,让玄门百家都知道,小景背后的靠山是姑苏林家,而不是什么天剑宗。 可又想起现如今同小景关系恶劣,只怕他下场了,小景也不会高兴。 若是在当着玄门百家的面,闹了些不愉快,且不说扫了道宗的颜面,就连林剑山庄也跟着颜面扫地。 小景又是那般粗野,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敢往外乱说,若是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让林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如此这般一想,林墨白即便再意难平,也终究坐下了。 余光一瞥,他就看见自己的另一个弟弟林惊鸿,红着眼眶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小景。 因为只有一只手臂了,林惊鸿就连鼓掌都做不到,只能适时大力拍打着自己的腿。 那满脸兴奋激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要拜师的人,不是小景,而是林惊鸿。 “你安生些吧。”林墨白从旁压低声道,“今日可不许再胡闹了。” 小景心脏砰砰砰地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般紧张过。 哪怕从前和罗素玄泡在一个木桶里洗澡,也没有这般手足无措。 天剑宗的宗主看起来挺年轻的,生得也非常俊朗,同样是锦衣华服的仙门仙首,可看起来就是比林墨白要平易近人。 似乎也察觉到了小景的紧张不安,天剑宗的宗主还不动声色地从旁安抚道:“你不必害怕,本座与越宗主相识多年,私|交甚笃。他的徒弟便是本座的徒弟,难得见他想破例再收一个徒弟,本座焉有不配合的道理?” “多谢。” 小景想不到别的话,只能低声道了谢。 整个人很懵,明明此前都把拜师的流程背得滚瓜烂熟了,可真到了拜师大典这日,脑子里除了懵之外,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听见身旁,有人唱了声“请祖”。 而后一群弟子纷纷跪了下去,小景也赶紧随众人跪下。 场上严肃的气氛,让他有些不敢抬头,隐约能嗅到香烛的气味,稍微抬一抬眼,就能看见半寸玄色的衣袍。 小景知道,越无尘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站在高高的玉台上,接受着众多弟子们的叩拜,当着玄门百家的面,越无尘手执三柱香火,面朝祖师爷的牌位,声音听起来洪亮沉稳,响彻云霄。 “祖师爷在上,无极道宗第一百二十六代宗主越无尘,今日要当着玄门百家之面,破例再收一名亲传弟子,自当全心全意教导徒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框扶正义,锄强扶弱,发扬我道宗威名,不负苍生,不负道宗!” 这些字眼宛如夜深时,猛然敲响的洪钟,潮水一般迅速蔓延过来。 密密麻麻地压在了小景的心头,让他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小景显得有些仓皇失措,局促不安。 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越无尘认他为徒,竟然是如此的兴师动众! 从未想过,越无尘会召集玄门百家入场,就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可以站在太阳底下呼吸的身份。 可真当小景懵懵懂懂地接受这一切时,他却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明明很想赶紧逃离,双腿却好像生根了,直接长在地上了,根本动弹不得! 小景的眼眶涩涩得难受起来,无缘无故产生了一种,既欣喜若狂,又痛苦不堪的情绪来。 眼泪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一滴滴地溅在了手背上。 惊人的滚热。 心脏噗通噗通跳动得很厉害,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浑身都酸涩得很,好像浸泡在了深海之中,极度紧张之下。小景甚至忘记了呼吸。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连耳边也嗡嗡作响。 天与地之间一瞬间就沉寂下来,直到身旁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低沉又急切的声音,火速传来:“小师兄,你别发愣啊,该你了,快说话啊,拜师了!” 小景这才恍如梦醒一般,渐渐恢复了六识,周围的一切才慢慢清晰起来。 而他的整个后背,也几乎完全被汗水打湿了。 “弟……弟子景轩自幼孤苦,体弱多病,命运诡谲,有幸拜入无极道宗,承蒙师尊不弃,自当……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一生为道宗而战,终生不背弃师门,不背弃师尊,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就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就说完了。 之后便是三跪九拜,向越无尘行礼。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怎么了,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哆哆嗦嗦地伏身叩首,又因为笨手笨脚,磕头磕太重。 发出砰砰砰的声音,礼毕之后,额头上都磕出了一片巴掌大的红印。 同他雪白的面容一衬,显得有些滑稽。又那般的触目惊心。 “想不到这少年还挺实诚的,我坐这般远,都能听见他磕头的声音。”坐在道场席位上的修士道。 “是啊,他自称自幼孤苦……我看不见得吧,能让天剑宗宗主收为养子,何来孤苦一说?”另一个修士道。 “是啊,这少年的命好,虽然体弱多病,看着面色青白青白的,但命真好呵,居然能拜入道宗门下。只是不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林景!” “嘘,别瞎说!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同当初的林景相提并论的!” …… 这些话落在林家兄弟的耳中,又显得那般刺耳。 这些人并不知道,小景根本没有说假话,的确是自幼孤苦,命运诡谲,无依无靠。 能拜入无极道宗,是小景命中的幸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幸。 小景重新拜入道宗的那一刻,他此生的命运,再不由己了。 “小师兄,快敬茶,该改口了!”身旁的弟子又赶紧提醒道。 小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很被动地照做。 接过从旁递过来的茶杯,小景缓步走至越无尘的身前。 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停下。 然后又双膝跪于地面。 小景的手抖得很厉害,跪下之后,就默不作声了。 震得茶杯盖子都发出了轻响。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唤越无尘师尊。 可师尊二字,就宛如一把剑刃,从小景的嘴里,一直穿到了心脏。 让他根本就喊不出口。 似乎一旦喊出来了,顷刻之间就要坠落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想逃。 他好想赶紧逃离这里。 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可天大地大,他一个落魄的,孤苦无依的少年,又能逃到何处? 何以为师?何以为家? 到底哪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沈清源急得都冒出冷汗来了,见小景跪在地上,双手捧茶,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小闷葫芦一样。 生怕小景再临阵反悔了。 可拜师大典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即便小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小景想反悔,也可以,那就算作背弃师门。 按照小景方才发的誓言,他将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沈清源急得冷汗簌簌往下掉,可又不敢随意开口。 场上安静得吓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纷纷望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距离在小景身上。 林惊鸿更是霍然就站了起来,一手拍着栏杆,咬牙切齿道:“小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林墨白的眉头也狠狠蹙了起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在想小景怎么了,反而大松了口气,暗想,林家今日没出面,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若是小景等下临阵反悔,突然又很混账地闹了起来,丢的是无极道宗还有天剑宗的脸,与林家毫不相干。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之时,越无尘反而没有催促。 坐在高位上,古井无波的双眸,正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看着少年吃力地捧着茶盏,可偏偏一句话都不说,神色不悲不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无尘长叹口气,用千里传音之术,低声道:“你若是现在后悔了,本座也不会怪你的。” 小景没吭声,深呼口气,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缓缓道:“徒儿给师尊敬茶。”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松口气,原本还以为拜师大典进行不下去了。 就连越无尘也大松口气,生怕小景反悔一般,赶紧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都凉了,还有些苦涩。 抿了一口,他就把茶杯放下了。 立马有弟子双手捧过覆着红绸的托盘过来,越无尘起身,拿过托盘上放着的一根乌黑的道簪,顶端刻着祥云纹。 起身缓步走至小景跟前,越无尘亲自将道簪插在了小景的发间,轻声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座的徒儿了。” 到了这步,基本上礼毕了,之后便是宴请宾客,开坛设法,清谈盛会之类的。 就在众人以为,拜师大典结束时,越无尘忽然一招手,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命剑,便浮现在了掌心。 “此为本座的命剑,名曰断情,现如今本座将之转赠于你,望你今后道途一帆风顺,真正做到心怀苍生,怜悯众生。”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几个长老觉得不妥,纷纷起身劝阻。 玄真长老甚至还道:“无尘,此为你的命剑,除你之外,世间再无第二人能用,你即便再怜爱徒弟,可也不能赠了自己的命剑。再者,他也用不了此剑!” 越无尘没说什么,见小景伸手接剑,便提了个声道:“还不接剑?” 小景微微一愣,下意识双手接过。 然后听见越无尘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抽剑。” 小景照做,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长剑抽了出来。 流光璀璨的剑刃,宛如夜明珠一般,剑气四溢。 在场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能抽出越无尘的命剑,除非那人修为强悍到,已经超越了越无尘。 可观小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个修为强悍之人。 越无尘也很适时地开口解释道:“此子与道法有缘,与本座有缘,现如今他既拜本座为师,区区一把命剑,便是赠他了,又能如何?” 众人:“……”这不是区区一把命剑啊! 玄真长老听罢,长长叹了口气。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当众驳了宗主的颜面,只能私底下再议了。 便在此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真是好生热闹呵,无极道宗强行带走了我的人,为何一声不吭?还这般兴师动众地举行拜师大典!连张请帖都不给我送来,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众人骤然一听这声,纷纷寻声望了过去。 便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房檐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青衣书生。 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居然能冲破道宗的结界,悄无声息就潜了进来。 小景猛然抬头,望着来人,失声唤道:“罗素玄!” 此话一出,整个道场立马吵闹起来。 微风一吹,吹散了青衣书生的头发,他应声抬头,露出一张俊美似妖,又病态惨白的脸来。 罗素玄笑得阴恻恻,一字一顿道:“是我,小景,我说过的,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林墨白霍然从座席上站了起来,瞳孔都剧烈地颤动,沉声道:“冤孽!小景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第59章 小景终究还是选择了罗素玄 林惊鸿紧跟着霍然站起身来, 抬手指着罗素玄,厉声呵斥道:“好你个罗素玄!你竟然敢来!我饶不了你!来人,给我堵住他,杀了他!” 一声令下, 身后的林家门生纷纷起身亮剑, 其余门派见状,也对着来人指指点点, 议论纷纷。 “原来此人便是修真界传闻的, 十.恶.不.赦的罗素玄!想不到竟然如此年轻!” “他年纪虽轻, 但行事作风颇为狠辣残忍,曾一夜间斩杀近百人!前不久还在南阳出没, 短短几日时间,便先后屠戮了两个当地的小家族, 还御尸伤人,闹得当地民不聊生!” “我也听说了此事, 据说后来无极道宗的大弟子受南阳王家的委托, 曾前往南阳围剿罗素玄, 但不知为何, 一无所获!” “可见罗素玄修为高深, 实力深不可测。眼下突然到访,只怕来势汹汹啊!” 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 因为罗素玄的到来,好些门派已经开始议论起来不久前南阳发生的惨案。 说着说着, 突然又谈论起了在南阳“大名鼎鼎”的常轩来,更有甚者竟然直接当众认了出来。 “我说越宗主新收的徒弟, 为何如此面熟!原来我见过他的, 他不就是南阳常家的那个傻儿子?换了身道袍, 我险些认不出他来了!” 此话一出,身旁的修士们纷纷侧眸望了过去,有好事者看热闹从来不怕事儿大,饶有趣味地从旁询问:“道友,怎么说?请细细道来?” “你们有所不知,听闻,罗素玄途经南阳,不知怎的,意外抢了一门亲,那花轿里坐着的人,正是南阳常家的傻儿子!” “那个傻子啊,嗐,在当地的名声着实难听至极!大街小巷谁不知道,常轩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断袖!” 这一消息宛如一石惊起千层浪,迅速无比地在整个会场上传遍了。 一时间人人都在议论纷纷,对着高台上的小景指指点点。 林惊鸿一听,当即怒从心头起,霍然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一脚将叫嚣的最厉害的修士踹倒在地。 使劲碾着那修士的头,毫无形象可言地破口大骂道:“闭上你的臭嘴!一派胡言,胡说八道,无中生有!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拿去喂狗!” 奈何今日能到场参加拜师大典,又刚好能同林剑山庄坐得很近的宗门,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自然不会任由林惊鸿欺负本门的弟子,当即“唰”的一声,上百个修士齐齐起身抽剑,为首的掌门冷声道:“林少主好大的威风!竟然当众如此欺辱我长阳门弟子,可是不把我姚某人放在眼里了!” “姚宗主见谅,舍弟一向嫉恶如仇,心直口快,只是听不得有人在此造谣生事罢了!” 林墨白侧眸冲着林惊鸿冷呵一声,“惊鸿,注意你的身份,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的子弟,何须与那些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之人,一般见识?” “哼!” 如此,林惊鸿这才一脚将人踢开,抬手指着那名弟子道,“我姑且先饶了你,待我先去擒了罗素玄,再来找你算账!” 哪知方才被打的修士,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当即大声道:“我才不曾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整个南阳都传遍了,何须我胡说?当日林少主不是也到了南阳,说是擒拿罗素玄,可还不是被罗素玄所俘?我记得,林少主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那邪道生擒了,几年前不是也闹了一出,被人擒去关押了半个多月,才侥幸被林家救出!这事我可没无中生有了吧?” “你还敢说!” 林惊鸿越发怒不可遏,这事当初的确闹得很大,惊动了整个修真界,林剑山庄昼夜不息,恨不得掘地三尺地找。 足足找了半月,才救出了林惊鸿。 彼时林惊鸿被囚|禁了半月之久,身心俱遭重创,休养了足足半年才好。 事后虽然林墨白下令,百般封锁消息,修真界碍于林剑山庄家大业大,不敢明面上说三道四。 但私底下偶尔还是会谈论起。 当初被罗素玄囚|禁的那半月,真可谓是林惊鸿此生的噩梦,与最脏最恨的污点。 也是他同罗素玄结下梁子,不死不休的原因! 这也是当初小景问他,能不能看在自己的情面上,让林惊鸿与罗素玄冰释前嫌,林惊鸿毫不犹豫直接拒绝的根本原因! 如今旧事再度被提,林惊鸿满脸怒容,即便只剩下一条手臂,他今日也要生生割了那个修士的舌头! “惊鸿,回来!” 林墨白眉头一蹙,余光瞥见长阳门的姚宗主要对林惊鸿动手,想也不想直接出手阻拦。 两个宗主率先动起手来,没一会儿便从席上打到了场下。 原本被林惊鸿派出去捉拿罗素玄的门生们见状,也只能纷纷掉头回来,同长阳门的弟子打成一团。 罗素玄站在房檐上,见到场上这一幕,竟然抚掌大笑起来:“真好啊,都说玄门百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曾想这会儿就已经打起来了!林家,哈哈哈,也有今天!” “罗素玄!你给我闭嘴!今日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带走小景!”林惊鸿趁着打斗的空档,怒声道。 立马就有人大喊:“大家都听见了吧!林家少主林惊鸿分明早就认得那少年了!罗素玄今日又来抢人,可见我没有胡说八道!” 此人抬手一指台上站着的小景,越发大声道:“那人根本不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分明就是南阳常家的断袖儿子!此前还同邪道罗素玄里应外合,血洗了常家不说,后来又屠戮了王家!如此大|奸|大恶之辈,如何能拜入无极道宗?简直可笑!” “什么?连身份都是假的?如此看来,此人倒是个大|奸|大恶之辈,居然与邪道同流合污!” “如此这般恶毒小人,怎配拜入道宗?扰了道宗圣地!” “呸!”一个修士忍不住骂道,“不知廉耻!” “善恶不分!” “如此黑白不辨!不配为人!” “杀了罗素玄!” “杀!” …… 不过短短片刻,小景就宛如从天上直接掉到了地下。 不过就短短片刻,小景就从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沦为这般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原来毁誉只在一瞬之间! 毁誉不由己,但凭旁人一张嘴,就胜得过千军万马。 没有任何人给小景开口解释的机会,一传十十传百,好像一点火星子,足够烧尽整片平原。 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人在此之前,根本就不认得小景。 也根本不知道南阳常家的那个傻子断袖。 他们只是道听途说,只是凭借着满腔热血,头顶着匡扶正义的旗号,上来就口诛笔伐,要将小景置于死地。 小景从前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眼下好似明白了些,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的毁誉原来从不由己,从来不由已。 就连小景现在身上穿的道袍,好像也格外的扎眼。 才完成的拜师大典,突然之间也成了一个笑话。 “小景,不要去管罗素玄说什么,你莫理他,千万不要承认!” 沈清源趁乱上前,拉着小景的手腕,作势要将他拉走,急切地低声道:“师尊为了收你为亲传弟子,费了很多心血,欠了多少人情!如今拜师的礼节已毕,你现在已经是道宗的弟子,是师尊的亲传弟子了!你若是这个时候,承认你是常轩,那么此前师尊为你做的一切,都将成为笑话!道宗也会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小景好像个木偶人,由沈清源拉着他的手腕,往台下走去。 整个人很懵,好像是在做梦。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了,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越无尘道:“清源,把你师弟带下去,保护好他,今日,只要为师还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能把你师弟带走!” 话音未落,越无尘整个人翩飞而起,身上玄色的道袍猎猎作响。 两手飞快结印,将整个道场包围其中。 众多宗门见状,便不打算随意出手,反而坐山观虎斗,正襟危坐地看着场上。 “你便是修真界传闻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邪道罗素玄?” 越无尘望向面前青衣书生似的青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究竟何时见过,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原来面前这人,便是小景口中一直念叨着的罗素玄。 除了一张脸生得比寻常人|妖艳一些,没什么特别的。 一无是处,普普通通。 越无尘也完全没看出来罗素玄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小景。 也许,只是罗素玄惯会对小景说甜言蜜语罢了。 “越宗主有礼,在下便是罗素玄。” 罗素玄倒是挺有礼节,还拱手见礼,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可笑容根本未达眼底,反而显得十分冷漠阴毒。 “你今日竟敢擅闯无极道宗,坏了拜师大典,本座再饶你不得了!” 越无尘懒得同罗素玄多费口舌,思及罗素玄此前对小景的所作所为,越无尘今日非得将其剉骨扬灰不可! 心念一动,惊蛰应声幻化而出,不断吞吐着雄浑的灵力。 “惊蛰……” 罗素玄望着越无尘手心里攥着的,正源源不断吞吐着灵力的,一条黑漆漆的短棍。 立马就说出了此法器的名字。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今日第一次见到无极道宗的宗主,越无尘本尊。 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 在越无尘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同样在打量着越无尘。 望着越无尘冷漠的神情,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玄色衣袂随风飘荡,气度倒是清贵疏远,但罗素玄觉得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之外,越无尘也没什么优点,普普通通的。 不仅普普通通,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若真说越无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可能就是满头白发下,眉心一条鲜红的竖痕。 红得像血一样,显得华贵又神秘。 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罗素玄对越无尘的评价。 并且万分疑惑,当初的林景究竟是什么眼光,居然看上了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 “看来你也认识此物,本座便用此法器,将你就地诛杀!” 越无尘话音未落,身形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罗素玄心脏骤缩,忽闻身侧一道凌厉的劲气袭来,忙提剑一挡。 哐当一声,兵刃相接,灵气四溢。 “你用的法器倒是不俗,只是……” 越无尘的语气微微一顿,若是他没看错的话,罗素玄所使用的法器,同自己手中的法器惊蛰,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惊蛰是通体漆黑的短棍,寻常也可作为短剑使用,锋利无比。 若说命剑断情是当初上一任的宗主,也就是越无尘的师尊所赠,意义非凡。 那么越无尘手中所使用的法器惊蛰,则是他的本命法器。 并非每个修士都有本命法器,但若是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可由自身灵骨淬以天地皓月阴阳草木之灵气,幻化而出一样法器。 按理说,本命法器都是由法器的主人的灵骨所化,每一样本命法器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与法器主人的性格命盘息息相关。 不该有两种本命法器相像。 可方才初一交手,越无尘很明显感觉到,罗素玄手里的法器,同惊蛰很像。 这种像并非外表和使用的方法像,而是指材质,非常之像。 “越宗主是在说我的法器么?”罗素玄趁着打斗的空档,望了一眼手里的长剑,微微一震手腕,那剑柄上赫然浮现出了两个流光璀璨的大字,他道:“此剑名曰霜降,乃在下的本命法器!” 越无尘低声喃喃自语道:“霜降,霜降……” 他的法器名曰惊蛰,而罗素玄的法器偏偏名曰霜降! 所谓惊蛰,便是仲春之月,万物出震,惊蛰始雷,雷惊百虫。 而霜降则为,春去秋来,阳气入地,阴气始凝,初霜骤降。 刚好是相反的! 越无尘方才交手时,甚至还发现,两样法器不仅有异曲同工之妙,还相辅相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素玄到底是什么来头? 而罗素玄也同样有此感觉。 方才骤然一交手,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不仅让他生厌,甚至还有一种,他在自己跟自己打架的感觉。 就好比说,左手在同右手打架。 法器的威力相当,唯一不同的是,法器的主人修为不同。 罗素玄从外表看来,不过才二十出头,但究竟多少岁了,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记得七年前,他从西凤山清醒时,便已经是这般青衣书生的模样了。 足足过了七年之久,容貌也未曾有丝毫改变。 因此,罗素玄推断,自己只怕是不会同普通凡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了,自然容貌不会有什么改变。 二人正在半空中打得难舍难分,小景却陡然头痛欲裂。 一把挣开沈清源,捂着绞痛的头,冷汗顺着鬓发滚落下来。 沈清源见状,忙上前搀扶,急声道:“小景,你怎么了?小景?” “别碰我!” 小景抬手将人挡开,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个千斤大锤,哐当哐当地一阵乱敲,痛到他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冷汗瞬间就打湿了衣裳。 脑海中电光石火一般,浮现出好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画面中,无一不是林景的脸。 可林景并不像在净室中看见的那副画像一样言笑晏晏,而是泪流满面,满脸血痕,甚至是披头散发,边流血边流泪…… 小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从戴过林景的雷击木护身符开始,脑子里就多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譬如现在,小景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柄雪亮的剑刃。 而后下一刻,他就看见了沈清源的脸! 亲眼看见沈清源提剑指着他,在他的脸上一顿乱划! “不,不要,不要!” 小景一手抓着断情,一手捂着头不断后退。 脸上布满了惊恐的神色,冷汗簌簌往下掉,连声音都哑了,“不要,不要划,不要!” “小景,你怎么了,小景?” 沈清源不明所以,赶紧又上前搀扶。 哪知小景突然发疯一般,一把抽出断情,对着他乱挥乱砍。 周围的弟子们都吓坏了,纷纷躲了开来,玄真长老见状,厉声呵斥道:“孽障!胆敢放肆!” 语罢,便要出手将小景手上的剑刃打落在地。 “不要!” 沈清源大惊失色,生怕玄真长老会伤到小景,又不敢贸然对师长动手,索性一下扑了过去。 一把护在小景身前。 玄真长老收力不及,一掌重重打在了沈清源的后背。 沈清源面色一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重重撞到了小景身上。 而后抱着小景双双从高台上滚落下去,足足摔下了十多级的台阶。 沈清源抬手把小景的头脸埋在自己怀里,用身子给小景当了一回肉|垫子。 好不容易堪堪停稳,沈清源话都还未来得及说一句,喉咙一痒,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有好些滚热的鲜血飞溅到了小景的脖颈,脸上,甚至是眼睛里。 小景愣了愣,抬手一抹脸上的液体,擦出了一手背的鲜血,他望着身上的沈清源。 看着沈清源脸上痛苦的神色,看着他嘴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小景有些懵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师兄没事,小景,你别怕,师尊吩咐了,让我保护好你,我这一回……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沈清源吃力地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来,可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反而因为动作过大,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后的玄真长老见状,又急又怒道:“清源!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沈清源这又是何苦呢? 小景不明白,沈清源到底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那一掌,为什么宁愿自己受伤吐血,也要安慰他,让他不要害怕。 可分明在林景的记忆碎片中,那个毁了林景容貌之人,就是沈清源,难道不是吗? 太可怕了,周围基本上没有一个正常人。 小景出于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一把将沈清源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沈清源没有任何防备,身子又重重摔倒在地,又吐了口血。 耳边蓦然响起一片“大师兄”。 敏言还有好几个弟子冲了过来,七手八脚搀扶着沈清源,还不忘记出声呵斥小景:“你怎么敢伤大师兄?你该当何罪?!” 小景抄了整整十遍门规,整整十遍! 都没记住无极道宗的门规。 眼下这么一问,他答不上来,便摇头道:“我不知道。” 如此,落在众人眼中,就好似他不知悔改,知错犯错。 敏言的眼睛都陡然睁大了,似乎有些不认识小景了,他惊道:“小师兄,你……你怎么这样?” 玄真长老也满脸恨铁不成钢地长吁短叹:“此子怕是再难成大器了,冤孽!” 用了一个“再”字。 小景很想问问敏言,他是怎样了? 不就是把沈清源推开了么? 两个大男人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难道很好看? 他还想问问玄真长老,为什么要说“再”,难道他曾经有成过大器?又是什么时候成了大器? 既然小景从未成过大器,为何要对他有如此高的期待? 可这一切,又被从远处赶来的林惊鸿打断了。 林惊鸿忙蹲下身来,抓着小景的手,满脸急切道:“此地不能再待了,现如今玄门百家都知道你的身份了,罗素玄的脾气我知道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不会放过你的!趁乱,你赶紧跟我走,我带你回家,我想带你回家!” 家? 小景从来没有家,他也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 原本,他以为自己跟着罗素玄,不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可是罗素最终还是选择抛弃了他。 后来,小景又以为陈家村会是他的家,可是后来,因为他的突然到访,大娘大伯都死了。整个陈家村一夜间被烧成了废墟。 再后来,小景又以为,也许无极道宗会是他的家,因为敏言,还有其他人对他都很好。 越无尘对他也不错,沈清源也慢慢对他好起来了。 可是,又被罗素玄亲手毁掉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又转瞬之间消失殆尽。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第一次了! 小景挣开林惊鸿的手,颤抖着抱紧怀里的长剑。 断情,断情,越无尘赐他断情,难道是希望他日后修得无情道,断情绝爱么? 如果真能断情绝爱,也许对现在的小景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惊鸿,起来,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林墨白从席位上飞身而来,一把将林惊鸿搀扶住,转而望向了抱着剑坐在地上的少年。 先是长长叹了口气,他才低声道:“你闹够了没有?还闲不够丢人是吗?你现在该明白,当初惊鸿百般劝诫你,离罗素玄远一点,实则是在保护你,可是你自己偏偏不肯听劝!因为你的任性,已经闹出了多少事?还觉得不够丢人?非得闹得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你才甘心?” “大哥!你别再说了!小景已经很难受了!他又不懂这些,你老是怪他做什么?!”林惊鸿气恼道,“你总是这样!就因为你老是骂小景,他才不肯跟我回家的!” 林墨白道:“何须我骂他?方才你不都已经听见了,那些修士都是怎么侮辱他的!真是不知……罢了!” 终究“不知廉耻”四个字没骂出来,林墨白一甩衣袖,背过手道:“莫说我不给你机会,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要不要随我回林家?” “不回,问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不跟你们回去。我不跟,不跟。” 小景抱紧怀里的长剑,眼睛有些濡湿,遥遥望了过去。 便见罗素玄不敌越无尘,处处受他掣肘,身上已经见了血,只怕落败是早晚之事了。 再望着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若是不出意外,罗素玄今日必死无疑了。 等待罗素玄的下场,应该是千刀万剐,剉骨扬灰吧。 好似为了验证小景的猜想,下一刻,越无尘一掌将罗素玄自半空中打落下来。 罗素玄宛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子重重砸在了座席上,再骨碌碌地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起身,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 林惊鸿见状,立马道:“真是大快人心!” 林墨白冷声道:“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沈清源捂着胸口,已经调息过来了,也跟着道:“为民除害了。” 看得出来,大家都想让罗素玄死,而且是死得越惨越好。 小景却偏偏和众人的想法不同。 罗素玄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肯对他好的人。 他还欠罗素玄两个恩情。 若是罗素玄身死道消,那么小景这个恩情就还不了了,岂不是一生都要记着罗素玄? 此次,他再还罗素玄一个人情,哪怕是与玄门百家为敌。 待偿还清了,小景就再也不欠罗素玄任何东西了。 他会去修无情道,会如越无尘所愿,对任何人都断情绝爱。 蓦然,沈清源惊觉到了小景的异样,惊道:“小景!你想做什么?不许胡来!” 林墨白听罢,猛然转过头去,便见小景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竟然作势要抽出断情。 此前众人可是亲眼所见,小景是可以使用断情的! 原本小景就有一种诡异的罡气护身,盛怒时修为强悍,非普通修士可以比拟。 若是再使用了断情,只怕会…… 林墨白生怕小景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下意识抬手阻拦。 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铮的一声,小景一把抽出了断情。 手腕一震,便挽出了数道剑花。 可奇怪的是,从前的那种罡气并没有环绕全身,这让小景产生了无力感,执剑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小景两手握住断情,眼睛死死盯着雪亮的剑刃,一字一顿,几乎把牙齿都咬出了鲜血来,“拜托了,再帮我一次!” 话音未落,小景的胸膛蓦然就热了起来。 此前越无尘留下的封印立马运转起来,透过衣衫散发着诡异又璀璨的光芒。 与此同时,越无尘也受到了感应,并且因为小景强行冲破封印,而气血一阵翻涌。 猛然从半空中坠下,喉咙一痒,险些呕出口鲜血来,越无尘抬手阻拦道:“小景,不要!”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小景毫不犹豫直接冲破了封印。 与此同时,越无尘宛如被万剑齐齐穿透身体,史无前例的痛楚,迅速蔓延全身,任凭他已经有所防备和警惕。 仍旧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猛然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手里的惊蛰吞吐的灵力,也忽闪忽闪的,稀薄到很快就要消散了。 “怎么回事?难道说,越无尘他居然以自身为祭,作为封印小景的代价?”林墨白蹙紧眉头,喃喃自语道。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越无尘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 就为了区区一个弟子,居然要把命都往里搭。 而反观自己,却在无形中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小景站在他的对立面。 “小景,不要犯傻,你现在已经是无极道宗的亲传弟子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越无尘唇边染血,额上的裂魂印都亮了起来,散发着浓郁的血色,“小景,听师尊的话,你过来,不要犯傻。” “师尊,对不起,就算是我对不起师尊。” 小景手执断情,飞身护在罗素玄的身前,一字一顿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罗素玄死。” 越无尘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恼恨。 高兴的是,小景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他的师尊了。 可让人很难过的是,小景此前不久,才跪在他的面前,立下誓言,此生绝对不背叛师门,不背叛师尊。 却在下一刻,提着断情,护在了罗素玄的面前,与他这个师尊剑拔弩张。 越无尘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生气的。 就为了区区一个罗素玄,小景居然就这么糟|蹋他的一番苦心。 难道小景觉得,收他为徒是件非常容易之事? 不需要按照门规行事?不需要同门中几个长老商量? 该不会小景认为,越无尘手眼通天,随随便便就能取得三宗的举荐信,还能说服天剑宗宗主,认小景为养子吧? 小景该不会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对越无尘来说都易如反掌? 不需要跟师门,跟玄门百家交代吧? 可是这些,小景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此刻的眼里心里,在乎的人,只有一个。 而这个人偏偏不是越无尘,而是罗素玄。 越无尘羞愤交加,气血难平,猛然又呕出更大一口鲜血来。 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了玄色的道袍上,根本看不见任何血迹。 可他的唇角,下巴,脖颈,甚至是手背上,都溅满了猩红的鲜血。 这应该是越无尘有史以来,第一次这般狼狈,也是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 也是第一次,那么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听话。 乖乖地放下剑,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很讽刺的是,小景非但没有,反而一手拉起地上的罗素玄,提着断情指向了越无尘的脸。 “师尊,我意已决,今日非带罗素玄离开此地不可,但凡有人想要诛杀罗素玄,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越无尘沉默了片刻,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声音都有些颤了:“你确定要为了罗素玄,背弃师门,背弃为师么?” 第60章 小景要比任何人都无情 小景道:“我欠了罗素玄很大的恩情, 所以,你们要杀他,我不能坐视不理。但我做过的事情, 我也会一力承担, 今日, 我既拜了你为师,那么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我会回来请罪的。” 有了小景这番话, 越无尘总算有了些许的慰籍。 只要小景还肯认他为师, 便是有行差踏错也无妨。 人无完人, 金无足赤。 越无尘愿意再给徒弟改过自新的机会。 愿意再给他千千万万次机会。 林墨白听罢,当即就怒从心头起, 上前几步, 厉声训斥道:“我看你真是疯魔了!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明白!道理都掰碎了讲给你听, 你都听不明白!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同邪魔歪道为伍了!与其看你如此疯魔, 不如我今日就彻底废了你, 也好过让你为祸人间!” “大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林惊鸿紧跟着走上前来,满脸不敢置信地摇头道, “我大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绝对不会的!你不是我大哥, 你不是!” “惊鸿, 大哥也不想这般赶尽杀绝, 可你也亲眼看见了!” 林墨白抬手一指面前的小景,以及他身后站着的罗素玄, 咬牙切齿道, “你看看他, 现如今同邪门歪道为伍,自甘堕落!若真是傻子便也罢了,还可以说是被罗素玄欺骗,无心之失。可小景并不傻!他聪明着呢,知道怎么骗取我们的信任!现如今当着玄门百家面,让无极道宗颜面尽失,焉知不是他步步为营!” 小景听罢,倒也没生气,本来就知道林墨白是什么样的为人,为这种人生气,还是挺不值得的。 但他还是开口轻声道:“林墨白,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说我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是你,说我步步为营,骗取大家信任的人,还是你。我聪明或者不聪明,都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真厉害,一张嘴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你若清白,又何必再同罗素玄为伍?已经给了你无上荣耀,是你自己亲手毁掉了!” 林墨白正在气头上,尤其看见小景身后的罗素玄,看着罗素玄抬手擦掉唇边的鲜血,露出了一副诡异的,又显得有些嘲弄的笑容来。 明晃晃地挑衅! 分明就是在挑衅! 罗素玄的神色,就好像在说,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什么无极道宗,什么林剑山庄,也不过如此。 又好像是在说,什么玄门高徒,什么天之骄子,原来还不是一个可任他揉圆捏扁的傻子! 看吧,都说他十|恶|不|赦,无|恶|不|作,是个烂到骨子里的大恶人,可还不是得到了旁人费尽心血也得不到的小景? 林墨白怒气冲天的,见林惊鸿阻拦,索性一把将人推开,呵斥了声“不许插手”,而后一招长剑,直接把剑指向了小景—— 准确来说,应该是小景身后站着的罗素玄。 三个人站在一条直线上。 小景寸步不移,将罗素玄护在身后,袒护的意味显而易见。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修士,又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大家快瞧,林剑山庄的家主也参与其中了,看样子是要为早些年,罗素玄重伤其弟,而报仇雪恨啊!” “我看不尽然吧,林惊鸿一口一声小景,喊得如此亲热……一看就是相识很久的。” “我听闻,南阳常家的傻儿子是个实打实的断袖,整个南阳都知道!而这个邪道罗素玄,据说专门抓年轻的男人回去采阳补阳,难不成,这两人……” “啧啧啧,怪不得常轩如此袒护罗素玄,到底年纪轻,稍微甜言蜜语骗一骗,这就把人骗到手了。” “也不知道常家是怎么教的,居然教出了这样的儿子出来,真是给祖上蒙羞啊!” “是啊……” ……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一字一句都响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畔。 林墨白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修真界的骂声,远比眼下要难听数十倍,好多玄门修士都骂,说林景败坏了师门的名声,还抹黑了林剑山庄。 各种冷嘲热讽宛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 而此刻,又开始重新上演了。 明明这些人嘴里骂的都是南阳常家,可落在林墨白耳中,一字一句就好像在骂林剑山庄。 林剑山庄的名声好似瞬间就被小景弄脏弄臭了。 林墨白此时此刻,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很恶毒的念头来。 他竟然宁愿二弟从未回来过! 就如同七年前,他曾经对着林景说过一句很绝情的话,他说“我宁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弟”! 而眼下,这句话又蓦然浮现在了林墨白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与其如此这般,小景还真不如不回来! 若是小景不曾回来,那么在林墨白心中,自己的二弟永远月朗风清,风度翩翩,像头顶清冷的月亮。 也许,林景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完美无缺。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林景恰好死在了最令林墨白动容的时候,往后余生,他都会在脑海中不断勾画着林景的模样,然后一点点地,将林景修缮到完美无缺。 最终将完美无缺的林景,永远藏在心底。 现如今小景的到来,却刚好打破了林墨白对林景的幻想。 这也让林墨白突然发现,他记忆中的林景,也许并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缺。 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自甘堕落到以身饲魔呢? 说到底了,小景现如今疯魔的样子,同当初的林景如出一辙! 可小景却比林景的所行所为要糟糕百倍! 在林墨白心里,林景是为了大道,为了天下苍生舍身取义。 即便方法用的颇为受人指摘,但出发点却是好的。 古往今来,修真界就无人能做到林景那个份上。 舍弃小我,成全大我,林景顺应了他的道,甘愿赴死。 而小景却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礼法,不知羞耻到当众袒护一个歪门邪道! 这两个概念完全不同。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墨白又怎能忍受得了,这般罔顾礼法,不知羞耻,不辨是非善恶的小景? 并且觉得,小景的存在,已经慢慢开始把那轮明月,一点点地弄脏了。 “你躲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林墨白冷冷道。 小景提起长剑,也同样冷声道:“我没有开玩笑,我说了,今日要带罗素玄离开此地,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护他离开!” 此话一出,场上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人人愕然。 罗素玄听罢,手腕一震,手里的长剑嗡嗡作响。 其实,只要他现在把剑刃抵在小景的喉咙上。今日必定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地。 可他并没有这般做的。 自上回秘林发生的事后,罗素玄就明白了,小景根本不是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不堪,楚楚可怜。 相反,小景六识不全,不懂什么是爱恨嗔痴。 一个不懂感情的人,的确最容易被人拿捏感情,但同时,这样的人也最是无情。 罗素玄低声道:“小景,眼下时间紧迫,有些话回头再说。我还不至于重伤到提不起剑,敌众我寡,我们逃不出去的,须得劫持一个人|质。林惊鸿最听你话,你让他过来,他不敢不听!” 劫持林惊鸿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一来,林惊鸿就一条胳膊了,修为不说尽失,但十之有七都使不出来。 二来,林惊鸿身份足够尊贵,乃林剑山庄的少主,林墨白的心肝宝贝弟弟,劫持了林惊鸿,就不怕林剑山庄不束手就范。 三来,林惊鸿现如今对小景言听计从,哪怕小景让他跪下磕头,想来他都不会拒绝。 恐怕林惊鸿还很乐意让小景挟持。 办法委实很好。 可是罗素玄却半分没有为小景考虑了。 原本小景同林剑山庄已经算是恩怨两消,若是劫持了林惊鸿,日后只怕就结下大梁子了,更加永无天日了。 况且,小景不想牵连旁人。 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若是今日不能成功救走罗素玄,那便同他一起死吧。 也许死了,就能彻底解脱了。 只不过小景同时也要背信弃义,辜负了二虎娘临死前的嘱托。 情义两难全,毁誉不由己。 “林家主,本座的徒儿即便犯下滔天大错,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 越无尘强撑着最后一丝灵力,一剑将林墨白逼退,他深呼口气,同小景道:“你带罗素玄走吧。” “无尘!”玄真长老,以及其余诸位长老,忙劝阻道,“不可如此纵容座下弟子!” “本座心意已决,放他们走,今日谁敢阻拦,便是与本座为敌!谁若与本座为敌,便如同此柱!” 话音未落,越无尘一掌重重打在远处的石柱上,轰隆一声,顷刻之间,石柱寸寸化作飞灰。 如此一来,一时半会儿反而无人再敢出声阻拦了。 “你带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越无尘面色惨白如纸,从额间的裂魂印中,缓缓溢出了鲜血来,他也毫不在意,沉声道,“但你须得记住,你已经当着玄门百家的面,向本座三跪九叩,拜本座为师。只要本座一日不逐你出师门,那你就永远都是本座的徒儿。” 换句话说就是,无极道宗的大门永远都为小景敞开。 只要小景愿意回头。 “多谢,师尊!” 小景抱拳,面向越无尘深深鞠了一躬,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弟子暂且借师尊的命剑一用,来日必定亲自将剑送回来,向师尊请罪!” 话音未落,他一回身,抓着罗素玄的手腕,低声道:“快走!” 二人飞身而起,御剑便要离开,道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敢擅自阻拦,其余宗门也不愿公然得罪越无尘,便也只能隔岸观火。 林墨白却不管这些,飞身追去,还没往前行多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哥”。 他应声回身一看,就见林惊鸿不知何时抽出长剑,雪亮的剑刃抵着自己的喉咙。 “惊鸿!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把剑放下!” “大哥,放小景走吧,我相信小景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要总按照自己的想法,强制性要求小景如何如何,也是时候该听一听小景的真实想法了!” 林惊鸿的声线都颤了起来,有些哽咽地道,“我真的不敢相信,大哥居然,居然会对小景说那样的话!我那么期盼着小景重登仙途,可大哥却要亲手废了他。” “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大哥什么都依你,惊鸿,你听话,先把剑放下!” 林墨白对着左右的门生使了个眼色,门生们立马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而后顺着罗素玄逃走的方向追去。 深呼口气,林墨白又道:“这么多人都看着,惊鸿,莫让大哥为难。”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为难大哥,可是大哥处处在为难小景!” 林惊鸿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拿剑的手都有些抖,将脖颈都割出了几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吓得林墨白瞳孔骤缩,趁其不备,冲上前去,一把抓着剑刃,使劲一绞,剑刃划破皮肉,绞出了大量的鲜血。 将剑刃夺过之后,林墨白才怒火中烧起来,咬牙切齿道:“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真是半点都不让我省心!跟我回家!” 语罢,林墨白拉过林惊鸿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强行带离了无极道宗。 其余宗门见状,知晓不好多加逗留,也纷纷上前拱手,趁着天色还亮,赶紧下了山去。 原本人山人海的会场,很快就人去楼空。 沈清源捂着胸口,目光迟迟未能从小景离开的方向收回来。 走上前去,才低声唤了句师尊,便见越无尘抬了抬手,神色冷漠地同众人道:“今日之事,本座自有定夺,若有疑意,稍后再议。” 而后也不顾旁人,转身离开了会场,沈清源正欲追过去,玄真长老便道:“你且先下去疗伤,我跟过去看看便是。” 越无尘步履匆匆,离开会场之后,便拐至了一条无人的小道,脚下一顿,更大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额头上的裂魂印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忽闪忽闪的,好似风中残烛,很快就要灭了一般。 “无尘,你这又是何苦?”玄真长老从后面追来,作势要搀扶越无尘。 直接被越无尘抬手拒绝了,他道:“无妨,我不碍事,劳烦师兄牵挂了。” “林景是林景,常轩是常轩,即便他们是同一个人,可已经……已经相隔了足足七年,所有的事情都对,可唯独时间不对,林景也许……再也无法真正回来,你修了那么多年的无情道,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玄真长老又急又气,他并非山中普通的挂名长老,而是执剑长老,乃宗主越无尘的同门师兄。 年纪也比越无尘要长上许多。当初因修为不如越无尘高深,也未有他那般惊才绝艳的修炼天赋。 遂无缘宗主之位,天性又不喜收徒这般繁琐之事,便将越无尘的徒弟们视如己出。 当初玄真长老很看好林景,打心眼里喜欢林景,曾经向越无尘讨要了许多次,可越无尘都置若罔闻,不肯忍痛割爱。 玄真长老也曾将林景看成下一任的执剑长老培养,即便他也很惋惜林景的英年早逝,可终究造化弄人。 越无尘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看不开,就是勘不破。 怎么都勘不破。 只觉得浑身宛如碎骨一般的剧痛,越无尘的气血难平,自咬紧的齿缝中,溢出了更多的鲜血。 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当初的林景,耳边也蓦然响起了林景的声音。 好似人间五月的晚风一般,轻柔地唤他“师尊”。 越无尘高大的身形,宛如山崩一般,毫无预兆就倒了下去。 额间的裂魂印也黯然失色。 “无尘!!!” 另一头,小景带着罗素玄御剑离开。 他们不敢停下,一径飞出去好远。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了,才在一处林深中落地。 小景从前在陈家村生活,有了一定的野外求生经验。 寻到一个由杂草掩盖的洞穴,扒开杂草,将罗素玄搀扶进去。 而后就在洞穴里进进出出,捡了好些枯枝落叶。 小景再不是从前那个,生火都把自己弄得满手鲜血的小景了。 即便他不会用明火符,身边也没有火石。 但他有一剑在手,何惧生不出一堆小小的火? 当即用剑刃在旁边的石头上,快速地摩|擦几次,飞扬起的火星子将枯叶点燃。 小景手脚麻溜地把火堆生了起来,之后又用干草把洞口重新掩盖好。 他知晓荒郊野岭,可能会有野兽邪祟出没。 而自己身上穿的道袍内绣了护身符咒,可以抵御邪祟。 便脱下了外袍,用一根树枝撑着,挡在了洞口附近不甚明显的地方。 一来,可以抵御邪祟靠近,二来,不容易被追杀他们的玄门弟子发现。 等做完这一切后,小景也很幸运,在捡枯枝的时候,发现树上结了几个野果子。 索性把野果子全摘了下来,用衣衫兜着回到洞穴中。 罗素玄已经脱下了衣衫,正吃力地抬手给自己包扎伤口。 小景见状,也没说什么,默默把野果子放下之后,起身走至罗素玄面前。 “小景……”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小景接过罗素玄手里的纱布和伤药,先是将伤口的血迹擦拭干净之后,便将伤药洒了上去。 又利索地帮罗素玄把伤口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后,小景才坐至火堆边,随便将野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叼一个在嘴里,把其他的都给了罗素玄。 “小景,对不起。” 罗素玄没有伸手去接,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昧的,看不太真切。 “当初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去争林景的拂尘。” “你若是这般说的话,那接下来的话,就不必说了。毫无诚意的道歉,恕我难以接受。” 小景把其余的野果子丢地上,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他可不是什么铜墙铁壁,肚子里没点食儿,他会饿得很难受。 饿了就没力气,没力气还怎么逃命? “我生气的,并不是你去争抢林景的拂尘,我知道,林景对你来说很重要,他的拂尘对你而言,更是无价之宝。你待拂尘无比珍视,说明你对林景有情有义,那又有什么错呢?” 小景啃着野果子,酸甜的汁水溢满了口腔,可他却隐隐觉得有些苦涩,神情麻木地继续道,“就好比我自己,如果阿娘和你都被人抓了,我也会选择抛下你,去救我阿娘。所以,你选择了林景的拂尘,我并不怪你。” 罗素玄猛一抬头,惊道:“你不生我的气?” “生。” “那你还……”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在乎林景的拂尘,多过于在乎我。我生气的是,既然你那么在乎林景的拂尘,就应该在乎到底,而不是想着一石二鸟,既要拂尘,也要我。” 小景大口啃着野果子,望着火堆,神色十分平静,冷静得有些吓人了。 “你两样都想要,最后两样都没得到,既愧对了林景,你也愧对了我。” “不是这样的,小景,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罗素玄赶紧道,“我……我是身不由己!我当时满心都是你,我不要什么破拂尘,我想要的是你!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不去争抢拂尘!” “那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第一次听说,有人会控制不了自己,那我现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剑捅死你,你是不是也不能怪我?” 小景冷冷哼了一声,几口就把野果子啃了个干干净净。 肚子里有食了,他声音也大了起来。 罗素玄道:“如何能这般比较?我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但无论如何,当日确实是我不对,可你也用拂尘捅了我一次,难道此事还不足以让你消气么?” 小景:“不能,我委实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那你说,要我如何做,你才可以原谅我?跪下么?那我也可以。” 罗素玄一字一顿道,神色十分的认真。 小景还是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不必,我既然不能原谅你,你做再多也是徒劳,何必再让我看不起你。” “你若真心恨我,又何必当着玄门百家的面,出手相救?你完全可以见死不救,看着我死在越无尘的手中……” 罗素玄低声道,忽然从旁拉住小景的手臂,将人往身侧一拉,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景的脸,“你是喜欢我的,是也不是?你害怕我死在越无尘手里,是也不是?我是你宁愿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也要救下的人,是也不是?” 小景:“不是,还有,你抓疼我了,放手。” 他挣了两下,居然没挣动。 罗素玄手劲儿很大,宛如钢筋铁骨一般,夹住了小景的手腕。 由此可见,罗素玄的伤势没什么大碍,手劲儿依旧大得很,徒手打死一头老水牛都不是个问题。 既然如此,也就无须小景留下来照顾了。 小景冷漠无比地道:“我救你,那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还有我母亲。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知恩图报四个字,我是懂的。” 顿了顿,他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罗素玄,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你也不曾教过我。” “那我现在教你,可好?小景,我现在教你,好不好?” 罗素玄的语气有些急切,他不喜欢这么冷淡的小景,不习惯小景同他说话用这般冷漠嘲弄的语气。 他想要的还是原来那个天真单纯,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的小景! 可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热忱善良的小景,好像一夜间就不复存在了。 小景还是小景,可又不是小景了。 罗素玄很明显感觉到了,小景变成熟了,比以前多了许多情绪,譬如喜怒哀乐,从前在小景的脸上,几乎看不见。 现如今,小景连嘲弄人都学会了。 仔细审视片刻,罗素玄发现小景的五官也长开了些,原本就生得面若海棠,艳俗无比。 可能是现在沉稳了许多的缘故,小景褪去了那一层“俗”,只剩下明艳动人,艳若海棠。 真真是人间绝色。 这般俊美干净,穿着崭新道袍,束着头发,簪着道簪的小景,是罗素玄所不熟悉的。 小景怎么可以变? 这些日子以来,小景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罗素玄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从未如此后悔过! 他不应该松手的,当初应该紧紧抓住小景的。 “小景,我没有变,我还是罗素玄,你也不要有任何改变,好不好?我不喜欢你穿道袍的样子!” 罗素玄不由分说,一把将小景身上的道袍扯下,露出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形。 可隐隐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骨架都长开了许多。 “我不喜欢你束着头发!不喜欢你簪着道簪!” 罗素玄发疯一般,一把将道簪拔|下,摔在地上,又解开了小景的头发,故意将他弄得很狼狈。 小景也没挣扎,更没觉得羞耻。 全程很冷漠地看着罗素玄发疯。 看着罗素玄把他的道袍脱了,还拔了他的道簪,试图让他变回从前狼狈不堪,楚楚可怜的小景。 可即便如此,面前的小景神色坚定,目光敏锐,冷静得吓人,同记忆里敏|感自卑,楚楚可怜的小可怜虫判若两人。 罗素玄也终于发现,小景真的变了。 而他和小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小景,你从前要我教你采阳补阳的术法,我没教完,我现在想继续教了,你……你还愿意学么?” 罗素玄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眼眶有些泛红地望着小景,静静等待着小景的回答。 “我不再需要了,我有师尊了,师尊会教我道法,我想学道法,我想入道,我要修无情道,我要比任何人都无情。” 小景一字一顿地说,狠狠将手腕抽了回来。 当着罗素玄的面,把衣衫重新穿好。 重新束起了头发,簪上道簪,很快又是一个俊朗的小道士。 “罗素玄,你是邪,我是正,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之间终将是殊途。” 罗素玄急道:“那又如何?我偏偏要与你殊途同归,谁又能阻我分毫?!” “可是……我不愿意。” 小景摇头,一字一顿地说,“罗素玄,我不愿意了。” “你不能不愿意!你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小景!”罗素玄勃然大怒,俊美的五官都显得扭曲起来,两手按住小景的肩膀,阴恻恻地道,“你心里有别人了,是吗?说,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61章 罗素玄卑微祈求 小景长长叹了口气, 将罗素玄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推开,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不明白?你怎么能不明白?!”罗素玄咬紧牙关, 面目狰狞, 宛若豹状,一字一顿道, “你是我的人, 心里只能装我一个,我不管用什么方法, 一定会将你留在身边!你躲不掉的!” “那你可以试试看,现在你重伤, 我毫发无损,又有玄门上等法器护身, 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尚未可知。” 小景神情冷漠, 根本不受他言语相逼, 如此这般疏远的态度,同当初那个黏着罗素玄不放的常家小可怜虫判若两人。 说话的语气虽轻, 但满脸坚定,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不难听得出来, 小景是认真的,没有半个字虚假。 小景甚至抬起脸来, 那双干净的, 不沾染任何杂质的眸子, 静静地凝视着罗素玄。 二人四目相对, 整个洞穴一片死寂, 只能听见火堆烧得啪嗒乱响,火星子也四下飞溅。 蓦然,小景微微笑了起来,他一笑,就好似艳阳下怒盛的海棠花,明明穿着打扮清雅端正,可只要他一笑,就显得那般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 罗素玄看着小景明艳的俊脸,鬼使神差地,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 深邃的,宛如琉璃一般冷漠的双眸,此刻也显得温柔缱绻。 明明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下一刻又这般含情脉脉。 “罗素玄,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杀不了你,难道我杀不死自己么?我要是想寻死,你怎么拦我?” 小景的笑容未减,语气十分轻快,听起来就好似在和罗素玄温声细语地商量,今晚吃什么喝什么一样简单。 可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好像是淬了剧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往罗素玄的心窝里扎。 半点不拖泥带水,扎一刀,再扎一刀,温柔刀,刀刀割人|肉,剜人心。 罗素玄脸上的笑容,在听清楚这句话时,瞬间就僵硬在了脸上。 肢体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原本就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此刻也越发惨白如纸。 看起来好像随时随刻都要随风而逝了。 罗素玄的手不停哆嗦着,发白的唇瓣狠狠蠕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道:“小景,为何要如此待我?就因为……因为当初,我没能及时从林墨白手中救下你,你就如此恨我?” “可我当时,在林墨白面前那般羞辱你,也只是想让他放松警惕,我是想救你,小景!” 小景听罢,好像才出生的狐狸一样,微微歪了歪头,两扇浓密的长睫,像是被毛笔勾勒出的一般,显得浓墨重彩的。 在小景这般天真无邪的目光中,罗素玄的喉咙一哽,突然就说不出任何话了。 罗素玄无法再开口了。 并且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落在小景的眼中,就好似他在狡辩。 可分明,他只是想救小景而已! 小景见他终于不说话了,这才开口轻声道:“罗素玄,把那事儿忘了吧,你在我面前提一次便足够了,你越是反反复复地提,我越是难以释怀。我不想再多提了。” 罗素玄狠狠抿了一下唇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就好像蓄力已久的一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 这种无力感,让他觉得很难以忍受,很抓狂,恨不得霍然站起来,一把掐住小景的脖颈。 不由分说将人按倒在地,狠狠破了小景的道! 小景不是想重登仙途,不是想修无情道么? 那好啊,罗素玄就要彻底断了他的仙途,让他修不成无情道! 他要让小景在欲|海中苦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好像梦中的林景一样。 满脸血泪,睁着一双通红的泪眼,满眼绝望,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下来。 不,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的,远远不够! 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玄门高足,根本就不适合小景! 小景就应该卑微胆怯,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一样,只能蜷缩在冰冷黑暗的墙角,被人用铁链子锁起来,永无出头之日! 罗素玄不受控制起来,内心深处的恶念好像雨后的春笋,一节一节地往上窜,罪恶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 上面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触|角,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血肉,直到他死去。 那双宛如琉璃般冰冷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狠意,像是野狼一般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只要猎物有半分想要逃离的念头,就会猛地冲过去,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将之狠狠拖回自己的洞府中,吞噬着来之不易的美餐。 小景不是个傻子,也从罗素玄的眼中,看出了疯狂的占有欲。 好像两束小火苗,在罗素玄的瞳孔中熊熊燃烧。 小景没说什么,静静地坐在火堆旁,双目直视着罗素玄,盯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轻声道:“罗素玄,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你也和林墨白一样,认为我不是你们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林景,所以你也想杀了我,是吗?” 只这一句话,就好像炎炎夏日,迎面泼来一桶冰水,彻骨的严寒让罗素玄精神一凛,总算清醒了几分。 “不是这样的,小景!我不会伤害你,绝不会!” 罗素玄失声惊道,冷汗瞬间打湿了衣衫,连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他惊愕地反思自己,为何突然之间生出那样恶毒的想法。 为何要用那种残忍的方法对待小景?! 小景又有什么错? “不提林景,咱们不提他,好不好?” 罗素玄颤着手去抓小景的右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哑声道,“不提他,你是你,他是他,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从来都不是替身。” 罗素玄其实从未见过真正的林景,他所熟知的林景,仅仅存在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 或者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 手中不仅没有林景的任何遗物,哪怕是幅画像也没有。 只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让他去寻找林景。 把林景找到,带回去,关起来。 让林景成为他一个人的。 让林景永无天日,让林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念头驱使着罗素玄寻找了林景整整七年。 可真找到了林景时,他才发现,七年之后,早已经物是人非。 林景不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林景。 而是面前这个六识不全,丧失记忆和灵力的少年。 罗素玄扪心自问,他想保护的人,一直都是小景,从来都不是林景。 可小景却再也不信他了。 小景甚至还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罗素玄,你也不过如此。” ——罗素玄也不过如此。 罗素玄低低地笑了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道:“是啊,我也不过如此。”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了。 分坐在两边,沉默地坐在火堆旁烤火。 小景望着火堆,取过断情,拿在手里反复把玩。 不知道为什么,自他第一眼见到断情时,就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迫使他抽出了断情,小景的脸映在了雪亮的刀锋上。 他被流光璀璨的剑光晃花了眼睛,下意识偏头略一躲闪。 脑海中蓦然就浮现出零星的画面。 画面中越无尘手执着断情,狠狠一剑扎了过来。 小景下意识丢开断情,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左边肩甲,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 他微微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来。 “小景,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罗素玄立马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从旁询问道。 见小景手中的剑刃掉落在地,下意识伸手去捡。 小景忙道:“别动!”这可是玄门法器,又是越无尘的命剑,其上的灵力,会伤到罗素玄的。 “有什么动不得的?不就一把破剑?此剑是越无尘赠你的?呵,好一把破剑。” 罗素玄捡起断情,面露几分嘲弄的笑意,见剑刃已经出鞘三分,索性一抓剑柄,铮的一声,便将剑刃完全抽了出来。 随手挽了一道剑花。 “剑长三尺半,剑宽三指,厚半指,至于重么……”罗素玄随手一掂,随口道,“二十余斤,此剑倒不甚适合你用,小景身形纤细清瘦,身轻似燕,软剑更加适合你。” 小景心道,这剑当然不适合他了,因为原本就是越无尘的命剑。 只是,让他觉得很惊奇的是,为什么罗素玄区区一个邪修,居然能轻而易举抽出越无尘的命剑。 难道说,越无尘将此剑赠送给他后,剑刃易主了,又因为他的修为实在不高,所以才能被罗素玄所用? 小景百思不得其解。 但还是伸手就抢,口中道:“快把断情还给我!” “你是说,此剑名曰断情?”罗素玄冷冷嗤笑道,“真是好傻的名字,什么断情不断情的,若不用此剑斩杀心中所爱,又如何配得上断情二字?只怕是个天大的笑话!” “要你多管闲事?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小景怒声道,一把将剑抢了回来。 看着剑刃明晃晃地照人眼,赶紧把剑插回剑鞘。 才刚要大松口气,罗素玄便从旁递过来一柄剑刃。 小景警惕地道:“你做什么?” “我的剑更好,”罗素玄满脸认真地道,“这是我最珍贵的法器,上可斩神佛,下可斩邪魔,乃修真界罕有的至宝,比你手里的破剑强多了。” 顿了顿,他又把命剑往小景手边递了递,“把手里的破剑丢了吧,我这柄送给你。” 小景不接,把断情放在了一旁,摇头道:“我不要。” “你要。” “我不要。” “你想要。” “不,我不想要。” “不,你想要。” 小景怒了:“我说了,我不想要!” 再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下去,只怕等会儿都快唱起来了。 既然都说是罗素玄的命剑了,他如何能收? 越无尘可是一宗之主,多的是玄门上等法器,即便把断情送给了小景,还有惊蛰可用。 说不定身边还有什么“断念”,“断魂”,“断魄”之类的法器。 可罗素玄就不一样了,区区一个云游四海的邪修,能有几样法器? 小景初见罗素玄时,他用的还是黄符和桃木剑。 看把罗素玄飘的,都快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不要便罢,你凶我做什么?” 罗素玄长长叹了口气,把剑收了回来,语气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哀怨。 小景:“……” 他有凶么?没有啊。 “咳咳咳。” 罗素玄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了,一边咳嗽,还一边抬眸看着小景的脸色。 小景没理他,两手贴着火堆前烤火。 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红扑扑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景,我身上好疼。”罗素玄冷不丁开口道。 小景连头也不转地道:“忍一忍,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头可断血可流,不可喊疼。” 罗素玄道:“忍不了,就是好疼,是我太过轻敌了,没曾想越无尘那般厉害。” 小景很不给他面子地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什么轻敌不轻敌的?当时你二人打斗,可没人上前偏帮,打不过就说轻敌了,这理由委实好。” 罗素玄也不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喜欢小景拿话刺他的。 从前的小景太过沉默寡言,现如今的小景倒比从前话多了。 他有意想多同小景说几句话,倒也不敢再提此前的事儿了。 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捂住胸口,罗素玄故作痛苦地道:“疼死了,应该是伤到心脉了,怎么办……小景,不知道会不会死人。” 小景往火堆里添柴,闻言想都不想直接道:“嗯,会死,别挣扎了,你直接等死好了。” “那我若是死了,你会难过么?” 小景像是看傻子一样偏头去看罗素玄。 “我是认真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了,你会为我难过么?” 小景听罢,想了想,他反问道:“那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么?” “你不会死!绝不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死!” 罗素玄突然正色道,即便小景要死,也得死在他的手里才行。 虽然只在修真界待了七年,但罗素玄树敌无数,玄门百家对他真可谓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抓过去剉骨扬灰。 他固然会有一死,但临死前,他舍不下小景,要死也会拉着小景一起死。 让小景为他殉葬。 小景道:“巧了,我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哪知罗素玄惊愕道:“什么?你也想让我为你殉葬?!” 小景蹙眉,反问他:“什么殉葬?” 他又福至心灵一般地明白了,当即看着罗素玄的目光都冷下来了。 “你想让我为你殉葬?凭什么?” 罗素玄:“……” 原来小景不是这个意思,倒是他想错了。 “你听错了。” “我耳朵不聋。”小景冷眼瞥他。 罗素玄只好道:“是我说错了。” “你最好是说错了。” 小景不想跟他吵架,心里默默想着,这是他偿还罗素玄的第二个恩情了。 还有一个恩情,等彻底偿还清了,那么二人之间就恩怨两消,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小景,不要再回无极道宗了,我带你走吧。” 罗素玄往小景的跟前贴近。 他在看小景,小景却在看火堆。 “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远离修真界的纷扰,做一对逍遥侠客。你喜欢安稳日子,那我就给你安稳日子,我们一起开垦农田,种花种菜,养鸡养鹅……” 若是可以,最好再养几个小孩子。 罗素玄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 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可不知道为何,后来孩子就没了。 潜意识里,有道声音告诉他,他是可以让小景给自己生孩子的。 生育孩子的丹药,罗素玄早在多年前就准备好了。 用一个七宝琉璃盒装了起来,满满一大盒子,都是他为小景——准确来说是为林景准备的。 原本罗素玄就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寻到了林景,他必定不会对林景客气,会毫不犹豫地把林景绑起来,带回去。 日夜不息地强迫,给林景喂下好多好多生子的丹药。 他要让林景像个女人一样,十月怀胎,生下他们的孩子。 林景的痛苦和快乐,只有他一个人能给予。 不仅如此,就连林景大着肚子,也不应该被轻饶。 曾经罗素玄想过很多很多。 可后来真正找回了林景时,又浑然把初心给忘了。 罗素玄自认为他是不可能那么残忍对待小景的。 他会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先甜言蜜语把小景骗回去。 若是小景不听,再把他绑回去也不迟。 罗素玄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他和小景的孩子。 小景的模样俊,罗素玄也不丑,两个人的孩子一定非常可爱。 只要一想到有个酷似小景的孩子,拉着自己的衣袖喊爹爹,罗素玄的心肠都快要融化了。 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出,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了。 可现实却很残酷,小景摇头,毫不犹豫拒绝了:“我已经说了,正邪不两立,我既拜了越无尘为师,便是他的徒弟了。除非无极道宗逐我出师门,否则即便我死,也是道宗的弟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修无情道,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很厉害。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一时之需,只有他自己厉害了,才能真正地保护好自己。 还有,小景还想知道,七年前林景到底经历了什么。 自己和林景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还要调查清楚,陈玉龙为什么被废掉手脚,逐出师门。 可这一切,小景都不想同罗素玄说。 “越无尘,又是越无尘!为什么我们只是分开了短短一阵子,你就满嘴都是越无尘了?” 罗素玄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小景现在满嘴都是越无尘! 明明从前小景的口头禅是“罗素玄说”,“罗素玄告诉我”,“罗素玄觉得”,明明是这样的! 可现如今的小景,居然更在意越无尘的想法! 宁愿回到那个当初害死林景的地方,也不愿意同他离开此地,去过安稳的日子! 难道说……小景走了林景的老路? 难道说,小景爱上了越无尘?! 这怎么可以?怎么能行?! “我不许你念着别的男人!”罗素玄大声道,“我不许你心里还有别的男人!” 小景:“……”有病,真是有病。 可能从前的确是他太傻太天真,居然觉得罗素玄哪哪都很好。 罗素玄稍微待他好一点,他就立马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小景开始重新审视起了罗素玄。 也终于明白,罗素玄其实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也许,罗素玄的好,只针对于林景,以及同林景有几分相似的自己罢了。 小景如此想着,望着罗素玄发疯的模样,也没多做辩解。 反正辩解了也无用,在罗素玄心中,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 如此一来,罗素玄越发确信,小景真的对越无尘有了好感。 也许,也许,小景懵懵懂懂,已经喜欢上了越无尘。 可越无尘到底有什么好的,那么老,除了一张脸还勉勉强强能看之外,一无是处。 “小景,越无尘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小景心道,在他心里,越无尘并没有多么重要,只不过现如今是他的师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会把越无尘当成亲生父亲一样敬重。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爱慕自己的师尊? 罗素玄这语气,这态度,这神色……到底为了哪般? 小景不懂,他不懂罗素玄突然发什么疯。 对于突然发疯的人,小景一般分为两类,一种就是任性娇纵,譬如林惊鸿。 还有一种就是脑子里有毛病的,譬如罗素玄。 对于这样的人,小景一向主张离得越远越好。 小景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同你走的。我见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天亮之后,你我便各奔东西吧,有缘自会再相见。” 有缘再相见,就这么一句话就把罗素玄打发了? 罗素玄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别扭,他颤声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会改的。” 小景想了想,他道:“你很好,非常好,是我不配,可以了吗?” “……小景,别这么对我,行吗?” 罗素玄的语气越发卑微起来,他实在忍受不了如此冷漠的小景了,又凑过去,想和小景贴着坐。 可小景下一刻,就冷着脸道:“坐回去,你再凑上来半步,我立马走人!” “好,我不过去,你别生气了。” 罗素玄终究不敢态度过分强硬,原先他以为小景非常好哄,稍微哄一哄就好了。 现在才知道,小景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好哄骗。 他想得到的,并不甘心只是小景的人,还想要小景的心。 皮囊罢了,就算他巧取豪夺得到了小景,又能如何? 若是小景的心不在他这里,那么小景很快就会像枝头的海棠花,失去了阳光雨露,慢慢就衰落下来。 罗素玄不想看见小景难过,不忍心伤害小景。 只能尽量好声好气,哪怕是用卑微的语气祈求小景回头看看他,那也在所不惜。 “你别这样——” 果不其然,小景未曾修炼无情道,心肠终究是软的。 看着罗素玄如此卑微又小心地杵在一旁,那么高大的身形,却缩得好像一条哈巴狗。 时不时地看着小景的脸色,显得既可怜又滑稽。 小景很不习惯这样的罗素玄。 并且也终于明白,外人为何说罗素玄翻脸无情,诡计多端了。 “你别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一样。” 罗素玄听罢,也不反驳,只是红着眼眶地看向小景,口中道:“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的,是我面目可憎,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么?” 小景:“……” 遥记得这句话,还是当初二人初见时,小景对罗素玄说的。 当时罗素玄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而小景一身鲜红的婚袍,好好的一张脸,画得跟鬼一样,那般的面目可憎。 想到此处,小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暗暗感慨着造化弄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罗素玄居然也有今天! 罗素玄也跟着笑了起来:“小景,不急,你我来日方长,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同我回去的。” 小景没吭声,只是抬手攥紧了断情。 只要有断情在手,他想走,罗素玄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接下来的时间,二人没再说话,也都没什么睡意,不知不觉外头的天色就亮了。 小景寻思着,即便道宗的弟子不追来,其余门派,尤其林剑山庄肯定要派人追杀罗素玄。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是。 他见罗素玄经过一夜的休整,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以罗素玄的本事,打不过也应当逃得过。 也是时候该分别了。 小景抓起断情,借口出去打只山鸡回来,便起身往洞外走去。 罗素玄跟着起身,沉声道:“小景。” 小景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外走。 罗素玄便又道:“小景,你想不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消息?” 此话一出,小景的脚下一顿,猛然回头道:“你有我阿娘的消息?她在哪儿?” “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里没人认识她,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罗素玄轻声道,“但作为条件,你得跟我走。” 小景听罢,略有些嘲弄地笑道:“连这种事情,都能拿出来谈条件,看来你我之间,再没任何情分可言了。如此,甚好。” 他对罗素玄再无任何亏欠了。 罗素玄听罢,也觉得这样的确不妥,太过下作,居然拿小景最在乎的母亲作为要挟小景的筹码。 可除此之外,罗素玄没有别的方法,将小景留在身边了。 总不能打断小景的双腿,强行将人绑在身边吧? “我必须要回无极道宗,但我也必须要知道阿娘现在在哪儿,不亲眼看一看,我不放心。” 小景轻声道,“除此之外,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答应。若是让我做伤天害理之事,那我宁可不见阿娘。” 罗素玄道:“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但我也答应你,这件事你能做到,而且,还不会伤天害理。先欠着,来日再说。” 小景点了点头,明码标价,有来有往的,互不相欠,如此甚好。 总算不用白白担罗素玄的人情了。 第62章 小景什么都不求了 罗素玄一向说到做到, 果真将小景带去了一个小镇。 这里地处偏远,同南阳距离也甚远。 街上人来人往的百姓,看起来也都挺和善的。 罗素玄将小景带进了一间酒楼, 店小二赶紧上前相迎, 笑问二人:“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开一间雅间,饭菜挑最贵的送来,价钱不是问题,但必须用最新鲜的食材。” 罗素玄语罢, 随手丢了片金叶子。 店小二诚惶诚恐地接住金叶子, 放嘴里一咬, 确定是真金之后,越发殷勤了, 笑得脸上像是绽放了菊花, 赶紧将二人迎上了二楼。 罗素玄道:“野果子不顶饿, 先坐下吃点东西吧。” 小景站在门外没动,听见此话, 好看的眉头都蹙了一下, 他道:“罗素玄,别耽误时间可以吗?我只想确认阿娘是不是如你所说,过得很好,也很安全。我不吃饭。” “不吃饭不行, 你也不想让你阿娘知道, 你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吧?”罗素玄坚持邀请小景坐下吃顿饭。 见小景一直站着不动, 罗素玄又道:“我现在连请你吃顿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小景?” 那倒也不是,小景只是觉得, 二人本来就是逃犯, 如此这般招摇过市, 并不好。 虽然此地偏远,但也不意味着,就绝对碰不到玄门弟子。 若是林剑山庄的人追了过来,只怕打斗时,要伤及无辜老百姓。 小景不想伤害无辜的老百姓,遂不想在此地逗留。 再者,他知道自己这次给越无尘蒙羞了,也让无极道宗名声受累,还有此前帮着越无尘隐瞒他身份的那三个宗门。 只怕也要沦为修真界的笑柄。 小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做任何事都应该承担责任。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是他行下的事,他绝对不会推卸责任。 因此,小景一定会回无极道宗请罪的。 即便不是为了越无尘,也为了此事中,被无意牵连的那些人。 “罗素玄,我若是发现,你拿我阿娘的消息骗了我,那么此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罗素玄听罢,正色道:“我若是拿此事骗你,让我肝脑涂地,不得好死。” 发了如此重的毒誓,小景也勉强暂且先信一信。 见罗素玄坚持要请他坐下来吃饭,小景略一思忖,心道,时间再紧迫,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 鬼知道他之前在无极道宗都经历了什么,成天到晚吃草根,吃草皮,吃得小景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头骡子。 昨晚也只是吃了一个野果子,腹中还真就有点饿了。 索性就走上前落座,还不忘记把断情放在桌面下,伸手就可以摸得到的地方。 罗素玄见状,眸色越发深了。 心道,小景现如今对他的警惕性竟然如此高。 连吃饭都要把命剑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也不知道,在二人分别的这些日子里,小景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是短短一阵子,小景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罗素玄终究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小景,在与我分别的时日里,是有谁伤害过你么?” 小景道:“我不想多提。” 他所受的伤害,不仅仅来自于肉|身的痛楚,还有内在的伤害。 每一次林墨白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都好像一层层扒开了小景的伤口,让他血淋淋地露出来给别人看。 每一次,小景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点希望时,等待他的,却是满眼的绝望。 小景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什么也不求。 他只盼望着自己能早日修成正果,再也不要受任何人的欺辱了。 罗素玄知晓小景的,若是他不想说,就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小景的嘴。 正好店小二上来送菜,没一会儿就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摆好之后,他也不走,杵在一旁笑意吟吟地给二人介绍菜肴。 说食材多么多么新鲜,厨子的手艺多么多么高超……罗素玄觉得他太啰嗦,影响小景吃饭了。 随手赏了点碎银子,就把店小二给打发了。 “小景,我见你最近清减了不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来,吃块红烧肉。” 罗素玄捡起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作势要放入小景的碗中。 哪知小景把面前的碗往旁边一推,直接就躲开了。 “我是出家人,道宗有门规,门中弟子不可沾荤腥。” 小景如此道,并不去夹桌面上的荤菜,只敢吃点素菜。 他拜师叩头时,是他自愿的,并没有任何人逼迫他。 既然已经拜入了道宗门下,守门中的清规戒律也是应该的。 罗素玄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闻言便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又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吃一点肉,也无妨的。” “别人不知,我自己却是知晓的。”小景把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之后,才缓缓道,“我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声不好听,那些风言风语都不是真的,我没有做错的事情,我自然可以问心无愧地大声反驳。倘若我做了,又不肯承认,那才是小人的行径。” “我不清楚自己日后能不能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我希望,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能问心无愧,勿忘心安。” 不仅如此,小景也不想娇惯着自己。 他明白自己一旦踏上这条路,今后还会遇见更多更大的磨难。 若是连这一点忍耐力都没有,往后他可能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一辈子都像地沟里的臭老鼠,永无出头之日。 罗素玄听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总觉得他和小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了。 他很想拉住小景的手,可小景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世界。 这让罗素玄产生了一种变|态的占有欲。 他想彻底得到小景,想将小景禁锢在自己身边。 哪怕是打断小景的双腿也在所不惜,只要小景不离开他就行了。 可罗素玄同时又尚存几分理智,不愿那般强迫小景。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罗素玄的脑海中一直打架。 隐隐的,罪孽的念头想要占据上风。 罗素玄没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小景吃饭。 他发现小景真的长大了不少,褪去了稚气之后,整个人都成稳内敛了。 五官长开之后,远比从前还要明艳。 面若好女,又穿着一身道袍。 若是眉心再点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就好似从壁画中飞出来的仙君一般。 好想把小景的道袍撕烂,撕碎,让他衣|不|蔽|体地蜷缩在角落里。 想看着小景从绝望通红的双眸中,缓缓淌出滚|烫的眼泪,想亲耳听一听,小景哭着向他求饶。 罗素玄觉得自己现在很矛盾,既想折磨小景,又想保护小景。 始终不能作出最终的决定。 “我吃好了,可以告诉我,阿娘在何处了么?” 小景饭量不大,就吃了一碗米饭,又吃干净了一盘青菜,加一盘小葱拌豆|腐,就吃饱了。 吃完之后,就抓起断情,抬眸望向了罗素玄。 罗素玄隐隐有一种,如果他再找其他理由耽误时间。 下一刻小景就会抽出长剑,剑指着他的喉咙。 “我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邪道,但并非那种不信守诺言之人,我既然答应了你,又如何会反悔?” 罗素玄话风一转,忽然从桌面上的盘子里,捏起了一粒花生米。 铮的一声,用花生米将半掩着的窗户完全推开。 热闹的大街便一览无余了,还能看见对面有卖布的店铺,旁边还有一间很小很小的门面。 看着好似是卖豆|腐的,门口摆了摊子,上面摆放着一盆豆|腐。 一个看起来只有几岁的小孩子,扎着一对羊角辫,穿着花布衣衫,坐在门口看摊子,手里还拿着半块玉米饼子。 小景看了几眼,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已经隐隐动怒了,低声道:“罗素玄,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阿娘到底在哪里?快说!” “你看,有人出来了。” 罗素玄抬了抬下巴,指着酒楼对面的豆|腐铺子。 小景也望了过去,果然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衣着打扮极为朴素,头发用布扎了起来,正端着新出锅的豆|腐。 面容十分陌生。 小景确定自己是不认识这个妇人的。 可下一刻,这个妇人就开口说话了:“妞妞,你乖啊,你爹出去送豆|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等阿娘回头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好像阿娘的声音。 可面容完全陌生,小景站了起来,走至窗边,仔细又打量了片刻,还是没认出来这妇人的脸。 罗素玄道:“我知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离开了你之后,我怕她在外面会遇见坏人,你也知道,你阿娘从前生得十分貌美,又是大户人家的逃妾……我这才替她换了一副容貌。” 顿了顿,他也望了过去,看见妇人熟练地叫卖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妇人凑上来问价钱。 三文钱一大块豆|腐,价钱实属良心了。 很快就卖了一小半出去。 旁边的小女孩也很乖巧,还在一旁打下手。 看起来就是一对亲母女。 “看来,你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新的孩子。小景,既然你母亲已经再嫁了,只怕她现在的家里,容不下你了。” 小景没说什么,目光一直落在阿娘和那个小女孩的身上。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娘,温声细语地同那个小女孩说话,自称是小女孩的阿娘。 还抽空把小女孩搂在怀里,笑着问她,想不想吃糖人,回头给她买。 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小景仍旧记得,当初罗素玄同他说过的话。 罗素玄当初说,阿娘嫌他是个累赘,不要他了,所以就独自离开了南阳。 小景一直以来,都很担心阿娘在外头会受委屈。 如今看来,阿娘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 这种安稳的日子,是小景梦寐以求。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 小景亲眼看着抛弃自己的母亲,跑去当了别人的母亲。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 正好卖豆|腐的老板回来了,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今年二十多岁,叫李大福,原本家境一般,靠卖豆|腐为生。 妻子是邻居家的女儿,和他青梅竹马,感情一直都很好。 成亲后,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惜妻子身体弱,生了个女儿就跟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似的,生下孩子后,没两年人就去了。 李大福伤心欲绝,可为了女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因为家中没有老人可以照顾孩子,就只能一边继续卖豆|腐,一边养孩子。 不久前,李大福就遇见了一个逃荒来的女子。 自称是来此投奔亲戚的,可结果亲戚早就搬走了。 更惨的是,她一个弱女子,走半道上还被人劫了财,险些丢了性命。 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到了此地。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李大福见其可怜,便把人带了回来,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汤。 没曾想自家女儿见了她,扑过去就喊阿娘。 自从妻子病死后,李大福一直都想再找一个,可要么就是嫌他太穷,要么就是嫌他带着个小拖油瓶。 媒婆便说,要李大福把女儿送给别人养,往后再生几个孩子也行。 李大福哪里肯同意,女儿就是他的命|根|子,谁敢动他的女儿,他就跟谁拼命。 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也要把女儿拉扯长大。 出于心善,他就给了那女子一点盘缠。哪知那女子知恩图报,便留下来给他当了续弦。 虽说是续弦,但李大福还是摆了几桌,让亲朋好友都过来热闹热闹。 哪怕喝碗水也成。 也有人从旁说闲话,说这女子来路不明,年纪看着也不是个小姑娘了,怕不是已经成过亲了。 李大福是个老实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直接就去问了,结果听说,她的夫家是买她回来冲喜的,后来丈夫还是因病去世了,恶婆婆便将她赶出家门。 膝下没有孩子。 李大福心实,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再没怀疑过妻子的来历了。 李大福一回来就把女儿抱了起来,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一个草蚂蚱,笑着问:“妞妞在家有没有听阿娘的话?” “有,妞妞有听阿娘的话,阿娘给妞妞煮了豆浆喝,给妞妞做了好吃的饼子,还给妞妞扎了漂亮的辫子。”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一口一声阿娘。 一般像这样大的孩子,已经懂一些事儿了,该是知道面前的女人并不是她的亲娘。 可如此这般亲热地称呼,足以证明这女子对孩子视如己出。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李大福很喜欢现在的妻子,也已经准备好,再生一个孩子了。 小景站在窗边,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 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赶紧抬眼,将眼泪憋了回去。 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阿娘平安无事便好。 阿娘一个弱女子,在外独自一人不安全,成家了也好,最起码往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小景不愿打扰阿娘的新生活,想留点银钱,给阿娘送去。 却又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银钱。 遂寻思着,要不要开口问罗素玄借几个。 罗素玄道:“小景,你该知道,普通老百姓若是一旦天降横财,很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觊觎。如此平淡普通的生活,对你母亲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小景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就好像二虎家一样,若是当初越无尘没有给他们一家玄门的法器就好了。 也许二虎爹娘就不会死了。 小景不想再经历那样的事情了,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罗素玄一直陪着他,从天亮一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小景,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小景道:“多谢你,我会记住你对我的恩情,此生不忘。” 既然已经亲眼看见阿娘平安无事了。 小景也该离开此地了。 他知晓罗素玄比林家兄弟更像牛皮糖,不管他走到哪里,罗素玄就会跟到哪里。 所以如何甩开罗素玄,这是一个挺棘手的问题。 好在,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小景所料不差,林剑山庄的人果真追了上来。 将二人围堵在了街道上。 晚风一吹,每个人的衣袍都猎猎作响。 林墨白从人群中缓步走了出来,先是冷眼看了看罗素玄,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小景,他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是你自己要拜入无极道宗的,现如今你已经是道宗的弟子了,如何能同一个邪道为伍?还不赶紧过来!” 小景的确不想同邪门歪道为伍,但比起罗素玄来,他更加不想跟林墨白为伍。 他看了看林墨白带过来的人,一共十二个门生,加上林墨白,也不过才十三个人。 并不算很多。 小景知道罗素玄的实力,区区十二个门生,他打起来就跟打着玩儿是一样一样的。 即便现在罗素玄负了些伤,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唯一让小景有些担心的是林墨白。 不知负伤后的罗素玄,可还是林墨白的对手了。 小景压根没搭理林墨白,只是偏头同罗素玄低声道:“一共十三个人,我可以帮你挡下十二个门生,你现在还能是林墨白的对手么?” 罗素玄低声道:“自然。” “那好,你我兵分两路,我去挡那十二个门生,你去挡林墨白。事成之后,你我就到先前的洞穴里汇合。”小景郑重其事地道,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罗素玄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道:“好。” “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同我回林剑山庄了,如此是非不分,小景,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林墨白冷声道,提剑指向了罗素玄,“今日,新仇旧恨,我一道儿找你算!” “哈哈哈,放马过来便是,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话音未落,罗素玄抬手一招,长剑铮的一声幻化而出。 林墨白低声同身后的诸多门生道:“生擒小景,切莫伤了他,他若是不配合,就用缚灵绳把他绑起来,这次,就是绑,也必须把他带回林剑山庄!他若敢挣扎,就不必手下留情!” 众门生立马抱拳,异口同声道:“是,家主!” 而后飞身冲了上前,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副缚灵绳,嗖嗖嗖地甩了出去。 在半空中结成了巨大的缚灵网,试图将小景套进去。 小景深呼口气,手里的断情嗡嗡作响,通身再度散发着诡异的罡气。 轰隆一声,将头顶的缚灵绳震得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远在无极道宗的越无尘,立马就受到了严重的反噬。 猛然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鲜血自咬紧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越无尘抬手右手,看着掌心处跳动不止的符纹,立马便知,小景又在强硬使用灵力了。 再一次冲破了越无尘给他设下的封印。 作为透支身体的代价,小景原本该遭受到的任何反噬,现如今都以百倍的代价,报应在了越无尘身上。 越无尘抬手掩唇,鲜血将他的手背都染红了。 一阵阵急促的咳嗽之后,四肢百骸都好像被人捏碎了一般,痛楚难忍。 简直比从前设法,将林景所受的刑罚,尽数过渡到自己身上,还要痛。 越无尘好久都没这般痛过了。 好久没有为徒弟这般痛过了。 可他甘之如饴。 殿中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越无尘蜷缩在榻上,雪白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在床上,发梢还不可避免地沾了点血。 他猜测,一定是有人威胁到了小景的安危,所以小景又动起手来。 越无尘担心,小景控制不了断情,回头再伤了自己。 遂强撑着,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隔空画了符咒。 远程操纵着断情,以期能解了小景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小景也突然惊觉,手里的断情越发流光璀璨,其上萦绕的灵力也越发浓郁。 用起来如有神助,得心应手。 根本不用费太大的劲儿,片刻之后,小景就将十二个门生打得落花流水。 一个个倒地吐血不止,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林墨白见状,眉头狠狠蹙紧了,冷呵道:“你竟敢对林家的人动手?!” 小景缓缓呼了口气,闻言便道:“我有何不敢的?我又不姓林!” “你!” 林墨白一时语噎,竟没说出话来。 是啊,现在的小景可不是当初的林景了。 身体发肤,体内流淌的鲜血,身上穿的衣服,使用的剑术,没有一样是属于林家的。 自然也不用顾忌林家,更不用守林家的门规。 林墨白趁着与罗素玄交手的空隙,恼怒道:“小景,你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你不畏惧林家,难道连无极道宗的门规也不放在眼中了?!” 小景想了想,他抄了整整十遍门规,整整十遍。 虽然没有完全记住,但他清晰无比地记得,门规里没说不能打伤林家的门生啊。 而且,分明是林家的门生先动手的,他也只是自保而已。 这又有何错? 小景摇头道:“这就不劳烦林家主操心了,我是生是死,同你,同林剑山庄没有半分关系。” 语罢,他转头深深凝视着罗素玄。 见罗素玄同林墨白打得难舍难分,一时间谁也没讨着什么便宜。 便知晓,罗素玄必定不会吃什么亏了。 有了林墨白的拖延,小景也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离开了。 当即一转身,手里的断情好似知晓小景的心意,竟然嗡的一声,直接将小景带离此地。 罗素玄惊觉,忙大声道:“小景,回来!” 而后作势去追赶。 哪知林墨白分毫不让,又提剑纠缠上来,冷冷道:“你的对手是我,还想往哪里逃?” 断情一径带着小景飞出去好远。 一直落在一处荒郊野岭,才停了下来。 小景深呼口气,低声道了句谢。 环顾四周,浓雾渐起,他在夜里不太能分辨清楚方向。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只能对着断情道。 “我想回无极道宗,请你带我回去。” 而这句话,刚好让远在无极道宗的越无尘听见了。 他先是面露喜色,没想到小景都跟着罗素玄离开了,居然还会想要回来。 随即又面露忧色。 因为经过拜师大典那场闹剧之后,小景现如今不仅身份被整个修真界知晓了。 还犯了数条门规。 众目睽睽之下,越无尘就是想偏袒,也无法偏袒。 若是不给玄门百家,不给整个师门一个说法,越无尘便是愧对了宗主之位。 可若是让他按照门规处罚小景。 恐怕小景根本就经受不住。 若是放任小景在外,罗素玄迟早还要追上来。 越无尘犹豫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远程操纵着断情,让之将小景带回来。 等做完这一切,越无尘心头血气翻涌,又吐了口血出来。 鲜血飞溅在了半空中的符咒上。 噗嗤一声,符咒就被打散开了。 越无尘也失力一般,跌回了榻上。 再度醒来时,门中弟子急急来报,隔着房门,恭声道:“宗主,小师兄已经回来了,现如今手举断情,正跪在道场上。其余长老们也都得了消息,只说小师兄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让宗主自行处理便是!” 小景回山请罪的消息,好似插了翅膀,火速传遍了整座无极道宗。 所有门中弟子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聚集在殿外,望着道场中央的少年,议论纷纷。 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也不知谁喊了声“大师兄来了”。 一群弟子赶紧分散开了一条道,沈清源快步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道场上跪着的小景。 沈清源提心吊胆了几日,既怕小景回来,又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从小景离开之后,一直没合过眼,就刚刚才得了消息,说小景回来了。 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就过来看看。 沈清源想过小景也许会回来,但从未想过,小景居然会主动请罪。 还一改往日的任性顶撞,居然跪在了道场上——虽然理应如此的,但还是让沈清源极是惊讶。 从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小景和林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沈清源心急如焚,攥紧拳头,恨不得代替小景受罚。 他曾经未能保护好林景,成为了他毕生之痛,现如今再不能亲眼看着小景在血海里苦苦挣扎了。 第63章 小景希望师尊能对自己一视同仁 “大师兄, 已经有师兄去通禀宗主了,还没回来。反而是通禀长老们的弟子回来了,长老们的意思是, 小师兄是宗主的亲传弟子,一切由宗主定夺。” 敏言从旁道, 虽然他同小景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一直都觉得小师兄性情挺好的。 看起来根本不像外人说的那样,行事放|荡, 与邪修纠缠不清,更加不像个断袖。 无极道宗收徒,不仅要看弟子的家世背景,修炼天赋, 品性等等, 还要看其样貌, 生得不够周整的,都不能收入门中。 因此, 道宗的弟子无论男女,各个生得端正, 俊俏的小道士,更是数不清。 若小师兄是个断袖, 见到这般多的俊美道士, 难道不应该直接扑上来么? 可小师兄并没有,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从未有过任何逾越的举动。 因此,敏言觉得外间传言, 并不可信。 见小师兄顶着烈日跪在道场上, 甚至还生了几分怜悯。 但也知道, 自己不过就是个小弟子,根本无法掺合此事。 沈清源点头应了一声,望着小景的身影,狠狠抿了一下唇角。 如今正值夏季,正午时,头顶的太阳烈烈如焚,炙烤着大地。 小景生得文弱,跪上片刻还行,若是跪久了,只怕要出事儿的。 沈清源不确定师尊要怎么处置小景,一直等着通禀的弟子回来,才询问道:“宗主如何说?” 那弟子拱手道:“宗主说,小师兄犯下大错,理应受罚,他想跪着,便让他跪着。不许任何人求情。” 此话骤然一听,好像是越无尘铁石心肠,要狠狠惩治徒弟。 可沈清源还是听出来了,师尊分明就是想要轻饶了小景。 若是师尊当真想处置小景,根本不会让小景继续跪着,而是直接让人将小景带去戒律堂,按照门规受刑。 当初的林景便是如此的。 一回宗后,也是跪在道场上请罪。 当时越无尘并没有让他跪太长时间,直接让人把他带去了戒律堂,然后召开三庭会审,审了一天一夜。 各种大刑都用上了。 因此,沈清源推断出,师尊并不想狠狠处置小景。 至多就是处置给长老们,以及弟子们看的。 可即便如此,放任小景一个人跪在道场上,也不行。 沈清源放心不下小景,见日头越来越大,小景举起断情的手臂,也慢慢开始发颤了。 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了下来。 但他一声没吭,死死咬紧牙齿。 “你们先下去吧。” 沈清源吩咐道,让围观的弟子们先行下去。 他所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也仅仅是在人前,多少维护着点小景的颜面。 而后便站在殿外,一直陪着小景。 沈清源很厌恶阴雨天,他不喜欢潮湿,不喜欢黑压压的乌云。 可此刻,他迫切地希望能有乌云把头顶的太阳遮住。 这样小景就能少受点晒了。 小景在烈日下,跪了半天了,本以为越无尘会出来。 要杀要剐,一句话的事情。 可越无尘就是不出来。想来应当是真的生气了,所以要让他继续跪着。 小景跪得头脑昏沉,膝盖好像被一万根针刺上来一样痛楚难忍。 举着剑的手臂也酸涩得要命,抖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当别人的徒弟便是如此的。 谁家的徒弟也不能以下犯上,欺师灭祖。 既然他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哪怕是跪着,也要坚持走完。 可头顶的太阳晒得他浑身大汗淋漓,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好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小景忽觉有风吹来。 不一会儿就狂风大作,看来是要下雨了。 真是倒霉。 才被烈日暴晒过,竟然还要被雨淋。 看来这回连老天爷都不肯站在他这边了。 小景失魂落魄地想。 很快大雨就下了起来,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很快就跟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不一会儿就成了倾盆大雨。 小景跪在雨地里,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 彻骨的寒气,透过濡湿的衣衫,从骨头缝里钻了进去。 难受得要命。 可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再痛苦也要坚持下去。 沈清源见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当即又暗暗着急起来,望着雨地里的身影。 鬼使神差一般,他竟然穿过了雨地,径直跑向了小景。 小景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一看,见来人是沈清源。 第一反应就是,沈清源现在是他的大师兄了,该不会是奉命过来惩处他的吧。 可手里没拿什么刑具啊。 下一瞬,沈清源走至了小景的身旁,一掀衣袍,膝盖重重砸在了地面。 “为什么还要回来?!” 小景被问的有点懵了。 没想到沈清源居然问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如果不回来,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 顶着道宗叛徒的身份,小景一生都抬不起头了。 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 小景不想一辈子当只臭老鼠,躲在暗无天日的臭水沟里苟延残喘。 他想堂堂正正地走在太阳底下。 “我既拜入了无极道宗,便是道宗的弟子,只要师尊不逐我出师门,那么,我永远都是道宗的弟子。” 小景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勉强说道,顿了顿,他又道,“你不必陪我受罚,不管你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领情。” 沈清源道:“你认为我陪着你受罚,就是为了让你领我的情?小景,我知道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真心拿你当同门师弟看待,不为林景,就只为了你!” 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为了我……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做的。” “我觉得值得便值得。” 沈清源深呼口气,又郑重其事地道,“身为大师兄,我没能管束好你,让你跟着罗素玄离开,是我失职,身为道宗的弟子,我无法为师尊分忧,是我没尽到当徒弟的责任,自然该与你一同受罚。” 小景想了想,觉得沈清源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遂道:“那好,你跪你的,我跪我的,你把头转到那边去,我不想跟你并排跪。” 沈清源:“……”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跟他计较这种细枝末节? 难道不应该想方设法,求得师尊的原谅么? 沈清源不理解,但见小景艰难地移动膝盖,要把身子转过去,当即赶紧道:“好好好,我挪,我挪,我不跟你并排跪,行了吧!” 真是怕了小景了。 沈清源当即把身子转了过去。 不同小景并排跪。 如此,他也就看不见小景了。 两个人各跪各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待林墨白带着被小景打伤的门生们,步履匆匆地赶来时。 离得老远就看见道场上跪着的两道身影。 倾盆大雨将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浇透了,林墨白没空去管沈清源,目光径直落在了小景身上。 看着小景手里举着长剑,跪在雨地中,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雨水将他的道袍淋透了,顺着额发滚落下来,不仅不显得狼狈,反而格外楚楚可怜,原本五官就十分明艳,此刻更像是雨后的海棠。 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感。 看见小景回了无极道宗,林墨白先是大松了口气。 本以为小景又跟上回一样,一句话都不留,一走了之。 这回倒还懂事些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还回来请罪。 可是下一瞬,林墨白又觉得这样的小景,更加丢人现眼了。 跪在大雨中请罪,像什么样子。 那般多的弟子们都堵在殿外观望,他们肯定也在暗暗议论纷纷,恶意揣测小景同罗素玄之间的关系。 林墨白现如今对小景的感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又爱又恨,又怜又嫌。 明明就知道,小景就是他的二弟借尸还魂后的样子,可还是无法接受小景不堪的身世。 更何况现如今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小景的身世了,越发闹得沸反盈天。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无极道宗的笑话。 这种时候,林剑山庄能不掺合,就最好不要掺合进来。 省得闹得不好收场。 林墨白看着这般服软请罪的小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气他是咎由自取,还是该怜他孤苦无依。 略一思忖,他抬手接过门生手里的竹伞,缓步走了上前。 在距离小景一步之遥时,才堪堪停下。 小景见有人靠近了,还以为是越无尘,抬头一看,竟然是林墨白。 眼中有些许失落,但很快又低下头去,望着雨水冲刷后的青砖,一言不发的。 “小景,你可知错了?”林墨白问。 小景没吭声,置若罔闻的,根本没有搭理林墨白的意思。 只是收拢起了十指,狠狠抓紧剑鞘。 反而是沈清源出声道:“林家主,这是我们无极道宗的门中之事,我师弟即便犯下弥天大错,也轮不到外人议论指摘,还望林家主速速离去。” “外人,呵呵,好一句外人!”林墨白冷笑着道,“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何时成了外人了? 他可是林景名正言顺,同父异母的亲大哥! 长兄为父! 哪里就是个外人了? 只要是他弟弟的事情,他就应该插手! 林墨白冷声道:“你确实有错,不仅与罗素玄为伍,破坏了拜师大典,让道宗,还有你师尊蒙羞,甚至还打伤了林剑山庄十二个门生!若是按照林剑山庄的规矩,你打伤多少门生,就应当受多少记刑鞭,起来,随我回林剑山庄受罚!” 他是如此想的,看越无尘如此不闻不问,任由小景跪在雨地里,只怕这回不会轻饶了小景。 即便越无尘想要轻饶,但碍于门规,还须得给玄门百家一个交代。 不似自己,在林剑山庄说一不二。 若是把小景带回了林剑山庄,林墨白即便再生他的气,终究也舍不得责罚他。 一定会好生把小景的身体调养好。 再过不久,就是姨娘的祭日了。 届时,林惊鸿一定会过来请求小景一道儿去祭拜姨娘。 林墨白不想看见林惊鸿满脸失望的样子。 只得想方设法先将小景带回去再说。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林惊鸿此前丢了一条手臂,灵力也散了个六、七分,又因为拜师大典时,闹了个不欢而散。 一回到林剑山庄,就病倒了。 若再不把胳膊给他接上,只怕灵力就彻底无法恢复了。 林家有一不外传的秘|法,便是可以用亲人的一丝精窍,用来重塑亲人的血肉。 当初林墨白就曾经用此法,想要重塑林景的血肉。 可后来未能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重塑了林惊鸿的一条胳膊。 虽然是条假臂,但同真臂没什么区别,运用自如。 这种秘|法极其伤元神,一直都是林家不外传的禁术。 并且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也就是说,林墨白已经抽过一次精窍,不能再抽了。 可小景也是林家的人,即便现如今面目全非,又换了具身体。 但元神依旧是当初的林景,自然也可以抽取他的一丝精窍。 如此,林墨白无论如何,也要把小景带回林剑山庄,哪怕是绑,也得将人绑回去不可。 当即就冲着左右的门生道:“来人,拿缚灵绳过来,直接把他绑回去。” “我看你们谁敢!” 沈清源霍然站起身来,将小景护在身后,冷声道,“今日,谁敢带我师弟走,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墨白却压低声儿道:“留他在此,难道要他像当初林景一般,受尽酷刑而死?我即便再生小景的气,可他终究是我弟弟,我还能害死他不成?” 沈清源听罢,有片刻的沉默,下意识偏头望了一眼小景。 心道,若是真按照门规处置,只怕真要将小景打死了。 不管怎么说,林剑山庄是林景的家,林墨白是林景同父异母的亲大哥。 而小景就是七年后的林景,林墨白应当不会对小景如何。 如此一想,沈清源有些动摇了,也不愿看见小景受门规处置。 “只要你同我回林剑山庄,我保证,一定从轻处置你,并且还会向你师尊求情。”林墨白从旁低声道,“你考虑考虑,要不要跟我走。” 小景道:“不必考虑了。我是不会同你回林剑山庄的。即便我今日死在此地,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同林家主没有任何关系。” “你!” 林墨白气恼地一甩衣袖,冷声道,“你确定,你真能受得住?” 小景:“受得住,受不住,都同你没有关系。” 气得林墨白面色铁青,恨不得调头就走,不再管小景的死活了。 但他终究是不忍心见小景受苦,将手里的竹伞支在小景头顶,转身便走。 哪知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咔擦一声。 林墨白应声回头一看,就见小景把剑放了下来。 两手将竹伞折成了两段,遥遥就丢了过来,小景冷声道:“拿走你的破东西!” 而后又继续举着剑。从头至尾没有给过林墨白半分好脸色。 众多门生见状,面面相觑起来。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同家主顶撞的。 林墨白深呼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欲去寻越无尘求求情,看在林剑山庄的情面上,能不能轻饶了小景。 哪知守门的弟子拱手劝阻道:“林家主,宗主吩咐过了,今日不见客。” 林墨白耐着性子道:“同你们的宗主说,我是为了小景之事而来。” 那弟子道:“宗主说了,若是因为小师兄的事情而来,更不必多言,宗主自有定夺。天色将晚,还请林家主速速离山。” 林墨白听了,当即更气了,求情不成,反而还被婉言赶下山去。 他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却不得不为了小景忍气吞声。 林墨白道:“好,但还是请小道长进去通传一声,便说还请看在林剑山庄的情面上,请他务必善待小景。” 守门的弟子应了声是。 如此,林墨白只能暂且下了山去。 但又担心小景会出事,不敢离开,遂暂且在山脚徘徊。 若是小景出事了,他会立马带人打入山门,哪怕是撕破脸皮,也要把小景带出无极道宗。 小景和沈清源这么一跪,就跪了一天一夜。 两个人都滴水未进,颗米未沾。 原本只是他两个人在跪,后来敏言也过来跪下了,他说:“我相信小师兄是有苦衷的,也相信大师兄袒护小师兄,必定有大师兄的道理。” 再后来,大半座山门的弟子都凑到道场跪下了。 远远一看,乌泱泱的一群人。 他们好多人其实也才见过小景两次面,根本话都没说过几句。 只是认为,大师兄都跪下替小景求情了,他们这些师弟也不好站着。 索性都跪在道场上求情。 小景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沈清源在无极道宗还挺有威望的。 居然能让这么多弟子信服,可见并不像小景想的那样,没有任何优点。 也是第一次,小景知道,原来这就是同门师兄弟。 一人犯错,满山都过来求情。 可既然如此,当初林景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居然没一个人出面为他求情。 小景百思不得其解。 在跪到第二天晚上时,他终于熬不住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再晕倒之前,他依稀能听见沈清源在喊他的名字,还有其他弟子在喊“宗主来了”。 再多的小景都听不见了。 到底是个肉|体|凡|胎,跪了两天一夜,又淋了一场大雨,小景就很没出息地病倒了。 真真是病来如山倒。 除了一直高烧不退之外,丹田火烧火燎的,一直咳嗽。 期间,越无尘有没有来看过他,小景不知道。 沈清源倒是偶尔过来探望他,但只能隔着房门,据说是因为小景被罚禁闭,不能见人。每次来,都给他带点润肺的冰糖雪梨汤,嘱咐他好好养病。 除了这点甜的之外,小景每日都得喝上三大碗又苦又涩的汤药。 每次喝完之后,整条舌头都苦得要命,小景恨不得把舌头割掉算了。 但又不好把舌头吐在外头,只能暗暗忍着。 忍又忍不住,忍到最后又会把喝进去的药吐出来。 如此,小景这个病反复发作,总是不见好。 后来,在某一日喝完药后,小景意外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小纸包。 好奇心使然,他走过去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放着三颗圆溜溜的蜜饯。 闻起来还有一股梨花香,看起来黄澄澄的,诱|人极了。 小景估摸着,他在山中和其他人都不熟,相熟的又会给他送蜜饯的人。 只有越无尘和沈清源。 但自从小景生病又被关了禁闭之后,越无尘一次也没来探望过他。 应该不可能是越无尘。 如此,送蜜饯的人就只能是沈清源了。 小景想了想,横竖他都喝了沈清源送的冰糖雪梨汤,也不差这三颗蜜饯了。 有了蜜饯之后,他总算不用太煎熬了,喝完苦药赶紧含一颗蜜饯在嘴里。 很快嘴里就不苦了。 从那日后,每天小景起来时,就能看见窗台上有一个小纸包,每次打开一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三颗蜜饯。 小景曾经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沈清源给他送的蜜饯。 夜里就不肯睡觉,睁大眼睛盯着窗台。 可后来还是熬不住,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这种喝药还能配着蜜饯吃的好日子,也仅仅维持了小半个月。 等小景的病情一好转,他就被越无尘找过去了。 小景有些紧张地跪在大殿中,估摸着,这事儿还不算完。 也不知道越无尘要怎么责罚他,要杀要剐好歹给他个痛快。 哪有这样把刀子往他脖颈上架,一天天地磨他皮肉的。 小景有些紧张地绞着衣袖,忍不住抬眸偷觑,见越无尘坐在书案后面奋笔疾书,应当是处理门中内务的。 见越无尘顿笔抬头了,小景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越无尘道:“跪不住了?” 小景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尊,弟子知道错了。” “那你知什么错了?说来听听。” 越无尘放下手里的毛笔,捏了捏绞痛的眉心,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喜是怒。 “错在辜负了师尊的一番苦心,错在破坏了拜师大典,错在……错在对师尊动手。” 小景如此道,闭口不提罗素玄。他也不觉得帮罗素玄逃脱是一项罪过,毕竟那是他欠了罗素玄的,必须得偿还清楚。 越无尘听罢,暗暗长叹口气,哪里又会不知道小景在袒护罗素玄。 也不知道罗素玄到底给小景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居然让小景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罢了,只要小景肯回来,这些都不重要。 越无尘轻声道:“一过不二罚,已经罚过了,你起来吧。” 小景:“……” 嗯?这么容易的吗? 他都做好了被抽|筋扒|皮吊起来打的准备了,结果就跪一跪,就算罚过了? 这着实令小景有些意外。 小景咬了咬牙,并没有站起来,正色道:“请师尊对弟子一视同仁!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就对弟子好或者不好!” 他不想当林景的替身,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林景的“庇佑”之下。 想让越无尘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徒弟便好了。 往后他的一切毁誉同林景没有半分关系。 小景只想堂堂正正地做自己。 越无尘听罢,有些哭笑不得,对小景手下留情,竟然还惹了小景不高兴了。 难道真的要把小景打个半死,那才算一视同仁么? “为师自然对你一视同仁,否则你现在也不会跪在这里了。起来吧,这些给你。” 越无尘将早就准备好的书籍往旁边一推,曲指敲了敲桌面,正色道:“还不快接着?” 如此,小景这才起身,上前把那几本书双手接过。 一共三本,分别是“剑法”,“心法”,“咒术”。 厚厚的三本书,抱怀里还挺沉的。 小景不解,抬头轻声道:“师尊,这是……”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需要你通通学会,但须得熟记于心,为师有空就会去指点你,你不懂的地方,可以先背,也可以去问你大师兄,或者为师。” 越无尘嘱咐道,“每隔三日抽查一次,若是背不出来,为师自当会对你该打就打,该骂便骂。” 虽然这话是小景自己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越无尘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挺别扭的。 小景的脸,也腾得一下就红透了,玉似的脖颈,也好像染了胭脂一样红,支支吾吾半天,才低低应了声“是”。 然后就准备离开了。 哪知越无尘又道:“断情用着还顺手么?” 小景:“断情很好,但弟子短时间内还不能完全驾驭。” “会御剑么?” 小景摇了摇头。 “那今晚戌时,你去此前的竹林等着,为师教你。” 说完之后,越无尘就摆了摆手,示意小景退下。 小景微微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拱手告退,抱着三本厚书回去背了。 可让小景很郁闷的是,这每一本书,不仅厚,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的。 别说一个月背三本,就是三年背一本,他都觉得有点悬。 但越无尘说了,每三日要抽查一次。 小景忘了问,是三本一起抽查,还是一本一本地抽查。 只好晚上见到越无尘时,再问一问了。 剑术都是些招式,密密麻麻全是火柴棒一样的小人。 而且每个动作都差不多——最起码在小景眼里是差不多的。 心法那本拗口得很,更可怕的是,好些字小景都不认得。 至于咒术那本……怎么说呢,全是符咒,好像蜘蛛网一样,笔画多且繁复。 看得小景一个头,两个大,都不知道其他弟子都是怎么背下来的。 晚上敏言送饭过来,小景赶紧趁机询问。 哪知敏言面露惊色地道:“小师兄,我与你不同,我并非宗主的亲传弟子,接触不到宗主所赠的剑法心法,但也会背心法口诀之类的,可我是自幼便待在山中,那些东西从小就开始背了,所以记得也很牢。” 小景:“……” 只怪他拜师太晚,旁人像他这么大,都已经修炼了十多年了。而他才刚刚入门。 “不过,小师兄,只要你勤学苦练,相信以小师兄的天资,很快就能学会了。” 小景:“……”他好像没那个慧根,毕竟从前他同越无尘学习清洁术的惨案,还历历在目。学了好多天都没学会。 “那……林景当初……” “你说林师兄啊,林师兄是道宗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自幼就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林师兄记性很好,能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每年门中举行试练,林师兄都能脱颖而出,十分厉害。” 敏言说起这话时,满脸都是骄傲,毫不掩饰对林景的敬佩和仰慕。 可见当初的林景真是优秀到,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小景突然之间有些自惭形秽了。 同林景一比,他好像是街头的臭老鼠。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能此生都无法超越林景的高度了。 而他的命运,又偏偏同林景息息相关。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如此。 小景不想输给林景。 第64章 明明最先动情的人是师尊 用过晚饭之后, 小景又看了会儿剑法,等差不多快到戌时了。 才两臂抱着断情,慢悠悠地往竹林晃。 见越无尘还没到, 索性就靠在竹子上等候。 一边等,一边暗暗回想着, 方才看的剑招。 没一会儿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小景赶紧转身,果然见越无尘来了,忙抱剑拱手道:“弟子拜见师尊!” “嗯, 书背得如何了?” 越无尘随口问了一句,他知道小景远远不如林景天资聪颖。 只怕让小景记住那三本书的内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也没想让小景一步登天,只是想让他慢慢开始入道。 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就不会再念着凡尘种种了。 最要紧的是, 不让小景有空暇, 再去想着罗素玄。 “弟子愚钝,只记住了一点点。”小景面露羞赧地小声道, “弟子还有好些字都不认得。” “你没读过书?” “好似读过,又好似没读过, 弟子记不清楚了。” 越无尘:“……” 他略有些惊讶, 那些书,他给小景之前, 也略微翻过几页的。 觉得没什么难度。 对于当初的林景来说,顶多三天就能牢记于心了。 如今看来, 小景在资质上, 的确要差了林景好些。 越无尘暗暗叹了口气, 低声安抚道:“无妨, 你尽力便好, 不认得的字,就先跳过去便是了,待回头为师教你。” 如此,小景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越无尘又道:“把剑拿来。” “是。” 小景赶紧双手将命剑送了过去,就见越无尘一挥衣袖,铮的一声,命剑出鞘,在半空中游了一圈,划过长空,周围瞬间亮如白昼。 剑刃通体流光璀璨,还散发着泠泠冷光。 映得二人的面容在夜色下半明半昧的。 越无尘道:“为师先将御剑的口诀教给你。” 小景点头应是,双眸被剑光映得水波潋滟,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眉心就被一根冰冷修长的手指一戳,宛如盛夏时节,迎面泼了一桶冰水,浑身都忍不住地发出轻颤。 而脑海中也瞬间浮现出了无数的剑招。 密密麻麻的剑招,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在了眼前,小景下意识伸手一抓,这些不过就是浮光掠影一般,根本就抓不住。 直到听见越无尘从旁低声道:“如此,可还好记?”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堪堪明白,原来越无尘为了让他更容易记住剑招,索性省了他看书的麻烦,将剑术的一招一式,直接送到了他的眼前。 如此,不仅仅是好记了,直接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可如此一来,小景觉得自己好像不劳而获,直接走了捷径,一步登天了。 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蓦然一轻,整个人就被越无尘送至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剑刃上。 脚才一踏上命剑,小景就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好像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御剑乘风来。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应当是做梦的时候吧。 “师……师尊!我要怎么做?这剑………不稳!” 小景伸平两臂,试图保持着身形。 可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踩着了青苔,怎么都站不稳。 他有些恐高,根本不敢往底下看。 总有一种自己很快就要跌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的错觉。 “不怕,右手捏诀,用左臂保持身体平衡,剑意随心,心动剑移,人剑合一。” 深呼口气,小景按照越无尘的话,右手慢慢竖起两指,立在身前,左臂笨拙地往旁边试探性地一伸。 心念一动,脚下的命剑嗡的一声,竟然真的随他的心意而动。 宛如展翅高飞的大雁一般,瞬间腾空而起。 凌厉的剑气在半空中留下了数道剑影。 晚风吹得小景的衣衫猎猎作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只觉得自己好像同脚下的命剑合而为一,心念起,命剑动。 竟然如此契合。 可是蓦然之间,脑海中咔擦蹦出来零星的画面。 画面中,他好似从半空中坠下,狂风吹得他的衣袍都鼓了起来。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青砖。 整个人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啪叽一声重重摔了下去。 摔得浑身的骨头都宛如断裂一般剧痛。 可是下一瞬,旁边就传来一道冷漠的,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继续”。 那声音听起来,应该就是越无尘。 曾经的越无尘满脸冷漠地看着他从半空中坠下,都没有伸手接过他。 反而不近人情地命令他继续。 小景猛然睁开了眼睛,浑身都冒出了冷汗来。 捏诀的手指不停颤抖起来。 浑身都隐隐作痛。 又是林景的记忆。 又是属于林景的记忆。 林景阴魂不散,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冒了出来。 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种酸涩的苦楚,以及从未与人言说的委屈。 一瞬间又涌上了心头。 小景“啊”了一声,脚下失重,整个人自半空中跌落下来了。 夜风将他的衣袍都吹了起来,显得鼓鼓囊囊的。 心直接就跳到了嗓子眼里。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失足坠落。 也不明白,自己隐隐在期待什么东西。 隐约好像在期待着,师尊会不会接住他。 或者是,他想要试探一下,师尊到底是伸手接他,还是任由他重重摔倒在地。 而后下一瞬,就听嗡的一声。 命剑飞速自半空中飞掠而来,作势要接住小景。 可小景随手一挥,居然把命剑挡开了。 铮的一声,命剑倒飞出去,重重扎在了地面上。 而距离他抵达地面,不过只在一息之间! 就在小景以为,这下铁定要被摔惨时。 一双手臂稳稳地将他接入怀中。 扑入越无尘怀中的一刹那,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更多的画面来。 每一帧每一幅,都是关于越无尘的。 而每一帧画面浮现出来之后,带给小景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酸楚感。 以及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绝望。 绝望像是浪潮一般,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委屈,埋怨,痛楚。 这些东西蓦然充斥着小景,让他生出了想要报复的念头。 “怎么如此不小心,居然摔下来了?” 越无尘将人拥在怀中,低头凝视着小景发白的俊脸,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并没有训斥他,反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第一次御剑,就能在半空中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师……师尊?” 小景抬起头来,满眼迷惘地望着越无尘,痴痴地唤了一声。 “嗯?” “越……无尘?” “……没大没小,你得唤本座师尊。” 越无尘也没生气,看起来很好脾气地低声道。 哪知小景越来越大胆,两臂突然就圈住了他的腰肢。 还把头脸都埋在了他的胸口。 越无尘先是一愣,随即第一反应就是要将他打飞出去。 可手才一抬起来,又猛然想起,面前的少年可不是当初的林景。 经受不住他一掌的。 这一掌下去,小景就没了。 遂慢慢又把手放了回去,越无尘不知道小景突然是怎么回事。 明明此前还拒他于千里之外。 眼下又跟孩子——不,准确来说,像是被人丢弃过的小猫儿小狗儿一样地跟他撒娇了。 这些是林景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林景就从来不会跟自己的师尊撒娇。 也从来不会这么大了,还要师尊抱抱。 林景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林景也从来不敢这样的。 林景曾经说过的,他毕生最怕的,就是师尊了。 除师尊之外,林景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物。 哪怕重刑加身,名声尽毁,声名狼藉,林景也从未怕过。 可能小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方才又被吓着了,遂才表现出了对他如此依赖的一面。 越无尘哪怕再铁石心肠,也要被小景这般柔顺乖巧的模样,弄软了心肠。 当即便温声道:“怎么了?被吓着了么?不怕,为师在。” 小景没吭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主动去抱越无尘。 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对越无尘产生一种他不明白的情愫。 只觉得就应该抱住越无尘的,就应该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以下犯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越无尘,你身上有一种让我觉得很熟悉的气味,我好像在哪里嗅到过。可我又想不起来了。” 小景耸了耸鼻子,踮起脚尖,在越无尘的颈窝处轻嗅,温热的呼吸弄得越无尘颈窝发痒。 没一会儿,越无尘玉似的颈子就微微发红了,连带着他的脸,也有些发热。 越无尘下意识要将小景推开,可又眷恋着这一刹那的温情。 神情略有些慌乱,恍恍惚惚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额间的裂魂印又开始发|烫了,好像烙铁一般,烫得他眼眶都有些热了。 越无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道:“小景,你逾越了。” “我不懂。” “什……什么?” 小景睁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懂什么是逾越。” 越无尘也知道,小景六识不全,恐怕根本也不知道师徒之间,应该时刻保持距离。 如此这般,已经算是逾越了。 这不合规矩的。 即便二人都是男身,越无尘也从未对小景产生过超出师徒之情之外的情分。 但总归夜下相拥,这并不好。 越无尘咬了咬牙,狠心将小景推出怀抱。 强迫自己狠下心肠,严格要求小景,不可让小景再走了当初林景的老路。 当即神色一沉,越无尘冷着脸道:“你现如今过于放肆,没大没小,无法无天!本座是你的师尊,你岂能……额,小景!” 下一瞬,小景就跟小牛犊子一样,自背后扑了过来。 两臂再一次环绕住了越无尘的腰肢。 不顾越无尘的训斥,小景闭上眼睛,感受着越无尘身上的温热,嗅着那抹熟悉的气息。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浮现,不断进行拼凑。 没一会儿就浮光掠影一般,浮现在了小景的眼前。 全然都是林景生前的记忆,每一帧都是关于越无尘的。 小景看见林景郑重其事地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掘土挖坑,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埋在了树下。 又怎么亲手将土堆,一点一点地埋上。 松软的,略有些潮湿的泥土,弄脏了他的白色道袍,他也浑然不在意。 跪在树下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小景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记忆之人,但他就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去了解关于林景的一切。 想知道林景的一切喜怒哀乐,想知道林景的生平事迹,以及他的死因。 可就在他想去看清楚,林景到底埋的是什么东西,许的又是什么愿望之时。 越无尘竟然一把将他推开了。 脑海中的画面也宛如琉璃一般,寸寸崩裂,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放肆!”越无尘突然疾言厉色起来,冷斥道,“你现如今太过胆大妄为,竟连师命都不听了!” 小景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就是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要靠着同越无尘接近,从而窥探林景的记忆。 谁曾想,越无尘居然生气了。 这也是小景第一次被越无尘这般疾言厉色地责骂。 当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景两手按在地面,昂起头来,嘴巴微微一张,想要说点什么。 下一瞬,就看见越无尘对他扬起了手掌,小景也应激地抬手便挡。 但预料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越无尘终究是收手了,一甩衣袖,半是恼怒,半是怜惜地道:“小景,不可再如此行事了,本座现如今是你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之间,本就不该再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小景喃喃自语道:“我不懂啊,没人教过我的,我真的不懂。” 顿了顿,他放下了手,抬脸道:“可是,这难道不是师尊先开始的吗?明明是师尊先开始的,可师尊怎么就不承认了呢?” 这话一语双关,既像是小景责问越无尘,为什么他先开始的,到了最后又不肯承认。 更像是林景出声责问越无尘,为什么最先动情的人,明明就是师尊,可到了最后,师尊居然不承认了。 而越无尘同时也透过小景,依稀可见当初林景的身影。 这宛如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拷问,直击内心。 似一记重锤,重重锤在了越无尘的胸口。 将他的肋骨狠狠锤断,而后碾碎他的心脏。 “你……你!” 越无尘血气翻涌,一股腥咸再度涌了上来,为了不在小景面前失态,他赶紧隐忍住了。 转过身去,不肯再看小景了。 心乱了,他苦修了那么多年的无情道,最终居然败在了小景的手上! 他的心居然乱了! 一时之间,越无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林景心乱,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天真懵懂的小景! “你走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可是,没错要怎么反省?”小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苦恼,小脸也皱成了苦瓜,他摇头说,“弟子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突然要生气。” 越无尘也觉得,自己本不该如此动怒的。 不知者不怪,小景又不懂这些。 追根溯源,小景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有越无尘的责任。 但凡他当初态度强硬一些,宁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也要强行庇佑徒弟。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景腹中的魔胎,如果当初活了下来,七年时间,孩子也会哭会笑了,没准又是一个小林景。 一个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粉雕玉琢的小林景。 如果林景的孩子还活着,现如今应该穿着小道袍,乖乖巧巧地跟在越无尘身边,唤他师公。 可惜,不会再有了。 越无尘曾经私底下无数次地质问自己,当初究竟是不是出于一种泄愤的态度。 到底是不是对林景产生了特殊的情愫,所以才对林景下了那么重的狠手。 到底是不是因为他嫉妒了,他愤恨林景遭遇的一切。 可无数次的质问,换来的却是越无尘一次又一次地逃避。 始终勘破不了其中关窍。 始终摸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也可以说是,越无尘始终不敢正视自己,不敢承认他对林景产生了超越师徒的情愫。 “算了,今夜便先到此处,你回去休息吧。” 越无尘落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可下一瞬,小景霍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越无尘的衣袖。 “师尊,我突然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什么事?”越无尘转身,低声道:“只要不违反门规,你只管做便是了。” 小景道:“就是因为会违反门规,所以弟子才想让师尊陪弟子一同前往!” 越无尘:“……” 难道他陪着小景胡闹,就不算违反门规了么? 但看着小景酷似林景的这双眸子,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小景的任何要求。 难得听小景说,有他非做不可的事情。 小景生怕越无尘会跑一样,一路上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因为拽得太紧,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越无尘忍不住长叹口气,轻声道:“师尊不会跑的,你不必这般紧张。” “可弟子就是想抓着师尊的衣袖!” “……” 如此一来,越无尘突然之间又没有脾气了。 便任由小景抓着他的衣袖。 将他带去了林景曾经住过的院子。 越无尘站在门外,略显犹豫,不肯进去。 小景见状,不由分说就将他拽了进去。 还满院子寻找趁手的工具,见实在没找到锄头什么的工具。 就只能把断情抽了出来。 越无尘惊问:“你想做什么?!” “师尊,那棵海棠树下,藏着东西!” 小景言之凿凿地道,松开越无尘,提着剑就往院中的海棠树下走去。 如今时节,已经过了海棠花开了。 这棵高耸的海棠树,还是当初林墨白让人从林剑山庄移植过来的。 当初命了十七、八个门生,日夜不息地赶路,兴师动众地把树埋在了林景的院中。 林景生前的喜好,基本上众人有目共睹。 林景喜欢白色,所以越无尘也破例让他一个人穿白色的道袍。 林景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越无尘就让他一个人住在了净室。 林景喜欢吃翠绿的菜,所以山中一年四季都给他准备。 林景喜欢海棠花,每年春天,不管有多忙,都会抽空去林剑山庄看一看。 只是后来,林景死后,林剑山庄的海棠树,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了。 一棵都没能留住。当时林墨白失魂落魄地过来找越无尘,他说:“林景把他喜欢的一切,都尽数带走了。” 唯独林景院中的这一棵,受了道宗灵气滋养,又有林景生前残留的气息护着,一直活到了现在。 越无尘见小景气势汹汹的,好像是要去砍树,当即眉头一蹙,忙出声阻拦道:“住手!不许碰此树!” 哪知小景并不听,居然弯下腰去,用断情开始掘土。 越无尘:“……”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断情居然会沦为掘土的工具。 “我不砍树,师尊放心,我只是想把树底下藏着的东西挖出来看看。” 小景确信,当初林景埋在树下的东西,一定还在! 更加大力挥动断情,没一会儿就听“锵”的一声,竟然真的挖到了东西。 小景生怕把东西挖破了,赶紧把断情丢开。 跪在地上,改用双手去掏。 一点点将泥土掏出来,很快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 因为被埋藏的时间太长了,酒坛子上布满了泥土,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了。 越无尘见小景真的挖出了一样东西,凑近一看,却是个小酒坛子。 当即就蹙紧了眉头,心道,林景何时学会喝酒了? 居然还私底下偷偷把酒坛子埋在了海棠树下。 若非小景突然想了起来,当初的些许事情,只怕这酒坛子要永远埋在地下,暗无天日了。 “太好了,挖出来了。” 小景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拔萝卜似的,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深呼口气,他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抱起酒坛子摇了摇,里面并没有晃动的水声,只是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可见里面是有东西的,但并不是酒水。 越无尘听罢,也起了疑心,既然酒坛子里装的不是酒水,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林景为何要把一个酒坛子埋在海棠树下,难不成,这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小景要去拔酒塞子,越无尘下意识出声阻拦。 可还是晚了一步,小景动作太快了,把酒塞子拔掉之后。 他的手很纤细小巧,刚好可以塞到酒坛子里。 小景摸索着,将酒坛子里的东西拽了出来。 很厚的一摞纸张。 纸张的边缘都发黄了。 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上面画着东西,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男子的侧脸轮廓。 小景拿着画像,同越无尘进行比对,有些惊诧地说:“这侧脸的轮廓,好像师尊啊!” 不是像,分明画的就是越无尘。 林景原本就会丹青,但画得一般,平常也不常画,偶尔画点东西,多是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 因此,越无尘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林景也会画人。 更加不知道,原来林景偷偷画了他那么多小像。 小景一张一张翻着看,每一副都是寥寥几笔,但画得很传神。 有越无尘练剑的样子,喝茶的样子。手里拿书的样子,甚至连做法事时的模样,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看得出来,这些画像并不是一年就画成的。 因为画到最后,越画越传神,也越画越栩栩如生。好像已经把越无尘的模样刻在了心里。 小景一边翻看,一边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是师尊,这个也是师尊,全部都是师尊。 厚厚的一摞,画的全是师尊。 就好似在说,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越无尘颤着手,将小景手里的画像接了过来,手骨都夸张地暴了出来。 一时心绪难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咦?这上面有字啊!” 小景突然拿着一张宣纸,看着上面飘逸流畅的字迹,低声念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是当初越无尘给自己的小徒儿起名字的初衷。 可是后来,他渐渐就把初衷抛之脑后了。 原来,原来当初的林景对他也怀有那样的心思! 原来当初心乱的人,并不仅仅是越无尘一个人啊! 原来……原来林景对他也是有那方面情愫的。 可是,七年之后,越无尘才得知林景当初的心意。 就像玄真师兄说的那样,什么都对了,就是时间不对了。 小景和林景是同一个人没错。 可小景只是林景的残魂,在人间的一个寄托。 只是林景在人间的一道幻影。 并不是完整的林景。 也就是说,越无尘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裂魂淬骨,也换不回来当初的林景了。 林景再也无法真正地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越无尘突然悲从中来,眼眶渐渐红了。 晶莹剔透的眼泪,从他一向冷漠寡情,甚至是有些刻薄的双眸中,缓缓滴落下来。 溅湿了手上的画像。 “师尊,你怎么了?” 小景歪过头来,抬手蘸了蘸越无尘眼角滑落的眼泪,含在嘴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师尊也会掉眼泪啊,我还以为,像师尊这样的人,一生都不会为任何人的生死动容。” 第65章 小景的灵力开始复苏了 “小景, 你到底想做什么?”越无尘哑着声,痛苦地问他,“是想让师尊死在你面前, 是么?” “我不懂师尊在说什么。” 小景大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天真懵懂的好像孩子一样。 可他的眼神,却真真切切地同当初的林景一模一样。 越无尘甚至从小景的眼中,看见了林景的幻影。 听见小景好像天真的孩子一样,用那种十分轻快的语气, 笑着说:“真好, 原来师尊和弟子一样,心痛的时候也会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越无尘的嘴角轻轻一牵,想要像往日一般, 风轻云淡地微微一笑。 可牵扯出的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多亏了小景的帮忙, 越无尘总算切身体会到了当初林景的感受。 终于明白, 笑着流泪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越无尘偏转过脸去,不想让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落在小景的眼中。 可是偏偏…… 偏偏小景要事事同他对着干。 好似看见他的苦痛, 心中会有莫名的快意一般。 小景轻声唤道:“师尊。” 越无尘“嗯”了一声,应声转过脸来。 眼前刀锋雪亮,小景不知何时,用衣袖将断情擦拭干净。 两手攥着, 用剑刃对准越无尘的脸。 那通体雪亮发光的剑刃,就好似铜镜一般, 在夜下, 越无尘的面容倒映在上面。 小景笑着道:“师尊, 你脸上有点脏东西, 师尊,你瞧瞧?” 越无尘鬼使神差就看了过去。 剑刃上倒映着他此时此刻的面容。 苍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眼眶微微泛红,漆黑浓密的长睫一片濡湿,好似被雨水打湿的蔷薇。 额间的竖痕红得烈烈如焚,宛如烈焰一般熊熊燃烧。 满头白发被夜间的露水沾湿,失了往日的清冷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清贵。 此时此刻,他好似突然跌落凡尘。 染了一身红尘,挫了满身的傲气,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玄门宗师。 同普通人一样,心痛难忍的时候,脸上也会流露出痛色。 “这就是你想看见的东西,是么?” 越无尘苦涩地轻轻笑了一声,曲着两指,将小景手里的剑刃推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看着师尊痛苦,你心中可还欢喜?” 小景其实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喜怒哀乐。 也不太懂,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想看着越无尘难受。 就只是觉得,越无尘可怜兮兮的,从那双冷漠寡清,冰冷刺骨的眸子中,缓缓流出滚|烫的眼泪。 这种可怜无助,失了傲骨,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 真的,真的很勾人。 小景很喜欢看这种模样的越无尘。 “我不懂啊,师尊,我真的不懂。”小景摇头,也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师尊,没人教过我的,我真的不懂。” 越无尘是相信小景并非故意的,也相信小景真的不懂这些。 一个六识不全的人,一道被别人的一魂一魄缝合起来的残魂,不过就是林景在人间的一道幻影。 既然都是幻影,又怎么可能懂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越无尘自己也不懂,何为情,何为爱,他自幼起,便在无极道宗长大。 同当初的林景一模一样,自幼就不许有自己的喜好和一切主张。 所有的一切都是师长们早就安排好的。 因为修真天赋极佳,乃道宗千年难遇的弟子,十多位师长耳提面命,教导他日后修得正果,发扬道宗,以天下苍生为己人。 苍生为首,师门为中,已为末。 无论何时都要把苍生摆在首要位置,必要时,以身殉道,不得有半分迟疑。 越无尘教导徒弟,自然是有样学样,他的师长是如何教导他的,他就如何教导自己的徒儿。 林景和沈清源是不同的。 沈清源是由其他道观引荐,一路披荆斩棘,从一众赶来拜师的弟子中脱颖而出,遂才如愿以偿拜入了越无尘座下。 越无尘并非自己相中了沈清源,只是依照门规行事罢了。 可是,林景是不同的。 林景是越无尘自己相中的,从第一眼看见林景时,越无尘就生出了恻隐之心。 并且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收徒弟。 小徒弟的性命是他救的,名字是他取的,道术,剑法都是他用心传授的。 慢慢的,越无尘在林景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对林景的期望,远远超出了沈清源。 正所谓,爱越深责越切。 越无尘当初那么下狠手废徒弟,难免有几分是在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管教好徒弟。 “小景,为师累了,今晚便到此处罢。” 越无尘起身,随手捏了一个清洁之术,浑身上下立马干净起来。 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疏远的样子。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小景道:“御剑术,还须得勤加练习,为师传授你的剑术,只是帮助你记忆,心法口诀自己去背,还有符咒,你也要开始学习了。明日,为师让人送些空白的黄符给你,明晚戌时,还在此地,本座查你剑术和符咒。” “画什么符咒?”小景起身,抱着剑刃追上来询问。 越无尘略一思忖,才道:“明火符。”他想起此前小景生火,因为没有火石,也不会使用明火符,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便觉得,对小景来说,日后出门在外,可能明火符更实用一些。 小景点头,拱手应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 一抬头越无尘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连同着越无尘的离去,此前那个从树下扒出来的酒坛子也不翼而飞了。 更莫说是里面存放的画像。 越无尘回到寝殿中,一挥衣袖,那个还沾了些许潮湿泥土的酒坛子,立马出现在了桌面上。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除了那些画像,还有一句诗之外。 林景还在里面存放了什么东西。 居然这般神神秘秘地埋在自己院中的海棠树下。 越无尘盘腿落座,也顾不得酒坛子外头还有泥土。 将塞子打开以后,却无法用手探进去。 只能抱着酒坛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了出来。 哗啦啦的,也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将那些画像吹得漫天飞舞。 越无尘赶紧施法,将所有画像抓在手中,一张一张叠平整了。 而后用镇尺压着,也是这会儿,他才意外发现,从酒坛子里还倒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荷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越无尘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这荷包表面绣了君子兰,是素色的布料,可能是反复在手里摩挲的缘故。 边缘都有些起毛了。 没什么特别的。 但越无尘就是觉得眼熟,非常眼熟。 静坐下来,想了很久很久,越无尘才想起来了。 这个荷包是他送给林景的。 也不能说是他送的。 毕竟越无尘又不是个女子,没有随身佩戴荷包的习惯。 只是有一年,越无尘受山下一个道观央求,下山在清河周边,做一场法事。 据说当地不知为何,时常发洪涝,农田被毁,房屋倒塌,庄稼地里颗粒无收,老百姓苦不堪言。 便有愚昧无知的百姓,想出了一个点子,寻个十五、六岁,年轻貌美的女子,献祭给河神,以求不要再有洪涝灾害。 每隔九九八十一天,便献祭一位女子出去。 打扮成新娘子,坐着大红花轿,一路吹锣打鼓送至河边。 而后连同一些猪牛羊等祭品,将五花大绑的新娘子推入河中。 周围道观也曾前去制止,奈何百姓愚昧无知,外加当地的县令对此事深信不疑,不想着修筑堤坝,开掘河道,疏通塘湖,成天到晚就想着生祭活人。 还大张旗鼓地在当地设了所谓的“河神观”,引当地的百姓前去祭拜。 后来越无尘得知后,便借着下山做法事的由头,将那座河神观拆了。 这才发现,不过就是河里的鱼虾成了精,伙同县令行下恶事,专门在当地欺压老百姓罢了。 那时,林景才十一、二岁,越无尘为了磨练徒弟,便带着一同前往。 亲自教徒弟怎么做法事,解决完河神的事后,正好当地为了庆祝,便举行了花灯节。 盛情邀请越无尘也欣赏一下清河那边的风土人情。 越无尘原本是不想参加的,对人间凡事,并无什么兴趣。 可一转头就看见林景的眼睛亮晶晶的,听着很认真的样子。 虽然林景嘴上不说,但越无尘知道,徒弟是很想去看看花灯的。 越无尘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时间太长了,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越无尘记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后来,他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晚上就同徒弟在人间的街道上,随意逛了逛。 那时的人间非常热闹,花灯节上各色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 当地的百姓为了感谢道宗出手相助,自然又是送花灯,又是送吃食。 越无尘一概不收,林景自然也不敢要。 只是后来,遇见一群人在猜灯谜,林景觉得有意思,就凑过去猜,结果没猜对,正苦恼时,越无尘悄悄地把谜底告诉他了。 而猜对灯谜得来的礼物,就是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荷包。 很普通,很不起眼。 越无尘反正是看不上的,他也用不着。 但小徒弟却很宝贝的,还说可以用来当钱袋。 反正很多细节,越无尘已经记不住了。 唯一还能记住的就是,当时林景说,过几日他要回林剑山庄探亲,想买点小玩意儿送给林惊鸿。 越无尘也没说什么,陪着林景去买。 后来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前,林景挑中了一条红绳,上面系着一颗红豆。 也没什么特别的,摊主还忽悠人,说什么“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最起码越无尘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但徒弟喜欢,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三文钱就买下来了。 好便宜的东西。 用清河那边的话说就是,好贱的东西。 越无尘没想到,他是真的没想到。 他随随便便给林景的东西,那么普通的东西。 居然被林景珍藏起来了。 也许,这荷包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越无尘颤着手打开一看,从荷包里面抽出了一根红绳。 可惜了,已经埋在地下太多年了,当初那颗红豆也早就化成了齑粉。 越无尘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酒坛子到底是林景什么时候埋下的。 是林景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还是十七岁那年埋下的。 霍然站起身来,越无尘想要去寻小景问一问。 可蓦然想起了什么。 越无尘又失力一般地坐了回去。 手掌不小心推倒了酒坛子,从里面滚出了一封书信来。 越无尘的手指发颤,将这封表面已经发黄,发卷的书信拿在手里。 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入眼可见三个飘逸灵动的字:陈情书。 越无尘犹豫了片刻,总觉得窥探林景的心意,并不好。 可又忍不住想要看一看,林景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犹豫了很久之后,越无尘还是把信拆了。 入目便是几行瘦硬有神,疏朗险劲的字迹。 上面写着: 苍生在上,厚土在下。道宗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林景心中有愧。 弟子自幼孤苦无依,受生母所弃,命运多舛。幸遇恩师,引入正道。 今已十七载,原该不负师恩,不负师门。 未料自己修道不精,六根不净,未斩红尘,对师尊起了非分之想。 乃弟子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以下犯上,诸多罪孽皆因弟子贪恋红尘,不思进取。同恩师无关。 望苍天在上,保佑师门发扬光大,弟子愿来日以身殉道,死后坠落无间,不得轮回,只求师尊不要记起今夜种种。 玄正三十六年秋,九月初九。 越无尘看完之后,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玄正三十六年,就是林景死的那一年。 林景死在了寒冷的冬天。 而写下这封书信时,正值深秋。 九月初九那日,魔皇还没有问世。 可离魔皇问世也差不了多少天了。 这信是写在了林景临死前的几个月。 那时的林景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后会以身殉道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景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出来。 既然写了,为何又埋在了地下,不肯让人知道。 信里所写“只求师尊不要记起今夜种种”。 什么今夜种种? 七年前的九月初九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林景不愿意让他想起来? 越无尘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头痛欲裂。 他记得,那时他在闭关修炼,闭了约莫半年。 不曾出过关。 直到后来魔皇问世,修真界大乱,他才破关而出,同玄门百家商讨着,如何诛杀魔皇。 再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包括林景以身饲魔,包括林景殉道。 七年前的九月初九,到底发生了何事? 为何,为何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越无尘绞尽脑汁,觉得这事有疑。 九月初九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才让林景那般痛苦地写下这封信。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越无尘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 又不敢去问小景,慌乱间,不小心打翻了桌面上的烛台。 火舌|舔上镇尺下的那摞画像,立马就烧了起来。 越无尘大惊失色,顾不得会被烧伤,浑然忘记要使用灵力了。 下意识把手伸进火焰中,可救下来的画像,不过寥寥无几,大多已经被火烧成了黑灰。 微风一吹,随风就散了个干净。 任凭越无尘伸手去抓,也无济于事。 什么都没抓住。 反而是掌心,与小景命脉相连的符咒,再一次浮现出来。 越无尘失魂落魄的,不知不觉便走至了当年闭关时的洞府。 这些年,他不曾闭关过,一直在想方设法追寻林景的踪迹。 七年后再站在此地,突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越无尘记得,他是因为发现自己即将飞升了,遂才毅然决然要去闭死关。 闭关前,已经嘱咐过了,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便将宗主之位传给沈清源,命林景继任执剑长老。 一生一世都不准离开师门,辅助沈清源,继续将道宗发扬光大。 后来,越无尘就闭关去了。 依稀记得,好像林景每日都过来此地看看。 也不说话,就站在洞府外头良久。 偶尔会说点什么,大多都是山中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 林景的性格比较沉闷寡言,在师长面前很规矩的,同越无尘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越无尘闭关时,分散在外一缕灵识。 能很清晰地听见徒弟在说话。 甚至能看见徒弟的样子。 不管刮风大雨,黑天白日。林景都会过来的。 大雨天时,手里就执着一把青竹伞,沉默不言地站在雨地里,眼睛一直盯着紧闭的洞府。 越无尘当时就觉得,小徒弟心事重重的,好似有很多话要同他说。 可又偏偏不说。 越无尘独坐在洞府中,沉思了一整夜。 什么都想起来了,就是想不起来九月初九那天晚上。 甚至都记不起来,那天晚上,林景有没有来过。 待越无尘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时,离得老远就看见小景抱着剑坐在台阶上。 一见他过来了,小景就站了起来,拱手唤道:“弟子拜见师尊。” 越无尘:“何事?” “师尊,弟子已经学会御剑术了!弟子演练给师尊看!” 小景看起来信心满满的,眼底一片青灰,身上的道袍有些发皱,头发也有些凌|乱,肩头的部位颜色略深。 看起来好似被露水打湿了。 越无尘料想他这是一夜没睡,彻夜练习御剑术,才刚要出声训斥一二。 忽听一声略有些沙哑的“御剑术!” 铮的一声,断情应声出鞘,在小景的后背盘旋打转,灵力四溢,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就幻化而出上百道残影,在小景的周身旋转。 越无尘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是剑影太乱,还是他的心乱了。 居然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楚,这上百道残影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断情。 “师尊!我学会了,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师尊,教我,我想学道术,我想学,求师尊教我!” 小景收回长剑,单膝跪地,拱手求道:“师尊!弟子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弟子想修道,求师尊教我!” 越无尘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 如此六识不全的小景,本该资质甚差,学什么都极其缓慢才是。 可仅仅一个晚上,仅仅一个晚上,小景就把御剑术学会了! 这比当初的林景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说,小景的六识已经逐渐开始复苏了。 连修为也在慢慢恢复。 也许,还因为越无尘的缘故。 小景的身上还有越无尘的一魂一魄,自然也分走了越无尘十分之一的灵力。 越无尘突然发现,小景太过急功近利了,如此这般急切地学习道术,难保日后不会误入歧途。 难保小景不会走火入魔! 在这一刻,越无尘突然有些后怕,生出了要把小景废掉的念头。 可随即,越无尘又否定了自己。 他又不是天道,不能事事都能料事如神。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有什么资格,轻易给小景妄下定论? 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认定,小景日后会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即便小景日后真的误入歧途,走火入魔了,也是他这个师尊管教不严,是他的错。 “小景,你昨夜一直在练剑,没有回去休息,是么?”越无尘轻声问道。 小景:“是!我一直在练剑!我听说,再过不久,宗门要举行一场试炼,我也要参加,我不要输给别人!” 他不想再跟地沟里的臭老鼠一样,被人欺辱作贱了。 他要变强,他要修道,他要变得很强,他要超越林景! 他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再也不要过那种提心吊胆,命不由己的生活了! 如果上苍注定,他此生与林景命脉相连,纠缠不休,那他就要逆天改命。 强行把自己的命盘扭过来。 不愿成为林景的替身! 不要成为任何人的一时之需! 可恰恰是因为小景这般心切,急于求成。 越无尘反而生出了几分怒意,忽然呵斥道:“跪下!” “师尊!”小景虽然不明白,但他还是依言跪下了,他抬头问,“师尊,弟子做错了什么?” “一,你不听师恩,二,你急功近利,三,你不珍重自己。” 越无尘一甩衣袖,强迫自己狠下心肠,不能放任小景再这般急功近利了。 他发现和小景好言相劝,小景是不会听的。 小景远远没有林景那么听话懂事。 但让他下狠手责罚小景,又实在做不到。 越无尘只能冷声训斥道:“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你都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顿了顿,他又想,小景性子很倔犟的,如果不给他规定罚跪的时间,恐怕小景能一直跪到昏死过去。 也绝对不会认错服软的。 如此,越无尘留了一柱香下来,低声道:“香灭了,你就起来。” 小景问:“真的吗,师尊?” “自然。” “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越无尘拧了拧眉头:“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那好。” 小景鼓起腮帮子,往那柱香上一吹。 很幸运的是,香立马就灭了。 “师尊,香灭了。” 越无尘:“……” 他早就该知道的。 早就该警觉的。 早就该明白,林景和小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师尊,那弟子可以起来了吗?” “……” 算了,一诺千金,绝不反悔,越无尘不想让小景误认为,自己的师尊是一个出尔反尔之人。 即便心里还是怒气难消,但是越无尘还是出声道:“你起来吧。” 于是乎,小景在跪了短短片刻之后,又起来了。 随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小景也挺聪明,没再继续求着师尊授他道术,反而叹了口气。 越无尘略显犹豫,觉得他不该问。 哪知小景抱着剑,又叹了口气,脑袋低垂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越无尘终究忍不住询问了:“你,怎么了?” “弟子不敢说,说了师尊也不会答应的。” “你不说,怎知为师不会答应?” 小景道:“因为弟子知道,师尊不近人情。” “……” 那好,就算他不近人情好了。 越无尘甩袖便走,可走出去几步之后,又顿足停下了,他还是忍不住去问了:“到底何事?你说出来,师尊想知道。” “弟子……饿了。” “……” 越无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饿了?” “嗯,弟子好饿,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小景可怜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你昨晚没有好好吃饭么?” “弟子吃不惯草根草皮。” 越无尘:“……” 什么草根草皮? 那分明就是灵草,灵芝! 都是他精心培育好多年的! 山中弟子一向吃的都是普通的灵草,只有小景吃的是越无尘养育的灵草。 吃了有助于增益修为,对调养身体有奇效的。 怎么在小景嘴里,就是草根草皮了呢? 越无尘无奈地道:“那是灵草,灵芝,山参,不是草根草皮。” “灵草不也是草么?”小景反问道,“换了道袍,难道我就不是常轩了吗?” 越无尘:“……” 算了,他不想同小景争辩。 可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辰了。 越无尘也不好让人给小景单独送。 寝殿里倒是藏了些糕点蜜饯。 是他此前给小景准备的。 糕点还没动过,蜜饯已经给小景好多次了,让小景配着药吃了一小半。 越无尘略一思忖,还是不想把小景饿坏了,遂道:“那你进来吧。” 第66章 师尊说他会像父亲一样照顾小景 小景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像个小尾巴一样。 把剑放在桌面上,趁着越无尘去了里间,飞快在殿中打量了一番。 再一次, 油然而生一种, 异样的熟悉感。 殿里的陈设, 宝 书 网 ( w w w . b ao s h u 2 . c o m )比他想象中还要简单雅致, 显得非常冷清。 唯一让小景感到有点兴趣的,便是一张竹椅, 看起来好像美人榻一般。 上面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狐毛, 小景忍不住走上前去, 抬手抚摸着柔软的狐狸毛。 脑海中电花石火一般,闪现出了些许的画面。 画面上两道重叠的人影, 正挤在这一张小小的美人榻上。 那般风情摇曳,雪白的狐毛一片盈盈水光,满殿都充斥着明艳的春色。 小景立马触电一般地把手收了回去。 只觉得这里太古怪了, 也太压抑了。 让他油然而生一种, 想要逃跑的冲动。 心念一动, 小景突然转身, 抓起剑刃, 要往外冲去。 哪知还没冲到殿门口, 便听见越无尘唤他:“小景,你要去哪儿?” “师……师尊, 弟子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 先不打扰了!” 小景胡乱编了个理由, 心乱如麻, 呼吸声都渐渐急促起来。 虽然不明白, 两道赤|条条的身影,跟蛇一样,缠绕在一处,又哭又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总归是在行很不好的事情。 小景从前在南阳王家时,亲眼见过的。 只要两个男人脱了衣服,行那种勾当,就一定会死一个人的。 可是…… 为什么脑海中突然就闪现出了那样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来。 画面中的人,是越无尘和林景吗? 师徒之间可以如此那般? 可以不穿衣服就抱在一起的? 可明明越无尘连他凑过去抱一抱,都要立马推开他,呵斥他逾越了。 穿着衣服抱一抱,就是小景逾越了。 林景都能光着身体,同越无尘挤在一张美人榻上,难道就不是逾越了吗? 小景冷汗潸然,脚底下就跟生了根一样,突然就动弹不得了。 特别清奇地想,难道说,林景当初是因为跟越无尘行了那种事,所以才必须要死了么? 就好像从前在王家时,小景亲眼看见,王家那个病秧子是怎么在屠夫身下,精疲力竭,阳气尽失而亡的。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要把林景的死,牵连到别人身上? 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景,你不是说,你肚子饿了么?来,到师尊这里来。” 越无尘从里间走了出来,端着一盘子桂花糕,冲着小景招了招手。 小景只得硬着头皮,攥紧断情,低着头折身回去。 “坐罢。” 越无尘示意小景坐在蒲团上。 “多谢师尊。” 小景惊魂未定,心乱如麻。 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蒲团上,手里还攥着剑刃,一时半会儿竟然忘记放下了。 越无尘瞥了一眼,随手将糕点推至了小景眼前,低声道:“道宗有门规,凡门中弟子不可私下斗殴,若是同师长出手,那么罪加一等。” 顿了顿,他又特意提醒道:“现如今,沈清源是你同门师兄,你见了他,不可再同从前一般,放肆无礼了。” 小景胡乱点了点头,根本也没听进去。 把剑刃放下后,他才抓起糕点吃。 可能是因为有心事,所以即便吃的是桂花糕,也索然无味。 越无尘见状,也没说什么,抓过旁边的书,随意翻看起来。 “师尊。” 小景把嘴里的糕点吞了下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关于林景的事,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越无尘的目光未曾错开,一直落在手里的书上,语气淡淡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景:“……” 这就是让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小景沉默了。 低头继续啃糕点,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盘。 正噎得慌时,越无尘好像头顶长了眼睛一样,推过来一杯茶水。 “喝罢。” “多谢师尊。” 小景没旁的话好说,只能不停道谢,两手捧起茶,胡乱喝了几口之后。 气氛就陡然尴尬起来了。 越无尘见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略一思忖,还是决定不要询问了。 因为每次询问了,小景总能说出几句不太中听的话。 “还不走么?不是说,你还有急事?” “师尊,”小景狠狠抿了抿唇,压低声儿道,“弟子可不可以,待在师尊这里?” “……” 越无尘略感诧异,寻常时,小景对他真可谓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好似自从拜师大典之后,小景不仅话变多了,六识也在慢慢恢复,甚至连灵力也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弟子有好些字都不认得,又不知道问谁,遂想着……如果师尊今日不忙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教一教弟子。” 小景说完,又把头低了下去,神色有些躲闪,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越无尘说闲也不闲,毕竟是一门宗主,一天到晚不可能只待在寝殿中喝茶看书,自然少不得要处理门中内务。 一般都是哪个哪个地方最近又有邪祟作乱,请求道宗派人下山除魔卫道。 要不然就是哪个哪个道观,邀请道宗的弟子去当地做几场法事。 再不然便是几个相交甚笃的宗门,譬如天剑宗最近想召开论道大会,邀请越无尘赴会……诸如此类的,许多琐事。 处理起来也比较让越无尘头疼。 可既然小景希望他能陪着自己,那么越无尘自然也拒绝不了。 “好,你想留下,那就留下便是了。” 越无尘微微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道,“但此前,为师说了,要你今晚之前,画出明火符,并且能自行使用。此事,你没忘罢?” “没忘的,弟子有把师尊的话,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弟子把符咒那本书都带来了!” 小景从怀里把书掏出来,然后低头翻阅,嘴里念念有词的,“这是驱魔符,雷符,风符……啊,找到了,明火符在这里!” “但弟子没有空白的符纸。” 越无尘听罢,一挥衣袖,桌面上立马摆满了空白的符纸。 就连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 小景也不磨蹭,反正早晚都要学的。 若是学会画明火符,以后出门在外,再要生火,那就轻而易举了。 抓过毛笔,柔软的狼毫毛笔舔过砚台,蘸了点墨汁,取出一张空白符纸,照着书上的画。 越无尘从旁看了几眼,指点道:“错了,这笔画太重了,重新画。” 小景点头,赶紧又换了一张空白的符纸。 “错了,这两笔不能相连,重来。” “又错,再来。” “错。” “重新来过。” 约莫画废了十多张符纸之后,越无尘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果然,灵智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恢复。 也许小景能迅速练成御剑术,多是断情的功劳。 毕竟当初的林景,刚学剑术时,可没有这般好的玄门法器,只有一柄小木剑而已。 “师尊,弟子哪里画的不对,求师尊指正。” 小景面色认真,表现得态度非常诚恳,两手将毛笔捧过额头,请求越无尘教他。 越无尘轻声道:“初学者便是如此的,你不必感到失落。” “那么,师尊当初也是这般么?” 越无尘:“……” 那倒不是,他自幼天赋异禀,与道法有缘,学习道术非常快,能举一反三。 旁人花十年八年,日夜苦修,可能还不如他随随便便,练一晚上修得快速。 这也是没办法之事,资质是天生的。 越无尘也不好撒谎,只能道:“勤能补拙,天道酬勤。” “那么……林景呢,他当初刚学画符咒,也像弟子这般,一连画废十多张符纸么?”小景冷不丁又问。 越无尘听罢,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若是谈起林景,同他一样,自幼天赋异禀,资质甚好。 若是同沈清源相比,十个沈清源的资质,可能都不如一个林景。 这也是山中长老们,对林景寄予厚望的原因。 想当初林景是从两岁就开始学画符咒了。 两岁的孩子,手掌小小的,胖嘟嘟白嫩嫩的,攥着一支毛笔,在符纸上乱画。 初时,小林景也是画不好的,才两岁,岂能学那么快。 越无尘也没过分要求徒弟,一定要两岁就会画符咒。 但小林景偏偏就画出来了。 像是这种最简单的明火符,林景两岁的时候,随手就画出来了。 不仅能画出来,他还会用。 资质超群,天生就是学道术的可造之材。 当然,越无尘不会拿林景出来,以此打击小景的,只是安慰他道:“并不是每件事,都能一蹴而成的。” “可是,弟子仍旧想知道,弟子同林景到底相差多远。” 小景面色十分认真,攥紧了手里的毛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没人教过他,什么是攀比,什么是急功近利。 小景只是觉得,别人动不动就把他当成林景的替身。 那么,他就要努力超越林景。 只要他比林景还要厉害,别人就能正视他,把他当成脱离林景之外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小景,其实,你大可不必同林景相比,师尊没有那么要求你,一定要比谁厉害才行。” 越无尘苦口婆心地从旁安抚道,“只要你平安快乐便好,师尊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照顾你一生一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像是父亲一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种话,越无尘应该也对当初的林景说过吧? 说什么,哎呀,林景,师尊会像父亲一样,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可是后来,林景还不是死了? 死得那样惨烈。 如果按照越无尘这个说法,那么越无尘就是以父亲的身份,强制将林景压在了美人榻上。 行了那种,可怕又恶心,让人哭让人笑,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死的事情。 小景笑了,唇角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来,定定地看着越无尘。 越无尘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凝声道:“小景,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为师?” “为什么。” 只是不小心偷觑了师徒之间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恋罢了。 这有什么呢,反正林景都死了,死人还怎么开口。 “师尊,教我。” 小景拽了拽越无尘的衣袖。 “好,师尊教你。” 越无尘缓缓呼了口气,凑近小景,自背后攥着小景的右手,左手摊平符纸,一笔一划教他画符咒。 一边画,还一边轻声嘱咐,哪里的笔画要分开,哪里需要连在一起。 如何如何运笔,如何如何用灵力催化符咒。 小景学得很认真。 被攥着右手执笔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熟悉。 越无尘看起来那么的冰冷,不染纤尘,高高在上。 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有些凉薄。 但师尊的手心是热的,很热。 师尊的手掌好大,完全包裹住了小景的手掌。 温热一点点渗透入肌肤。 小景只觉得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连呼吸都不是那么顺畅了。 如今正值夏季,日头一上来,空气就有些闷热。 二人又距离得如此之近,身上的汗水打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身体上。 隐约还能嗅到师尊身上好闻的气味。 小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喜欢闻师尊身上的气味,这种气味和罗素玄身上的气味很像的。 淡淡的降真香气,嗅久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小景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保持清醒。 突然之间,他有些羡慕林景。 林景有那么好的家室,有疼爱他的大哥,依赖他的弟弟,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还有一个贵为玄门宗师的师尊。 而反观自己,一个风流成性的亲爹,一个卑微可怜的母亲,还有一个拿他替嫁的嫡姐,以及不堪回首的身世。 可偏偏,小景的眼神和林景那么的相像。 这应该就是林墨白既舍不下他,又很厌恶他的原因吧。 小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嫉妒林景。 嫉妒林景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小景?”越无尘察觉到徒弟在发呆,忍不住蹙眉提醒道,“回神了,你再要走神,师尊真的生气了。” “嗯?” 小景恍如梦醒,整个人哆嗦了起来,下意识扭过头去。 刚好越无尘凑近过来,想看他脸上的表情。 阴差阳错的,小景的唇瓣一不小心擦过了越无尘的唇瓣。 很软,很温热,好像……好像刚出锅的嫩|豆|腐一样,水灵灵的。 “你!” 越无尘忙松开了手,身子往后倒退,慌乱且惊愕地道,“放肆!” “师尊?” 小景不明所以,鬼使神差地舔|舐着嘴唇。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地擦了过去。 可是,嘴唇上依旧残留着师尊的气味。 和罗素玄的感觉,真的很像很像。 小景曾经主动亲过罗素玄,还记得那时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世间会有两个人的气息如此相似? 小景不明白。 “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小景茫然失措地抬头道,“不过,应当也不要紧吧?” 越无尘:“……” 这还叫作不要紧? 同自己的师尊,同自己父亲一样的师长,有了如此亲密的举动,这也叫作不要紧? 那在小景的眼中,究竟什么事情才要紧? 越无尘的眉头蹙紧了,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小景也立马跟着站了起来,还未近身。 越无尘就呵斥道:“站在原地,不许上前!” “哦。” 小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不小心擦了一下师尊的嘴唇。 师尊竟然这般小气的,还如此大动肝火。 根本比不上罗素玄。 罗素玄就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生气! “师尊,弟子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这也没什么的!” 小景有些不服气地道。 不过就是擦了一下嘴唇,能有什么事? 越无尘都能和林景不着寸缕,坦诚相见。 两个人就在这间大殿中,在那张铺了狐狸毛的美人榻上,好像蛇一样,互相缠绕着! 林景都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他就不能做? “放肆!还敢狡辩!”越无尘隐隐怒了起来,想要训斥小景。 可又知道,小景是真的不懂师徒之间的界限。 灵智毁损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根本不懂这些的。 遂暗暗把怒意隐忍下来,越无尘挥手赶人了:“你先回去吧,为师累了。” “师尊,即便弟子就是故意的,可这个难道不是安慰人的意思吗?” 小景有些糊涂了,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所有的东西都搅和在一起。 对情爱之事,天生就很迟钝。 “谁告诉你,这是安慰人的意思?”越无尘沉声道,“你告诉为师,这是谁告诉你的?” 小景把嘴一抿,突然又不说话了。 如此,越无尘便明白了。 这是罗素玄教他的! 也就是说,罗素玄曾经欺骗了小景,哄骗着小景与他耳鬓厮磨! 即便小景现如今还是个“洁净之体”,可小景的唇,很有可能被罗素玄动过了! 所以小景才显得如此坦然镇定! “可恶!” 越无尘怒从心头起,突然暴怒起来,一掌将矮桌催成了废墟。 七年前,他没有保护好林景,这才让林景落到了魔皇手中,还以身饲魔,破了道。 七年后,他姗姗来迟,也没有保护好小景,让小景误落罗素玄的手中,只怕受过不少的欺辱! 那股怨气,化作心头宛如浓墨一般,化解不开的嫉妒仇恨。 以至于越无尘起了杀意,恨不得将罗素玄千刀万剐,剉骨扬灰! 小景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脚下踩着了长剑,一屁股就跌坐在地,满脸苍白地抬头,喃喃自语道:“师……师尊。” “师尊!” 从门外传来了沈清源的声音,他几个箭步冲了进来。 一下挡在了小景的身前,沈清源赶紧求道:“师尊!师弟犯了什么错,居然惹师尊动了那么大的怒?还望师尊看在师弟年幼无知的份上,饶师弟一次,弟子愿意代替师弟受罚!” 越无尘深呼口气,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可能还是因为当初种种,至今为止,他都无法释怀。 遂一听见类似的事情,就容易失态。 “无事,你领着小景下去吧。” 越无尘不敢再看小景,背着手转过身去,沉声道,“从明天开始,你每日抽空过去指点小景的剑术,教他画符咒。” 顿了顿,他又特意嘱咐道:“不可太过急切逼迫,顺势而为。” 这也就是在告诫沈清源,因材施教,顺势而为。 不可再像从前指点林景时,只要林景学不会,或者学得不够好,抬手便打。 沈清源自然听明白了,他不会再舍得动小景一根毫毛了,心疼都来不及,莫说是责打他了。 赶紧拉着小景拱手告退。 等离开之后,小景才闷声闷气地道:“我没错,师尊无缘无故就生气了,我不明白师尊为何要生气。” “嘘,不可私底下妄加评判师长。”沈清源环顾四周,见无人之后,才小声嘱咐道,“以后不许再说了。” 小景没吭声,微微低着头。 “怎么了,还在生气么?”沈清源见他看起来闷闷不乐的,索性低声哄道,“快别气了,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师兄下山买给你,好不好?” 小景没理,把头往一边扭,居然知道生气了,还把情绪都挂到了脸上。 看起来好像一只小河豚。整个人气鼓鼓的。 “除了肉不能让你吃之外,你想吃什么都行。”沈清源耐着性子,又继续哄他,“别不开心了,师尊的脾气一向如此,对你严厉,说明师尊在意你,严师出高徒,你说,对不对,小景?” 小景觉得沈清源好像太把他当孩子看待了,这语气就跟哄小孩儿一样。 但不得不说,小景很少被人这么温声细语地哄着。 林墨白都是疾言厉色骂他来着,还放过很多次狠话,要把他抓回去毒打。 小景想了想,鼓着腮帮子道:“真的?我想吃什么,你都给我去买?” “是,你想吃什么都行,只要你说,师兄立马下山给你买来。” “那我想吃糖浆樱桃。” 此话一出,沈清源的神色微微一变。 糖浆樱桃是小师妹从前最爱吃的东西了。 因为小师妹喜欢吃,沈清源每次下山,看见有卖的,就会买好些回来。 小师妹一次吃不完,沈清源就弄来盛满冰块的盒子,将没吃完的收起来。 等小师妹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可以立马吃到。 可是,明明林景和小师妹年纪差不多的,当初的沈清源却忘记,问一问林景要不要吃了。 原来,小景爱吃糖浆樱桃,那么,林景会不会也爱吃? 如果林景也爱吃,当初为什么又不说? 难道觉得,自己的同门师兄,会不舍得给他也买一份回来么? “师兄,你怎么了?”小景见他神色有异,出声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小师妹。”沈清源的神色落寞起来,低声道,“她叫宁羽织,从前一直是我教她剑术的,是一个很任性的师妹,如果我不满足她的要求,眼泪说掉就掉了。” 小景:“那她现在在哪儿?我在山中很少见到女弟子,我见过她么?” “你没见过,她已经不在了。” 沈清源长长叹了口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小师妹娇俏的脸。 小师妹人如其名,生得貌美如花,如天上的织女一般,心灵手巧。 沈清源原先还未入道宗时,有一亲生妹妹,后来因为战乱,妹妹惨死。 遂一直都惦念着已死的妹妹。 后来,他就在道宗遇见了宁羽织,觉得她的眉眼间,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 所以一直以来,都把宁羽织当亲生妹妹一样看待。 可偏偏,宁羽织从小就同林景不合。 不知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合。 明明林景性格温和,待所有人都很好,可宁羽织就是不喜欢他。 经常闹出不少的乱子。 沈清源也总是告诫林景说,宁羽织是女修,让他多让着一点。 林景每次都很听话地点头答应。 就因为如此,后来宁羽织在战乱中被俘,还身受侮辱,连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容貌,以及出谷黄鹂一般的嗓子,也被人毁掉时。 沈清源暴怒异常,全然听信了宁羽织临死前说的话。 把一切的罪过全部都怪罪在了林景身上。 也导致后来,沈清源在林景的脸上划了十多剑,还一剑捅到了他的嘴里,挑飞了林景大半截舌头。 让林景和宁羽织受一样的罪。 现如今回想起来,焉知不是宁羽织同林景不合已久,死前也不忘记编排林景一番。 以宁羽织的脾气,哪怕她知道林景是在救她,她也绝对不会承林景的情。 “原来如此。” 小景也没有追问下去。 “好,既然你想吃糖浆樱桃,那师兄现在便下山给你买来。只是——” 沈清源话锋一转,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别再闷闷不乐的了,开心一点。” 小景只好勉强冲着他笑了笑。 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后,正好敏言过来给他送新的道袍。 敏言道:“小师兄,这些都是你的道袍,我给你放衣柜里了。道袍不容玷|污,小师兄且记得,道袍,道剑,道簪等等,这些都不可外借。” 小景问:“外借了会如何?” “外借就会违反门规,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最亲近之人,便可触碰。” 可是,从前越无尘还脱了道袍给他穿,现在又把命剑送给他了,这又算什么? 当时两个人可还不是师徒。 小景不甚在意这个,他想了想,又问:“我听说,山中从前有个女修,叫作宁羽织。” 第67章 师尊剜骨抽髓帮助小景洗髓 “你说的是宁师姐吧?她已经不在了, 逝世七年了。” “怎么死的?”小景追问,对七年这个时间点,特别敏|感。 “听闻, 是死于七年前, 仙魔交战之中,被乱兵所杀, 死相极惨。大师兄不许旁人多提。” “原来如此——” 小景觉得敏言没说实话, 但也知道,既然越无尘敢让敏言过来照顾他, 必定知道敏言是不会乱说话的。 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问了。 小景坐下来, 单手支着额头,又继续默背心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清源才匆匆从外头赶来。 约莫是回来得太着急,满脸都冒出一层汗。 为了防止糖浆樱桃会变味, 沈清源还特意用冰袋子包着,一路上都揣在怀里。 紧赶慢赶才买了回来。 “小景, 师兄给你买来了。” 沈清源献宝一样地把东西取了出来, 道袍都被冰水润湿了一片, 他也毫不在意。 就想亲眼看着小景快快吃下。 “多谢师兄, 可是,我现在又突然不想吃了。” 小景长长叹了口气,右手食指在书面上来回打圈圈,心头的恶意, 忍不住地往外翻涌。 “怎么了?为何……为何突然不想吃了?哪里不舒服么?” 沈清源关切地询问道。 “没有, 就是突然没什么胃口。” “那你……多少也尝尝看, 师兄, 师兄买这个回来,很辛苦。”沈清源低声道,满怀期待地把东西递了过去,“尝一尝罢?” 小景摇头,意兴阑珊地说:“我就是突然不想吃了,对不起啊,师兄,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的。” 沈清源越发失落起来,但也没责怪小景,甚至还主动为他开脱,“如今天热,你吃不下东西,也正常。那师兄帮你存放起来,你晚上再吃?” “算了,我尝一尝罢。” 小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借着沈清源的手,捏了一颗樱桃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沈清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觉得好像小景吃他一颗樱桃,就是莫大的荣耀一般。 脸上也忍不住泛起笑意来,根本未发觉,他此刻的姿态多么卑微。 半蹲在小景面前,双手捧着糖浆樱桃,翘首以盼地看着小景吃。 还从旁询问他,好不好吃。 小景道:“挺甜的,谢谢师兄,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真的一点都不麻烦的,以后你还想吃什么,就告诉师兄,师兄给你买来。” 沈清源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整颗心都不停地颤抖。 只觉得小景和自己的关系,在慢慢变好。 原本破裂的镜面,在慢慢修复。 小景喊他师兄了,还吃了他送的东西,说话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很乖巧的样子。 可殊不知,在小景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半分情谊。 沈清源突然觉得,自己在小景面前,表现得好像一条狗。 霍然就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 可是身后立马又传来一声“师兄”。 他又突然走不了了。脚底好像生根了一样。 沈清源隐隐觉得,自己日后怕是得死在小景手里了。 他对小景,好似动了不该动的情。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雨势汹汹,好似天被捅了个大窟窿,倾盆往下倒。 窗外还伴随着电闪雷鸣,数道银白色的雷电划过夜空,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越无尘夜里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安睡。 只要眼睛一闭上,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小景的脸。 想起白日里,误打误撞,阴差阳错之下,二人的唇瓣刹那间擦过,小景明艳的脸,浅绯色的唇瓣,编贝般的牙齿,灵巧的舌头轻轻舔过还沾染了越无尘气味的唇肉。 明明小景的脸上,挂着那般天真懵懂的表情,可又有种说不出来风情。 越无尘始终无法安睡,心里默默念着《清心咒》,拼命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可越是压制,越是情难自控。 越是拼命否认自己,越是难以勘破其中关窍。 身上穿的白衫,很快就被汗水打湿,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越无尘的眉头紧锁,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 死死揪住被褥,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度默念起了《清心咒》。 可无论他念多少遍,小景的那张脸,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宛如鬼魅一般,死死纠缠着越无尘。 蓦然,外头传来轰隆一声。 越无尘瞬间翻坐起来,豆大的冷汗顺着鬓发簌簌往下掉,染湿了雪白的衣领。 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泛起浅浅的红色,修长的玉颈也蒙上了一层水光。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未来得及缓过神。 余光忽然瞥见门外黑影晃动。 越无尘眉头一蹙,抬手一抓,房门轰隆一声从里推开,厉声呵斥道:“是谁在外面?!” 房门一开,恰好头顶闷雷骤响,那道黑影这才显露出了原貌。 居然是小景! 小景看起来好像是梦魇了。 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站在门外,一句话都不说 身上仅穿了里衣,脚下未穿鞋袜。 就这么一路光着脚走过来的,从头到脚被雨水淋透了。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眼睫都垂着水珠,眼眶还微微有些发红。 越无尘先是一愣,随即起身下床,快走几步上前,低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小景?” 小景没吭声,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攥紧拳头站在外头,动也不动。 越无尘怀疑他这是梦魇了。 因为林景小时候也时常梦魇。 林景怕黑,怕打雷,一到夏季。他就特别害怕阴雨天气。 夜里闷雷翻滚,电闪雷鸣的,林景一夜都没办法安睡。 必须得有人在旁边才行。 幼年时,每到这种恶劣天气时,小林景就会悄悄过来,坐在门槛处等着。 好像同师尊隔着一扇房门,就不会害怕了一般。 越无尘有些担心小景的状况,也顾不得被旁人知道,师徒二人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忙伸手将人拉了进来。 小景跟个傀儡一样,脚下踉跄地被拉进房中。 脚底的泥水,弄脏了地面。 小景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喃喃自语地说:“弄脏了。” “无妨,用清洁术便是了。” 越无尘抬手捏诀,使了个清洁术,将人从头到尾弄干净之后。 见小景穿得单薄,略一思忖,便抱过被褥,要给他披上。 哪知越无尘才一转身,腰间一紧。 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小景?” “师尊,弟子怕。”小景从背后抱住了越无尘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眼睛没有任何神采,看起来跟梦魇一般,失魂落魄地说,“弟子好害怕,师尊。” “不怕,不过就是打雷罢了,没什么好怕的。小景,你听话。眼下夜色深了,你不能在师尊这里待太久。” 越无尘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抓着小景的手,要将人推开。 可小景抱得实在太紧了,十根手指死死揪住越无尘的衣衫。 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尖泛起了诡异的森白。 若是强行把小景的手指掰开,怕是要弄伤小景。 越无尘深呼口气,只能好言相劝道:“小景,听话,把手松开,本座是你的师尊,深更半夜,你擅闯师尊的寝殿,又如此这般,已经逾越了。” 可小景就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越发抱紧了他。 很快,越无尘就察觉到后背一热。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将他的衣衫打湿了。 越无尘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训斥的话了。 因为,他的小徒弟竟然哭了。 他不明白,小景这是怎么了。 为何突然对他又搂又抱,这个眼泪说来就来,打得越无尘一个措手不及。 林景是不会轻易掉眼泪的,可是小景却会。 “师尊,弟子好痛啊,师尊。” 小景用脸在越无尘的后背上来回乱蹭,哽咽着道:“弟子……真的,好痛。” 越无尘心尖一颤,狠心将小景挣开。 哪知才一转身,小景又扑了过来。 两手穿过了越无尘的腋下,直接搂住了他的腰肢,还顺势把头脸都埋在了他的胸口。 越无尘身体无比地僵硬,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了。 听着小徒弟在他怀里,一遍遍地说自己好痛。 终究是没舍得将人推开了。 越无尘轻声道:“哪里痛呢?是你大师兄欺负你了么?” 小景没吭声,把脸往他怀里一埋,很快又哽咽着说:“师尊,饶我。” 越无尘不知道,这一句“师尊饶我”到底从何而来。 他从来不曾真正地责罚过小景,又何来饶他一说? 难道,眼前的这个,并不是小景,而是林景,是他的徒儿林景在跟他喊痛。 越无尘只觉得心痛难忍,活像是把刀子,一刀一刀凌迟他的心脏。 心里所思所念,无一不是林景。 许久之后,越无尘深呼口气,抬手在小景的后颈上一拍。 小景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睡吧,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想回来就回来吧,师尊不怪你。” 自这夜之后,小景越发勤加苦练,没日没夜地练习剑术,背诵心法口诀,画各种符咒。 一个时辰恨不得都当成两个时辰用。 除了必要的吃饭喝水之外,恨不得彻夜不休,一直练剑到天亮。 后来越无尘发现此事后,将人喊过去,稍加训斥了几句。 本以为小景能听进去。 哪知小景只是表面答应,实际上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哪怕睡觉的时候,嘴里也在念着心法口诀。 小景的刻苦努力,整个道宗都是有目共睹的。 刚开始他的学习速度很慢,可后来练的多了,记的多了。 慢慢就展现出该有的资质。 小景发现,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好像曾经都是学过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他忘记了。 只能通过一遍遍地练习加深记忆。 真正让小景脱胎换骨的,应当就是越无尘送他的一颗洗髓丹。 此丹是越无尘七年前,挖骨取髓,加上各种各样的灵草炼制而成。 有洗髓的功效,简单来说,就好像习武之人,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洗髓丹在于洗髓,不仅能恢复小景曾经受重创的身体,还能强化他的筋骨。 这颗洗髓丹,原本是越无尘七年前,准备给沦为废人的林景服用的。 即便不能完全让林景恢复从前的修为,但恢复个三、四分修为,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越无尘当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林景最后的下场是尸骨无存。 因此,这颗洗髓丹,一直留到了现在。 越无尘见小景这般想修道,可又因为此前身体受创,而落下了不小的残疾。 便将洗髓丹赠给了小景。希望小景能达成所愿。 哪怕是在门中当个实力不上不下的弟子,对小景来说,应该也是一种慰藉。 越无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为了小景做的。 既然他都能裂魂,送给小景一魂一魄,还将贴身法器赠给小景。 区区一颗洗髓丹,又算得了什么。 这洗髓丹中的骨髓,来自于越无尘心口下三寸的肋骨。 乃他当初亲手剜下骨头,将里面的骨髓引了出来。 忍着剧痛,凝神炼制而成,珍贵异常。 但越无尘并不打算告知小景真相,担心小景会因为林景的缘故,不肯收这颗洗髓丹。 只是说,这不过就是普通的,用来帮助他结金丹的丹药罢了。 有了这颗洗髓丹,再过个五、六年,小景就能结金丹了。 比普通人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远得不说,就说林惊鸿,他的那颗金丹是林墨白动用了林剑山庄的势力,满修真界寻找各种奇珍异宝,硬生生地把林惊鸿的金丹堆起来的。 虽然也不排除,林惊鸿的资质尚可,但林惊鸿结一颗金丹,足足用了十年时间。 如此一比较,五、六年的时间,并不算很漫长,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修真者了。 小景服用了洗髓丹后,只觉得浑身都轻盈了许多。 从前身骨本来就不甚好,又被沈清源一剑穿胸而过,现在胸膛上,还有没除干净的疤痕。 记忆力也有所提升,从前小景抄了十遍都没记住的门规,现如今看一遍,基本上就记住了。 发现了这一改变之后,小景欣喜若狂。 知晓自己不能完全依赖师尊,否则日后很难有什么出息。 不仅不因此就懈怠不前,懒散度日,反而还越发勤奋刻苦。 一招一式都练得极其认真。 闲暇时,还会去道场上,同其他弟子比试。 初时,大家都觉得,他才刚入山,能有几分修为。 便都让着小景。 可在小景熟练地使用御剑术之后,众人才稍显认真。 派了个外门弟子同小景比试。 这个外门弟子今年十九岁了,修了九年道法,自认为打小景就跟打着玩一样。 谁曾想仅仅三招,就被小景打飞出去。 后来,越来越多的弟子不信邪,觉得一个刚入山才半个月的弟子,怎么可能修为如此突飞猛进? 可事实上,小景即便打不赢,但他也会竭尽全力。 哪怕因此负伤,也在所不惜。 他并不畏惧比试输了,反而因此更加刻苦,在第二天后,还会找打赢他的弟子比试。 一直比试到小景打赢对方为止。 沈清源看不得小景每天如此辛苦,但又实在劝不动。 后来,他发现,最能接近小景的方法,就是去教小景剑法。 便常常私底下来给小景喂招。 亲眼看着小景,一日比一日厉害,剑法一日比一日娴熟。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道宗举行门中试炼。 今年所有刚入门的弟子,都要参加。 也包括小景。 毕竟只是门中试炼,越无尘也并没打算邀请其他宗门过来观看。 唯独林墨白打着想过来探望弟弟的旗号,带着林惊鸿,以及给小景准备的礼物,从姑苏远道而来。 越无尘也不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毕竟林墨白是林景同父异母的大哥。 试炼一共分七十二场,两两对打,谁赢了就进入下一场比试。 直到最后一个弟子胜出。 小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试炼,显得有些紧张。 道场上乌泱泱地聚集了一群弟子,男女皆有。 但道宗的亲传女弟子较少,今年刚入门的也不过寥寥几个。 玄真长老负责宣讲试炼的规则。 总体来说,就两点:一,点到为止。二,公平公正。 之后便让众弟子排队上来抽签。 按照抽签的序号,与和自己拥有相同序号的弟子比试。 小景从抽签的水晶球里,摸出了一块木牌,上面赫然一道鲜红的“一”。 而后下意识在人群中寻了一圈。 越无尘等人坐在高位之上观看试炼。 旁边几个长老低声议论,猜测今年哪个弟子能从中脱颖而出。 说起来,从前门中试炼,所有弟子都得参加。 林景还活着的时候,不管沈清源下不下场比试,最后得第一的,一定是林景。 林景当初很耀眼,只是再耀眼的明珠,终究也有蒙尘的时候。 “小景才刚拜入道宗,满打满算才两个月!为何要让他参加试炼?” 林惊鸿坐在林墨白的旁边,满场寻找小景的身影。 可所有弟子穿着打扮一模一样,小景混入人群中,一时半会儿真不好找。 “真是的,还是我二哥的白色道袍好认!这一堆堆的人,看得我眼睛都疼了!” 林墨白听罢,假意喝茶,实际上压低声道:“你少说几句,越无尘既然敢让小景参加试炼,必定知道他是什么水平。试炼而已,都是点到为止的,难不成还有谁敢当众重伤他不成?” 话虽如此说,但林墨白也暗暗担心起来。 他倒是不怕小景会在试炼中受伤,毕竟都是点到为止,能伤到哪里去? 只是比较担心,小景会不会第一场就被人打下高台。 好歹也撑过几场,或者多撑几招,否则岂不是太过丢人现眼了? 小景越是丢人现眼,林墨白越是觉得烦躁。 总觉得小景一直在往他二弟林景的脸上抹黑。 甚至,甚至因为小景这个名字,林墨白最近想起林景时,自动切换成林照影了。 好似如此这般,小景就能和林景彻底分割开来。 “大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小景吗?万一,万一他出点什么事儿,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林惊鸿压低声儿道,屁股底下就跟长了草一样,压根坐不住,他道:“不行,我得去帮帮小景,先把跟小景对打的弟子,揍一顿再说。” “你回来!林惊鸿,我告诉你,上回之事,为兄看在你病倒了的份上,没同你计较。这回,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再敢出半点纰漏,回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林墨白低声训斥道,但想了想,还是对旁边的门生使了个眼色。 那门生会意,立马下去了。 不一会儿又上台来,凑近林墨白的耳畔,低声道:“家主,来不及了,第一场便是。二人已经上台了。” 林墨白眉头一蹙,忙望了过去。 果真看见小景上台了,同他一道儿上台的男弟子,看起来很健壮,比小景高了一个头还要多。 不仅如此,林墨白甚至发现,小景根本没用越无尘送他的断情。 而是拿了一把很普通的铁剑就上台比试了。 林墨白忍不住低声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修为如此之差,有上等法器护身,还能勉强撑过一场,如今倒好,就用这么一柄破剑?” 不仅是林墨白一个人发现了,就连在场其他长老们也发现了。 甚至还略有些意味不明地同越无尘道:“你这个小徒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根本不把这次试炼放在眼里?” 越无尘低头喝茶,淡淡道:“试炼而已,规则便是公平公正。他若用了断情,对旁的弟子来说,又何来的公平公正?” 玄真长老听罢,也点头,忍不住称赞道:“无论输赢,此举甚好。这孩子的资质虽然差了点,但品性不错。听说,最近他一直很刻苦,剑术有所精进。” 越无尘道:“略学了些皮毛罢了,不算什么。” 几个长老听罢,也纷纷笑了起来,不再多言,只是静下心来,望向试炼场。 小景深呼口气,暗暗宽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急,平常心就可以了。 努力了两个月,是时候检验一下成果了。 依照规定,小景同比试的弟子互相行礼。 小景拱手道:“常轩。” 既然他的身份早在拜师大典时,就被当众揭穿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正大光明的,反而还显得光明磊落一些。 对方也同样拱手道:“宋洋。” 礼毕之后,小景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耳边袭来一道劲儿风。 他下意识把头往旁边一偏,一柄长剑擦着耳边而过。 林惊鸿霍然站了起来,气恼道:“不公平!小景还没抽剑,那什么什么洋的,就偷袭他!不公平!” “闭嘴!坐下!”林墨白嫌他丢人,抬手将人摁坐回去,压低声儿道,“再不老实,就滚回林剑山庄去,少在此地丢人现眼!” “大哥!” 林惊鸿很不服气,但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去,攥着拳头,满脸紧张地看着台上。 看起来比小景还要紧张急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景是他的徒弟,而非越无尘的徒弟。 身为师尊的越无尘,反而显得十分镇定自若。 小景凌空一翻,以一招十分漂亮的蝎子摆尾,一脚踢向宋洋的手腕。 便听铮的一声,长剑脱手倒飞出去,深深扎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小景提剑指向了对方的喉咙,正色道:“承让。” 宋洋先是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长剑就已经脱手了。 纵然还有些许不甘,也只能起身拱手道:“我输了。” “好!打得太好了!打得真漂亮!” 林惊鸿的脸就跟翻书似的,说变就变,上一刻还阴沉沉的,死死盯着同小景对打的弟子。 下一刻又喜笑颜开。 因为只剩一只手臂的关系,他没办法鼓掌,只能大力拍打着大腿。 满脸激动地叫好。 林墨白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心道,看来小景的确是用心练剑了,越无尘也没亏待他。 方才那一招蝎子摆尾,的确使得非常漂亮。 “行了,小点声儿,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才赢了一场,算他运气好,碰见了一个修为最差的。下一场只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林墨白又道,迎面就泼了盆冷水。 林惊鸿很不服气地说:“小景已经够好了,他就是很好!” “呼。” 小景暗暗松了口气,作为赢的一方,也不能太过得意忘形。 遂又规规矩矩地拱手互相行礼。 而后在沈清源的宣布下,他成功进入了下一轮。 “无尘,你是私底下给徒弟开小灶了不成?”一个长老忍不住询问道,“还是说,这孩子从前学过剑法的?” 越无尘摇头道:“他不曾学过,南阳常家只是个很小的家族,他在家中并不受宠,身骨也并不甚好。” 如此,那些长老也不多加追问了,暗暗想着,毕竟小景是林景的残魂,在人间的幻影。 多少还是有一点当初林景的身影。 完全不知道,小景之所以脱胎换骨,是因为服用了越无尘炼制的洗髓丹。 “小景,下一场同你对打的弟子,虽然也是今年刚入门的,但入门前,他就在其他道观修炼了几年,修为不低。你要小心。” 沈清源趁着无人注意,凑近小景,压低声儿道,“但他有一弱点,便是脚下的基本功不甚扎实。你若想赢他……” “师兄!” 小景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抬起脸来,认真无比地道,“试炼讲究的就是公平公正,我只想靠自己的实力取胜,这些事情,师兄不必告知我。我先去那边休息一下。” 语罢,他冲着沈清源拱了拱手,攥着剑转身便走。 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抱剑稍作休息片刻,等待下一场试炼开始。 林墨白见状,便从旁同门生吩咐道:“去,悄悄给他送一壶水。” “是。” 门生领命下去了。 没一会儿就寻至了小景跟前,门生压低声道:“家主吩咐,让小人给道长送水。” 小景听罢,偏头望了一眼高台之上,正好林墨白也在看着他,还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渴,你拿回去吧。” “这……” 门生往林墨白的方向望去,抿了抿唇,又道:“求道长不要为难小人。” 小景道:“收下水囊,便算不为难你了,是么?” 门生道:“是。” “那好,我收下了。” 小景接过水囊,打开盖子,遥遥举了起来,冲着林墨白晃了晃。 而后,当着他的面,把水囊里的水倒在了地上。 第68章 师尊不想听别人说只想听小景说 “好了, 拿回去交差罢。” 随手把水囊丢了回去,小景听见沈清源在唤他的名字,便知道第二场试炼开始了。 遂抓着剑再度上场。 “哼!” 林墨白冷哼一声, 气得把头脸转了回来, 低头就喝茶。 哪知茶水是刚换的,还滚|烫着,一不小心烫到了嘴唇,当即就更气了。 心道小景真是不知好歹, 就该让他多吃一些苦头。 可转念一想,这回来此是有目的。 一来, 姨娘的祭日快到了,小景理应回林剑山庄祭拜。 二来, 惊鸿的手臂不能再拖了, 再要拖延下去, 怕再难接上了。 既然小景现如今红光满面,生龙活虎的。 抽他一缕精窍, 应当也不要紧。 大不了事后, 多给他吃些丹药补品之类的便是了。 如此这般一想, 林墨白偏头道:“惊鸿,此次带了好些礼物来, 你待会儿给小景送去。” 林惊鸿听罢,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点头道:“好。” 打赢了第一场比试, 小景心里多少有点底气了。 但知道自己只入门短短两个月而已。 和那些自幼学习剑法道法的弟子不同。 不可大意轻敌才是。 遂在第二场比试时,仍旧保持着警惕性。 小景照例是先同对方行礼。 先礼后兵, 这是无极道宗的规矩。 才一起身, 迎面一剑便挑了过来。 小景不慌不忙, 身子往后一扬,明明后脑勺都快贴着地面了,脚下却丝毫未动。 宛如生根了一般,死死扎在地上。 待剑刃自面前划过之时,小景这才提剑一挡,凌空翻了个跟头,一剑将对方的剑刃,逼到扎在地上。 人群中忍不住响起了掌声,一些弟子纷纷赞道。 “想不到小师兄的剑法居然突飞猛进这般多!上一回我见着他时,他的剑法没这般厉害!” “是啊,而且你们快看,小师兄用的剑,和我们用的是一样的,他并没有用宗主所赠的命剑!” “传闻小师兄是个傻子,可天底下哪有资质这般好的傻子?可见传闻多是些谣言。”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也有好些曾经在南阳便见过小景的弟子。 原本都对小景抱有一种疏远,嫌弃。 通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他们发现,小景不仅不是个傻子,性情还很好。 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除了练习剑术,就是练习画符用符。 努力刻苦的模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抱有敌意和轻视了,甚至还暗暗同小景较劲儿,努力超越小景。 即便在修炼上,小景让他们望尘莫及。 沈清源站在玉台望着场上,见小景一招一式,根本不往对方脚下的破绽上攻打。 反而互相斗起法来,小景左手二指夹着一张符咒,迎风一扬,右手执剑贴向符咒,口中呵道:“风来!” 下一瞬,周围便狂风大作,吹得满场悬挂的幌子簌簌作响。 “小景居然连符咒都会使用了?真厉害!” 林惊鸿满眼欣喜地道,“如此说来,假以时日,小景是不是就能恢复成我二哥当年的修为了?我二哥是不是要真正的回来了?” “还差得很远,不过就是区区一个风咒,照影三岁时,便能熟练使用此咒了。” 林墨白很适时地又泼了一盆凉水过来,从心底里不认为小景能达到林景当初的高度。 但他同时,又隐隐畏惧小景恢复记忆,想起前尘种种。 从前,林墨白一直很希望林景能真正地回来。 现如今,他看见这样的小景,居然又有些后怕。 担心小景日后会同林剑山庄为敌。 毕竟,小景和林景是截然不同的。 小景亲疏不分,是非不辨,善恶不明,同邪道罗素玄举止如此那般亲密。 难保日后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为祸苍生之事。 若是让小景拥有了和当初的林景等同的修为,只怕早晚是个祸害。 想到此处,林墨白的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忽听场上传来一片喝彩声,林惊鸿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好!打得太漂亮了!” 毫无疑问,第二场小景又赢了。 这回小景不仅在剑术上完全压制了对手,就连咒法的威力,也高出对手不少。 小景收回命剑,深呼口气,拱手道:“承让。” “小师兄好生厉害,我未拜入道宗前,家中便请了先生上门来教,自认为在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中,实力靠前,不曾想,小师兄仅仅修炼了两个月,就比我学了十多年的剑法还要高超。真是惭愧!” 小景也说不上来,原本他的剑法练得也就一般般。 只是后来吃了师尊给他的洗髓丹,整个人就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根本没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把那三本书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了。 师尊每晚都会过来指点他几招,为他答疑解惑,又有沈清源日日陪他练剑。 想练得不好,估计也挺难的。 玄真长老见状,便笑着道:“无尘,你这个小徒弟倒是不错,只是不知,他可有能耐,闯入前三。今年七星阁送了一位族中弟子来,修为着实不低。不知你这小徒儿对上他,可有几分胜算。” 越无尘淡淡道:“我并未对他有什么要求,区区一次试炼罢了。赢了又能如何?我反而不希望他急功近利,争强好胜。” 语罢,他也望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小景。 眼下太阳出来了,连比了两场,小景的脸看起来红扑扑的,穿着道宗青蓝的道袍,说不出来的朝气蓬勃。 同记忆里那个穿白色道袍的少年,渐渐重叠,很快又分开了。 越无尘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小景如有神助一般,一路过关斩将,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场。 同他对打的弟子年纪不大,来自于七星阁,因为自幼喜欢道术,便由家中长辈推荐,送入道宗当了亲传弟子。 虽然是今年才入门的,但在家中学了十多年的术法。 是这些人中最厉害的,为人也高傲得很,身形精瘦,面容清俊中带着几分凌厉傲慢。 手里的剑刃并非普通的铁剑,而是一把通体散发银光的长剑。 小景不认得此剑,但其他人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惊鸿不快道:“这不是七星阁的二公子秦朝?他怎么也拜入道宗了?七星阁容不下他?” 顿了顿,他一眼认出了秦朝手里的剑刃,当即更怒了,“他手里的剑刃,是不是叫作斩霜?这可是玄门上等法器,怎么落他手里了?” 林墨白定睛一看,果真是玄门上等法器斩霜,在修真界已知的法器排行榜上,约莫是可以进入前十的。 排行第一的,正是越无尘的法器惊蛰,断情排到第五。 林墨白自己的法器也只是排到第六而已,还不如断情。 至于林惊鸿的法器赤火,更是直接排到了十名开外。 而且这只是按照已知的法器排行的,像是罗素玄那种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邪道,修真界觉得他太晦气,根本没让他的法器上榜。 反正不管如何,若是小景今日铁了心不用断情,那么必输无疑。 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 林墨白暗暗宽慰自己,小景又不傻,肯定会用的,便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要喝。 哪知再一抬头,场上已经打起来了,小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提着一把破铁剑就敢冲过去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锵”的一声,小景手里的铁剑应声断裂成两截,其中一截直直扎在了地面。 “听闻,你来自于南阳常家,自幼痴傻,不得宠,还是个断袖?好些男人在你房里进进出出,还被狸猫换太子,送给王家的病秧子冲喜?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同我抢?” 秦朝冷嘲热讽起来,毫不客气地羞辱着小景。 小景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到底抢了他什么位置。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断剑,他在思考,究竟要不要使用断情。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使用断情的时候,浑身就隐隐作痛。 总觉得下一刻,断情就要弑主。 而且,小景其实不希望,别人认为他只是依靠着断情,遂才能打赢了这些弟子的。 遂一直没使用。 可眼下剑刃已断,仅用这把断了的剑刃,怕是今日难赢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景面色平静地低声道。 秦朝冷笑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来时便听闻,无极道宗的宗主一生只收两个徒弟,遂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此。可遭到了越宗主拒绝。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 话锋一转,他咬牙切齿道:“没过多久,越宗主就收了你为座下亲传弟子!我一开始还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不过就是个小家族出身的,还是个不堪的断袖!就凭你这样的人,竟然也配当宗主的徒弟?” “听闻,你同罗素玄之间不清不楚的,此前拜师大典,又当众同他离开。” 秦朝冷笑着,目光上下打量着小景,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嘲弄道:“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脸蛋和身段还不错,只怕没少同那邪道缠绵床榻,耳鬓厮磨罢?” 像这样的闲言秽语,小景听得太多了,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 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他问心无愧。 毁誉既然不容他自己选择,那便让那些人说便是了。 可这个秦朝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拿小景的母亲说事。 秦朝道:“我还听闻,你母亲曾经是南阳那边有名的歌姬,在画舫上靠卖艺为生。实不相瞒,七星阁前好些年,有几个外门弟子去南阳历练,回来之后,便说南阳那边荒凉偏远,没什么好山好水,唯独那画舫上的歌姬歌声甜美,舞姿动人,床上|功夫十分了不得,缠人得紧,价钱也便宜,一两银子就能玩一整晚。只是不知,那说的是不是你的母亲?” 小景当即攥紧手里的剑刃,咬牙切齿道:“住口!不许你羞辱我母亲!” “羞辱?哈哈哈,这怎么就是羞辱了?我也不过实话实说便是了。一个画舫上的歌姬,每日迎来送往,不知道要接待多少客人,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南阳常家的公子?搞不好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嫖|客的种。” 秦朝见状,笑得越发猖狂,只等着小景暴怒出手,他再假装是为了自保,一不小心“失手”重伤小景。 即便门规要处置他,那也是小景先动了杀意,怪不到他头上的。 当即,秦朝趁着与小景缠斗的间隙,又冷声道:“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勿怪乎你能同罗素玄纠缠不休,只怕这都是门风问题吧?” “住口!不许羞辱我母亲!!!” 小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 也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待他,又是怎么诋毁他的。 但是事关母亲,他就是半点不能容忍! 即便今日只有断剑在手,他也要生生割了秦朝的舌头! 小景眼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挥舞着断剑飞掠而去。 凌厉的劲气,将看台两边的弟子吹得东倒西歪。 纷纷低声议论,指指点点。 林惊鸿不解地站起身来,奇道:“小景突然怎么了?明明此前下手是有分寸的,怎么现在招招毫不留情,如今凌厉的?” “何止是凌厉,他已经动了杀念了。” 林墨白喝不下去茶了,勉强还能坐得住,浓黑的眉毛拧着,死死盯着场上。 便见小景一手挥舞着断剑,一手祭出黄符,竟一时半会儿不落下风,将秦朝打得节节后退。 秦朝甚至惊慌失措地大喊:“小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对我下如此重手?小师兄!” “怎么回事?那个孩子他……他动了杀念!快阻止他!” 玄真长老见状,忙要出手阻止。 越无尘从旁一拦,摇头道:“不会的,小景的脾气温和,并非那种争强好胜之人!” 话虽如此说,但越无尘也看出小景起了杀意。 可若是不阻止玄真师兄的话,一旦有长老插手试炼,那么小景不仅输了试炼,反而还有背负着“争强好胜,对同门动了杀意”的名声。 按照门规,是要被废掉修为,逐出师门的! “我要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无中生有,恶意中伤我母亲!” 小景六识不全,生性单纯,处世未深,哪里就知道秦朝是故意惹他动了杀意。 一步一步将他往圈套里引。 秦朝甚至还假意躲闪不及,被小景所用的符咒,烧毁了半截衣袖。假模假样地大喊:“小师兄!我认输了,还不成吗?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放屁!”林惊鸿气得毫无任何形象地破口大骂起来,“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小景区区一把断了的破剑,哪里能抵挡得了斩霜?一定是那王八羔子对小景说了什么,才惹小景这般失常!” “闭嘴,坐回去!”林墨白从旁冷声道,“不管秦朝说了什么,他既已认输,小景便该收手才是!” 可小景并没有因为秦朝认输了,就立马收手,反而还继续与之缠斗。 甚至还提着断剑,划伤了秦朝的手臂和肩胛,鲜血从道袍中蔓延出来。 秦朝假意大声喊:“小师兄!我到底何处招惹你了?你要对我下如此狠手?你再这样,我就要还手了!” 小景不语,欺身一剑刺了过去,正中秦朝的左肩,再狠狠往下一划,立马划出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秦朝吃痛地惨叫出声,见时机成熟了,提起手里的剑刃,作势要狠狠刺|穿小景的身体。 反正大家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 不是他下狠手,而是小师兄咄咄逼人,才迫使他还手的。 至于还手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失手重伤了小师兄。 那么也是小师兄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哪知剑刃还没触碰到小景,便听嗡的一声,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剑刃,自远处飞速袭来。 一剑将秦朝手里的剑刃打落在地。 小景趁机,一掌将人打落台下。 可怜秦朝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伤到小景,反而剑刃脱手,身子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倒地吐血不止。 就在众人还在震惊于“断情居然主动护主”时,小景竟然还不收手。 直接提着断剑,自高台下飞身而来,一脚踢到秦朝的肚子上,将吐血不止的秦朝,再一次踢飞多远。 极其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再次吐血时,已经吐出了黑色的血块——这是伤到了内脏了。 可见小景动了杀念,一脚踢得毫不留情。 “孽畜!” 玄真长老霍然起身,厉声呵斥道,当即便要出手擒住小景。 越无尘从旁阻拦,沉声道:“师兄!这是我的徒儿!要打要罚,也应该由我来决定!” “小景!” 沈清源赶紧冲了上前,见小景还要继续伤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劝阻道,“不可!点到为止便好了!” “放开我!我今日就是要割下他的舌头!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小景气得浑身不停地发抖,他本来就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眼下好像个毛扎扎的刺猬,一把将沈清源的手甩开了。 哪知手里的断剑一不小心划到了沈清源的手背,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大家快看!小师兄居然敢伤大师兄?!” “小师兄怎么这样?居然敢伤大师兄?!” “如此争强好胜,残伤同门师兄弟!他也配当宗主的亲传弟子?!” “大家一起上,把他擒住问罪!” 话音未落,十多个弟子涌了出来。敏言拦着不让他们动小景,一直说:“都不要动!小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大家先听听小师兄的解释!” 奈何他人微言轻,哪里能阻止得了。 林惊鸿见状,哪里还管什么不可插手其他宗门的内务,只知道这些牛鼻子小道士,在欺负小景! 他们都在欺负他二哥! 林惊鸿怎么可能忍得了? 当即一把甩开大哥,飞身护在小景身前,林惊鸿怒声道:“我看今日谁敢伤他?!” 秦朝见状,捂着胸口,嘲讽道:“早就听闻,林剑山庄的少主同南阳常家的常轩举止暧|昧,不清不楚,今日我才真是大开眼界!” “闭上你的臭嘴!哪里来的杂碎,敢在我面前叫嚣?别逼着我说脏话!” 林惊鸿自打知道小景就是他英年早逝的二哥的残魂之后,就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当着小景的面说脏话了。 可他一急,就浑然把这事儿给忘了,嘴皮子上下一掀,林惊鸿又骂:“真是杀猪的忘了老本行,你以为七星阁是什么了不得的名门正派?祖上还不是靠着模仿我林剑山庄,偷学我林家剑术,才得以开宗立派的?我大哥不让我往外说,怕丢人。可你家祖上就是给我林家看大门的!” 林惊鸿嘴上说着,大哥不让他说,可还是一股脑地都说出来了。 气得秦朝白眼一翻,居然直接晕死过去了。 林惊鸿这才转身同小景道:“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七星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玄门大派。” 小景深呼口气,攥紧了手里的断剑,薄唇一抿,一个字都没吭。 只是他的表情看起很凶狠,眼眶都微微泛红了。 把林惊鸿心疼得不行,赶紧又哄:“别怕啊,别怕,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你跟我回林剑山庄,七星阁平生最怕同林剑山庄打交道了,他家祖上就是林家看大门的!家奴而已!家奴之后,如何能同你比?” 小景倒不是害怕,他只是很愤怒,又因为六识不全,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毛扎扎的刺猬,让人不敢靠近。 “惊鸿,回来!” 林墨白站起身来,出声道,“这是道宗的门中之事,同你有什么关系?还不赶紧回来!” 他不想让林惊鸿过多掺合小景的事情,也不想让外界误以为林惊鸿和小景之间不清不楚。 毕竟小景的名声很难听,是一个“断袖”。 林家还从未出过断袖,如此有辱家风的子弟,绝对不是林家的孩子。 林墨白略一思忖,又同越无尘道:“想来,这孩子也只是一时求胜心切,好在也并未铸成大错。只是那法器护主罢了,这才失手伤人。再者,小景只是初入玄门,还不懂得灵活控制法术,依我看,不如从轻发落,不知越宗主意下如何?” 越无尘冷漠无比地道:“这事乃无极道宗的门中之事,就不劳烦林家主费心了。” 语罢,他便起身走至台前,目视着小景,凝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小景咬了咬牙,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他如实说了,又担心众人会因此,就去调查他的母亲。 再者,此前秦朝又喊又叫的,基本上都把他的罪坐实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小景道:“他都已经说完了,大家也都亲眼看见了。” 越无尘却道:“为师现在,不听秦朝说,只想听你说,为何在秦朝认输之后,你还不肯收手?” 他这是在给小景机会,好让小景说出真相来。 就好像当初,他最后给过林景一次机会,问林景为何要那么做。 可是林景当时并没有回答。 小景不像林景好的方面,却像林景不好的方面,死死咬着牙齿,摇了摇头。 这便是不说了。 “孽畜!枉我此前还夸你品性好!这便露出本性了!”玄真长老怒声道,“一次小小的试炼而已,就让你对同门师兄弟下这般狠手,若是来日你修了更深的道术,岂不是要为祸人间?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你……” “师兄!事情尚未有定论,何必这般着急给他定罪?”越无尘出声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道,“我的徒儿是什么性情,我这个师尊最是清楚不过,小景绝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伤人之辈,其中必有隐情。” “师尊,小景平时不这样的!” 沈清源也赶紧跪地拱手道,“弟子请求师尊调查清楚,万万不可冤枉了小景!” 从前冤枉死了林景,成了他七年以来的噩梦。 再也无法容忍小景也受人冤枉了。 其余弟子们听罢,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大师兄好生奇怪,都被小师兄划伤了手背,居然还替小师兄说话!” “大师兄此前带着一波弟子下山游历,还曾路经南阳,当时就认识了小师兄。” “听闻,小师兄从前行事,极其不堪,生性放|荡。” “大师兄当初一见面,就刺了小师兄一剑,后来不知怎么的,对小师兄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小景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都剜进了肉里。 耳边隐隐又回响起了更多的议论声,甚至是辱骂声。 “想不到林师兄竟然是这样的人!居然和大魔头搅和在一起!简直丢尽了师门的脸面!” “看不出来林师兄平日里那般正派,居然私底下行事这般龌|蹉!” “他一个男人,居然会跟个女子一般,肚子里揣了个小魔头!” “简直丢人现眼!” “不知廉耻!” ……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 小景头痛欲裂,手里的断剑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两手捂住绞痛的脑袋,望着周围人的脸,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也是这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骂他不知廉耻,人尽可夫,水性杨花。 还踢他肚子,要把他腹中的孩子活活踢死。 小景分不清楚,现实和幻象,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一样,痛楚难忍。 第69章 小景只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比林景差 小景十指穿过头发, 死死扣住头皮,一遍遍地低声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不是这样的,啊!!!!!!”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 宛如龙吟一般,凌厉的劲气, 将左右的弟子推开数丈之远。 狂风宛如刀片一般,疯狂乱绞。 发出咔擦咔擦的可怖声音。 周身修为比较弱的弟子, 纷纷倒飞出去, 倒地吐血不止。 就连林惊鸿也被劲气冲飞出去, 幸而林墨白飞身扶了他一把, 沈清源往后倒退数丈之远, 被风刀划得衣衫破碎,鲜血从头顶流了下来,他惊愕地道:“小景!” 小景抱头站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大喊:“啊,师尊!!!” 下一瞬,越无尘飞身上前, 两手飞快结印,曲指作势往小景的天灵盖一敲。 哪知小景却猛然扑了过来,两臂穿过越无尘的腋下,径直扑到了他的怀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景好像孩子一样,死死抱住了越无尘的腰肢, 痛苦地说:“师尊!不要再丢下徒儿了!” 这一刻, 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林墨白率先反应过来, 怒气冲天道:“简直放肆!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同自己的师长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其余长老也纷纷道:“太不像话了!哪有徒弟冲过去就抱师尊的?” “太过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师徒之间,岂能如此相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想不到这孩子看起来挺乖巧,竟这般不知礼义廉耻!” 林惊鸿听着左右的声音,再看着场上,小景拥着越无尘的样子,一种很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小景该不会真的是个断袖罢? 他同罗素玄欢好过,林惊鸿还能骗骗自己说,小景是年少无知,受人欺骗。 可若是小景同自己的师尊,也这般……这般逾越的话。 林惊鸿万万不能接受! 在他眼中,越无尘是他二哥的师尊,把二哥从小养大,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小景又怎么能同宛如父亲一般的师长,如此这般搂搂抱抱? 越无尘也知道这很不妥,惹人说闲话。 下意识就要将小景推出去。 可小景死死抱住他,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很可怜的模样。 越无尘曾经推开过林景,结局就是林景受冤而死,尸骨无存。 现如今,他又怎么忍心推开小景? 可即便再不忍心,为了道宗的清誉,也为了小景的名声考虑。 越无尘还是狠下心肠,一根根地把小景的手指掰开,将人推了出去。 小景脚下一软,一屁股就坐倒在地。 他显得很茫然无措,环顾了一下四周。 很快又抬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师尊”。 可是越无尘为了避嫌,并没有理会他。 反而是沈清源实在看不下去了,冲过去跪倒,拱手求道:“师尊!师弟他是无心之失!他本就六识不全,生性单纯,不懂师徒之间,不可搂抱。这是弟子的错,身为大师兄没有教导好他,才让他犯下这等无心之失。请师尊允许,让弟子代替师弟受罚!” “这里没你的事,你先退下。” 越无尘冷声道,暗暗思忖,要如何收场才好。 怎么样才能做到顾全大局的同时,又能让小景不受委屈。 可思来想去,只要他顾全大局,势必就要让小景受委屈。 玄真长老见状,立马明白越无尘不忍心处置徒弟,索性便道:“我宣布,这次试炼成绩作废,没有最后的胜出者,来日再重新举行试炼!” 此话一出,小景猛然抬起头来,还没说什么,林惊鸿便挣脱开来,上前一步厉声道:“凭什么作废?说作废就作废,这般儿戏的?小景做错了什么?他不就拿了把破铁剑?明明说好了,试炼公平公正,可你们看看,你们大家都给我好好看看!” 林惊鸿快步走了过去,将掉落在地的斩霜捡了起来,满场绕了几圈,故意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他大声道:“先违反试炼规则的,应当是秦朝才对!说好了公平公正,可他却偷偷使用了玄门上等法器!此前,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同小景对打,居然还用七星阁的剑术!” “这公平吗?哪里公平了?这也能叫作公平?” 林惊鸿把剑往玄真长老,还有其余几个长老眼前晃了晃,更加大声道:“看清楚了没?这是什么?这是玄门上等法器!秦朝违反规则的时候,怎么就没人站出来呢?怎么就没人指责他?” 玄真长老道:“你莫要胡言,试炼并无规则明确说,不可以使用上等法器!至于秦朝使用了七星阁的剑招,的确是他的不是。” 话锋一转,他又道:“但无论如何,常轩争强好胜,重伤同门师兄弟,还伤了他同门大师兄,这是不争的事实。” 其余长老也跟着附和道。 “是啊,我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试炼时,一方掉下高台,便算作输了。可孽徒不仅不收手,反而还追下来伤人!” “如此争强好胜,顽劣不驯!” “按照门规,应当废除他的修为,逐出师门。但看在他刚入门,又六识不全的份上,可以轻罚,但必须让他认错!” “对,必须要认错!正好他师尊在此,还不速速认错?” 小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别人羞辱他的母亲,他只是在维护母亲而已,又有什么错? 至于他当众抱住自己的师尊,那又有什么错? 师尊都能跟林景不着寸缕地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他就连抱一下,都要被师尊推出去么? 小景抬头,望着越无尘的背影。 看着他那满头的白发,以及冷硬的侧颜。 突然之间,心头涌起了滔天的委屈。 小景咬了咬牙,特别想知道,师尊到底是要顾全大局,还是要他这个好不容易才带回山的徒弟。 “师尊,您也认为,是弟子的错吗?” 越无尘不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小景今天的确行错了事。 不仅仅是因为伤害同门师兄弟,还因为同他这个师尊举止过于亲密。 若是不处置小景,恐怕……恐怕还会引起更多的猜忌和流言蜚语。 不管是当初的林景,还是现如今的小景。 身上总是笼罩着“断袖”的名声。 好似头顶的乌云一般,无论如何也散不干净了。 区区一次试炼,越无尘完全没当一回事,输赢都无所谓,只要小景平安无事便好。 可是,小景好似太看重输赢了,为了赢,甚至不惜重伤同门。 越无尘即便再偏宠他,也决计不能容忍。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辩解的。 但他又迟迟不忍心当众处置小景,不忍心看见小景发红的眼睛。 “什么破门规?我看就是欺软怕硬吧!别以为只有秦朝背后有七星阁护着,小景也有!” 林惊鸿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和小景之间的关系。 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他只在乎小景会不会难过。 会不会受委屈,受欺负。 当即丝毫不顾他大哥对他使眼色,上前挡在小景面前,林惊鸿满脸认真,一字一顿地道:“他是我林剑山庄的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林剑山庄!谁敢欺负他,就是欺负到林家的头上!” 此话一出,林墨白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周围也响起了议论声。 甚至有人出声询问:“常轩是你什么人?他背后凭什么站着的是林剑山庄?” 此话一出,林墨白赶紧呵斥道:“惊鸿!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林惊鸿知道小景不愿意承认是他二哥。 也不敢当众逼迫小景承认,索性便道:“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曾经从邪道罗素玄的手中救过我!” “他同罗素玄之间,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常轩和罗素玄之间,不是你们说的那般不堪!” 立马就有人问了:“那当初拜师大典,他当众袒护罗素玄,同罗素玄离开,又怎么说?” “那是因为罗素玄也救过小景!”林惊鸿沉声道,“小景性格单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他事后不也回来请罪了?一罪不二罚,不是你们道宗的规矩么?何必还要旧账重翻?” “走,这地方我们不待了,你随我回家去!” 林惊鸿一手拉着小景,作势要将人带走。 立马有几十个道士围了上来,不许他们离开。 事情闹成这样,已经很难看了。 林墨白自然恨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能硬着头皮替小景求情道:“越宗主,惊鸿说得是,许是秦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惹了小景如此失常。如若不然,等人醒来,再做定夺也不迟?” “何必那么麻烦?还等人醒?那在他醒之前,难道就一直让小景跪着?” 林惊鸿可是知道的,道宗动不动就拿门规压人,从前就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罚他二哥跪长阶,守长夜。 眼下哪里舍得让小景受这种委屈。 当即二话不说,林惊鸿大步流星地走至了秦朝面前,不顾旁边的弟子阻拦,一脚踩在了他的腿上,呵斥道:“醒醒!快给我醒醒!” 林墨白见旁边的长老要出声训斥,遂抢先一步,假模假样地训斥道:“惊鸿,不得无礼。” 秦朝被生生踩醒了,醒来后,又看见了林惊鸿。 当即气得咬牙切齿道:“林剑山庄的少主,竟然这般狂妄自大,待我回了七星阁,必定要同我父亲说明真相!此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去吧,等令尊大人来了,我也正好同他说道说道,七星阁是怎么开宗建派的!”林惊鸿的脾气一向不好,嚣张惯了,做事从来不计后果,这次也不例外。 根本不顾及什么身份体统乱七八糟的,一心一意就是不能让小景受了委屈。 当即就厉声呵斥道:“说!你对小景都说了什么!” 秦朝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我受了伤,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不应该处置小师兄?” “你放屁!小景是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多了,若不是你说了什么,他绝对不会如此失常!” 林惊鸿道,他心想,即便错在小景,那也不能让小景认了,否则小景之后在道宗就抬不起头了。 可偏偏秦朝的嘴硬得很,根本逼问不出来。 林惊鸿刚要继续逼问,便听小景道:“够了。” “小景?” “我说,够了,不要再继续争执不休了,此事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来结束。” 小景攥紧拳头,面对着越无尘缓缓跪下,缓缓道,“师尊,是弟子错了。” 越无尘听罢,转身看向了小景,略一思忖,才道:“只这一句话么?” 小景:“师尊,他羞辱我,我一时气不过,所以才……” “即便如此,上有门规,还有师长在此,何须你亲自动手?”一个长老从旁道,“你眼里可还有门规和师长们了?” “因几句口角争论,便出手重伤同门,如此暴戾恣睢,并不适合当道宗的弟子。”另一个长老道。 “谁想当什么破道士了?不当就不当!谁愿意当,谁就当罢!” 林惊鸿才不想看见小景受这份闲气,当即拉着他就要走。 可拉了几下根本拉不动小景,他就急了,低声道:“走吧,小景,算我求你了,跟我回林剑山庄好不好?我真的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对天发誓,小景,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小景置若罔闻,攥紧了拳头,缓缓呼了口气。 原本他以为,他说出了真相,就能得到宽宥。 可是并没有。 既然如此,他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到头来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憋着股劲儿,就想看看越无尘要怎么处置他。 就想知道,越无尘在大局面前,到底是顾他,还是顾全大局。 许久之后,越无尘才开口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如何,你对同门师兄弟动了杀念,便是你的错。” 只这一句话,小景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终究是比不得门规的,比不得宗主的威望,比不得很多很多东西。 在大局面前,师尊还是舍弃了他。 就和方才一样的,再一次毫不留情就把他推开了。 小景也没说什么。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只是好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趁乱把秦朝的舌头割掉。 既然注定最后受罚的是自己,索性就把罪名坐实了才是啊。 “这不公平!凭什么只罚小景一个人?凭什么?”林惊鸿怒道,“当时,如果不是断情护主,小景现在已经被秦朝一剑捅个对穿了!” “你们不都看见了吗?不也看见了吗?” 林惊鸿的目光环顾一圈,又落在了沉默不语的林墨白身上,他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大哥,帮小景说句话啊!” 林墨白沉声道:“这是道宗的门中之事,林剑山庄不好随意插手。” 林惊鸿:“不是随意插手,我们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插手的!大哥,他是小景啊,他是小景!” “无论他是什么景,越宗主才是他的师尊,既然越宗主都如此说了,那就照越宗主的意思处置便是了。” 林墨白心道,越无尘比他在意小景更甚,如果连越无尘都觉得小景该罚,那小景也不委屈的。 罚一罚小景也好,让他长长记性,以后行事便不会这般莽撞了。 “不行,我不答应!” 林惊鸿又去拉小景的手腕,满脸恳切地道,“你跟我走!” “林公子,多谢你为我求情,但我既然已经拜入了道宗,便是道宗的弟子了。此生绝不背弃师门,背弃师尊。” 小景将手腕抽了回来,垂着浓黑的长睫,一字一顿道:“弟子认罚。” “好,罚你去后山跪长阶,守长夜,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向为师请罪。”越无尘如此道。 小景拱手应了声“是”,而后也没再去看别人了。 自己一个人就往后山走去。 才走几步,气血一阵翻涌,鲜血顺着齿缝溢了出来。 他害怕被人看见,赶紧抬手擦掉了。 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并没有什么的。 就是跪一跪而已,他还把秦朝踢得吐血了呢。 值得了。 “至于你……”越无尘缓缓把目光从小景身上移开,又落在了秦朝的身上,冷漠无比地道,“道宗不收品性不端之人,即日起,逐你出山,终身不得回返!” 秦朝听罢,当即面如白纸。 他要是真这么被逐出山去,不仅回去要受族中惩罚,父兄训斥,还在修真界再难立足了。 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开来,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的。 被道宗逐出门的弟子,今后又有哪个宗门敢收? 还会沦为修真界的笑柄。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秦朝赶紧跪地求饶道:“宗主!弟子知错了,弟子不该出言挑衅小师兄,弟子真的知道错了,求宗主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再也不敢犯了!” 越无尘冷漠道:“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错便是错。” “宗主,弟子真心知错了,宗主,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吧,宗主!” 玄真长老见状,便同左右的弟子道:“拉下去吧,即刻便赶下山去,将他的东西收拾收拾,一起丢下山。” “还有你这把破剑!” 林惊鸿一脚将剑踢了过去,余怒未消地道:“你给我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 哐当一声,剑刃摔在了地上。 秦朝愣了愣,这柄剑是他百般央求,求了好久,才从父亲手里借来一用的。 原本是想以此剑来助他赢得试炼,顺利拜在越无尘座下。 眼下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与其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被家族视为耻辱,不如一死了之。 蓦然,秦朝一把抓起剑刃,直接自刎,血溅当场。 事情发生的太快,纵然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朝倒在了血泊中,剑刃铮的一下砸落在地。 “通知七星阁派人收尸,若有异议,稍后再议。” 越无尘如此道,飞身就离开了道场。 “自作孽不可活!”林惊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林墨白拦道:“你要去哪里?” “去找小景。” “不许去!还嫌事情不够乱,闹得不够难看?”林墨白压低声道,“即便要看,也稍晚一些,等天黑无人了再去。现在去,岂不是落人口实?” 林惊鸿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暂且忍了忍。 “我与令弟远道而来,还有些正事要同越宗主商议,既然越宗主眼下不甚方便,不知可否容我等在无极道宗借宿几晚?”林墨白同玄真长老道。 玄真长老自然没什么可不答应的,便吩咐弟子们下去收拾几间客房出来。 小景独自来到后山,默默挑了个台阶,把碎石头碎草,往旁边掸了掸,然后便掀开衣袍跪了下去。 周围寂静无人,唯有几声鸟鸣,以及簌簌的风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小景没吭声,暗暗攥紧了拳头。 一直到脚步声距离他非常之近后,来人才开口道:“小景,你现在可知错么?” 小景摇头道:“弟子不知。” 越无尘道:“你都在此地跪着了,还不知道错在何处么?” “弟子不知。”小景狠狠抿了抿唇,又低声道,“那个人羞辱我母亲,说我母亲是……是歌姬,还说……说别人花钱买我母亲就能玩一晚,还说我是个野|种,说我的父亲是个嫖|客,所以我才……” 越无尘就猜到会是这样,否则以小景的脾气,不可能无缘无故那般失态的。 可无论如何,小景都不该失手重伤同门师兄弟的。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容置辩,门规在上,对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越无尘已经对小景从轻再从轻处置了。 眼下只是想让小景认个错,象征性训斥几句,这事便算过去了。 一次小小的试炼而已,输赢有什么重要的。 “可你明明有其他的选择,等事后,你告诉为师,或者是你大师兄,自然会依照门规处置秦朝的。可你当众重伤他,就是你的过失了。” 小景心道,说来说去,还是在指责他出手伤人。 方才他鼓足了勇气,才告诉师尊实情的。 他都没有告诉别人,只告诉师尊一个人了。 如果这里是陈家村,师尊还是陈玉龙,那么不管小景说或者不说,陈玉龙都会站在小景身边的。 可是,这里偏偏是无极道宗。 面前的人是他的师尊越无尘,而不是陈家村那个道士哥哥陈玉龙。 师尊依旧觉得是他的错。 还非逼着他认错。 在所谓的大局面前,师尊还是选择顾全大局,无视他的艰辛和委屈。 小景那么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小废物。 废寝忘食的修炼,不分昼夜的修炼。 为了练好御剑,他都不知道从半空中摔下过多少次。 为了画好符咒,他的右手都颤抖到握不住筷子。 连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些心法口诀。 为的就是证明给师尊看,他不比林景差。 可是在师尊眼里,林景就是比他重要的。 林景可以做的事情,他就不可以做。 小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即便杀了他,他还是不觉得做错了。 “弟子无错,师尊问一百遍,一千遍,弟子还是无错!” 越无尘蹙眉,耐着性子又道:“若山中的弟子,人人都如你一般,视门规如无物,那道宗岂不是成了一盘散沙?日后如何服众?” “那好,便当这事是弟子错了,但还有一件事,弟子不明白!” 小景昂起头,毫无避讳地直视着越无尘,他道:“为什么要推开我?” 越无尘道:“本座是师,你是徒。” “不对!这不对的!明明私底下,我和师尊就是搂搂抱抱的,为什么在外人面前就不行了?” 小景就不懂了,他和越无尘同床共枕过,私底下又很亲密地搂抱,师尊也会抓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练剑。 为什么在外人面前就不行了呢? 为什么师徒之间,要有这种界限? 如果有的话,那么林景都可以,为什么他就不行? “师尊,弟子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训斥弟子,说弟子以下犯上了。” 小景追问道。 越无尘不知道该怎么同小景解释这种问题。 也不好解释什么是断袖。 断袖到底又意味着什么。 又为什么徒弟和师尊之间不能搂搂抱抱。 这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凡师徒之间,不论男女绝不可以超出界限,否定必定受玄门百家指摘,恶名遗臭万年,为世人所不容。 越无尘深呼口气,缓缓道:“为师是你父亲一样的人,你又岂能同为师之间,有过分亲密的举动?” “可笑,真是可笑,师尊是我父亲一样的人,是我父亲,哈哈哈,师尊是我父亲。” 小景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种说辞实在太可笑了。 简直太可笑了。 心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笼罩,浸泡在苦水里一般,又酸又涩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酸楚感,渐渐就逼红了小景的眼眶。 “你在此好好跪着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便去寻为师……小景!唔……” 越无尘的话音陡然尖锐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景不知为何,霍然从地上窜了起来。 踮起脚尖搂住了越无尘的脖颈,昂着头献上了自己的双唇。 毫无任何界限感,没有任何分寸,也没有任何预兆,直接就吻了上去。 越无尘浑身僵硬无比,短暂性的耳边嗡嗡作响。 心脏猛然骤缩,甚至都忘记要将小景推开了。 徒儿的唇是那样柔软温热,有一种很诡异的力量,吸引着越无尘一步一步地沦陷下去。 明明知道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小景好像是上天派来考验越无尘道心稳不稳的。 两臂死死环住了他的脖颈,毫无任何技巧可言地研磨着越无尘的唇…… 恰恰是这一幕,刚好被偷偷溜过来探望小景的林惊鸿亲眼撞见了。 他先是瞳孔剧烈颤动,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冲上心头。 愤怒之下,作势要冲过去将两人推开。 可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止步不前了。 宛如平地一声雷,骤响在林惊鸿耳边,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 好半天才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跑。 一直跑到摔倒在地,冷汗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第70章 本座与你之间此生绝无可能 林惊鸿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小景真的是个断袖! 原来, 小景和越无尘之间,也这般不清不楚! 小景年纪小,不懂事便罢了, 越无尘为人师表,竟然也这般胆大妄为! 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就以小景现如今的名声,以及越无尘在修真界的威望。 届时, 仙门百家声势浩大地讨伐, 必定会认定是小景行事放|荡,勾引了自己的师尊! 不能,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绝对不能! 林惊鸿冷汗潸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刻,对于断袖的恶意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抵得过小景。 断袖又如何, 龙阳之好又如何? 他就是要保住小景, 哪怕与仙门百家为敌,也在所不惜! “惊鸿?” 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沈清源提着灯笼, 快走几步靠近。 火光一照,果然见跌跪在地的人,正是林惊鸿。 “快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清源赶紧伸手将人搀扶起来。 看着林惊鸿面色惨白, 满脸冷汗的样子, 眉头都忍不住蹙了起来。 “惊鸿,是不是小景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你才……” 林惊鸿惊魂未定, 摇了摇头。 “小景并无恶意, 若是他说了什么, 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我代他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沈清源看着林惊鸿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误以为是小景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第一反应便是,不想让林惊鸿回去同他大哥乱说。 原本林墨白同小景之间,关系紧张。 若是再从中生了什么事端,只怕爱弟弟如命的林墨白,会对小景做出什么事情来。 “小景就是没长大的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什么恶意的。” 顿了顿,沈清源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性子太执拗了,比当初的林景还要执拗,这事说起来是秦朝的过失,不应该如此羞辱小景,但门规毕竟是门规,师尊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过分袒护小景。” “眼下,秦朝不仅被逐出师门,还畏罪自刎而死,小景心里,应当会好受一些了。” 林惊鸿摇头道:“小景很记仇的。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记仇也好,说明他知道生气了,远比从前木头一样,没心没肺,要好许多。”沈清源反而不觉得小景记仇不对,甚至笑了笑,“他其实还是孩子脾气。” “那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看看小景了。” 林惊鸿听罢,赶紧拉着沈清源的手腕,苍白着脸道:“沈师兄,我……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你怎么了?何处不舒服?”沈清源上下打量了林惊鸿一遭,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林惊鸿不肯让沈清源撞破小景和越无尘之间的情|事。 并且暗暗揣测,若是沈清源撞破了,以他的性格,只怕会认为是小景的错。 如此一来,小景又得受委屈了。 “就是突然之间,头很晕,沈师兄,劳烦你把我送回去吧,我是背着我大哥,偷偷过来探望小景的,如果我大哥知道我偷跑出来,不会饶了我的。” “可是……” 沈清源有些犹豫,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无人了,他立马就过来了。 生怕小景一个人跪长阶会害怕。他担心小景会委屈到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还担心小景没吃晚饭,肚子会饿。 便偷偷拿了两个馒头,藏在怀中,打算拿给小景吃。 原本受罚的弟子是不允许吃东西的,但沈清源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沈师兄,我真的走不动了,劳烦你把我送回去,沈师兄。” 林惊鸿死死抓着沈清源的手腕,不肯松手。 沈清源到底是顾念着他的,毕竟这是林景的弟弟。 见林惊鸿好像真的很难受,遂点头道:“那好,我先将你送回去,再调头回来看望小景。” 而另一头,小景鬼使神差一般,搂着越无尘的脖颈,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很快又被越无尘推了出去。 越无尘恼羞成怒,厉声呵斥道:“放肆!本座是你的师尊,你岂敢如此?” “不能的这样的吗?”小景抬头,抚摸着自己肿起来的唇瓣,似哭似笑地道,“为什么就不能?师尊不喜欢弟子这样么?” “放肆!” 越无尘高高地扬起手来,作势要教训徒弟。 可看着小景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是不忍心打下去的。 狠狠一甩衣袖,越无尘背过身去,冷声道:“你就仗着为师偏宠你,越来越无法无天!本座今夜就告诉你,本座是师,你的徒!今生今世,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他这话说出来,与其说是讲给小景听的。 更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 小景六识不全,根本不懂什么情爱,只怕会对他如此,是同罗素玄那里学来的。 可越无尘今年好大的年龄了,只比林景父亲的年龄小两岁而已! 一把年纪了,怎么可以这般不知廉耻,这般堕|落,居然去勾引自己的徒弟? 小景不懂事,难道他还不懂事吗? 越无尘恼恨自己,为什么不及时推开小景,反而……反而还沉浸其中。 甚至……甚至很享受! 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欢愉感! 他享受其中,无法自拔,沉浸在徒弟给他编织的温柔乡中,泥足深陷。 这简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居然会对自己的徒弟,存在那种龌|蹉不堪的想法! 他居然会想要和徒弟之间,有过分亲密的举动! 这不是小景的错,是他,是他越无尘的错! 是他不知廉耻,道心不稳,六根不净,枉为人师! 他真是枉为人师! 越无尘怒极之下,气血一阵翻涌,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身体也晃动了一下,站得不是那么稳当了。 小景微微一愣,随即下意识上前想要搀扶越无尘。 哪知却被越无尘无情地推开了。 越无尘冷冷道:“本座念你年幼无知,便不与你计较了,你别跪了,回去闭门反省,今夜之事,只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语罢,竟然看都不看小景一眼,飞身离去。 小景站在原地,晚风一吹,面颊上的温度,渐渐散去。 唇齿间还残留着师尊的气味。 他一个人站了良久,良久。 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月亮。 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 待回到寝殿时,正好遇见了敏言。 敏言显得十分吃惊,忙拉过小景,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儿道:“小师兄,宗主罚你跪长阶,守长夜,你怎么回来了!?” 小景失魂落魄地道:“是师尊让我回来闭门反省。”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偷偷跑回来的。”敏言呼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又道,“小师兄,今日让你受委屈了,宗主已经将秦朝逐出师门了,那个秦朝不肯走,还畏罪自刎了。小师兄闭门不出也好,省得七星阁的人过来,找小师兄的麻烦。” 小景一听此话,猛然抬起头来,惊问:“不是只罚了我一个人吗?” 敏言道:“怎么可能呢?都罚了,罚小师兄比较轻,罚秦朝很重。对了,这次试炼的成绩也没有作废,已经贴出红榜了,小师兄是这次试炼的第一名。按照门规的话,试炼第一名,就有资格挑一个弟子教导。” “也就是说,小师兄可以当其他弟子的主教师兄了,恭喜小师兄了。” 小景浑浑噩噩的,根本没继续听敏言说下去。 满脑子都是,原来师尊并没有无视他的委屈。 并没有只罚他一个人。 只是碍于门规,碍于宗主的身份,所以不得不当众处置他。 想清楚这点后,小景隐隐有些后悔,此前对越无尘做出那样的事情。 还气得师尊吐血了。 可见师尊是真的非常生气。 即便如此,师尊也没有动他一根手指。 等敏言离开后,小景忍不住又悄悄溜了出去。 趁夜来到了师尊的寝殿。 他像个夜猫子一样,在门外徘徊,见殿里莹莹一点火光,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如果敲门了,见到师尊又应该说点什么。 犹豫了很久,小景还是离开了,可却在路过一处偏僻的大殿时,见里面依稀有些火光。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大殿里应该摆放的是祖师爷的灵牌,以及无极道宗历任宗主的灵位。 小景抬头,看见殿顶悬挂着的门楣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知剑堂。 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看看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在里面。 悄无声息地凑近门边,透过一丝门缝。 小景看见一道玄色的背影,正跪在蒲团上,手里转着念珠。面前高台上,摆放着存放祖师爷灵牌的神龛。 外观好像一个漂亮精巧的小阁子。 这么晚了,越无尘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说起来也可笑,明明越无尘罚小景跪长阶守长阶,最终却是他自己心绪不宁,跑到祖师爷的神龛面前长跪。 小景没有出声打扰,看了片刻,便默默离开了。 整个人显得非常失魂落魄。 无心安睡,索性便要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练剑。 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后山深处,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等小景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一座荒山上。 此地荒凉得很,头顶隐隐还有乌鸦掠过,周围一点光亮都没有。 到处黑漆漆的。 小景二指夹着一张明火符,试图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火光一亮,入目却是一座孤坟。 不知道是谁的坟,居然孤零零地葬在了此地。 小景无心叨扰孤坟的主人,拱手拜了三拜,以示请罪。 而后转身欲走,谁料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山风。 将他指间的明火符吹飞了。 宛如流萤一般划过夜空,噗嗤落在了孤坟前。 小景担心会引起山火,赶紧上前要捡起明火符。 却意外瞥见,坟前立的石碑上,竟然刻有一行字。 ——爱徒林照影之墓。 林照影,林照影,好熟悉的名字。 小景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林照影是谁。 只是见到林这个姓氏,第一反应便是,会不会同林剑山庄有关系。 忍不住就抬手,抚摸着石碑上的字迹。 顿时胸膛里又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小景站在孤坟边好一会儿,直到天快亮了,才默默离开了。 回到寝殿时,沈清源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肩头还沾了许多露水。 连头发也微微濡湿。 见到小景回来了,沈清源赶紧迎了上来,抓着他的手腕道:“你去了哪里?是师尊把你叫过去责罚了吗?小景?有没有哪里受伤?你的嘴唇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血?是师尊责打你了么?” 沈清源心疼地想帮小景擦血,可又猛然意识到,这并不合适的。 抬起的手便僵硬在了半空中。 小景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受伤,我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 “不说这个了,你跟我进来。” 沈清源拉着小景推开房门,将人摁在床边坐着。 直接单膝跪地,捋起了小景的两边裤腿,一直挽过了膝盖。 果然看见两个膝盖都肿得老高了,看起来还有些青紫。 “你忍忍,好在没破皮,这种药膏特别好,消肿止痛的,抹上去便不疼了。” 沈清源从怀里掏出伤药,打开塞子,抠出一大块药膏,在手心里搓了搓。 而后再小心翼翼地敷在小景的膝盖上。 他动作特别轻柔,生怕弄疼了小景。 可小景还是哭了。 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又为什么要哭。 就是觉得好难过,好痛苦,也很委屈。 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委屈什么。 越说不出来,越是让他感到很痛苦。 “小景,是师兄手太重了么?你……你别哭了,师兄帮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痛了。” 沈清源赶紧帮小景吹了吹膝盖,让药干得快一些。 抬头见小景仍旧在哭。 哭得悄无声息的,很安静很安静。 看起来非常可怜。 沈清源觉得小景非常可怜,忍不住想将人抱在怀里安抚。 可又知道这并不合适。 他只能从旁安慰道:“不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是不是师尊训斥你了?是师尊罚你了么?” 小景摇了摇头,死死咬着牙齿,一个字都不吭。 “小景听话,不哭了,这次的确让你受委屈了,师兄知道,是你受委屈了。往后再有人羞辱你,你就告诉师兄,师兄一定不会放过他!” 其实,如果秦朝羞辱的是小景自己,小景反而不会生气的。 他知道毁誉只在一瞬之间,根本由不得他作出选择。 小景不能容忍的是别人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母亲。 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什么委屈都可以打落牙齿吞下去。 可唯独不能容忍,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的母亲。 “师兄,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师尊没有训斥我,只是罚我闭门反省。” “你这样子,师兄不放心,不如这样,我去求师尊,让师尊也罚我关禁闭,有师兄陪着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好不好?” 沈清源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哄他,从旁温声细语地说:“其实受罚并不丢人的,又不是别人罚的,师尊可不是别人,师尊就跟我们的父亲是一样的。父亲罚你,你能生气么?” 小景冷硬道:“我没有父亲!” “好,咱们不提这个了,你肚子饿不饿?师兄给你藏了两个馒头。” 沈清源从怀里把馒头掏了出来,还有些温热,递过去给了小景。 “吃吧,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小景点头,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开始啃了起来。 沈清源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索性又道:“其实,我小时候,很顽劣不驯,经常被罚。” 小景眨巴眨巴眼泪,面露疑惑地道:“不可能的吧,师兄看起来不像是个顽劣不驯的人。” 沈清源笑道:“我出生于天潢贵胄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说是在锦绣堆里打滚也不为过。 我上有一个兄长,下有一个小我很多岁的妹妹。既不用世袭父亲的藩位,也不用像女儿家一般,自幼就要学女红之类的。 爹娘对我只有宠爱,不曾有过苛责。兄长知晓我不会世袭藩位,对我只有兄宠,没有忌惮。 原本我以为,自己会一直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后来,发生战乱,我全家都死在了那场战乱中。” 小景啃馒头的动作一顿,他问:“师兄没想过要报仇么?” “报仇……呵呵,报什么仇,我父兄教导我,要做一个忠义之人,长大后要保家卫国,教我的是君臣之道。” 小景:“什么是君臣之道?” 沈清源解释道:“所谓君臣之道,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不懂。” “……那换句话说就是,师尊要徒弟死,徒弟就必须得死。你现在明白了么?” 小景没吭声,继续啃馒头。 “无法报仇,因为我不能违背父兄的遗志,可我又无法释怀亲人们的惨死。索性就遁入空门,想要斩断红尘。” 说到此处,沈清源还苦笑了一声,“我也算是与道法有缘吧,自幼资质不错。但我又被娇宠坏了,根本过不惯贫贱的生活。” “就因为守不住道观的清规戒律,我三天两头就被罚。冬天外头下着大雪,我都是直接跪在雪地里的。” “啊?”小景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摇头道,“你骗我的吧?” “我骗你做什么?积雪很厚,风刀霜剑让人难以忍受。那时我脾气也很执拗,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死都不肯认错。所以也吃了不少苦头。 有一回啊,我也因为一些口角,同道观中的弟子打斗。” “那谁赢了?”小景的关注点在这里。 “自然是我赢了,”沈清源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也因此受罚了。老师父让我跪在外面,当着整个道观弟子的面,用这么长——” 他伸开两只手臂,给小景比划了一下。 “足有两根手指粗的藤条责罚我,把我背后的皮肉都打烂完了,我都没有求饶。” 小景还是不太相信,觉得沈清源肯定是逗他的,哪有这么吓人。 但还是忍不住问他:“那最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我当时脾气很硬,撑了好久,还是没撑住,我就想啊,我不能死扛了,我得求饶,我得服软,我得活下去。但我又不肯如此那般低声下气地服软。” 小景:“所以?” “所以,我就想着,要不然主动关心一下老师父,我就问他,晚上吃饭了没有。结果老师父误会了,下手更重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小景听懂了,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好,但他还是被逗笑了。 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道:“哈哈哈,师兄,你也有犯傻的时候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清源见他终于笑了,便赶紧道:“笑了是吧?那好,笑了就不许再哭了。” 小景这才敛眸,两个馒头下肚了,吃饱了,被逗笑了,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他挺真诚地说:“师兄,谢谢你,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当初刺我那一剑的。那太痛了,我忘不了。” 沈清源道:“好,那你就一直记着,记一辈子。” 这样的话,小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 恨他也好,只要心里能一直记着他,哪怕是恨他,怨他,怎么样都好。 外头的天色也渐渐亮了,沈清源不好在此逗留太久,便要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他还是放心不下小景。 担心自己一走,小景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是又掉眼泪怎么办。 “小景,师兄尽量抽时间过来看你。你的修为增进得很快,恐怕再过几年,师兄也不是你的对手了,但是,凡事不要太急于求成,否则容易伤到你自己。” 小景当然知道,所以他修炼时都很小心,不敢太过急切的。 “这个……”沈清源犹豫了许久,才将一支道簪拿了出来,“可以请你收下么?” 这是林景的道簪,也是属于小景的。 应该物归原主了。 小景定定地望着递过来的这支道簪,隐隐察觉到,这应该是林景的东西。 再一次的,小景拒绝了:“我不想要。” “就当师兄请求你,也不肯收么?” “嗯,我不想要。” 沈清源也没再坚持,转而又拿出了一串赤红色的念珠,他道:“这个是我前阵子亲手雕刻的,一共七十二颗珠子,全部打磨光滑了,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小景愣了愣,顺着沈清源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看见一颗念珠上,并排雕刻了两个小小的字:常轩。 刻的是常轩,不是什么林景,也不是小景。 只是常轩。 “送给你,往后你心烦意乱时,就转一转念珠,便会静心许多。”顿了顿,沈清源好像有点担心小景不收,直接就抓过他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套了上去。 然后转身就快步离去,一点不给小景拒绝的机会。 小景抬手看着手腕上的念珠,心里暗暗想着。 如果当初和沈清源的初见,不是那么的不堪,那该有多好。 也许,他能和沈清源好好相处的。 关禁闭也不全然都是坏事儿。 最起码没人过来打搅,小景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了。 他最近发现,自己修为蹭蹭蹭往上涨的同时,六识也在慢慢恢复。 譬如说,他从前反应迟钝,很长时间都在发呆。 现在反应很灵敏,相距百丈外的一草一木都能看得见。 甚至能看见很细微的东西,譬如地上的小蚂蚁窝,能看清楚得看见里面的每一只蚂蚁都在搬运什么食物。 甚至能嗅到从前嗅不到的气味,尝到从前尝不出来的滋味,听见从前听不见的声音。 整个人很轻盈,好似身上不染半分红尘,洁净得好似泡在了深山老林中的泉眼一般。 但也有令他感到苦恼的事情,小景发现,自己渐渐也明白了爱恨嗔痴是什么意思。 像个普通人一样,会生气,会难过,能哭会笑。 小景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他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他坚信,峰回路转,否极泰来,一个人不可能倒霉到喝口凉水都塞牙。 即便他一直那么倒霉,也可以苦中作乐,相信总有一天,头顶的乌云会彻底散开。 小景被关禁闭后,也就意味着林家兄弟不能缠他了。 隔着一扇房门,林惊鸿就站在外头,跟叫魂儿一样地轻唤小景的名字。 小景一开始在打坐,遂没理他,后来被喊得次数多了,想起此前林惊鸿对他的维护。 便也没像从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景会轻轻“嗯”一声,问他有什么事情。 林惊鸿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也有些发颤,可能是不太习惯小景对他这般平易近人。 踌躇了好久,他才说:“我从家里给你带了很多很多礼物,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也从来不跟我说,所以,我挑些贵重的,稀奇的,对你应该有点用的东西送来了。” 小景:“哦,那多谢林公子了。” 林惊鸿不想担他这一声谢,私底下跟小景独处时,他有些局促不安,像个孩子一样揪着衣袖。 “小景,我很想你,很想见你一面,我可以进去看看你吗?就一小会儿,看你几眼,我立马走,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我保证!” 小景道:“抱歉,我被罚关禁闭,按照门规是不允许有人私见我的。更何况——” 顿了顿,他才又道:“你并不是道宗的弟子,那便更不合门规了。” “那好,我不进去了。” 林惊鸿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小景,不要跟自己的师尊有太过亲密的举动。 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小景拉回正途。 更加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越无尘放过小景,不要再对小景作出那般有辱门风,不知廉耻之事了。 可又怕话说出口,秘密就彻底守不住了,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若是不说,这事又像块大石头一样,死死压在了林惊鸿的心头。 让他坐立难安,夜不能寐。 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越无尘亲|吻小景的画面。 林惊鸿不怪小景,他一点都不怪小景。 只是心里忍不住怨恨越无尘,如此为老不尊,如何枉为人师,枉修正道,居然勾引座下的小徒弟,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如果小景因此受了什么委屈,那么林惊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让越无尘身败名裂。 第71章 师兄想将小景拥入怀中 小景的禁闭, 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过三天越无尘就放他出来了。 从敏言的口中,小景得知,原来七星阁的人上山接回秦朝尸首时, 还疾言厉色,让道宗把小景交出来问罪。 还说了好些难听话,但最后都被越无尘挡了回去,以秦朝违反试炼规则在先,侮辱宗主座下亲传弟子在后, 还拒不认错, 撒谎成性, 品行不端。 道宗原就是看在秦朝年少无知,以及七星阁的颜面,遂才仅仅是将他逐出师门。 乃秦朝自己畏罪自刎了,当时在场有诸多的人证。 总而言之一句话,越无尘铁了心要袒护徒弟, 旁人也无计可施。 敏言说着说着,话锋一转, 又转到林惊鸿身上了。 他道:“小师兄,实话实说,我从前听闻林剑山庄的少主, 脾气火爆, 可我没想到,他脾气那样厉害的, 原本我以为, 七星阁的人说话就足够难听了, 没想到林公子说话, 更加难听。” 小景不知道敏言口中的说话难听, 到底是怎么个难听法,居然让敏言没办法说出口。 只说,林惊鸿为了袒护小景,就差在大殿上,当众就打起来了。 不过好在,七星阁在此事儿上也不占理,又畏惧越无尘,只能带着秦朝的尸体,以及斩霜剑,灰溜溜的离开了。 据说得知此事的七星阁宗主,也就是秦朝的父亲,包括他的兄长,听闻林家兄弟在道宗作客,便不肯亲自前来,只是派了个长老,以及几个弟子罢了。 可见林惊鸿此前说的话,也不全然都是信口胡言,以此羞辱秦朝的。 反正无论如何,小景解禁了。 又能出门了。 依着门规,小景解禁后,应该前去向越无尘请罪认错。 可越无尘也许还在生那天晚上的气,昨夜便闭关去了,还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打搅。 也没说要闭关多久。 如此,小景便见不到越无尘了。 不久后,林墨白过来一趟,言辞之间温和了许多。 先是关切了小景一番,问他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还疼不疼,最近在道宗过得好不好,吃的习不习惯,诸如此类问了好大一堆。 小景听得极其不耐烦,又碍于来者是客,不好因为这种事情,再被旁人误以为他“粗野无礼”。 遂只能随口敷衍了几句,之后便下逐客令,说他要闭门修炼了。 林墨白略一思忖,便将从林剑山庄带来的一块暖玉推了过去,温声细语地道:“这次我带着惊鸿来此,便是特意过来探望你的。惊鸿给你挑了好些礼物,听说都被你拒绝了。这块是我几年前,意外寻来的宝物,佩戴在身上有助于你修炼,防止你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你收下吧。” 小景道:“多谢林家主的好意,既然这玉佩如此这般贵重,我岂能收下。还请林家主拿回去吧。” “送你,再贵重也值,我知你我之间,还存在许多误会,但是小景,我是真心实意,想把你当成和惊鸿一样的弟弟照顾。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么?不试一试,你又怎知我待你并非真心?” 林墨白如此道,态度那是相当的诚恳,同此前疾言厉色的模样判若两人。 明明此前,他还对小景要打要骂的。 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对待林墨白这种诡异的转变,小景也不想像条哈巴狗一样,谁对他招招手,他就得凑过去摇尾巴。 便理所应当地认为,林墨白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景毫不留情地道:“算了吧,林家主,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你们揉圆捏扁的常轩了。你这些话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林墨白听罢,竟然罕见的没有生气,他急需把小景好言相劝,哄骗回林剑山庄,再抽取小景的一丝精窍。 在无极道宗不好下手,恐被越无尘阻拦。 而且,这其中还要准备好些东西,不是一日两日便能筹备好的。 惊鸿的手臂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恐怕往后再难恢复当初的修为了。 林墨白出于这种想法,自然不好对小景太过疾言厉色,只能哄骗着说:“从前是我不对,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但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小景能信这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忍不住露出了嘲弄的笑意来,他说:“我此前为了保护罗素玄,出手重伤了林家十二个门生的事儿,林家主忘了?” 这自然是没忘的。 原本林墨白还想着,不管怎么样,不能再如此这般纵容小景。 必须得将人绑回林家,按跪在祠堂里,当着林家列祖列宗,以及父亲的灵位面前。 取出林家的刑鞭,打小景一十二鞭。 但林墨白也知道,小景肯定受不住,遂想着吓唬吓唬小景便是了。 也不想动真格。 现如今听小景如此说,很明显就是在挑衅,林墨白的怒火又开始往外翻涌。 但又只能隐忍着,暂且不发作。 林墨白好言相劝道:“小景,这次试炼之事,虽然越无尘明面上对你多加袒护,但山中的长老,还是对你多有微词,只怕要趁你师尊闭关时,会追究你的罪责,不如你先同我回林剑山庄躲一阵子,待你师尊出关,你再回来,如何?”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问心无愧,又何必东躲西藏,倒更加惹人误会。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林家主先回去吧。” 小景不想继续再聊下去了。 二人也再一次不欢而散。 林墨白气恼不已,还偏偏不好发作。 离开之后,便回到了客房,正好看见林惊鸿在指挥着门生们,将带来的礼物收起来,准备再带回去。 林墨白便道:“别忙活了,你先进来,大哥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林惊鸿应了一声,进门才一落座,便问道:“怎么样?小景收了大哥的礼物没有?” “没有,他执拗得很,不收便不收吧,随他去了。”林墨白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了弟弟,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弟弟的断臂上,立马深沉了许多,“惊鸿,你这断臂……” “无妨,现如今这样也挺好,因为这条手臂是当初小景扯下来的,现如今小景偶尔看见我缺了条手臂,还会因此对我语气好一些,可见,断臂也不全然都是坏处。” 林惊鸿甚无所谓地道,反正本来这条手臂就断了,小景扯下的,只是一条假手臂。 算不得什么,若是因此还能收获小景的几分怜悯,那么一切都值得了。 “唉,你总是如此的。行事莽撞,从来不计较后果,若是父亲和姨娘在天有灵,应该要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了。” 林墨白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两个弟弟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对了,惊鸿,再过几次就是姨娘的祭日了,无论如何,小景应该回林家祭拜姨娘,但小景同我之间,多有误会,对我也颇为警惕——不如,你去邀请他来林剑山庄作客?” “那也不能全然怪小景啊,谁让大哥此前,对小景说了那样的话——哼。”林惊鸿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跟大哥回林剑山庄。” 小景觉得林家两兄弟就跟牛皮糖一样,才送走一个,结果没过多久,又来一个。 这让他都没办法专心致志地打坐了。 但碍于林惊鸿此前对他多有维护,小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不耐烦——他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 别人对他的坏,他不会忘,对他的好,他也记得住。 如此,只能硬着头皮同林惊鸿坐在一处闲聊。 果然不出小景所料,两杯茶水下肚,林惊鸿又开始了。 言辞恳切无比,态度极其端正,满脸认真,丝毫没有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反而还有些卑微地,请求小景随他回林剑山庄一趟。 小景估摸着,这是林墨白吩咐他过来的。 心里有些反感,想都不想,再一次拒绝了。他道:“我已经同令兄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随你们回林剑山庄的。” 林惊鸿道:“只是邀请你过去作客而已。哪怕你就是去吃一顿饭,再回来也行的。” 顿了顿,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小景的顾虑,赶紧保证道:“你放心,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的,我大哥都说了,他不会再翻旧账,拿此前的事情出来刁难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眼睛长在前面,我们总得朝着前看。” 小景倒不是觉得林惊鸿会对自己如何,只是不太信任林墨白罢了。 隐隐觉得,林墨白不可能不翻旧账,也不可能突然之间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除非,林墨白心中有鬼。 小景深知,如今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无极道宗了。 即便越无尘碍于门规,不能对他表现得太过亲近,但小景知道,师尊会一直袒护他的。 还有大师兄沈清源——一个能跪下来给小景上药的人,难道还会再翻以前的旧账么? 小景道:“可我就是不想去,怎么,难道你们要把我绑回去不成?” “谁敢绑你,我第一个不同意!”林惊鸿如此道,难免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失落的神情,沉思了片刻,他才低声喃喃自语道,“可是,再过几日,就是我娘的祭日了。” 小景:“……”你娘又不是我娘,你娘的祭日同我有什么关系? “我娘原本是合欢宗的女修,合欢宗的女修,一生都不得同男子相恋。为了同我父亲在一起,我娘就背弃了师门,还怀上了我和二哥。” 林惊鸿缓缓道来,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袖,“当时阿娘和父亲互相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遂彼此认为对方就是一个普通散修,在人间隐姓埋名住了一段时间。没多久,父亲就回了林剑山庄,我阿娘就等啊等,每天都在等,等父亲回来。一直等到她快生产了,父亲都没有回来。” “后来,阿娘就独自一人在人间生下了我和二哥,却不幸被师门的人发现,那些合欢宗的人要杀了我和二哥,再生擒阿娘回去问罪。” “……阿娘当时,才刚刚生产完,元气大伤,体力不支,又怎么可能是师门的对手,被重伤后,抱着两个孩子离开。 眼看着就要被师门追上了,无可奈何之下,她就……就丢下了一个孩子,带着另一个逃跑了。” 小景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林父凉薄寡情,也不在于林惊鸿的阿娘当初有多么艰辛。 他在乎的点是,一对双生子,尚在襁褓中的双生子。 被丢下的是哪一个,被抱走的又是哪一个。 小景攥紧拳头,轻声问:“那被丢下的孩子,是哥哥,还是弟弟?” “是……是哥哥。” 明明心里已经隐隐有答案了。可再听见这话时,小景还是抑制不住地浑身发颤。 从林惊鸿的话里不难听出来,合欢宗的女修们不允许那两个孩子的存在。 因此,一定会杀掉被丢弃下来的那个孩子的。 明明是双生子,一般大的,才刚刚降临这个人间。 为何被抛弃的,就是哥哥呢? 小景不解道:“难道,大的那个,就不是你母亲的孩子吗?” “是我母亲的孩子,但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如果不舍弃一个孩子,那么一个都跑不了。” 林惊鸿的声音听起来发颤,也有些哽咽了,“阿娘她也舍不得。她也很痛苦。可是她真的没办法,要么就丢下一个,要么,就得一起死了。” 小景没吭声,竟然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那怎么不一起死”,但终究还是隐忍住了。 “阿娘带我离开后,已经气息奄奄,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可重伤后的阿娘,不仅修为尽毁,元气大伤,连容貌也毁了。” 说到此处,林惊鸿还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我和二哥的模样不太像,我像母亲多一些,你从我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阿娘她当初有多么明艳动人。” 这点小景不能反驳,林惊鸿的模样的确生得很清俊,当初在南阳初相逢。 林惊鸿背负飞旋的金轮,通体流光璀璨的,掌心也同样悬浮着流光璀璨的短剑,穿着锦衣华服,单脚立在树梢之上。 的确给了小景很大的冲击感,第一反应便是,这是谁家的公子,出门的排场好大。 周围左拥右护,好多门生前呼后拥,尊称他为少主。 就连南阳常家的家主——小景名义上的父亲,也在林惊鸿面前点头哈腰,谄媚奉承,卑躬屈膝。 小景至今为止,也忘不了林惊鸿骂他的一声“丑东西”,也忘不了林惊鸿骂罗素玄“狗|娘养的”。 如今回想起来,更多的还是感慨,造化弄人。 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么不可一世,那么骄傲矜贵,那么桀骜不驯的林惊鸿,此刻就跟小孩子一样,乖乖巧巧地坐在小景面前。 左一句小景你看行不行,右一句小景你看好不好。 满嘴都是小景,眼里心里也全是小景。 小景也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痴痴地看着林惊鸿的面容。 从眉毛,眼睛,鼻子再看到嘴巴,脑海中想象着,林惊鸿的母亲是什么模样。 一定是个很明艳动人的女子,不知性格如何,是不是像林惊鸿这般张扬。 但都无从考究了,小景没办法确认了。 “在往后的日日夜夜中,阿娘一直心心念念着我二哥,听闻二哥被道宗收留了,她好多次想去探望,可又因为同我父亲置气,也因为修为和容貌尽毁,不肯再露面。只能带着我隐姓埋名的生活。日子过得很清贫,阿娘的身体也不好,我也常常被街头其他孩子欺负。” 林惊鸿说起往事时,并不全然都是痛苦,脸上还有些许的笑意,可见幼年的生活虽然很清贫,但能和母亲在一起生活,还是很开心的。 也让他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 “这个长命锁,是阿娘把她的命剑当了,才换来的,这上面是我和二哥的名字。”林惊鸿单手扯开衣领,从衣衫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锁,轻轻拽了下来。 然后放在了小景的面前。 小景原本是不想看的,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拿起来看了。 这个长命锁并不算很大,可能是常年被林惊鸿戴在身边的缘故,表面很有光泽。 上面还刻了几个小字,小景定睛一看,看见上面刻着:照影惊鸿,长命百岁。 这八个大字。 照影,又是照影。 林照影。 和荒山上的那处孤坟边上的石碑,刻的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小景喃喃自语道:“林照影……林照影……” “这是我二哥的名字,也是阿娘给我们取的,取之于,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原来如此,竟然是林景真正的名字。 林惊鸿解释道:“我二哥原本的名字,就是叫林照影,可是,后来拜入道宗后,要起一个道号,越宗主就给他起名为景,取之于,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而我二哥的命剑,叫作净灵。就是林景这个名字反过来的同音。” 小景道:“原来如此。” 这不仅仅是林景的名字由来。 也是当初与罗素玄初见时,罗素玄为他改名字的初衷。 小景隐隐觉得,自己此生恐怕都挣不脱这么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了。 始终逃不脱了。 “小景,你别这么着急地回绝我,这个长命锁,先放在你这里,你可以先想一个晚上,等明天我来时,你再告诉我,要不要跟我回林家看看。” 林惊鸿说道,轻轻地呼了口气,转身便离开了。 小景拿着这个长命锁,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林惊鸿说的那番话,如此耿耿于怀。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因为这区区一个长命锁,就如此的黯然神伤。 可能是自己的阿娘,从来没有送过长命锁,不,不仅仅是长命锁,阿娘除了给他一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给过小景。 哪怕是区区一条红绳,什么都没有。 小景觉得自己的心里好空,手里也空,任凭他如何使劲攥紧拳头,可就是什么也抓不住。 掌灯的时候,沈清源又过来看他了。 这回没带什么馒头,反而带了一对漂亮的小鸟,关在鸟笼里送来的。 这对小鸟很漂亮的,赤红色的鸟嘴,眼周是鹅黄色的绒毛,耳羽呈浅褐色,两扇尾叉状的翅膀,染着一点橙黄色。 沈清源说:“这个叫作红嘴相思鸟,不过人间一般称这种鸟为红豆鸟,就跟鸳鸯是一样的,一定要成双成对的养,否则养不活。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绝食而死的。” 小景捧着鸟笼子,不解地问:“为什么叫红豆鸟?因为鸟嘴是红色的么?” “并非如此的,”沈清源好笑道,站在窗前,阳光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好像渡了一层金光,连面容都显得十分温柔,他笑着解释说,“因为,人间流传着一首诗,你可能没听过,叫作,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因此,便将相思鸟,也称作为红豆鸟。” “原来如此,好美的名字,真好,连鸟都能成双成对的。” “师兄知道你勤勉,但又怕你总憋在山中会闷得慌,最近山下也没什么道观要做法事,师兄也不好随意带你下山。你若是无聊了,就看看红豆鸟,给鸟喂点水和吃食,让它们陪着你。” 沈清源如此道,还将鸟笼子挂在窗户 挂的时候,眉头忽然蹙紧了。 小景问:“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发现,这居然是一对雄鸟,我捉的时候,没注意到,按理说,相思鸟都是成双成对,一雌一雄。倒也奇怪了,算了,放了吧,师兄回头再给你捉。” “师兄,我很喜欢这一对的。” 小景赶紧出声阻拦,下意识抬手摸向鸟笼,恰好摸到了沈清源的手背。 沈清源先是微微一愣,只觉得小景的手很温热,好像暖玉精雕细琢一般,修长又漂亮。 竟然一时间忍不住面庞微微发烫。但为了不让小景察觉到,沈清源故作镇定,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低声道:“好,你喜欢,那就留下来。” 遂把鸟笼子挂在了窗户上,如此小景日日都能看见了。 “对了,小景,我听敏言说,你最近食欲不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景摇头:“我没什么心事,劳烦师兄牵挂了。”他抬头看着鸟笼里的相思鸟。 心道,既然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那么成全两只雄鸟也好。 “那就应该是暑热了,我记得往年差不多这时候,山下的道观会送西瓜来,今年应该还没到季节,你且再等等……不过,你可以先吃这个。” 沈清源就跟变戏法一样,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根山楂糕。 “山楂是清热开胃的,你食欲不振,吃些这个便好了。” 小景哪里是食欲不振,他是吃不惯山中的草根草皮。 但还是出声道谢。 沈清源笑道:“不客气,你若是还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告诉师兄,只要师兄能做到的,就一定帮你办妥当。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师兄会像兄长一样照顾你,保护你。” 小景点头,又道谢。 “其实,你不必同师兄如此客气的。” 沈清源低声道,小景可能不会明白,他能为小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该有多么的开心。 这对相思鸟并不好抓,山中也不允许杀生。 沈清源为了捉到这对小鸟,从黄昏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透,就为了等鸟回窝时,抓一对最漂亮的,送给小景。 他想求的,从来都不是小景的一声谢谢,从来都不是。 他想求的,只是看见小景冲他笑一笑,哪怕是敷衍的笑容也好。 沈清源已经许久没想起林景了,现如今让他牵挂不已的人,是小景,只是小景。 “师兄,你说师尊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就闭关了。”小景还在为此耿耿于怀。 并且认为,就是因为他亲了师尊,才让师尊恼羞成怒,为了躲他,所以才闭关去了。 沈清源不知其中隐情,便宽慰道:“师长们闭关修炼是常有的事情,短则半月就出关了。” “那长则呢?” “长则……若非闭死关,长则三、五年,五、七年就该出关了。” 顿了顿,沈清源又道:“不过对于修真者来说,三、五年的时间,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你不必感到困惑。” 小景:“可凡人的生命,不过只有短短几十年而已。” “的确如此,但只要你肯努力,早晚会修得正果,届时就能跳出生老病死了。” 沈清源又宽慰了他几句,想起自己前面还有些事儿,不好一直在此地耽搁。 虽然很不舍得离开小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同小景在一处。 哪怕小景不理会他,光是能看着小景,沈清源就觉得莫大的满足。 临走前,沈清源忍不住回身看了小景一眼,看着小景站在窗边,微微仰头,望着鸟笼里的相思鸟。 从沈清源的角度望过去,小景的侧颜十分清晰俊朗,露出衣领外的玉颈修长漂亮,喉结并不算太过夸张,精致小巧,还泛起一点绯色。 虽然同记忆里的林景对不上了。 但落在沈清源的眼里心中,好像化不开的浓墨。 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冲过去抱住小景的冲动。 可是,沈清源终究还是将心底翻涌而上的欲|念,隐忍下来了,暗暗告诫自己,不许对小景存在非分之想。 若说,林景是他头顶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那么小景现如今,就好似夜幕中璀璨耀眼的星星。 不像月亮那般清冷,也不似太阳一般火热,安静地兀自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沈清源心里一遍遍地痛骂自己,不知廉耻,六根不净,道心不稳,怎么能对小景产生那种不干不净的欲|念。 小景明明没有对他有任何轻佻的语气,没有任何逾越的举止。 可是…… 沈清源就是想抱他,想一直守着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日比一日旺盛,宛如熊熊烈火,在他的胸膛中燃烧。 几乎要将他烧得神魂俱灭了。 终究还是转身,逃也似的走出了寝殿。 小景应声转身望去,看着沈清源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像一条丧家之犬。 那般狼狈地往外逃窜。 第72章 大哥终究还是选择了惊鸿 夜里, 小景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安眠。 只要眼睛一闭上,脑海中就浮现出林景的身影。 每当他想走过去, 同林景说几句话, 可林景的身影很快就消散开来了。 小景实在睡不着, 鬼使神差一般, 又去了那处孤山。 提着一盏灯笼,宛如鬼魅一般, 站在坟茔边良久。 抬手抚摸着石碑上的字迹。 周围极是荒凉, 到处都是枯枝烂叶。 应当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此祭拜林景了。 坟头都长满了杂草。 小景耐心地把杂草一根一根地清理干净。 之后掏出手帕, 擦拭着石碑上的字迹。 “林照影,你是否也想让我代替你, 回林剑山庄看一看?” 无人回答, 山间的冷风吹卷着落叶,形成了半人高的龙卷风。 好似人的手一般, 卷上了小景的手腕。 小景低声喃喃道:“林照影,你是否想让我代替你, 去祭拜你的亡母?” 无人回答他。 偌大的荒山, 就只有他和坟茔相视无言。 “……你想让我去的, 是不是?” 那龙卷风啪嗒一声散开了, 落得小景满身都是枯叶。 小景抬手捻掉身上的枯叶,既像是对坟茔说的, 也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去吧, 顺着自己的内心, 去做自己觉得是对的事情。” “人生天地之间, 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小景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同师尊说一声的。 可师尊闭关前,吩咐下来,不准任何人去打扰。 也包括了小景。 无可奈何之下,小景只能趁夜又回到了寝殿。 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眼底一片青灰,头皮上的神经都一跳一跳的刺痛。 林惊鸿果真按照约定,一早就过来了,询问小景,要不要同他回林家看看。 可能是为了消除小景的顾虑。 林惊鸿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写了一张保证书,上面笔墨的篇幅不多,写着:我,林惊鸿愿意以生命起誓,只是邀请小景去林剑山庄作客,必定用生命保护他的安全,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景,若有违背誓言,让我天诛地灭,不得而死! 还当着小景的面,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个血手印。 等做完这些后,林惊鸿才又道:“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就喂我吃些毒|药,解药你自己拿着,如果我没有说到做到,就让我肠穿肚烂而死。” 小景觉得,没必要,这真的没必要的。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通道术的普通凡人少年常轩了。 如今真要是打起来,他只要有一剑在手,就能拼死杀出重围。 更何况有断情在手,不怕有人敢找他的麻烦。 小景经过昨晚一夜思索,最终还是决定同林惊鸿回林家看看。 不为了别的,只是看在林景,以及林景亡母的情面上。 上柱香就立马离开,绝对不会多加逗留。 “好,我答应同你回林剑山庄,但我们丑话先说在前面,我是以常轩的身份,随你们回去,并不是以林景的身份。” 这点很重要,小景不想当林景的替身,但他又鬼使神差地无法拒绝林惊鸿的请求,就因为那是林景亡母的祭日。 无论如何,小景很想在林景亡母的祭日时,在她灵位前上一柱香。 仅此而已。 林惊鸿听罢,显得极其喜出望外,赶紧点头道:“好,只要你同我回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现在就去跟大哥说,传讯回去,让人先准备准备。” 而后,便兴冲冲地下去准备了。 沈清源听闻消息后,还赶来询问一番,生怕小景是被逼迫的。 听小景解释后,沈清源才道:“我还是不甚放心,姑苏距离道宗甚远,除了御剑之外,还须得坐船,你坐过船么?” 小景不记得自己坐没坐过船了,但他挺怕水的。 可能上辈子是被水淹死的吧,他比较怕水。 “我好像没坐过船的。” “你没坐过船,也许会晕船,那滋味可不好受。不如这样,我随你一起去林剑山庄可好?” 沈清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小景,既怕罗素玄贼心不死,趁着小景离开道宗,又过来死缠烂打,诱|拐小景。 又怕林墨白对小景再说什么重话,惹小景伤心难过。 还怕小景到了姑苏,人生地不熟的,会不适应,吃不惯那里的东西。 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总是对小景牵肠挂肚。 沈清源原先不是这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心不下小景。 总想着,事事都得帮小景办妥帖了,时时刻刻都陪在小景身边,不让旁人欺负了他。 小景听着师兄就跟老妈子似的,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忍不住苦笑着道:“我又不会在外待太久,去给林惊鸿的亡母上柱香,我立马就回来了。” “你怎么……怎么突然想着,要去给惊鸿的亡母上香?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沈清源有些紧张地询问。 “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他的身世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去给林惊鸿的亡母上香,可能是因为……因为……” 因为林景的缘故吧,小景姑且这么认为的。 可能是曾经窥探过林景的过去,小景或多或少,能同林景共情。 反正不管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小景主意已定,就断然没有再反悔的意思了。 “……好了,说不上来也没关系,只要你不是受人胁迫的便行了。” 沈清源如此道,也不想太逼着小景想起前尘种种,轻声道,“想去便去吧,只当是去姑苏散散心,那边的风景还不错。师兄现在便去同长老们回禀,陪你一起去。” 语罢,果真起身去寻长老们了。 可没过多久,沈清源又折身回来了,面露抱歉地道:“长老们不同意,说是今日山下有个道观,要请道宗的弟子去做一场法事,如今师尊骤然闭关去了,长老们要负责处理山中的繁事,抽不开身,只能派我前往。” 小景也很善解人意地道:“师兄只管忙自己的事便好,我不会有事的,师兄放心便是。” 沈清源仍旧是不甚放心,临行前,还帮小景收拾衣物,虽是前往林剑山庄,但道宗的弟子,无论在何地,都不可轻易换下道袍。 从前的林景喜欢素净的颜色,因此,满山就只有他一个人穿白色道袍。 如今小景却不喜欢白色道袍,遂穿的是山中弟子所穿的青蓝相间的道袍。 沈清源给小景收拾衣物时,还不忘记放了一些丹药进去,同小景耐心嘱咐。 这个瓶子里的丹药是恢复灵力的,那个瓶子里的丹药是止血止痛的。但山中没有晕船的丹药,沈清源感到很抱歉。 除了道袍和丹药之外,又拿了个可以存放东西的紫金小葫芦,递给了小景。 “这个紫金小葫芦,可以容纳一些杂物,省得你用手拿了。” 沈清源示意小景靠近一些,然后亲手把紫金小葫芦系在了小景的腰间,温声细语地道:“用法很简单的,只需要在使用前,注入一丝你的灵力便可。” 小景看了看腰间的紫金小葫芦,低声道谢。 “对了,在姑苏游玩的时候,如果看中什么东西了,只管买下来便是了。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不用给师兄省银子的。” 沈清源又将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子,一并送到了小景手中。鼓鼓囊囊装了一袋子碎银子,还有一些金豆子,够小景随便花了。 思来想去,觉得还应该再准备些东西给小景的。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还要准备什么。 小景见他如此兴师动众的,好像老妈子一样,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忍不住笑道:“师兄,真的不用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出门几天而已,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的。” “可我就是不放心你啊,”沈清源长长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抬头望向小景,“不如这样吧,等我做完法事了,就顺道去林剑山庄接你回来,你看好不好?” “那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你在山中总是闷闷不乐的,偶尔出去散散心也好。等师兄去接你,再带你去别的地方转一转。”沈清源说着,忽然想到了个好去处,他又笑道,“如今已过七月,正是秋海棠盛开的季节,师兄带你去看看秋海棠罢,好不好?” 小景想了想,觉得修炼不能再急于求成了,劳逸结合也很重要。 偶尔出去散散心也好,遂没什么可不答应的。 既然如此商量好了,翌日,沈清源便亲自送小景下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聚在山门外,沈清源忍不住又道:“小景……” “好了,好了,我都记住了,我会在林剑山庄等师兄做完法事过去接我的,然后一起去看秋海棠,包袱我也拿了,剑也在,真的都记住了,师兄再要说,我的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小景赶紧出声打断,将包袱还有命剑都提起来给沈清源看。 天知道沈清源有多么唠叨,就跟老妈子似的,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的。 沈清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好好好,师兄不说了……不过,还是最后交代你一句,虽然是在外面,但也要遵守门规,不该吃的东西,不许吃,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能做,知道了么?” 见小景点头后,他才又转身,对着林墨白拱手道:“林家主,我把师弟交给你了,师弟他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还望林家主多担待。若是他在外捅了什么篓子,自有门规在上,师尊,还有我处置,莫让旁人欺负了我师弟。” 林墨白点头回了一礼,笑道:“自然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只不过要设法抽小景一丝精窍。 眼下真是绝好的时机,越无尘闭关修炼去了,沈清源要出山去做法事,小景因为姨娘祭日,终于松口答应回林剑山庄一趟。 天时地利人和,再也挑不到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林墨白知晓不会有人同意他抽小景的精窍,遂只能来一招先斩后奏。 但表面还是须得客套几句。 林惊鸿也道:“沈师兄,你尽管放心便是,我会用生命保护小景的安危。” 如此,沈清源即便再放心不下,也只能目送着小景同林家兄弟下山。 一直等完全看不见小景的身影了,沈清源才失魂落魄地收回了目光。 道宗距离姑苏甚远,先是要御剑飞行半日,然后再转而骑马行一段路,一直骑到码头。 离得远远的,就看见河道上停放着一艘大船,船上悬挂着印有“林剑山庄”的字样,上面还站着几个林家的门生。 见众人骑马行来,那些门生赶紧跳下甲板,步履匆匆地走了上前,为首的门生拱手道:“拜见家主,一切皆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船回林剑山庄。” “嗯,好。” 林墨白点了点头,抬眼示意林惊鸿把小景带上船。 自有记忆以来,小景就没见过这么大的船,自然也没坐过。 便觉得有几分惊奇。 但一看见底下汹涌澎湃的水流,又隐隐有些发怵。 “小景,你别怕,这是我们林家的船,船上都是林家的人,会把船开得很稳很稳的。” 林惊鸿将人带至船舱内,早有门生将饭菜准备好了。 可能是因为林家兄弟提前吩咐过了,准备的饭菜全是素菜,不见任何荤腥。 “这里没外人的,坐下吃吧,行了这么久的路,你肯定饿坏了,来。” 林惊鸿招呼着小景落座,拿起筷子,见样夹了些菜,放在小景面前的碗里,笑着说,“吃呀,怎么不吃?是不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那我再让人重新做好送来。” 说着,林惊鸿作势要喊人进来。 小景忙道:“不必了,这些饭菜就很好了。” “这些哪里就好了?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等回到林剑山庄,再替你接风洗尘。”林惊鸿自己不吃,一直从旁给小景夹菜,还忍不住吐槽道,“道宗的饭菜,全是些草根草皮,难吃得要命。怪不得我见你最近都清减了不少。来,你多吃些。” 小景牢记着越无尘说过的,食不言,寝不语。 每口饭菜都细嚼慢咽。 虽然都是一些素菜,但味道都很好。 小景也说不上来,自己喜欢吃什么,但绝对不讨厌吃眼前这些。 待林墨白进来时,就看见他那个一向娇纵任性的弟弟,就跟一条哈巴狗似的,给小景夹菜,倒水,殷勤侍奉。 还一口一声小景,即便小景吃饭时,并不理他。 林惊鸿也乐此不疲。 不得不说,道宗的规矩虽然很严格,但越无尘的确挺会教的。 不过短短两个月没见,小景的吃相有了很大的改变。 同从前那个吃饭狼吞虎咽的常轩简直判若两人。 穿着一身青蓝相间的道袍,束着头发,打扮得很干净利索。 背上负着长剑,却没有拂尘——而是在腰间系了一个紫金小葫芦。 穿着打扮不说如何贵气,但通体气度不凡,的确有几分当初林景的身影了。 “大哥,你要不要用饭?”林惊鸿总算还记得,他还有个大哥,抬头询问道。 林墨白原本是想坐下来,和两个弟弟一道儿吃的。 可刚要点头说好,就见小景把碗放下了。 小景道:“我吃好了。” “哎?就吃这么少的吗?怎么不再多吃一点?这还有好些菜,你都没吃呢,再多吃几口罢,小景?”林惊鸿急了,觉得小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跟猫儿一样,这怎么能行? 赶紧又劝又哄,让他多吃几口。 林墨白便知晓了,小景这是不愿意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再看看林惊鸿殷勤巴结小景的样子,林墨白忍不住蹙了蹙眉,终究没说什么。 只落了句“你们自己吃吧”,而后转身便去了其他房间。 林惊鸿没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妥当,见小景不肯吃了,便又道:“那吃点饭后甜点怎么样?” 小景:“太腻了。” “那吃点水果好不好?” 小景想了想,在道宗基本上吃不到什么水果,他本来还等着沈清源说的西瓜,结果也没等到。遂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门生就进来把饭菜收走,送了一大盘子水果上来。 什么葡萄,苹果,梨子,橘子,就连西瓜都是切成了薄厚大小完全相同的片状。 林惊鸿不知道小景喜欢吃什么水果,索性都推给他,让他自己慢慢吃。 见小景拿起西瓜,林惊鸿赶紧道:“好巧啊。原来你也爱吃西瓜?我也喜欢的。” 小景没吭声,吃完一片西瓜,又去捏葡萄吃。 林惊鸿见状又道:“原来你喜欢吃葡萄啊?那太巧了,我也爱吃葡萄!” 小景:“……” 他只是没吃过,所以见样都想尝一尝而已。 但他也没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吃了一颗葡萄后,小景又去剥橘子吃。 这回林惊鸿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才有些神色不自然地道:“好巧,你喜欢吃的水果,我也喜欢的。” “那这一半给你吧。” 小景实在不想听林惊鸿说话了,觉得他好像小麻雀一样,小嘴叭叭个没完没了。 就想把林惊鸿的嘴给堵上。 于是剥了半个橘子给林惊鸿。 “这是给我的?真的是给我的?”林惊鸿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小景:“除了你,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吗?不要就算了。” “要!我要!” 林惊鸿赶紧把橘子接过来,捧在掌心,好像对待什么宝贝一样。 “吃呀。”小景从旁道,“别光捧着看,你也吃啊。” 林惊鸿的神色显得有些为难,但也没说什么,剥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还没开始嚼,就笑道:“好甜的橘子。” 小景:“这是酸橘子。” “……” 气氛有些尴尬,但不影响林惊鸿低头吃橘子。 等吃完之后,他又让人赶紧送茶来。 都不等茶水凉,就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口。 不一会儿,林惊鸿浑身都有些瘙痒,但又不好在小景面前表现出来。 只能强忍着,又同小景说了几句话。 一直等实在受不了了,才起身告辞,生怕被小景察觉到什么端倪。 小景也没多想,索性静下心来,盘腿打坐。 可没过多久,他的脑袋就晕乎乎的。 整个人也没什么劲儿。 大抵是因为第一次坐船,所以有些晕船罢。 小景晕得很难受,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伴随着船身的摇晃,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只好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暂且忍耐忍耐,没准习惯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头有道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随即就响起了林墨白的声音。 “你对惊鸿做了什么?!” 这一声质问,让小景猛然惊醒。 因为晕船,手脚有些发软,面色也微微发白,额头上还挂着一层虚汗。 小景强撑着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林墨白怒气冲冲的,有些不解地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做?”林墨白拧着眉头问。 小景沉思了片刻,才又道:“我给了他半个橘子。” “那你可知道,惊鸿不能吃橘子的!他自小就不能吃橘子,哪怕吃上一点,就要浑身起疹子,痛楚难忍,高烧不退,你居然还拿橘子给他吃?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他对你难道还不够好?” 小景又愣住了,没人跟他说这事,而且,他把橘子给林惊鸿时,林惊鸿自己也没说。 还吃得挺欢快的。 “我不知道。” “你!”林墨白突然语噎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小景是小景,林景是林景。 小景又怎么可能知道惊鸿不能吃橘子? 况且,惊鸿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橘子,还偏偏不告诉小景。 如此说来,这是惊鸿自讨苦吃,咎由自取。 可方才林墨白看着林惊鸿痛得捂住肚子,满头满脸虚汗,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时。 一时气愤,便误以为是小景故意为之。 反而忘记了,小景根本没想起前尘种种,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事。 林墨白深呼口气,片刻之后才道:“罢了,是惊鸿自讨苦吃,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所以,林家主就因为这事,就过来找我兴师问罪么?”小景晕船晕得厉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 耳边嗡嗡作响。 面颊上的冷汗簌簌往下掉,这句话说完之后,小景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林墨白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地上脏污,赶紧上前搀扶住小景,急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小景?小景!” 小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想把人推开,又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没想到,晕船居然是这么难受的。 早知道自己晕船,他就不坐船了。 林墨白也没想到,小景居然晕船,还晕得如此厉害。 离的近了,他才发现小景的脸色发白,满脸都是冷汗。 “别怕,我让人去给你煎药!你且忍忍!” 林墨白抓起小景的手腕,为他输送灵力,试图让他好受一点。 连声催促着门生,赶紧去煎药。 好不容易等药端来了,小景已经晕得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把这个药喝了,喝了就好了,我喂你喝。” 林墨白见小景晕得太厉害,也着实吃惊了。 毕竟从前的林景是不晕船的,林家的子弟,也从来没有谁晕过船。 因此,林墨白也从没想过,小景居然会晕船。 便亲自将药一点点地喂给小景喝下,然后小心翼翼将人放在榻上,又拉过被褥给他盖好。 “怎么难受成这样?你从前没坐过船么?” 林墨白低声道,掏出手帕为小景擦汗。 见他躺着也很难受的样子,索性连被子将人抱在怀里。 让小景靠着自己的胸膛,这样也许能让他好受一点。 小景勉强掀起一丝眼皮,他断断续续地道:“我不知道林惊鸿不能吃橘子。” “好,是我错怪你了,抱歉,是我太心急了,错怪你了,你别说话了。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到家了。” 林墨白抱着小景,突然之间发现小景十分清瘦,抱在怀里都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 因为晕船难受,小景缩着身子,没有往日同他争锋相对的凌厉,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实际上,小景的年龄比惊鸿小了好几岁,又因为面若好女,模样过于艳丽,而让林墨白忘记了,小景其实也才十几岁。 真是好小一只,好像收拢了所有尖刺的刺猬,乖顺无比地缩在了林墨白的怀里。 林墨白渐渐软了心肠,声音也温柔起来:“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家主!” 外头的门生过来回禀,拱手道:“少主喝不进去药,疼得一直在床上打滚,根本摁不住他!请家主过去看看!” 林墨白听罢,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小景。 一个弟弟痛得满床打滚,还有一个因为晕船,难受得面色惨白。 林墨白顾小景,就顾不得惊鸿,顾惊鸿就顾不了小景。 只能顾一个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他的亲弟弟,林墨白一个都不舍得放手。 门生又从旁催促道:“家主,您快去看看少主罢,少主浑身都起了疹子,看起来极是吓人。” 林墨白不耐烦地道:“知道了,要你们有何用?连少主都伺候不好!” 低头看着小景苍白的脸,林墨白实在不忍心这种时候,弃小景而去。 只好同门生道:“去多找几个人,把少主按住,将药强行灌进去,我一会儿便过去了。” 门生拱手应是,立马退下了。 可没过多久,又急匆匆地跑来了。 “不好了,家主!我们根本按不住少主,少主还把药碗打翻了,此刻已经摔下了床,谁都不让碰啊!” “废物!”林墨白怒声道,“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林家还养你们有什么用?!” “家主息怒!” 林墨白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突然之间,能明白当年姨娘的感受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救一个。 救一个,就必须舍弃另外一个。 林墨白最终还是选择了林惊鸿。 把小景放回床榻上,吩咐门生好生照看着。 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待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林惊鸿,林墨白连口水都没喝,赶紧又折身回来安抚小景。 可一进屋,便发现小景已经清醒了。 看样子药起了作用,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只不过看着林墨白的眼神,比从前更加冰冷了。 林墨白忍不住道:“小景,你还晕么?” 小景:“多谢林家主关心,已经不晕了。” 顿了顿,他的神色十分冷淡,又道:“令弟没有告诉我,他不能吃橘子,我才误把橘子递给他吃。无论如何,此事是我做的不对,待我回山之后,会主动告知师尊,还有师兄。自有师长会处置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累了,想休息了,林家主请回吧。”小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盘腿就开始打坐。 林墨白恐怕小景打坐时,会心神不宁,走火入魔,便不好过去打搅。 只能暗暗长叹口气,心道,看来,他和小景之间,越发的无可挽回了。 第73章 小景一路风雨兼程受了许多委屈 坐船行了一夜, 直至第二日天亮,船身才再度靠岸。 小景因为晕船,一夜无眠。 林惊鸿因为吃了橘子, 浑身起了疹子, 同样一夜未眠。 在下船时,两人碰面。 林惊鸿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推开搀扶他的门生,大步流星走至小景面前,询问道:“小景,昨晚休息得如何?还习惯吧?” 小景抬眸瞥了他一眼。 见林惊鸿的衣领 也不想再装聋作哑,小景道:“既然你不能吃橘子, 昨日为何还要吃?” “你都知道了?”林惊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忽然冲着身后的门生们训斥道,“哪个长舌头在小景面前胡说八道的?我不是吩咐下去了, 不许你们在小景面前乱说?你们聋了?” 门生们面面相觑,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是我说的。” 林墨白从另外一侧缓步走来,也是一夜未眠,眼底染着一层青灰,他走至了林惊鸿面前, 眼尾的余光却注视着小景,他道:“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什么东西能吃, 什么不能吃,心里没有数么?此事便是你自作自受, 自讨苦吃。” “大哥!谁让你去跟小景乱说的?我吃个橘子怎么了?又要不了我的命!” 林惊鸿急了, 对他来说吃个橘子撑破天了, 就是身上起疹子,高烧不退,腹痛难忍而已。 可若是因此,小景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给他东西了,这反而才是大事! “小景,对不起,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骗你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小景,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林惊鸿赶紧又去哄小景,特别卑微地祈求道:“我以后都不敢这样了,小景,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把旁边的门生们看得各个面露惊色,面面相觑起来。 林墨白觉得他此举实在太过丢人现眼,按理说,既然知道小景在修真界的名声极差,林惊鸿就应该避嫌才对。 结果不见小景还好,一见了小景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林惊鸿自作多情,满腔热血地往上扑,却碰上了小景这根软钉子。 林墨白剜了门生们一眼,见他们忙低下了头,这才清咳一声,假意道:“好了,知道你是因为看在你沈师兄的情面上,遂才对小景百般照顾的。一路舟车劳顿,快些领着小景下船罢。” 如此一来,就显得林惊鸿对小景颇为照顾,完全是看在沈清源的情面上。 而沈清源又是林景的同门师兄。 有这层关系在,林惊鸿对小景殷勤客气些,也在情理之中。 反而避免被旁人误会成,林惊鸿也有断袖的嫌疑。 哪知林惊鸿听罢,却毫不领情,直言不讳地道:“我何须看在谁的面子上?我对小景好,就是对小景好,不需要看在任何人的情面上!小景,我们走!” 语罢,直接拉着小景的衣袖,带他下了船。 把林墨白气的,面色又开始发青了。 但一想到今日是姨娘的祭日,不好耽搁,恐误了祭拜的时辰,遂只能暗暗隐忍,暂且不好发作。 早有林家的门生们前来迎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林剑山庄。 小景此前便听说过,林家是姑苏的首富,富甲一方,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可真当他来到林家,并且亲眼看见林剑山庄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时,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无极道宗建在一座仙山上,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间是终年萦绕的袅娜仙雾,还有源源不断的灵气。 而林剑山庄却依湖而建,占地面积十分广阔,一眼都望不到头。 小景站在门外,见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涌出了二十来个门生,纷纷拱手道:“恭迎家主回庄,恭迎少主回庄,恭迎小道长来林剑山庄作客!” 这个小道长,应该指的就是小景了。 可能是林墨白至今为止,都不肯承认小景的身份是南阳常家的庶出断袖傻儿子。 因此,在传讯回来时,吩咐下去,让门生们称呼小景为小道长便可。 根本没有提及,小景的真实姓名。 林惊鸿听罢,当即就不悦了,上前一步道:“什么小道长,大道长的?他姓常,你们唤他常道长,或者道长,别大啊,小啊的,听着别扭!” “就你话最多了。”林墨白侧眸瞥了林惊鸿一眼,又道,“今天是姨娘的祭日,你还不赶紧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好去祭拜姨娘?” 此话一出,林惊鸿这才想起,主要接小景回来是做什么的了,他偏头同小景商量道:“一路舟车劳顿,你也累了,要不然……你也换身衣裳?” 按理说,祭拜亡母,怎么说也得换身白衣服,或者黑衣服的。 小景穿一身道袍,算怎么个回事? 小景道:“师兄吩咐过,道宗的弟子,哪怕行走在外,也不好轻易换下道袍。” “可是……”林惊鸿想了想,觉得道袍就道袍罢,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小景肯回来,一切都好说。 便也没过多要求小景什么,林惊鸿急匆匆地下去换衣服了。 林墨白同旁边的门生道:“领着道长去前厅稍作休息。” 而后也转身换衣服去了。 等兄弟二人换好衣服之后,林惊鸿亲自过去请小景去祠堂。 小景原本不想去林家的祠堂,觉得一般只有林家的子弟,才能进入祠堂。 他姓常,又不姓林,同林剑山庄没什么交情的,这么贸然去林家的祠堂,并不合适。 可拒绝的话,却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一般,小景点了点头。 然后随着林家兄弟前往祠堂,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由林惊鸿拉着衣袖,带着他点香,上香。 面向着面前的灵牌鞠躬。 等上完香之后,小景的神儿还没有飞回来。 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沉寂。 祠堂中弥漫着香烛的气味,以及常年见不到阳光,而散发的些许湿潮的腐木气味。 林惊鸿面向着母亲的灵位,心里默默念叨着:阿娘,惊鸿带着二哥回来看您了,求阿娘在天有灵,保佑二哥此生平安喜乐,顺风顺水。 林墨白想的却是,待会儿怎么样才能把林惊鸿支开,然后同小景独处,趁机抽出小景的一丝精窍。 一直等离开了祠堂之后,小景才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 胸膛里的憋闷感,总算减轻了不少。 林墨白略一思忖便道:“晚上,我为你设宴接风洗尘,放心,我知道道宗门规,不会让你饮酒,沾染荤腥,只当是个小小的家宴。” 小景纠正他:“不是家宴,我不姓林,我身体里流的不是林家的血。” 林墨白又生了好一出闷气,但也知道小景说的是实情而已。 若是正儿八经地算,小景现如今的确同林剑山庄没什么关系了。 自然也不是林家的人,更别提什么家宴了。 “眼下天色正好,要不然,我带你去周边转转,好不好,小景?” 林惊鸿兴致勃勃的,开始盛情邀请。 小景寻思着,如果不跟着林惊鸿出去转转,只怕要一直面对着林墨白的臭脸。 索性就点头答应了。 林惊鸿高高兴兴地领着他往外走,还不允许任何门生跟随。他把小景带到了一座假山前,指着这座假山道:“小景,你看,这座假山是我大哥好多年前,从南海买回来的,里面镶嵌了许多夜明珠,一到晚上,就会发光。” 最主要的是,林惊鸿小时候就常常爬到假山上偷懒,有一回他还不小心失足摔了下来。 幸好林景路过,飞身救下了他,否则指不定要摔断腿。 小景表现得意兴阑珊,勉强附和道:“原来如此。” “小景,你再看这湖,里面种的是红莲,你看,那边的红莲开了,你喜不喜欢,我下去给你摘一朵?” 小景顺着林惊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一朵怒盛的红莲。 开得烈烈如焚,极是好看,莲下还有几条锦鲤追逐嬉戏。 “别了吧,摘了反而不好看了,让红莲留在水里罢。” 林惊鸿也不坚持,点头说:“好,我全都听你的。” 而后,为了帮助小景找回记忆,林惊鸿又尝试着,带着小景去了更多的地方。 可小景一直表现得意兴阑珊,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唯一可能感兴趣的,便是街头卖的糖人了。 林惊鸿问:“你喜欢吃糖人?” 小景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说:“我很少能吃到甜的东西。” 一直以来,吃的大多都是苦头,一路风雨兼程,受了太多委屈。 “那好,我全部买下来给你。” 林惊鸿赶紧要掏钱,可一掏之下,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钱袋子了。 而门生也被他勒令不许跟上来。 正当林惊鸿感到十分窘迫之时,小景突然问他:“你能吃糖人么?会不会肚子痛什么的?” 林惊鸿愣了愣才道:“可以吃的。” “那好,老板,多少钱一个?” “两文钱一个,花样自己挑。” 小景点头,从沈清源给他的钱袋子里,掏出四个铜板,放在摊子上,他说:“我买两个。” 然后自己上手挑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小景见林惊鸿没动,便问他:“你是想让我帮你挑么?” 林惊鸿这才恍如梦醒,赶紧也挑了个小兔子形状的,心里暗暗惬意,想着,幸好没带钱袋,小景居然肯掏钱给他买糖人。 跟对待什么宝贝一样,林惊鸿根本舍不得吃。一直拿在手里看着。 小景也懒得管他,一边小口啃糖人,一边随意在街头闲逛。 见姑苏这边好生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但多少还是能听懂的。 忽然,一群小孩子在街头嬉戏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过来,一头撞在了林惊鸿怀里。 还将他手里的糖人撞掉了。 林惊鸿看着掉在地上,碎成几块的糖人,脸色立马就黑了。 吓得这孩子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给你!” “赔?你拿什么赔?”林惊鸿冷声冷气道,“你赔得起么?” 一个糖人才两文钱,这有什么赔不起的。 那孩子赶紧从衣袖中掏出两个铜板,递过去道:“这个赔给你!” 林惊鸿不接,只是冷眼盯着面前的孩子。 一直把那个孩子盯到眼眶发红,感觉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 周围也聚了好些百姓,对着林惊鸿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道。 “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 “就是说,都赔了银子了,还想怎么样?” “看他穿着锦衣华服,应该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就只有一条手臂?” 小景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再看看林惊鸿抿起的薄唇。 突然之间,他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算了,一个糖人而已,不用赔了,以后走路要记得看路,别再撞到别人了,知道了么?” 小景同那个孩子道。 “知道了,谢谢道士哥哥!” 周围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开了。 “你怎么了?不就一个糖人,至于当街为难一个孩子么?”小景蹙紧,不解道。 林惊鸿攥紧拳头道:“至于!” “什么?” “我说,至于的!那不是普通的糖人,那是你第一次给我买的东西,我都没来得及舔一口,就被那孩子撞掉了!不行!” 林惊鸿好像觉得,不舔一口糖人,心里实在过不去,突然蹲下身来,伸手抓了一小块糖人,作势要往嘴里塞。 小景大惊失色,赶紧把他的手摁住了,压低声儿道:“好了,好了!我再给你买一个,还不成吗?多大的人了,可至于如此?堂堂林剑山庄的少主,我就不信,你连个糖人都没吃过!” 林惊鸿闷声闷气地说:“至于,就是至于。再买一个也不行。” 小景:“那你还想怎么样?我不拦你了,你追过去,把刚才那个孩子打一顿吧。” “我要两个。”林惊鸿见好就收,举起两根手指在小景眼前晃了晃,“你要给我买两个糖人,我才能不生气。” 小景:“那你还是继续生气吧,气死你。” 但还是折身回去,给林惊鸿重新买了两根糖人。 林惊鸿也不吃,有了此前的经验,他不敢拿在手上招摇,便让小景帮忙,用手帕把糖人包起来,再塞到怀里收好。 小景瞥了一眼他的断臂,状若无意地问:“为何不把假臂接上?这样……不难看么?” “你觉得很难看么?” “难道你觉得不难看么?” 林惊鸿无所谓地道:“一条手臂而已,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最起码,可以装个残废,让小景可怜可怜他。 只不过失去了一条手臂,大半修为都没办法使出来了。 小景没有多问。 二人在外头闲逛,一直等天色沉了下来,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林墨白已经在家中等候多时了,万事俱备,只欠小景这缕东风。 原本他也不想在姨娘的祭日当天,去抽小景的一丝精窍,但沈清源说了,做完法事,就立马赶来林剑山庄接小景回山。 林墨白必须赶在沈清源过来之前,把小景的精窍抽出来,再让小景休养好,不让沈清源发现端倪。 即便小景事后,同沈清源告状,可那时小景也恢复好了,谁又能证明,林墨白对小景动了手脚? 晚宴只有他们兄弟三人,林墨白将所有门生,还有侍女赶走,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有人进来打搅。 三人落座之后,林墨白道:“今晚只当是为小景接风洗尘,不讲什么规矩,都放开了吃。” 他抬头,同小景道:“你多吃些,想吃什么也不必客气,若是哪里不习惯,你也只管说出来便是,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妥当。” 小景点头道谢,见桌面上没有荤腥,才放心吃了起来。 这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林惊鸿显得高兴极了,一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林墨白微笑着附和他几句,也没有再像寻常那样端着架子了。 还时不时地瞥小景一眼,从旁让小景多吃一些。 小景根本没有怀疑,三人都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大家都吃了,林墨白就是想害他,应该也不会害林惊鸿。 可没过一会儿,林惊鸿就好像喝醉了一般,抚着额头道:“大哥,我……我好晕啊,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林惊鸿就晕倒了。 小景这才惊觉,这饭菜有古怪,霍然就站起身来,哪知下一瞬,身子一软,也跌了下去。 “你……你居然在饭菜里动手脚?!”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林墨白拍了拍手,房门立马被人推开,从外涌进来十几个门生。 “将两人都搀扶下去,按照之前我吩咐地去办。” 话音一落,小景就被两个门生架了起来。 好似为了防止小景有反抗的能力,林墨白还把断情拿走了,同门生道:“拿缚灵绳来,把他绑在木架上,他若是有反抗,就取千斤符,贴在他的双腿上,务必不能让他跑了。” “是!” 一直到小景被人用缚灵绳束缚在了木架上,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这居然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一场以林景亡母祭日为由,而设下的骗局! 林墨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明明知道小景不会答应来林剑山庄的。 便让林惊鸿以亡母祭日为由,好言相劝,邀请小景离山。 就为了把他哄骗过来,好把他绑起来羞辱! “无耻!” 小景咬牙切齿地骂道,剧烈地挣扎起来。 两个门生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取出千斤符,贴住了小景的四肢。 如此一来,小景只觉得好像被一座大山压住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好像一个待宰的羔羊。 被人绑在木架上,然后立于高台,脚下踏着提前用朱砂画好的符咒。 身前是两盆火。 周围拉满了黄符。 分明就是摆下了什么阵法! 小景不通林家的阵法,一时半会儿倒看不出来,脚踏踏着的阵法是什么阵。 只能咬紧牙关,一直等林墨白进来了,才冷声道:“堂堂林剑山庄的家主,居然行事这般龌|蹉!你居然用诡计把我从道宗骗来,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我若不出此下策,你又如何肯随我回林家?” 林墨白如此道,对着旁边的门生使了个眼色。 门生们会意,立马拱手退下了,还不忘记把殿门重重关上。 “小景,你此前失手扯下了惊鸿的断臂,我并未同你计较,但现如今不计较却是不行了。” 林墨白缓步靠近,右手掌上套着一串铃铛,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法器了。 在距离小景只有一步之遥,他停了下来,轻声道:“惊鸿的那条假臂,是当初抽了我的一丝精窍,才得以重塑,此法是林家秘|术,不可外传,并且一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小景,你也看见了,惊鸿现如今沦落成什么模样了,他失去了手臂,就等同于失去了大半的修为,他可是林家的少主,如何能如此这般,平庸地度过一生?” 小景颤声道:“所以……你想抽我的一丝精窍,为林惊鸿重塑一条手臂?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偏偏就只能是我?” “因为……”林墨白长长叹了口气,低不可闻道,“小景,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了,既然当初是你扯下了惊鸿的手臂,这个窟窿也只有由你亲自来填。” “你只是失去一丝精窍而已,可惊鸿失去的却是半身修为,以及他身为林剑山庄少主的威严。” 何其可笑! 这对小景来说,根本不单单是一丝精窍! 他的元神,原本就是林景的残魂! 如果不是参杂了越无尘的一魂一魄,小景的元神早就散掉了。 抽一丝精窍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会伤了元气,严重些,会影响修为,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但对小景来说,极其有可能,当场就打散了他的元神,生生要了他这条命! 林墨白知道小景的元神是残缺不全的,之前也反复考虑了很久。 总觉得,再是残缺不全的元神,也不至于连一丝精窍都抽不得。 大不了事后,给小景多服用一些灵丹妙药,慢慢滋补着。 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本这就是该小景承受的,谁让当初小景失手扯下了惊鸿的手臂。 想到此处,林墨白狠了狠心,又道:“你放心,不会很痛的,我下手很快,你莫挣扎。” 小景苦笑起来,他也挣扎不了。 被下|了|药不说,身体被缚灵绳绑着,四张千斤符好像一座大山,死死压着小景。 根本就无法挣脱。 “林惊鸿他知道此事么?” 林墨白摇头:“他不知道,我也从未打算让他知道。” 语罢,他又长长叹了口气,抬头审视着小景的脸,“小景,你要恨就恨我吧,惊鸿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可我现如今,只有惊鸿这一个弟弟了。我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所以,这就是不管小景的死活了。 他只有惊鸿一个弟弟,只有一个弟弟。 直接就把林景忘到了九霄云外,好像林景这个人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就好像小景只是一个陌生人,根本不是他的弟弟一样。 小景深呼口气,忍不住抬眸望了望头顶的房梁。 心里想着,师尊闭关了,师兄去做法事了,林惊鸿昏迷不醒,罗素玄又偏偏被他赶走了。 看来这是上苍不给他活路了。 事到如今,小景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求饶。 小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又开始默默运转灵力。 震得身上的黄符簌簌作响,诡异的罡气,再度蔓延至全身,小景大声喊道:“断情,归位!断情,归位!” 林墨白见状,两指夹着一根金针,直接刺向了小景的眉心。 小景“啊”的惨叫一声,金针直接穿透骨头,整|根|没|入脑中。 “你听话些,就能少吃些苦头,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身上散发的诡异罡气。” 林墨白解释道,“我手里一共有二十八根金针,如果你不想吃苦头,就不要再挣扎了。” 奈何小景从来都不是个乖顺的主儿,当即攥紧拳头,试图将金针逼出来,厉声喊道:“断情,断情,断情!” “没用的,那柄命剑已经被我丢入了剑冢,没有我去开启大门,那柄剑是无法冲出剑冢的。” 小景嘶吼道:“我,我要杀了你,啊!!!我要杀了你!” 他越发大力挣扎,眼看着就要挣断缚灵绳,林墨白见状,只能用金针刺入小景身上的穴道。 金针逆行封灵力,痛楚可想而知。 林墨白原本不想下这般狠手的。 可面前的小景实在太桀骜不驯,太过凶狠,完全没有昔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这让他再度涌起,想要废掉小景的冲动。 只要用剑把小景的手脚筋都挑断,那么小景往后再难修得正果了。 一生只能普普通通,碌碌无为。 可若是如此,林剑山庄和道宗,也将彻底决裂。 林墨白终究是没下那么重的狠手,但为了防止小景继续挣扎。 索性抬手在半空中一拂,二十多根金针漂浮在了半空中。 林墨白凝声问他:“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底能不能安静下来?” “不能!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小景暴怒,大声嘶吼着,拼命挣脱,试图逃离这里。 林墨白见他如此,再没同他客气,抬手一推,二十多根金针,深深扎进了小景浑身上下,二十多处大穴。 “啊!!!!!!!!!!!!!!!!” 第74章 罗素玄愿意把所有修为都送给小景 林墨白趁机抬起右手, 手上戴着的法器发出阵阵清响。 停留在小景额前片刻,林墨白稍微一犹豫,眼尾的余光下意识又扫向了躺在隔间榻上, 昏迷不醒的林惊鸿。 既然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小景未来恨他也好, 怨他也罢。 已经没办法收手了。 林家的少主不能一生平庸,碌碌无为。 而平庸对于小景来说, 也许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景, 你别怕, 不会很痛的, 我下手很快, 睡醒一觉, 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林墨白低声安抚道, 不再犹豫, 直接用法器分离小景的元神。 小景顿时觉得头痛欲裂, 宛如成百上千根凿子, 同一时间在他的头颅上狠凿,似要将他整个头骨都凿穿了。 饶是他隐忍着不肯发出痛吟, 可破碎的惨叫声, 还是从咬紧到出血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你……你骗我!你骗我!!我要杀了你, 啊!!!我要杀了你!” 林墨白眉头一蹙, 万万没想到小景都到这种时候了, 居然还有力气挣扎。 为了保证能顺利抽出一丝精窍,林墨白绝对不允许小景挣扎, 当即抬起左手, 直接捂在了小景的嘴上, 低声道:”不许叫!不过就是抽你一丝精窍,你何至于痛成这样? 可小景就是觉得好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只觉得自己的元神好像要被生生吸出来了。 再被人用锋利的刀子,一点点将他的元神切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小景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被人一刀一刀凌|迟。 难以承受的痛苦,本该大声喊叫,借此宣泄出来。却又因为林墨白一直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宣泄。 林墨白可能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不会明白,他抽小景的精窍时,对小景来说,有多么痛楚难忍。 林墨白也永远不会知道,这简单的一个捂嘴的动作,将小景所有的怨气都堵在了胸腔。 这难以宣泄出来的痛苦,足够小景折寿十年,身心受创。 “快了,你再忍一忍,就是因为你一直乱动,所以才受了这么多罪。” 林墨白低声道,雄浑的灵力一股股地涌入法器中,再将小景的元神和肉|体强制性进行分离。 无异于是用刀子,削小景的肉,剁他的骨。 “奇怪……你的元神中,怎么有不属于你的魂魄……” 林墨白蹙紧眉头,并未联想到越无尘身上,只当这不属于小景的元神,只不过是常轩真正的元神。 “怪不得,你的心思如此险恶,同当初的林景截然不同,原来如此。” 混入了低贱不堪的魂魄,也勿怪乎小景如此反常。 林墨白有心想将“常轩”残留的魂魄彻底打散,低头见小景的神色如此痛苦,略一思忖,心道,若是强行把“常轩”的魂魄打散,也许属于林景的魂魄,也要彻底消散了。 便也未执迷于此,只是借用法器,仿佛街头的妇人挑拣果蔬一样,把小景的精窍强制性分开。 然后分成一缕一缕的,再从中挑拣最好的一丝精窍。 做出来的假臂威力如何,便要看所用的精窍纯不纯粹,旺不旺盛。 如此,做出来的假臂才能以假乱真,与林惊鸿完美契合。 若是精窍足够强悍,做出来的手臂,威力更是惊人。 不仅不会产生不良反噬,反而还能增强自身的修为。 林墨白心道,反正事情已经行下了,索性就狠心到底。 直接抽出小景最好的一丝精窍,也许如此一来,小景的修炼速度,便不复从前了。 也省得林墨白成天到晚提心吊胆,总是忌惮小景会与林剑山庄为敌。 连挑断小景手脚筋的工夫都省了。 而此举也不容易被其他人发现,若是不将小景的元神抽出来,谁又能发现小景失去了一丝精窍。 挑拣了许久,林墨白才挑出了一缕最好的精窍。 两指虚虚地捏着这丝精窍,最痛的时刻来了。 林墨白要直接把这丝精窍生抽出来。 这种痛楚,他当年亲身尝试过,痛楚无异于将人的筋脉抽出来。 乃世间至痛。 但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景,你放心,待事成之后,我一定会把林剑山庄最珍贵的丹药,送到你的面前。” 顿了顿,林墨白越发用力地捂住小景的嘴,转过头去,不肯看小景那双泛红的,和当初的林景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 猛然用力一扯。 便听见木架子发出剧烈的响动,小景痛楚难忍之下,竟然生生将身上的四张千斤符崩裂,黄符寸寸化作飞灰。 林墨白只觉得手心蓦然一热,惊愕地转头一看。 鲜血从他死死捂住小景嘴巴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滴答滴答,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在地。 脚下的符咒飞速地旋转起来,那血迹比朱砂还要红艳。 林墨白只觉得这血异样的滚热,下意识仓皇失措地收回了手。 便见自小景的嘴里,大口大口往外呕血。 整个人剧烈地颤动起来,面色惨白如纸,连一丝血色都不剩了。 落在林墨白的眼中,竟然同当初重伤后,狼狈不堪的林景渐渐重叠。 林墨白忍不住轻唤一声:“照影?” “断情……断情!” 小景被缚灵绳捆得很紧,鲜血流至下巴,渐渐染红了身上的道袍,低不可闻地唤:“拂尘!拂尘!” 可是很令人绝望的是,断情被林墨白丢入了剑冢,根本就无法出来。 而拂尘也被越无尘封印在了道宗。 若是道宗距离林剑山庄很近,也许拂尘听见了小景的召唤,能自行冲破封印赶来救他。 可山高水远,千里迢迢。 林墨白就是算准了无人能救小景,才对小景动手的。 “你莫挣扎了,精窍不能离体太久。我先去处理,很快就会过来看你。” 林墨白着急处理手中的精窍,有心想先将小景放下来,又担心小景会发疯伤人。 怕到时候无人能控制住小景。 只能暂且把小景绑在此地了。 林墨白喊来几个门生,沉声吩咐道:“把人看牢了,若是将人放跑了,你们都不必活了!” 门生们赶紧拱手应是。 待林墨白一走,小景又开始剧烈挣扎,眼看着就要挣脱缚灵绳了。 门生见状,赶紧往他身上贴千斤符。 可是半分用处都没有,千斤符根本镇不住小景。不过片刻,便化作飞灰。 “不行啊,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其中一个门生急道,“若是将人放跑了,我们都得死!” “那怎么办?千斤符压不住他!如若不然,再寻几条缚灵绳捆一捆?”另一个门生道。 “缚灵绳也不行,捆他一时,捆不了一世,家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如若不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这个!” 门生抬手,幻化而出一副铁钩,低声道:“从他的琵琶骨里穿过去!就能暂且将他的灵力彻底封印住了!” “这……可家主没允许我们私底下用铁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让人跑了,我们全部得死!”那个拿铁钩的门生压低声儿道,“再说了,家主如果真的在意这个道士,就不会抽他精窍,给少主重塑手臂了!” 其余人觉得言之有理。 反正铁钩穿一下琵琶骨,又不会死人。 大不了事后喂几颗灵丹妙药吃一吃,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常道长,对不住了,我们几个也只是听命行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有眼无珠,为何当初偏偏遇见了我们少主!” “快,别废话了,你们两个按住他,我从背后穿他琵琶骨!” 话音刚落,两个门生就走向前来,一人按住小景一边肩膀。 一个门生拿着铁钩缓缓走至小景的背后。 小景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本来只是过来替林景给亡母上一柱香的。 原本也是想在姑苏随意转转散散心。 不想惹是生非的。 可他一直隐忍的后果,却是这些人越发肆无忌惮地折辱他。 现如今还要用铁钩穿透他的琵琶骨。 小景攥紧拳头,低声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师兄,我真的等不到你来接我了。” 而后下一瞬,小景倾尽全力,猛然运起灵力狠狠一震。 被林墨白刺入穴道中的二十八根金针,硬生生地被他逼出体外,再簌簌飞了出来。 那三个门生躲闪不及,被飞出来的金针穿喉而过,很快就倒了下去。 缚灵绳也应声断裂开来,小景整个人失力一般地跪倒在地。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小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知晓自己可能没办法全须全尾地离开林家了。 索性搏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清楚之后,小景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上前抽出门生腰剑的佩剑。 一步一踉跄地往门外走去。 才拉开了大殿的门,还没往前走多远,迎面就撞见一群林家的门生。 他们大声喊叫着:“家主有命!拦住道士,不许他离开林剑山庄!” 一声令下,数十道身影逼近。 小景右手攥紧剑刃,艰难地扯下衣袖,将剑柄和自己的手掌,死死系在一起。 今日,不是这些人死,就是小景亡! 一时间,到处都是刀剑相接发出去锵锵声,鲜血飞溅。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小景身上的道袍,也慢慢变得血迹斑斑。 脚下踏着一条血路,每往前多移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有小景的血,更多的是别人的血。 小景手里的剑刃都砍出了豁口,鲜血顺着剑刃蜿蜒流下。 他并不想真正地去杀人,只是割伤这些门生的手脚,让他们站不起来,也拿不起剑刃,阻挡他离开而已。 “滚开!” 小景余光瞥见旁边又扑上来一个门生,抬手一剑就挡了过去。 手里的命剑不堪重负,锵的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门生手里的长剑,斩断小景手里的剑刃之后,不仅没及时收手,反而一剑劈向了小景的肩膀。 咔擦一声,剑刃横着深深砍进了小景的肩膀。 痛得他的冷汗簌簌往下掉,那个门生似乎也没料到,居然会失手把剑刃劈进道士的骨头里。 又惊又恐之下,这个门生大喊:“快去通知家主!快啊!” “我让你们滚开!” 小景挥舞着手里的断剑,一剑割开了那门生胸前的衣裳,划开好长一条血口。 那门生赶紧躲闪,手里的剑刃直接脱手,往后连退数步。 “都给我滚开!” 小景忍着剧痛,一把攥紧肩头的剑刃,铮的一下,直接从骨头里拔|了出来,往远处狠狠一掷,不偏不倚,正好钉死在不远处的石柱上了。 那些门生面面相觑,似乎也反应过来,面前的道士是个硬骨头,脾气过于执拗,只怕不肯束手就擒。 遂有几个机灵点的,开始好言相劝,以图能拖延时间,等着家主赶来。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留住道长而已,道长又何必与我们为难。还打伤这么多门生?” “道长先稍安勿躁,不如先随我们下去包扎,这事便是个误会。” “误会?是不是误会,都是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小景冷笑着道,攥紧了手里的断剑,“你们现在口口声声说误会,没准见了你们的家主,又要改口说是我胡作非为,滥杀无辜。” 毁誉既然从来都由不得他说了算,纵然今日鱼死网破,又能如何? 难道要他留下来,跟条哈巴狗一样,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地祈求林墨白的垂怜? 仰仗着林墨白的鼻息活着? 小景做不到,他死也做不到! “滚!” 小景一挥断剑,凌厉的劲气,将在场所剩不多的门生逼退,而后飞身就走。 门生们见状,赶紧大喊着道:“快拉缚灵网!把人拦住!” 缚灵网还没拉好,小景已经跃至了房檐上,决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等林墨白终于把林惊鸿的假臂做出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只能看见原本束缚着小景的木架上,鲜血淋漓。 三具尸首倒在地上,还有此前打入小景浑身二十多处穴道的金针,此刻也似浸泡在了血窝里。 林墨白攥紧拳头,暗道不好,看来小景是发疯了,杀害门生不说,还畏罪潜逃。 若是让小景这般重伤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了越无尘的面前,只怕要给林家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灾祸! 当即下令,不管用什么方法,势必要将小景抓回来。 而小景连夜逃出林家后,灵力几乎枯竭了。 他手里攥着把血淋淋的断剑,一路东躲西藏。 试图拖着重伤的身体,赶回道宗,求师尊的庇护。 可道宗距离姑苏,千里迢迢。 小景失去了断情之后,灵力也快用尽,根本没办法回到道宗了。 生怕林家的人还会再追上来,小景一刻都不敢停,趁着夜色行至了一片密林之中。 周围到处都是野兽的嘶吼声,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甚至都不敢停下,处理伤口。 只能暂时扯下一截衣袖,先将肩膀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一下。 小景突然想起,沈清源送他的紫金小葫芦,里面还放了许多丹药。 当即就伸手往腰间一摸,空空如也。 应该是此前在林家打斗时,不小心丢在林家了。 小景的眼睛,有些涩涩得难受,赶紧抬头望了望天,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 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跟林家的任何人打交道了。 他不会放过林墨白的,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小景狐疑林墨白可能不会跟道宗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还会倒打一耙,诬蔑小景滥杀无辜,畏罪潜逃。 如今之计,就是得赶紧通知道宗,让师尊知道,他在此事上受了莫大的委屈。 之前,小景从沈清源的口中得知,沈清源要下山做法事。 虽然沈清源没说具体在哪儿,但说距离姑苏不是特别远。 也不知道现在动身了没有。 是不是能同小景相逢。 小景从前很不喜欢沈清源这个人,觉得他太冷漠,太凶狠。 为了林惊鸿的安危,沈清源二话不说,一上来就刺他一剑。 可现如今,小景深知,如果他真的能在半道上截住沈清源。 反而能保住自己的命。 沈清源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想清楚这点后,小景深呼口气,也不敢走大路,生怕被林家的门生追上。 只能尽量走偏远荒野的小路。 一直走到天亮,小景连一户人家都没遇见。 反而因为折腾了一整夜,双腿都宛如灌了铅一般,实在走不动了。 只能扶着树干,暂且先休整片刻。 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分枝踏叶声,小景眉头一蹙,误以为是林家的人追上来了。 当即就攥紧手里的断剑。 再一抬头,数十道身影落至地面,统一穿着绀青色的宗袍。右边胸口上,绣着七颗璀璨的星星。 不是林家的人。 但这可能比是林家的人,还要糟糕。 七星,七星阁。 来人居然是七星阁的人! 为首的男子蹙眉望向面前狼狈的道士,从道士身上血迹斑斑的道袍上,不难辨认出他的身份,低声道:“你是……无极道宗的弟子?” 小景没吭声,只是越发用力地攥紧手里的断剑。 已经做好准备,再杀一场了。 “怎么不说话?无极道宗的弟子,怎会出现在此,是下山游历了么?”男子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沉声道。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手同身后的弟子道:“把常轩的画像拿来!” “是!” 身后的弟子双手将画像递了上前。 男子哗啦一声,将画像展开,与面前的道士对比一番。 虽然画像上的常轩涂脂抹粉,但脸庞的轮廓,还是很清晰的。 同面前的道士确实有几分相像,但为了不弄错人,这男子轻唤一声:“常轩?” 见身前的道士不理人,索性对左右的弟子吩咐道:“去,把他脸上的血迹擦掉,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害死我弟弟的常轩!” 原来,眼前这些人真的是七星阁的弟子。 而说话的男子,便是秦朝的哥哥了。 没想到问罪小景,都追到了姑苏地界。 看样子,七星阁的人畏惧无极道宗,却不像林惊鸿说的那样,畏惧林剑山庄。 小景见两个人在向自己靠近,一挥断剑,便将二人挡开。 微风一吹,吹散了小景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令整个南阳都津津乐道的艳丽面容。 “好啊,真是天助我也,居然在此遇见了你!”男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你当众逼死了我弟弟,我要让你为他殉葬!” “来人,给我杀了他!” 一声令下,数十个弟子提剑涌了上来。 小景深呼口气,低眸看了看手里的断剑,嘴角有些苦涩地想。 原来罗素玄之前说过,玄门弟子不杀玄门弟子,根本就是骗人的。 亦或者说,这些人压根从心底里,就从未把他当作玄门弟子。 而是当作了和罗素玄一样的邪门歪道。 可小景自认为,他没有在外惹是生非,也从未想过,对任何人下死手。 但这些人就是不肯放过他。 怎么都不肯放过他。 对他要打要杀,还一次又一次地翻旧账,拿他的出身,以及经历过的种种屈辱出来说事。 小景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 原本以为,自己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现如今他才知道,他是在乎的。 别人恶意毁他清誉,就是别人的不对! 他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不是我!我没有做错事,我没有!”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哪里来的力气,一剑割开涌过来的一个弟子的手腕,待对方的剑刃脱手。 再一把掐住对方的脖颈,狠狠往半空中一举。 小景状若癫狂,撕心裂肺地大声辩解:“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人!至始至终都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还敢说不是你的错?你自己是什么样身份,还需要我提醒?一个小家族出身的弟子,名声那般不堪,居然还拜入了越无尘的座下!” 男子冷嘲热讽道:“谁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才拜入道宗的!听闻,你从前是邪道罗素玄的炉鼎?” 小景大声:“我不是炉鼎!!!” 一把将手里掐着的弟子狠狠丢了出去。 那弟子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再倒地吐血不止。 白眼一翻,就没动静了。 旁边的一个弟子从旁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忽然惊恐地大喊:“这道士杀人了!” 小景余怒未消,只觉得胸膛中的怒火,翻涌而上。 凭什么他就要守道宗的清规戒律。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凭什么别人辱他,伤他,杀他,他都不能还手? 这凭什么? 他是过来修道的,可不是来受这种窝囊气的! 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可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他不是一根没有心的木头! “凭什么我要受你们的欺辱?这凭什么?我就是杀人了,又如何?” 小景咬牙切齿地道,面容都显得扭曲起来,“我就是要了杀了你们!” “好!那我今日就要为了玄门,就地诛杀你这个祸害!省得你再出来害别人!” 男子冷声道,一翻右手,长剑登时幻化而出,直接狠狠一剑,劈向了小景。 剑刃一看就不是凡品。 若说小景现在是全盛时期,又有断情在手,今日即便不赢,也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可偏偏小景重伤难行,手里不过就区区一把报废了的断剑! 只有一把断剑! 根本就赢不了! 如果没有人赶来相救,那么小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景毫无惧色,心里想着,死都不能认输,竭尽全力提起断剑迎了上去。 两剑相接,断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碎成无数个小块,散落在地。 飞溅的残渣,划破了小景的额头。 双眸中倒映出,一柄雪亮的长剑。 在剑尖距离小景的喉咙,仅仅只有一寸之遥时。 忽听旁边传来一道破风声。 铮的一声,挡在了小景的面前。 那男子不敌,虎口登时崩裂出血,剑刃差点脱手而出。 捂着自己几乎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的右手,男子警惕地环顾左右,咬牙切齿道:“来者何人?竟这般躲躲藏藏,可是要与我七星阁为敌?” 小景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剑刃,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对着林深处大喊:“罗素玄?!” “是我!” 罗素玄宛如鬼魅一般,顷刻之间就出现在了小景面前。 一手搀扶住小景,一手抓过漂浮在半空中的命剑。 望着小景血色寡淡的一张俊脸,罗素玄眼底翻涌出汹汹怒火,冷声道:“是他们伤了你?” 小景没说话,狠狠咬了一下牙齿,才不至于委屈到哭出来。 “你别怕,我来了,我帮你杀光他们!” 罗素玄轻轻一推,将小景推到一旁等着,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将小景护在中央。 之后才转过身去,剑刃在他的手中,溢散出更为璀璨凌厉的光芒。 “你们还真是不要脸,什么名门正派,还不是以多欺少?” 男子见来人是罗素玄,当即神色一慌,知晓自己这点人手,根本就不是罗素玄的对手。 落下一句“你们等着瞧”,立马飞身便要逃跑。 可下一瞬,罗素玄就闪现至他的面前,一掌将其打落在地。 轰隆一声,生生在地上砸出一个不浅的人坑。 都没等对方爬起来,罗素玄便飞身落地,一脚踏在对方的脑袋上,使劲往坑里碾压,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咔擦一声,头骨断裂的声响,响彻整片山野。 “居然敢动我的人!我都不舍得伤他一分一毫,谁准你们动他了?嗯?” 罗素玄一脚一脚地踏了上去,直到将对方的脑袋,当个西瓜似的,碾得碎碎的,才嫌恶一般地抬起了脚,冷声道:“真脏!” 这一举动,直接让在场的其他弟子们看傻眼了,好不容易回过神后,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子。 跟无头苍蝇一般,纷纷四下逃窜,嘴里大喊着“救命”。 可无一例外,逐一死在了罗素玄的剑刃之下。 不过片刻,周围横尸遍野,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罗素玄担心手上的血迹,会弄脏小景。 先用手帕擦拭干净,才敢走过去搀扶小景。 一搀之下,小景忍不住发出了吃痛的低吟。 罗素玄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景。 抱着小景,担心小景会痛。 不抱着小景,又担心小景会摔倒在地。 许久之后,罗素玄才颤声道:“我该……怎么做,你才会不疼?小景,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 “求求你了,跟我走,好不好?不要再待在玄门了,你想修道,我可以教你。” “我把自己的修为,分一半……不,全部都给你。” “只要你跟我走,我没有任何事情是不能为你做的。” 第75章 罗素玄亲手斩断小景的良知 待林墨白带人赶去时, 离得老远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下意识担心,会不会是小景。 可当他赶来时,才发现更让他担心的事情, 还在后面。 “家主!这些是七星阁的人!” 上前查探的门生折身回来, 拱手道, “一共三十二人,除一人外, 其余全数一剑封喉而亡。这是道长离开林剑山庄时,带走的剑刃!” 林墨白望了过去, 便见那剑刃断了好几块,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小的“林”字。 当即眉头一蹙, 心道, 小景的命剑已经被他丢到剑冢里了。又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哪里还有力气一口气杀这么多人,更何况还是一剑封喉。 怕是有高人相救。 “还有一人在何处?”林墨白询问道,“如何死的,可有什么剑伤?” 他想再去确认一下,到底是小景杀人,还是救走小景的高人杀了人。 门生领着林墨白过去, 在一个坑前停下。 林墨白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人坑里趴着的尸体。 已经不能再称作为人了。 因为尸体的脑袋好像一个大西瓜, 嘭的一下, 碎裂开来。 鲜血染红了一片泥土。 场面惨不忍睹。 饶是林墨白这种见惯了各种行尸走肉的玄门修士,也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这事若是小景行下的,都无须让道宗的弟子带他回山问罪。 林墨白自己就能亲手把小景废掉,让他再也拿不起任何法器。 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根本不配当林家的子弟。 不过看着杀人的手段, 倒是挺像罗素玄能干出来的。 难道是罗素玄把小景救走了? 若是如此, 小景的名声只会越来越难听。 一个玄门弟子怎好同一个邪修纠缠不清。 看来还是上回的苦头没吃够,就应该让小景狠狠吃一回教训,他才能彻底学乖。 “家主,这是从旁边捡到的长剑。” 门生双手将剑刃呈了上来。 林墨白接过,两指轻轻划过锈迹斑斑的剑刃,心里暗暗一沉。 再看看人坑里的无头尸,心里蓦然闪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此人的法器虽然已经伴随着主人身死,而锈迹斑斑。 可不难看得出来,这法器乃玄门上品,绝对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去,把这无头尸翻过来。” 林墨白沉声吩咐道。 两个门生立马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无头尸翻过身来。 露出了身上所穿的宗袍全貌。 林墨白瞳孔骤缩,便见无头尸身上所穿的宗袍上,绣了金线,右边胸口的七颗星星明显同其他人的不同,显得更为精致漂亮。 衣领处也有所不同。 如若林墨白猜得不错,此人应该就是七星阁的少主。也就是之前在道宗自刎而死的秦朝的哥哥了。 兄弟二人都间接死在了小景手中,只怕这事再难善终了。 林墨白原本不想掺合此事,但毕竟这里是姑苏地界,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命案,自然该林剑山庄出面处理。 虽然他也很瞧不上七星阁,但死的毕竟是七星阁的少主。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只怕短短几日时间,死了两个儿子,七星阁的宗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玄门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气连枝。 又怎好公然撕破脸面。 好在暂时并没有任何证据,能指明此事乃小景所为。 林墨白确认了所有的尸体,包括案发现场,在确定小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暂且吩咐门生们将尸体收敛起来,运回林剑山庄,又派人前往七星阁通传,等七星阁的人到了再说。 至于此事究竟是不是小景行下的,林墨白都不会承认是小景所为。 只能推到罗素玄的身上了。 哪知一个门生偏偏不开眼,从旁询问道:“家主,要不要顺道也通知无极道宗?毕竟道士杀了这么多人,无极道宗不能不管此事。” “杀人?杀什么人了?” 林墨白转过头来,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道士什么时候杀人了?你亲眼看见了?” 吓得这门生冷汗潸然,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林墨白暗暗想着,不好把事情闹大,否则纸包不住火,依小景的性子,只怕要闹得人尽皆知。 届时便难以收场了。 “此前发生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若是有人胆敢在外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不客气!” 那些门生听罢,面露惊色,赶紧纷纷拱手应是。 林墨白吩咐下去之后,匆匆赶回了林剑山庄。 见庄内已经清理干净,完全看不出来,此前发生过任何打斗。 之后才转身走进殿中,林惊鸿刚好也醒了,揉着绞痛的脑袋,哑声道:“我这是……怎么了,大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大哥在,你安心睡吧,睡醒一觉,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林墨白走上前去,低声安抚道。 林惊鸿迷迷糊糊的,眼皮重得要命,挣扎着又问:“小景呢?他在哪里?他没走吧?大哥不要让他走。” “没走,还在林家,他很好,你不必担心他的。” 林墨白抬手在林惊鸿面前一拂,等见人再度昏睡之后,又开始准备帮他重塑血肉。 重塑血肉的过程比较复杂,但不能拖延太久,否则好不容易得来的精窍,会因离体太久,而随风散开。 再过不久,只怕沈清源就要来此接小景了。 林墨白实在走不开身,只能吩咐门生们悄悄出去寻人,不可让人发现,小景已经不在林家了。 哪怕是绑,也得把人绑回来,不必留情。 待小景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干净的床榻上。 周围的一切都令他觉得十分陌生。 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但稍微动一动,还是疼得撕心裂肺。 他尝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灵力稀薄,短时间内,只怕恢复不了。 正暗暗神伤时,忽听外头传来了推门声。小景面露警惕,忙要翻身下床。 却见进来的人是罗素玄。 “你醒了?” 罗素玄惊见他醒来,好似很开心的样子,忙快步走了上前,将药碗放在桌上。 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坐好,罗素玄才低声道:“小景,你别怕,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再伤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去帮你杀了他!” 小景抿了抿唇,只觉得失去了那丝精窍后,好似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不复从前灵敏了。 反应再度变得有些迟钝。 但这一回,他不想再打落牙齿混血吞了。 受了委屈,就得大声说出来,即便说出来后,别人会把他的委屈当作笑话来看,他也要说出来。 “是……是林墨白,他让林惊鸿以林景亡母祭日为由,骗我跟他们前往林剑山庄,却在饭菜中下|毒,迷|倒了我。” 小景捂着肩膀,断断续续地说:“他把师尊送我的剑,丢到剑冢里了,还把我用缚灵绳捆在木架上,用阵法将我困住。” “甚至……甚至往我身上,贴了千斤符,还用金针刺|穿我的穴道……用法器抽了我的一丝精窍……” “甚至,那些门生拿出铁钩,要生生穿透我的琵琶骨。” “我太害怕了,就倾尽全力挣脱了,我杀人了。” 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罗素玄,我杀人了,师尊不会再原谅我了。” “可恶!” 罗素玄听得心头火簌簌翻涌而上,俊美的面容都微微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林墨白怎么敢!” 他怎么都没想到,林墨白在明知小景就是林景之后,居然还能对小景下如此狠手! 普通人都承受不了这般苦痛,更莫说是只有残魂的小景了。 若非小景福大命大,得天庇佑,只怕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幸好罗素玄及时赶到,否则小景现在已经死在七星阁的手下了。 罗素玄气急之下,恨不得将林墨白千刀万剐,不,他不能让林墨白死得太轻松。 他要让林墨白也承受一遍,小景曾经承受过的苦难! 让林墨白在乎的任何一切,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他要让林墨白失去身份,修为,名誉,声望,沦为被修真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绝对不会让林墨白那么好过! “那越无尘何在?他为何不保护你?”罗素玄低声询问道,见小景好似有些顾虑,便放轻了声音安抚道,“小景,你别怕,你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小景道:“师尊闭关了。” “闭关?”罗素玄眉头一蹙,疑惑道,“好端端的,他突然闭什么关,可是发生了什么?” 小景却不肯再解释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和师尊之间有着超越师徒关系的亲密举动。 他也不敢告诉罗素玄,生怕罗素玄会把此事满修真界传扬得沸反盈天。 虽然小景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徒之间就不能在一起,但他从潜意识里,还是想要把秘密藏在心底。 “你不想说便罢了,那沈清源又去了何处?”罗素玄提起沈清源,语气有些嘲弄道,“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好你的么?你在林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人在哪里?” 小景:“师兄做法事去了。” “原来如此,一个闭关,一个去做法事,好似天底下任何一件事情,都比你的安危来得重要。” 罗素玄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绪,只觉得分外心疼小景在道宗的处境。 原本他以为,小景回了道宗后,终于能得偿所愿,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底下了。 可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的。 越无尘不管徒弟的死活,自己跑去闭关了。 沈清源也不管师弟的死活,居然抛下小景跑去做什么法事。 就连林家的两个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以亡母祭日为由,欺骗了小景。 一个对小景下|毒,夺了小景的命剑,捆住小景,还生生抽了小景的一丝精窍。 最可怜的是小景,看似所有人都喜欢他,想保护他,可所有人又把他推来推去,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保护好小景。 就连罗素玄自己也没有保护好小景,还害得小景一次又一次,背负着骂名。 “小景,咱们先把药喝了,其余之事,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罗素玄深呼口气,端过药碗,轻轻吹温了,才一勺一勺地喂给小景喝。 看着小景血色寡淡的俊脸,心脏闷闷得疼了起来。 待小景喝完药之后,罗素玄放下了碗,抓过小景的手腕,为他输送灵力。 片刻之后,见小景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后,罗素玄才又道:“你的伤势可能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于你失去的精窍,一旦离体超过一天时间,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眼下只怕没办法取回你的精窍了。” 小景抿了抿唇,早已经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失去了精窍后,对我有什么影响?我会……会修为尽失么?会不会再度沦为废人?”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放心,林墨白能抽你的精窍,我同样也能抽他的精窍。”罗素玄将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低声安抚道,“不怕,不会让你沦为废人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得赶紧离开才行。” “小景,随我一起前往西凤山罢?” “西凤山?” “是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一直以来,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想带你回西凤山了。可是……” 罗素玄的语气显得有些低沉,神色也落寞起来了,“你不肯同我回去。” 小景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不能不明不白就离开,否则,别人会认为我是畏罪潜逃。我不想背负骂名,度过一生。” “那你想如何?” “我要回道宗,我要告诉师尊实情,我不想被人冤枉,我要让师尊知道,是我受了委屈。我没有滥杀无辜,畏罪潜逃,是那些人想要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罗素玄听罢,却告诉他:“你以为,你还回得去道宗么?越无尘生性冷漠淡薄,又是道宗宗主,仙门仙首,两日时间足够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到修真界各个角落了。” “对越无尘来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容置辩。即便是你受委屈在先,他也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罗素玄抬手轻轻拍了拍小景的后背,声音越发低沉下来,“小景,我就不一样了,什么是非黑白,什么正邪对错,我通通毫不在意。在我心里,小景错了也是对的,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要求你行事如何光明磊落,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小景听罢,微微愣住了。 心道,是啊,师尊不止一次对他说过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要他遵守门规,不许他行事有任何偏差。 上回师尊明明知道了,是秦朝羞辱他在先的。 在场的所有人,明明也都亲眼看见了,是秦朝先破坏试炼规则,想要胜之不武的。 争强好胜的人明明是秦朝。 可到了最后,大家都在训斥小景争强好胜,骂他心狠手辣,出手伤人。 就连师尊也不维护他,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就当众罚他跪长阶,守长夜。 更莫说这次,小景真的亲手杀了那么多人。 林剑山庄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也许林墨白已经传信出去,说是他魔性大发,滥杀无辜。 师尊这回,到底是选择顾全大局,还是维护他这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小徒弟? 答案似乎显然易见了。 小景突然觉得委屈到了极致,把脸埋在罗素玄怀里,默不作声地哭了起来。 只觉得自己一路风雨兼程,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的委屈。 到了现在,还要背负着这样的骂名。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任何人,凡事求的都是一个问心无愧。 却有那么多人忌惮他,羞辱他,看不起他。 若玄门正道是如此污浊不堪,如此是非不辨的,凭什么要求他遵守清规戒律,又凭什么要求他宽宏大量? 不如入了魔道,来得干干脆脆。 想当好人就当好人,想当恶人就当恶人。 若是有朝一日恶人回头是岸了,世人会说他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若是一个玄门弟子,有任何行差踏错,世人又会纷纷站出来指责,说他是狼子野心,六根不净。 善恶只在一瞬,是神是魔本就在一念之间。 罗素玄缓缓抬起手来,放在了小景的后脑勺上,低不可闻地叹道:“小景,你太善良了,你的善良在我眼中,那是无价之宝,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肆意折辱你的利器。与其看你受那些玄门正道的窝囊气,不如,我亲手斩断你的良知,从今往后,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心冷如铁,无坚不摧……” “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了,我会像你的影子一样,跟在你的身后。你失去了法器,那我就当你手里最锋利的剑刃。你想重登仙途,那我就跪下来,当你的垫脚石,助你早日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罗素玄一狠心,掌心处幻化而出一个铜铃,在小景耳边一摇。 小景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小景,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说的,正邪不两立,可我偏偏要与你殊途同归。” 罗素玄将人放倒在床榻上,指尖夹着一根长针,只要从小景的眉心刺下去,小景从今往后,就不再是道宗的小道士了。 而是真真正正,属于罗素玄一个人的小景。 会像罗素玄一样,成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邪道。 犹豫了片刻之后,罗素玄还是将长针刺了进去。 动作十分之快,小景在睡梦中,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只是从眉心处渗透出一滴鲜血,慢慢凝固,结痂,脱落。 最终在小景的眉心处,留下一点鲜红疤痕,猛然一看,好似一颗红豆卧在上面。 罗素玄忍不住低头亲吻着这红豆一样的疤痕,眼泪从他一向冷漠的双眸中滚落下来。 滴落在了小景的面颊上。 他的声音听起来发颤,既欣喜若狂,又痛彻心扉。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主,我是你的奴,你想如何驱使我都行。” “我愿意向你献上自己的所有。” “为你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披荆斩棘。” “为你百死不悔。” 沈清源下山昼夜不分,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整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的。 好不容易法事结束了,耐着性子听当地的百姓道谢,又同道观的老道长客套了几句。 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林剑山庄,心里念着,小景应该都等急了。 得赶紧把人接走,省得小景在林家待着不自在。 又寻思着,也不能空手去接小景。 便顺道在人间的街道,买了些蜜饯之类的,小孩子比较喜欢吃的零嘴。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当初的林景年少老成,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像现在的小景,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挂着。 说翻脸就翻脸,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人间二、八月的天气,反复无常的。 沈清源倒也不厌恶小景如此,反而还觉得,小景就是小孩子脾气。 小孩子是最天真善良的,小景也是如此,多哄一哄便是了。 待沈清源接过蜜饯准备离开时,忽听见旁边有人议论纷纷。 说什么姑苏出了命案,邪道罗素玄又在人间残杀无辜。 沈清源便以为只是罗素玄又御尸在人间胡作非为,哪知便听见七星阁,林剑山庄之类的。 便急急上前询问事情缘由。 结果对方也说不上来,只说是罗素玄杀了七星阁的人,现如今林剑山庄派人追杀围剿罗素玄。 倒也没说别的。 沈清源担心小景会出事,不敢继续在人间逗留,甚至都顾不得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直接御剑离去。 好不容易抵达林剑山庄,却意外在林墨白口中得知,小景并不在林家。 沈清源当即就怒火中烧,一拍桌面霍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质问:“什么叫作人不在你们林家?我分明是亲手把小景交到你们手中的!你现在告诉我,小景丢了!那他丢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把他找回来?” 林墨白派人昼夜不分寻找小景,可小景好似石沉大海,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在沈清源来时,林墨白已经想好对策,便吩咐左右的门生退下,等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了。 林墨白才压低声儿道:“小景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若执意想走,谁能留得住?” “那你也不应该放任他离开!”沈清源怒气不减,厉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小景好端端的,不可能离开林家!” 沈清源清楚小景虽然孩子脾气,但实际上很信守承诺的。 只要是小景答应下来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会做到的。 如果小景做不到,那他就不会应承。 而此前小景明明都答应留在林家,等他做完法事就过来接人。 还约定好一起去看秋海棠! 沈清源不相信小景会无缘无故就离开,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以至于小景不得不走。 “你说!到底发生何事了?小景到底怎么了?” “是罗素玄,他来了。”林墨白只能把罗素玄推出来顶罪了,一字一顿道,“你是知道小景的,当初在道宗,拜师大典那么重要的日子,小景为了罗素玄都能同越宗主刀剑相向,更何况是我?” “在小景心里,罗素玄比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重要。” 如此一说,沈清源的面色开始发白了。 的确如此,如果是罗素玄来了,那么小景的离开就显得在情理之中了。 罗素玄,又是罗素玄! 在小景的眼中,无论他们怎么做,就是抵不过罗素玄。 沈清源攥紧拳头,神色显得落寞起来,并不责怪小景的不辞而别。 反而更加痛恨起了罗素玄。 “罗素玄此次来势汹汹,不仅诛杀了林剑山庄的多个门生,还杀了七星阁三十二个弟子,其中一个人,还是七星阁的少主!” 林墨白面色凝重地沉声道:“七星阁昨日便带着尸体离开了,已经昭告修真界,要同罗素玄不死不休。”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你是没亲眼看见,罗素玄把七星阁少主的头颅都踩烂了,死相惨不忍睹。” “怎么会这样?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往日没听说过,罗素玄同七星阁有仇啊!”沈清源不解道。 林墨白:“邪道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罗素玄这些年在修真界恶名昭著,树敌无数,无|恶|不|作。又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也许……” 沈清源追问:“也许什么?” “也许是因为小景罢。”林墨白沉声道,“小景此前因为秦朝受了委屈,只怕事情也传到了罗素玄的耳中。罗素玄睚眦必报,对小景也莫名其妙地袒护,也许……小景自己也同罗素玄诉苦了吧。” “不可能!”沈清源提了个音道,“小景知道罗素玄行事凶恶,睚眦必报,定然不会向罗素玄诉苦!还任由罗素玄杀人!小景绝对不会的!” 林墨白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是真的很信任小景了。 略一思忖,林墨白才道:“不管如何,小景同罗素玄在一起的事情,不能声张。否则小景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沈清源也深知这点,暗暗祈祷小景不要被别人看见与罗素玄同行。 又暗暗悔恨,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去做法事,应该一直陪在小景身边的。 也许罗素玄就没有可趁之机了。 蓦然,沈清源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蹙,抬手一抓。 一个紫金小葫芦从林墨白的衣袖中飞了出来。 “这是我送给小景的,怎么在你这里?” 林墨白佯装镇定道:“原来是你送的,小景同罗素玄离开时,把此物丢下了。” 沈清源听罢,神色越发落寞了,盯着手里的紫金小葫芦看了良久。 心里念着,小景这是不打算信守承诺,同他一起去看秋海棠了么? 所以把他送的紫金小葫芦也丢下了。 沈清源又问:“那……小景还丢下了其他的东西没有?念珠,有么?” 问出这话时,声线都颤了。 “念珠?”林墨白摇了摇头,“没有看见念珠。” 沈清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小景心里还是有他的。 即便同罗素玄离开了,还戴着他送的七十二颗念珠。 也许丢下紫金小葫芦,只是小景觉得此物有些累赘。 沈清源攥紧了紫金小葫芦,手心生疼生疼的。 心也是。 生疼生疼的。 怕小景回来受罚,又怕小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期盼着和小景关系更亲密,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恐怕终其一生,他都没办法对小景诉说心底的爱意了。 第76章 大师兄以身殉道了 “还有一事, ”林墨白低声道,“惊鸿他又病了,我便没将此事告知于他。你也是知道的, 惊鸿一向意气用事, 一遇见小景的事情, 就容易莽撞。希望你不要告诉惊鸿。” 沈清源却道:“惊鸿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你瞒得他一时, 瞒不了他一世。他至今为止,还不知道当年实情,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找个适当的时间, 告诉他罢。他要疯就疯, 要闹便闹,报仇雪恨也好,怎么都好,早晚有这一日的。我已经做好以身殉道的准备了。” 林墨白摇头道:“不可,恐怕会伤到惊鸿,如今, 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全须全尾的弟弟了,我不能让他再离开了。” “小景也是你的弟弟。”沈清源蹙着眉头, 疑惑地问, “你从来都不把小景当成弟弟看待?” “他是,但也不全然是,只不过就是照影的残魂,在人间的幻影。小景是小景, 照影是照影, 相隔了七年, 已经物是人非了。” 沈清源也知道,小景和林景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凭心而论,即便刚开始,沈清源是出于对林景的愧疚,遂才对小景百般照顾的。 后来,他慢慢就把林景淡忘了,对小景的好,只是因为那是小景。 “小景也值得别人对他好,即便他不是林景,他也值得的。”沈清源一字一顿,满脸认真道,“小景不是个木头人,他分得清楚是非黑白,他懂喜怒哀乐,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需要被人关心,被人喜欢。 小景天真善良,热忱待人,善恶分明,信守承诺,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喜欢林景,我现在也喜欢小景,他们都是我的师弟,永远都是。 我不想再因为林景,就对小景好或者不好了,小景就是小景,他值得。” 林墨白不可置否,但也没多说什么。 沈清源不想在此地逗留,也不想帮着林墨白去应付林惊鸿。 遂拱手告辞。 如今师尊已经闭关,恐怕还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必须在东窗事发之前,把小景赶紧带走,否则若是被其他玄门弟子撞见小景和罗素玄在一起,那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如此一想,沈清源凭借着此前送给小景的念珠——里面还存有他的一丝气息。 原本是想着,用自己的气息来温养着念珠,间接温养着小景。 谁曾想,现如今这串念珠却成了沈清源追寻小景踪迹的线索。 原本他是可以同林墨白如实相告,借用林剑山庄的势力,寻找小景的。 可沈清源却隐隐觉得,林墨白好像有在隐瞒什么事情。 甚至从林墨白的一言一行中,发现他其实并不真正地把小景当弟弟看待。 与其让林墨白再刺激到小景,不如沈清源独自出去寻找。 若是遇见了小景,师兄弟二人之间,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难处是不能说的。 与此同时,在一片荒僻的峡谷中,罗素玄突然发现,小景手腕在发光。 挽起他的衣袖一看,居然是一串朱红色的念珠。 罗素玄眉心一蹙,刚要抬手把念珠拽下来。 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下了手。 此地有个很凶恶的名字,叫作无生谷。 自从离开西凤山之后,罗素玄就一直藏身在此。 这里荒凉偏远,一般人不会来到此地。 到处都是一些飞禽走兽的白骨,还有一群行尸走肉。 整片无生谷了无生气,同名字一般,有来无生。 罗素玄打横将小景抱到了洞穴中。 越看小景身上的道袍,越觉得特别碍眼。 他从前抱过小景不止一次,所以知晓小景的尺寸。 好久之前,就开始给小景做新衣服了。 罗素玄其实不太清楚,小景喜欢什么颜色。 就所有颜色都做了一套,想等小景自己挑选。 眼下,小景还在沉睡。 罗素玄只好先帮他挑选一套衣服换上。 小景的五官明艳动人,肤白若雪,若是穿红衣服一定非常好看。 但罗素玄想把红衣服,留到同小景成亲的那日再穿。 遂挑来拣去,挑了一套暗红到有些发黑的衣衫出来。 罗素玄激动万分,终于把小景弄到手了。 小心翼翼地把小景身上的道袍脱了下来,一扬手就丢进了火堆里。 整个换衣服的过程中,小景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罗素玄也不强行将人唤醒,又把小景头上的道簪取下,再度丢入火盆中。 他散开了小景的头发,拿过梳子温柔缱绻地梳理着乌黑浓密的长发。 而后取出早就为小景准备好的紫金冠,给他束起了长发。 这样的小景看起来,比从前清汤寡水的衣着,更显得华贵明艳了。 罗素玄看着小景的睡颜,忍不住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慢慢又滑过鼻子,嘴唇,再是下巴,以及玉颈。 他好想彻底占有小景,彻彻底底地占有小景。 可又知道,小景不喜欢那种事情。 为了不让小景难过,罗素玄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只是抬手抚摸着小景的面颊,罗素玄轻声道:“我不碰你,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同我成亲,心甘情愿地与我在一起。我可以等你,一直等你。” 小景沉睡着,根本听不见罗素玄在说什么。 手腕上戴着的念珠,散发出越发明亮的光芒。 罗素玄抬手取下念珠,低声道:“这是谁送的?越无尘,沈清源,还是林惊鸿?” “无所谓了,不管今日来的人是谁,我都叫他有来无回!” 罗素玄抓过念珠,起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洞穴。 临走前还不忘记设下结界,防止待会儿有凶尸误打误撞闯入洞穴,再伤到了小景。 待沈清源顺着念珠的指引,寻到无生谷时,只觉得此地鬼气森森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第一反应便是,小景不可能待在这种鬼地方。 可念珠的指引便断在此地了。 沈清源不想半途而废,见周围渐渐笼罩起了浓雾。 恐雾气中有毒,便一手执剑,一手掩住口鼻。 慢慢往里行去。 越是往山谷深处靠近,周围越是死寂。 雾气也越来越浓郁。 即便修真者六识灵敏,但沈清源依旧受浓雾限制,看不清楚周围环境。 只能凭借着感觉,一步一步地往里挪。 忽然,沈清源听见一道踏碎枯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立马惊觉,攥紧长剑,脚下一顿,止步不前。 蓦的,一道劲风袭来,沈清源忙转身提剑一挡。 锵的一声,剑光四溢。 一具凶尸赫然出现在了沈清源的背后。 这凶尸衣着破烂,看起来像是才死了没多久,身上的皮肉还完好无损,并没有过分的青面獠牙,只是双眸空洞,唇角鲜血淋漓。 干枯的双手散发着诡异的青白。 沈清源眉头一蹙,一张黄符贴了过去。 哪知这凶尸根本就不怕什么黄符,还揉成一团,吃进了嘴里。 这便奇怪了,居然有凶尸不怕黄符。 若是学艺不精的玄门弟子,也许会画错符咒,或者自身修为太低,镇不住凶尸。 但沈清源是道宗首座大弟子,又如何制服不了一具小小的凶尸? 可见,这凶尸必定大有古怪。 沈清源并没有立马一剑斩下凶尸的头颅,而是往后一跃,自葫芦中取出一面铜镜。 咬破手指,在铜镜上飞快画了几笔,对着凶尸一照。 居然仍旧没什么反应。 此为乾坤阴阳镜,凡是邪祟在此镜下,无一例外,要被打回原型。 除非……活人。 乾坤阴阳镜只有对普通凡人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沈清源当即神色越发难看起来,心道,难不成面前的凶尸还没死透? 或者说是,罗素玄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把生人炼制成了凶尸,介于不生不死之间,所以任何符咒对其都不起作用。 想到此处,沈清源收回镜子,上前用沾着鲜血的手指,在其眉心一戳,果真看见这凶尸原本僵硬空洞的双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清明。 是活人! 这凶尸是活人! 既然是活人,那么依照道宗的门规,沈清源就不能滥杀无辜。 须得想办法,将凶尸身上的尸毒清出来才行。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自四面八方传来了踏碎枯叶的声音。 一具具凶尸摇摇晃晃地从浓雾地走了出来。 “可恶!罗素玄竟这般心狠手辣!拿活人炼制凶尸!” 沈清源低声骂道,知晓这些凶尸都是活人之后,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不好再使用黄符,以及法器。 只好提剑割开自己的手掌。 以鲜血为印,在凶尸的额头,还有胸口画上符咒。 沈清源不知道这山谷中,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凶尸。 身形上下跳跃,不一会儿就降伏了十多具凶尸。 可就在沈清源扯开下一具凶尸的衣领时,却意外惊见凶尸是个女子! 如此这般,岂不是要破了色|戒? 沈清源当即把手猛地抽了回来,红着脸转过头去,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却听见从远处传来了男子的笑声:“怎么了?只救男人,不救女子?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在沈道长的眼中,女子便不该救么?” “罗素玄!”沈清源一手拦住凶尸,一剑指向半空,警惕地环顾左右,咬牙切齿道:“我师弟在何处?把他还给我!” “我怎么知道你师弟在哪里?”罗素玄的声音再度传来,可身影却隐藏在浓雾中,根本寻不到踪影,顿了顿,他啊了一声,又道,“你是说小景么?” 沈清源:“你明知故问!” “真是可笑,小景是我的人,我凭什么把他交给你?” 罗素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从浓雾中飞了出来。 凌空一剑劈了过去。 沈清源赶紧提剑一挡,发出锵的一声,右手虎口立马崩裂流血。 整个人往后连退了数步。 “我原以为小景在玄门,会过得很好!可恨我现在才发现,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罗素玄怒声道,每说一句,就往沈清源身上劈一剑。 沈清源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又不熟悉此地的地形,还有浓雾笼罩,越发没有还手之力了。 嘭的一声,沈清源的后背撞在了石壁上,眼前剑光一闪,忙侧身躲闪。 可还是不幸被划了一剑,鲜血汩汩往外蔓延。 沈清源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玄门几时对小景不好了?” “以亡母祭日为由,哄骗小景离山,却对他下|毒,夺了他的命剑,将他绑在木架上羞辱,这叫对他好? 用缚灵绳绑他还不够,为了防止他挣扎,对他用千斤符,用金针穿透他浑身二十八处大穴,甚至还想用铁钩穿他琵琶骨,这叫对他好? 把刀子砍进他的肩胛骨里,百般阻拦不许他离开,这叫对他好? 任由他重伤逃命,险些被七星阁的人杀害,这也叫对他好?” 罗素玄每说一句话,怒气就蹭蹭往上翻涌,下手也更加毫不留情。 一剑又一剑,划开了沈清源身上的道袍,将他身上划出长短不一的血口。 沈清源苦苦挣扎,提剑的手臂都麻了,惊闻此话,猛然抬头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景他到底怎么了?!你快说!” “他被林墨白抽了精窍,你们应该都知道,小景只不过拥有着林景的残魂,精窍离体之痛,他根本就承受不住!” 罗素玄冷声道,“听小景说,为了不让他喊痛,还把他的嘴给捂住了?这也能叫作对他好?” 沈清源根本不知道这些,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去做法事了,距离姑苏相距千里。 等法事结束后,赶去林剑山庄时,小景已经离开了。 而林墨白并没有说这些啊,并没有告诉他这些! “小景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沈清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剑将罗素玄挡开了,上前一步,厉声嘶吼道:“快带我去见小景!” “呵呵,你想得美,我不会再让你们有机会伤害他了。”罗素玄冷嘲热讽道,“什么法事居然比小景的安危还重要?又是不知情,又是不知道?这种烂理由,你们到底还想用多少次?” 话音一落,罗素玄一剑平削而去,沈清源不敌他修为强悍,竟然被生生打飞出去。 身子重重地摔在石壁上,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沈清源捂着胸口,缓了口气,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是真的不知道小景在林剑山庄受委屈了。 如果他知道的话,根本就不会抛下小景去做法事! 罗素玄一字一顿,冷嘲热讽,好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原来,小景并不是任性才离开了林家,而是重伤逃命去了。 小景不是故意违背诺言,而是真的坚持不到他过去了。 偏偏他还被蒙在鼓里,听信了林墨白的话! “林墨白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沈清源狼狈地趴在地上,低声喃喃自语道,“他是小景的大哥啊,他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对待小景?他怎么敢……” “不,他并不是小景的大哥。他只不过是林景的大哥而已。” 罗素玄缓步走了上来,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沈清源狼狈的姿态,嘲弄地笑道:“一个能亲手踩断弟弟手骨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沈清源,听闻,你当初划了林景的脸,一剑,又一剑,还割了他的舌头……是这样划的么?” 罗素玄反手一剑,划在了沈清源的脸上,顿时鲜血飞溅,血肉模糊。 沈清源竟也没躲,这直击心灵的质问,让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想要忘记的沉痛过往,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七年时间,并没有消磨当初的愧疚和苦痛,反而随着时间慢慢拉长,痛苦与日俱增。 时时刻刻都不能摆脱。 沈清源沉痛地闭上眼睛,眼泪混着鲜血流了出来:“我别无所求了,只求临死前,让我再见小景一面,我想知道,他的伤严不严重,过得好不好。” “你以为,你还有那个资格么?”罗素玄又道,露出了森白的牙齿,“沈道长很奇怪,都说你们修道之人,六根清净,不恋红尘。可方才我见你在救人时,却因为对方是女子,而不肯出手相救。你在怕什么?” “怕看见女子的身体?还是怕你自己六根不净?” “人命和清誉对于沈道长来说,哪一样更重要?” 罗素玄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地质问:“我听闻,沈道长从前是为了一个叫作宁羽织的女弟子,而在林景的身上泄愤。如此说来,沈道长对师妹,比对师弟更好。即便林景自幼在山间长大,一口一声唤你师兄,对你满心信赖,满脸孺慕。可你还是辜负了他。” 沈清源痛苦地哽咽道:“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怕什么?当初林景都不怕,现在你又怕什么?”罗素玄就是要彻底摧毁沈清源的心理防线,让他带着无尽的羞愧和痛苦死去,越发咄咄相逼,“林景死之前,有没有扯住你的衣袖,唤你师兄?他有没有喊?” 沈清源颤着声道:“他……他喊了。” “他还说了什么?” 沈清源摇头:“他什么也没说。” “不,他说了。他在重刑加身的时候,说他好痛,求你救救他。他在被逐出师门时,求你帮他求求情。他说了好多好多,是你没有听懂!” 滚|烫的眼泪,混着鲜血从沈清源的眼窝里流了出来。 是啊,林景从小就是那种脾气,痛了也不说,只有实在忍受不了了,才会红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可怜地唤一声师兄。 沈清源也算是亲眼看着林景长大的,师尊不会照顾孩子,还是他跑去给孩子喂米糊,换尿布,换干净衣服。摇着拨浪鼓哄孩子睡觉的。 他亲眼见证了那孩子一点点地长高了,长大了,会说话,会走路了。 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渐渐长成温润如玉,月朗风清的小道长。 看着那孩子在道宗如何风光,如何优秀,如何在万众瞩目下,一点点成长。 可是到了最后,沈清源居然宁可相信一向娇纵任性的师妹宁羽织,也不相信从来都不撒谎的师弟林照影。 “你扪心自问,当初究竟是不是出于一种嫉妒?你在嫉妒林景比你优秀,比你受师长的喜欢,嫉妒他抢了道宗大师兄的威风,嫉妒他处处压你一头?”罗素玄又道。 沈清源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好半晌儿都无法缓过神来。 他一直都不敢承认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罗素玄戳破了。 当初,他的确是有些嫉妒林景的,遂处处想要打压林景。 事到如今了,早已经物是人非,说什么都晚了。 沈清源绝望地闭上眼睛,满脸痛苦地说:“你杀了我吧。” “沈道长急什么?人固有一死,可死得其所,才是真正的好死。沈道长,你看看这里,有如此多的人需要你的拯救!” 沈清源哑着声儿道:“你想让我如何?” “殉道罢,沈道长,以身殉道,用自己的命,去救这些无辜的人。”罗素玄又笑了,整个人显得阴恻恻的,“以身殉道,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沈清源听罢,倒也没有反驳。 也许罗素玄说得不错,以身殉道才是他最好的下场。 只盼来生当个良善之人,再也不要心存嫉妒,愧疚一生了。 “好,我会以身殉道的,但在此之前,我还想再见小景一面。” “他不可能再来见你了,”罗素玄将念珠拿了出来,丢在了沈清源眼前,“这是你的东西吧?小景不要,他说这个很脏。” “……” 沈清源沉默着,把念珠手串抓在了掌心,使劲攥拳,绞出了大量的鲜血,整个人都颓靡了,又哭又笑道:“原来,他不喜欢这串念珠啊,我还以为他喜欢的。” “是,他不喜欢,别耽误时间,殉道罢,沈道长。”罗素玄催促道。 沈清源撑着剑刃,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好,我以身殉道,但你要保证,放过这些无辜的凡人,还有……照顾好小景,不要再让他伤心难过了。” 罗素玄:“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他是邪道,并不是什么君子。 沈清源点了点头,再不犹豫,掌心运起灵力,一掌打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咔擦一声,天灵盖尽碎。 金丹在体内快速飞旋,灵力四溢,很快就化成了飞灰。 沈清源忍着剧痛,双手结印,以自身的灵力,将这些凶尸身上的尸毒净化干净。 待做完这一切,噗通一声,他就跪了下来,站都站不稳了。 “很好,恭喜沈道长以身殉道,你的壮举将会芳名远播,流芳百世。” 罗素玄笑着鼓掌,正准备转身离开。 迎面忽然传来一道劲儿风。 他先是一愣,下一瞬一耳光就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啪的一声,响彻云霄。 “为什么不把我喊醒?”小景自浓雾中飞了出来,表情无比冷漠地质问,“你想关我到几时?” “小景!我不是在关你,我只是……”罗素玄嘴角流出鲜血来,着急辩解。 可小景根本不听,抬手打断了罗素玄的话,反而把目光转向了沈清源。 小景的眉头蹙了起来,低声道:“沈清源,你来此地做什么?” “小……小景。”沈清源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小景。 却又觉得,这并不是小景了。 面前的小景没有戴道簪,没有穿道袍,穿着一身暗红到发黑的长袍,以紫金冠束发。 眉心还有一点鲜红的疤痕。 神情异常的冷漠,整个人也异常的贵气。 沈清源艰难地站起身来,缓步往小景跟前靠近。 小景却冷漠地说:“再敢靠近一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小景,是师兄对不起你,是师兄没有好好照顾你,师兄……快不行了,这个……”沈清源缓缓抬起麻木的胳膊,将手里的剑刃递了上前,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切,祈求道,“求你,刺我一剑,让我死得其所,死得安心,我不想……不想带着对你的愧疚死去,刺我一剑……从今往后,我们两清,来生……我还是个清白良善之人。” “你以为我不敢是么?” 小景接过沈清源递过来的长剑,毫不留情地一剑刺了过去。 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当初在南阳初相见时,沈清源刺小景的位置。 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乾坤颠倒,山水有相逢。 沈清源的身体摇晃得很厉害,根本站不住了,宛如高山崩塌,狼狈地倒在了小景面前。 伸出血淋淋的手,扯住小景的衣袖。 就好像当初林景扯住沈清源的衣袍一样。 用最后的一点点力气,沈清源艰难万状地道:“小景,照影,师弟,原谅我,原谅师兄罢,师弟。” 小景置若罔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沈清源。 “……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去看秋海棠的,小景,你食言了,来生……来生若有机会,再一起……去看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清源抬起的手,重重地砸落在地,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抬起来了。 “小景,我其实……” 罗素玄凑了上前,准备解释。 哪知下一瞬,小景一掌就打了过去。 罗素玄没躲闪,往后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小景冷漠无比地说:“我来此,并不是听你解释的。罗素玄,我仿佛听你说过,从今往后,我当主,你为奴。” 罗素玄抬手擦拭唇边的鲜血,斩钉截铁地道:“是,你是主,我为奴。” “那我要你跪下。”小景冷声道。 罗素玄听罢,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而后果真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才跪地的一刹那,小景一脚就踹向了罗素玄的肩膀。 将他踹倒之后,又追上来补了两脚。 罗素玄没躲没挡,一一受下来,咳嗽间又吐了血,低笑道:“真好,斩断良知后的小景,也不再喜欢我了,这样……真好。” “我从未喜欢过你。”小景冷眼盯着罗素玄,一字一顿道,“我讨厌欺骗,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擅自行动,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罗素玄嘴角有些苦涩,但还是点头道:“好。” “现在,把这里清理干净,我要去休养生息,还有……”小景低声道,“我没有金丹,我要一颗金丹,把你的金丹剖给我。” “我的金丹,你只怕是用不了的。但我知道,有一个人的金丹,特别适合你用。”罗素玄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与你会非常契合。” 小景听罢,冷笑道:“那好,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到时候,我还没见到金丹,我就亲手把你的金丹剖出来。” 第77章 惊鸿跪求小景回家 林墨白已经昼夜不分, 熬了五天五夜,终于将手臂做出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跑去给林惊鸿接上。 接倒也强行接上了。 可不知道为何,与林惊鸿居然产生了排斥反应。 不仅不能为林惊鸿所用, 反而还会伤到他。 林墨白只当是自己太过急躁, 没有完全处理好这条手臂。 可无论他怎么调整, 这条手臂就是不肯听话。 甚至在手臂才接到林惊鸿身上时,就开始胡乱摸索着剑刃, 想要伤人。 林墨白后知后觉,这应该是小景的精窍在作祟了。 应该是小景自己不愿意, 让精窍为林惊鸿所用。 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大的排斥反应。 而当初,林墨白是自愿抽出精窍的, 所以便没有这些事。 难道说, 他狠下心来,谋划了这一切,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墨白不信邪,强制性要让手臂归林惊鸿所用。 可无一例外,功亏一篑。 反而还因此,灼伤了林惊鸿的断臂之处, 让其痛不欲生。 林墨白愤恨不已,不明白小景为什么这般固执。 明明精窍已经离体, 不可能再重新接回去了。 可宁愿精窍化作飞灰, 也不愿意为林惊鸿所用! 如此执拗,如此的冥顽不灵! 林墨白没了办法,总不能看着林惊鸿再受这条手臂所伤。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成果,终究还是镜花水月, 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林惊鸿痛得从昏睡中醒来, 看见林墨白手里抓着一条手臂。 迷迷糊糊间, 忍不住喊痛:“大哥,不要再试了,太痛了,我不要这条手臂,我不要了。” “惊鸿,可若是不把手臂接上,你往后余生,都只能是一个资质平庸的修士。” 林墨白的声音发颤,低声道:“你原本汹涌浩瀚的灵力,渐渐就平息了,你会成为一个很平庸的人。你能接受得了么?” 林惊鸿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受人暗算,才成了这样。我是因为当年前往魔界杀敌救哥哥,为修真界而战,所以才落下的残疾……这不仅仅是残疾,也是我当初为修真界立下的功劳,是荣耀,我觉得值了。” 可即便林惊鸿都如此说了。林墨白还是有些无法释怀。 总觉得一切原本都能顺顺利利的,最终却败在了小景的手里。 这让林墨白心头怨气难消。 如果不是小景的出现,林惊鸿现在还生龙活虎的,仍旧是个高高在上的玄门修士,他们林剑山庄骄傲的少主。 现如今却渐渐沦为平庸少年。 这让林墨白难以接受,难以忍受。 而这些都是因为小景! “惊鸿,大哥还会再想其他办法的。” 林墨白温声细语地安抚道:“你也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嗯,好……”林惊鸿的眼皮很沉,几乎都快睁不开了,但仍旧低声喃喃道:“大哥,帮我好好照顾小景……他喜欢吃甜的东西,大哥记得给他买。” 话音一落,林惊鸿再度昏睡过去。 还未等林墨白叹气,殿门外便传来了门生急切的声音。 “家主,不好了,沈道长他……他死了!” “什么?!” 此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林墨白手一抖,连声音都下意识提高了。 但为了不打扰林惊鸿休息。 林墨白将手臂暂且封印住,之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在哪儿?” “尸体停在前院!” 待林墨白随着门生赶去时,离得老远就看见一具被白布蒙起来的尸体。 林墨白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抬了抬手,示意门生将白布掀开。 露出了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面颊上被人横七竖八划了十几道血痕,天灵盖几乎完全凹了下去,可见骨头已经碎完了。 道袍几乎被鲜血染透。 胸口还横着一柄长剑,正是沈清源自己的命剑。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几乎没什么好肉,布满了长短不一的血口。 林墨白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此人就是沈清源。 可明明不久之前,两个人才刚刚见过面。 眼下沈清源却成了一具尸体,死相还如此的凄惨。 林墨白甚至还从沈清源的脸上,看出了释怀的笑意。 死得如此凄惨,还能露出这种笑容。 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沈清源感到释怀。 这些似乎也不难猜测。 应该是小景所为罢。 普天之下,应该只有得到小景的原谅,才能让沈清源感到释怀。 也只有小景出手,沈清源才不会反抗。 林墨白难言此刻的心绪,总觉得一步错,步步错,已经站在悬崖边上,没办法回头了。 “家主,沈道长的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东西!” 一个门生出声道。 林墨白听罢,抬腿上前一步,果真看见沈清源的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而且攥得十分之紧,死后身体都僵硬了,除非掰断他的手指,否则根本没办法取出来。 但林墨白还是从沈清源攥紧的右手中,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见了念珠。 “……原来,这就是沈清源此前问过的念珠。” 林墨白低声喃喃自语道。 已经猜测出,沈清源应该是独自去寻了小景,但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争执。 以至于沈清源身死道消,临死前,手里还死死攥着,他送给小景的念珠。 “传信去无极道宗,就说……就说……”林墨白深感头痛,知道这一切已经瞒不住了,“就说,罗素玄再度诱|拐了常轩,还杀害了沈道长,不必等道宗的弟子过来收尸,派几个人将尸体送回无极道宗。” 门生立马拱手道:“是!” 等林墨白处理好沈清源的事情后,又无比伤神地回到殿中。 可却发现,林惊鸿居然不见了! 当即大吃一惊,之后就是勃然大怒,望着打开的窗户追了出去。 无边的夜色下,哪里还有林惊鸿的身影! 林墨白震怒之下,再度想起了小景,召集整个林剑山庄的人,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林惊鸿找回来。 而与此同时,林惊鸿正踉踉跄跄地追着手臂走。 原本他在殿中昏睡。 忽听嘭的一声巨响,下一刻,这手臂就飞了过来,劈头盖脸一个耳光,将他抽醒了。 还在林惊鸿的头顶盘旋,好似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林惊鸿知道这手臂是自家大哥,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不忍心让大哥的心血白费。 甚至都来不及喊人,便忍着伤痛,从打破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一路就追出了林剑山庄。 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一路又追到了密林中。 夜色很深,四周寂静无人。 追到此地之后,那条手臂就消失不见了。 林惊鸿捂住断臂,左右环顾一遭,觉得此地十分的陌生。 而周围的夜色太浓,让他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我说对了吧,林惊鸿这个人没什么脑子,他一定会跟着出来的。” 蓦然,从林深处传来了男子的冷笑声。 林惊鸿一听这声,立马听出来是罗素玄的声音,当即怒道:“贱人!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还不赶紧滚出来!” “林公子,你好似搞错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邪魔歪道就是应该像我这般行走在夜下。” 罗素玄的声音再度传来,忽然自远处划过一抹剑光,划破了夜色,径直往林惊鸿身上刺去。 林惊鸿慌忙躲闪,心念一动,长剑入手,狠狠提剑一挡。 铮的一声剑光四溢,林惊鸿不敌,往后连退数步,才堪堪停下。 “真是个废物,居然连我随手一剑都接不住。” 罗素玄的身影从林深处缓缓行来,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道身影。 林惊鸿没注意到罗素玄身后的人,对着罗素玄破口大骂:“狗|操的罗素玄!居然又带着你的狗腿子来此地为祸人间!” “不,你说错了,我身后这位,可不是我的狗腿子。” 罗素玄笑着,往旁边挪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小景来,他又道,“我是他的狗腿子,他现在就是我的主人。” 林惊鸿眉头狠狠一蹙,目光下意识望了过去。 却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整个人宛如当场被雷给劈中了。 万分难以置信地上前一步,林惊鸿惊愕无比地唤道:“小景?” 可是很快,林惊鸿又赶紧摇头否认:“不,这不是小景,小景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景应该是文文弱弱的,五官明艳却不张扬,穿着一身整洁的道袍,束起长发,很清汤寡水的打扮。 而不是现在这样,衣着华丽张扬,面容昳丽,面若好女,神情冷峻,不苟言笑,整个人显得阴恻恻的。 同罗素玄站在一起,说不出来的诡异,好像坟边的童男童女。 “不,这不是小景!小景现在正在我林家作客,他好好地待在林家!” 林惊鸿提剑怒指着罗素玄,咬牙切齿道:“卑鄙!居然造出了一个假的小景!还造得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一点都不像小景!小景才不是这个模样的!” “哈哈哈哈哈,林惊鸿,你从前认不出来林景,现在也认不出来小景!看来你对小景的喜欢,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不如沈清源!”罗素玄嘲弄地笑道,“沈清源当时,可是一眼就认出来小景了呢。” “不可能的!小景明明在林家作客,这怎么可能是小景?” 林惊鸿还是难以置信,觉得小景明明在林家好好的,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同罗素玄在一起。 道袍也不穿了,道簪也不簪了。 就连命剑也不负了。 根本就不像小景。 可林惊鸿又隐隐觉得,面前的少年就是小景。 林惊鸿摇头,语气听起来十分尖锐:“到底发生了何事?小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说!你对小景做了什么,你快说!” “你应该回去问问你大哥,都对小景做了什么。” 罗素玄的语气越发嘲弄起来,抬手一抓,先前那条手臂划过夜空,蓦然落至他的手中。 林惊鸿见状,怒道:“那是我的手臂!还给我!” “你的手臂?这什么时候成为你的手臂了?”这回开口说话的却是小景。 小景的面容无悲无喜,看起来冷若冰霜,语气听起来也很生硬,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好,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小景,你过来,你不要跟罗素玄在一起,小景!” 林惊鸿试图劝说小景回来,生怕小景同罗素玄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急得眼眶都红了,林惊鸿哽咽着道:“小景,虽然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几天几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无辜的。你先过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 “家?我哪里来的家?”小景冷声道,“家在哪里,家里的亲人又在哪里?我本来就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有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小景,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小景:“你在求我做事?” 林惊鸿点头:“是,我在求你跟我回去。” 小景冷冷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林公子这是要强迫我做事了?” 林惊鸿听罢,通红的眼睛猛然就睁大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小景。 就连罗素玄也下意识望了过去,有些惊奇,有些错愕,但又十分满意小景现在的状态。 无情无爱即是神,无心无欲方能修成正果,小景才不会有任何痛苦。 “好,我什么都依你。” 林惊鸿咬紧牙关,屈膝跪在了小景面前,低声下气地道:“我求你,跟我一起回去。” 小景不为所动,脸上看来没什么情绪变化,似乎并不满意林惊鸿仅仅下跪的举动,还拧了拧眉头,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 林惊鸿攥紧拳头,既然小景不愿意往他身边走来,那么他就一步一步,哪怕是爬,也要爬到小景的身边去。 “求你,跟我回去,求求你了。” 林惊鸿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卑微地祈求别人。 跪着一步一步,往小景跟前挪动。 他的面颊羞耻得通红无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从前二哥是那么地宝贝他,对他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不曾对他说过半个字的重话,更别说是打骂羞辱了。 而大哥虽然不及二哥对他那么温柔,却也从未这般羞辱过他。 即便当初林惊鸿被罗素玄掳走,囚|禁在洞穴中,各种折磨,他也从来没有折下傲骨。 哪怕是死,林惊鸿也从来不肯屈服,高傲得像是林剑山庄的孔雀,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可是现如今,他为了能让小景跟他回家。 甚至顾不得罗素玄也在场,就这么跪下,还一步一步跪行到小景的身前。 林惊鸿哆嗦着,抬手抓住了小景的衣袖,仰头望着小景冷若冰霜的面容,哽咽着祈求道:“小景,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不想跟你回家。”小景冷漠地把林惊鸿的手臂甩开,似乎嫌脏一样,还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漠无比地说,“林公子的膝盖还真是轻贱,说跪就跪了。看来林剑山庄的人,也不过如此。” 林惊鸿的手被甩开了,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手里空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听着耳边来自于小景的羞辱,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夺眶而出。 哪知小景见状,冷笑道:“眼泪也是如此轻贱,说掉就掉。” 他抬腿将林惊鸿踹倒,又冷冷地说:“你当初让人把我绑起来丢进柴房,踢飞我的馒头时,有没有想过,你有今日的下场?” 痛得林惊鸿捂住胸口,弯下腰去,颤声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大哥抽了小景的精窍啊,”罗素玄从旁嘲弄地笑道,“你可真是你大哥的好帮手啊,如果不是你这般可怜地骗取了小景的信任,林墨白可能还没办法得手。” “什么?!你说……你说我大哥抽了小景的精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惊鸿摇头,满脸不敢置信,须臾,他又霍然起身,指着罗素玄的脸,破口大骂:“是你!是你这个畜牲,是你对小景做了什么,一定是你!” 罗素玄并没有反驳,只是转头望着小景,特别委屈可怜地说:“主人,他羞辱我。” 而后下一瞬,小景一掌就打了出去,林惊鸿没想到小景居然会对自己动手,被打得倒退几步,话还未说,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小景收回了手,冷漠无比地道:“打狗还须看主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惊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好多血,满脸痛苦地颤声道:“你居然……居然为了罗素玄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你就这般伤我?在你眼中,罗素玄比我还重要?” “是,他就是比你重要,”小景一字一顿道,“他是我的奴,一生一世都要效忠于我,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而你连当我身边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 罗素玄脸上的笑容,又开始扩大了。 他心里想着,如果当初的林景知道,他那么宝贝的弟弟,会在七年之后,受到自己的这般羞辱。 心里会作何感想。 但小景终究不是林景。 足足七年了,七年时间,沧海桑田。 早就物是人非了,小景是林景,却也不完全是林景,什么都对,唯独时间就是不对。 罗素玄不喜欢悲天悯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林景,就喜欢现在无情无爱,冷若冰霜的小景。 哪怕小景对他也不好,一句话不合,抬手便打,罗素玄也甘之如饴。 罗素玄爱惨了现在的小景,即便小景无情无爱的同时,也不再对他有所动容了。 “抽出的精窍,还能接回来么?”小景突然问道。 罗素玄:“不能了,已经无法再回到你身上了。” “那好,把手臂给我。” 小景抬起右手。 “你想做什么?”罗素玄从旁轻声问。 “你没资格询问。” 如此,罗素玄只能把手臂递给小景。 却见小景毫不留情,运起灵力,将手臂当场化作了齑粉。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我宁可毁掉。”小景冷漠地道。 夜风一吹,齑粉好似莹莹星火,很快就消散在了夜色中。 “我没有耐心了,”小景拧着眉头道,“我要金丹,把金丹给我。” “现在还不行,不是说好,给我三天时间么?时间还没到。你若是累了,便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办。” 小景点头,果真转身离去。 任凭林惊鸿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他,就是不为所动。 “小景,回来,小景!求求你,快回来!啊!!!小景!” 林惊鸿痛苦地大喊,可小景一次都不曾回过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啧啧啧,真是可怜啊,哭成了这样,当年怎么都不肯哭的林公子,现如今也哭成了泪人,真是让人好生心疼啊。” 罗素玄缓步靠近,抬手钳着林惊鸿的下巴,迫他抬起脸来,冷笑着道:“林公子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下是如何羞辱你的?” 林惊鸿抬手挡开,咬牙切齿地大骂:“罗素玄,你不得好死!” “想不到,林公子的火气居然还这么大,怎么,真的把从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不成?” 罗素玄擦了擦手,冷笑着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被我囚|禁在洞府中,日日夜夜,饱受折辱的了么?” “你闭嘴!” 林惊鸿失声尖叫。 这些痛苦的记忆,是他午夜梦回时,难以摆脱的噩梦! 当年,他失手被罗素玄生擒,还掳至了洞穴中囚|禁起来。 没日没夜地饱受羞辱和折磨。 罗素玄寻来了很多炉鼎。 那时林惊鸿正值年少,年轻气盛,即便再不肯听,再不肯看,但他终究是个男人。 也因此,被罗素玄百般嘲笑羞辱,罗素玄当时还说什么:“你也不过如此,装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还不是一样六根不净?” “林公子下辈子当个女子罢,也好同男人生儿育女。” 更甚者,罗素玄羞辱他说:“如若不然,林公子开口求一求这些炉鼎,看看他们当中,有谁愿意垂怜你,同你欢好。体验一下什么是龙阳之好。若是林公子愿意,这些炉鼎都是你的。” 林惊鸿当时年轻气盛,哪里肯受这种程度上的羞辱。 也恨极了自己居然会有那种不堪的反应,一气之下,他便毁了自己。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 虽然身体上并没有残缺,但再也没办法对任何人动情了。 这事就是林惊鸿此生最大的耻辱,他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 连最亲近的大哥,他也不曾说过。 这也是林惊鸿为什么痛恨罗素玄,痛恨天下所有断袖的原因。 他原本并不是断袖,并不喜欢什么龙阳之好,甚至也曾经对其他漂亮女修,暗暗心动过。 可现如今,林惊鸿再也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 再也不是了。 如果他想要同人欢好,就只能卑微地同男人在一起才行。 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孔雀,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在别的男人怀里婉转求欢? 林惊鸿羞愤交加,提剑乱砍,口中咆哮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其实断袖没什么不好的,你应当还没试过同男子欢好罢?”罗素玄灵巧地躲闪开来,低声笑道,“你求我啊,我帮你。” “我要杀了你!” 林惊鸿怒极之下,手下毫无章法,只能抓着剑乱砍乱挥。 一直到力竭之后,才狼狈地跌坐下来。 嘴里还一直喃喃自语说,要杀了罗素玄。 “其实,你被骗的不止这一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罗素玄低声道:“关于你二哥林景的真正死因。” “我……二哥的死因?” “对,他的死因,当初林景以身饲魔,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把命剑丢了,肚子里揣了魔皇的血肉回到师门。 等待他的,并不是师门的迎接,而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道宗根本无法忍受那样不堪的林景,就好像你大哥忍受不了不堪的常轩一样。 重刑加身,百般羞辱拷问。三庭会审,审了一天一夜。” 林惊鸿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越宗主很疼爱我二哥的,沈师兄也很宠爱我二哥,他们不可能那么对我二哥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罗素玄又接着道,“越无尘亲自罚了林景一十七剑,断了他全身筋脉,逐他出师门。” “沈清源毁了林景的容貌,割了他的舌头,毁了他的嗓子。还冷眼旁观,让山中的弟子一人一脚把林景踢下了仙山。” “而你的好大哥林墨白,不仅没有维护林景,还当中踩断了他的手骨。” 顿了顿,罗素玄盯着林惊鸿惨白惨白的面容,又道:“我想,以你大哥的性情,他当时应该对林景说了这样的话,譬如,死的为什么是惊鸿,而不是你?或者是,你犯下了弥天大错,还不如死在魔界。”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 林惊鸿快要崩溃了,抬手捂住耳朵,大力摇头,哽咽着道:“不是这样的,不是!” “你若不信,何不如回家,亲口问问你的好大哥?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活得清醒明白。哦,对了。”罗素玄凑近他,压低声儿道,“寻死并不是你逃避的最佳办法,你二哥当初可全是因为你,他才不管不顾闯入魔界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现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玄门高徒。” “所以,你千万不要放过自己,也千万不要那么轻易死去。赎罪罢,向你二哥赎罪罢。” 林惊鸿痛苦地捂住耳朵,可罗素玄的话,还是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落在了耳中,如雷贯耳。 “回去问你大哥罢,但记得,一定要回来找我,因为,小景需要一颗金丹,你是他的双生弟弟,你的金丹才是世间最契合小景的。” 林惊鸿没再言语,抓起剑刃缓缓撑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罗素玄也不追过去,他知道的。 以林惊鸿的脾气,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小景的体内,很快就能流转着一颗金丹了。 平庸二字,再也不是用来形容小景的。 罗素玄笑了起来,微风吹过发梢,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眉心也闪现出同越无尘一模一样的裂魂印。 不过刹那,便消失殆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78章 惊鸿自愿把金丹剖给小景 轰隆一声, 闪电划过夜空,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夜空短暂性地亮如白昼。 人间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雨水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溅湿了林墨白身上的衣衫。 “找!就是掘地三尺, 也要把少主找回来!” 林墨白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浑然不顾外头下着大雨。 雨水顺着额发滚落下来, 非但没有浇灭满眼的熊熊烈火,反而越发怒火中烧。 门生们立马拱手应是, 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深夜之中。 林墨白转身欲再去寻找林惊鸿, 头顶正好一道闷雷翻滚,咔擦一声, 在半空中骤响。 隐约可见不远处, 晃动着一道黑影,正缓缓往这边靠近。 林墨白眉头一蹙,上前几步细瞧,试探性地询问道:“惊鸿?是不是你?” 来人并没有说话,缓缓地靠了过来。 很快就露出了原貌。 的确就是林惊鸿。 可他现在看起来非常狼狈。 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也湿漉漉的, 面色苍白如纸,衣袍还有鞋子, 溅满了泥水。 拖着一条断臂, 从远处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惊鸿!你怎么了?弄成这副难看样子?!” 林墨白大惊失色,赶紧迎了上前,作势要搀扶林惊鸿。 可却在下一瞬, 被林惊鸿直接甩开了。 林墨白微微一愣, 随即怒火又簌簌往上翻涌, 怒火攻心之下,大声训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整个林剑山庄找你都快找疯了!就差满姑苏掘地三尺了!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能安分一些,非得看着大哥疯了一样找你,你才能称心如意?” “我走丢了,大哥就这么着急么?不惜一切代价,掘地三尺地找我,可是……”林惊鸿抬起脸来,用发红的眼眶盯着面前的大哥,声音听起来发颤,“小景也丢了,大哥有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又有没有派人掘地三尺地去找小景?” 林墨白心头一惊,厉声道:“你在说什么?!” “大哥,别装了,我都知道了,小景丢了,他现在跟罗素玄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一直瞒着我?” 林惊鸿的喉咙哽咽起来,雨水冲刷着他的面颊,让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他又道:“大哥也说了,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大哥事事都要隐瞒我?” 林墨白听罢,只当林惊鸿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已经瞒不住了,便拿此前应付沈清源的说辞出来。 试图应付一番林惊鸿。 他知道自己这个幺弟性格单纯,只要是他说的话,惊鸿字字句句都是肯信的。 可是当林墨白说完之后,林惊鸿的神情不仅没什么变化,眼眶反而越来越红了。 林墨白便道:“小景和罗素玄的交情颇深,此前在道宗拜师大典之上,小景就曾经跟着罗素玄跑过一次,这次也不例外。” 顿了顿,他又道:“小景终究同你二哥是不一样的,如果今日是你二哥在此,他绝对做不出如此不知廉耻,丢人现眼之事。” “你胡说!你又在骗我!我都知道了,我全部都知道了!”林惊鸿大声反驳,满脸难以置信地摇头道,“都这种时候了,大哥居然还要把过错推到小景身上!” “明明是大哥的错!为什么要去设计哄骗小景?为什么要给他下|毒?为什么要绑他,伤他,羞辱他?为什么要抽他的精窍?小景不是木头啊,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知道疼的!”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小景?”林墨白浓眉紧蹙,万万没想到,小景受了那般严重的伤,居然还能同林惊鸿说这样的话。 这事的确是他剑走偏锋了,但无论如何,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林剑山庄,为了林惊鸿。 林墨白低声道:“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剑山庄,为了你着想。你失去了一条手臂,修为不足从前的一半,且不说难不难看,日后终究要逐渐沦为平庸少年。而你是林剑山庄的少主,你的一生又如何能同平庸二字沾边?” “那么,小景就活该被抽精窍,就活该吃苦受罪,就活该平庸地苟且偷生?”林惊鸿颤声道。 林墨白:“小景的心并不在林家,你也知道,这其中有诸多误会,小景睚眦必报,心胸狭隘,若是让他有朝一日,修得正果了,只怕他会与林剑山庄为敌,与你我为敌。我不废他的修为,已然很好了。抽他一丝精窍,根本不会要了他的命。从今往后,有道宗和林家为他保驾护航,天底下谁又能欺负得了他?” 此话一出,林惊鸿只觉得如同惊雷盖顶,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耳边嗡嗡作响,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气都参杂着一丝腥甜。 这不是他的大哥,绝对不是的。 大哥从前对二哥很好的,什么好的东西都心心念念地想着二哥! 而不是现在这样,道貌岸然,自私自利,虚伪无耻的卑鄙小人! “原来……罗素玄说的都是真的,小景真的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吃了太多的苦……” 林惊鸿的声线颤抖得很厉害,抬起湿漉漉的俊脸,苍白的唇瓣微微蠕动。 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么,当初二哥实际上是被你们联手虐杀的,是吗?” 林墨白大惊失色,神情立马慌乱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沉声道:“胡言乱语!这又是罗素玄告诉你的?他是个邪道,歪门邪道说的话,你焉能相信?” 可就是那么一刹那的慌乱,被林惊鸿看了个真切。 他无法想象,当初的二哥是有多么绝望。 明明为整个修真界立下了赫赫战功,明明是舍身取义,大义之举。 却被人诬陷成不知廉耻,六根不净,品德败坏。 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的苦。 最终血洒玄门,倒在了二哥一直以来维护的师门面前,死在了曾经最亲近的人手里。 “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为我二哥报仇雪恨!” 林惊鸿面若豹状,提剑对着林墨白乱砍乱劈。 盛怒之下,都顾不得什么招式了,哪怕因此受伤也无所谓。 冲上来就要为他二哥报仇雪恨。 林墨白不忍对弟弟出手,只能尽量躲闪,一边躲闪,一边训斥道:“惊鸿!你糊涂了!我可是你大哥,你怎可对我刀剑相向?” “呸!你才不是我大哥!你不是!是你们害死了我二哥,是你们虐杀了我二哥!我二哥那么好,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居然被你们虐杀了!” 林惊鸿撕心裂肺地咆哮道:“我要你们通通为他偿命!” “当初之事,有许多隐情!惊鸿,你别冲动,否则就真的中了罗素玄的奸计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再也不会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姓林了,我同林剑山庄没有半分关系,是生是死,都同你无关!” 林惊鸿哪里肯再听林墨白诋毁小景,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灵力溃散得厉害。 仍旧挥舞的剑刃,在大雨中对着林墨白又砍又劈。 整个人状若癫狂,哪里还有昔日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 分明就像是街头的乞丐疯子。 林墨白也忍不住动了怒,沉声道:“惊鸿!住手!再不住手,大哥真的要生气了!” 可回答他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剑刃穿透黑夜和雨帘,一剑劈了过去。 林墨白这次并没有躲闪,掌心运转灵力,隔空握住林惊鸿的剑刃,冷声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居然敢对我动手?!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真不愧是同母所生的双生子,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我接回林家,就应该让我在人间自生自灭,是么?” 林惊鸿哈哈大笑,笑得泪流满面,他道:“我一直都知道!当初你们根本就不想接我回林家!你们觉得我粗俗,我卑劣,我不堪!是二哥,是二哥求情,还把少主的位置让了出来,百般请求,你们才肯松口的!” 林墨白道:“这些你既然都知道,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你以为林家的少主,就那么容易当?是你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 反手将林惊鸿推开。 林惊鸿被溢散开来的劲气所伤,身子才一触碰到地面,就仰头喷了口鲜血。 林墨白手指着他厉声训斥道:“就是我对你太好了!太过娇纵你了,才把你娇纵成如今这般模样!早知如此,就应该严加管教你,也好过让你现在这般癫狂疯魔!” 林惊鸿哈哈大笑,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雨水冲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血水混着雨水淌了下来。 “我真是后悔,当初跟你们回林家!我宁可死在外头!” “好,那我今日就代替父亲好好教训你,让你再敢如此这般大逆不道!” 林墨白抬手一招,长剑入手。 乌黑发亮的剑鞘在雨夜中散发着森然寒光。 林惊鸿挣扎着,想要从雨地里爬起来。 可他只有一条手臂,努力了好久都没能站起来。 耳边骤然传来一道破风声。 后背猛然剧痛无比,再度将他打趴在地,林惊鸿重重摔了回去。 鲜血从嗓子里呛了出来,溅得周围的雨水一片鲜红。 “你从小到大,我哪里对你不好?事事都依着你,顺着你,你要星星,我还附赠月亮!对你百般娇宠!” 林墨白毫不留情,追过去用剑鞘抽打着林惊鸿的后背,咬牙切齿地训斥道:“把你娇纵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敢对我动手?!” “你的眼中,可还知道我是谁?长兄为父,谁准许你对我放肆的?” “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白眼狼!怎么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为你耗尽心血!担心自己未来的孩子会同你抢林家家主的位置,我至今为止没有成婚!” “你刚来林家的时候,还那么小!是谁天天哄着你,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是谁教你剑法,教你认字写字?又是谁在你高烧不退时,日夜不休地守在你身边的?” “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都学会同为兄动手了!” “你怕是忘了,你的金丹还是我耗尽无数心力,满修真界寻找灵丹妙药,各种药浴生生给你堆起来的!” “你能有今天,靠的是我,而不是你二哥!” “我把你当亲弟弟,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是为了让你接任林剑山庄!而不是让你成天到晚无所事事,只会像哈巴狗一样,对着小景摇尾乞怜的!” 林墨白怒极了,一剑又一剑抽打在林惊鸿身上。 与其说是气林惊鸿,不如说是气小景,也气自己。 气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难缠,气自己费尽心血,居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气自己这些年来,太过看重林惊鸿,早晚有一日,偌大的林家要毁在自己手里。 若真有那么一日,林墨白都无颜去九泉之下,面对自己的父亲,以及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惊鸿痛到根本站不起来了,只觉得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痛。 鲜血一股一股从他的嗓子里呛了出来。 他伸长右臂,试图爬走,不再受这种毒打。 可不管他爬到哪里,他大哥手里的剑鞘如影随形,狠狠抽打在他的肩膀,后腰,臀腿之上。 很快,林惊鸿就没什么力气了,像条死狗一样地趴在冰冷的雨地里。 心里想的却是,当初二哥重刑加身的时候,应该比这还要痛罢。 如果不是他当初任性,非要闯进魔界救大哥出来。 二哥就不会担心他的安危,也跟着进去了。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也许,二哥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依旧是道宗高高在上的玄门高徒,依旧月朗风清,好像头顶清冷的月亮。 明亮到让所有人为他驻足停留。 “……打完这顿,我就再也不姓林了,也不是林家的少主了。”林惊鸿低声道。 “你还敢说!便是身上不够疼!” 林墨白勃然大怒,又一剑鞘狠狠抽了下去。 林惊鸿好像一条正在被人凌|迟的鱼,整个人剧烈地颤动起来,吃痛地高高扬起头来,仰天吐血。 之后又失去所有力气,重重跌了回去。 眼前被雨水冲得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耳边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失去了六感。 “你想都不要想!一日是林家的人,一生都是林家的人!”林墨白剑指着林惊鸿的头,雨水将他浑身都淋透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愤怒,“你逃不掉的!” “……我杀不了你们,那我杀了自己总成了吧?” 林惊鸿胡乱在地上摸索到了长剑,往自己脖颈上一贴。 雨水噼里啪啦往下砸,他的眼睛有些失焦,但仍旧一字一顿道:“你退开,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敢!”林墨白咬牙切齿道:“你若敢死,我便更加不会饶过小景!我让他给你陪葬!” “我就是敢,让开,放我走!” 林惊鸿用胳膊肘,缓缓撑了起来,同林墨白面对面。 “你拦不住我,我若是想死,方法很多,即便你现在夺了我的剑刃,我还有金丹可以自|爆。” 林墨白瞳孔剧烈颤动着,听到这话,真真切切有些害怕了。 如果林惊鸿想要自|爆,谁又能拦得住他? 难道要他这个当人大哥的,亲手把自己的弟弟废了,把他的金丹融了么? “惊鸿,不要,你听话……大哥就是太生气了,所以手下才失了分寸,惊鸿,大哥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听话,把剑放下来,跟我回家。” 林惊鸿摇头,惨然笑道:“我已经没有家了,就当作是我不配,是我辜负了林家主对我的栽培,我不想再留在林家了,放我走……否则,你今日得到的,只会是我残废不堪的尸体。” 既然得知了真相,他就得赶紧回去找罗素玄,把自己的金丹剖出来,送给小景。 林惊鸿知道,自己往后,只怕慢慢就沦为一个很平庸的修士了。 不当林家的少主后,他再也没有往日的荣华富贵。 能送给小景的东西,唯有体内流转的金丹。 他想把自己最珍贵的金丹,剖出来送给小景。 只当是对二哥,也是对小景微不足道的补偿。 林墨白气急败坏,又不敢逼林惊鸿太紧,只能好言相劝道:“惊鸿,大哥可以跟你解释这些事情,大哥才是你的亲人,你又何必去听罗素玄那个邪门歪道的话?” “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而且,我从始至终,听的并不是罗素玄的话,而是小景。”林惊鸿低声喃喃自语道,“赎罪罢,大哥,趁现在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赶紧向小景赎罪罢!” “我为了林剑山庄的声誉,何错之有?”林墨白一甩衣袖,冷冷道,“你想走便走吧,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在赌,赌在林惊鸿眼中,到底是他这个大哥重要,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景重要。 可是,林墨白还是赌输了。 林惊鸿转身便走,摇摇晃晃的身影,在雨夜中分外刺眼。 “不要跟着我,若是被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会毫不犹豫自|爆。” “从今天起,我不再姓林,我所做的一切,同林家没有丝毫关系。” “此次一别,但愿今生再也不见。” 林惊鸿一路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 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不能死。 他得活着把金丹剖出来给小景。 如果他死了,那么金丹就是剖出来,也没用了。 林惊鸿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静静地趴在雨地里,本以为自己这次恐怕要死在此地了。 下一瞬,细微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林惊鸿挣扎着抬头,只看见晃动在自己眼前的半寸淡青色的衣袍。 便知来人是罗素玄了。 “啧啧啧,堂堂林剑山庄的少主,居然沦落至此……怎么,看样子你和你大哥闹得不欢而散了?身上这些伤,该不会是他打的吧?” 罗素玄的声音显得有些嘲弄,手里执着一把竹伞。 面容十分俊美,但又显得阴恻恻的,既像是庙里供奉着的悲天悯人小菩萨,又好似来自于地府的无情无欲鬼君。 瑞凤眼,琉璃色的双眸,明明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可又那般阴森,虽然是个年轻人,但身上却透着浓郁森然的鬼气。 好似坟茔边的魂幡,那样得了无生气。 面色苍白得好像从未见过阳光,越是阴森,越是妖冶,越是死气沉沉,越显得俊美。 “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小景。” “嗯?”罗素玄居然临下地望着地上的林惊鸿,笑道,“你是在教我做事?我家小景主人说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这么同我说话,我没办法帮你。” 林惊鸿咬紧牙关,万分屈辱地道:“求你,带我去见小景。” 罗素玄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道了句:“你也有今天!” 而后跟提溜死狗一样,将林惊鸿从地上提溜起来。 几个飞掠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待回到无生谷时,大雨已经停了。 罗素玄随手将林惊鸿丢在地上。 示意他别出声,这才缓步走至洞穴深处,想查探小景醒了没有。 哪知才刚一探头进去,迎面就是一个耳光。 小景满脸不耐烦地道:“你到底还想让我等多久?我已经没有耐心了!我要金丹,把你的金丹剖给我,快!” “小景主人莫急,金丹已经送上门来了。” 罗素玄倒也不生气,反而还挺享受地抬手抚摸着被小景打过的面颊。 掌心还能感受到,小景指尖的温度。 小景冷眼瞥他,见罗素玄一副欠打的样子,当即眉头一蹙,扬手又想打他。 哪知下一瞬,罗素玄就攥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吻着小景的手心,满脸陶醉地说:“不打了,要是手打疼了,我要心疼的。” “哼!你若是担心我手疼,那便给我准备一条鞭子来!”小景将手抽了回来,冷冷道:“金丹在哪里?快点给我!” “莫急,剖金丹急不得,金丹是异常脆弱的宝贝,若是强行生剖,只怕难以完整地剖出来。”罗素玄有些失落地放下了手。 “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今夜我就要金丹!”小景十分没有耐心,整个人显得异常冷酷无情。 “好,今夜便把金丹剖给你。”罗素玄轻声道,“你先躺下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小景冷哼一声,嗤笑道:“你若是敢骗我,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不敢,不敢,我又怎么敢欺骗主人?”罗素玄笑道。 林惊鸿听见小景的声音,壮着胆子唤道:“小景!” “聒噪!”小景蹙眉不悦道,“剖金丹的时候,把他的嘴给我堵上,我不想听见任何声响!” 罗素玄点头应是。 等小景躺下之后,幻化而出一枚铃铛,在他眼前一摇,小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罗素玄缓步走了出来,笑道:“都听见了吧?小景已经没有耐心了。” 林惊鸿心如死灰,眼泪已经流干了,整个人显得很麻木,他冷硬地问:“怎么剖?是我自己剖,还是你动手?” “自然是我来剖,否则你若是把金丹弄坏了,小景可是要生气的。” 罗素玄半蹲下来,盯着面前失魂落魄的林惊鸿,笑着问:“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否自愿被我剖丹,是否自愿把金丹送给小景?” 林惊鸿:“我自愿如此。” “那好,我就跟你细说一番剖丹的过程,为了确保金丹能顺利且完好无损地剖出来,全程是不可以吃止疼的丹药。” 林惊鸿:“好。” “你不可以因为痛楚,就昏过去,否则金丹若是感应到主人昏厥,只怕会因为护主,再度回到你的气海中。” 林惊鸿嘴角苦涩:“我……可能没办法控制自己是否晕厥。” “不怕,我有办法。”罗素玄给了林惊鸿一颗丹药,沉声道,“吃下去,能让你全程无比清醒。” 林惊鸿毫不犹豫地接过丹药,吞了下去,他问:“现在可以剖了么?” “可以,你自己爬上去吧,别让我动手了。” 罗素玄抬手指了指,早已经准备好的刑床。 林惊鸿也没犹豫,起身慢慢地往床上躺去。 才一躺下,四肢和脖颈就被铁链子套住了。 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剧烈地颤动起来。 “这是为了防止你太痛苦,而剧烈挣扎所准备的……”罗素玄好心好意地递过来一截木头,“咬着罢,小景说了,不想听见你的惨叫声。” 林惊鸿嗤笑道:“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把眼睛一闭,再也不肯看自己待会儿是怎么被生生剖出金丹的。 死死咬紧牙齿,不肯发出任何一声惨叫。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罗素玄扯开他的衣领,露出胸膛。 然后用锋利无比的刀子,从他的胸口剜了下去。 剧烈的痛楚,让林惊鸿攥紧拳头,冷汗簌簌往下掉。 疼,太疼了。 可就是没办法昏过去。怎么都没办法昏过去。 好想死,可却怎么都死不了。 林惊鸿在一片黑暗中,渐渐感受到,自己的金丹离体了。 气海中汹涌的灵力,渐渐平息下来,慢慢就了无生气。 好似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林惊鸿便知道了,从今往后,他就是废人一个。 再也不能修道了,也不能使用任何术法。 失去金丹后,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又是个独臂的残废。 今生今世,只能像地沟里的臭老鼠一般,苟延残喘。 “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把金丹送到小景的气海中。” 罗素玄落下这句话,把锁链解开,转身就去照顾小景了。 可再回来时,却发现林惊鸿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以及一件写满血字的长袍。 上面写道:我不会轻易去死的,往后余生,我将竭尽所能向我二哥,还有小景赎罪。 请你务必照顾好小景,不要让他再受一点委屈,再吃一点苦头。 罗素玄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原本他还想着,林惊鸿失去了金丹,也许可以修邪术。 哪怕是双修之术也好。 世间道路千万条,又何必执迷于一条大道。 可林惊鸿就这么离开了。 拖着残废的身体,失去了金丹,连命剑也不拿,一个人独自离开了。 罗素玄有心想追出去,但转念一想——关他屁事。 第79章 小景鞭打罗素玄 待越无尘出关时, 已经为时已晚。 林剑山庄的人将沈清源的尸体,千里迢迢送往无极道宗。 此刻正摆在正殿之中。 山中的弟子们听闻大师兄身死道消,一个个都跪在外头低泣。 几个长老站在殿中, 围绕着沈清源的尸首唉声叹气。 越无尘只觉得心绪难平,缓了许久也无法接受徒弟殉道的事实。 负责运送尸体的林家门生拱手道:“越宗主, 家主让属下给越宗主带了些话,此事乃邪道罗素玄所为,罗素玄夜闯林剑山庄, 带走了常道长, 打伤了林剑山庄数位门生。家主唯恐会伤到宋道长, 便只能暂且放任二人离去。” “不久后,沈道长也来到林家, 听闻此事后, 便独自出去寻找宋道长,谁曾想就遭遇意外。尸体被抛在了林剑山庄的门口, 待被人发现时,沈道长已经断气了。” 越无尘听罢,手指下意识收紧了。 罗素玄,又是罗素玄。 好像每一次有罗素玄的地方, 就少不得会发生一些乱子。 只要罗素玄一出现, 小景立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管不顾就跟着罗素玄离开。 但越无尘终究不像沈清源那般好骗,听罢,便觉得小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否则以小景的脾气,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罗素玄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 即便小景对沈清源这位同门师兄, 一向爱搭不理的, 此前也有些误会。 但无论如何, 小景骨子里是一个良善热忱之人。 “孽畜!”玄真长老听罢,怒气冲冲道,“真是个孽畜!居然又同邪门歪道搅和在一起!上一回拜师大典,不过才时隔两月,这回居然还害死了清源!再不能放过那两个孽畜了!” 两个孽畜,直接把小景也骂上了。 连前因后果都没有搞清楚,已经开始给小景定罪了。 其余长老听闻沈清源的死讯,也非常的心痛。 毕竟大家都是亲眼看着沈清源长大的,这么多年,都把沈清源当自己的徒弟,甚至是孩子对待,委以重任。 现如今突然听到了沈清源的死讯,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接受。 比七年前,林景身死,还要痛心百倍不止。 “我就说那个孽畜争强好胜,心狠手辣,你们此前还不肯信!现如今他又同邪道搅和在了一起,还杀害了清源!” “如此孽畜,根本不配当道宗的弟子,即刻放下话去,将孽徒捉拿归山,当着整座山弟子的面,废了他的修为,施以重刑!” “还有罗素玄,也不能放过!若是抓住了他,必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剉骨扬灰不可!” 几个长老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起来。 各个神色愤怒,对沈清源的死,感到无比惋惜。 越无尘听罢,便开口道:“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不好妄加定论,莫要再伤及无辜。” 长老们便知,他这是在袒护着小徒弟了,也知道小景和林景之间的关系。 只是让他们很难相信的是,七年后的林景风光霁月,光明磊落不在,却成了小景那般争强好胜,不分是非黑白之人。 这让他们感到震惊愤怒之余,又无比地痛心。 林家的门生又道:“还有一事,许是……许是因为此前试炼时,常道长与七星阁之间有些龃龉,然后又恰好同罗素玄说了什么……罗素玄便……便大开杀戒,杀了七星阁三十三位弟子,其中一位,还是七星阁的少主。” 此话一出,在场的长老们面面相觑起来。 虽说七星阁算不得特别大的宗门,但毕竟也是玄门正道。 玄门百家又一向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真因小景的缘故,七星阁的两位公子短短几日时间,相继罹难。 那么恐怕七星阁不会善罢甘休,甚至还会昭告修真界,伙同其他宗门家族,一起闯上无极道宗,讨要一个公道! 届时怕是难以收场,就连越无尘这个师尊也难辞其咎。 “简直岂有此理!”玄真长老怒火中烧,连声道,“来人,即刻下山捉拿孽畜归山!这回必定不能再轻饶了!此等品性不端的弟子,留着也是连累师门,污损道宗清誉!” “师兄,焉能只听一面之词?”越无尘转头,同玄真长老道,“小景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残杀无辜之人,何不等他自行归山,再做解释也不迟。何必这般对他喊打喊杀,难道就不怕门中弟子心寒,一旦污名缠身,竟连自己的师门都不肯相信自己?” 玄真长老气恼道:“你便护着他罢!你且看看清源的尸体再说!” 话音未落,上前掀开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露出了一张布满伤痕,血肉模糊的面容来。 一看就知道,这是被锋利的剑刃,一剑一剑划出来的。 不仅是脸上的伤痕,身上也有诸多剑伤。 当时玄真长老一见沈清源脸上的剑痕,立马心知不好,当即就捏开他的嘴,想要查探沈清源的舌头还在不在。 一探之下,果真连舌头都没了。 这些意味着什么,也许别人不知,但在场的几位长老,包括越无尘却是一清二楚的。 因为,七年前,沈清源曾经为了一个叫作宁羽织的女弟子,愤怒之下便亲手毁了林景的容貌,一剑又一剑,划花了林景的脸。 最后,还一剑刺进了林景的嘴里,挑飞了林景的大半截舌头。 这对无极道宗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七年之后,惨祸又再度上演了。 只不过这一回乾坤颠倒,死的人却是沈清源。 越无尘在看见沈清源的尸体时,素来自若冷静的面容,也一瞬间流露出了难以置信,以及心痛。 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沈清源的惨状,同当初的林景如出一辙。 令他心痛的是,他再度失去了一个亲传弟子。 再一次失去了一个徒弟。 也许,未来的一天,越无尘连小景也保不住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景也死在自己的面前。 林家的门生见状,心道,话已带到,不好多加打扰,便拱手告退。 等殿门一关,几个长老才长吁短叹,议论纷纷道。 “难道说,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这次是来报仇雪恨的?” “毕竟,当年的确是我们的失误,竟然严刑拷打,逼问林景。但凡当初我们对林景有一点点信任,也许……唉。” “可此事归根结底,难道林景就一点错都没有?诛杀魔皇的方法很多,即便他杀不了魔皇,也不该……不该以身饲魔……还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 “却又在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魔皇的下落!也许,魔皇根本就没有死,不过是被林景封印在了什么地方!” “当年无论怎么严刑逼问,林景就是不肯开口,这到底是所为何因?” “难道说……真如外界传言,林景当初贪恋龙阳之好,竟……竟与那魔皇,有什么私|情?” 这些问题,七年前就无人解释,七年后,也再度困扰众人。 越无尘也很想问一问林景,想问一问小景。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 为什么一受了委屈,第一时间不是过来找他这个师尊,寻求庇护。 而是第一时间跑去找罗素玄。 一个邪门歪道,一个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又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罗素玄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小景如此信任。 越无尘始终无法勘破其中的关窍。 余光一瞥,便瞧见沈清源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上前一看,竟然是一串朱红色的念珠。 也罢,人死不能复生,也许沈清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越无尘也不能扭转乾坤,为其逆天改命。 便沉声道:“寻个合适的日子,将清源下葬。此事不可妄下定论,还须调查个水落石出才可。” 玄真长老道:“这些证据,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此事是常轩所为?” “若是让他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只怕以常轩的性情,必定不会像当初的林景一般息事宁人,甚至……甚至会与道宗为敌。”另一个长老也道。 “倘若,常轩恢复了从前林景的修为,又有罗素玄从旁为虎作伥,只怕要给修真界带来一场不小的祸事!” “要知道,林景当初可是以一人之力,诛杀魔皇的修士!放眼整个修真界,有几个人能做到?” “倘若不是因此,七年时间,林景只怕早就修成正果了。” “如此说来,反而是我们挡住了林景的飞升之路!” “迄今为止……林景之死,还是压在道宗头上的乌云,怕是难以善终了。” 越无尘听着耳边的议论声,只觉得头痛不已。 这些事情,他又岂会没有想过? 只不过他不敢往这方面想。 越是联想,越是痛难自抑。 生怕有朝一日,要同小景站在对立面。 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为了修真界,为了师门,为了顾全大局,而再一次废掉徒弟。 越无尘再也下不了狠手了,他隐隐知道,自己已经对小景动了不该动的情。 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此事事关重大,还须再议。为今之计,先安葬清源,再派人将常轩找回来。”顿了顿,越无尘又道:“但这绝对不代表着,常轩的罪名已定,七星阁不日后,应该还会再度上山讨要公道,届时,希望各位师兄师弟,莫要轻易给常轩定罪。” 玄真长老:“无尘,你……” “师兄,常轩是我的徒弟,是杀是剐,由我说了算。即便他真的犯下弥天大罪,也该由我亲自处置。”越无尘不容置喙道。 如此,这些长老们纷纷叹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心知,越无尘一向说一不二,既然他都如此说了,必定会将事情处理好。 届时真要是证据确凿了,以越无尘的性情,即便再不忍心,也会亲手废掉自己的徒儿。 七年前的事情,便是最好的例子。 待小景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轻盈。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抬起手来,心念一动,掌心处的灵力好似火苗一般,霍然就窜了起来。 不仅如此,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原本空荡贫瘠的气海,此刻灵力充盈无比。 金丹在体内生机勃勃地流转,不断吞|吐着旺盛的灵力。 “我……我有金丹了。” 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唇角忍不住流露出了喜色,“金丹……这是我的金丹,我终于有金丹了。” “是,从今往后,这就是小景主人的金丹了。” 罗素玄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 手里提着好多吃食。 缓步靠近小景,罗素玄把吃食都放下,主动搀扶小景起身。 小景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冷声冷气道:“跪下。” 罗素玄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一回来,小景就冷着脸让他跪下。 但还是颇为宠溺地笑了笑。罗素玄道:“好,我跪下。” 他果真贴着石床跪了下来,抬头仰望着面色冷峻的小景。 “小景主人,我又做错了什么?还请主人指示。” “哼,你又死到哪里去了?难道不知道我在昏睡?倘若在你离开之际,有人闯了进来,对我不利,那该如何?”小景冷声道,训斥着罗素玄身为他身边的一条狗,居然连门都守不好,简直就是失职。 罗素玄道:“小景主人放心,我离开之前,已经设下了结界,再者,尸群便守在外面,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我不想听你狡辩!要是那些死东西有用,我何须留你在身边?”小景冷冷道,“你又死哪里去了?快说!” “我自然是去给你准备吃食了。” 罗素玄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小景现在非常在意他,一时一刻都不肯离开他。 对他隐隐有一种诡异的占|有|欲,不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分。 将买回来的吃食,一一打开,放在小景面前。 罗素玄又仰头笑道:“即便你现在已经有了金丹,但你此前受了不轻的伤,还是须得静下心来,好好休养。这些都是你从前爱吃的菜,你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味道不好,回头我去把厨子杀了。” 小景瞥了一眼,见大多都是一些荤菜,肚子正好也有些饿了。 但他并没有让罗素玄起身的意思,反而顺势,将双脚踩在了罗素玄的肩头。 小景并没有穿靴子,只穿了雪白的袜子。 一双玉足不大也不小,踩在罗素玄的肩膀上,还有些份量。 按理说,一般这种行为都具有极其侮辱人的意味。 居然把脚踩在别人的肩膀上,而且对方还是跪着的。 但小景丝毫不觉得这样做不对,反而还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块红烧肉。 慢慢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红烧肉的滋味。 捏红烧肉的两根手指,沾染上了油水,显得油亮油亮的。 小景细细品尝之后,又将染了油水的手指,放入口中,神情自若得很,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可落在罗素玄的眼中,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只觉得小景现在特别勾人。 把他勾得心花怒放,喉咙立马就干了,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面颊很快就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景看。 小景好似也注意到了罗素玄的目光,有些不满地拧着眉头。 用脚踩着罗素玄的肩膀,冷笑道:“你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罗素玄喉结上下滚动起来,哑着声道:“哪里……都好看。” 其实,罗素玄也不知道,吃饭有什么可看的。但他就是特别喜欢看小景。 特别喜欢盯着小景看。 小景睡觉的时候,他喜欢盯。 吃饭的时候,也喜欢盯着看。 只觉得小景哪里都很好看,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风情摇曳。 好想……好想和小景有进一步的发展。 罗素玄痴迷地盯着小景明艳动人的脸,幻想着,能同小景有更深一步的发展。 小景见状,把脚收了回去,上半身一倾,拉着罗素玄的衣领,将人扯到自己身边来。 故意用挑|逗的语气,在他耳畔低声道:“怎么,你也想吃红烧肉?那我喂你,好不好?” “好。” 罗素玄鬼使神差一般,点头答应了。 眼睁睁地看着小景又捏起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在他的眼前乱晃。 可罗素玄此刻,眼中根本不见红烧肉,反而满眼都是小景面颊上,似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盯着小景绯红色的,因为刚吃过红烧肉,而显得有几分油光水滑的双唇。 喉咙又剧烈地颤动起来。 好想……好想吃小景亲手喂他的红烧肉啊。 罗素玄的声音听起来,越发沙哑了,显得有些急切地道:“想……想吃,你喂我,好不好?” “想吃红烧肉,那就吃吧。” 小景突然变脸,一把推开了罗素玄,随手将红烧肉丢在了地上,冷漠无比地道:“吃啊,怎么不吃了?这是我赏给你的。” 罗素玄先是微微一愣,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 只觉得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明明上一刻,小景对他还是温声细语,温柔款款。 结果下一刻,又这般冷漠无情。 小景见他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捡起来吃?你若是不吃,便罚你跪在外头,一天一夜都不许吃饭,连一口水都不许你喝。” 罗素玄倒是不怕跪那一天一夜,也不怕没饭吃,没水喝。 他只是害怕,小景会因此而不高兴。 便弯下腰去,伸手把滚落在地,已经沾了很多灰尘的红烧肉捡了起来。 也不顾上面如何脏污了,罗素玄缓缓把红烧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吞咽。 之后,罗素玄才笑着道:“真好吃。” 小景的脸色,立马又冷了几分,觉得罗素玄这模样看起来好似很享受。 他不喜欢看见罗素玄享受的样子。 相反,他现在迫切地想看见所有人都痛苦,越痛苦越好。 别人越是痛苦,小景就越是开心。他现在就好像是棺椁中的尸体,病态地想追求一切能让自己感到开心的事情。 可失去良知的同时,小景失去了热忱,正直,天真,善良……甚至是廉耻之心。 本能地想要追寻快乐,哪怕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无所谓。 只要他自己感到高兴便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小景冷嘲热讽道:“你看起来很享受被人折辱,真是自甘堕|落。” 罗素玄道:“可我只想受你一个人的折辱,所以,请不要把我推出去,送给别人,行么?”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也不留三心两意不衷之人,若是有朝一日,你对我来说没有用了,或者,让我发现,你一直以来在阳奉阴违,利用我去做任何事情,那么我将毫不犹豫地……” 罗素玄眉头一蹙,笑着接口道:“杀了我?” “不,我将如你所愿,好好折磨你,”小景抬手不轻不重拍了拍罗素玄的面颊,冷笑着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罗素玄深信不疑,知道小景一定会那么做的。 但那又怎么样? 即便背叛了小景,小景依旧选择不杀他,这不就足以证明,他在小景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折磨,罗素玄也甘之如饴,觉得这是小景对自己的恩赐。 “你尝一尝这个,”罗素玄将一碗藕粉桂花丸子推了过去,笑着说,“这是甜的,你尝一尝。” 小景喜欢吃甜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听到此话,便随手将手指上的油花,擦在了罗素玄的衣服上。 之后端起藕粉桂花丸子,舀了一颗,放在嘴里,入口清甜软糯,回味无穷。 小景连续吃了几口,忽然神色一变,一下将藕粉桂花丸子泼到了罗素玄的脸上。他怒道:“为什么这颗丸子不够甜?为什么?!” 罗素玄被劈头盖脸泼了满头满脸,尚且有些温热的藕粉桂花丸子,粘腻地沾在脸上,脖颈,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但还是第一时间,回话道:“应当是厨子的手艺不精,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给你出气!” 说着,罗素玄就要起身出去杀人。 小景拦住了他,冷着脸道:“我也要去!” “你?”罗素玄好言相劝道,“你才刚得金丹,气息尚且不稳,不如留在此地,多休息休息。这种小事,交给我去办便好。”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 “我不想跟地沟里的臭老鼠一样,永远藏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府中!”小景冷声道,“我也要当仙门仙首,我也要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地批判与我为敌之人!” 罗素玄道:“好,那我就助你达成所愿……但……” “没有但是,我要出去透透气,这里太黑,也太憋闷了,没什么生气,我待着不开心,我不高兴,我要出去!” 小景突然暴怒,一把将身旁的饭菜都推翻在地,咬牙切齿道:“你休想关住我!” 如此一来,罗素玄只能答应带小景出门。 但不能太过高调,恐引得玄门弟子认出二人的身份。 罗素玄随意使了个术法,身上立马干干净净起来。 再一转头时,小景坐在石床上,寒着脸道:“帮我穿鞋,我不想自己动手。” 罗素玄听罢,突然之间觉得,小景好像一个小孩子。 他也乐意如此,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捧着小景的脚,为他穿上鞋子。 之后才要伸手将人搀扶下来。 哪知小景却毫不留情将人一把推开了,冷声道:“拿过鞋的脏手,不要碰我!” 罗素玄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硬在了半空中,他勉强笑道:“可……那是你自己的鞋子。”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么?”小景冷眼盯着罗素玄,一字一顿道,“我此前让你准备的鞭子,你准备好了么?” 罗素玄点头,一抬手,一条通体漆黑无比,宛若龙鳞一般密集狰|狞的长鞭,蓦然幻化而出。 “此鞭名为龙吟,鞭子一出手,击碎长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龙吟。” 小景伸手拿过,听罢,略显玩味地说:“试一试?” “你想怎么试?我出去找一个凶尸进来。” “不要凶尸,那些都是死东西,不会哭,不会疼,也不会叫,有什么意思。”小景话锋一转,冷眼盯着罗素玄,“我想在你身上试。把衣衫解开,露出后背,把头发也放到前面去,不要影响我试鞭子。” 罗素玄听罢,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 没想到他为小景剜下胸前一根肋骨,所化作的长鞭,居然第一鞭就要试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罗素玄还是照做了。 解开衣袍,露出毫无任何瑕疵的后背,将头发也揽至胸前,转身面对着冰冷的石壁。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凌空一鞭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伴随着低沉的龙吟,罗素玄的身体猛然剧烈颤动,一手撑在了石壁上,死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发出半点声音。 一鞭下去,横跨着整片后背,割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痕,皮肉外翻,鲜血直流,惨不忍睹。 小景试了一次不太满意,觉得是自己力道的问题。 遂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抡圆了手臂,再一次狠狠一鞭抽了上去。 罗素玄哪里料到小景试鞭子便试,做什么还要飞起来,抡圆手臂抽他,好像把他当成了敌人一样。 而这一回,鞭痕刚好压过先前的伤痕,在罗素玄背后落下鲜红的交叉。 而罗素玄也实在没忍住,鲜血从咬紧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小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了句:“此鞭甚好。” 然后又蹙眉,很不满意让他试鞭子的罗素玄,不悦道:“死鱼一样,真是无趣。” 第80章 罗素玄为小景哭为小景笑 罗素玄深呼口气, 万万没想到,小景居然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有一瞬间,让他误以为自己好像是青楼的小倌, 因为在床上不喊不叫,而被嫌弃得说成是一条死鱼。 可实际上, 罗素玄只是在挨鞭子时,没有因为痛楚而发出任何惨叫而已。 “你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学。” 罗素玄深呼口气, 额头上都冒了一层冷汗, 顺着鬓发滴落下来, 可见小景方才抽他的两鞭子,对他来说并非一点点皮肉之伤。 直接将他皮肉割开, 抽得血肉模糊。 他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也不是毫无人性的凶尸,自然也会感到疼。 但小景很显然并不在意他疼不疼, 更在意的是,这鞭子威力大不大,用起来称不称手,罗素玄受伤时的反应, 让他满不满意。 “鞭子甚好, 把衣服穿好,带我去人间转转,我想出去透透气。” 小景并不在乎罗素玄受了伤,也没有给罗素玄处理伤口的机会。 只是催促着他,赶紧把衣裳穿戴齐整。 之后便抬腿大步流星地走出洞穴。 罗素玄没说什么, 他早就该料到的, 斩断良知后的小景, 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物产生一点点的怜悯。 对他也不会例外。 罗素玄咬紧牙关,也顾不得没包扎就穿上衣衫,血肉会和衣衫粘在一起了。 忍痛把衣服穿戴齐整之后,便带着小景离开无生谷。 来到此前罗素玄买藕粉桂花丸子的酒楼。 罗素玄知晓,眼下修真界只怕正到处捉拿二人,便想着,即便出门在外,也要尽可能的低调行事。 不好让人认出二人的身份。 遂在进入人间前,罗素玄追上了一步,低声道:“现如今你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要想和金丹彻底融合,只怕还须得几日时间。如今道宗只怕已经知晓你同我在一处,正派人天南地北抓你回去。因此,我们在人间务必不要惹出什么乱子,这种节骨眼上,我不想你出事。” “若真遇上了,那再好不过,我正好试试,这根长鞭。”小景冷笑着道。 一路上倒也没遇见什么玄门弟子,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没有半点风声鹤唳。 店小二见二人衣着不俗,赶紧笑脸相迎,口中道:“二位爷,快里面请!” 罗素玄道:“开一间雅间。” 店小二应是,赶紧将二人往楼上引,一直引到雅间后,才又笑着问:“二位爷,想吃点什么?” 小景落座,冷声道:“告诉你们这里的厨子,藕粉桂花丸子做的不够甜,让他再做一碗上来,若是还不够甜,哼。” 他冷哼了一声,眼底浮现出了泠泠寒光,店小二见状,赶紧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罗素玄问道:“除了藕粉桂花丸子,你还想吃什么?” “除了素菜,我都想吃。” 小景至今为止,还忘不了在无极道宗时,成天到晚吃草根草皮。 山中的门规多如牛毛,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饭菜里连点荤腥都不沾。 倘若光是清汤寡水,也便罢了。 关键味道还很奇怪,浓浓的中药味,闻起来就很苦。小景硬生生强迫自己吃了两个月。 现如今,他再也不想忍了。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门规说不能吃什么,他偏偏就要吃什么。 门规不许他做什么,那他偏偏就要做什么。 一心一意,想要将门规踩在脚底下,想将整个无极道宗都踩在脚底下。 罗素玄听罢,便同店小二道:“我家主人脾气不甚好,他说要吃甜的,那碗藕粉桂花丸子,就必须每一颗都特别甜,否则……” 他将剑刃往桌面上重重一拍。 唬得店小二脸色都白了,豆大的冷汗簌簌往下掉。 抬手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店小二勉强笑道:“那……要不要酒水什么的?小店的女儿红非常正宗,二位爷如若不然,就上点女儿红?” 罗素玄不知道小景会不会喝酒,但总觉得喝酒容易误事,便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上酒水。 哪知小景却道:“那就来些女儿红,如果酒水不像你说的那样正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泡酒。” 店小二听了,忍不住艰难地吞咽口水,见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挺年轻的,模样生得也不错,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漠无比。 怎么说话还这般恶毒,一言不合就要割人舌头泡酒。 唬得店小二越发惶恐不安,总觉得遇见了两个来路不明的狠角色。 当即点头哈腰,说了几句好话,赶紧转身下去了。 等人一走,罗素玄才低声道:“即便你不高兴,想要割人舌头泡酒,私底下行事便是了,眼下外头都是捉拿你我二人的修士,你若再这般招摇,只怕……” “怎么,难不成修真界大名鼎鼎的邪道罗素玄,居然也有畏惧玄门弟子的一天?”小景冷笑着道,“还是说,你认为我现在就是个累赘,会给你拖后腿?” 罗素玄忙正色道:“我岂会那般想?” “你又不是没做过那样的事情,当初在密林中,发生的一切,至今为止,我依旧历历在目。在你眼中,一柄破拂尘都比我重要,即便我被人打飞出去,身后十多柄剑刃对着我,你依旧选择了林景的拂尘!” “小景,我……我当时只是一时糊涂,我……我心里念的全是你,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罗素玄提起当初之事,便无比地悔恨交加。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次,也许,他早就带着小景回西凤山,早就和小景在一起了。 哪里还会发生这般多的事情? 当初,罗素玄就跟鬼迷心窍了一般,明明心里在意的人是小景,只是小景。 可却又鬼使神差地,同林墨白争抢林景的旧物。 罗素玄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当初的林景,他从未见过。 他爱的人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风姿卓越的林景,一直都是常家的小可怜虫常轩,也就是现在的小景。 一直都是。 可小景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相信他了。 也是到了这时,罗素玄才堪堪明白,小景喜欢他时,自然千般好哄。 不喜欢他时,哪怕他把心剖出来,双手捧过去,小景也不屑一顾。 罗素玄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如果老天爷能让时光倒流一次,让他再度回到当初。 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小景的面前。 好久之后,罗素玄才嘴角苦涩地低声道:“你如此这般,同剐我的心,又有什么区别?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却……” “是因为越无尘么?”罗素玄攥紧拳头,声音听起来隐隐发颤,“在你心里,已经有了越无尘,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景嗤笑一声,觉得情啊爱啊的,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不懂什么情爱,也不需要任何情爱。 他需要的是能够称霸整个修真界的实力,他追寻的是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要将那些曾经羞辱过他,批判过他,嫌弃过他的人,一个一个地踩在脚底下,让他们永远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我身边的一条狗,是你自己说的,从今往后,我是主,你是奴。”小景抓过面前的茶杯,想都不想,迎面泼了罗素玄一脸。 茶水顺着罗素玄的额发滚落下来。 碧绿的茶叶沾在了他过分浓密黑长的睫毛上。 被茶水打湿后,看起来既像是被雨淋湿的蝴蝶翅膀,那般柔弱不堪,楚楚可怜。 又好似被风雨摧残过的海棠花,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感。 可现如今的小景,眼里根本不见任何情爱。 也不觉得罗素玄通红着眼睛,满脸茶水的模样可怜,只觉得他真的很可恨。 罗素玄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眼眶红得好像随时随刻都要哭出来一般,茶水顺着下巴滴落在了桌面,低低地唤道:“小景……” “别喊我小景,也别装成一副深情的模样,我看了就恶心。” 小景冷冰冰地道:“露出这么一副可怜的样子,想给谁看?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一般。” “如果不是我当初福大命大,我早就死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救下了我,又不好好对待我?把我当替身,当炉鼎,把我当一个随叫随到,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漂亮玩意儿!” “你当初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沦为我手中的玩意儿?” 罗素玄没有想过,他从来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小景沦为这种关系。 也从未想过,小景居然对他这般憎恨的。 对当初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小景的记仇,有些超乎了罗素玄的想象,他蠕动着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拿你当替身,从未拿你当过替身,我……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我想带你回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景听罢,却面露不屑地笑道:“你的爱又值几个钱?你的真心剖出来称一称,又能有多重?算了吧,罗素玄。” 算了吧。 这是小景的回答。 罗素玄愣了很久很久,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小景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 得来的却是这三个轻飘飘的“算了吧”。 原来,这就是爱而不得的滋味,无论他如何卑微求爱,如何小心翼翼地呵护照顾小景。 可最终得来的,却只有这一句算了吧。 罗素玄攥紧拳头,有那么一瞬间,想掐住小景的脖颈,将人狠狠压在地上。 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直接同小景生米煮成熟饭。 小景恨他也好,爱他也好,气也好,喜也好,都无所谓,只要小景是他一个人的便好。 可罗素玄又不敢,他不敢那样做。 他贪图的从来都不是小景的皮相,也不贪图一时之快。 他心心念念想的是,如何才能同小景日久天长。 生怕自己会伤害到小景,再彻底逼走小景。 罗素玄深呼口气,当即眼眶看起来更红了。 看起来有些像是街头的流浪狗,可怜得要命。 小景见状,也不想搭理他,曲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很快就不耐烦起来,敲击桌面的频率,也在渐渐加快。 就在他即将爆发时,房门从外头推开了。 店小二的脸上挤满笑容,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藕粉桂花丸子端了上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景面前,赔着笑脸道:“这位爷,让您久等了,咱们大厨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每一颗丸子都香甜可口,您尝尝看?” 小景没说什么,神色看起来很是不耐烦。 接过勺子,舀了一颗丸子吹温了,才放入口中,果然比之前甜太多了。 小景喜欢吃甜的,现如今更是嗜甜如命。 只要能吃到甜的东西,他的情绪也会跟着变好。 罗素玄时刻观察着小景的情绪变化,见他好似有一点点开心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心想,小景爱吃甜的,那就只留下比较甜的菜便可,譬如糖醋排骨,糖醋鱼之类,都可以留下。 像什么苦瓜炖蛋,罗素玄剜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赶紧把这盘菜又收回去了。 等把所有菜摆上了桌,店小二又送了一壶上等的女儿红。之后便赔着笑脸退下了。 “给我倒酒。” 小景吩咐道,很快就吃了半碗藕粉桂花丸子。 吃多了,他也不觉得腻。只是觉得,无极道宗不许门中弟子喝酒。 那么他今日就偏要喝酒。 不仅要大口喝酒,他还要大口吃肉。 把从前不敢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 那些人不是说他任性妄为,嚣张跋扈,屡次违反门规么? 那好啊,小景干脆就把罪名坐实好了。 他不想当一个纯粹的好人了,再也不想了,被装在套子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受人掣肘,受门规约束,那实在太累了。 小景也不想好好坐着,特别无礼地分|腿坐着,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端起碗来,仰头灌进嘴里。 酒水辛辣,入口很呛,是小景从未尝过的滋味。 但很快,酒水的香醇甘甜就缓缓顶在舌尖,让人欲罢不能。 “再给我继续倒酒。” 小景有些着迷酒水的辛辣香醇,喜欢这种滋味,慢慢痴迷于此。 没喝几碗,就面色酡红,看起来有几分醉态了。 来不及吞咽下去的酒水,顺着下巴滴落至脖颈。 染湿了衣领,小景觉得难受,随手就扯了几下,露出了发红的脖颈,以及一小片胸膛。 罗素玄见状,从旁好言相劝道:“少喝一些,你已经醉了。” “废话少说,让你倒酒,你便倒酒……别惹我不高兴。” 小景缓缓倒在地上,单手支着头,姿势慵懒地半躺着,在酒水的麻醉下,他有些醉意,霞色飞上双靥,显得越发风情摇曳。 罗素玄看了几眼,眼窝就慢慢热了,喉咙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鬼使神差便凑了上前,抬手捧住小景的后脑勺,看着面前这张魅惑众生的妖冶面容。 面色如此绯红,双眸好似两汪春水,含情脉脉,高挺的鼻梁,绯红油亮的嘴唇,好似糖浆樱桃一般。 不知道亲上去,是不是很甜,会不会像糖浆樱桃一样,拉着丝。 罗素玄心窝一热,忍不住凑上前,想要亲吻小景的嘴唇。 可是下一刻,小景却抬手,右手伸出一根手指,作出剑刃的形状,抵在了罗素玄的胸口。 小景低声道:“你敢动,我就剜了你的心。” “……剜罢,你想剜便剜,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能给你。” 罗素玄鬼迷心窍一般,歪着头,又欲亲吻小景的嘴唇。 可是下一刻,他便觉得胸口有些刺痛。 温热的液体便流了出来。 罗素玄低头一看,小景不知何时,取下了金簪,正抵在他的胸口上。 金簪的顶端已经刺破了罗素玄的皮肉,鲜血很快就将衣衫染红了一片。 “小景……” 罗素玄难耐地低唤,胸口的疼痛并没有拉回他的理智,反而让他更为急切地,想要亲吻那两瓣绯红的唇肉。 可是,下一瞬,小景手里的金簪,便又狠狠往他胸膛上刺了进去。 入|肉三分,还未达心脏的位置。 小景冷笑道:“你敢亲下去,我就刺穿你的心脏,将你炼制成凶尸,为我所用。” 罗素玄感到无比地痛苦。 明明喜欢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可又好像相隔千里,根本没办法触碰。 他并不怀疑小景话里的真实性。 正是他相信小景说的话,才会感到更加的痛苦。 明明从前,小景会踮起脚尖,主动过来安慰他的。 可现如今,却又不许他逾越半分。 罗素玄实在想不明白,明明他只是斩断了小景的良知! 又不是把小景的心剜出来了。 难道说,小景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存在么? 小景就一点点都不在乎他,也不喜欢他? 还是说……小景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所以才不允许他有一星半点的逾越。 “是因为越无尘么?”罗素玄哑着声问,“为什么,不让我亲你?” “是因为越无尘。” 小景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来,突然之间,就觉得这样子真的很好玩。 看着罗素玄失魂落魄的样子,非常有意思。 小景喜欢看见别人痛苦的样子,别人越痛苦,他越是感到无比地高兴。他道:“因为,我已经亲过越无尘了,所以,我不能再亲别人了。” 罗素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小景居然亲过越无尘! 小景居然亲吻过越无尘! 越无尘! 可越无尘分明是无极道宗的宗主,修的可是无情道,本就斩断了七情六欲,注定不能贪恋红尘。 那样一个道宗宗师,怎生可能同自己的徒儿……怎么可能?! “不,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罗素玄摇头,神色慌乱地喃喃自语道,“不会的,越无尘可是个道士,又是你的师尊。你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他还会不懂?他不可能任由你胡闹,绝对不可能的!” “如何不可能?道士如何,师徒又如何?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过了。” 小景盯着罗素玄的脸,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低声道:“我们在一起过了呢,师尊他真的很厉害的……我们一起在冷池里沐浴,他从背后拥着我……我们一夜无眠,一直到天亮才分开……” “不!不会的!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罗素玄慌乱极了,在他看来,小景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在无极道宗即便日子过得并没他想象中那么自由自在。 但最起码不会像以前一样凄风苦雨了。 更加不会像从前那样,有那么多不三不四的男人,想对小景动手动脚。 罗素玄也从未想过,明明很害怕厌恶那种事情的小景,怎么可能跟越无尘在一起过? 越无尘岂能同自己的徒弟在一起? 岂敢那般对待小景?! “我骗你做什么?”小景微微眯着眼睛,作出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来,似笑非笑地说,“那滋味……终身难忘。” “啊!!!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这样的,你在骗我,对不对?小景?你一定在骗我,是不是?” 罗素玄抓着小景的左手,满脸祈求地道:“别吓我了,小景,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求你了,不要吓我。” “怎么,你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我很脏,很不堪?同越无尘在一起,是我勾引的他,是我高攀,是我不知廉耻,以下犯上么?”小景的眸色冷了下来。 罗素玄摇头道:“你很好,是越无尘的错,是他不对,他不该那样对待你,都是他的错!” 眸色一戾,罗素玄咬牙切齿道:“我要将越无尘千刀万剐,剉骨扬灰!” “不许你动他。” 小景还没玩够,他知道越无尘和罗素玄对自己,都有那方面的想法。 如此甚好,那么他就偏偏要在罗素玄面前,表现出他深爱着越无尘。 在越无尘的面前,他就表现出,他深爱着罗素玄。 如此一来,就让二人狗咬狗去吧,小景作壁上观,等两个人都死了,他正好捡一个大便宜。 金丹,他要金丹,要很多很多的金丹。 他要重登仙途,他要一步登天,只手遮天。 他要让所有人都跪伏在他的脚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样才对得起小景一路风雨兼程,吃的那么多苦头,受的那么多委屈。 越无尘的修为那么高深,金丹蕴含的力量一定难以想象。 罗素玄修为也着实不低,金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最好……把林墨白的金丹也剖出来,小景很厌恶此人,遂不打算吞服林墨白的金丹。 亲手捏碎也好啊。 如果能亲手捏碎林墨白的金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越无尘是我的师尊,也是我的心上人,我不允许你动他。” 小景抬手拍了拍罗素玄的面颊,笑着同他低语道:“他就是比你,厉害太多太多了。” “可是,你没试过我,又怎么知道,我不厉害?”罗素玄不在乎小景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在乎的是小景的现在和将来,他迫切地想求小景的关注,哪怕只有一丝丝也好,无比卑微地祈求道:“你试一试我,好不好?现在就试我,我不会比越无尘差的。” “就你?也配让我试?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让我试,我便试?那不如这样……”小景抬手指了指窗外,见斜对面是一座花楼,上面还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倌,正眉眼含情地招揽客人,他笑着道:“你不如去那里,找几个小倌试试,要是把人弄死在了榻上,便算你厉害,我再勉强试一试你。” 罗素玄喉咙艰涩起来,满目悲切失落地低声道:“就这么把我推出去了么?那我岂不是……岂不是脏了么?” “我不嫌弃你脏啊,等你回来了,我就帮你从头到尾,好好洗干净,洗干净就不脏了。”小景又道。 罗素玄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会被别人触碰,哪怕就是摸一下他的衣服,他都觉得自己脏了。 脏了的话,就再也配不上小景了。 “怎么?你不肯去?”小景的眸色冷了下来,“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求我试一试你?” “小景……” “你看起来很年轻,面色如此苍白,文弱书生一般,谁知道你有几分能耐?我可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病痨鬼身上!” 罗素玄道:“我不文弱的,一点都不文弱!你明明就知道,我修为很高。” “能高得过越无尘么?你打得过他么?”小景言语挑唆道,“如果,你能打得赢越无尘,那么,我就勉强试一试你。留你在身边,当个玩意儿,当个炉鼎。现在么……” “我只是把你当成越无尘的替身,玩一玩罢了。” 小景抬手,缓缓抚摸着罗素玄的面颊,满脸痴迷地道:“你能有几分像我师尊,这是你的福气。” 罗素玄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唰的一下流了出来,泪流满面。 他为小景做了那么多事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小景。 为小景披荆斩棘,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甚至还剜出自己的肋骨,给小景作为法器使用。 结果到头来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小景不爱他,小景爱的人是越无尘。 小景不爱他。 第81章 越无尘不知道怎么面对小景的感情 罗素玄知道小景这是喝醉了, 在说醉话。 可人间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 也许,这才是小景一直以来, 藏得很深的真心话,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一直爱慕着自己的师尊越无尘。 “小景,你喝醉了,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罗素玄从旁温声细语地劝道:“或者, 我们买几壶酒带回去喝,好不好?” 小景的确醉了,他没想到这女儿红如此烈,也没想到自己酒量如此差。 喝了也没几碗, 就醉得一塌糊涂。 但他醉酒时的样子更美了。 面色酡红, 眼神迷离, 好似天生一副合欢骨, 勾得罗素玄的喉结, 一阵阵地缩紧,痴汉一样,死死盯着小景红艳得不同寻常的嘴唇。 好想贴过去,一亲佳人芳泽。 好想沉浸在小景为他编织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可罗素玄此刻, 尚存几分理智。 方才被小景戳伤了胸口,便是给他提了个醒。 在提醒他,小景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白兔一样,天真无邪, 热忱待人, 十分好骗的小景了。 而是现如今这般, 无情无爱,冷心似铁,以玩弄别人感情,操纵别人生死为乐的小魔头。 罗素玄爱惨了小景现在的样子,也深知自己现在是饮鸩止渴,自取灭亡。 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同小景在一起,便是飞蛾扑火,不得好死,罗素玄也认了。 “小景,你现在的模样真美。”罗素玄忍不住,凑近小景,在他的耳畔低声道:“你让我……渴了很久很久……行行好吧,看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 小景懒洋洋地问:“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你心里最清楚。”罗素玄的眸色热烈且疯狂,贪婪地嗅着小景发间的清香,脸上流露出了陶醉的神情,“我不在意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未来和谁在一起。” 小景单手支着脑袋,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但他不像别人那样,喝醉酒了还耍酒疯。 他喝醉的神态是极美的,整个人看起来很慵懒。 敞开的衣领下,皮肤是珠玉一般的莹白,可此刻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好似红霞一般,披在了胸膛。 偏偏小景又好似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勾人,还歪着头,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 手臂的皮肤 看得罗素玄的面色越来越烫了,整个人就快要烧起来了。 “小景……小景………” 罗素玄的呼吸粗|重起来,发出急促的轻唤,急不可耐地唤着小景的名字。 “嗯?” 就这一个略带嘲弄意味的“嗯”,让罗素玄的喉咙越来越干了。 他好像怕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 小心翼翼地往前凑,贴着小景坐在地上。 两个人的衣衫交织在了一起,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以及嗅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小景……别吊着我了,求求你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小景没说话,只是抬眸瞥了罗素玄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下去。 当即小景就微微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回事?身上有病就是找大夫,你找我有什么用?” 罗素玄难耐极了,只觉得小景一直在刁难他,哑声道:“小景……别为难我了,你也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哪知下一刻,小景一碗酒水直接泼了过去。 迎面泼了罗素玄满头满脸。 冰冷的酒水让罗素玄短暂性地清醒了,面颊上的红热,还未来得及完全散退。 羞耻、屈辱、埋怨慢慢涌上了罗素玄的心头,他暗暗攥紧拳头,忽然一掌打了出去。 将不远处的矮桌,打得四分五裂。 “我说了,我爱的人是越无尘,你在我眼中,不过就是越无尘的替身而已。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本分做事,我还能留你一命,否则……” 顿了顿,小景抬手作剑刃状,往自己的脖颈上隔空一划,冷笑着道,“我一定杀了你。” 罗素玄许久都没开口。 气氛一度诡异的沉寂。 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罗素玄从前疯了一样,满修真捉拿“林景”,但凡和林景有一丁点相像的,都会被他抓回去关起来折辱。 那些人初时全部都宁死不屈,哭天抢地,骂爹骂娘的。 后来渐渐地,变得像小狗一样温顺。 只要罗素玄招招手,那些人就会像狗一样,爬到他的脚边,摇尾乞怜。 罗素玄对那些人的态度,一向冷若冰霜,除了会各种刑罚加身的折辱之外。 从未像修真界传言的那般不堪入目。 凭借着年轻俊美的面容,罗素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什么样的人求不得,偏偏让他遇见了小景。 罗素玄从未想过,他这样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大奸大恶的魔头,居然有朝一日,这般卑微可怜,在一个少年的面前束手束脚。 还被如此这般不留情面地羞辱。 “小景……你就这么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下么?”罗素玄咬牙切齿道,“越无尘对你,能有我对你一半好么?” “他会让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么?他会像我这样,不管你是对是错,都一如既往地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为了你,宁愿和玄门百家为敌。” “为了你甘愿为奴,为了你杀人,为你剜骨……他越无尘做得到么?” 小景道:“他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也喜欢他。” 他现在用这句话骗罗素玄,不久的将来,还会用同样的话,去骗越无尘。 只不过,罗素玄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的愤怒又悲切,好像街头的流浪狗,被人踩断了尾巴一样。 “小景……你不能抛弃我,你不能……不能不要我啊。” 这句话之后,气氛就更加死寂了。 小景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喝酒,很快就醉了个七、八分。 他放下酒碗,捏着绞痛的内心,吩咐道:“背我回去。” 罗素玄长长喟叹一声,点了点头。 将酒钱放在桌面上,之后背起小景,还不忘记下楼再买两壶女儿红。 之后便往无生谷的方向走。 小景并不沉,相反他很轻,初见时,瘦瘦小小的,巴掌大的脸,一双眼睛恨不得直接占一半。 现如今入了玄门后,骨架子长开了不少,但仍旧十分清瘦。 好似一张美人皮,贴在了骨头架子上。 醉酒后的小景变得安静起来,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罗素玄把他背得很稳很稳,手里还提溜着女儿红。 虽然他觉得喝酒误事,但既然小景喜欢喝酒,那就准备些酒水也无妨。 “……师尊。” 小景醉得迷迷糊糊,趴在罗素玄的背后上,低不可闻地道:“师尊……我会成为师门的骄傲,会振兴师门……一生都不背弃师门,不背弃师尊。” 罗素玄初时没听明白,还以为就是小景说的胡话,也没往心里去。 后来慢慢的,他就听出来了。 听着小景醉酒后,嘴里还念叨着不负师门,不负师尊。 罗素玄忍不住恼道:“是师门负你!你还振兴什么师门?” “师尊……” “我不是你师尊,你不要乱喊!”罗素玄更气了,不明白小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居然趴在他的背上,享受着他的服侍,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嘴里还念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罗素玄像个深闺怨妇一样,语气哀怨凄婉道:“是我的模样不够俊?还是身段不够好?我到底输给那个老男人哪里了?” 没人可以给他一个完整的解释,罗素玄也不理解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明明越无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顶多就是一张脸生得还可以——可是越无尘的年纪很大了,他很老,足够当小景的父亲了。 只要一想到,小景居然被那么老的一个男人占|有过了,罗素玄胸膛里的怒火,蹭蹭蹭地往外冒。 唯有在背小景时,不动声色地摸一摸小景的腿,才能让他心里有些许的慰籍。 也许,他能趁着小景醉酒,在无生谷的洞穴中,对小景做点什么事情。 在小景醒来之前,清理干净便好了。 只要他隐忍着,不要太过分,小景一定不会有所察觉。 想到此处,罗素玄再度兴奋起来。 兴致勃勃地背着小景往回走。 小景每喊他一声师尊,罗素玄就纠正他:“错了,是夫君。” 可小景下一句仍旧是“师尊”。 罗素玄又纠正他:“应该是夫君。” 小景断断续续地唤,罗素玄不厌其烦地纠正。 一直到日落时,二人才总算回到了无生谷。 罗素玄将小景背回洞穴中,而后将人安置在石床上。 盯着小景通红的双靥,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抬手缓缓抚摸着小景的脸,罗素玄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低声道:“小景,我说过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语罢,便欺身压了上去,两道身影渐渐重叠。但最终,罗素玄还是没忍心去动小景,只是贴着小景躺在一处儿。 右手食指勾着小景的一缕长发,绞啊绞的。 罗素玄低声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想在你面前做一回正人君子。小景,我不动你。早晚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地同我在一起的,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你我成亲当夜,我会让你知道,我也能让你一夜无眠到天明。” 低头亲了亲小景的额头,罗素玄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越无尘一直觉得小景离开林剑山庄,事出有因。 遂并不相信林墨白的说辞。 待安葬了沈清源之后,七星阁又上门一次,这回是七星阁的宗主亲自登门问罪。 一开始秦宗主也是疾言厉色,好一番痛斥越无尘管教弟子不严,居然放任门中弟子残杀玄门弟子。 越无尘深信小景是无辜的,自然在言辞之间,并不算和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言冷语,丝毫没顾及秦宗主骤息之间失去了两个儿子。 一心都是向着自己的徒儿,在提及秦朝时,越无尘更是毫不留情,直言不讳地将秦朝的种种过错,一一列举出来。 并且还郑重其事地说,若非看在道宗和七星阁同为玄门正道的情分上,此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玄真长老虽然不赞同常轩是无辜的,但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维护宗门的名声。 对于秦宗主说的,要他们把常轩抓住,送往七星阁当众受刑的说法,真可谓是嗤之以鼻。 并且认为,哪怕所有的事情都是常轩犯下,那么处置常轩怎么轮也轮不到七星阁去。 要不是碍于颜面,就差一把大扫帚,有多远把七星阁的人赶多远了。 秦宗主便明白,道宗这是不肯把常轩交出来了,怒极之下,愤然下山,满修真界散播谣言。 斥责道宗包庇门中弟子,问责越无尘管教徒弟不严,酿成大祸,有失公允。 谣言传到道宗,可把几个长老气得要命,玄真长老便道:“那个秦宗主实在太过分!竟然混淆视听,把秦朝的死,也归咎于道宗,说道宗包庇亲传弟子,简直可恶至极!” “无尘,已经等了几日了,常轩还是没有回来,可见他根本就不想回来请罪,不如继续加派人手,将人抓回来,无论如何,得给玄门百家一个交代,否则日后,哪个宗门还会以道宗为首?” 越无尘道:“师兄,我相信常轩的为人,他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绝不会。我敢用性命担保。” “若照你这般说,林家主便是隐瞒了什么不成?可是……”玄真长老疑虑起来,“林家主可是林景的兄长,而常轩与林景之间,又有那般渊源,林家主又怎么会在此事上隐瞒?只怕袒护常轩还来不及。” “是啊,连师兄也认为,按照林墨白的脾气,应该袒护常轩才对,可是并没有……”越无尘沉声道,“林墨白这回并没有袒护常轩,反而让林家门生传来的言辞中,话里话外都在指明是常轩和罗素玄勾结……如此这般反常,必定有古怪。” 如此一来,玄真长老也觉得此事挺有古怪的。 按照林墨白那种视弟如命的脾气,应该老早就放出话说,常轩一直好生地待在林家,一刻都没离开过。 无论编造什么样的理由,必定会袒护常轩到底。 可是林墨白并没有,直接就把常轩推出来了,甚至将常轩和罗素玄归为同类。 的确大有古怪。 玄真长老便道:“无论如何,还是先把常轩找回来吧,也不要严刑逼供他,让他自己慢慢说……若是他有错,自然是不能轻饶的,杀他剐他都容易,但倘若他有委屈……身为师长应该为他申冤才是,不能让其他宗门欺负到了道宗弟子的头上。” “多谢师兄谅解。”越无尘低声道:“此事,我自会调查清楚,自当会顾全大局,给玄门百家一个交代。” “好。”玄真长老还是十分信任越无尘的,知晓越无尘不是那种徇私舞弊之人,顿了顿又道,“需要师兄为你做些什么?” 越无尘道:“我要亲自下山一趟,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还有便是……” “你且说来,你我本就是同门师兄弟,我又是你师兄,有何事不能直言?” “还望师兄暂且代替我在山中主持大局,也望师兄不要在人前责骂常轩。”越无尘沉声道,“在无尘心中,常轩是我的徒儿,亦是我的孩子,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若有任何行差踏错,皆是我管教不严所致,我的罪责更大。师兄责骂他,便是在责骂我。” 玄真长老听罢,忍不住又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应该是他此前在越无尘面前,骂了常轩几句孽畜,就跟刀子扎在越无尘心里一般。 同门一场,他从未见过越无尘对哪一个弟子这般照顾。 看来,不管是七年前的林景,还是七年后的常轩,都令越无尘无比动容。 “也罢,便算作我此前无凭无据,骂错了人,但是……”玄真长老正色道,“若是事情水落石出后,证明了常轩也参与其中,手上染了人命,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绝不能留情。” 越无尘点头:“自然,门规在上,岂能留情。” 待嘱咐完事宜之后,越无尘悄无声息地连夜下山,御剑前往姑苏。 他原本还想着,小景会像上回一样,自己乖乖回来请罪。 也准备好以“管教不严”为由,亲自代替小景受罚了。 可是小景就是不回来,怎么都不肯回来。 越无尘已经几天几夜都不曾合过眼了。 生怕小景在外出事,怕小景受伤流血,怕他受委屈。 越无尘知道小景的脾气,如果小景现在是好好的,那么这几日时间,哪怕是爬,小景都爬回无极道宗了。 而小景之所以不回来,也许就是重伤难行,又或者是被罗素玄关了起来,没办法回到师门。 越无尘忧心忡忡,一路上都不敢稍作停留,生怕耽搁得太久,小景会再受更多的苦难。 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有断情在小景手中,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真当越无尘踏入姑苏,试图召唤断情时,却发现断情宛如石沉大海一般。 根本就召唤不回来。 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小景拿着断情离开了姑苏。 二是,因为某种缘故,断情被人暂且封印住了。 越无尘宁愿小景拿着断情远走高飞,也不愿意小景和断情分离。 若是没有断情的保护,小景孤身在外,只怕凶多吉少。 一直到天明时,越无尘才入了人间的集镇。 见大街小巷突然涌出了好些玄门弟子,其中不仅仅有林家的门生,七星阁的弟子,还混杂着其他宗门,或者家族的弟子。 可见玄门百家都得了消息,纷纷赶至姑苏,想要捉住罗素玄问罪。 大街小巷也贴满了罗素玄的画像,但好在还没有贴小景的画像。 越无尘不想太过招摇,下山后便作普通道士打扮,背负长剑,手挽拂尘。 可饶是如此,满头白发,以及出众的面容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越无尘不愿在人间多加逗留,正欲前往林剑山庄,忽听旁边有人道:“啊,这个人!我见过!就前两天还来咱们酒楼里喝酒,开了一个雅间,待到很晚才走!” 此话一出,身旁围观的百姓忙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那人又道:“骗人死全家!我真见着了,那公子生得和普通人不同,很俊很俊,穿着青色的长袍,背着长剑,皮肤像死人一样苍白……还有还有,随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年,更是漂亮得很,跟女娃子一样……就是脾气太凶了,动不动就要割人舌头泡酒!” 越无尘听罢,眉头一蹙,上前几步道:“你说什么?你见过他们?什么时候?” 店小二见对方是一个道士,便想着不好得罪出家人,遂如实道:“见过的,就在两天前,他们来酒楼里吃饭,还喝了些酒,两个男人在雅间里待到很晚。” 就有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两个男人在里头喝酒?还待到很晚?都干了点什么?这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还是个断袖!”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上去给他们送酒的时候,就见二人举止非常亲密,贴得很近很近……那漂亮公子的衣领都松开了。” 店小二如此一形容,周围的百姓更显得兴致勃勃,都想不要钱就听一场活|春|宫。 越无尘蹙眉,不悦起来,一手揪住店小二的衣领,将人拽至无人之处,才低声道:“除那二人外,可还有别人在?” “没别人了,就那两个男的,在雅间里喝酒,期间……期间我偷偷听了几句,就听见青衣服的说什么,求你可怜可怜我啊,试一试我,然后另一个就说什么,厉害不厉害什么的,还说没分开……” 越无尘:“什么没分开?” “我……我也没听清……但……但应该就是那什么事儿罢,后来我上楼整理的时候,发现地上……地上好多水,还有很多血……擦了很久才擦干净的。” 店小二的面色渐渐红了,小声道:“道长是出家人,就别问这些了吧?” 越无尘听罢,只觉得一瞬间五雷轰顶。 即便他再不通情窍,毕竟也是个男人,又怎么会猜测不到。 如此惹人误会,又是水,又是血……还说什么没分开……简直就是污言秽语! 越无尘一把将人甩开,气得面色开始发青了。 暗暗安抚自己,小景不会那么做的,小景一定不会的。 可转念想起,小景曾经张口闭口都是罗素玄,还曾经二话不说,就冲上来亲吻越无尘。 动作如此娴熟……可见小景已经不是第一次那么做了。 “道……道长,一定要把人抓住才行啊,那个长得比女子还要漂亮的少年,特别凶狠,动不动就要割人舌头泡酒……”店小二趁机告状,“穿成那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越无尘:“道袍如何花枝招展了?” “不是说道袍,是那个少年穿着暗红色的衣袍,打扮得倒是贵气,但是他那作派……恕我直言,就好像才从勾栏院里出来的小倌……勾人得紧呐。” 此话一出,越无尘眸色一戾,一掌打了出去。 店小二往后一倒,捂着嘴吐血,还吐出两颗染血的牙齿,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哭道:“救命啊,道士打人了,道士打人了啊,救命啊!” “可恶!” 越无尘怒气难平,一拳头打在巷子口的墙壁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来,神情前所未有的难看起来。 只要一想到小景居然在罗素玄的诱|骗之下行了错事,越无尘心头的妒火,便蹭蹭蹭地往外冒。 恨不得将罗素玄抓过来千刀万剐,剉骨扬灰,让其生不如死! 难道,这就是小景不愿意回山的原因? 小景宁愿跟罗素玄当一对亡命鸳鸯,也不愿意回山么? 既然如此,那么小景当初,又何必在越无尘面前,说那样令人误会的话,又何必逾越师徒界限,冲上来就抱他,还亲吻他的嘴唇? 越无尘想不明白,怎么都勘不破其中关窍。 怎么都不明白,小景心里到底爱的人是谁。是罗素玄,还是他越无尘。 如果小景爱的人是罗素玄,那么越无尘又该何去何从。 如果小景爱的人是越无尘,那么…… 越无尘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 到底怎么做才能既顾全大局,不负师门,也能不负小景。 越无尘心绪难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景。 整理一番情绪之后,才再度追寻小景的踪迹。 终于被他追至了无生谷。 可眼前的场景,却是越无尘万万想不到的。 他破开洞穴时,第一眼见到的场景便是—— 小景和罗素玄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两个人的面色都有些酡红,宛如鸳鸯一般交颈。 甚至,小景没有穿鞋袜,玉足就踩在罗素玄的腿上,手里还勾着他的腰带。 在惊闻动静后,小景缓缓转过脸来,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还搂住罗素玄的脖颈,示威一般地笑道:“师尊,好久不见。” 越无尘心道,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 才一见面就让他撞见这么不堪的一幕。 两个人还真像店小二说的一样,拧成了一股绳,根本就不肯分开。 不知这层层叠叠,半遮半掩的衣衫 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 小景却好似明白了越无尘的想法,故意蹙着眉头道:“好了,罗素玄,够了,你先出来吧。” 罗素玄:“……”一直在外面。 越无尘:“……” 第82章 越无尘泥足深陷了 “怎么, 还不肯出来?你是打算当着我师尊的面,与我如此这般么?” 小景低声笑了起来,手指绞着罗素玄的头发, 另外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 浓黑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显出了几分吃痛的神情。 那恰到好处的蹙眉, 微微咬紧的嘴唇,以及双靥染的绯红…… 让人看了极容易产生误会。 罗素玄有苦难言。 他根本没有对小景做出任何逾越的事情。 一直都是小景在吊着他的胃口玩。 小景嘴上说着, 不想让自己的师尊看见,言辞间娇嗔着让罗素玄快放开他。 可分明是小景抓着他的衣领, 不让他走开。 甚至……甚至还故意发出那样的声响,惹人遐想。 罗素玄到底不是个无情无欲的木头。 如今正值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哪里经受得住小景这种程度的撩拨。 当即面色越发通红起来, 眼眶都一阵阵地发|热, 额头上的热汗密密麻麻冒了出来。 皮肤 可谁又能想得到, 两个人其实清清白白, 干干净净。 什么逾越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哪怕是连手都没有牵过。 可落在越无尘的眼中, 两个人分明在当着他的面,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明明都看见他到此了,两个人还宛如交颈的鸳鸯一般,缠绵恩爱, 耳鬓厮磨。 一个娇声软语,媚眼如丝,一个热汗淋漓,青筋怒张。 越无尘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妒火, 蹭得一下就涌了出来。 作势要一拂尘狠狠打过去。 生生将这对亡命鸳鸯打散开来才好。 可偏偏小景就是死也不肯松开罗素玄。 还不知道有意无意地, 微微张着嘴, 缓缓吐出了热气来。 小景故作恼羞成怒地抬手捶打罗素玄的胸膛,娇嗔道:“还不出去?等着让人看笑话,是吗?” 罗素玄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想让越无尘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小景。 当即就要起身,从石床下来。 可是才一略略起身,又被小景一手拽了过去。 罗素玄没有防备,再度跌跪至了石床上。 重重叠叠的衣衫,挡住了两人的身形。 让人看不见任何春色。 其实,只要掀开这重重叠叠的外袍,就能看见,两个人的腰带系得很紧,亵裤都完好无损。 根本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接触。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落在越无尘的眼中,就好似罗素玄在同他挑衅,当着他的面,狠狠欺辱他的徒儿。 越无尘岂能忍受如此这般羞辱,连往日的坦然自若,冷静自持都维持不住了。 一心都是要当场诛杀罗素玄,以解心头之恨! “孽畜!” 越无尘怒火中烧,一拂尘便要狠狠抽打过去。 哪知下一瞬,小景抱住罗素玄,二人直接从石床上,滚落在地。 小景把罗素玄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对着越无尘的拂尘。 都如此这般了,两个人居然还搂搂抱抱! 贴得那样紧! 麻花一样缠绕在一起! 衣衫,发丝,甚至是温热的呼吸,全部都缠绕在一起! 越无尘生怕误伤到小景,赶紧收手,气恼地冷声呵斥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和罗素玄……”小景当着越无尘的面,温柔款款地抚摸着罗素玄的面颊,轻声道,“我们在恩爱,我爱他,他也爱我,彼此互相深爱。” 越无尘越发怒火中烧,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咙里都涌上一丝腥甜。 气得他方寸大乱,妒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恨不得立马上前拉起小景。 可又迟疑,生怕亲眼看见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 越无尘苦修多年的无情道,自认为早就斩断红尘,六根清净。 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情,都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 谁曾想今日却毁在了小景的手中! 越无尘甚至都忘记了,要赶紧回避,眼中不可沾染半分色|欲。 可他就是迟迟未能平息心头的怒火。 迟迟不肯转身回避,灼灼目光宛如实质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二人。 盯着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衣衫。 亲眼看着小景和罗素玄,如此亲密地相拥,如此这般大逆不道,不知廉耻,品行败坏…… “小景!你岂敢如此这般?眼中可还有为师,可还有门规?!” 越无尘怒得咬牙切齿,抬起拂尘指着小景的脸,一字一顿道:“师尊给你一次机会,快些起身,否则……” “怎么,师尊难道想亲眼看着,徒儿是如何同邪道恩爱缠绵的?”小景低声笑了起来,脸色显得有些红润,毫无任何廉耻心地道:“师尊,如果你也喜欢徒儿的话,那么徒儿不介意师尊也参与其中,徒儿真的不介意三个人。” 越无尘:“住口!” 罗素玄惊愕地唤道:“小景!” “我真的不介意,”小景的唇角露出了嘲弄的笑意来,“师尊,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师尊从前不是一样同林景如此那般恩爱过么?既然师尊都可以,为何我就不行?” “住口!休要胡言乱语!”越无尘气得面色铁青,油然而生一种,想要狠狠捶楚教训小景一顿的冲动。 他察觉到了小景的异常,眼睁睁的看着小景现如今疯癫得如此不同寻常。 但越无尘并不知道,在他闭关的这短短一阵子,小景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骤息之间,便成了这般模样? 罗素玄,一定是罗素玄对小景做了什么,一定是罗素玄! 越无尘咬牙切齿道:“小景,你让开,为师今日要将罗素玄千刀万剐,剉骨扬灰!” “那可不行,”小景突然袒护起了罗素玄,两臂主动勾住他的脖颈,冷眼盯着越无尘,一字一顿道,“我不准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除非,师尊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今日谁也不能伤害罗素玄。” “小景……” 罗素玄微微愣住了,对于小景突如其来的袒护,有些不知所措。 欣喜若狂之余,他又满眼心灰意冷。 觉得这只是小景在利用他,故意惹越无尘吃醋。 一定是这样的,小景就是在利用他激怒越无尘。 好让越无尘恼羞成怒之下,没办法再隐藏内心火|热的情感。 明明两个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小景偏偏要如此这般,惹人误会。 不是为了激怒越无尘,又是为了什么? 罗素玄心生难过,对越无尘也越发嫉恨起来,眸色冰冷地望向越无尘,冷笑着嘲讽道:“越宗主好歹也是出家人,居然不知道避讳,难道说,越宗主想要亲眼看着,我与小景是如何恩爱的?” 说着,他示威一般,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小景的耳垂。 小景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抗拒,但为了能激怒越无尘,他也就毫不在乎罗素玄突如其来的放肆。 反而还很从善如流地轻轻咬着下唇,作出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 越无尘再也无法忍受了,再也无法忍受了。 可他又知道不能贸然出手,否则……否则岂不是要伤到小景了? 毕竟……罗素玄还没有出来。 “罗素玄,你还真是卑鄙无耻至极!”越无尘咬牙切齿地怒声道,“快些放开本座的徒儿,否则本座必定要让你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放开他也行,但越宗主确定要站在此地看着么?”罗素玄诡异地笑道,“这些是出家人能看的么?” 越无尘深呼口气,知晓现在不是动手杀罗素玄的好时机。 先让两个人分开,才最是要紧。 虽然越无尘没有经历过凡人的七情六欲,但他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小景眼下是什么样可怜的处境。 为了不伤到小景,越无尘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洞穴。 可才一转身,就听见了小景吃痛的细微喊声,越无尘攥紧拳头,手指骨捏得咯噔作响。 强迫自己不许转身去看,脚下更快地走出洞穴。 很快又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动静。 小景一把将罗素玄推开,二话不说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冷声道:“谁允许你开口挑衅越无尘的?” 都不等罗素玄解释,小景再一耳光抽上去,贴着之前的伤痕压了过去。 罗素玄的鼻子和嘴角,缓缓流出鲜血来,也没说什么,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小景。 好半晌儿才低声道:“小景,你要抛弃我,跟着越无尘走了,是么?” “那又如何?”小景冷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可是小景,越无尘保护不了你的,他一定会为了顾全大局,把你推出去处置的,你不要跟他走,好不好?小景?” 罗素玄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小景。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语气急切地低声道:“不要走,好不好?小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小景。” “放开。”小景抬手,一根根地把罗素玄的手指掰开,沉声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你的事情就该我管!当初是我在南阳救下了你,又是我亲手斩断了你的良知!连你的金丹,都是我为你寻来的!我是这个世间,最有资格管你的人!” 罗素玄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许你出去见越无尘!不许就是不许!” 语罢,他又要冲过去亲吻小景,却被小景直接躲开了。 “如此说来,你是想让我对你感激涕零了?”小景冷冷笑道,“那我把金丹剖出来,还给你。” “小景,不要这样……你这不是在剜我的心么?小景?”罗素玄颤着声儿道,“到底……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忘记越无尘?到底怎么做,你才能爱我?” “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就会爱你。”小景抬手轻轻抚摸着罗素的面颊,在他耳畔低声道,“我不会跟越无尘走的,你放心吧。我出去会一会越无尘,你不许跟出来,因为……” “我担心越无尘会伤害你呢。” 小景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款款,无比蛊惑。 可落在罗素玄的耳中,却又那般令人心惊肉跳。 “你若是敢出来,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小景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着。 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将罗素玄关在里面。 即便这道结界根本困不住罗素玄的。 但小景知道的,罗素玄是不敢惹他生气的。 如此这般,不过就是画地为牢罢了。 等小景出来后,一眼便看见了越无尘。 当即二话不说,狠狠一鞭子冲着越无尘甩了过去。 越无尘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把抓住了鞭尾。 用力一拽,小景往前踉跄了几步。 “小景,还不速速同为师回山请罪?” “哈哈哈,我又没错,为什么要跟你回山请罪?”小景冷声道,“我和罗素玄是真心相爱的,谁也不能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小景,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出来,师尊不会怪你的。”越无尘看得出来,小景现在的状况很糟糕,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好像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彻底爆发。 如此不正常的癫狂,势必有所隐情。 “是罗素玄对你做了什么?为师现在就进去杀了他,为你报仇雪恨!” 越无尘一把松开长鞭,气势汹汹地要去杀罗素玄。 哪知小景却突然从背后,将他抱住。 越无尘的脚下便宛如生根一般,根本动弹不得了,低声唤道:“小景?” “师尊,我们去找一间干净的客栈,去寻一张干净的大床,好不好?” 越无尘惊怒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难道师尊不喜欢我么?”小景越发抱紧了越无尘的腰肢,低声道,“师尊,你也是爱我的,是不是?” “住口!” 越无尘一把将小景推了出去,扬起拂尘便要教训他,可抬起的拂尘,却又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只能僵硬在半空中。 气氛一度诡异的死寂。 “既然师尊不喜欢我,也不想要我,那师尊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跟罗素玄在一起?” 小景脸上流露出了嘲弄的笑意来,似笑非笑地说:“懦夫。” “你说什么?” “我说,师尊就是个懦夫,胆小鬼,表里不一的假君子真小人!” “住口!” “怎么,我戳到师尊的痛处了?师尊从前不也同林景在一起欢好过?” 越无尘怒斥道:“胡言乱语!本座是个出家人!” “还不承认?我都亲眼看见了,玄正三十六年秋,九月初九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小景步步紧逼,一字一顿道:“师尊,你好好想想,仔细想想,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在师尊的寝殿中,那张放了雪白狐毛的美人榻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师尊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么?” 越无尘只觉得头痛欲裂,越是拼命地想要回想起来。 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耳边小景的声音异常的尖锐刺耳,眼前的小景渐渐地同当初的林景重叠了。 越无尘的脑海中,电花石火一般,闪现出了些许的画面来。 画面上两道重叠的人影,宛如鸳鸯一般紧紧贴在一起,地面上落满了二人的衣衫。 在一间小小的洞府之中,两个人耳鬓厮磨,互相依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会的!” 越无尘摇头,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他突然之间想起来了。 想起七年前九月初九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起来了。 那夜越无尘还在闭关,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突然之间走火入魔了。 正烈|火|焚|身,痛苦不堪,在洞府中苦苦挣扎之时。 便听见洞府外,传来了林景的声音。 那时越无尘理智全无,竟然破开洞府,在林景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人拖进了洞府。 那天晚上,是越无尘的错。 是越无尘撕开了林景身上的道袍,将他的双腕压过了头顶,不顾林景的反抗。 一夜无眠至天明。 后来……后来越无尘清醒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而周身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脑海中甚至还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林景满脸泪痕,遍体鳞伤地蜷缩在地,地上好大一滩血迹。 可他还是挣扎着起身,捡起地上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道袍,哆嗦着手指穿好衣服。 然后都顾不得将自己清理干净,便去帮越无尘清理。 当初的林景就是那般温柔款款,明明不是他的错,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却在意识恢复后,第一时间过来帮越无尘清理干净。 还有更多的记忆,同一时间浮现出来了。 从那夜之后,越无尘不仅一次走火入魔。 每每走火入魔之后,他也不去寻别人。 只会去寻林景。 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林景的房中,有时候就直接把人拖到自己的寝殿。 那张美人榻上,曾经布满了林景的血泪。 可是在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林景又会赶紧清理干净,偷偷逃回自己的房间。 夜夜如此。 不管林景躲在哪里,越无尘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然后把他拖走。 根本不顾林景百般求饶,夜夜如此,一直到魔皇问世。 原来,林景当初想要隐瞒的是这件事情。 原来,越无尘早就失去了道心,他的无情道早就破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越无尘头痛欲裂,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曾经强迫过林景。 没办法接受林景临死前,居然夜夜都受他的欺辱! 林景当初,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为什么不指责他,痛斥他的恶行? 林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夜里受了欺辱之后,白天见到了越无尘,还能恭恭敬敬地拱手,唤他一声师尊。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景为什么不恨他? “因为,林景一直爱慕着师尊。”小景似乎勘破了越无尘的心思,从旁低声道,“他是心甘情愿受师尊欺辱的。” “他是……心甘情愿?他一直爱慕着本座?”越无尘低声喃喃自语道。 林景爱慕着他,还把自己也献给了他。 可是最后,越无尘却罚了林景一十七剑,还把他逐出师门了。 也许,当初的林景也害怕事情会东窗事发,所以一心求死,想以死来化解其中罪孽。 可错的那个人,明明就是越无尘。 因为是越无尘主动的。 “我居然……居然做出了那样不堪的事情。” 越无尘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了,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脸色也迅速惨白无比,似哭似笑地说:“我真是枉修正道,枉为人师啊!” “师尊都能同林景在一起,又为何不能同我在一起?” 小景又贴了上来,抬手擦拭着越无尘嘴角的鲜血,低声道:“师尊,同样都是师尊的亲传弟子,我比林景又能差到哪里去?” “你住口!” 越无尘再度将人推了出去,神色显得无比惊慌失措,他沉痛地闭上眼睛,滚|热的眼泪缓缓流了出来,喉咙哽咽道:“本座会回山,向门中历代宗主请罪,自当会还林景一个公道,以死谢罪。” “既然师尊迟早要死,为何不能留下来,供我玩弄玩弄,再死也不迟。” 小景步步紧逼,试图攻|破越无尘最后一层心理防线,嘲弄地笑道:“堂堂无极道宗的宗主,也不过如此。修的什么无情道,还不是犯了戒,也破了道?” “既然如此,师尊也别装什么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圣人了,留下来任由我的玩弄,岂不自在?” 越无尘道:“你随本座回山请罪,本座必定会保你安然无恙。” “哈哈哈哈,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我?” 小景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可笑的笑话一样。 等笑够了,他才寒着脸,一字一顿道:“既然你不肯留下来,那你有什么资格约束我?我想如何,就能如何。” “小景,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玩够,原本正在兴头上,居然被越宗主打断了,还真是扫兴。”小景低声笑着说,“罗素玄对我很好,比师尊对我好太多了,他很厉害的……昼夜不分地痴缠着我……他知道我的喜好,能让我非常快乐。” “不要再说了!” 越无尘面若豹状,上前一把抓住小景的手腕,厉声呵斥道:“跟为师回山!” 可是下一瞬,小景就趁机踮起脚尖,吻上了红尘。 抬手勾住师尊的脖颈,恶意十足地将他从高高在上的尊位,一点点地拉下来。 想看着师尊如何在红尘间苦苦挣扎,沉沦其中。 越无尘只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顿时理智全无。 一点点地泥足深陷,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甚至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干净的客栈。 便在这种偏僻荒凉的峡谷之中,两个人沉迷,沉沦,痴迷不悟,碾着红尘沃土,倾诉着衷肠。 越无尘也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怎么了。 鬼使神差一般,就着了小景的道儿。 一点点地跳进了小景给他设置的圈套中。 根本没办法脱身。 小景状若癫狂,好似一匹野狼,双眸都散发着阴绿的寒光。 他咬破了越无尘的喉管,肆意吸血。 看着越无尘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就十分开心地笑出声来。 亲眼目睹着越无尘痛苦地汗水淋漓,脖颈上的青筋夸张且狰狞地暴了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那么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道宗宗师,居然有朝一日。 如此狼狈地卧在荒郊野岭,身上的道袍被小景用发簪划破,划成一条条的烂布。 身上还有头发上都沾了不少的枯枝烂叶。 面色如此痛苦,又红得不同寻常。 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风华。 “师尊,感觉如何?何不沦为徒儿的阶下之囚?日日夜夜都能看见徒儿,同徒儿如此这般,好不好?”小景低声耳语道。 越无尘始终沉默不语,眼前一片漆黑,本能地抓过小景的手腕,不准他再离开半步。 待越无尘再度恢复神智时,不该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小景跪坐在地,仰头哈哈大笑,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样,一边笑,一边道:“什么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还不是被我弄到手了?哈哈哈,越无尘,你也不过如此!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还像玄门宗师?” “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看你往后如何有脸说,你是我的师尊,是我的父亲!” “越无尘!不是你折辱了我,而是我折辱了你!” “阶下之囚,你是我的阶下之囚!” 越无尘沉默着,缓缓坐起身来,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羞耻,愤怒,痛苦……渐渐弥漫至整个胸膛,他苦苦挣扎,却不知该如何摆脱这种困境。 好久之后,才沉痛地闭上眼睛,无比痛苦地道:“别再说了。” “真应该让其他人也看看,越宗师此刻的样子!”小景冷笑道,“师尊生得这般俊美,天生的合欢骨,若是不当个炉鼎,好生用一用,当真可惜。何不留下来,助我修炼?也算是越宗主功德一件。” “放肆。” “我便是要放肆,就是我当初太隐忍了,才让你们那般欺辱于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师尊了,再也不是了!”小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炉鼎!你是我的炉鼎!我就是要作贱你,毁了你,让你的名声和我一样烂,一样臭!哪怕是死,你也得跟我同棺,一起发烂发臭!” 第83章 小景现在变得很癫狂疯魔 越无尘哑着声轻唤:“小景……” “不要再唤我小景!”小景冷冷道,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 越无尘沉默不语,缓缓起身,试图整理衣着。 可他身上的道袍, 早就被小景用金簪划成一条一条的, 根本没办法再穿戴齐整了。 发间夹杂着的枯叶, 让越无尘看起来极是狼狈。 拂尘也被丢在了一旁,沾了不少枯枝烂叶。 他哪里还有往日高高在上的样子, 分明被人拉下神坛作贱了。 “小景,师尊只想问你一句, 清源是如何死的?”越无尘低声道,他想知道沈清源到底死于谁的手下。 如果死于罗素玄手里,那么今日越无尘哪怕是和小景刀剑相向,也会就地诛杀罗素玄, 为自己的徒儿报仇雪恨。 可若是死在了小景手中……理由, 起码小景得说出一个理由。 到底为什么要杀沈清源。 小景慢条斯理地道:“他的死同我有什么关系?沈道长以身殉道, 大义之举, 真是功德无量。” “以身殉道?” “是啊, 以身殉道,不过……”顿了顿,小景又嘲弄地笑出声来,“不过, 他临死之前,还央求我刺他一剑……我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想要自寻死路,便大义凛然地成全了他,用他的命剑, 一剑送他上了西天。” 越无尘早就有所察觉, 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的。 毕竟沈清源死后, 脸上还挂着笑容,没有任何痛苦,反而像是解脱了。 也许,以身殉道对于沈清源来说,才是真正地解脱。他等这天等了足足七年,最终如愿以偿地死在了小景的手中。 越无尘隐隐明白,自己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早晚有一日要尽数毁在小景的手中。 这是他犯下的罪孽,本就应该承受。但在殉道之前,越无尘还想竭尽所能地补偿小景。 哪怕小景不屑一顾,哪怕小景不再需要了。 “不过,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任由我玩弄,也许,我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小景话锋一转,缓步靠近越无尘,抬手便要抚摸他的面颊。 却被越无尘直接转头躲了过去。小景的手扑了个空,眸色越发冰冷起来。 顺势抓着越无尘的衣领,逼迫他同自己对视。 “越宗主生气了么?为何要生气?方才没享受够么?” 越无尘低声道:“小景,住口。” “为什么我要住口?方才师尊的脸真的好红,连耳垂和脖颈也很红,好像染了一层胭脂,真是漂亮极了,你让我觉得很渴……” 小景手指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撩过越无尘的喉结。 看着那精致小巧的喉结,泛起莹莹绯红,在他的指尖撩拨中,上下滚动,让小景觉得新奇又很有意思。 “补偿我罢,趁着现在,我对你的身体还感兴趣的时候,赶紧补偿我罢。” 小景缓缓把头贴在了越无尘的胸口,右手食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圈。 既像是在比划越无尘心脏的轮廓,又好似孩子撒娇。 声音听起来软软的,甜甜的,轻柔得好似六月的晚风。同方才癫狂,又疾言厉色的模样判若两人。 反差如此之大,不过转瞬之间,小景翻脸如翻书,见强硬不成,便直接来软的。 甚至左手摸索着,同越无尘十指相扣,缓缓收紧。 越无尘浑身僵硬,手指也微微发颤,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小景推出去。 可方才该不该做的事情,两个人都做了。 这区区一个拥抱,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小景……” 越无尘忍不住抬手,缓缓抚摸着小景的头发,看着自己曾经天真善良,热忱待人,纯真无邪的小徒儿,骤息之间,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变得癫狂疯魔,翻脸无情,冷心似铁。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小景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小景感到无比痛苦,痛苦到只能用癫狂疯魔来伪装自己,保护自己的事情。 “是师尊没有保护好你,是师尊没有照顾好你……一直以来,让你受委屈了。”越无尘的喉头哽咽,好像灌满了泥沙,以至于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好似染血一般痛苦难忍,“早知如此,师尊就不闭关了……小景,你可以告诉师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你留下来任我玩弄,那么我就慢慢告诉你。” 小景像个孩子一样,贪恋着越无尘的怀抱,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觉得很心安。 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想如此明目张胆,放肆任性地抱着越无尘了。 可一直以来,都被各种各样的门规约束,被所谓的师徒界限约束。 现如今真好啊,小景对越无尘想抱就抱,想亲就亲,连越无尘难以启齿的地方,也被他肆意触碰过了。 即便这么做的下场,让小景同样不好受。 小景从来没想过会如此痛的。 也从来没想过,越无尘一个修道之人,一个出家人,居然如此那般雄伟壮观。 他是真的没想过。 但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他得手了? 小景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成就感,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才能像征服罗素玄一样,彻底让越无尘爱上他。 然后在越无尘最爱他的时候,再毫不留情地弃了他。 让越无尘身败名裂,声名狼藉,让他低入尘埃,不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只要越无尘痛苦,小景就会觉得无比喜悦。 “留下来吧,好不好?”小景低声蛊惑道,“只要师尊肯留下来任我玩弄,我就把这阵子发生的一切,通通都说出来……我还愿意跟师尊回道宗请罪,愿意迷途知返……” 越无尘明明知道,现如今小景嘴里,只怕实话不多,如此这般毫无诚意的许诺,又有几分可信? 但又偏偏他无法拒绝小景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初他强迫,玩弄,肆意折磨林景的种种。 只当是还债了,就依小景一次,又能如何? 在这荒无人烟的峡谷,不会有外人窥探的,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如果能让小景迷途知返,越无尘没什么事情是不能为他做的。 “好,师尊留下来,等你把真相说出来……可是……”越无尘话锋一转,冷声道,“罗素玄不能在此。” “为何?”小景抬眸审视着越无尘,低声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难道不好么?” “不行,便是不行。他是邪魔歪道,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师尊可以看在你的情面上,暂且饶恕他,可是,早晚他得死在本座手里。” 小景不可置否,但仍旧出声道:“你想杀他,那么就先杀了我。” 顿了顿,他又嘲弄地笑道:“玄门正道如何?邪魔歪道又如何?在我眼中,待我好的,便是正道,待我不好的便是邪道。师尊如今无情道早就破了,也算不得玄门宗师了,同罗素玄又有什么区别?” 越无尘不喜欢听小景说话时,嘲弄的语气,也不喜欢小景将他和罗素玄视为同一类人。 可又深知,自己已经泥足深陷,无可自拔,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的所行所为,早就不配当玄门宗师,不配为人师表。 他曾经行下的罪孽,同罗素玄比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终将有一日,要彻底偿还清楚的。 越无尘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在这片死寂荒凉的山谷中,只有他们三个活人。 在这里没有什么正邪之分,也没有什么是非黑白。 越无尘和罗素玄以小景为纽带,竟然诡异地相安无事。 并没有打得你死我活。 小景饿了,让他们两人去生火做饭。 可一个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邪道,一个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玄门宗师。 哪里会做饭。 小景就偏偏要求两个人为他做饭,甚至还捂着肚子说:“我只不过就是个凡人,你们想让我饿死么?” 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却在决定谁出去买米买菜时,产生了分歧。 罗素玄担心,越无尘会趁机带走小景,甚至会同小景发生什么事情。 越无尘也同样担心,罗素玄会趁机和小景再度缠绵恩爱。 小景便想了个主意,抓过两根小木棒,一根长,一根短,然后让两个人自己抽。 谁抽到短的,就出去买菜。 结果罗素玄很不幸,抽到了短的,当即就不高兴了,扬言要重抽一次。 小景道:“人生只有一次,即便错了也没办法重新来过。覆水难收的道理,你不懂么?” 罗素玄懂,可他就是不肯让小景和越无尘单独在一起。 生怕再回来的时候,小景已经被越无尘强行带走了。 “好了,我不会跟他离开的,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会跟他走的。”小景软了语气,低声同罗素玄道,“快去快回,我好饿。” 如此,罗素玄这才转身离开无生谷,又生怕小景会被带走。 便御尸在山谷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又设下数重结界。 倘若越无尘想要带走小景,就必须闯过尸群,打破结界。 如此一来,罗素玄便会立马感应到。 可当他买了米和菜回来时,洞府外边也设下了结界。 罗素玄尝试着想要闯进去,可根本无法打破结界。 隔着结界,他都能隐约听见洞府里传来的声响,听见小景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息,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声响。 罗素玄气得几乎肝胆俱裂,召唤法器对着结界又劈又砍。 动静之大,几乎要震塌整座洞府。 小景呼呼喘着热气,伸出一条热汗淋漓的手臂,勾住了越无尘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要分神,不要去管罗素玄,看我。” 越无尘鬼使神差一般地盯着小景的面容。 昏暗的洞府中,小景的脸艳如海棠,娇艳欲滴,好似地府中勾人的罗刹,一点一点地将越无尘吞噬殆尽。 将越无尘的肉|身完全吞没,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彻底摧毁。 越无尘爱惨了小景现在的样子。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沉浸在小景为他编织的温柔乡中,无可自拔。 听着耳畔的温声娇语,怀里软香暖玉,让人一旦沾上,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松手了。 “小景……” 越无尘忍不住低声唤着徒儿的名字,声音早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 在时隔了七年之后,他再度将徒弟拥在了怀中。 听见徒儿痴痴笑着唤他的名字。 越无尘低声,没有任何威严地训斥道:“大逆不道。” 一直持续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洞府里徐徐燃起了烛火。 罗素玄在外头,已经蹲守了整整一天了。 从最初的怒气冲天,到此刻的失魂落魄。 见结界终于解开了。 小景穿戴齐整,红光满面地从洞府里出来,看着罗素玄的狼狈姿态,好笑地说:“怎么不高兴了呢?” “小景!” 罗素玄弹簧一样,从地上窜了起来,快走几步,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好像在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声音急促且惊慌地道:“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了。为什么越无尘可以,我却不行?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景没有将人推开,知晓罗素玄都知道了,也旁听了全程。 但小景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丝毫没有任何廉耻之心,反而还低声道:“你是在埋怨我,没有让你也参与其中么?” “小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罗素玄发疯一样,将人抱得更紧了,痛苦地低声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的错,不要再作贱你自己了,也不要再折磨我了,行不行?小景,我们离开这里吧,好不好?求求你了,跟我一起离开吧,我们去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介意你曾经跟越无尘在一起过,我不介意!只要你往后心里有我便好!” “可我还没有玩够啊,”小景贴着罗素玄的耳畔,低声道,“我没有作贱自己,我只是个普通人,送上门来的炉鼎,不用白不用。” “炉……炉鼎?” “是啊,炉鼎,都是炉鼎。”小景笑着道,“我的修为又精进了许多,罗素玄,等你的修为超越了越无尘,那么我就拿你当炉鼎修炼,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罗素玄只觉得,一瞬间好像被利刃穿透了心脏。 他甚至觉得,小景并不爱越无尘。 准确来说,小景现在谁也不爱,谁能帮助小景增进修为,小景就会跟谁在一起。 这并不是罗素玄想要看见的局面。 他怎么都没想到,亲手斩断了小景的良知后,却又将小景推向了另外一个深渊。 而他也被卷入深渊中,无可自拔了。 “啊!!!!!!!!” 罗素玄仰天怒吼,积压了多时的怨恨,终于还是彻底爆发了。 但他这怒意并不是冲着小景发作的。 而是冲着越无尘。 “我要杀了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剉骨扬灰!” 罗素玄暴怒起来,心念一动,法器便幻化而出。 轻轻将小景推到了身后。 罗素玄冲进洞府中,同越无尘决一死战。 小景冷眼旁观,从罗素玄买回来的东西中,挑了个苹果。 随意在衣服上擦了两把,然后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苹果又圆又大,红彤彤的,极是清甜。 小景慢条斯理地啃着苹果,充耳不闻洞府里两个人为了争抢他,而打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 “越无尘!你枉为人师,枉修正道!居然勾引自己的徒儿,你当真是不知廉耻!” 罗素玄破口大骂,手底下的招数毫不留情。 越无尘也寒着脸,冷声道:“你又算什么好东西?本座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才让小景复生,却被你半途钻了空子!诱|拐小景不说,还花言巧语哄骗小景!他从前六识不全,根本不通情窍,倘若不是你恶意误导,他岂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两人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互相认为小景能走到今天这步,是对方的错。 罗素玄憎恨越无尘罔顾人伦,竟然诱|骗小景,占有小景,却在占有小景之后,还让小景受尽外人冷嘲热讽,受尽委屈。 越无尘憎恶罗素玄不知廉耻,用心歹毒,竟然诱|拐小景,屡次出现在小景面前,污了小景的名声,破坏拜师大典,连累小景也跟着声名狼藉。 这洞府狭窄,两个人在里面打斗,根本没办法舒展手脚。 但即便如此,还是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不死不休,互不相让。 罗素玄仗着熟悉洞府中的地形,加上此前布置的机关,一时半会儿倒也没落下风。 越无尘吃亏在舒展不开手脚,还要分神应付突如其来的机关。 整个洞府都在二人的打斗之中,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终于还是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扬起了一阵浓烟。 刚好小景也把苹果啃得差不多了,看着手里啃出了小兔子形状的苹果。 小景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把兔子苹果丢在地上,抬脚狠狠碾了过去,一点点将兔子苹果碾成碎渣。 再一抬头时,罗素玄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打得倒飞出去。 身体重重跌在地上,吐血不止。 “我……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你一天不死,小景的眼中就一天看不见我!” 罗素玄强撑着,用染血的手掌,猛然一拍地面。 轰隆一声,地面裂出了道道沟壑。 无数双鬼手,从地底下攀了出来。 罗素玄趁机摇铃御尸,咬牙切齿地低声念咒:“……天地自然,八方威神,听我召令,把越无尘撕碎!” 话音未落,无数凶尸破开泥土,从地下爬了出来,一个个青面獠牙,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摇摇晃晃地冲向了越无尘。 越无尘低声道:“真是不自量力!” 而后两手飞速结印,惊蛰嗖的一声,自衣袖中飞了出来。 通体不断吞吐着浓郁的灵力,在尸群周围游了一圈。 然后一下刺进了凶尸的天灵盖,轰隆一声,碎骨烂肉四下飞溅。 小景见状,眉头一蹙,不动声色地靠近越无尘,缓缓贴在了他的背后。 手腕一震,长鞭入手。 趁着越无尘在施法结印,猛然一鞭夹杂着凌厉的罡气,自背后狠狠抽了上去。 越无尘怎么都没想到,小景居然痛恨他至此,居然趁他施法结印之时,自背后偷袭。 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鞭子。 鞭子生生抽碎了越无尘周身凝结的灵气,席卷至他整片后背。 几乎将他背后的蝴蝶骨都抽碎殆尽。 越无尘没忍住,一口鲜血仰天喷了出来。 周身的灵力瞬间暗沉下来,消散了一半。 惊蛰护主,飞速冲着小景袭来,却被罗素玄的法器及时阻止住,发出锵锵的巨响。 罗素玄心中狂喜,暗道,小景的心里终究还是有自己的! 居然在这种生死时刻,暗算了越无尘,这不足以说明,在小景的心里,他就是比越无尘重要? 原来小景是这样口是心非之人! 嘴上说着,只是拿他当作越无尘的替身,实际上生死时刻,小景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保护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无尘捂住胸口,鲜血顺着唇角滴落下来,额间的裂魂印,红得烈烈如焚,亦如他此刻的眼眶一般。 “小景,你就这么恨师尊?恨不得师尊立马死在你的面前,是么?” “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小景攥着鞭子,冷笑道:“我要将你囚|禁起来,任由我玩弄。你的修为太高了,让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非得如此这般,毁了你的道行,我才甘心。” 说着,小景缓步走至罗素玄身前,主动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而后当着越无尘的面,伸出舌头舔|舐着罗素玄嘴角的鲜血。 “罗素玄是我的人,要杀要剐还轮不到你!” 小景语罢,扬手又一鞭子抽了过去。 越无尘并没有躲闪,这一鞭从他的脖颈一直蜿蜒到小腹,抽碎了他的衣衫,抽烂了他的皮肉。 “这是你欠我的!” 小景发了疯一样地鞭打越无尘,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会痛!”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两个要如此欺辱我?” “为什么不躲?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 “该躲的时候,你不躲,不该躲的时候,你拼命躲闪!” “我是瘟神,还是什么乞丐?为什么要躲我?” “现在怎么不躲了,躲啊,继续躲啊,闭关去啊,你不是喜欢闭关吗?去闭关啊。”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看我死还是没死?没死就继续欺负我,是不是?” 小景暴戾挥鞭,把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风华正茂的玄门宗师,在他的鞭子之下,很快就血淋淋的。 这种快|意冲昏了小景的头脑。 他放声大笑,笑得猖狂极了,异常癫狂疯魔的样子,连罗素玄看了,都忍不住摇了摇头,神色惶恐地轻唤道:“小景……” “你放心,我不会像对待越无尘一样地对待你的。” 小景转过头来,温声细语地同罗素玄道:“我把越无尘的魂魄抽出来给你,好不好?” “给我?给我做什么呢?”罗素玄不解道,隐隐觉得小景好像要做很疯狂的事情。 “让你们两人的元神合而为一,如此一来,这天底下再也没有越无尘了。” 小景轻声道,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异常残忍,“我喜欢他,也喜欢你,合而为一罢,如此,我们三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罗素玄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他不敢想象,小景居然要让他和越无尘的灵魂相融。 可是,他和越无尘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下一瞬,好似得到了某种召唤。 一直缠斗的惊蛰和霜降,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而为一。 眼前光芒万丈,再度消散时,两样法器已经融合成了一柄长剑。 惊蛰完美地镶嵌其中,与罗素玄的命剑融为一体。 这一惊变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让在场三个人都同时愣住了。 罗素玄摇头,满脸惊恐地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为什么我的法器会跟越无尘的法器相融?” 越无尘同样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低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抬眸看了看越无尘,又看了看罗素玄,眉头当即就蹙紧了,沉声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罗素玄:“不可能!” 越无尘:“休要胡言乱语!” “年龄差距太大,应当不是兄弟,你们是……父子?”小景面露惊愕,咬牙切齿道,“居然是父子?!” 越无尘:“绝不可能!” 罗素玄:“那更不可能!我天生地养,根本没有父母!” 虽然话是如此说,但罗素玄也犯迷糊了。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不是石猴,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自然有父母。 难道说,他真的是越无尘的孩子? 否则如何解释,两个人的法器可以相融? 若是如此,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父子两人同时爱上了一个人! 还为其大打出手,不死不休! “我不是,我绝对不是越无尘的儿子,我不是的,我不是!” 罗素玄摇头,面色惊慌地喃喃自语道。 越无尘道:“胡言乱语,本座是出家人,何来的孩子?” 可法器相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越无尘更倾向于,他跟罗素玄是兄弟,毕竟越无尘自幼在道宗长大,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 倘若真是如此,哥哥是玄门正道,弟弟却是邪魔歪道,两个人还同时爱上了小景。 甚至都占有过小景。 传扬出去该是多么大的一场笑话! 小景忍不住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真够乱的。” 第84章 你一定要诛师尊的心么 气氛一度诡异的死寂。 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夜风一吹,整座山谷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经久不散。 小景觉得没意思。 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越无尘就跟死鱼一样, 怎么打他, 他都一声不吭,沉默不语。 木头一样的人,好像不知道疼。 还不如罗素玄有意思, 还会红着眼眶掉眼泪, 哽咽着喊他名字,求他不要这样。 “我也玩累了,”小景收回了长鞭, 拧着眉头说, “我饿了,你们去生火做饭。” 罗素玄:“……” 越无尘:“……” 可能连他们两个人做梦都想不到, 明明上一刻还打得不可开交, 你死我活, 互相指责怒骂, 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剉骨扬灰。 下一刻竟然准备一起生火做饭给小景吃。 这一转变发生的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越无尘抬手随意使了个清洁之术,身上立马变得洁净起来。 他穿的是玄色道袍, 即便被鲜血浸泡透了, 也轻易看不出来。 只是透过衣领,还能看见狰狞的血痕, 一直蔓延至了衣衫中。 “惊蛰。” 越无尘抬手, 试图召唤回自己的法器。 罗素玄见状, 也赶紧出声唤道:“霜降, 回来!” 合而为一之后的法器,在半空中摇摆不定,嗡嗡作响。一时往越无尘的方向歪去,一时又往罗素玄的方向挪动。 摇摆不定,始终不知道该往哪一个方向飞去。 越无尘蹙眉,提了个声呵斥道:“还不速速归位?” 罗素玄听罢,自然也不甘示弱,厉声道:“回来!” “嗡”的一声,法器好似有些委屈,竟然在三人周身游走一圈,最终落在了小景的身前。 罗素玄:“……” 越无尘:“……” “嗯?”小景拧着眉头,望着面前悬浮在头顶的法器,不悦道,“眼睛瞎了么?谁是你真正的主人,你不清楚?” 可事实上,在场的三个人都是法器的主人。 罗素玄本就是越无尘的一道残影,与他是同一个人。 而小景的元神由越无尘的一魂一魄缝合而成,自然也有越无尘身上的气息。 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作为越无尘的本命法器,自然能察觉到。 在踌躇了很久之后,法器最终还是选择了看起来最“温柔”的主人。 “怎么回事?还不肯走了么?” 小景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剑柄,登时灵力四溢,宛如潮水一般,往四面八方蔓延。 比起断情来,似乎这合而为一的法器更胜一筹。 小景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嘲弄道:“看来你二人是真心顺服于我,遂连法器也甘愿为我所愿。那我便大发慈悲地收下好了。” 罗素玄:“……”法器归小景,他没意见,他恨不得自己都归小景所有。 越无尘:“……”法器而已,既然小景喜欢,便是送给他,又能如何? 终究是他这个为人师尊的,没有照顾好徒儿,无论是对当初的林景,还是现如今的小景,他都该用生命偿还。 既然两个人都没什么意见,小景就顺势把法器收了起来。 小景见两个人跟木桩子一样,站在旁边不动,忍不住蹙眉催促道:“还不去生火做饭?你们是要饿死我么?” 这里原本就是罗素玄在人间暂时的容身之所。 只有一个洞府可供他容身,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厨房。 而此前由于两个人的激烈打斗,洞府塌了不说,罗素玄买回来的菜也被尸群践踏成泥,根本就不能吃了。 连晚上睡觉都成了个问题。 总不好让小景睡在外面吧。 罗素玄提议道:“我们出去寻间客栈。可以借用那里的厨房。” 越无尘没什么意见,还在思索法器融合的事情。 小景也没有风餐露宿,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道理,但他很懒,他不想走路,遂道:“我很累,不想动。” “我可以背你。”罗素玄赶紧道,“不用你走路,我可以背你过去。” 越无尘:“…… 看着罗素玄如此殷勤讨好的模样,越无尘忍不住蹙起眉头来,沉声道:“成何体统?” “越宗主好生奇怪,”小景转头看他,嗤笑着道,“他背我就不成体统了。那此前你我如此那般亲密结合,又叫什么?” 提起此前的事情,越无尘更觉面红耳赤,说起来也奇怪,只要小景贴过来,温声细语说几句好话,他就鬼使神差一般,无法自控了。 当即把身子转了过去,不肯接小景的话锋。 “好,那就这样决定吧,罗素玄,背我。” 小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开了双臂。 罗素玄见状,赶紧走过去,弯下腰将人稳稳背了起来。 方才还怒火中烧,此刻一背上小景,又忍不住喜上眉梢,浑然不顾小景此前还跟越无尘缠绵恩爱。 只要小景心里有他便足够了,罗素玄有信心,早晚有一天,他能彻彻底底得到小景的人,还有小景的心。 越无尘十分看不惯小景猫儿一样,伏在罗素玄的后背上。 好几次想冲过去,将人狠狠从罗素玄身上拽下来,呵斥小景,让小景自己好好走路。 可又想起,此时的小景,非彼时的小景。 眼下只是孩子脾气地要罗素玄背一背,倘若待会儿生出别的念头来,那该如何是好? 因为两人的法器都被小景收走了,无法再御剑,只能一路走出无生谷。 小景好像真的很累,一路上都懒洋洋地趴在罗素玄的后背上,把脸贴在他的颈窝,看起来很乖顺的模样。 实际上,越无尘也觉得他应该很累,毕竟一直都是小景掌控全局。 不过一天时间,两个人就行了两次事。 即便第一次时间不算长,越无尘的天性也没得到任何释.放,小景只图自己一时爽快。 作贱他,侮辱他的意味更甚,甚至将自己身上的脏污都涂抹在了越无尘的衣袍上。 小景当时看着越无尘难受的样子,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还抬起两手合在一起比划,也不知道在比划越无尘什么。 越无尘也不想知道,小景到底在比划什么。 而第二次,从罗素玄离开之后,小景就发疯一样扑了过来。 将越无尘掳至了洞府中,摁在石壁上,就开始疯狂地亲吻他的眉眼。 就是从这样疯狂的亲吻开始的,之后所有事情都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一直从天才刚亮,到夜色完全笼罩住整片大地。 两个人才双双气喘吁吁地松开对方。 越无尘不敢继续想下去,沉默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看着小景半眯着眼睛,好像讨着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嘴角一直往上牵着,狐狸一样狡黠可爱。 越无尘的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攥紧了拂尘。 看着小景和罗素玄如胶似漆的模样,便觉得连呼吸都开始急促困难起来。 可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上前阻止小景。 是小景的师尊么?可两个人紧密无间地结合过,什么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通通都做了。 如果小景是个女儿身,只怕光是这两次,便该怀上了。 那难道是小景的道侣么?很显然也不是,小景并不把他当作道侣,否则也不会徘徊在他和罗素玄之间了。 小景好像真的很喜欢罗素玄,每一次越无尘和罗素玄刀剑相向时,小景总是袒护着罗素玄。 甚至不止一次,为了袒护罗素玄,还冲着越无尘出手。 越无尘身上的鞭伤,没有及时处理,眼下又开始往外渗血。 他也浑然不顾,反正玄色道袍也看不出来血色。 可每往前走一步,便留下了一道血脚印,连路过的野草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越无尘心乱如麻,心慌意乱,如坠红莲业火之中,被妒火几乎焚烧殆尽。 如果罗素玄真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么小景便算作越无尘的“弟妹”。 如此说来,越无尘居然明知小景和罗素玄在一起过,还放肆占有小景,占有自己的“弟妹”。 何其不堪,何其可笑,传扬出去只怕要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可让越无尘就此松手,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只能暂时维持这种诡异的关系。 而越无尘不知道的是,罗素玄误以为,他和越无尘是父子。 如此算来,小景便是他的“小娘”。 忽听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不一会儿便抵达三人的眼前。 来人勒紧马缰绳,吁了一声,马儿便停了下来。 罗素玄眉头一蹙,以为是过来寻仇的,刚要出手杀人灭口,便听对方道:“二位,可否帮在下指一条路?这里太偏僻了,我绕了许久都没走出去,眼下想入姑苏,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原来是过路人,因为不熟悉地形,所以过来问路的。 罗素玄没那么好心,遂并没有搭理,准备抬腿便走。 哪知小景突然抬起头来,笑着随手指了个方向:“往那里走便是了。” “多谢……啊!!!” 便见方才还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猛然地马背上跌了下来。 捂住后颈,鲜血从指缝间蔓延出来。 “为何偷袭我?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暗算于我?” “因为,我是坏人啊,”小景的手指间,还夹着伤人的暗器,这还是罗素玄给他准备的,从外形来看就是金针。 从罗素玄的后背下来,小景一跃而起,骑在了马背上,笑着道,“坏人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理由的。” 气得那人面色铁青,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狼狈地摔倒在地。 “小景,不可随手伤人。” 越无尘上前,抬手点了对方的穴道,为其止血。 哪知小景听到此话,却突然暴怒起来,又一根金针甩了出去。 越无尘早有准备,抬手一挡。 金针直接扎进了越无尘的手臂中,越无尘忍不住蹙了眉头,但没发出任何痛声,只是沉声说:“不许伤人。” “哼。” 小景一招没能得手,又听越无尘跟他说教,当即更加不高兴了,忽然一拍马屁股,马儿吃痛,立马撒腿就跑,还落下几句话来。 “你不让我杀,那我偏偏要杀!从现在开始,只要是我遇见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我皆杀不误!” “小景!” 越无尘沉声唤他,可小景却不管不顾,直接骑马便走。 为了防止这男子会泄|露三人的行踪,越无尘索性便将其打晕过去,封了他这段记忆。 罗素玄趁机嘲笑道:“越宗主还把这里当无极道宗?把小景当你身边逆来顺受的徒弟呢?” “你住口!”越无尘冷声道,“便是你几次三番带走小景,才让他沦落至此,他本该是玄门正道!” “玄门正道……你说林景么?”罗素玄话锋一转,冷笑着道,“玄门正道又如何?林景好不容易逃出了魔窟,最后还不是死在了你们这些,所为名门正道的手中?” 越无尘不想多提林景,一心都是赶紧追上小景,防止小景暴怒之下,滥杀无辜。 遂也不肯搭理罗素玄,直接飞身追了过去。 罗素玄也不甘落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越无尘。 等好不容易追上小景时,却是在一棵大树下。 小景以一种常人难以办到的姿势,躺在了马背上,两手交叠枕在脑袋后面。 见二人总算追上来了,他才翻身坐了起来,突然冲着越无尘一指,小景道:“你过来,骑马带我入城。” 越无尘狐疑小景没安好心,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让他过去骑马的。 罗素玄听罢,当即就急了,赶紧毛遂自荐道:“小景,我的马术更好,让我骑马带你入城,好不好?小景?” “不好,我就要越无尘骑马带我入城。” 小景执意要越无尘骑马带他,但见罗素玄一副恼怒的模样,又对他招了招手。 等罗素玄怒气冲天地靠近时,小景才贴着他的耳畔道:“有人追过来了,离此地不远,你帮我去杀了他们,好不好?一颗人头,算作一次。” “一……次什么?”罗素玄喉咙剧烈地滚动起来,强忍住内心的兴奋,低声道,“你说清楚,一次什么?” “你心里清楚,何必要我说出来?”小景语气蛊惑道,“去吧,快去快回,我在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好。” 罗素玄鬼迷心窍一般,一想到小景答应同他在一起,而且一颗人头算作一次。 便顾不得吃醋了。 但又不好让越无尘发现,他待会儿要去杀人。 只能先目视着二人骑马离开。 越无尘终究还是没忍心拒绝小景的要求,即便这要求无比无礼放肆。 他半揽着小景,从背后越过小景,抓住马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子,马儿便往前行去。 罗素玄一直等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猛地想起,小景把他的法器收走了。 不过也无妨,他还有其他法器可以使用。 而后转身,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等两人骑出一段距离之后,小景又突然发难了。 “以前我是不会骑马的,但不知为何,可能是曾经和师尊同骑过,竟然无师自通,学会骑马了。” 小景懒洋洋地靠在了越无尘怀里,后背完全贴在了越无尘的胸膛上。 两个人挨得如此之近,气氛十分诡异。 越无尘喉咙滚动,轻声道:“小景,你坐好。” “我坐得很好。” 小景如此道,知道越无尘现在食髓知味,只怕稍微一撩拨便到手了,他有意无意地往后挪了挪,让自己贴过去更紧。 果不其然,越无尘的身体都僵硬了,攥着马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但并不显得狰狞难看。 “师尊,你疼么?”小景轻声询问道,“方才,我气坏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失手打伤了师尊……师尊不要怪我,好不好?” “师尊不怪你。” “那就好,师尊不怪我便好,”小景低声道,在越无尘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师尊此前看起来似乎没怎么尽兴。” 越无尘:“……” 他不想谈论这种话题,更不愿意回想起此前种种。 好像他回避了,就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承认吧,师尊,其实你很喜欢,你特别享受其中……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我看师尊就好似魅魔附体一般,龙精虎猛得很。” 越无尘还是没说话,只是耳垂又开始泛红了。 “师尊,你就从未想过,要给我一个名分么?” 越无尘想过的,他不是没想过要给小景一个名分。可他给不了,他是一个出家人,又是小景的师尊。 一旦事情传扬出去,只会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话。 届时,不仅他名声毁于一旦,就连小景也声名狼藉。 越无尘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他不愿意让小景背负着那样的骂名,一辈子像阴|沟里的臭老鼠一般苟延残喘。 他希望能把小景引回正道,让小景重新走在阳光 “师尊有想过,可是……” “没有可是,师尊,我们成亲吧?好不好,我想跟师尊成亲。”小景压低声儿道,“只要师尊肯跟我成亲,我再也不会跟其他人在一起了。” “小景………” “可倘若,师尊不肯同我成亲,那么将来我无论和谁在一起,和多少人在一起,师尊都不能插手。” “小景,不许胡闹。”越无尘抓紧马缰绳,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诛师尊的心么?” “同我成亲很难么?反正师尊的无情道已破,道心已乱,早就没资格继续当道宗的宗主了,何不还俗,挑一个好日子,同我成亲呢?” 小景言语蛊惑道,心里想的却是,只要越无尘敢还俗,那么成亲当夜,就是小景和罗素玄私奔之时。 他要让越无尘独守空房,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届时,修真界便会嘲笑越无尘是为老不尊,不知廉耻,痴心妄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小景才能有些许的解恨。 他并不满足于当邪修,声名狼藉一生。 也早就想清楚了。 等解决完越无尘之后,便打入林剑山庄,夺了林墨白的家主之位。 谁敢不从,直接杀掉。 至于林墨白……小景不允许他死得太早,会废了他的修为,将他囚|禁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抽他一丝精窍。 每隔一段时间,再剜他一块皮肉,一直将人折磨到死为止。 越无尘没说什么,已经打定主意,要以死谢罪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临死前,还是想重新引小景入正道。 邪道终究不是小景该走的路,他应该拥有和林景一样的人生才对,应该比现在更好。 “小景,师尊年纪很大了,足够当你父亲了,你又怎么能同为师成亲?” “可是师尊看起来一点都不老。” 只不过在最适合的年龄时,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如今又相隔了七年,一个风华正茂,青春年少,而一个满头白发,但修道之人,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生老病死。 年龄其实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越无尘看起来很年轻,无论哪方面都很年轻气盛。 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越无尘说这种话时,居然觉得有些伤神。 就觉得师尊一直在拿年龄的事情,过来搪塞他,敷衍他。 可明明,师尊在同他缠绵恩爱,耳鬓厮磨,贴得紧密无间之时,那般愉悦。 口是心非。 小景觉得越无尘这个人实在太口是心非了,明明就想和他在一起,却又偏偏不肯承认。 他有些不高兴了,突然又起了作弄越无尘的心思,忽然发难道:“师尊的马术不错,不知道骑马的时候定力如何。” 越无尘隐隐察觉到,小景可能又要开始胡作非为了,下意识轻斥道:“小景,不许胡闹!” 可是,他现如今已经管不住一个不听话的小景了。 小景直接在马背上,转了个身,柔软的身子直接在越无尘怀里打了个转。 越无尘的身体更加僵硬了,刚要出声阻止。 可小景已经把手扶在了他的腰上,然后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伏下了上半身。 越无尘拳头缩紧,已经知道小景要对他做什么了。 两个人还在骑马,这如何使得? 可正如同小景所说,越无尘实在口是心非,明明就沉迷其中,享受其中,可就是不肯承认。 越无尘手背上的青筋都夸张地暴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直流。 顺着袖管,滴落在了小景的头上。 小景刚一抬头,鲜血便滴在了他的脸上,他也不觉得脏,反而还抓过越无尘的手臂,慢慢把衣袖捋了上去。 露出一条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手臂。 “师尊,一定很疼罢,流了这么多血。” 小景温柔地舔|舐着越无尘胳膊上的鲜血,而后下一瞬,又用尖锐的虎牙,咬紧烂翻的皮肉里。 用牙尖磨着越无尘胳膊上的青筋,咬破他的血管。 鲜血顺着小景的下巴淌了下来,溅湿了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衣衫。 越无尘忍不住闷哼一声,但并没有阻止小景对他的暴戾行为。 算是变相地默许了。 渐渐地,他又沉浸在小景带给他的伤痛中。好像只有这样,内心的愧疚才能减轻几分。 小景并不是纯粹地让他痛苦。 往往让越无尘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明明上一刻,还温柔似水,下一刻便撕扯着越无尘的皮肉。 在他身上留下染血的牙印。 “我要在师尊身上,留下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记号。” 小景如此道,“从今往后,师尊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越无尘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抬眸见夜色将褪,很快便要天明了。 二人共骑,一路摇摇晃晃入了城。 幸好天色未亮,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否则两个人正面相拥地骑在马背上,让人看了,难免误会。 越无尘翻身下马,刚要搀扶小景下来。 哪知小景突然孩子气地伸开双臂,嘴里哼哼:“要抱抱。” 越无尘:“……” 他没舍得拒绝小景,将人抱下了马,而后赶紧松开了手,一前一后入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正拨着算盘,见状便询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上房。” 越无尘取出银钱,放在了桌上。 哪知小景偏偏上前来说:“一间便好。” “一间?” 掌柜抬头,看了看面红耳赤的越无尘,又看了看红光满面的小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遂很从善如流地道:“那就开一间……” “我说了,开两间!”越无尘猛然提了个音,不容置喙道,“两间便是两间!” 小景慢条斯理,懒懒散散地说:“一间就是一间,开两间回头还是睡一间,做什么还要浪费银子。” 越无尘:“……” 掌柜:“……”这是他可以免费听的么? 但碍于越无尘快吃人的神情,掌柜还是递了两个门牌,低着头飞快地说:“上二楼左拐到头最后两间便是了。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越无尘:“送一桌饭菜。” 小景:“送一桶热水上来。” 掌柜:“……”该听谁的? “先送饭菜。”越无尘沉声道。 小景毫不退让:“先送热水,道长身上太脏,应该里里外外好好清洗干净。” 掌柜:“……” 里里外外好好清洗干净? 难不成面前的道长才是 掌柜忍不住惊奇地上下打量了道长一遭,暗暗想着,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年头的道士,居然也破了戒。 还沦为别人身下玩意儿,这简直……伤风败俗。 越无尘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生怕小景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赶紧拉着他的手腕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楼。 掌柜见状,忍不住摇头道:“这道士还挺着急……” 第85章 师尊想和小景成亲 越无尘步履匆匆地拉着小景上了二楼。 上楼, 寻房,推门,将人一把拉进去, 再把房门关上。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等两个人进了房间之后, 再没有第三个人旁观, 越无尘才稍微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小景低声笑了起来:“师尊,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在马背上没玩够么?” 小景自顾自地坐在床边, 两手撑着床沿, 上半身微微后仰,翘了个二郎腿, 有一下没一下地抖了起来。 因为此前两个人在马背上, 折腾了很久很久。 小景又不肯好好把衣衫穿起来。 其实底下的亵裤,还没有完全拉上。 半挂在膝弯, 站起来长袍一遮,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如此这般,仰着身子, 翘着腿, 还不停地抖啊抖啊的,那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最起码越无尘一眼扫过去,就什么都看清楚了。 “小景, 把腿放下来坐好。” “我坐得挺好的啊。” 小景不为所动,见越无尘站得离他好远, 又笑嘻嘻地说:“我哪里坐姿不端了, 求师尊指正。” 越无尘的喉结上下滚动, 知晓小景没安好心的, 但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把头偏转到一旁,像是哄孩子一样,低声道:“你不该……最起码得把衣服穿好。” “呀?”小景故作惊讶地道,“我没有穿好衣服吗?这是怎么回事?天呐,我一路上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说着,他伸手撩了一下外袍,露出了挂在膝弯的雪白亵裤,然后从衣袍中,捏起了一根很长的毛发。 “师尊,这是什么东西?”小景手里捏着一根很长很长的银发,故意提到越无尘的眼前乱晃,笑着说,“我的衣衫中,居然有这么长的白头发,好奇怪啊……” “小景!” 越无尘快走几步上前,作势要把小景手里的头发夺走。 哪知下一瞬,腰间就横过来一只脚。 小景抬起左腿,故意用鞋尖抵着越无尘的腰,无形中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 “师尊急什么?一根白头发而已,我有说过,这是师尊的头发了吗?师尊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嗯?” 小景说着,又翻捡起了衣袍,这一回,他又发现了蛛丝马迹,捏着很短很短的一根毛发,笑着道:“这根是黑色的,有些发卷,虽然短,但发根挺粗,长势喜人啊。” 越无尘是满头白发,并没有任何一根黑色头发,因此,这根头发并不是他的,而是属于小景的。 这让他暂时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瞬,小景又说出了令他更加难以忍受,面红耳赤的话来:“这上面有师尊的气味……原来,师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啊,只不过头发是白的而已……” 越无尘:“……” 他不想懂,不想听懂小景的弦外之音,但他偏偏就是听懂了! 这简直比小景从衣衫中,翻找出了他的头发还令他难以忍受。 当即就要上前抢走。 哪知小景的腿就不偏不倚地卡在二人之间,不允许越无尘离他过近。 “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大声叫喊了,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到底是我丢人,还是你更丢人。”小景低声道。 “小景,你又何苦这般?” “我乐意,我高兴,我喜欢。”小景笑着,吹掉了手里的发丝,低声念念有词,“千金难买寸光阴,万金难买我高兴。” “小景……”越无尘低声道,“把你的委屈告诉师尊,好不好?师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小景没言语,似乎不肯相信越无尘说的话。 只是很烦躁地用鞋尖抵着他的腰,低声道:“我这样很难受,帮我把鞋袜脱了,换一条干净的裤子。” 越无尘听罢,下意识抓着小景的脚踝,帮他把鞋袜脱了。 可是下一瞬,他又宛如被电击中一般,慌忙丢开了手。 他在做什么?! 他在给自己的徒弟脱鞋袜?! 居然给自己的徒弟脱鞋袜! 还要给自己的徒弟换裤子! 这是为人师表,能够干出来的事情吗?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越无尘手足无措地往后倒退几步,后背撞上了房门,豆大的冷汗簌簌滴落下来,面色都发白了。 小景见状,歪过头,好像狐狸一样狡黠地笑了起来,娇声软语道:“师尊,怎么了嘛?徒儿就是太累了,所以才劳烦师尊帮徒儿脱鞋的。师尊这点力都不愿意出么?” “够了,小景!不要再闹了!” 越无尘心慌意乱,明明知道这些是错的,两个人之间不应该是这种关系。可就是没办法摆脱,没办法逃离。 他抓不住小景,又不舍得放开小景,苦苦煎熬,生不如死。 突然,越无尘转身拉开房门,狼狈地逃了出去,身后很快就传来小景疯狂的笑声。 越无尘不敢回头去看,一直往外跑,很快就将小景的笑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呸!装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 小景啐了一口,胡乱拿过枕头,狠狠砸向了房门。 没过多久,店小二送了热水来。 小景此前身上出了不少汗,他讨厌粘腻的感觉,等人出去之后,才起身褪下衣衫洗澡去了。 把自己整个泡在了热水中,身心这才稍感舒畅。 越无尘一路逃出很远,寻了条小河,纵身就跳了下去。 如今虽未至深秋,但夜里的河水终究还是很冷的。 越无尘把头脸全部泡了进去,任由冰冷的河水,将自己从头到尾,洗刷干净。 冰冷的河水短暂性地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先前那股被小景勾起的燥|火,终究还是散干净了。 一直到越无尘无法呼吸了,才将头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面颊上的余热还没有完全散尽,水珠顺着发丝滚落下来。 越无尘不敢在外逗留太久,见天色都亮堂了,才敢回到客栈。 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满屋子都氤氲着水雾。 越无尘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寻到了睡在木桶里的小景。 小景好像真的很累很累,连洗澡都能睡着。 越无尘伸手摸了一下洗澡水,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小景居然就这么坐在冷水里睡着了。 而且,还一件衣服也没穿。 虽然……洗澡的时候就是不用穿衣服的。 越无尘正欲将人从木桶里抱出来,哪知下一刻,小景就蓦然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师尊再一次抛弃了我。” 小景说话的语气有些悲切,神色也有几分哀怨,让越无尘听了,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很想反问小景,师尊及时抛弃过你。 哪怕当初废掉了林景的修为,越无尘也从未想过真正抛弃这个徒弟。 从未想过抛弃徒弟。 “小景,水凉了,你起来吧。” “原本是热的,就是因为师尊回来得太晚,所以水才凉了。”小景低声道,抓过旁边桌子上放的刀片,递到了越无尘手中,“帮我刮干净。” 越无尘看着手里的刀片,竟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刮胡须么?小景年纪还小,哪里来的胡须。 “小景,你睡糊涂了么?师尊抱你起来,好不好?” “帮我刮干净,”小景重复道,眯着眼睛,仰头躺在木桶里,“快点,我很累的,不想重复说了。” 越无尘:“……” 到底……要他刮哪里? 越无尘低头看着手里的刀片,蓦然,他明白过来了。 当即一惊,手指收拢,刀片将掌心割得鲜血淋漓。 这一回,越无尘真的发怒了,霍然退开一步,寒着脸训斥道:“放肆!” “我放肆的次数还少么,这才算什么,”小景懒洋洋地道,“教训我,管教我啊,往我肚子上捅几剑,我立马就死掉了。” “小景!你到底还想何如?你说话,你不要一直这样吊着师尊,折磨师尊,好不好?小景?” 越无尘丢开染血的刀片,上前半蹲下来,抓着小景的肩膀,声线发颤道:“不要再折磨师尊了,好不好?” “我没有折磨师尊,”小景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道,“师尊不也玩得很开心么?” “小景,你一定要这么折磨死师尊,你才甘心,是么?” “我说了,我是喜欢师尊,所以才这样的。我不像师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明明喜欢又说不喜欢,如此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反正我这辈子做不到的。” 小景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抚摸着越无尘的脸,凑近他低声耳语道:“师尊很生气么?那就杀了我呀,把我杀了,这整个修真界都清净了,师尊再也不用受此折磨了。” “你明明知道,师尊不会杀你。” “既然师尊不肯杀我,又离不开我,那 还挣扎什么?躺下来享受,岂不是更好?” 小景言语蛊惑他,低声耳语道:“师尊,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过,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着,他抬起了头,主动凑近亲吻越无尘的嘴唇。 见越无尘没有挣扎,小景得寸进尺,又伸手勾住他的后颈。 借着越无尘的力道,从木桶里站了起来。 越无尘很清晰地看见,小景亲吻他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扬,笑得像狐狸一样狡黠。 外头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门缝挤了进来。 越无尘尚存几分理智,昼夜不息地如此这般,他倒是不觉得累,只是担心小景承受不了。 当然,事实证明,越无尘多虑了。 小景平常看起来懒洋洋的,可一到这种时候,立马生龙活虎。 如果不是位置不同,越无尘都有一种错觉,好像不是师尊在上,徒弟在下,而是徒弟以下犯上,欺师灭祖了。 实际上,小景从未觉得自己吃过亏。 反而还觉得,是他在占有越无尘。 一点点将越无尘吞噬殆尽,让越无尘在深渊中泥足深陷,无可自拔。 在红帐软香中,流连忘返,失去原本的道心,慢慢沦陷至此。 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日日夜夜同床共枕,也不会有人看见的。 掌柜在楼底下拨算盘,见店小二鬼鬼祟祟地从二楼下来,便骂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嘘,掌柜的,小点声儿,别惊扰了楼上二位客官!” 店小二凑上来,神神秘秘地道:“我方才在隔壁打扫,就听见旁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我还以为客栈里闹了老鼠,怎么跟钻地似的咚咚咚。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趴在墙面上偷听,就听见原来是先前那两位客官行下的好事儿!”店小二面红耳赤,形容得绘声绘色的,“后来轰隆一声,那个床就塌了,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床榻了,动静就该小了,结果没想到啊,啧啧啧。不仅动静没小,反而更大了。那一整面墙壁都在颤动,吓得我急急忙忙就下来了。” 掌柜一听,当即手指一拨算盘珠子,口中道:“好嘞,那床是二两银子买来的,就收他们二十两银子好了。” 店小二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 等两个人行好事儿后,已经中午了。 越无尘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戴齐整,又去帮小景清理一番。 见小景的眉毛一直蹙着,忍不住低声询问道:“怎么了?疼得那样狠么?” 小景道:“还好。” “要不要擦点药?” “师尊帮我擦?” “嗯。” 如此,小景又笑了起来:“难得师尊如此体恤徒儿,徒儿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小景,从今往后,你我再也不是师尊关系了。”越无尘低着头,取出药膏,用手指剜出好大一块,低声道,“再也不是了,我会给你一个名分,我会回师门请罪,然后还俗,会和你成亲,然后归隐山林,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你难过。” “这是你对我的承诺么?”小景轻声询问道。 越无尘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是。” “不后悔?” 越无尘一字一顿道:“绝不后悔。” “哪怕被人诟病,名声尽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你也要与我在一起?” 越无尘道:“不错。” “如果做不到,你要如何?” 越无尘:“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那好,我姑且就相信你,倘若你骗了我,你就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可是,有一件事情,你也必须答应我。” “何事?” “和罗素玄断绝关系,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来往。” “为何?你们若非父子,那只怕就是兄弟,算起来,我当初是和罗素玄先认识的呢。”小景嘲弄地笑道:“是你横叉一脚,横刀夺爱,你不是抢了自己的儿媳妇儿,便是抢了自己的弟妹,现如今又强迫我与罗素玄一刀两断,你对罗素玄当真好狠的心!” 越无尘沉默不言,必定不是父子,但想必应该是兄弟了。 只不过两个人的性情模样,几乎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答应我,行么?”越无尘低声道,“不要再接受其他人了,无论男女,都不要接受了,好不好?” “我们这样算是扯平了,我在你和罗素玄之间摇摆不定,你在我和林景之间摇摆不定,我脏了,你也不干净。” “那不一样……” 小景就是林景,林景就是小景,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可越无尘是越无尘,罗素玄是罗素玄,两个人还是兄弟! 小景怎么能够在兄弟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答应我,我对你就只有这一个要求了。” “好吧,”小景暂且答应下来了,提到罗素玄,他突然想起来,这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罗素玄怎么还没回来,哪怕是爬,也该爬回来了,“奇怪,罗素玄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越无尘随口道,顺手帮小景穿好鞋袜,又道,“下楼吃饭,还是让人送进来?” “让人送来……不对,等等。”小景抬手打断了越无尘的话,低声道:“不可能,以我对罗素玄的了解,他哪怕就是爬,也会爬回我身边的。不可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出事了!” “怎会如此?” “昨夜,我发现有很多玄门弟子追来了,便故意将他差去帮我拦住,罗素玄的法器在我这里,此前又负了伤,若是来人修为高深,只怕罗素玄打不过。” 小景终于开始慌了,万一罗素玄死在外面了,他上哪儿再找那么听话的奴|隶? “我要去找他!” 小景霍然往门外冲去,二话不说便要去找罗素玄。 却被越无尘从后抓住了手腕。 “小景,不找他了,好不好?”越无尘低声道,“不要再去找他了,罗素玄作恶多端,迟早要伏法的,总有这么一天的。” “可他是你的亲弟弟!” “谁也不能例外,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我也会回山请罪。”越无尘低声道:“小景,你还可以回头的,可我和罗素玄却是不行了。” 小景微微愣住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悄无声息地从他生命中流逝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他到底爱谁。 他从未和罗素玄有过肌肤之亲,从未。 但心里就是有一个位置,即便隐藏得很深,但就是有罗素玄的位置。 “我不想听你说教!”小景反手挣脱,冷声道:“他是我的人,要杀要剐还轮不到别人处置!” 语罢,一掌打破房门,小景纵身从二楼一跃而下。 掌柜见状,兴高采烈地拨算盘珠子:“打坏房门赔十两银子!” 越无尘亦步亦趋地追了下来,哪知却被掌柜和店小二拽住了。 “道长,你想往哪儿跑?还没赔钱呐,一副床板加一扇房门,一共三十两银子!” “放手!” 越无尘不好出手伤人,只能呵斥一声,顾不得旁的了,将钱袋子拽出来,直接丢到掌柜怀里。 等二人松手时,小景早就不知去向了。 越无尘唯恐小景为了罗素玄,在外头闯下什么弥天大祸。 赶紧追了过去,可四下茫茫,哪里还有小景的身影! “可恶!”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 他明明都答应和小景成亲了! 已经做好准备还俗,和小景一起归隐山林了。 可小景却再一次为了罗素玄,背弃了两个人的誓言! 又是因为罗素玄! 每一次他和小景的关系开始缓和的时候,罗素玄就会突然冒出来捣乱,每一次都是! 好似只要罗素玄活着一天,小景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罗素玄到底有什么好的? 越无尘勘破不了其中关窍,他怎么都不懂,无论如何也勘破不了。 只要一想到,小景也会和罗素玄一样,紧密无间地结合,在罗素玄怀里热汗淋漓,娇声软语。 越无尘便觉得妒火翻涌而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了。 他根本没法忍受有罗素玄的存在! 即便罗素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越无尘也无法忍受! 只要罗素玄活着一天,小景的眼里心里,就永远没办法只装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么罗素玄就不该活着! 越无尘走火入魔一般,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凛然杀意。 小景一路追了回去,沿途发现了很多血迹,可无论他怎么喊,罗素玄始终未曾出现过。 心顿时就沉了下来,小景望着地上的血迹,破开的沟壑,以及无数残肢断骸,便知此地不久之前,一定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罗素玄只怕此刻已经被人擒住,生死不知。 而正如小景所料,罗素玄被人生擒了。 罗素玄自己也没想到,他在修真界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居然有朝一日会被玄门正道擒住。 更加没想到,这回居然会来如此多的玄门弟子,望眼看去,以林剑山庄和道宗为首,只怕不下于六个宗门。 还真是够兴师动众的。 罗素玄被绑在了木架上,为了封印住他的灵力,还被人用铁钩穿透了琵琶骨。 用铁链束缚着四肢,脖颈还要腰肢。 身上还贴满了镇压他的符咒。 罗素玄并不在意自己被擒了,只是很担心,小景还不知道此事,会不会很着急。 此事又会不会是越无尘设下的圈套,故意引他入网,小景此刻,又是否平安无事。 “罗素玄,你当初折磨我三弟的时候,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落在我的手中?” 林墨白缓步从远处走来,冷笑着道:“被铁钩穿透琵琶骨的滋味,还不错吧?” “你就这点本事么?”罗素玄冷笑道,“仗势欺人,算不得什么本事,若我当时有法器在手,今日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只是可惜,法器被小景收走了,罗素玄失去了法器加持,此前又受了不轻的伤,根本没有及时调养,这才一着不慎,被人生擒了。 “时至今日,你还敢大言不惭!说,你把小景藏到哪里去了?”林墨白呵斥道,冷眼盯着罗素玄,咬牙切齿起来,“你把小景怎么样了?快说,否则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你也配跟我提小景?你自己对小景做了什么好事,浑然忘记了不曾?”罗素玄冷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是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肯放过!” “他是我弟弟,我想如何便能如何?他生是我林家的人,死是我林家的鬼!我不过就是抽他一丝精窍,去救他的双生弟弟,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有何错?” 罗素玄想了想,笑道:“那照你这般说,我剖了林惊鸿的金丹……” “什么?!”林墨白大惊失色,上前一步呵斥道,“你剖了谁的金丹?” “林惊鸿。” “剖了惊鸿的什么?!” “金丹。” “谁剖了惊鸿的金丹?!” 罗素玄:“我,是我剖了林惊鸿的金丹。” “你竟然剖了惊鸿的金丹?你怎么敢?!”林墨白咬牙切齿地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小景?还是谁?说!”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罗素玄略带玩味地笑了起来,“那看来林惊鸿被剖下金丹后,并没有回林剑山庄。” 林惊鸿的确没有回林剑山庄,林墨白派了很多人,满修真界掘地三尺地找,可就是找不到林惊鸿。 林墨白早就后悔了,他后悔当天晚上,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惊鸿身上,明明惊鸿都那么惨了。他居然还把惊鸿按在雨地里毒|打。 还把人都打吐血了。 林墨白早就后悔了,已经想好了无数说辞,要好好把弟弟哄回来。 可是林惊鸿就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他的任何踪迹了。 却在此刻,被罗素玄告知,惊鸿的金丹被剖了。 剖了金丹,惊鸿的金丹被人剖了。 剖金丹无异于剜心,那该有多疼啊! “是小景让你剖惊鸿的金丹,是不是?是不是小景让你那么做的?”林墨白厉声质问。 “不是,是林惊鸿自己过来求我的,他那天雨夜,满身伤痕地跪在我面前,求我把他的金丹剖出来,送给小景,还说,他要向小景赎罪。” 罗素玄低声笑道:“你应该清楚,如果林惊鸿不愿意,那么我是没办法把金丹从他身体里剥|离出来的。” “不过,他当时很痛苦。” “什么意思?”林墨白问,“他当时是清醒的?” “无比清醒,林少主很坚强,全程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很平静地亲眼看着自己的金丹离体。” 此话一出,林墨白只觉得头顶的天,好像都塌了。 整个人往后倒退几步,险些站不稳了。 他本来就特别后悔,那天晚上打了惊鸿,还对惊鸿说了那么重的话。他本来就很后悔了。 现如今又听说,惊鸿的金丹也没了。 那么,失去了一条手臂,失去了金丹,身负重伤,无家可归的林惊鸿,现如今又身在何方? 会不会有可能,已经死了? 否则为什么林家派出那么多人,就是找不到林惊鸿? “我要……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林墨白勃然大怒,抬手一招,长剑入手,狠狠在半空中一划。 罗素玄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鲜血从他的双眼中飞溅而出,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我的眼睛!” 第86章 罗素玄被游街示众 “这只是利息而已, 我不会放过你的!” 林墨白攥着血淋淋的长剑,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小景不会沦为那般难听的名声!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 心里不清楚?竟还妄想和小景在一起, 我看你就是痴心妄想!” “只要我活着一天, 你与小景今生今世,永无可能!” “谁知道你对他安的什么心!” “待我寻回了小景, 我必定要他亲手杀了你这个邪道!” 林墨白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他是这般想的, 事情已然发展到这番境地了,没办法再回头了。 索性将所有的错过, 全部都推到罗素玄身上。 反正罗素玄的恶名在修真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早就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 穷凶极恶之人。 被仙门百家问责诛杀也是早晚之事,多一种罪名,少一种罪名, 根本无关紧要, 反正罗素玄活不了。 可是小景不同了,小景现如今是无极道宗的亲传弟子,还是他林墨白的弟弟, 是玄门正道的弟子。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明小景滥杀无辜! 只要林墨白出面为小景解释一番, 那么小景还能迷途知返! 无论如何, 林墨白还是不希望亲眼看着小景死。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逼着小景当众诛杀罗素玄, 如此一来, 不仅能洗清小景身上的恶名了,还能搏一个“为|民|除|害”的美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诛杀罗素玄。 这么一来,对小景也好。 林墨白强忍住杀掉罗素玄的冲动,深呼口气,将剑刃收了回去。 但他也绝对不会让罗素玄好过,命人将他装在了囚车中,用铁链、黄符束缚着,拉到人间游街示众。 罗素玄虽然年轻,在修真界不过只待了七年时间,但他从前疯狂追寻林景时,在修真界行下了不少恶事。 人间的百姓也都早有耳闻,但一直不知道罗素玄具体生得什么模样,便谣传罗素玄生得青面獠牙,狰狞难看,穷凶极恶,面目可憎。 要是哪家的孩子不好好吃饭了,大人就会吓唬自家孩子说,“再不好好吃饭,罗素玄就过来抓你了”,吓得孩子哇哇大哭,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 哪家孩子不诚实,撒谎成性,大人又会吓唬说,“撒谎的孩子要被罗素玄割掉舌头”,简直比什么良药都管用。 甚至连街头孩子们玩游戏,被挑中扮演罗素玄的孩子都要哇哇大哭,因为会被所有孩子打。 总而言之,罗素玄在人间的名声极差,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即便那些老百姓们从未见过罗素玄,其中极大部分也根本没有被罗素玄伤害过,但那些谣言口口相传,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有一段时间,人间甚至很忌讳家中的男孩生得太过好看,生怕被罗素玄相中,再抓走了,便会在男孩脸上涂抹锅灰。 因此,林墨白兴师动众地拉上罗素玄游街,早早就放了消息出去。 等众人拉着关押罗素玄的囚车经过时,街道旁聚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百姓。 “囚车里关押着的年轻人就是罗素玄?” “看着不像啊,不是说青面獠牙,满脸横肉,穷凶极恶?” “这么年轻的?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啊,还没我儿子年龄大。”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年轻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杀了那么多人!” “大家快拿臭鸡蛋砸他!” 一时间好多围观的百姓,纷纷掏出准备好的臭鸡蛋,还有青菜叶子砸向了囚车里的罗素玄。 罗素玄已经看不见了,双眸上一片厚厚的血痂,失去光明之后,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也看不见小景的脸了。 但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周围传来的议论声。 看来,这就是罗素玄对他的报复,拉他出来游街,任由人间的百姓羞辱,议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罗素玄神情麻木,被关押在囚车之上,铁链紧紧缠绕住他的双手。 铁钩穿透了他的琵琶骨,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使用灵力。 他倒也不怕被人拉出来游街示众,只怕小景会看见。 怕小景出来寻他,再被人擒住,又怕小景对他不闻不问,根本不出来寻他。 臭鸡蛋砸在了囚车上,些许腥臭的蛋液飞溅在了罗素玄的面颊上。 顺着凌乱的发丝滚落下来,身上的衣衫也早就血迹斑斑。 林墨白骑在高头大马上,遥遥走在队伍前面,回头望了一眼,很满意周围百姓的群情激愤。 稍微消了点气。 “林家主,此行能抓到罗素玄,多亏了林家主出手相助。此人为祸修真界足有七年,年纪虽不大,但行事作风诡异,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简直就是修真界一大祸害。”旁边的一个修士道。 “是啊,罗素玄常年与尸为伍,修的是旁门左道,最擅长摇铃御尸,下蛊放毒,曾经一夜之间御尸屠戮过南阳两个家族,连条狗都不放过!”又一个修士道。 “何止是连条狗都不放过?就是鸡蛋都得摔掉。” “最可恨的是此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平生最爱风流,曾擒过不少年轻俊美公子,囚|禁为奴,肆意享用后再残忍杀害。如此阴邪之辈,早就该死了。” “不知道这罗素玄到底是什么来历,一直神神秘秘的,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们说,他该不会是魔族人,或者是……”这个修士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会不会是当初的魔皇转世,来修真界寻仇了?否则,这要如何解释,他这些年来到处寻找林景?” “胡言乱语!”林墨白蹙眉不悦道:“魔皇当初由我二弟林景亲手斩杀,那还有假?罗素玄修为虽高,但同当初的魔皇还差得很远,若是魔皇问世,必定天有异象,哪里是区区一个罗素玄能比得上的?” 话虽然如此说,但林墨白听到此话,心头也泛起了疑云。 不知罗素玄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要对他二弟林景这般死缠烂打。 又为何比他们还最先发现,小景身上的秘密。 甚至“爱屋及乌”,连小景也要千方百计地得到,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林墨白自认为很了解当初的林景,深信林景绝对不可能与罗素玄这样的邪道有什么来往。 也许是罗素玄色胆包天,听闻了林景当初在修真界的美名,遂暗生爱慕之情也未可知。 毕竟当初爱慕着林景的女修不在少数,其中偏爱龙阳之好的男修也并非没有。 只不过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林景是个出家人,注定斩断红尘,不可贪恋人间的七情六欲。 “话又说回来了,罗素玄当初还擒过林少主,这次好不容易将罗素玄抓住了,林少主必定十分高兴,以他的性情,只怕要亲自押送罗素玄上凰金台,将之剉骨扬灰。” 的确如此,倘若林惊鸿现如今还生龙活虎地待在林剑山庄,知晓罗素玄被擒后,必定会那般做的。 可现如今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也不知道林惊鸿到底去往了何处,现如今又怎么样了。 此地距离姑苏并不算远,林墨白也没有押送罗素玄去无极道宗再处置的道理。 便想先将人带回林剑山庄,再召集玄门百家登门,一同处置了罗素玄。 哪知余光忽然瞥见人群中,缓缓行过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 林墨白的瞳孔剧烈地颤动着,下意识望了过去。 便见那是一个乞丐,只有一条右臂,衣衫褴褛,脏污不堪,披头散发也看不清楚模样,右腿不知道怎么回事,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看起来是个瘸子。 可这个乞丐的身影看起来非常像林惊鸿,非常相像。 林墨白同林惊鸿在一起生活过十多年,怎么会认不出来自己弟弟的身影。 可他偏偏又不敢相认,因为他弟弟林惊鸿绝对不是乞丐,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跛着脚在人群中行走。 披头散发,满身脏污,还低着头,佝偻着后背。 这肯定不是林惊鸿! 可身影实在太像太像了,连断臂的位置都和林惊鸿一模一样! 身旁的几个修士见状,顺着林墨白的目光望了过去。 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臭乞丐,便开口道:“一个乞丐而已,能懂什么,成天到晚在路边行乞,靠人施舍为生,与群狗争食,怕也不知道罗素玄是谁!” “林家主要是看不惯,让人赶走便是了,省得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慢!由他去吧!” 林墨白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眼中已经闪烁出泪花了,他确定那个乞丐就是他丢失多日的宝贝弟弟惊鸿。 可笑林墨白太注重林剑山庄的名声,也太注重自己的清誉了,任何抹黑林家的事情,他都不肯去做。 现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弟弟沦落至此,眼睁睁地看着他同自己擦肩而过。 一个锦衣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前呼后拥,风光无限。 一个衣衫褴褛,断臂跛脚,满身伤痛,受人嫌弃排挤嘲笑辱骂。 云泥之别啊,何其可笑! 这简直比当初的小景,还要令林墨白难以忍受。 林墨白一瞬间如鲠在喉,听着周围人议论那个乞丐的肮脏不堪,嘲弄着乞丐,推搡着乞丐,将乞丐推倒在地,还面露嫌弃。 只觉得好像有刀子在剐他的心。 这可是他最宝贝的弟弟啊! 如今相逢却不能相认,还要眼睁睁地擦肩而过! 而林惊鸿此刻也注意到了。 他跌坐在了冰冷的小巷子口,乱发遮住了他半张脸,极力想要把头扭过去,不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可他同林墨白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当初娇纵他,宝贝他,视他为无价之宝的亲兄长。 而林墨白却转过了脸去,一眼都不肯看他了。 两个人就这样,生生地擦肩而过。 林惊鸿黯然神伤地想,也许大哥也不要他了罢。 就像大哥不要小景了一样,因为小景不再是林家的荣耀了,所以大哥毫不留情地舍弃了小景。 现如今的自己,还不如小景,断臂不说,还失去了金丹,修为尽毁,沦为废人一个。 甚至在人间孤苦无依游荡之时,被地痞流氓捉弄,他反抗时,还被人打断了脚骨,又一直没得到好好的治疗,现在脚也跛了。 走路都一跛一跛的,很难看,成了一个小瘸子。 这是他向二哥,还有小景赎罪。 等承受够了人间的苦难,林惊鸿就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自己掘坟,把自己埋进去。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了。 来生,他再也不要姓林了,再也不要跟大哥,包括二哥,包括认识的所有人,有任何牵扯了。 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和爹娘在一起,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便好。 林惊鸿挣扎着起身,扶着墙壁往巷子深处行走,他害怕自己再不走,会忍不住冲上前和大哥相认。 林墨白骑马走出去了好远,心绪久久难以平复,根本顾不得听身旁修士们的谈话,也根本顾不得再拉着罗素玄游街示众了。 现在满脑子都是林惊鸿刚才离开的背影。 此次一别,不知道下一回再见是什么时候,又或许下回相见之时,林惊鸿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一副白骨。 “林家主,你这是要去哪儿?咱们不回林剑山庄了吗?” “你们先走,我还有些急事,很快便会回来!”林墨白勒紧马缰绳,硬生生地转了个头,落下一句:“谁都不许跟过来!” 而后纵马在街道上飞奔,拐至巷子口又赶紧下马,顾不得马儿会不会跑了。 几乎是用跑的,往巷子中行去。 很快他就看见了之前那抹熟悉的背影,自后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林墨白如鲠在喉,宛如抓住了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 他抓得很紧,不想再松开了,生怕这次松开,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好半天,林墨白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子沙哑着轻声询问道:“你是……惊鸿,对么?” 林惊鸿浑身剧烈地颤动,没想到大哥走都走了,居然又追回来了。 他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自己的大哥。 事到如今,到底该说什么。 “惊鸿,那天晚上是大哥错了,大哥不该那么打你,这些日子以来,大哥一直很后悔那天晚上打你,大哥当时就是太生气了,觉得你不理解大哥对你的良苦用心……大哥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太心痛了,惊鸿……” 林墨白压低声道,眼眶都红了。 这可是他亲手教养大的弟弟,那么小就来到林家了。 林墨白为了照顾弟弟,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也没有自己的孩子。 甚至担心自己未来的孩子会跟林惊鸿争抢林剑山庄家主的位置,早就下定决心,终生不要任何后代。 一心一意把林惊鸿抚养长大! 可是现如今,他那么宝贝的弟弟竟然沦落至此了,林墨白怎么可能不难过,他如何才能不心痛,如何才能对弟弟放手。 “惊鸿,跟大哥回家吧,好不好?大哥会治好你的,大哥一定会治好你的伤!你相信大哥,好不好?” 林惊鸿强迫自己挣脱林墨白的手,连头也不转地冷声道:“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说着,踉跄着往前走。 很快又被林墨白拉住了手腕,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惊鸿!别再任性了,行不行?你现在就跟大哥回家!往后大哥再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大哥不怪你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家!” “回家……我哪里来的家,”林惊鸿低声喃喃自语道,“双生子就应该同生共死,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死的是二哥……为什么你们不拿我撒气?不拿我泄恨?是我执意要闯进魔界的,二哥是怕我出事,才跟我一起进去的,该死的人是我啊。” “大哥知道,但那都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想闯进魔界救我,大哥都知道,大哥不怪你!”林墨白将人抱在怀里,根本不顾林惊鸿现在有多脏,有多狼狈,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道,“回家吧,惊鸿。” “不是我的错,那会是谁的错?是大哥的错吗?” “是大哥的错,是大哥错了,是大哥错了,”林墨白压低声儿道,“是大哥没有保护好照影,是大哥没有相信照影,是大哥的错,大哥当年一时糊涂,犯下了弥天大错……大哥这些年一直活在当初的愧疚中,一直在追寻照影,可是,大哥却忘记了,已经过去了七年时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照影再也不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错过就是错过了。” “惊鸿,小景还活着,平安地活着,趁着他还活着,我们一起弥补他,引他回正道,好不好?”林墨白低声保证道,“我不会再伤害小景了,绝对不会了。” 也没有继续伤害小景的理由了。 林惊鸿现如今沦落至此,早就废人一个,难道要林墨白把小景的金丹再剖出来,还给林惊鸿吗? 就以小景的脾气,只怕小景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还回金丹。 与其如此,不如趁早收手,也许事情最终不会太过糟糕。 “晚了,什么都迟了,小景不再是当初的小景了,”林惊鸿神情麻木,低声喃喃自语道,“他现在的心里,再也没有爱了,他不会原谅我们了。” “不晚,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不晚,惊鸿,听话,你先跟大哥回家,等遇见了小景,我会告诉他,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一人所为,他要报仇,就来寻我便是了,我等着他来。” 林墨白抬手,直接劈在了林惊鸿的后颈,看着人缓缓倒了下去。 忍不住心头涩然,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一步错,步步错,林墨白回不了头了。 既然他不忍心杀小景,那么便只好把所有的错,都推到罗素玄身上。 林墨白要亲自送罗素玄登上凰金台,将之剉骨扬灰! 而与此同时,小景也隐藏在了人群之中,亲眼看着囚车里的罗素玄。 小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整个人看起来挺平静的。 既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恼恨。 就十分平静,平静到连他都觉得自己现在太过冷血无情了。 可除了平静之外,小景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旁的妇人喋喋不休地骂道:“丧|尽|天|良的东西!终于落网了,往后睡觉都能睡踏实了!” “就是说啊,终于把这个魔头给擒住了,往后日子可就安稳了。” 小景不明白,罗素玄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所有人都这么恨他,怨他,巴不得他赶紧死,以最痛苦惨烈的方式,立马死掉。 “我能问一问,那囚车上关押的人,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恨他?”小景轻声询问道。 “他啊,就是个大魔头,到处杀人,之前还听说他屠戮一户人家,连条狗都不放过,哪怕是鸡蛋都得打碎掉,是个特别残暴的人!” “我还听说,他是断袖,专门喜欢抓年轻貌美的少年,一天能玩死好几个啊!” “我也听说了……” 小景听了片刻,便低声道:“都是道听途说么?这些事情有没有发生在你们身上?” “那倒没有,可大家都那么说!”周围的人理直气壮,看起来十分嫉恶如仇。 小景道:“既然没有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又何必对他喊打喊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杀了你们全家。”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到底会不会说话?你家大人在哪儿,让他出来!” 那些百姓又道:“如果罗素玄是好人,那为什么出事了,没人救他?就是因为他坏事做绝了,所以根本没有人救他!” “谁说没有人救他?”小景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布,缓缓系好,蒙住了大半张脸。他问:“你们认识我么?” 众人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不认识。” “不认识便好,我也懒得杀你们。” 语罢,小景平地一个后翻,整个人从人群中翻至半空。 抬手一抓,长鞭入手,狠狠一鞭子打了过去。 嗖啪一声,将围绕着囚车左右的修士打飞出去,倒地吐血不止。 人群立马发生了动乱,百姓们吓得纷纷四下逃窜,冲乱了游街的队形,惊扰了修士们的马匹,一时间场上乱成一团。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人过来劫囚!大家快拦住他!” 一时间,修士们纷纷亮出剑刃,冲上前去。 小景不慌不忙,一跃而起,跳在了囚车之上,对着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修士挥鞭。 毫不顾忌周围还有四下逃窜的百姓。 而那些修士却不得不先顾及百姓的安危,反而打起来束手束脚的。 罗素看不见场上的情形,但他知道的,在这个世间愿意救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景! “小景,是你吗?你来救我了,对不对?你放心不下我,你不舍得我死,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罗素玄抬起头来,眼睛被血痂覆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还是清晰无比地嗅到了小景身上的气息。 罗素玄先是面露狂喜,随之又惊慌失措地道:“小景,不要管我的死活了,你快逃,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让玄门的人抓住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景!快逃啊!” “闭嘴!我说过的,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想动你,也得先问问我手里的鞭子!” 小景寒着脸,毫不留情地挥鞭。将涌上来的修士逼退。 第87章 寻找林景是罗素玄此生的宿命 “你是什么人?居然单|枪|匹马就敢过来劫囚?”一个修士怒声呵斥道。 小景神情冷漠, 反手一鞭打了过去,擦着那人的肩胛,刮出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漫不经心地道:“过来杀你们的人。” “大言不惭!” 对方怒斥一声,见来人身着暗红色的长袍, 面上覆着黑布, 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只是声音听起来, 应该是个年轻人。 身形诡异,招数狠辣,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更不知师承何人, 年纪轻轻怎生同罗素玄搅和在一起。 众人并未将面前之人, 与南阳常家的断袖常轩联系在一起。 毕竟当初道宗举行拜师大典, 玄门百家都到场了,也都遥遥瞥过常轩几眼。 知晓常轩性格文静,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迟钝。 绝对不像面前的年轻人一般, 心狠手辣, 嚣张跋扈。 而且,众人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使用这种通体漆黑,密密麻麻覆盖着层层鳞片, 还伴随着龙吟声的长鞭。 遂不约而同地认为, 此人应该和罗素玄一样是个来历不明的邪道。 林家的门生见状,冲上前几步,提剑怒指, 呵斥道:“大胆!你可知我们是谁?就敢青|天|白|日, 公然在大街上劫囚?!” 小景现在最不待见的, 就是林剑山庄的人。 不待见到什么程度呢? 小景喜欢干净,特别讨厌不干净的东西,在他眼中,方才冲他喊话的几个林家门生,就如同他脚下踩的烂泥一般,令他觉得无比生厌。 “我管你们是谁。” 小景冷冰冰地道,一甩长鞭,便将方才叫嚣的最厉害的门生勾住脖颈。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大力往半空中一甩,再拦腰一鞭抽了过去。 便听嘭的一声巨响,方才还叫嚣得很厉害的门生,不过转瞬之间就咽气了。 身体软得跟面条一样,肢体诡异地落在地上。 小景收回长鞭,冷笑着道:“少拿林剑山庄出来压人,便是你们的家主今日在此,我也照杀不误!” 罗素玄说得不错,在这个世间最适合小景的金丹,非林惊鸿的金丹莫属。 不仅没有丝毫的排斥感,和异样感,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就同小景合而为一。 这不禁让小景几次产生错觉,好像这颗金丹从始至终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而他并非掠夺了林惊鸿的金丹,而是原原本本地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不好,此人身份不明,修为奇高,手里的法器也威力惊人,看来和罗素玄是一伙的,恐怕以我们的修为,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还不赶紧去找林家主过来,万一罗素玄被救走了,咱们此番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还要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其中一个其他门派的修士,压低声道,催促着林家的门生,赶紧去把家主找回来。 可那门生还没来得及跑去寻人,下一瞬便被一根鞭子勒住了脖颈。 小景立在囚车之上,唇角泛起了诡异的笑容来:“跑什么跑?我不管你们属于什么门,什么派,都一起上吧!” 而后一拉鞭子,嗖啪一声,将人摔了出去,倒地吐血不止。 “既然如此,大家都别跟他客气了,都一起上吧!” 话音未落,在场的修士们纷纷亮出法器,其上灵力吞吐不止,散发着凌厉的光芒。 “小景,我的琵琶骨被铁钩穿透了,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复灵力,我可能帮不了你了。”罗素玄两手抓着囚笼,抬起脸来,毫无任何神采的眼睛四下逡巡,试图去寻找小景,他低低地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便算了,你不必管我,自己先逃便是了。” 回答他的却是轻蔑的一声“哼”,小景狠狠一扬长鞭,在半空中旋身后翻。 极盛的灵力宛如煮沸的开水一般,以囚车为中心,迅速无比地往四周蔓延。 这是他拥有金丹后,第一次毫无任何顾忌地大杀四方。 自然招招都毫不留情,一震手腕,挽出数道鞭花,掀起的罡气凝结成了风阵,将在场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宛如成千上万柄剑刃,在里面疯狂乱绞,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恐怖。 “大家都别怕,冲!不必留活口,直接就地诛杀!”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立马有十多个修士冲了上来。 很快又被强盛的劲气,打飞出去,倒地吐血。 原本这些人不久前,就同罗素玄发生过一场恶战,当时死伤无数,好多人的灵力还未彻底恢复。 眼下同小景缠斗,自然渐落下风。 偏偏林墨白这会儿不在,留下来的修士一时间没了主心骨,看着风阵中央的少年,忍不住面露惊愕之色,喃喃自语地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有此等高深修为?莫不是魔族人?” 小景也不辩解,忽然对着囚车里的罗素玄道:“身体别乱晃,我帮你把铁链劈开!” 罗素玄道了声“好”,立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耳边传来簌簌簌的风声,宛如寒刃一般,割开了他的皮肤,鲜血滴滴往下淌。 小景见状,也不再犹豫,抬手一招,此前罗素玄与越无尘合而为一的法器,便再度浮现在了掌中。 五指猛然收拢,小景才一抓住剑柄,便听嗡的一声,灵力四溢,雪亮的剑刃映得他眉眼清寒。 忽一剑冲着罗素玄手腕上的铁链斩去。 哪知下一瞬,小景的手腕一震,虎口崩裂流血,好像受到了某种指引。 剑柄传来了异样的灼热感,小景下一瞬松开了手。 手里的长剑嗡的一声,飞速倒飞出去。 而后,落入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中。 微风一吹,那玄色的道袍猎猎响动。 越无尘抬手召唤回法器,自远处飞来,径直落于地面。 “是越宗主!越宗主过来了,太好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其余修士纷纷反应过来,各个面露喜色,宛如焕然新生了一般,大喊着“越宗主来了”。 小景面无表情地低眸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看着虎口崩裂后的手掌鲜血淋漓。 滚热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了罗素玄的手背上。 罗素玄眉头一蹙,忽然暴怒道:“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越无尘过来了?他……他伤你了?是不是?” “没人能伤得了我。” 只要小景冷心似铁,那么在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了。 “越宗主,此人身份不明,一上来就劫囚,还伤了那么多玄门弟子,想必同罗素玄是一丘之貉,越宗主可要为我们做主,把此人拿下,揭开他的面纱,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越无尘没有理会,望着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玄门弟子。 有的断胳膊断腿,还有的倒地不起,吐血不止,哀嚎声响彻云霄。 这些都是小景犯下的。 就为了区区一个罗素玄,小景居然当街打伤这么多玄门弟子。 而且其中有好多都是林剑山庄的门生。 小景打伤的人,不是什么外人,而是林家的人。 小景也是林家的人。 “怎么,你也是来阻止我的?那好,所有阻止我的人,就都是我的敌人!” 小景根本不听越无尘任何解释,一扬鞭子就抽了过去。 可越无尘却并未像上回一样,站在原地不躲不闭,任由小景发疯一样,往他身上挥鞭。 这一回,越无尘抬手抓住了鞭尾,攥得很紧。 因为攥得过于用力,指尖甚至都有些泛白了。 越无尘见小景蒙面,而周围人都没认出他来,便也未曾唤小景的名字。 甚至不得不装出,他根本不认识小景,只能缓缓吐出一句:“住手。” 他希望小景能知道他的难处,然后及时停手。 哪怕小景要走,越无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离开。 但就是不许小景带走罗素玄。 罗素玄这回必死无疑,哪怕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可挽回。 “我若是不住手,你又能奈我何?打我,杀了,诛我,还是灭了我?” 小景冷眼盯着越无尘,手里的长鞭分毫不松。 两个人谁也不肯率先松手,就如此这般僵持着,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周围的修士们见状,面露不解地面面相觑,不明白越无尘到底在等什么,或者在忌惮什么,为何还不下手诛了这少年。 “越宗主,为何还不动手?难道就任由此人践踏玄门正道的名声,如此欺压玄门弟子?” 好大一顶帽子,直接就扣了上来。 越无尘的眉头蹙紧,想起这些人以多欺少,要不是小景现如今有了金丹,又有上等法器加持,只怕现在倒地吐血的人,便是小景了。 尚未来得及训斥这些人以多欺少,小景便冷笑着嘲讽道:“我欺压玄门弟子?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以多欺少的时候,怎么没人站出来说,玄门弟子欺负我一个孩子?” “你!”那名修士怒道,“是谁一来便叫嚣着,让我们一起上的!” “想不到你们如此听话,那现在我让你们去死,你们怎生不听了?” 小景趁机,猛地一震长鞭。 嗖啪一声,鞭尾宛如灵蛇一般,咬上了越无尘的手背,刮出了一条血痕。 越无尘趁机松手,那长鞭便嗖的一下,收了回去。 “小景,你打不过越无尘的,你快走,别管我了,小景。”罗素玄压低声,急切地道,“小景,快走,别让越无尘伤了你,快走……越无尘是我父亲,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杀我的,你先走,找个地方等我,我一定还会回去寻你的!” “虎毒不食子,可他是越无尘。” 小景神色落寞,低声喃喃自语道。 越无尘连养在膝下十七年的亲传弟子林景,都能如此那般痛下狠手,更何况是对待一个来历不明的罗素玄。 什么师徒,什么父子,只怕在越无尘眼中,什么东西都不及他的尊位,他的名誉重要。 小景突然冷笑起来,很想知道越无尘到底会不会杀罗素玄。 虽然越无尘并不肯承认,但法器相融,可是他们三个人有目共睹的。 越无尘和罗素玄若非亲生父子,必定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了。 一个是人人敬仰的玄门宗师,一个却是修真界人人喊打,宛如过街老鼠一般,臭名昭著的邪道。 若是被玄门百家知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么一定会很有意思吧? 小景冷笑一声,打定主意想要知道,越无尘到底会不会亲手处置罗素玄。 便也不再犹豫,飞身便离开此地。 那些修士见状,忙追了过去,又被越无尘阻拦住了,他道:“小心调虎离山。” 众人一听,都觉得十分有道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越无尘对那人手下留情,但出于对道宗的敬重,便觉得越宗主自有考虑。 遂也没继续追出去了。 罗素玄什么也看不见,茫然地抬头四下逡巡。 想要去追寻小景的身影。 好半晌儿他才发现,小景已经离开了。 罗素玄暗暗大松口气,可随即,他又十分意冷心灰。 如果,今日被囚困于此的人是越无尘,小景必定会竭尽全力,救走越无尘。 哪怕是死在此地。 可能在小景的眼中,终究还是越无尘更重要一些。 林墨白生怕被人发现林惊鸿,便不肯回归队伍,只能先悄悄将林惊鸿送回林剑山庄。 再行前去接应押送罗素玄的队伍。 哪知再去接应时,听闻越无尘也来了。 一番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先将罗素玄押送至林剑山庄,再进行商议。 越无尘一直怀疑小景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小景并没有告诉他,但越无尘总觉得小景一定是在回林剑山庄祭拜亡母时,受了很大的委屈。 足够让小景委屈到逃出林家,跑去和罗素玄为伍。期间只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小景性情大变。 这些事情越无尘尚且不得而知,小景也从来不正面回答。 不仅如此,越无尘对罗素玄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两个人的法器能够融合,那便说明,二人拥有极亲密的血缘关系。 若非父子,那么便只能是兄弟了。 越无尘百思不得其解,算一算时间,他当初和林景在一起时,不过才过去七年。 即便罗素玄是他和林景的孩子,那么年龄也是对不上的。 再说了,当初林景的腹中,怀的根本也不是越无尘的孩子,按时间来算,无论如何都是魔皇的孩子。 而当时越无尘也确认过,林景腹中的血肉魔气很重,分明就是魔胎。 而那个魔胎伴随着林景的身死道消,也胎死腹中,还化作了一滩脓血。 越无尘甚至还在事后,将那个未成人形的魔胎的元神,生生撕成碎片,再也无法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若罗素玄不是越无尘的孩子,那么就只能是他的兄弟了。 越无尘对自己的父母亲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自幼便在无极道宗长大,过的日子基本上和林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林景能隔三差五回家省亲,林墨白也会经常带着林惊鸿前往无极道宗作客。兄弟三人见面的次数很多。 而越无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 现如今突然冒出了一个很有可能是他弟弟的罗素玄,让越无尘感到震惊之余,又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世。 好人家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沦为杀|人|如|麻的邪道? 这一定和罗素玄的成长经历有关。 罗素玄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这般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是否来自于父母的影响?甚至是什么血海深仇? 夜间,众人在一片荒郊野岭之中,暂且停下来休整。 罗素玄被关押在囚车中,有专门的弟子负责看守。 为防止罗素玄逃走,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换一批修士看守。 越无尘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囚车旁。 对着看守的修士抬了抬手,两个修士便很知情识趣地退下,遥遥候在了一旁。眼睛都没往这边望来。 罗素玄被束缚在囚车中,根本没办法入睡,身上的痛楚,以及对小景的思念,让他没办法休息。 忽听有脚步声传来,他第一反应便是林墨白来了,当即冷笑道:“怎么,林家主弄瞎了我一双眼睛还不够,又过来泄愤?” “你的眼睛是林墨白弄瞎的?”越无尘低声道,“为何如此?” 罗素玄听出了是越无尘的声音,反而不再言语了。他以为越无尘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这么多年以来,罗素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有父亲。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手足兄弟,也没有朋友。 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林景,然后把林景带回西凤山。 日日夜夜同林景欢好,一直到死为止。 除此之外,罗素玄再也不记得其他的事情了。 如今骤然发现,越无尘是他亲爹,罗素玄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办法接受。 “你是随你母亲的姓氏,还是后来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所以才改的?” 越无尘低声询问道,道宗给弟子起道号时,不会去改动弟子的姓氏,就好比林景,原名叫作林照影,景是越无尘给他起的字,也算作他的道号。 越无尘姓越,而罗素玄却姓罗,如果不是一个跟父亲姓,一个跟母亲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罗素玄改名换姓了。 罗素玄冷硬无比地道:“我不知道!” “如何会不知道?你跟谁姓的,名字由谁起的,你岂能不知?” 事实上,罗素玄就是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姓罗,又为什么叫作“素玄”。 自有记忆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叫作“罗素玄”。 曾经,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 后来,罗素玄便认为,罗可以是星罗棋布,也可以是天罗地网,便是“捕捉”的意思。 素就是没有任何颜色,即为白色。 玄更好理解,玄就是黑,黑同光对立,而光的另外一面便是影。 罗—捕捉。 素—白色。 玄—影子。 捕捉白色的影子——也可以延伸为,捕捉穿着白色道袍的林照影。 这并不仅仅是他名字的由来,也是罗素玄此生的宿命。 一生都用来捕捉当初穿着白色道袍的林照影。 可罗素玄无论如何,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那个穿着白色道袍的林照影了。 却误打误撞,阴差阳错,爱上了小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苍开的玩笑。 “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越宗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罗素玄嗤笑道,“一个出家人,居然六根不净,同一个女子生下了孩子,却又肆意丢弃了自己的孩子,却在功成名就之后,养了别人的孩子,甚至在那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再度贪恋红尘……越无尘,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呵。” “你我法器相融,已是事实,我也不否认与你之间有很深的渊源,但是……”越无尘上前一步,压低声儿道,“你绝不可能是本座的孩子!” “敢做不敢认?说吧,你究竟和谁一起生下了我?为什么生下了我,又不闻不问?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罗素玄现如今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恨”林景了,只怕就是林景抢走了他的父爱。 所以他才想要折磨死林景。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而这一切,都要怪越无尘! 一个出家人,守不住清规戒律,同女子欢好,还有了孩子。 却又为了继续接任宗主之位而“抛妻弃子”!何其残忍! “怪不得,你会将林景视为己出,只怕你当时想起了被你抛弃的孩子了吧?你宁可养育林景,你都不肯养我!你算什么父亲?!” 越无尘头痛欲裂,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我绝非父子。” “那你要如何解释,你我法器相融之事?你可别告诉我,我们是兄弟,你今年多大,我才多大,你我之间相差了多少?” “所以我才问你,是否随你母亲姓氏,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氏,父母双亲可还在世,家中还有其他亲人么?”越无尘低声询问道。 “我不记得了,”罗素玄低声道,“我只记得,自己好像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经历,然后便陷入了沉睡。” “很痛苦的经历……可还有什么印象?”越无尘追问道。 “我记不清楚了,依稀记得,当时尸骨成山,血流漂杵,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尸山血海中,周围茫茫一片夜色……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第88章 大哥虚假的真情流露 罗素玄蹙紧眉头, 沉声道:“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后, 魔皇被封印了, 玄魔大战也结束了……” 顿了顿, 罗素玄嗤笑道:“而林景也死了。” 越无尘听罢,陷入了沉默。 若是按罗素玄这般形容,那么极有可能罗素玄也参与了当初玄魔之战。 也许, 也和当时无数玄门家族一般,罗素玄所在的家族亲人相继罹难, 最后只剩下一个罗素玄。 偏偏不知什么原因, 罗素玄丧失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憎恨林景。 从而开始疯狂追寻林景的踪迹。 这么一串, 居然也说得通了。 罗素玄道:“看来, 我当初便知晓你是我的生父,一直暗中观察你和林景……后来出于嫉妒,我才一直对林景念念不忘……原来如此, 我现如今才彻底明白了。” 越无尘纠正他道:“并非父子, 应当是兄弟。我是兄,你是弟。” “无论如何,我不会认你的。”罗素玄嗤笑道, “我不会认一个道貌岸然的道士为兄长。” 越无尘道:“本座也不会认一个无|恶|不|作的邪道为弟弟。”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达到了某种共识, 谁也不肯认对方, 但又在争夺小景的事情上, 想法出奇一致。 互相认为对方配不上小景, 并且觉得小景之所以会沦落至此, 都是因为对方的存在。 只要对方一死, 那么自己就能彻底占有小景了。 也算是一种很诡异的默契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小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越无尘逼问道,“在此期间,小景受过什么委屈?” 罗素玄摇头道:“我答应过小景,不会告诉你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顿了顿,他又嗤笑道:“不过,以我对小景的了解,他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要挑一个玄门百家到场的场合,再当众说出来。只是,到了那日,不知越宗主到底还会不会顾全大局?” “说!你若不说,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越无尘眸色一寒,一把掐住了罗素玄的脖颈,冷声逼问。 “我不会说的,即便你杀了我,剐了我,我也不会说的……呵呵,”罗素玄低声笑道,“小景说得对,虎毒不食子,但你是越无尘。” 越无尘不知道为何,小景会在罗素玄面前,如此评价他。 但听到此话后,掐着罗素玄脖颈的手劲儿,的确松了下来。 罗素玄猛烈地咳嗽起来,抬起一双已经毫无神采的眼睛,茫然地左右环顾。鲜血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那般触目惊心。 越无尘终究还是收回了手,暗道,罗素玄当初应该也经历了修真界的浩劫,只是不知为何丧失了记忆。 也许,连家中的父母亲人,也早已经逝世。 如此一说,罗素玄现如今在修真界最后的亲人,便只有越无尘了。 越无尘自认为修的是无情道,身入道宗之后,早就同凡尘种种划清界限。 生是道宗的人,死后三魂七魄也归道宗所有。 对待人世间的血缘羁绊,越无尘看得很淡然。 并不会因这层关系,而轻易饶过罗素玄。 总而言之,罗素玄这次必死无疑。 只是,以小景的性情,怕是不日后,又会兴师动众地打上门来。 届时仙门百家齐聚林剑山庄,为的就是处置罗素玄。 若是小景再执迷不悟,袒护罗素玄到底,怕是道宗也不能再留他了。 想到此处,越无尘对罗素玄越发生厌,但也不想落井下石,见罗素玄如今灵力被封,又失去了一双眼睛。 哪里还有昔日耀武扬威,桀骜不驯的模样,分明已然沦为阶下之囚。 以越无尘的性格,断然没有落井下石一说,遂对林墨白想出的“游街示众”不敢苟同。 只怕林墨白是公报私仇,还怨恨着罗素玄曾经囚|禁过林惊鸿。 想起林惊鸿来,越无尘又深感奇怪。 按理说,就以林惊鸿的脾气,不可能在得知小景下落不明后,还能在林剑山庄坐得住。只怕早就满修真界掘地三尺,大费周章地寻找小景了。 这回竟也没跟着出来,莫不是也出了什么事,除非重伤难行…… 越无尘想到此处,浓黑的眉毛又紧紧蹙了起来,他定定地望着罗素玄的脸。 明白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 可又知晓罗素玄的嘴巴很紧,既然答应了小景保密,只怕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而越无尘也不好直接严刑逼供罗素玄。 便只能暂且作罢。 但为了防止林墨白再度私底下过来公报私仇,越无尘便寸步不移地守在囚车左右。 时刻让罗素玄落在他的视野之中。 林墨白自从见到越无尘来此后,就一直担心罗素玄会在越无尘面前胡言乱语。 原本还打算直接把罗素玄毒哑,一了百了。 谁曾想越无尘居然寸步不移地守着罗素玄,这让林墨白感到震惊之余,也没了任何可下手的机会。 在谨慎观察了越无尘和罗素玄几日后,林墨白发现,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行为。 便心道,也许罗素玄暂时不想将事情闹大,或者一直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亦或者,罗素玄此人太过自负多疑,认为即便他如实相告,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林墨白的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暗暗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把罗素玄的舌头割下来。 现如今倒好,反而没了机会。 越是担心罗素玄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林墨白对他的杀意便越盛。又不得不分出心思,应付越无尘以及其他宗门,还时时刻刻对林惊鸿的伤情牵挂不已。 恨不得把自己直接分成了七、八个人才好。 回林剑山庄的路上大家都很警惕,生怕再有人过来劫囚。 一直入了林剑山庄,都风平浪静的。 众人便认为,一定是有越无尘在此坐镇,不敢有人过来劫囚。 才一入林剑山庄,林墨白就赶紧吩咐门生,将罗素玄关押至地牢,听候发落。 偏偏现如今越无尘信不过林墨白的为人,还从旁设下了结界。 如此一来,罗素玄逃脱不出结界,外头的人也没办法伤害罗素玄。 可把林墨白气得暗暗咬牙,只能再想别的对策了。 招待众人入住林家之后,林墨白吩咐下去好生招待。 在被越无尘问及林惊鸿时,林墨白佯装镇定地道:“越宗主也是知道的,惊鸿一向性情急躁,每每遇见小景的事情,就容易六神无主。在小景随罗素玄离开之后,惊鸿也要跟着小景走,我气急之下,便失手……也罢,不提了,总归是我这些年没有管教好弟弟,才让他养成这般娇纵性格。” 越无尘听罢,神色如常,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句:“原来如此。” 林墨白看不出来,越无尘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召集玄门百家齐聚林剑山庄,一同处置罗素玄,好好出一口恶气,以正玄门威名。 暂且可以把林惊鸿的事情先放一放。 当然,为了不在越无尘面前露出马脚,林墨白不得不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又用关切的语气道:“小景实在太过任性,此前姨娘祭日,我便想着应该让小景也回来祭拜一二,但越宗主也是知道的,小景同我之间有些误会,我便让林惊鸿去请,小景也是自己答应了的。沈清源也知道此事,还亲自送小景下山。” “原本都好好的,小景一路上也颇为开心,直到那天晚上,罗素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只怕罗素玄一直尾随着小景。” 林墨白说这些时,半真半假混在一起,他知道说谎是很容易被戳穿的,而真话却不会。 说一个谎话,往往需要再编造一百个谎言来圆谎。 谎言说多了,只怕连他自己都会忘记曾经编造过什么样的谎话。 林墨白自认为,只要罗素玄一死,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被糊弄过去。 他有的是办法,也有的是借口,让林惊鸿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至于小景……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小景的为人,知道他不堪的过去,以及无法自控的情绪。 甚至是小景同罗素玄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个有身份的仙门名士嘴里说的话,哪怕是假话,也会被人视为圭臬。 而相反,一个本来就身份不堪,前科累累的小景,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届时没准众人会觉得,小景是得了失心疯,被罗素玄下了迷魂汤了。遂才一心一意为罗素玄辩解,甚至不惜一切,哪怕是往林剑山庄头上泼脏水。 林墨白自认为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至于断情,早被他丢进剑冢之中,除非林家的嫡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外人可以擅闯。 即便越无尘本人到此,又能如何? 还是没办法召回断情。甚至在剑冢的影响下,越无尘只怕都无法勘测出断情现如今的位置。 “我此前是气糊涂了,小景太过任性,一而再再而三地同罗素玄纠缠不清,这次,我本意让小景回家,还有一事,便是想让他认祖归宗,谁料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林墨白说着,还沉沉叹了口气,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低声道:“但无论如何,小景终归是我弟弟,这几日我不眠不休,一直带人在外头掘地三尺地寻他,既怕他回来受罚,又怕他在外孤苦无依,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 越无尘抬眸,见林墨白此番倒是有副好兄长的样貌了,同从前对小景的疾言厉色,截然不同。 便觉得,林墨白对小景的态度转变,终究还是惹人生疑,但也没有多问,不好打草惊蛇。 只是静静旁观,想听听林墨白到底还想说些什么。 “当初,我对照影下那般狠手,事后又何尝不痛心疾首?我每一次训斥小景,都是在恨铁不成钢,埋怨小景为何不能如照影一般,可更多还是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寻到弟弟,为什么没将人带回身边,好好照顾。凭白无故让罗素玄把人骗走,才无端生了那般多的闲事!” 可他们这些人却都忘记了,若不是当初小景遇见了罗素玄,只怕当天夜里就被那些送嫁的轿夫欺辱而死了。 若不是罗素玄屡次出手搭救小景,何来今日的小景。 但不可否认,就是因为罗素玄从中横叉一脚,在无数个阴差阳错之下,小景最终沦落至此。 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很爱小景,为了小景可以生,可以死,可每一个人都别有顾虑,不能真正放开身心接纳小景。 却又在一次次对小景的拉扯之中,七手八脚,又不约而同地将小景从一个地狱,推向了下一个地狱。 没有人能真正和小景感同身受,也没有任何人能真正走进小景的内心。 让小景从一个六识不全,反应迟钝,不通情爱的木头人,慢慢懂得了情爱,也学会了喜怒哀乐。 却又直接或者间接地否认小景的喜怒哀乐,不接受小景的转变。 甚至妄想着,把小景装在一个圣洁的套|子里,剥夺了他的自由,束缚着他,控制着他的一言一行。 在小景每一次痛苦挣扎时,属于常轩的,林景的,甚至是越无尘的一魂一魄,这些魂魄混合在一起,互相掣肘、拉扯、分裂,再最终融合。 这样混乱的魂魄,又怎么可能是当初纯粹的林照影。 小景只是林照影的残魂,是他在人间的一道残影。 小景被人喜欢,也被人憎恨,被人追逐,也被一次次地放弃。 毁誉从不由他自己辩解,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林墨白说着说着,竟然真情流露,喉咙甚至有些哽咽了,他偏转过头道:“他但凡喊我一声大哥,我又怎么……怎么忍心那般训斥他……我只是不想看见,他和罗素玄在一起厮混,只是想引他入正道。我既盼他想起前尘种种,又盼他永不再记起。” “七年了,已经过了七年了,七年的折磨,已经够久了,是时候结束了。” 林墨白低声喃喃自语道:“等罗素玄一死,天下就太|平了……我想了很久,不如把小景的记忆封住罢,让他一辈子那么单纯天真地活下去……也不要教他太高深的法术,平庸之资便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景是否愿意被封印记忆,平庸地度过一生?”越无尘反问道。 况且,现如今的小景已经逐渐脱离了越无尘的掌控了。 从天真善良,到喜怒形于色,再变成现如今的冷心似铁。 而小景之所以会变成现如今这样,他们所有人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是他们一步步地将小景逼成现在的模样。 越无尘也早已后悔,当初为什么明明都放小景离开了,却又那般不顾身份,化作陈玉龙守在小景身边。 若是小景没有重新拜入道宗,也许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越无尘依旧高高在上,继续当玄门宗师,永远不会想起,他当初同林景犯下的错。 现如今也不会同小景纠缠不清,犯了那般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 越无尘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并且隐隐觉得,他早晚要死在小景的手中。 林墨白长叹口气道:“是啊,小景不愿意。他的性子太执拗了,和当初的照影一样,只要是照影认定的事情,无论是谁,也无法改变。” “你既对小景有了愧疚之心,何不亲口对他说出来,事到如今,又在本座面前如此,为时晚矣。”越无尘低声道,“小景宁可相信罗素玄,也不愿相信玄门中人。” “所以,罗素玄必死无疑!”林墨白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不将罗素玄挫骨扬灰,难平我心头之怨!” 话音一落,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二人立马闭口不言,便听外头有门生回禀。 林墨白狐疑是林惊鸿醒了,便借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起身告退。 越无尘也起身,点头示意一番,望着林墨白略显急切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但他终究没有跟踪偷觑别人秘密的习惯,思来想去,便去了地牢探望一番罗素玄。 以期能从罗素玄口中得知些许真相。 林墨白生怕会被越无尘发现端倪,几乎是三步一回头,见越无尘没有跟上来之后。 才步履匆匆地行至寝殿,转动墙角安置的花瓶,而后墙面晃动,竟是一个地道。 林墨白不敢让林惊鸿出现在众人面前,也顾及林惊鸿现如今重伤难行,便暂且将人安置在了密室之中。 还用铁链将人束缚住,不许林惊鸿跑出来。 还寻了几个侍女从旁好生服侍。 一脚才踏进密室,便传来了林惊鸿暴躁的声音:“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锁着我?为什么?!我要见我大哥!我要见林墨白!你们快放我出去!” “你们先退下。”林墨白抬手,示意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几个侍女退下。 见密室里满地狼籍,地上还有不少碎瓷片,还有几滩污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苦药味。 林墨白便知林惊鸿没有乖乖喝药,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去,重新煎药,务必小心谨慎些,不要被家中客人知晓。”林墨白吩咐道。 快走几步行至床前,作势要抱住林惊鸿。 却又在下一瞬,被林惊鸿推开了。 “为什么要锁我?我现如今在你的眼中,难不成就是一条狗么?要把我当狗一样,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与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带我回来?到底是为什么?你还不如就让我死在外面!” 林惊鸿接受不了,自己现在像条狗一样,被自己同父异母,宠爱了他十多年的亲大哥锁了起来。 囚|禁在了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让他再度想起,从前被罗素玄囚|禁的日日夜夜,那些痛苦的折磨,以及身上难以言说的痛楚,逼得林惊鸿快要疯了。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不要锁着我!我不是你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惊鸿,你不要大喊大叫,你听话,大哥不是要囚|禁你,大哥只是怕你再离开林家,离开大哥。” 林墨白赶紧从旁温声细语地安抚道,“不是要关你,等你伤养好了,大哥再放你出来。大哥是真心为了你好,怎么可能把你当狗对待?惊鸿,别再闹了,大哥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心都快碎掉了。” “我不要这样,放我走,不要这么关着我,我不是你圈养的奴隶!放过我吧……为什么我都离开了,还要把我抓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林惊鸿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以爱为名的强制囚困,接受不了自己被铁链束缚着。 以至于他拼命地挣扎,震得铁链哗啦啦地乱响。 “放我走啊!放我走!明明……明明我已经沦落至此了,我没了金丹,我断臂跛脚,废人一个!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到底是为什么?!” 林惊鸿状若癫狂,在石床上翻滚挣扎,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鲜血从喉管里呛了出来。 顺着唇角滴落在被褥上,显得触目惊心。 “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是不是一定要我死在林家,才能放过我?” “惊鸿!” 林墨白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看着自己当初那么明媚娇纵的弟弟,现如今却狼狈不堪,沦落成了废人,心痛到无以复加,连忙安抚道:“惊鸿!大哥不是要关你,大哥真的很在乎你,大哥不忍心看着你在外头吃苦受罪!惊鸿,别再作贱自己了,也别再折磨大哥了,行不行?” “可我若是不作贱自己,又怎么去偿还欠我二哥,还有小景的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林惊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泪流满脸,撕心裂肺地大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死的是我二哥啊!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为什么要嫌弃小景,为什么不好好对待小景,为什么去抽他的精窍啊!!!” 这一声声的质问,宛如平地一声雷,在林墨白耳边骤响。 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让他难以掌控的地步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他绝对不会去抽小景的精窍! 一步错,步步错,林墨白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他根本回不了头了! 看着怀里几近癫狂的弟弟,林墨白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能不能别再提小景了?别再提他了!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那些事情,不行吗?就当小景从未出现过!” “不行!错了就是错了!直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有错!当初就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二哥!是你们害死了他!” 林惊鸿癫狂地一口咬住林墨白的脖颈,生生咬出鲜血来。 林墨白闷哼一声,倒也并没有阻止,只是低声道:“惊鸿,当年之事,发生的实在太快了,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你当初不在场,自然不知满修界的风言风语,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你二哥同魔皇欢好!” “这是何等屈辱之事?偏偏你二哥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死都不肯说出真相!” “那不是一心求死,又是什么?” “那你们就不会查吗?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二哥?也许,他有天大的委屈,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呢?为什么不调查清楚?”林惊鸿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即便,真是二哥错了,可他当年只有十七岁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为什么就不能给二哥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害他!” “你说话啊,为什么踩断我二哥的手腕!为什么任由那些臭道士欺负他!为什么让他们欺负二哥,你说话啊!” 林墨白没有任何好辩解的,就像林惊鸿说的那样,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什么好为此辩解的。 第89章 小景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 “惊鸿, 你别说了,等你伤养好再说吧,你也累了, 该休息了。” 林墨白低声安抚道,抬手轻轻拍打着林惊鸿的后背, 好像哄小孩儿一样。 可这种安抚手段, 也许对不知真相时的林惊鸿会管用。 但对已经知道真相的林惊鸿来说, 半分用也没有了。 反而让林惊鸿从心底觉得胆寒,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道:“你不是我大哥, 你不是的, 我大哥绝对不是你这种人, 你不是他,你不是!” “惊鸿, 事情已经发生了, 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改变,即便你把自己折磨至死,小景也不会知道的。”林墨白收回手, 缓缓道,“不过你放心, 只要罗素玄一死, 小景就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会封印住他的记忆, 从今往后, 他再也不会想起罗素玄。” 林惊鸿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问过小景的意见?你就这般替他做决定?倘若, 小景是真心实意深爱着罗素玄的, 那么你杀了罗素玄,便是杀了小景此生最爱的人!你怎么忍心,对小景那般残忍?” “难道,你忘记了罗素玄曾经如何折辱于你了?” “我没忘,可那是我和罗素玄之间的仇怨,与小景无关!”林惊鸿提了个音,颤声道,“断袖能如何?喜欢男人又如何?小景喜欢什么,便由着他去吧,不要再干预他的喜好了!” “罗素玄不配,”林墨白低声道,“一个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邪修,怎么配得上小景?我能接受小景喜欢龙阳之好,能接受他和男人在一起,但小景绝对不能跟罗素玄在一起……没有回头路了,我弄瞎了罗素玄一双眼睛,已经满修真界散播消息,不日后,玄门百家齐聚林剑山庄,我会亲手将罗素玄挫骨扬灰,以慰死在他手中的无数亡灵,也为你……甚至是小景报仇雪恨。” 林惊鸿的确恨罗素玄入骨,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吃了他的肉,喝干他的血。 可自从知道,小景喜欢罗素玄之后,林惊鸿便没办法杀罗素玄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林惊鸿再不肯承认,但罗素玄也是他的“二嫂”啊! 他怕小景会因此伤心难过,怕小景会因为罗素玄的缘故,而同他刀剑相向,还担心很多。 此刻听说,罗素玄已经落网了,林惊鸿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欣喜若狂,还是该惶恐不安。 第一反应便是小景身在何方,有没有被关押,有没有吃苦受罪,他赶紧追问道:“那小景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林墨白低声道:“小景很好,你不必为他操心的。” “金丹是我自愿献给小景的,没有人逼迫我!你不能因为此事责怪小景,你不能!”林惊鸿大声道。 “这是罗素玄的错,错不在小景。”林墨白低声道。 正好侍女重新煎好了药,恭恭敬敬地端了过来。 林墨白接过,抬手示意侍女退下,之后便将汤药吹温了,打算亲自喂给林惊鸿喝。 谁曾想林惊鸿一偏头,根本不肯喝药,一副自|暴|自|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惊鸿,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放我走……”林惊鸿低声道,“不要锁着我,我不是你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林墨白起身,忽然一把掐过林惊鸿的下巴,掰开他的嘴,不由分说就将药汁直接灌了进去。 林惊鸿剧烈挣扎着,震得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被呛得直咳嗽,脸色都憋红了。 “你是我养大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林墨白将空碗摔了出去,碎了一地残渣,冷声道,“我对你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你到底是吃谁家的饭,喝谁家的水长大的!” 语罢,直接甩袖离开,还不忘记吩咐侍女们好生照顾,不可出半分差错,否则便要了她们的命。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点头应是,一刻都不敢怠慢。 越无尘去探望罗素玄,才行至半路,忽闻耳畔袭来一道劲风。 他微微偏过头,那道劲儿风直接擦过他的发丝,铮的一下,钉死在了身旁的柱子上。 越无尘取下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百花楼一见。 虽然并没有署名,但越无尘认出了小景的字迹。 目光左右逡巡一遭,茫茫夜色之中,哪里有小景的身影。 所谓百花楼,实际上便是人间的勾栏院。 花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花,而是勾栏院中风情万种,娇俏动人的美人。 越无尘是个出家人,又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遂撕了纸条,在掌心化作了飞灰。 可若是不去,万一小景在那花楼里胡作非为,又该如何? 越无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算过去看一看。 他不会进楼,就站在外头看一看就好。 只要确定小景没有胡作非为,那么他立马转身离开。 眼下夜色已深,正是人间勾栏院打开门做生意的好时辰。 花街柳巷到处可见喝醉酒的富家公子,怀里搂着一两个穿红着绿的美人。 隐约可以听见花楼上传来琵琶声响,以及女子轻柔娇羞,带着几分姑苏口音的小调。 越无尘一个出家人,来此地就显得十分不合适了。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同花街柳巷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越无尘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里走,一个出家人来这种地方,已经很不合规矩了。 周围人的目光让他总有一种,是他贪恋情爱,堕入凡尘的错觉。 正欲转身离去。 哪知头顶传来吱呀一声,之后就传来了小景似笑非笑的声音,他同左右的姑娘道:“你们快瞧啊,我没骗你们吧,真有个道士来了。” “呦,让我瞧瞧……哎呀,好俊的道士啊,奴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道士也敢走进花街柳巷的,这怕不是个假道士罢?”一个姑娘娇滴滴地掩唇笑了起来。 “公子,再喝一杯吧,尝尝奴家手里这杯女儿红,进了咱们这种地方,保管让公子醉生梦死,什么不高兴的事儿,都能立马烟消云散。” 花楼里的姑娘自幼学的就是侍奉男人的手段,一个个温声软语,殷勤服侍。 一双柔荑捧着酒碗送至了小景的唇边,眉眼含情,宛如拉丝的糖浆一般,羞羞答答地望着小景,还状若无意地扭动纤细的腰肢,卖弄风情。 小景并不去看身旁的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下的道士。 身体十分慵懒地靠坐在窗边,衣袍也有些松泛,隐约可见少年白皙精瘦的胸膛。 面上还泛起几分可疑的红|潮,小景借着那姑娘的手,低头喝酒,而后有些挑衅意味的,他冲着楼下的越无尘微微一笑。 “好奇怪的道士,来这里玩,怎么也不上楼,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他在看谁?” 小景偏转过头去,问旁边的一个姑娘:“道士是不是相中你了?” 这姑娘娇笑着道:“若是相中了我,那也好说,我还没接待过出家人呢。” “公子说笑了,道士明明看的是奴家。”另一个姑娘挤了上前,甩着手帕笑眼弯弯地道:“奴家生得美,连道士也看得入迷了。” 这些人的说笑,一字不落地钻进了越无尘的耳中。 他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就不该过来的。小景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 一个出家人怎好来此花街柳巷,又被花楼里的女子如此调笑。 当即便要转身离去,耳垂已经红了。 偏偏小景不肯让他走,忽然伸手对旁边的姑娘道:“好姐姐,把你的手帕借给我用一用。” “给你,只要是公子想要,就是要奴家身上的衣服都行。” 说着,那一群姑娘推推搡搡,然后又娇笑起来。 小景接过手帕,随意挽了一个结,然后从二楼窗口,直接砸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越无尘的脚下。 越无尘脚下一顿,望着脚边绯红色的一团手帕,眉头忍不住蹙紧了。 十指攥拳收拢在了衣袖中,已经完全确定,小景就是故意找他过来,好借机羞辱他的。 “那么着急走,做什么的?既来到此地,何不留下来玩一玩,道长六根清净,修的那是无情道,眼中不见七情六欲,既然斩断了情丝,又怎会害怕凡间的胭脂水粉,难不成……道长的道心不稳,见不得这种风花雪月?” 小景嘲弄地笑了起来,等越无尘转头看他时,便故意去喝姑娘手里的酒水,去吃姑娘递过来的葡萄。 姿态慵懒极了,像猫儿一样,半倚在窗边。 要不是越无尘知晓,小景的为人,定然会误会小景已经同这几个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越无尘也不敢太过武断了。 因为,他早就管束不了现如今不听话的小景了。 越无尘没办法挪开脚步了,目光一直停留在小景的身上。 看着小景满脸陶醉地享用姑娘们的服侍,身边脂粉环绕,何其风流。 那些姑娘们甚至还要对他上下其手,伸手便要抚摸小景的脸。 小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笑着说:“好姐姐,急什么?今晚你们都是我的,一个都跑不了。” “公子好坏,奴家今晚一定好生服侍公子。” 越无尘再也听不下去了,什么好姐姐,又什么公子,乱七八糟,胡作非为。 看来小景对罗素玄也没那般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么会趁罗素玄重伤被关入地牢时,来人间的花楼里,这般放肆地寻欢作乐。 偏偏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醉鬼,见越无尘的模样不错,立马过来动手动脚,醉醺醺地笑道:“呦,这年头连出家人都来花楼寻欢作乐了,还生得这么俊……” 越无尘厌恶极了这里的一切,当即一拂尘抽上去,将人直接打晕在地。 极轻盈地一跃至了二楼,那些姑娘们见道士来势汹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往屋里倒退。 越无尘从窗户翻了进去,一把攥住小景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沉声道:“跟我走。” “我不要。” 小景挣脱越无尘的桎梏,自顾自地举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水,顺着下巴滚落至了颈窝,弄湿了衣领。 “不许再胡闹了!” 越无尘提了个音,一拂尘将小景手里的酒壶扫落在地,啪嗒一声,碎成了残渣,厉声同那些姑娘道:“出去。” 吓得那些姑娘推开房门,赶紧一窝蜂地跑下了楼。 等所有人都走了,小景才抬眼,不悦地道:“她们走了,谁来服侍我?” “小景,不要再胡闹了,你喝醉了,师尊带你离开这里。” 越无尘又要去拉小景的手腕,下一刻又被小景推开了。 小景抬起右手,举起一根手指在越无尘面前摇了摇,低笑着道:“不,我没有师尊,我早就没有师尊了。” “小景……” “嘘,你闻,今晚的风很香,好像海棠花的气味。”小景忽然起身,一指贴向了越无尘的唇。 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几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越无尘的身体僵硬无比,下意识就想躲开,可脚下又好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低头凝视着小景的面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想起此前二人不着寸缕地紧贴在一起缠绵恩爱。 小景的脸,远比现在要红润百倍,眼睛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显得那般朦胧,好似江南仲春时节的烟雨。 “小景……”越无尘的喉咙有些干了,哑着声道,“别再闹了,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师尊就带你回山。” “回山做什么?师尊是打算当着山中历代先祖的灵位前,承认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么?还是说,师尊其实从未打算要和我结为道侣,不过就是想将我带回去,囚|禁起来?” “小景,师尊会给你一个名分。但师尊也有要履行的职责。” 首先,他须得卸下宗主的职位,然后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林景一个公道。 若能侥幸不死,那么往后余生他都是属于小景的。 他会和小景一起归隐山林,从今往后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再也不管修真界发生的任何事情了。 “师尊要履行的职责,就是杀死我所爱之人,是么?”小景抬眸,注视着越无尘的眼睛,冷笑道,“为什么你我之间的未来,要建立在罗素玄的性命之上?难道罗素玄不是师尊的儿子么?” 越无尘低声道:“他并非为师的儿子,他绝非为师的儿子,绝不是。” “不是儿子,那么就是师尊的亲弟弟了,师尊算什么出家人,居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痛下杀手,还真是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啊。” 小景一边抚掌,一边嘲弄地笑道:“倘若将来,我也影响到了师尊的名声和威望,那么师尊会不会也这般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出去处置?” “不会。” “师尊这话,当初是不是也跟林景保证过?是不是同林景耳鬓厮磨,恩爱缠绵的时候,也温声细语地许诺,说师尊此生绝不负你,师尊绝不会伤害你?师尊有没有说过?” 越无尘也不知道,他当初有没有跟林景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他走火入魔了,神志不清之下,才犯下了那般弥天大错。 应当是没说过的吧,越无尘只记得自己每次享用完徒弟之后,便会将人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根本不顾徒弟有没有受伤,身上是否穿了衣裳。 甚至,连事后身上的脏污,都是林景为他清理干净的。 越无尘不能回想此前种种,只要一想到当初犯下的过错,心脏就抽疼抽疼的,恨不得当场魂飞魄散了,那才好。 偏偏小景一直执迷于当初的一切。 若是小景知晓了当初种种,只怕会比现在更加癫狂罢。 越无尘同样既盼着小景想起来,又盼着他永远不再记起。 好似只有这样,小景的痛苦才会减少几分。 “小景,师尊答应你,待解决完了这里的事情,便回山请罪,卸下宗主的职位,然后同你归隐山林。”越无尘低声许诺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一次,师尊绝不负你。” “那罗素玄就非死不可了,是么?” “是,罗素玄非死不可。”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罗素玄都非死不可了。 越无尘不允许他和小景之间,有第三个人介入,不允许罗素玄阴魂不散,成天到晚纠缠着小景。 即便,罗素玄是他的亲弟弟,那也不行,只要罗素玄活着一天,小景的眼里心里,就永远没法只装越无尘一个人。 越无尘低声道:“罗素玄作恶多端,修真界对其早已怨声载道,此次将他当众处死,势在必行。小景,你不要埋怨师尊,身在其位,必司其职,你不能因为罗素玄待你好,便忽视了他的恶贯满盈。”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小景低声重复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来此人间活受罪。 他原本求的,只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活,哪怕是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饴。 可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 公道么?谁为他主持过公道? 清白么?从未有过。 荣誉么?哪里来的荣誉?毁誉都是别人口中的,小景根本无法掌控。 好像什么都不曾真正拥有过,却又在无形之中,失去了千千万万遍。 “我……好累,”小景抓着越无尘的衣衫,抓得很紧很紧,连指尖泛白了都不肯松手,低声喃喃道,“我真的好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很快就结束了,小景,你别怕,很快就能结束了。”越无尘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小景搂入了怀中,下巴抵在小景的头顶,温声细语地安抚道,“是师尊的错,是师尊一直以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待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师尊会跟你成亲的,会一辈子照顾你,疼爱你,保护你。” 越无尘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抬手在小景的后心一戳,小景的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小景,别怪师尊,师尊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正邪不两立,你和罗素玄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越无尘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自二楼一跃而下。 在茫茫夜色中穿行,寻了座荒山野岭,劈开一个洞府,而后将小景藏了进去。 越无尘小心翼翼将人放倒在了草堆上,望着小景昏睡时的面容,微微有些出神。 哪怕小景醒来后,会怨他,恨他,也无所谓,只要能保住小景便好。 越无尘生怕小景会中途醒转,刻意在周围设下重重禁制。 待处置完了罗素玄,哪怕小景再恨,也无力回天了。 越无尘最后看了小景一眼,便御剑离开了此地。 身影才消失的一刹那,小景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抬手一揩额头上的汗水,冷眼望着周围的禁制。 伸手一触,便能摸到宛如实质一般的结界。 越无尘该不会觉得,这些禁制就能关住小景了吧。 若是从前的小景,这些禁制足够了,但是对现如今的小景来说,根本阻拦不住他的脚步。 待越无尘回到林剑山庄时,天色已亮,他深呼口气,刚欲回房休息。 忽闻身后传来林墨白的声音。 “越宗主起得好早,可是还在牵挂着小景?” 越无尘回身,淡淡地道:“林家主起得也很早,不是说连日来,为了活捉罗素玄,都未曾休息好么,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墨白上前一步道:“一日不除罗素玄,我一日心头难安,罗素玄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只怕到了处刑那日,会口出什么恶言,诋毁越宗主的清誉……还有对小景的名声也不好,依我看,不如直接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不能胡言乱语,不知越宗主意下如何?” 据越无尘所知,罗素玄的一张嘴,的确巧舌如簧,出口成恶,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割了他的舌头。 越无尘都不怕罗素玄在人前道明他和小景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 也早就做好准备承认此事了。 林墨白又在担心什么?真的只是出于对小景的保护么? “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林家主在害怕什么?” “我只是担心小景而已,虽说玄门并不相信一个邪道口中的疯言疯语,但终归传扬出去,惹人非议,况且,小景从前的名声本就不甚好听,若是……若是罗素玄鱼死网破之下,再说出什么话来,只怕……”林墨白故作忧虑道。 “既是疯言疯言,又何必当真?”越无尘反问道,“若心中无鬼,又何惧旁人非议?” 第90章 罗素玄非死不可了 林剑山庄放出消息, 盛邀玄门百家到此,共同处置邪道罗素玄。 罗素玄被活捉的事情,宛如插翅一般, 火速传遍了修真界。 数不清的宗门,家族,甚至一些好事的散修都远道而来,赶至姑苏,就为了亲眼目睹罗素玄是怎么伏诛的。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曾经被罗素玄御尸屠戮过的南阳常家了。 常家上下几乎被杀光了, 却不曾想,昔日常家的大小姐常铃居然还活着。 不仅侥幸两次从罗素玄的手中逃出生天,甚至还很顺利地拜入了合欢宗。 合欢宗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女修大宗。宗内从来只收女弟子, 而不收男弟子。 收徒弟的要求也颇高, 相貌不够美,身段不够好,又非完璧之身的女子, 一律不收。 而常铃恰好满足,容貌美,身段好, 虽然成过亲,但还是完璧之身。 又全家死绝了,立誓斩断红尘, 此生再也不会成亲嫁人。 这才拜入了合欢宗,当了一名入门弟子。 又因她性格坚韧, 行事狠辣, 又颇会讨宗主的欢心, 现如今在合欢宗内, 身份也不算低。 听闻罗素玄终于落网之后,便随着合欢宗的女修们,远道而来,只为亲眼目睹罗素玄的死状。 林墨白此前没想过合欢宗的人会过来,虽说同为玄门正道,但林剑山庄同合欢宗有些龃龉,这么些年,关系也未曾缓和。 修真界谁人不知,林剑山庄上任家主,也就是林墨白的父亲,曾经在人间同合欢宗的一个女修,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当时事情还闹得沸反盈天,最终以合欢宗将林景的母亲,逐出师门而落幕。 这么些年,林剑山庄和合欢宗不说势同水火,也算得上是相看两厌。 想不到合欢宗的人居然也会来,偏偏其中还有一个常铃。 林墨白虽然不认识常铃,也没见过她,但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常铃便是南阳常家的大小姐,常轩同父异母的长姐。 当初也是常铃不愿意下嫁给王家的那个病秧子,才设计让常轩替嫁。 也是因此,才让常轩遇见了罗素玄。 一切事情的起因,便在这个常铃身上。若非如此,也许常轩此生都遇不到罗素玄,那么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林墨白遥遥瞥过去一眼,见一群身着素色纱裙,眉心一点朱砂印的女修中央,站着一位模样与常轩有几分相像的女子。 同身旁的女修们作相同的装扮,眉心一点红,模样美则美矣,但生就有几分娇蛮刻薄,唇角向上一牵,显得十分傲慢。 远不如常轩生得明艳,但也算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了。 此刻正站在看台上,高昂着下巴,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目光,也不在乎任何人的议论声,同常轩文弱的模样截然不同。 林墨白光是瞥过去一眼,便忍不住蹙紧眉头,在听说常轩从前时常被此女欺负之后,越发不喜这个常铃。 但来者是客,终究不好当众撕破脸皮,林墨白只能暂且先忍下,待事后再替小景讨回公道也不迟。 林墨白认为,他是小景的大哥,他打小景也好,骂小景也罢,但绝对不允许其他人欺负小景。 越无尘坐在上首,听闻动静之后,下意识也瞥过去一眼,不过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静坐在高位上。 身旁的宗主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寒暄,越无尘也只是低声应了。 那些宗主见越无尘不想闲谈,便也没打扰,皆闭口不言,只等着罗素玄被带上来了。 林墨白一直等人来的差不多了,才起身走至台前,原本嘈杂的场上,瞬间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仰头望去,静待林墨白开口。 “在下邀请各位道友远道而来,为的是商讨如何处置罗素玄之事。还请各位各抒己见,将罗素玄的罪行公布于世。” 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林墨白的手里,让其他人商讨,不过就是显得罗素玄罪有应得而已。 此话一出,到场的修士立马纷纷开口议论起来。 “罗素玄死不足惜!他曾经御尸在人间作乱,肆意屠杀玄门弟子!” “罗素玄拿活人炼制成凶尸,可恶至极!” “罗素玄作恶多端,又风流好色,满修真界寻找貌美少年,驯化为鼎,再残忍杀害!” “罗素玄还杀了我儿!”七星阁的宗主站出来哭诉道,“我儿同他无冤无仇,他居然下了那般狠手!不仅斩杀了七星阁三十二位弟子,还踩爆了我儿的头!七星阁与罗素玄不共戴天!” “何止是七星阁同罗素玄不共戴天!还有我南阳常家!”常铃霍然站了起来,攥紧拳头,满眼怨恨地咬牙切齿道,“我常家同罗素玄也无冤无仇!惨遭罗素玄血洗!我爹娘当夜惨死!还害得我夫家满门被屠!这等血海深仇,永世难忘!我恨不得将罗素玄剥|皮|抽|筋,吃了他的肉,喝干他的血!” 越来越多的修士站了出来,大声斥责着罗素玄的恶行。 上到屠戮血洗,下到御尸伤人,将罗素玄贬低到了尘埃中。 不管是与罗素玄有仇的,还是没仇的,这种时候全部统一战线,立誓要将罗素玄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不可。 可能连罗素玄自己都没想过,他居然犯下这般多的恶行,小到夜里吓哭幼儿,也是他的错了。 连断袖之癖,喜欢龙阳之好,在这种时候,也成为了诛杀罗素玄的理由。 林墨白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就是要让罗素玄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受世人指摘,恶名昭著,遗臭万年。 如此,才能为两个弟弟都好好出一口恶气。 这就是罗素玄欺负他两个弟弟的代价! 自然而然,也就将所有的过错,全部都推在了罗素玄的身上。 即便有修士站出来,提及了常轩,很快也会被辱骂罗素玄的声音淹没。 在他们看来,罗素玄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又巧舌如簧,祸害诱|骗了数不清的玄门弟子,早就该死了。 而常轩充其量,也只是受了罗素玄的蒙骗,现如今又并未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明常轩杀过人,道宗也并未公开处置过常轩。 遂也不想同道宗结怨,最起码没人想当这个出头鸟,最起码——等处置完了罗素玄,再齐齐声讨常轩也不迟。 一个一个来,谁也跑不了。 林墨白见议论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带罗素玄出来伏法了。但他还想最后利用罗素玄一次。 林墨白知晓,罗素玄虽然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但对小景死心塌地,一片真情。 此前他就曾拷问过罗素玄,逼问小景有没有参与其中,皆被罗素玄反驳说,小景不曾参与其中,一切事情同小景无关。 林墨白就想趁着玄门百家在此,让罗素玄亲口承认,罪行都是他一人所为,同小景没有任何关系,如此,就能洗清小景的罪行了。 倘若,罗素玄临阵反口,林墨白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法。 只说罗素玄心狠手辣,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居然空口诬蔑道宗的弟子,罪不可赦。 之后再杀了罗素玄,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哪怕事后再有人出面,指责小景的过错。 那么,就请拿出证据来。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明小景杀人行凶,那么罪行又如何可以认定? 林墨白也相信,越无尘绝对不会将沈清源的死,归咎在小景身上。 既然这些都不是小景的错,就只能是罗素玄的错了。 林墨白对旁边的弟子吩咐道:“去,将罗素玄押上来。” “是!” 罗素玄是被人用铁链束缚着,十七、八个修士,分散在他的左右,拉扯着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缓缓引入校场的。 衣衫上早已血迹斑斑,双眸被一条白布缠绕着,鲜血渗了出来,弄脏了白布。 四肢,脖颈,甚至是腰间都缠绕着锁链,其上贴满了黄符。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防止罗素玄再度打伤众人,逃之夭夭。 “想不到罗素玄居然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一个修士嗤笑道。 “罗素玄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杀了他这个祸害!” “杀了他!” “爹娘若是在天有灵,那就亲眼看看,罗素玄是怎么惨死的!”常铃攥紧拳头,满脸怨气,连娇俏的面容都显得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我常家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了,真是大快人心!” 林墨白抬手,示意门生们将罗素玄捆在早就准备好的刑柱上,而后才起身,冷声质问道:“罗素玄,我再问你一次,七星阁那三十三位修士,是否尽数死于你手?” “是,”罗素玄倒也毫无惧色,虽然看不见左右是什么情形,但他知道,周围肯定聚满了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痛苦又凄惨地死去,他道,“的确死于我手。” “七星阁与你无冤无仇,我儿与你也未曾谋面,你为何要那般残忍地杀害他?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快说!”七星阁的宗主怒拍桌面,厉声呵斥道。 连死了两个儿子之后,秦宗主老态毕露,短短数日时间,已经两鬓霜白了。此刻怒目圆睁,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周围的修士见了,越发觉得罗素玄心狠手辣,死有余辜。 “没有人指使我,”罗素玄嗤笑着道,“要怪只能怪他们技不如人,命里该有一劫,能死在我的手中,那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七星阁的人也不过如此,同我根本过不了几招,贵宗的少主也是个软骨头……” 此话一出,在场好些修士都竖起了耳朵,纷纷好奇七星阁的少主,究竟是怎样的软骨头。 便听罗素玄道:“我不过才打落他的剑刃,他立马就跪地求饶,一面磕头,一面哭嚎着喊爹,求我饶他一命。” “胡说八道!一……一派胡言!我儿才不是那等懦弱无用之人!”把秦宗主气得捂胸顿足,都顾不得形象了,忙对左右的弟子道,“去,割了罗素玄的舌头!快去!” “等等,让他说完。”林墨白抬手阻拦,又问罗素玄,“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是你残杀了七星阁的少主,而且,是你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 罗素玄道:“是又如何。” “快,杀了他,杀了他!”秦宗主气得直捂胸口,要不是好几个人搀扶他,都快站不住了,一叠声地催促道。 林墨白又问:“那无极道宗的沈道长,又是如何死的?死于谁之手?” “死于我之手,不,准确来说,死于他自己之手,沈道长大义凛然,大公无私,为了拯救我手中的百姓,便以自身为祭,净化了百姓们身上的尸毒……” 顿了顿,罗素玄又在一片夸赞沈清源大义凛然的议论声中,缓缓道:“最后,我抢夺了沈道长的命剑,当胸一剑,将他刺|穿。”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众人在感叹沈清源大公无私,以身殉道的同时,更加痛斥罗素玄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罗素玄又何尝不知道,林墨白是为了让他把小景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并没有在玄门百家面前胡言乱语。 即便,他恨死了林墨白,恨死了越无尘。 可在这一刻,罗素玄为了小景,愿意放下这些仇恨。 不为了别人,只为了把小景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所有的罪责,他愿意一力承担,千刀万剐也好,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也罢。 罗素玄从不畏惧死亡,他更害怕孤独。 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追寻着林景的身影。 可林景便是天上月,水中花,天上地下,无处寻觅。 终于要结束了。 往后,再也不用追寻林景的身影了。再也不用了。 罗素玄抬眸,有些茫然地环顾左右,眼眶一热,他知道鲜血又涌了出来。 顺着面颊滚落下来。眼前一片漆黑,不见任何光明。 他看不见小景了,再也看不见小景了。 罗素玄既期盼着,小景会不顾一切地赶来救他。 又怕小景会孤身犯险。 原本,罗素玄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跟小景成亲的。 可是,他等那一天的到来,等得太辛苦了。应该再也等不到了罢。 小景不爱他,小景一点都不爱他,小景爱的是越无尘。 可笑的是,罗素玄爱小景,小景爱的是越无尘,越无尘却偏偏爱林照影。 但凡有一个人愿意回头,最起码能成全一对。 罗素玄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非议指责。 所有人都要他死。 要他立马去死。 死。 林墨白缓缓松了口气,幸好罗素玄聪明,没有在玄门百家面前胡言乱语。 不过也是,罗素玄越是不提小景,反而对小景来说,越能洗脱他和罗素玄之间的关系。 只要罗素玄一死,所有的事情都死无对证了。 即便小景再委屈,又能如何?谁又会相信一个傻子,一个断袖,一个六识不全,连情绪都无法自控的人,嘴里说出的话? 只要罗素玄一死,一切都能结束了。 林墨白为了防止小景过来劫囚,已经一早就在林剑山庄附近布下天罗地网。 派了三千名门生严防死守。 林墨白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小景踏入林剑山庄。 只要今日罗素玄一死,林墨白再也不会翻旧账了。 他再也不会旧事重提,对小景从前的经历耿耿于怀了,再也不会了。 只要罗素玄死了,小景就清白了。 林墨白偏过头去,微笑着同越无尘道:“越宗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到如今,越无尘也没什么话好同罗素玄说了。 便摇了摇头,示意林墨白直接行刑便是了。 哪知罗素玄突然道:“我有一个要求。” “死到临头,还敢有何要求?”林墨白怒斥道。 “还真有,就是因为死到临头了,所以我才要最后提一个要求。”罗素玄低声笑道,“杀我可以,但我不想死在那些无名小卒手中。” 林墨白道:“那好,我就成全你,亲自出手将你挫骨扬灰!” “慢!对我而言,你也没有资格杀我,”罗素玄凭着感觉转过头,抬眸望了过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舔舐着唇角的鲜血,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越无尘亲手处置我,我要他……亲手杀了我。” 这是罗素玄临死前最后的要求,让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杀了他。 罗素玄原本以为自己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就跟石猴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现如今才知,他有父亲,而他的父亲就是道宗的宗主越无尘,一个斩断红尘的出家人。 “我要越无尘亲手杀了我!” 罗素玄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曾经听闻,父子之间是有很神奇的联系。 哪怕是死,他也摆脱不了同越无尘的“父子”关系。 若是死于越无尘的手中,那么就能彻底斩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来生……也许没有来生了。罗素玄心想,以越无尘的凉薄寡情,不会允许他投胎转世的。 小景…… 罗素玄的唇瓣缓缓蠕动着,无声地吐出一句:“小景,我再也没办法保护你了。” “这………” 林墨白转头望向了越无尘,其余修士也都望了过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望了过去,都在等着越无尘亲自动手,当众诛杀罗素玄。 越无尘的手指收拢攥拳,在宽袖中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落至了高台之上,被人绑在刑柱上的罗素玄身上。 两个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越无尘心想,现在被绑在刑柱上,即将受刑的人,是他的亲弟弟。 这是在逼他大义灭亲了。 罗素玄没有听到动静,便又嗤笑着道:“越无尘,你在害怕什么?为何还不动手杀我?我可是杀害了你的大徒弟沈清源呢,他死得好惨好惨啊,血都流干了,临死前的样子,真的……真的很动人。” “住口!” 越无尘霍然起身,沉声道:“休要再提本座的徒儿!” “不提也行,那就杀了我,杀了我啊。”罗素玄笑得十分猖狂,震得铁链哗啦啦作响,厉声道,“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你的儿子!你杀了我!” 此话一出,在场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墨白蹙眉,疑惑地问:“罗素玄方才在说什么?什么儿子?” “杀了我!杀了我,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子了!”罗素玄大力挣扎起来,他不害小景,是因为他深爱着小景,不舍得弄脏小景。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放过越无尘! 有他这样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作恶多端的儿子,一定是最羞耻,最耻辱,最脏的污点罢? 人们应该会说,一个道士,一个出家人,居然会有孩子!简直可耻至极。 “罗素玄,你得了失心疯不成?”林墨白怒斥道,“越宗主是个出家人,他是个道士!自幼便在无极道宗长大,修的是无情道,早就斩断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何来的儿子?何来的后代?你少胡言乱语!” “呵呵,是啊,他一个出家人,居然六根不净,道心不稳,同一个女子欢好,还有了一个儿子,却抛妻弃子,不肯养育自己的儿子,任由自己的孩子在凄风苦雨中长大!”罗素玄大声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配当玄门宗师?他怎么配?” “罗素玄真是死不悔改,连这种胡话都敢瞎编!出家人怎么可能有孩子?”一个修士道。 “两个人生得一点都不像,罗素玄怎么可能是越宗主的儿子?” “罗素玄还真是死性不改,只怕是要拉人给自己陪葬,大家可别信他!” “是啊,是啊,都别信他!” 罗素玄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心底阵阵发寒,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玄门正道。 抛妻弃子! 居然还不敢承认! “霜降,归位!” 罗素玄强行运转灵力,厉声嘶吼道:“霜降!速速归位,归位!!!” 话音一落,越无尘便惊觉怀中的法器产生了异动,赶紧一把攥紧了。 可是,没有用的,那柄名为霜降的法器,终究不是属于他越无尘的。 在罗素玄几乎撕心裂肺的大喊声中。 铮的一声,合而为一的法器直接破袖而出。 灼热燎伤了越无尘的虎口,鲜血滴落在地。 “霜降,归位!” 罗素玄察觉到了自己的法器出来了,更加大力地挣扎起来。 震得身上的锁链轰隆乱响,然后寸寸断裂,其上贴的黄符也破碎殆尽,化作飞灰。 第91章 邪道动情必化飞灰 “啊!!!” 罗素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 猛然将穿透琵琶骨的铁钩逼了出去。 锵的一声,砸落在地。 而在他的怒吼声中,原本合而为一的法器, 竟然分裂开来。 一半飞入了越无尘手中, 而另外一半,直接在罗素玄身前盘旋。 罡风吹得罗素玄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眼睛上覆盖的白布, 几乎被鲜血润透了。 罗素玄抬手一招, 长剑入手, 剑指着高台之上的越无尘, 咬牙切齿道:“如果, 你还是个男人, 今日就同我来一场父子局!任何人都不许插手!我要为我可怜的母亲报仇!为我自己报仇!” “我今日就要弑父!” 越无尘冷笑道:“本座说了,你与本座之间, 绝不可能是父子!” “事到如今,你还不敢承认?法器相融,不是父子, 又是什么?!越无尘, 你抛妻弃子,不得好死!” 罗素玄咬牙切齿地道,一口咬定他和越无尘就是父子关系。 什么兄弟, 都是骗人的! 他和越无尘的年纪, 相差了一个小景! 怎么可能会是父子? 什么出家人!如果越无尘的道心真的很稳, 又怎么会屡次难以自控, 同小景发生那种不可言说之事? 罗素玄怨恨难消, 他并不恨小景, 因为他知道小景是无辜的, 小景年少不懂事,一时间被越无尘的美色迷惑,可越无尘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懂事么? 既然越无尘给不了小景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无法许诺小景未来,又为何要和小景双修? 如此一来,越无尘不仅负了罗素玄的母亲,也负了小景! 罗素玄怎么都不肯承认,小景是他的小娘!怎么都无法承认! 明明是他最先遇见小景的!凭什么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越无尘,就能抢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这不公平! “越无尘,我今日就要杀了你这个负心人,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罗素玄一震手腕,挽出了数朵剑花,浑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周身的灵力宛如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 强劲的灵力,将周围围观的修士逼得不得不设下结界,以保全自身。 在听见罗素玄说的话后,周围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如果没看见法器相融,众人绝不可能相信一个邪道口中说出来的话。 可他们亲眼看见越无尘和罗素玄的法器相融了。 这说明什么?不正说明二人之间有血缘羁绊? 按照两人的年龄来推算,越无尘和罗素玄是父子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想不到越无尘居然是这样的人!父亲是名门正派的宗主,而儿子则是人人喊打的邪门歪道!” “越无尘是个出家人,怎么可以有孩子?观罗素玄的样貌,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若是当初的林景还活着,差不多也是这个年岁!” “怪不得越无尘当年才继任宗主之位,年纪轻轻就要收养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你们说,越无尘收养林照影,会不会是出于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愧疚?” “这么说来,罗素玄还真是可怜啊,被自己的父亲所弃!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宁可收养一个被人丢弃的林照影,也不肯养育自己!” 越来越多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猜测的方向几乎和罗素玄如出一辙。 大家都在猜测,越无尘当初到底和哪个女子欢好,生下了罗素玄,却又为了宗主之位而抛妻弃子。 为了弥补对儿子的亏欠,遂收养了林照影。这才导致罗素玄长大成人之后,满修真界追寻林照影。 但凡有一点和林照影相似的,便要抓回去关押起来,一直折磨到死为止。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仍旧有很大一部分修士,坚持认为越无尘不是那样的人。 并且指责罗素玄作恶多端,心狠手辣,没准就是死性不改,临死前还要诬蔑越无尘,拖越无尘给他陪葬。 总而言之,大家各有各的猜想,但都没有随意插手的意思。 林墨白听着左右的议论声,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暗道,怪不得越无尘不准他私底下擅自对罗素玄动刑,原来两个人是父子! 可一个姓越,一个姓罗……原来罗素玄是随母亲姓的。 两个人生得半点不像,一个是玄门正道,一个是邪门歪道,常人很难想象,这两人居然是父子! 简直令人无比恶心,实在太令人恶心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二弟林照影曾经在越无尘身边长大,没准越无尘当时只是把林照影看作成罗素玄的替身来抚养照顾。 林墨白更觉得无比恶心,难以言说的恶心,当即脸色就无比难看起来。 “够了,本座说过,与你绝非父子,你休要胡言乱语!”越无尘手执惊蛰,毫不留情地挥下,法器相接,发出锵锵锵的巨响,溢散开来的灵力,宛如电光石火一般,泛起星星光点。 往四面八方蔓延,二人脚下的石砖也应声层层爆裂开来,一直蔓延至了身后的高台。 轰隆一声,高台在众人的目视下,寸寸碎裂开来,浓烟四起,好容易散开之后,便成了一堆废墟。 “越无尘,你算什么男人?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敢承认?!”罗素玄咬牙切齿,面若豹状,身上的衣衫早就被鲜血浸透,微风一吹,略湿的青丝随风飘扬,越发显得他面容阴沉,皮肤诡异的惨白。 “说!我的母亲到底是谁?!她现在是否还活着?当初你是否强迫于她?快说!” 罗素玄步步紧逼,抱着必死的心,一招一式都下了狠手,哪怕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他今日也要让越无尘付出代价! 要让越无尘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本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越无尘冷声道,终究还是被罗素玄勾出了几分怒火,手中的法器灵力吞吐环绕,一击之下,竟将罗素玄逼退数步之远,冷呵道,“法器相融又能如何?本座是出家人,自幼在无极道宗长大,修的本就是无情大道,何曾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休要胡言乱语!” “哈哈哈,好一个出家人,真是好一个出家人啊!” 罗素玄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什么出家人!还不是跟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屡次行事? 越无尘这么大年纪了,足够当小景的父亲了!却假装自己也不老,肆意享受着小景年轻的身体,与小景灵|肉|合一,血肉交融! 真真是应了那一首诗: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实在太恶心,太龌||蹉了! 罗素玄咬紧牙关,鲜血从齿缝间蔓延出来,他不敢在众人面前提及小景,半个字都不敢提! 他害怕会伤害到小景!害怕小景受人指责羞辱! 可若是不让越无尘身败名裂,罗素玄又实在不甘心! 他不甘心啊! 为什么越无尘抛妻弃子,欺辱徒弟,还能好好地当玄门宗师? 而罗素玄却独自一人,在凄风苦雨中长大!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父爱,也没有人引他踏入正道。 一直以来,罗素玄都是孤单的一个人! 小景更可怜了,不仅被人占了身子,还被人蒙骗,偷走了心,甚至连一个名分也没有! 这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了! 罗素玄痛恨极了,为什么世道如此不公。 为什么苍天不开眼,不劈死越无尘这个抛妻弃子的负心人! 却要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他和小景! “啊!!!天道不公!越无尘,你枉修正道,枉为人师!你三心二意,抛妻弃子!你不得好死!” 罗素玄破口大骂,字字句句都在斥责越无尘的罪行。他每骂一句,周围的议论声就越发激烈。 但都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纷纷作壁上观,看着这场闹剧。 “家主,要不要上去帮忙?”一个门生从旁询道。 “帮什么忙?你是打得过越无尘,还是打得过罗素玄?”林墨白冷声道,“这是他们的家事,外人怎好随意插手!” 越无尘深呼口气,冷声道:“法器相融,也并非一定是父子,本座应该是你兄长。” “我没你这样的兄长!” 罗素玄怒声道,一剑平削而去,生生掀开了脚下地面,他猛然一掌,打至地面,引出地火,在剑身上盘旋。 而后将剑刃往半空中一抛,两手飞快结阵,登时幻化而出成千上万道剑影,密密麻麻地盘旋在整座校场上空。 在场的修士见状,立马设下结界,才不至于被其中的劲风割伤,却听阵眼之中,发出了咔擦咔擦可怕的声响。 好似要将整个天地之间的万物绞碎殆尽,一个不留。 狂风吹得二人的衣衫猎猎作响。越无尘攥紧手里的法器,目光是那般悲天悯人,遥遥望了过去。 带着点审视意味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罗素玄。 两个人对立而站,周围的灵力吞吐环绕,在半空中交织旋绕,融合之后,在进行分裂,连使用的灵力和气息,都如出一辙。 这让越无尘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么就是,他正在同自己打斗。 就好像左手和右手互相切磋一般,自己跟自己打。 而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罗素玄。 罗素玄突然发现,他和越无尘的气息很像很像,就连使用的灵力也十分相近。 若说两个人是父子,或者兄弟,都有些牵强了。 两个人……不,他们好像是一个人。 就好像影子和本体。 罗素玄觉得自己好像是越无尘的影子,明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实际上,他的气息乃至于元神,都同越无尘如出一辙。 二人下意识的,双双出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话一出口后,两个人皆愣住了。 越无尘摇头,冷漠无比地道:“不可能!” 罗素玄同样咬牙切齿,死都不肯相信他和越无尘是同一个人!不肯相信他是越无尘的影子! “这绝对不可能!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依附于任何人!” 罗素玄彻底癫狂起来,两手更加飞快地结印,厉声嘶吼道:“杀!杀光他们!所有人都死罢,都给我死!” 而后,头顶成千上万的剑影,结成了密集的剑网,铺天盖地一般,自半空中狠狠压了下来。 其中蕴藏着的凌厉劲气,风刀霜剑一般,绞得空间都微微扭曲起来,连风都似乎割裂开来。 在场众人这才惊觉事情的不对劲儿! 想不到罗素玄身负重伤之下,居然还有此等能耐! 这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困死在剑阵之中,一个不留地斩杀殆尽! 用心居然如此狠毒! “好你个罗素玄!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大家快拦住他!不要让他得逞!打散他的剑阵,杀了他!” “杀了他!” “大家一起动手,杀了他!” 此话一出,原本还作壁上观的修士们,纷纷祭出手中的法器,欲强行破开罗素玄所结的剑阵。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罗素玄喃喃自语道,只要他今日杀光这些人,那么小景就安全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为难小景了。 只要越无尘一死,那么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小景不清白了。 以小景的本事,他很快就会把他们都忘了,然后重新开始,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很好。 罗素玄猛然吐出口鲜血,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半空中火速画咒。 轰隆一声,咔擦咔擦的绞杀声,越发迅猛强烈,头顶的天都渐渐暗沉下来,无数剑影遮天蔽日,似要将整片大地都吞没了。 林墨白见状,暗道不好,想不到罗素玄不仅会摇铃御尸,这御剑之术只怕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如此年轻的一个人,又没有师门教导,到底是如何修成这般术法的。 这是所有人心头的疑惑。 林墨白猛然想到,林剑山庄的禁地,那里有一片被封印起来的剑冢,里面断剑林立,有无数柄废弃的剑刃。 若是今日为罗素玄所用,只怕在场无人能全身而退。 不过幸好,剑冢只许历代林家家主可以进入,外人根本无法打开。 但为了保险起见,林墨白还是吩咐下去道:“派人守住剑冢,不许任何人靠近!” 哪知门生却道:“家主!没办法离开了!我们都被困入剑阵当中,根本没办法脱身!” “可恶!” 林墨白低声骂道,也不管罗素玄到底是越无尘的儿子,还是他的弟弟。 提剑飞身而起,一剑便冲着罗素玄平削而去。 掀起万丈高的气浪,宛如浪潮一般呼啸着。 罗素玄侧身躲闪,两手飞快结印,忽然以掌为刃,割开了自己的右手腕。 鲜血如柱一般喷涌而出,尽数飞入剑阵之中! “你是疯了不成?竟以血肉为祭?!”林墨白的瞳孔骤缩,想不到罗素玄竟然真的打算玉石俱焚。 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要以自身的血肉为祭,便是要将在场所有人斩杀殆尽! “我本来就是疯子!”罗素玄冷笑着,一字一顿道,“我不会饶过你们的,但凡伤害过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虽然,罗素玄并没有提及小景的名字。 但越无尘和林墨白还是听出来了,那个“他”指的就是小景。 “到底是他给你灌迷魂汤了,还是你给他灌迷魂汤了?”林墨白分外不解,不明白罗素玄怎么就对小景如此死心塌地,咬牙道,“他值得你这般为他玉石俱焚?” “值得,他比任何人都值得!”罗素玄冷笑着道,“我不像你这种伪|君子,我虽说是个不折不扣的邪修,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但我有心,我知道怎么对喜欢的人好,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平安,我没有任何事情是不能为他做的!” 即便,小景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他,即便小景会埋怨他伤害越无尘,即便…… 无所谓了。 他罗素玄得不到的人,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疯了,你真是疯了!”林墨白惊道。 “罗素玄,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到底还要行多少恶事,杀多少人,你才肯善罢甘休?”越无尘也没想到,罗素玄居然对自己也能下这般狠手。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光他们所有人。 难道就真的不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只有杀光了你们,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气!来吧,越无尘,越宗主,阻止我啊,杀了我!杀了你的儿子吧,让你儿子在九泉之下,同他的母亲相聚!杀了他!” 罗素玄已经彻底疯了,因为失血过多,面如白纸,惨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他的皮肉渐渐干枯了,好像失去了水分的树木一般,很快就枯萎了。 皮肤慢慢开始有了褶|皱,皮肉下的血管狰狞可怖地暴了出来。 再是发梢渐渐枯黄,然后褪色,不一会儿就白了头发,脸上的皮肤也出现了皱纹。 像老年人一样,行将就木,风中残烛。 便是在此刻,罗素玄遥遥地听见了一声: “罗素玄!” 那一刹那,罗素玄已经昏暗的双眸中,闪烁出了奇异的光彩,下意识寻着声音望了过去。 可什么都看不见。 但罗素玄能够想象得到,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手执着长鞭,站在房檐之上。风吹过小景的衣袍,卷过他的发梢。 还如初见一般美好。小景还一如初见。 可罗素玄已经垂垂老矣,青春不再。 小景也有些惊愕,嘴里发出短促的“啊”,望着校场中白发苍苍的罗素玄,险些没有认出来。 他环顾了场上,忽然笑了起来,嘲弄地道:“玄门正道真是了不起啊,以多欺少已经成为传统了,是么?这么多人欺负一个重伤眼盲的年轻人,你们还真是了不起!” 这一回,小景并没有蒙面,在场中有好多人都曾经在拜师大典上,对常轩惊鸿一瞥。 况且,小景这副容貌,只怕看了一眼,就会终生难忘罢。 “好你个常轩!你还敢出来!就是你,伙同罗素玄御尸屠戮了常家,还在我成婚当夜,血洗了我夫家,我今日饶不了你!”常铃第一个跳了出来,提剑怒指着小景,破口大骂道。 “原来,他就是常轩!他怎么还敢来?”其余人低声议论道。 林墨白也心道,为什么小景还敢来,又是怎么闯进来的,难道说,小景现如今竟有如此修为,能敌得过三千名林家门生? 三千人,足足三千人啊,全部都殉了? 小景道:“林家主,我回来了,你高不高兴?谢谢你为我接风洗尘,那三千人,让我玩得很开心。” 林墨白的眼皮狠狠跳动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剑刃。 居然用了一个“玩”字? 三千个人,三千条命啊,在小景的眼中,不过就是在玩? 这样的小景简直太可怕了。不能再留他了。林墨白曾经的猜想,已经一一应验了。 小景真的同林剑山庄为敌了! 小景笑了起来,面容显得有些阴柔,笑容不过就是浮于表面,根本未达眼底,他缓缓道:“林墨白,我来向你讨债了,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冷嘲热讽,指责常轩不自量力。 就连常铃也道:“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攀附上了罗素玄,谁认识你?你不过就是罗素玄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罗素玄都自身难保了,他也保不住你!” 话音未落,罗素玄听声辨位,忽然抬手一招,三道剑影自半空中飞旋而下。 越无尘和林墨白眉头一蹙,抬手挡开。哪知这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直接冲着常铃而去。 常铃登时花容失色,面色如金,忙拉过身旁的女弟子阻挡,可那穿喉一剑,直接将她钉死在了身后的石柱上,鲜血直接喷涌而出。 她短促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彻底断气了。 “我从前是不杀女人的,但我今日为你破例,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罗素玄偏转过头,对着周围的人,一字一顿道,“我现在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们,常轩不是我养在身边的一条狗,你们都搞错了,他是我的主,我是他的奴,不是我养他,而是他养我!” “小景主人。”罗素玄轻声唤道。 小景道:“我在的,罗素玄。” “我自愿成为你的垫脚石,你的爬墙梯,你的座下鞍马。”罗素玄沉声道,“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血,我的骨,我的肉,乃至于我的元神。” “请允许我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邪道动情,必化飞灰。” 第92章 原来罗素玄是师尊的执念所化 “你们今日,谁也跑不了!”林墨白剑指着罗素玄的脸,冷声同左右吩咐道,“将罗素玄就地诛杀!” “林家主,你急什么?”小景立在房檐上,望着脚下众人,冷笑道,“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墨白攥紧了手里的剑刃,一心都是就地诛杀罗素玄。 攥着剑刃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已经隐隐可以预料出,小景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为了防止小景在玄门百家面前胡言乱语,林墨白赶紧呵斥道:“常轩!我知你是受了罗素玄蒙骗,遂才一时误入歧途!也知那些恶行都是罗素玄犯下的,同你无关!如今你师尊,还有师门中人也在此,只要你肯回头是岸,我会帮你求情,免去你应受的刑罚!” 林墨白直接将越无尘和无极道宗推到了小景面前,他知道小景即便对林剑山庄剑拔弩张,但对越无尘这个师尊还是十分敬畏的。 否则此前也不会在同罗素玄远走高飞之后,还回到师门请罪。 越无尘也下意识望了过去,沉声道:“小景,不可再继续任性了。” “哈哈哈,我何须要任何人为我求情?我没错,错不在我,这些都不是我的错!” 小景仰天猖狂大笑,等笑够了,才一指林墨白,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算什么名门正派?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敢做不敢认是么,想要杀人灭口,掩盖自己的罪行?那我偏偏不肯如你所愿!” 他又转头同越无尘道:“师尊,你不是一直都在逼问我,在师尊闭关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么?那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们,堂堂林剑山庄的家主,堂堂仙门名士,私底下都对我行了什么样的恶事!” 林墨白怒斥道:“你住口!我看你就是被罗素玄迷了心窍,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你师尊在此,岂容你胡作非为?” 他转头同越无尘道,“快,杀了罗素玄!常轩必定是被罗素玄控制了思想!先杀罗素玄要紧!” “即便是神也没办法控制一个人的思想,”越无尘并没有趁机杀掉罗素玄,而是摇了摇头,沉声道,“小景有思想,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是不是他在胡言乱语,公道自在人心,身正又何惧影子斜?林墨白,你在害怕什么?” 林墨白自然害怕的,他突然发现小景变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小景了。 这一改变并不仅仅局限于外表,并不单纯是小景换了身衣袍,或者是眉心多了一块疤痕。而是从里到外发生了改变。 若说从前的小景还有些孩子心性,时而执拗任性,时而迷糊安静。 现如今却好似整个人笼罩在了一层黑气中,显得死气沉沉的,明明容貌未变,却又好像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而这种改变,也让林墨白从心底里开始生寒,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剑刃。 蓦然,一剑冲着罗素玄劈了过去,意图先发制人,来一招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哪知越无尘竟从旁阻拦,直接将他挡下,冷声呵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越无尘,为何要阻拦于我?难道罗素玄当真是你的儿子,否则你为何要如何袒护于他?”林墨白恼怒道,“休听他二人胡言乱语!” 越无尘道:“你很奇怪,既然认定邪道之言不可信,却又偏偏信了罗素玄是本座的儿子。” 林墨白突然有些语记噎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就趁这个空档,小景忽然发难了,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地指责道:“大家看清楚了,就是你们面前的林家主,不久前,林家兄弟以亡母祭日为由,诓骗我下山,随他们一起回林剑山庄,假意替我接风洗尘,实际上在饭菜中下了迷|药,将我绑在了刑架上,用铁链束缚,加以千斤符绊住我的腿脚,借机生抽了我的一丝精窍,来为他弟弟林惊鸿重塑手臂!” 此话一出,引得满场喧哗,在场的修士们早就听闻,林家有一不外传的秘法,可以重塑别人的血肉。 但具体的细节如何,却是不得而知的。 越无尘听罢,眉心一蹙,猛然转头剜向了林墨白,强劲的灵力瞬间将人弹开,眸色如寒霜一般,冷声道:“你岂敢对他如此?!” 林墨白受迫往后连退数步,才堪堪停稳,忙道:“越宗主岂能听信一面之词?常轩已经被罗素玄控制住了,他嘴里说的话,岂能轻信?” 语罢,他又转头斥责道:“常轩!想不到事到如今了,你还不肯迷途知返!若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一命,你若是继续负隅顽抗,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你怕什么?你们玄门正道不是常说,身正不怕影斜么?我若是在胡言乱语,必定无人会信,你若心似艳阳,光明磊落,又何必害怕这些?”小景冷冷笑着道,“还是说,你心中有鬼,才着急杀人灭口?” 林墨白铁青着脸道:“一派胡言!你说我抽你精窍,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 证据的确是没有的,难道要小景当众把自己的元神全部抽出来,然后展示给众人看,让他们数一数,他的精窍是否缺了一条么? 林墨白就是算准了小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被抽了精窍,当即冷笑着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竟在此胡言乱语!我念你年纪小,不知轻重,又被罗素玄迷惑,不与你一般计较,只要你现在放下屠刀,迷途知返,那么,我便不再计较此前种种!” 他自认为给了小景一个天大的台阶了,只要小景还算聪明,就应该顺着台阶往下爬。 若再执迷不悟,小景不仅被师门厌弃,还会身败名裂,再也没办法重登仙途了。 可林墨白又忘记了,小景从来都不是一个打落牙齿混血吞的人,从来都不是。 小景摇了摇头,忍不住冷笑出声,又缓缓开口道:“我的确是没办法证明自己被人抽了精窍,也没办法像林家主一样,在林剑山庄只手遮天,但是,林家主莫不是忘记了,曾经在拜师大典之上,师尊将他的法器赠给了我。而那柄法器现如今就藏在林剑山庄的禁地,剑冢之中!” “简直一派胡言!我林家的禁地,历来只允许家主进出,岂能让你随意窥探?”林墨白故作镇定,剑冢是林家的禁地,就相等于祖坟一般重要,周围设下了历代家主残留的灵力禁制。 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只有历任家主才可进出。 莫说是区区的一个小景了,就算是越无尘也没办法轻易破开林家的禁地剑冢。 再者,既然是玄门正道,又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擅闯别人家的禁地。 这同当众挖坟掘墓,侮辱别人家的祖宗灵位有什么区别? 林墨白就是算准了,无人敢擅闯林家记30340;禁地,才放心大胆地将小景的命剑,丢入了剑冢之中。 如此,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据。 “想擅闯我林家禁地,那今日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林墨白攥紧剑刃,冷冷道,“你看你就是在信口雌黄,诬蔑我林家的名声!” “越宗主,贵宗弟子如此肆意妄为,越宗主是打算作壁上观多久?还想放纵座下弟子胡作非为到什么时候?”林墨白转头望向了越无尘,言之凿凿地道,“真当我林剑山庄无人了不成?竟敢如此诬蔑诋毁林家?!” 越无尘其实是相信小景的话,从心底里认定,小景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有想过,小景在林剑山庄受过委屈,可独独没想过,小景居然会被自己的亲兄弟暗算,还被人夺了法器,绑在刑架上,抽出精窍! 越无尘很难想象,当时的小景到底有多痛。 抽精窍对常人来说,无异于抽筋剔骨,剥|皮剜心。 小景本就是由林景残缺不全的元神,加上越无尘的一魂一魄生生拼凑而成的。 抽他的精窍,无异于将刀子捅进他的心脏,能生生地要了小景的性命! 林墨白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忍心明明知道,小景就是七年后,林景在人间的化身,还对小景下如此狠手的! 他怎么敢?! 察觉到了冰冷刺骨的目光,林墨白佯装镇定,面露怒色地道:“怎么,越宗主是信了常轩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怎能听他信口胡言!” 小景听罢,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沉声道:“证据,居然问我要证据,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当初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同罗素玄之间不清不楚,当时,也没有人说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就定了我的罪行。” “如何没有证据?惊鸿的话便是证据!”林墨白冷声道,“你还真是死不悔改,竟还敢拿你从前种种,出来说事,也不怕惹人耻笑!” “我说的话,就是一面之词,空口无凭,林惊鸿说的话就能算作证据,直接定罪,如此说来,林少主真是生了一张金口,说出来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了。”小景冷嘲热讽起来。 蓦然,小景抬眸,遥遥望向了越无尘。 目光穿越人山人海,直接落在了越无尘的身上。 他突然想知道,越无尘相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越无尘已经同他有了肌肤之亲,行过夫妻之礼了。 两个人曾经很密切地联系在一起,那么恩爱,那么紧密无间。而越无尘也答应过他的,要给他一个名分,要同他成亲的。 小景缓缓开口,轻声询问道:“师尊,你相信徒儿说的话么?” 越无尘相信! 他相信小景说的话! 他信! 即便小景现如今冷心似铁,翻脸无情,在他和罗素玄之间反复横跳,但越无尘还是相信小景! 越无尘相信小景不会拿这种事情出来开玩笑! 相信小景不会无缘无故就逃出林剑山庄! 也相信小景沦落至此,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是……没有证据啊,难道要越无尘当众,亲手劈开林剑山庄的禁地记,查探里面是否有断情的踪影么? 如果今日,但凡换一个宗门,越无尘都不会犹豫了,直接就出手劈开禁地。 不管里面有没有小景的法器,他都要一探究竟。 可是,这里是林剑山庄,是林家啊。 这里是林景的家! 这里是林景当初心心念念,爬也想爬回来的家! 越无尘怎么忍心当众劈开林家的禁地,怎么忍心侮辱林家的列祖列宗? “我信你,我永远都相信你!” 还没等越无尘开口,罗素玄直接大声道。 可罗素玄的信任对玄门百家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一个邪修嘴里说的话,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如果是越无尘说的,他们会信,但说这话的人偏偏是罗素玄。 林墨白甚至冷笑着嘲弄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相信他,又有何用?” 小景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并没有感到难过,可能是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也没有显得失魂落魄。 只是,好半晌儿之后,小景才再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开口道:“是因为,这里是林剑山庄,是……他的家,对么?” 小景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该听懂的人,还是瞬间就听明白了。 他嘴里说的“他”,指的便是早就死去的林景。 小景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在残忍虐杀了林景之后,又为何对林景念念不忘。 林景这个名字,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能让周围所有人为之疯狂。 所有人都爱林景,可所有人都参与了虐杀林景。 小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何也勘破不了其中关窍。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又被师尊抛弃了。 师尊宁可选择林景,也不选择他。 哪怕他和林景都曾和师尊有过最亲密的关系。 可在师尊的眼中,他永远都比不过林景。 遥记得上一次,大家宁可选择林景的拂尘,也不愿意救他。 而这一回,只因为“林剑山庄是林景的家”,所以师尊明明可以为他洗刷冤屈的,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小景缓缓呼了口气,很神奇的是,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 罗素玄说得对,只要他冷心似铁,那么从今往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 罗素玄却好像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都炸开了,用那双毫无任何神采,涌出了更多鲜血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越无尘!你为什么不相信小景?你为什么不信他?” 越无尘听着罗素玄这话,总有一种自己在质问自己的错觉。 他在声嘶力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小景。 为什么不能像罗素玄一样,抛下一切,不管什么是非黑白,也不管小景是对是错。 坚定不移地站在小景面前,为小景挡下所有风刀霜剑。 罗素玄的眉心滚|烫,缓缓浮现出了和越无尘一模一样的裂魂印。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容貌吻合,身影逐渐重叠了。 越无尘和罗素玄之间,突然有了很神奇3记0340;感应,下意识抬眸互相对视。 在这么一刻,两个人福至心灵一般地明白了。 不是什么父子,也不是什么兄弟。 他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罗素玄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二人的法器可以相融! 这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罗素玄终于发现了,原来他就是越无尘的一道影子所化! 他来此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追寻林景的踪迹。 他对林景的执念,来自于越无尘,是越无尘对林景疯狂的占有欲,让罗素玄降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信小景!” 罗素玄的眼眶中,涌出了更多的鲜血,他很难接受自己原来就是越无尘的影子。 他在质问越无尘,也就是在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相信小景。 明明他那么深爱小景,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景! “这是……裂魂印?”林墨白低声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罗素玄的头上,也出现了裂魂印?他和越无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事也同样困扰着在场其他人。 小景疑惑地看了看罗素玄,又看了看越无尘,总觉得他都是在看同一个人。 可分明两个人的年龄,面容,身段,衣着打扮,乃至于身份,性格,喜好,完全不同。 却又很诡异地给人一种很融洽的感觉,好似一个人的正反面。 “我从未见过当初的林景,”罗素玄低声喃喃自语道,“我爱的不是林景,我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小景。林景的一切同我无关,就算劈开林剑山庄又能怎样?” “只要能还小景清白,能让小景高兴!就是劈开了林剑山庄,又能怎么样?!” 罗素玄的胸膛剧烈起伏,忽然提剑刎颈,雪亮的剑刃直接卡在了他的脖颈中。 割裂了他脖颈上的血管,鲜血如柱一般,直接喷涌而出。 源源不断地传送至了头顶的剑阵之中,可怕的劲气,宛如钢刀一般,咔擦咔擦乱绞,实力稍微弱一些的修士,当场吐血昏迷不醒。 再被狂风卷杂着飞至半空中,绞成漫天的血沫。 “小景,我替你挡住他们,去,劈开林剑山庄的禁地,把法器取出来!用你被夺走的法器,一剑斩杀林墨白!快!” 罗素玄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替小景劈开林剑山庄了。 他只能以自己的鲜血为祭,苦苦维持着剑阵不散,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如此,才不会有人能跃出剑阵,伤害小景。 也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挠小景了。 “你敢!林家的禁地,岂是你想劈就劈,想闯便闯的?!待我杀了罗素玄,再拿你问罪!”林墨白已经气急败坏了,望着头顶密密麻麻的剑影。 周围笼罩着一层猩红的血雾,到处都是血沫,好些都飞溅在了他的身上。 若是今日让小景劈开了林剑山庄的禁地,那么不仅纸包不住火了,就连林家的名声也要荡然无存! 林家会沦为整记个修真界的笑柄! 林墨白如何有脸面再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罗素玄!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林墨白怒气冲天,飞身一剑就冲着罗素玄平削而去。 哪知越无尘却突然横叉一脚,一剑挡在了罗素玄面前,法器相接,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溢散开来的灵力,将林墨白的衣袖都震碎了,他更怒:“越无尘!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本座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今日,你想动罗素玄,就先从本座的尸体上踏过去!” 越无尘没办法当众替小景劈开剑冢取出法器。 没办法像罗素玄这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小景讨回一个公道。 只要越无尘一日不还俗,他就一日都还是无极道宗的宗主。 身在其位,必司其职,他责无旁贷。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师长们交付于他的重担,他的一言一行,所行所为,代表着身后的师门。 因此,越无尘没有办法像罗素玄那般肆意妄为。 也许,正是因为他一直以来拼命压制自己的本性,才让罗素玄降世了。 罗素玄正好是他的反面,可以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起来也可笑至极,罗素玄就是越无尘,小景就是林景。 从始至终,都没有爱错过人。 只不过相隔了七年时间,什么都对了,唯独时间怎么都不对。 越无尘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彻底放纵一次,多么希望,眼下出面袒护小景的人,不是罗素玄,而是他自己。 却只能用这种方法,阻止林墨白,替罗素玄和小景争取时间。 此事一过,越无尘会亲手斩杀罗素玄,斩杀罪孽深重的自己。 再回山请罪。 事情因他而起,就应该由他来结束。 “小景,快啊!!!小景!” 罗素玄的鲜血,几乎快要流尽了,头顶的剑阵也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使劲又将剑刃往脖颈处一割,几乎割断了半个脖颈。 罗素玄的嗓子里咕噜噜地涌出血泡来,剑刃毁了他的声带,声音听起来沙哑难听,但仍旧竭尽全力地大喊:“小景!” 小景恍如梦醒一般,再也不犹豫了。 飞身而起,长鞭在半空中发出阵阵龙吟,似要撕裂空间一般。 撕裂长空,狠狠一鞭冲着林剑山庄的禁地而去。 轰隆一声,林剑山庄的后山生生被劈开了半座,露出了宛如实质一般的结界来。 林墨白看得目眦尽裂,厉声呵斥道:“住手!你敢!!!快给我住手!!” 第93章 小景沉冤昭雪了 可小景就是敢! 他一鞭没能劈开剑冢,反手又一鞭狠狠抽了下去。 登时山崩地裂,天地变色,周围狂风大作,烟尘四起。 就在此刻,林惊鸿终于挣断了铁链,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密室。 抬头望向了笼罩在整个林剑山庄上空的剑阵,再看一看执鞭踏在半空中的小景。 心头一热,林惊鸿喃喃自语地道:“天要亡我林家……这是天要亡我林家!” “惊鸿!快回去!藏起来,快!”林墨白惊见林惊鸿,当即瞳孔骤缩,生怕小景会残杀林惊鸿,忙大声嘶吼道,“快躲好!惊鸿!!!” “报应,这就是报应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林惊鸿置若罔闻,又哭又笑道,“报应啊,报应找上门来了!这是天要亡我林家!!” 林墨白失声尖叫:“惊鸿!” 林惊鸿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也不在乎周围任何人看待他的眼光,只是抬眸,望向了半空中的小景,轻声询问道: “你是想劈开剑冢么,小景?” “是又如何?你敢阻我?”小景冷声道。 “没有用的,除了林家的家主之外,外人是没办法擅闯林家禁地的。”林惊鸿的声线听起来有些发颤,苦笑着道,“我虽然失去了金丹,修为尽毁,但我终究还是林家的子弟。我可以帮你打开剑冢,助你取回法器。” 林墨白听罢,当即猛然转过头去,咆哮道:“惊鸿!不许你胡来!你若敢死,我就杀了小景给你陪葬!” “你敢杀小景,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林惊鸿死!”罗素玄咬牙切齿道,鲜血几乎快要流尽了,他知道越无尘终究还是袒护小景的。 他和越无尘本就是同一个人。 但罗素玄还是私心地认为,他和小景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倘若不是越无尘从中横叉一脚,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小景,我可以助你达成所愿,只当是我对你的补偿。”还有对二哥的补偿,但现如今也说不出口了。 林惊鸿也不敢说出口,他怕知道真相后的小景,会比现在更加癫狂。 这应该是属于小景的人生了,不该再牵扯到林景身上。 “你想如何助我?”小景脚踏虚空,手执漆黑的长鞭,居高临下地望向了林惊鸿,带着点审视意味地低笑,“想补偿我么,那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我知道,我愿意。” 林惊鸿也跟着笑了起来,失去了金丹之后,他的修为尽毁,根本没办法再使用灵力了。 但身为林家的孩子,他总归是有办法的。 “小景,这是我大哥欠你的,也是我欠你的,此前种种,是我林家负了你,望你今后,不要再心存怨恨,求仁得仁。” 语罢,林惊鸿又低声笑了笑,忽然冲着罗素玄道:“罗素玄,我的法器何在?把它还给我吧!” 罗素玄听罢,抬手一招,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自衣袖中倒飞出去。 在半空中盘旋一遭,最终穿透剑阵,径直飞向了林惊鸿。 “不要!!!” 林墨白忙抬手一抓,可根本没能抓住林惊鸿的命剑,反而被剑气划伤了手心,鲜血飞溅而出。 他更加大声,几乎是咆哮出口记:“惊鸿!我不许你做傻事!你给我住手!!!” 可是没有用的,时到今日,林墨白管不住小景,也管不住林惊鸿了。 却见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在林惊鸿的头顶盘旋一圈,最终发出嗡的一声,锈迹尽散,再度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只不过这一回,林惊鸿的剑刃是对准自己的。 铮的一声,自半空中飞掠而下,一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滚热的鲜血如柱般喷涌而出,宛如血雾一般弥漫在周围。 小景微微一愣,眼睛陡然睁大了些,他发出短促的“啊”,好像想说点什么。 可斩断了良知之后,他已经体会不到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了。 因此,小景也并不明白,他短促地“啊”了一声,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欣喜若狂,终于报仇雪恨了。 还是痛楚难忍,又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少年,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惊鸿!!!” 林墨白看得目眦尽裂,仰天长啸,失去了往日所有的从容不迫,直接咆哮出声,从喉管中喷出鲜血来,撕心裂肺地大喊:“惊鸿!弟弟!!!啊!!!惊鸿!!!” 林惊鸿的身形一晃,轰隆一下,跌跪在地,他强撑着,以血为墨,以指为笔,隔空画出符咒。 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喷了上去,那符咒顿时宛如活过来一般,蜿蜒流动。 最终伴随着林惊鸿的一声:“去吧。” 而化作万道鲜红的剑影,直直往林剑山庄的禁地猛然冲了过去。 轰隆一声,原本还坚不可摧的结界,发出了咔擦一声,然后宛如蜘蛛网一般,寸寸碎裂开来。 最终化作万千碎片,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而林墨白也终于不堪重负,狼狈地往后一踉跄,拖着手里的长剑,满目绝望地道:“我再也无颜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了……林剑山庄最终毁在了我的手里……我到底还是养育出了一个白眼狼……” 小景见禁地终于被打开了,遥遥可见剑冢之中,断剑林立,剑气凛然,遮天蔽日一般,在整个剑冢中盘旋不止。 抬手一招,嗡的一声,一柄流光璀璨的剑刃,破开剑冢飞掠而来,径直地落入了小景的掌心。 “你们快看!那不是越宗主的命剑么?” “原来……常轩说的都是真话!他的命剑当真被林墨白丢入了剑冢之中!” “那么也就是说,林墨白当真诓骗了常轩,夺了他的命剑,抽了他的精窍?!” “想不到堂堂林剑山庄的家主,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常轩原本就是一条疯狗!” 小景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命剑。 明明应该是沉冤得雪,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既没感受到喜悦,也没感受到难过。 整个人显得异常冷静,宛如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同他毫不相干。 对于外人对他的评价,已经无法撼动小景的内心了。 记 他冷漠,麻木,僵硬,任性,冷心似铁,翻脸无情,已经在罗素玄的改造之下,真正做到无心无情了。 对任何人都无情,包括对待罗素玄。 小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底下的剑阵,凝视着林墨白狼狈不堪,仓惶失措的身影,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林墨白,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墨白惨然一笑,而后才摇头道:“我真是后悔,没有在见你的第一面,就杀了你这个祸害,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没想到你是这般冷血无情之人。” “你杀我也好,剐我也罢,都随你,可是……惊鸿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他对你还不够掏心掏肺么?你为什么要逼死他,到底是为什么!” 事到如今了,明明真相已经大白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林墨白先不仁在前,常轩才不义在后。 原本,事情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的天性就是多疑,如果从最开始,林墨白没有对小景有那么多偏见和忌惮。 哪怕只是把小景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与他不要有任何交集。 也许,未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林墨白偏偏种下了因,最终才得了此番苦果。 林墨白屡次想冲出剑阵,将林惊鸿抱入怀中,可他被困其中,明明和林惊鸿相隔几步而已,却又好似如隔天涯。 根本没办法将人拥入怀中。 “惊鸿,惊鸿……” 林墨白伸出手去,可却无法触碰到林惊鸿的半分衣角,愤怒和懊恼盈满了他的内心。 眼泪在此刻显得狼狈又仓惶,终究还是从他一向高傲得不可一世,总是居高临下审视着别人生死的双眸中,缓缓滚落下来了。 “惊鸿,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大哥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治好你的,不管你残废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林家的少主,永远都是我的弟弟。” 林惊鸿斜靠在殿门上,剑刃横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早将他身上的衣衫打湿。 又蔓延至了地面,他好似坐在一片血窝中,微微抬头,双眸中倒映出了小景的身影。 林惊鸿置若罔闻,漆黑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 隐约好像看见了他二哥。 也就是七年前的林景。 他看见他二哥还跟七年前一模一样,身着雪白的道袍,背负长剑,臂上搭着拂尘。 脸上尽是温和的笑容,和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正站在不远处,冲着林惊鸿微微一笑。 “二哥……”林惊鸿伸出了手,想要冲着林景笑一笑,可露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眼泪打湿了他的长睫,他都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瞬,林景就彻底消失不见了,“二哥,带我……走吧。” 小景微微歪过头,望着那只伸向了自己的手,看着林惊鸿临死前,还把他误认作林景。 那一声二哥好似是林惊鸿毕生的执念了,他的一生并不长,不过活了短短二十多年。 前半生一直活在林景的光芒之下,后半生一直追寻着林景的身影。 而现在,终于结束了。 记 话音一落,林惊鸿抬起的手臂,重重砸落在地。 整个人了无生气地靠在殿门上,脑袋无力地往旁边一歪,彻底断气了。 一直到林惊鸿死,小景都没有对他伸出过手,也没有过任何回应。 “惊鸿,惊鸿!!!”林墨白更加撕心裂肺地大喊,不顾一切地提剑冲向了剑阵。 却又在下一瞬,被剑阵周围盘旋的劲气重重打飞出去。 小景觉得脸上有些濡湿,抬手一摸,摸到了眼泪,他有些麻木地看了一眼手掌,心道,眼泪是属于弱者的,像他这样的强者,不该因为任何人而落泪。 同时,小景清楚无比地知道,即便真相大白了,在场这些所谓的玄门正道,也不会放过他的。 余生等待小景的,将是无休无止地追杀。他会跟罗素玄一样,沦为人人喊打的邪道。 这并不是小景想求的。 他想正大光明地活下去,就应该有一个适合他的身份。 如果,今日他从罗素玄的手中,救出了玄门正道,那是否算作,他对玄门百家有恩? 又是否算作为,他这是迷途知返了? 若是小景当众诛杀了罗素玄,是否算作为|民|除|害,匡扶正义? 即便修真界当真要论功行赏,也该赏罚分明。 小景诛杀罗素玄的功劳,远远比他劈开林剑山庄的罪过要大! 况且……小景除了取回自己的法器之外,全程没有动过手。 林惊鸿的死,也同他无关,分明是林惊鸿自愿如此。 包括罗素玄的所行所为,也是罗素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景忽然对着阵中的众人道:“我本意并非与玄门百家为敌,我只是想取回自己的法器,现如今,我突然想通了,我要迷途知返,不知……玄门正道,可还会接纳于我?” 他又转头,同越无尘道:“师尊,你可还愿度化徒儿?” 此话一出,众多修士纷纷猜测,常轩这是打算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了。 他们这些人正愁着无法从剑阵中脱身,眼看着就要死在里面,即便侥幸不死,也要身负重伤,对日后的修行也是极大的阻碍。 即便再不肯让常轩出手相助,可为今之计,却又只能指望常轩迷途知返。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看不起常轩的,厉声叫嚣道:“呸!我们就是身死道消,也不需要你来救!” “我宁死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救!” “你同罗素玄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罗素玄却在听见小景说的那番话时,只觉得一瞬间五雷轰顶。 他为小景做了那么多事,不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到了最后,小景真的拿他当作为重登仙途的垫脚石了。 居然,想利用他,来达成目的。 罗素玄忍不住摇头低笑,喃喃自语道:“甚好,如此……甚好。” 既然小景想当救世主,想拯救玄门正道,想凌驾于玄门之上,那么罗素玄就助他达成所愿便是了。 只要小景高兴,他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垫脚石便垫脚石,爬墙梯便爬墙梯,他愿意将真心托付,又岂管记小景如何处置。 哪怕将他的真心挫成齑粉,随风洒出去,罗素玄也心甘情愿了。 “呵呵,想不到,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到了最后,你却要反咬我一口!如此,今日,我就杀光你们所有人,让你们所有人都为我殉葬!” 罗素玄冷声道,为了同小景划清界限,他当众同小景“反目成仇”了。 “想不到我罗素玄一生作|恶|多|端,最终居然要败在你的手里!常轩啊常轩,即便我要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语罢,罗素玄咬紧牙关,一把抽出了脖颈上的剑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体内的灵力已经快要完全枯竭了。 他快要死了。 可他不能死在别人手中,一定得死在小景手里才行。 否则又怎么成全小景? “我要杀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罗素玄厉声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用仅剩不多的灵力,提剑往半空中一举,嗡的一声,似受到了某种召唤。 自剑冢之中,飞掠而出成千上万道剑影,密密麻麻盘旋在了整座林剑山庄。 越无尘抬头望去,心底已经隐隐猜测出来罗素玄想做什么了。 既然,罗素玄想用自己的死,来成全小景,那么,越无尘所能做的事情,便是顺水推舟,成全罗素玄对小景的一片真情。 他成全了罗素玄,又何尝不是成全了自己。 如果能用自己的生命,换小景迷途知返,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越无尘又清楚无比地知道,小景这并非迷途知返,不过是在报复而已。 玄门百家从前对常轩多有指摘,现如今也不曾改,总认为常轩身世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而小景偏偏就要出手相救,救下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从今往后,再提及“常轩”二字时,没办法轻易指责。 让他们的侥幸逃生,沦为一种无法言说,又不是特别光彩的事情。 每每一提及常轩,这些人就难以忘却,自己的命曾经是被常轩所救。 即便他们再想对常轩喊打喊杀,终究也要顾及常轩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如同重生,常轩对他们来说,就是再生父母! 除非今日死在此地,否则,被困在阵中的所有人,都难以逃脱被常轩所救的命运。 如此,常轩的污名便无人再敢提及了。 毕竟,被一个污名缠身的修士所救,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不得不说,现如今的小景真正是冷心似铁,只怕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利用了罗素玄对他的一片真心。 小景怎么忍心,对罗素玄如此。 越无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怜悯罗素玄一片真心,惨遭辜负,还是该埋怨小景心狠手辣,无心无情。 事情发展到此刻,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小景顺势,剑指着罗素玄呵斥道:“大胆魔头,你的死期今日到了!” 而后,飞身而起,一剑自半空中平削而来,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小景身影诡异,穿梭在成千上万柄长剑之中,还显得游刃有余。 反手又一剑,狠狠劈了下去。 断情可是修真界上等法器,本就名不虚传记。 现如今小景修为大涨,又有断情加持,普天之下,难有敌手。 罗素玄灵力不济,又一心想死在小景手中。 忽而一收掌心灵力,头顶的剑阵轰隆一声爆裂开来,凌厉的劲气将其中的修士们吹得东倒西歪。 还没站起来,就猛地吐出口鲜血来。 越无尘抬袖挡下劲风,再一抬眼,便见小景自半空中飞下,一剑抵向了罗素玄的胸膛! “罗素玄,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小景沉声道。 “功败垂成,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罗素玄眼眶中,又涌出了更多的鲜血。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被毁了双眸后,他没办法再流泪了,每次特别难过的时候,眼睛就会一直往外冒血。 蒙在眼睛上的白布,早就被鲜血打湿了。 罗素玄身上的青衫,早已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艳红艳红的,好似喜袍一般。 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值得恐惧。 只不过,罗素玄还有些不甘心。 因为他一死,小景往后就会跟越无尘在一起了。 小景的生命中,再也没有罗素玄的存在了。 “我……” 罗素玄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着,灵力从支离破碎的身体中,溢散开来,他想告诉小景,他真的特别特别爱小景。 想跟小景成亲。 可又怕说出口后,得不到小景的回应,也怕小景听到之后,就不舍得杀他了。 话到嘴边,罗素玄终究只是说了一句:“若有来生,我不要再当任何人的影子了。” 也许,他没有来生了。 他只不过就是越无尘的执念所化,相当于越无尘的影子。 死后,元神自然会回归到越无尘的身上。 这个世间,不会再有罗素玄了。 小景忽然有些如鲠在喉的感觉,他在想,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到底应不应该杀罗素玄。 如果杀了罗素玄,那么世间再也找不到比罗素玄更爱他的人了。 再也找不到了。 可若是不杀罗素玄,小景要怎么斩断从前种种,要怎么回归道宗。 怎么跟越无尘成亲,怎么走在阳光底下。 小景不想一辈子像罗素玄那样,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他想跟越无尘一样,高高在上,受人敬仰。 如此,小景只能舍弃罗素玄了。 可为什么……他突然下不去手了。 小景的剑刃就抵在罗素玄的胸口处,只要微微一用力。 罗素玄今日就必死无疑了。 小景提剑的手不停地发颤,脑海中又反复回想起了此前种种。 他想起了和罗素玄在一起的一点一滴,想起了两个人也有很好的时候,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这么剑拔弩张。 小景恍惚想起了,罗素玄曾经给他起的外号,喊他小青椒。 “罗素玄……”小景低声喃喃道,“求我饶了你吧,开口求我饶了你。” “杀了我吧,我……我快不行了,快,杀了我,杀我证记道……我心甘情愿的。” “求我,罗素玄。”小景重复道,语气有些急促了,“快点求我饶了你。快点,我没有耐心了。” 第94章 越无尘亲手斩杀了罗素玄 可罗素玄并没有求饶,只是缓缓地道:“小景,对不起,我真的不爱林景,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是我太蠢了,一直没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太受旁人的执念操纵。” “死亡对我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死在你的手中,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小景听罢,缓缓地放下了剑,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恨罗素玄可又只有罗素玄了。 如果连罗素玄都死了,那么世间又有谁会爱他常轩? 越无尘最爱的是林景,不是常轩。 “我……不杀你了,我想带你离开这里了,来,罗素玄,把手给我,我们一起归隐山林罢。” 小景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他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冲着罗素玄伸出了左手。 罗素玄听罢,也缓缓抬右手来,可二人的手,根本没能触碰到。 噗嗤一声,有什么利刃直接穿透了皮肉。 这声音实在太近了,鲜血飞溅,都喷到了小景的脸上。 小景微微一愣,看见越无尘不知何时,站在了罗素玄的背后。 用惊蛰狠狠穿透了罗素玄的胸膛。 自背后毫不留情地穿透。 罗素玄微微张了张嘴,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小景!” 而后身形一晃,整个人跌倒在地。 脸上沾满了灰尘和鲜血。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越无尘抽回了惊蛰,强忍着反噬的痛楚,他杀了自己的分|体。 亲手斩杀了另外一个自己,所受到的反噬可想而知。 鲜血从他的玄色道袍中蔓延出来。 越无尘脚下站着的地面,很快就一片血红。 他缓缓呼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来。 “小景,都结束了,为师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来,师尊带你回家。” 越无尘说的是“回家”,而不是回山,从潜意识里,将小景当作道侣一般对待。 小景伸出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 眼睁睁地看着罗素玄死在了他的面前。 还是被越无尘杀死的。 可明明,小景已经想清楚了,也答应放下一切,跟罗素玄归隐山林了。 却又在骤息之间,希望破灭。 “不,师尊,你搞错了,事情并没有结束,这只是开始而已。” 小景收回了手,对着那些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的修士们道:“记住,今日,是常轩舍命救下了你们!常轩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即便众人再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如此,的确是常轩救了他们,还同越无尘一道,诛杀了魔头罗素玄。 这点毋庸置疑。 林墨白置若罔闻,抱着早就死去的林惊鸿,神色木然,空洞的双眸中,满是深沉的绝望。 小景低声道:“师尊,可否容许我处理罗素玄的尸首。” “可以,为师陪你一起去。” “不必,我想,这里更需要师尊主持大局。”小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记 越无尘:“多久回来?” “三天。” “你若不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小景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还等着师尊兑现诺言,同我成亲。” 如此,越无尘点了点头,放任小景抱着罗素玄的尸体御剑离开。 没有人再开口了,也没人能阻止小景了。 小景一径将人抱回了无生谷,先将人放在草地上。 而后沉默着,为罗素玄清理身上的血迹。 整个过程都异常冷静。 此前的洞府塌陷了,也没地方可以遮风挡雨。 小景只能就地挖了一个深坑,作为罗素玄的坟墓,在里面铺了很多干草,才把人放了进去。 之后,小景也跟着躺了进去。 同罗素玄的尸体肩膀并着肩膀,小景摸索着,握住了罗素玄的手。 因为尸体已经凉了的缘故,罗素玄的手指很僵硬,没办法同小景十指相扣。 眼睛上重新换了干净的白布。虽然失去了一双眼睛,但罗素玄还是同从前一样俊美。 小景并不嫌弃这样的罗素玄,还在他耳边低声喃喃自语道:“罗素玄,你的手好冷啊。” 罗素玄没有回应,静静地躺在坑里,死气沉沉的。 “我突然之间,回想起了很多事情,我从前不明白,为什么你喊我小青椒,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我不是小青椒,不许嘲笑我。” “罗素玄,其实……我没有把你当越无尘的替身,我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爱,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我不爱你,我也不爱越无尘。” “罗素玄,你起来陪我玩,好不好?我不想自言自语。” 可罗素玄已经死了,魂魄都散开了。他本来就是越无尘的影子,死后自然要回归越无尘的本体。 小景却根本不知其中关联,只觉得是越无尘杀了罗素玄。 是越无尘杀了这个世间最爱他的人。 “罗素玄,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小景依偎在了罗素玄的身旁,把头脸贴在罗素玄的胸口上,闭着眼睛,低声道:“你不是想同我成亲么?那好,我们冥婚罢,不是越无尘薄了我,而是我负他。” “我不会跟他成亲的,我要让越无尘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么为老不尊,居然连座下弟子都敢勾引。” 小景并没有将罗素玄安葬,复将人从坑底抱了出来。 用一根腰带,将罗素玄的尸体绑在了身上,而后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游荡至了人间的街头。 彼时,外头的天色已黑,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百姓们纷纷行色匆匆地往家赶,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棺材铺里的老板,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寻思着,快要下雨,今日应当没什么生意做了。 遂招呼着年轻的伙计,去把门关上。 伙计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擦拭棺材的抹布,乐颠颠地跑去关门。 才关好一扇,忽然从外伸进来一只白皙修记长的大手,不偏不倚刚好卡在了两扇房门之间。 吓了小伙计一跳,下意识抬眸望去,外头黑灯瞎火的,大雨倾盆而下,头顶电闪雷鸣,银龙翻滚,乌云密布。 一看之下,就看见十分臃肿的轮廓,以及一张少年的面孔。 “公子,今个已经关门了,要买棺材,明儿个再来吧?” 说着,伙计就继续关门。哪知那只手不仅不肯收回去,反而轰隆一声,将沉重的木头板子,震碎了一大半。 吓得伙计“啊”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也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狂风,那外头的人影踏了进来。这才让人窥见了来人的原貌。 原来并不是少年的身形臃肿,而是他清瘦的后背,还背着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 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还有些残留的鲜血,脑袋僵硬无比垂在少年的背上,眼睛上缠绕着的白布上,隐隐渗透出了血迹。 长发之下的俊脸苍白如纸,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活人! 恐怕身体已经凉透了,被少年用一根腰带,系在了自己的背上。 “店家,行个方便吧,”少年穿着暗红色的长袍,眼眶红得吓人,显得面色格外惨淡,一开口声音就哑得不成样子了,“我需要一副棺椁,多少钱都没关系。” 伙计到底年轻,惊见这种场景,当即吓了个半死,一边惨叫,一边手脚并用往屋里乱爬。 “嘘。”小景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贴在了自己没有血色的唇上,低声道,“小点声儿,不要吵到我这位朋友睡觉了。” 伙计一听,赶紧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了。 “公子是来买棺椁的?那快请进罢。” 老板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一双看透了人间生老病死的眼睛,显得有些浑浊。 活了一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即摆手,让伙计赶紧下去,而后亲自走出来笑脸相迎。 “公子,咱们店里的棺椁种类多,外观好,有柏木的,松木,楠木,还有柳木的,一般普通老百姓家定做的棺椁,大多是杉木,好一点的就用红松木和楠木,最贵的便是檀香木了,可保尸体不受蛇虫鼠蚁啃噬,还自带檀香,不知公子想定做哪种?”老板从旁介绍道,一眼都不敢多看少年背上的人影。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佝偻着腰背,耐心仔细地为小景展示他方才说的几种棺椁。 “我要最贵的檀香木,但我没有耐心等了,我现在就要带棺椁离开。”小景神色冰冷,说话的口气毋庸置疑,但并没有任何杀意。 老板道:“那公子还有没有旁的要求?” “没有了,我现在就要。” 小景没有随身携带银子的习惯,从前下山时,沈清源给了他好多银钱,后来从林剑山庄逃命出来,钱袋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些时日,衣食住行全部都是罗素玄替他安排的,小景可谓是身无分文。 特别自然地往罗素玄的腰间摸去,小景摸到了钱袋,从中倒出了十几颗金珠子,递给了老板,沉记声道:“这些可够?” 老板原本都打算,免费赠给他一副檀木棺椁了,毕竟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命才最重要。 谁曾想,这位公子外表看起来阴冷,说话也冷冰冰的,居然还知道买东西要付钱。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时间让老板有些诧异,但还是双手接过金豆子,口中不停道谢:“够了够了,谢谢公子,棺椁就在那边,公子要如何拿走?外头正下着大雨,如若不然,等雨停了,我去找辆木车?” “不必了,给我一副麻绳足矣。” 小景目无表情地道,趁老板去寻麻绳,便将罗素玄从后背上抱了下来。 一手推开沉重的棺材板子,而后将罗素玄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棺椁中。 “罗素玄,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居然会用你的银子,为你买一副容身的棺椁,最贵的棺椁,你喜欢么?” 罗素玄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一言不发。 小景也没再说什么,突然发现罗素玄的头发有些乱了,还随手帮他整理了一下。 手指触碰到罗素玄的眉心时,那道鲜红色的裂魂印,刺得他眼睛生疼生疼的。 “原来怎么就没有呢,”小景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一块皮肉,低声喃喃道,“真的是父子么?连额间的印记都一模一样。” 但罗素玄已经没办法同他解释,这块印记的由来了。 “我讨厌这块印记,我讨厌你和越无尘相像,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不想看见,所以……” 小景抬手,自发间拔|出了一根金簪,而后用尖锐的一端,缓缓刺在了罗素玄的额间,将那一块印记,连皮带肉,直接剜了下来。 他低声道:“是不是有点痛?痛的话就喊出来啊,罗素玄,求我饶了你,我想听你说话。” 罗素玄浑身的血,差不多流尽了,残留在身体里的血液也已经凝固。一块皮肉剜下来,根本没有涌出什么鲜血。 小景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好没意思的。 才刚把金簪插回了发间,那老板就从里间出来了。 手里捧着一副麻绳,送到了小景的面前,不仅如此,还递了一把竹伞。 “公子,您要的麻绳,外头下着大雨,您要是真赶着离开,那把这伞捎上吧,这秋雨急,别染了风寒。” “多谢你啊,老人家,你的好心救了自己一命。” 小景接过麻绳,默默把棺椁盖子合上,之后将麻绳一圈圈地缠绕在了棺椁之上。 把麻绳的一端,牢牢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小景没有接伞,望着外头下着的倾盆大雨,雨水湍急,头顶的天好像塌了个窟窿,整个天与地之间,几乎完全被夜色笼罩,好似相连在了一起,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这让小景猛然想起,此前他在山中罚抄门规时,他怎么都写不出林景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刚开始执笔时,五根手指各动各的,根本不听使唤,一在宣纸上落笔,就是很大一个黑墨团。 那时,越无尘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的,也从来不盯着记他罚抄,甚至还会劝他抄慢些,别太累着。 沈清源甚至偷偷过来帮他抄写门规,即便小景发现后,会毫不留情把沈清源替他抄的门规撕成碎片…… 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可小景却觉得好似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 回想起来时,总有一种如隔三秋之感,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迷雾中,是他化不开的执念,以及说不清楚的愁思。 “既然这里卖棺材,那应该也有纸钱罢?”小景冷不丁开口道。 “有,我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这老板挺会做人,给小景送了好大一袋纸钱。 小景低声道谢,就这样一个人拖着装有罗素玄尸体的棺椁,手里拿着纸钱。 缓缓往大雨中走去。 “罗素玄,回家了!” 小景伸手将纸钱沿街撒了出去,高声道:“罗素玄,回家了!” 他一路拖着棺椁,一路撒着纸钱,学着当初罗素玄御尸的动作,沙哑的声音响彻整条空旷的街道,传出很远很远。 纸钱一沾雨水,立马就湿透了,宛如凋零的鲜花,沾满了泥水。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自己对罗素玄到底怀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只是觉得,他应该为罗素玄置办身后之事的。 因为,如果反过来,今日死的人是小景,那么罗素玄也会为他准备身后事。 小景坚信,罗素玄一定会为他置办的。 等回到无生谷时,天色已经亮堂了,小景将棺椁放入了挖好的深坑中,而后寻了些干草,一层层铺在了棺椁之上。 等做好这些之后,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想把罗素玄的尸体拉出来,抱在怀里。 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小景突然很想母亲,很想很想。 但母亲已经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也有了新的家庭,还多了一个听话可爱的女儿。 应该不会再要他了吧。 可万一阿娘还要他呢? 万一阿娘还一直想着他,念着他呢? 小景抱有这样一种心态,原本打算只是看一眼就好的。 他一个人独自来到了那个偏远的乡镇,到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酒楼里的店小二正愁最近店里没什么生意,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 忽然瞥见有客人来了,赶紧迎了出来,笑着道:“客官快里面请?” 他又忽然“啊”了一声,微微睁大眼睛,笑着道:“客官,是你啊,我还记得您嘞!” 小景的容貌很出众,普通人见他一面,只怕终生难忘。 “不过,客官这是还俗了么?怎么不穿道袍了?”店小二问道。 小景听罢,慢条斯理地说:“嗯,还俗了,我与道法终究是无缘的。” “要我说啊,还是人间好啊,人间多热闹,多自在啊,吃吃喝喝,及时行乐,总比当道士成天到晚吃斋念经要好吧。”店小二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说着说着,他往小景身后一瞧,又问,“上回那位公子没跟着一起来?” “嗯,他……有事,来不了。”小景随口应付道,为了防止店小二再问东问西,索性便道,“还是上回的雅间,随意送些饭菜便可……上酒,要你们这里最烈30记340;酒。” 店小二笑着答应了,忙抬手将人引了上去,没一会儿便将酒水,还有下酒菜都一一准备齐全了。 菜齐了,他也没走,在一旁杵着闲谈:“知道公子金贵,所以这些食材都是最新鲜的。” 小景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道,好像除了罗素玄之外,从未有人觉得他金贵。 罗素玄那个人很有意思,买东西的时候,只管要最贵的,饭菜好不好吃,那不重要,最要紧是最新鲜,也最贵。 从前罗素玄还笑谈,说只有最贵的饭菜,才能配入小景的金口。 可罗素玄死后,谁又在乎小景吃什么,喝什么。 小景又取出金豆子,递给了店小二,将人打发走之后,便自斟自酌。 他的酒量一直不好,稍微喝一些就会醉。 一醉酒脸就红,媚眼如丝的模样很勾人。 罗素玄说,喝酒容易误事。 可罗素玄没有告诉过小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也没有告诉过小景,喝酒很伤身,越是伤情,越是想要喝酒。 辛辣的酒水灌进了喉咙里,好似利刃在嗓子里乱割,舌头都有些发麻。但小景喜欢这种感觉。 酒水入腹,很快小景也有了几分醉意。 单手支着脑袋,望着窗外街对面的豆|腐铺子出神。 “罗素玄,你说,阿娘她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她曾经为了我,在常家受尽委屈,吃尽了苦头,怎么可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罗素玄,当初,你其实是骗了我的,对么?阿娘怎么可能会不要我?” “骗子,通通都是骗子,一个骗我,两个骗我,所有人都合起伙来欺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小景突然怒起,一把抓过酒壶,狠狠砸在了墙角,登时碎了一地的残渣。 他头晕的厉害,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压低声儿道:“罗素玄,我头疼!” 如果是从前,他说自己头疼,罗素玄立马就会冲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满街寻找大夫。 可现如今,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小景了。 “罗素玄也是个骗子,明明答应过我,要永永远远地陪在我身边,当我脚边最忠诚的狗,可他却骗了我。” 小景低声喃喃道:“罗素玄也骗我,没有我的允许,他不该死的。” 忽见街对面晃过一道人影,小景忍不住抬眸望去,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的母亲现如今已经熟练地学会磨|豆|腐,以及沿街叫卖豆|腐了。 日子过得很清贫,身上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布扎了起来,身上唯一的首饰,便是手腕上戴的一只银镯子了。 即便如此,翠花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细看之下,还吃胖了些,日夜操劳之下,不复从前的美貌,身形也有些走样了,真正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小景甚至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任何一丝当初的痕迹。 这其实就是小景一直以来,都想过的生活。 他初时很没出息的,也没什么远大30340记;目标,只想带着母亲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的生活。 日子过得清贫些也无所谓,只要他勤勤恳恳地通过双手劳作,就一定不会把阿娘饿死的。 第95章 小景和罗素玄冥婚了 日子会慢慢好转起来,小景也会跟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男耕女织,一家几口其乐融融。 可现如今都成了奢求。 小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让他再也没办法回头,也没办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谁该为他的痛苦买单。 甚至……他不能娶妻生子了。 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没有知己,也没有孩子。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和越无尘之间,发生过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小景不想祸害别人,哪家的姑娘愿意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不能娶妻生子了,此生都不会有后代了。 而这些,到底是谁的错? 那些人死就死了,死了就解脱了。可小景还没寻到解脱的方法。 小景忍不住起身,走至了窗边,手扶着窗户,聚精会神地望向街边的妇人。 看着一个小丫头披散着头发,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奶声奶气地喊:“阿娘,我饿了。” “妞妞醒了啊,怎么衣服也没穿好,就出来了?外头多冷啊。” 翠花笑着道,抓过妞妞的手臂,帮她把衣裳的扣子扣好,又取过梳子,十分熟练地扎了一对麻花辫。 还从一旁墙角放的花盆里,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簪在了妞妞的辫子上。 “这么好看的孩子,是谁家的女儿呀?” 妞妞道:“是阿娘的女儿!” 小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一切。 自己的孩子就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跑去将别人的孩子,视为掌上明珠。 小景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这么被母亲疼爱宝贝过。 也不记得,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人对他好过。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记不住。 明明想多记一些别人待他的好,少记一些仇,可到头来却发现,别人对他的好,如果有一分,那么对他的坏,却是十分,百分。 小景怅然若失,好久之后,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翠花抬头望了过去,登时眼睛都睁大了些,嘴巴大张着,心里顿时蹦出了一个名字。 心脏火烧火燎的。 “妞妞,阿娘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儿,要去王大娘家一趟,你听话,先回屋找爹爹。” 翠花赶紧将妞妞推回了屋子,都来不及管豆|腐摊子了。 赶紧追了过去。 一直追出了很远很久,翠花才勉强追上,遥遥唤了一声:“阿轩!” 小景的脚下一顿,脊梁骨都僵硬了。 他缓缓攥紧拳头。 周围人群涌动,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人间真的很热闹,可他却好似坟中的枯骨一般,身上没有半分鲜活气,同这个热闹的人间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心在何方,身归何处。天大地大,到底哪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轩记。” 小景沉声道,强迫自己赶紧走。他害怕他的出现会打扰母亲的生活。 害怕玄门百家会找上门来,毁掉阿娘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 又害怕阿娘这么急着追过来,为的是呵斥他赶紧走,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阿轩!娘知道是你!”翠花追了上前,从背后拉住了小景的手,触手冰冷,但她不仅不松开,反而攥得很紧,泪眼婆娑地摩挲着小景的手背,哽咽道,“阿轩,你长高了,比从前更俊了。可你更瘦了啊,脸色也不好……” 小景忍不住收拢起了五指,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母亲的手。 总算找回了一点点的温度。 他转身,望着母亲的脸,突然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小景低声道:“阿娘,我……我现在好坏的,我……我做了好多的坏事,我辜负了罗素玄,我……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娘,我……我好冷,我累了,我想停下来休息。” 翠花一看他这样,立马就猜到他肯定在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但在大街上不方便说这些,翠花将人拉至了旁边的巷子里,等没有外人了。 才抬手捧着小景的脸。 小景有些笨拙歪了歪头,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阿轩,都是娘不好,是娘没用,没有照顾好你,你不坏,你很好,你在娘这里永远都是最乖最听话,也最孝顺的好孩子。” 翠花哽咽起来:“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阿轩,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能欺负我,阿娘,我只是……只是突然很想你,可是又怕你不要我,阿娘已经有新的家庭了,还有一个小女儿,我想,阿娘应该不再需要我了。” “胡说!你可是我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阿娘怎么可能不要你?”翠花终于忍不住了,哭诉道,“阿娘从来没想过要丢下你!都是那个天杀的臭道士,他非逼着阿娘丢下你,如果阿娘不走,他就要杀了你啊!阿轩!” 小景猛然睁大了眼睛,喉咙都颤动起来。 果然如此,果真如此。 阿娘从来没有不要他,从来没有舍弃他。 只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不得不离他而去的。 小景贪恋母亲身上的温暖,两臂缓缓抬起,抱住了他的母亲。 他此时此刻,好像孩子一样,把脸埋在了母亲的颈窝。 瘦弱的肩膀不停发颤,可就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什么痛苦的感觉都没有。 只是觉得很冷很冷,很想靠近温暖的人。 “阿轩,以后,你就跟娘一起生活吧?好不好?跟阿娘一起隐姓埋名地生活,好不好?” “好,”这是小景梦寐以求的,是他最初的执念,兜兜转转了一圈,竟又回到了起点,“可是……阿娘,我不知道该怎么放下,我不懂,我不明白,我……我放不下,猜不透,想不开,阿娘,我不知道怎么放下。” 翠花拍了拍小景的后背,温声细语地道:“没关系的,阿轩,就当从前的事情,只是记你做的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你又回到娘的身边了,娘会好好照顾你的,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小景道:“他们会接纳我么?” 翠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便安慰道:“接纳也好,不接纳也罢,大不了阿娘带你离开这里便是了,何惧别人怎么看。只要有你在阿娘身边就好。” 小景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还想再说几句,忽然,翠花把他推了开来。捂住胸口,好似有些犯恶心,脸色看起来不甚好看。 “阿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景不明所以,急切地询问道。 “没事,缓一缓便好了,对了,阿轩,你饿不饿?阿娘做饭给你吃,好不好?”翠花勉强笑着道,忽然胃里又恶心起来了,抬手捂住了嘴。 “阿娘,我带你去找大夫看一看吧。” 小景不由分说,将他娘带去了医馆。 老大夫略一把脉,笑着道:“这是喜脉啊,应该有两个月余了,胎相平稳。” 小景听罢,却一瞬间如遭雷击。 阿娘她……怀孕了,这也就说明,他再也不是阿娘唯一的亲生骨肉了。 再也不是了。 如果,阿娘有了其他的亲生骨肉,会不会就不要他了? 会遗弃他么? 小景眸色复杂地盯着他母亲的腹部,狠狠抿起了薄唇。 这个孩子来的当真不是个时候,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来了。 翠花也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已经答应要带着阿轩远走高飞了。 却突然怀了,若是大着肚子离开,往后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了。 可她对现在的丈夫,隐瞒了阿轩的存在,倘若他不接受阿轩,又该怎么办? 趁着大夫进里间开安胎药,翠花同小景道:“阿轩,你若是不想让阿娘要这个孩子,那阿娘就……” 小景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娘,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留下来吧,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一样好。如此,我在世间也不是孤独一人了。” 只不过,他又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小景从小就没有父亲疼爱,在凄风苦雨中长大,受尽了委屈。 现如今却不舍得让未出世的孩子,同他一样,自小没有父亲疼爱。 倒是他不该来此的。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那么阿娘一家四口,将会过得很幸福。 小景让大夫开了很多安胎药,之后便同母亲离开了医馆,在街尾分别。 “阿娘,看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其实,我在外面过得很好,阿娘不必担心我的。” 小景故作轻松地道:“现如今我很厉害的,没有人能伤得了我。阿娘,我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受人欺负的傻子了,再也不是了。” “阿轩……” “娘,你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别担心我了。若是胆敢有人欺负你,我饶不了他们。”小景低声道。 “阿轩,都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你同娘一起生活吧?”翠花紧紧拉着小景的手不放,哽咽着道,“阿轩,你在娘心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娘放心不下你,早知道……早知道还能跟你重逢,娘绝对不会再找别人。” 小景不怪阿娘,真的一点都不怪她。记 他知道的,阿娘就是个柔弱女子,没有依靠,在人间游荡,总归不是个办法。 如今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看得出来她很幸福。 眼下又怀了身孕,本就不该同他东躲西藏。 “娘,我不怪你,你苦了半辈子,早就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小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低声道,“阿娘,等弟弟,或者妹妹出生,我再来看娘。” “阿轩,你这就走了吗?这么急的?饭都没吃呢,阿娘做饭给你吃,好不好?”翠花拉着小景,忍不住又哭了,把手腕上唯一的银镯子取下来,递给小景,“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银钱傍身,来,这个你拿着,多买些好吃的,你现如今太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阿轩,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行,不要让娘担心你。” 小景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手里的银镯子,他知道,这是母亲对他的爱,以及深深的牵挂。 也是母亲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母爱是无价的。 “阿娘,我不缺银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景把银镯子推了回去,有心想给母亲留些钱财,可又想起罗素玄曾经说过的话,怕从天而降的钱财,会给母亲引来杀身之祸,便只能作罢。 离开小镇之后,小景一阵怅然若失。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无生谷。 他摸黑推开棺材盖子,然后躺进了棺椁中,蜷缩在罗素玄冰冷的尸体旁,缓缓合上了眼睛。 越无尘好不容易料理完了林剑山庄的事情之后,便赶至了无生谷。 果真在无生谷中,寻到了小景。 他推开棺盖,看着小景蜷缩着身子,依偎在罗素玄的尸体旁。 闭着眼睛,呼吸声很轻很轻。 哪有活人躺在棺椁中的。 哪有活人跟一具尸体并排躺在棺椁中的! 越无尘难以言喻此刻的感受,他同罗素玄本就是一个人。 总不能去吃自己的醋。 可他看见小景因为罗素玄的死,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觉得一股怨气,翻涌而上。 越无尘强忍着痛意,压低声儿轻唤道:“小景,醒一醒,小景。” 小景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他瞥了一眼越无尘,又垂下眼睫,低声道:“罗素玄,天亮了,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小景,罗素玄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越无尘的声音发颤,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样。 明明他和罗素玄是同一个人,可小景爱罗素玄,比爱他要深。 越无尘不知道罗素玄为何会降生在这世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同小景解释。 看着小景这么疯癫的样子,越无尘的心都快碎掉了。 “小景,跟师尊回山罢,好不好?师尊帮你一起,把罗素玄埋葬起来,好不好?” 小景摇了摇头,低声道:“罗素玄罪有应得,早晚有这一日的,我不怪师尊杀他。” “那你还……”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放下而已。”小景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了越无尘,“师尊,回山做什么呢?处置我么?还是,师尊打算还俗,与我成亲了?” “记先请罪,后还俗。”越无尘一字一顿地道,“师尊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那好,我相信师尊,可是,再过四天就是罗素玄的头七了,我听说,头七这天,已死的人会回来探望,须得准备一顿饭才是。我不想让罗素玄带着牵挂离开人世,他即便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人死恩怨散,我还想为他烧些纸钱。” 越无尘听罢,心道,罗素玄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化身,死后魂魄自然要归附于本体才是。 也就是说,罗素玄的魂魄不会再回来了。 天上地下,再也不会有罗素玄了。罗素玄甚至没有轮回转世的资格。 “师尊,就允我一次吧。”小景低声道,“师尊要还俗,只怕几个长老不会同意,师尊不如先行回山准备一番,待过了罗素玄的头七,我必定回山去寻师尊。” 越无尘现如今,有些信不过小景,便道:“师尊可以留下来陪你。” “可是,我想罗素玄即便魂魄回来了,只怕也不希望看见师尊。”小景又道,“而且,师尊不是要回山请罪么?势必要受罚罢,我不想看见师尊受罚的场面。” 越无尘也从未打算让小景看见,便道:“你不必害怕,一切罪责皆由为师承担。” “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了。” “你说。” “我想要师尊,当着整个道宗的面,承认你与我之间的关系,而后,我想当着祖师爷灵牌的面,与师尊拜天地。” 越无尘听罢,心道,如此大逆不道,如何使得? “这是我对师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要求,师尊连这一点事,也不愿意为了我做么?”小景抬眸凝视着越无尘的脸,轻声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本就该有长辈在场的,若是不当着祖师爷的灵位结契,我又怎知师尊有朝一日,会不会再度抛弃我?” “师尊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了。” “我不信,我偏要在祖师爷的灵位面前,与师尊拜堂成亲。如果师尊不愿的话……”小景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望着罗素玄的尸体,有些出神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师尊待我原也不过如此罢了。” “小景……” “师尊当初都能在祖师爷的灵牌之下,同林景欢好,那时怎么不觉得大逆不道,污了先圣?” “小景,别再说了!” “我又没说错什么,”小景嗤笑道,“何止是一次!师尊大逆不道的事情,干得还少么?怎么眼下又不愿意了?” “小景,你到底还想让师尊怎样,你才肯消气?一定要逼死师尊,你才能称心如意么?” “我就是想当着道宗众多弟子的面,与师尊拜堂成亲。”小景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道,“我对师尊,只有这么一个要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越无尘:“你明知为师不会答应。” “师尊若是同意,那么十日后,我会穿着喜袍回山,同师尊拜堂成亲,而后,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再也不问世间俗事。” 顿了顿,小景又道:“倘若师尊不愿,那么,十日后就是我的死期。” “你……你想做什么?”越无尘颤声道,“小景,不许胡来。” “如果师尊不同意,十日后,便是我的死期。”小景记重复道,面无表情地望着越无尘,“只是拜堂成亲罢了,又不是让师尊当众同我欢好,师尊怕什么?” 越无尘没办法答应,但又深知小景说到做到,说十日后死,就绝对不会多活一刻。 难道要让他打断小景的四肢,将他一辈子囚|禁起来么? 一个人若是不想活了,心就彻底死了,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救活。 也就是说,小景这是拿自己的生命逼迫越无尘当众同他成亲。 越无尘只要想让小景活下去,就不得不答应下来。 很久很久之后,越无尘才缓缓道:“好,师尊答应你。” “十日后,我会穿着喜袍回山,希望师尊真的能履行诺言。” 待送走了越无尘之后,小景想了想,的确应该置办一些成亲的东西了。 虽然是冥婚,但该有的东西不能少。 从罗素玄身上搜出来的银钱不多了,小景想把钱全部用在罗素玄的身上。 遂每一枚铜板都精打细算。 小景独自一人去裁缝铺里挑了喜袍,他不知道罗素玄喜欢什么款式的。 只好挑其中最贵的一套,等买了喜袍之后,便不剩多少银钱了。 只够买一些红蜡烛,以及几个红灯笼。 小景劈了一间洞府,将棺椁推了进去,之后就开始着手布置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布置的,就是把洞府里面清理干净。 大多时间都是和罗素玄的尸体挤在一个棺椁中睡觉。 小景给罗素玄换上了喜袍,自己也穿上了,在棺椁周围点了一圈红蜡烛。 之后就将罗素玄安放在地上,用绳索系着他的身体,让他保持站立的姿势。 虽然没有任何宾客,但小景还是同罗素玄一本正经地三拜拜了。 每次都是小景拉动着绳索,尽量同罗素玄同一时间拜下去。 如今虽然入秋了,但尸体长时间不火葬,很快就会腐烂了。 小景为了不让罗素玄腐烂成一堆白骨,便只能把罗素玄的肚子剖开,剜出他的五脏六腑。 再填充一些黄符和棉絮进去,之后又用针线把伤口缝合起来。 如今的罗素玄,还保持着死时的模样,没有半分腐烂的痕迹,即便失去了眼睛,但仍旧十分俊美。 小景现在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跟罗素玄同棺而眠,有时候会小声说说话。 更多时候就是依偎在他的身旁睡觉。 只等着十日后,回无极道宗了。 这一回,小景立誓,要让越无尘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他也尝一尝,被人抛弃的滋味。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他不知廉耻,以下犯上,欺师灭祖,勾引了自己的师尊。 而是越无尘为老不尊,枉为人师。 祸害了当初的林景,以及现如今的小景。 第96章 越无尘为情所困 越无尘回山时,山中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 多半是欢天喜地,庆祝罗素玄终于死了。 小半是在指责林墨白仗势欺人,欺负小景。 倒也没有过多指责小景的流言蜚语。 山中的长老们也听说了山下发生的事情,原本以为,此次由越无尘亲自出马,必定能将事情处理完善,顺道能将常轩带回山中问罪。 可见越无尘是独自一人回来,身后并没有跟随着常轩。 几个长老见越无尘的气色很差,也没好意思咄咄逼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终究还是玄真长老开口道:“无尘,你此次下山,前往林剑山庄,诛杀邪道罗素玄,解救玄门百家修士有功,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越无尘纠正道:“并非是我一人之力,多亏常轩出手相助,否则只怕当时伤亡惨重。” 几个长老又不是没见过常轩,就是因为见过,也知道常轩几斤几两,所以才不甚相信此话。 若说当初的林景在此,也许能助越无尘一臂之力,诛杀邪道,解救玄门修士。 可区区一个常轩,何来此等的本事。 便只当是越无尘偏袒座下弟子罢了。 玄真长老道:“无论如何,此事归根结底,起初错不在常轩。当日你闭关去了,清源曾经过来禀明过。还曾想陪常轩一道儿赶至林剑山庄,但当时正好山下有一道观相邀,只能派了清源过去做法事。” “想不到林墨白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连道宗的弟子都敢动!” “虽说,常轩是林景在人间的化身,但无论如何,现如今也是你的徒儿,道宗的亲传弟子,怎可在外受此等羞辱?” 其余几个长老也是如此想的。 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常轩,认不认同常轩,但常轩既然拜到了越无尘的座下,那就是道宗的亲传弟子。 既然是道宗的亲传弟子,那么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道宗的名誉。 即便要生抽常轩的一丝精窍,也须得先问过无极道宗。 哪怕越无尘闭关去了,也得先问过他们几个长老,以及常轩的同门师兄沈清源的意见才是。 哪里能花言巧语,诓骗着常轩离开道宗。 用的理由竟然还是祭拜亡母! 林墨白此番行事,确实行为有失了。 传扬出去惹人非议耻笑。 竟还妄想着粉饰太|平,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简直有失林家的威名。 给林家的脸面上抹黑。 “不管怎么样,林墨白此举有失,这事的确让常轩受了委屈。”玄真长老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道,“但也该将常轩带回山中才是啊,他毕竟是无极道宗的弟子,怎好未经师长允许,一直在外逗留?” 越无尘也想带小景归山,可小景不愿意。 小景再也不是当初的小景了。若是小景不愿意,不管别人怎么逼他都无用。 闹到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越无尘这次回来,便是要自行请罪的。 话到嘴边,却又分外难以启齿。 但再难以启齿,他也要启齿。 因为,这是他曾经犯下的过错,是他记此生的罪孽,早就该偿还了。 “师兄们,此事我回来,不仅是关乎常轩之事,还有关乎林景之事。”越无尘沉声道,“在此不甚方便,玄真师兄,劳烦你去请祖师爷的灵位。” “发生何事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请祖师爷的灵位?无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玄真长老急切道,要知道,祖师爷的灵位,可不是随意就能请出来的。 若非道宗发生什么大事,便不好惊动祖师爷。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见越无尘神色有异,一时间谁也不敢轻易去请,只是从旁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无尘,发生何事了,你尽管说出来。虽说你才是道宗的宗主,但我们几位都比你年长些,也都是你的同门师兄,你有什么事情,是不好对师兄们说的?” 玄真长老料想,越无尘这是要袒护徒儿。遂想请祖师爷的灵位出来,而后将罪责一律揽在自己身上。 山中的门规一视同仁。对林景使得,对常轩使得,对越无尘也不会例外。 只不过在道宗内,能对越无尘动刑的,却是没有。 即便几个长老都比越无尘年长,也都是他的同门师兄。 “无尘,我知道你想袒护徒儿,常轩这次虽然行事也有些偏颇,但他最终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不仅重伤了罗素玄,还破开剑阵救人,我们几个也都商量过了,对于常轩的处置,便是功过相抵,不奖不罚。”玄真长老如此道,“眼下,只要他回山便是了。至多就是让他回山闭门思过几日,静一静心,算不得什么责罚,你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并非如此。 越无尘心想,并非如此。 他为的并不是帮助小景逃脱门规处置,而是因为,是他自己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曾经林景受过什么样的刑罚,他也应该承受一次才行。 原原本本……不,他是师,林景是徒。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他理所应当受双倍的刑罚才是。 许久之后,越无尘才缓缓道:“为的不是常轩,而是我自己。我有错,我有过,我满身罪孽。” “无尘?你这是怎么了?”玄真长老惊愕地道,“都未曾责罚常轩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何必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是啊,我看就是你太累了,为了常轩的事情,在外奔波劳碌,好不容易回山,先回去休息休息,待养好了精神,再行商讨也不迟。”另一个长老道。 所有人都不相信,像越无尘这种人,会犯下什么样的错过,又怎么会严重到“满身罪孽”。 便纷纷觉得,越无尘只是太累了,遂才会如此。 哪知越无尘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配继续担任宗主之职了,此次回来,除了卸任之外,便是要偿还欠林景的债,当初,是我枉为人师,枉修正道……因闭关修炼之时,走火入魔,从而滋生心魔,对其……对其有了肌肤之亲,不顾徒弟的反抗,屡次同他欢好,事后对此一无所知,就在前不久,我才恍然想起……”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长老都面露惊愕之色,根本不敢相信越无尘口中说的话。 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们都听错了。 玄真记长老更是直接道:“无尘,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林景的师尊,曾经养育他长大成人,传授他道术和剑法,与他情同父子一般!又怎么……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 “什么心魔!你何来的心魔?你可是记错了?” “这种话如何能胡说!若是被旁人听见,该如何使得?” 几个长老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没有一个人相信越无尘说的话。 在他们的眼中,越无尘自小修行,修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无情大道,早已斩断了情丝,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同他毫不相干。 一向公私分明,心怀天下苍生,宁舍小我,成全大我。 年龄又比林景大上许多,二人名为师徒,可实际上亲如父子。 又同样都是男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肌肤之亲?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无尘,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可是中了什么邪术?否则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玄真长老轻斥道,“你可是无极道宗的宗主。乃上任宗主亲选!” “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整个道宗!若是有任何行差踏错,毁的都是道宗的名誉!” “你须得谨言慎行才是!” “切莫不可胡言乱语!” 越无尘深呼口气,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此刻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是我的错过,我会认。这个宗主,谁想当谁便当,我无法再接任了……我的道心已失,无情道已破,没办法回头了。” 说着,越无尘缓缓拔下了发间的道簪。 将任何象征着他是无极道宗宗主身份之物,一一取了下来,包括身上的玄色道袍。 玄真长老厉声呵斥道:“住手!无尘!岂能如此儿戏?你以为宗主是你想当就能当,想不当便能不当的?你如此行事,可对得起师门对你的栽培?可对得起师长们为你付出的心血?” “你若一走,让山中弟子如何自处?” “岂不是惹整个修真界耻笑?” “无尘,你糊涂!像你这种身份的玄门修士,怎会滋生心魔?我看分明是你记错了!” “又或者是,此事还有误会!” “你一直把林景当亲生的儿子一般对待,又怎会失手同他……绝不可能!” “是啊,这绝不可能!” 越无尘从前也认为,他和林景之间宛如父子一般,他也一直把林景当亲生儿子一般照顾。 可直到那日,他鬼迷心窍一般,同小景行了事。 原本尘封的记忆,宛如洪水一般涌了上来,越无尘终于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想起那些缠绵恩爱,想起了当初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掐着林景的脖颈,不顾林景百般挣扎反抗,将人强行拖回殿中。 便在祖师爷的灵位面前,行了那种不堪入目之事! 越无尘也想起了,当初林景泪流满面的样子,想起了林景因为痛苦,而一直死死蹙着眉头,精瘦的身子,又是如何在越无尘的身下苦苦挣扎,婉转求欢。 其中滋味,时至今日,越无尘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记得,当时还不懂。 不懂那种记风花雪月之事。 又走火入魔癫狂之下,强行逼迫林景行事。 连任何准备的事宜都没有做过。 鲜血染红了林景身上的道袍,林景的四肢,脖颈,都被钳出了深紫发黑的指印,嘴角满是淋漓的鲜血。 好不容易逃离桎梏后,越无尘又是如何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开,任由林景惊慌失措地滚落在地。 满地摸索着散乱的衣衫,然后连衣衫都来不及穿好,就往殿外逃窜。 事后,林景还是会回来,主动帮越无尘清理干净。 明明被弄脏的人是林景。 可林景却温柔到事后主动帮弄脏他的人清理干净。 林景当初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待,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 原本林景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却被越无尘亲手毁掉了,他早就不配当林景的师尊了。 也早就不配当道宗的宗主了。 越无尘悲从中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 心头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要给当初的林景一个交代。 曾经林景经受过的委屈和痛楚,越无尘也应该亲身经历过才是。 如此才能算作为感同身受。 “是我的错,是我行为有失,不知廉耻,六根不净,道心不稳,枉修正道,枉为人师。一切罪行,皆由我一人承担!” 越无尘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无比决绝地缓缓道:“便按门规处置于我便是了,我心意已决,若是侥幸不死,从此后还俗下山,归隐山林,再不问红尘俗事!” “去请祖师爷的灵位来!” 越无尘不容置喙地道:“去请!” “这……”其余长老们面面相觑,仍旧不敢相信,此事居然是真的,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去请祖师爷的灵位。 一旦请出来了,只怕越无尘今日要死在道宗之内了。 同座下弟子私相授受,这是何等大错!若是传扬出去,又是何等不堪入耳,惹人耻笑! 道宗千百年来的名声,只怕要毁于一旦了。 不仅是越无尘无法同已逝的师长们交代,就连他们这些长老也无颜面对道宗历代先圣!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忽然众人齐齐出手,数道灵力直接打了过去。 凝结成密集的大网,层层将越无尘套住,禁锢住了他的四肢,将其困在其中。 玄真长老沉声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是门中秘|事,不可宣扬出去,否则道宗千百年的声誉便要毁于一旦了!” “此事哪怕是烂在肚子里,也决计不可说出去!” “我不信无尘会行出那样的事情!必定是那个孽徒勾引了自己的师尊!” “简直是不知廉耻!” “常轩不能再留了,此刻便派人下山,将其抓回来问罪!” “无尘!只能先委屈你了。道宗不可一日无主,此事事关重大,绝不是你一人之事!” “道宗绝对不可沦为修真界的笑柄!” 几个长老议论纷纷,齐齐出手,试图将越无尘暂且困住,哪怕是对外宣称越无尘闭死关也罢。 哪怕将越无尘囚记|禁在山中,永远不放他出去。 就是不许越无尘还俗下山,不许越无尘同常轩在一起! 否则该是多么脏的污点!从今往后,道宗该如何在修真界自处? “师兄们,你们该不会以为,如此便能困住我罢?”越无尘抬眸,目视着眼前众人,正色道,“为何不信我说的话?为何不信?” “无尘!此事绝非小可,你身为道宗的宗主,你的一生又怎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你原该怜悯众生,心系天下苍生!” “此事定有误会!必定是那孽徒勾引于你!趁你闭关修炼,从旁扰乱你的心境,害你走火入魔,遂才……你的心性,我们皆是知晓的,你绝对行不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是,必定是那孽徒的错!” 越无尘听罢,心道,勿怪乎小景不肯随他归山。 哪怕越无尘都亲口承认了,这些长老依旧不相信他能行出那种事。 反而还要为他想方设法地开脱,以保全他宗主的威名,以及道宗的声誉。 连道宗的长老们都如此认为,更莫说是外面那些修士了。 只怕也会对小景多有议论指摘。 如此,真的只有越无尘当众以死谢罪,只怕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绝非虚假!不关林景之事,也不关常轩,是我自己的错过,是我学艺不精,六根不净,道心不稳,才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鲜血从袖管中蔓延出来,滴落在地,是那样触目惊心。 越无尘一字一顿,揭开了自己的罪孽,并且给自己定下了重罪:“是我负了师门,负了师长们的栽培,负了芸芸众生。我自请受罚,受当初林景同等刑罚,并双倍执行。” “林景曾经受了我十七剑,废了他的修为。” “如今先师已故,并由师兄来执行便是了。” “三十四剑……废了我的修为,逐我出师门便是了。” 越无尘抬手,断情立马幻化而出,他将法器递了过去,低声道:“当初我用断情刺了林景十七剑,废了他周身十多处大穴,今日,也该以此剑结束了。” 玄真长老惊愕道:“三十四剑?你疯了不成?还用断情?刑毕之后,你焉有命在?” “绝不可如此!” “你早非当初,如何受得了这三十四剑?” 越无尘道:“林景都受得了,我这个当师尊的,自然也受得了。” 顿了顿,他又道:“师兄们,别耽搁了,请祖师爷的灵位出来,召集山中所有弟子观刑。” “从此后,以我为戒,训|诫山中弟子不可如我这般道心不稳,犯下弥天大错。” 几个长老仍旧不肯,只觉得此事实在太荒缪了。 若是当众对越无尘行刑,道宗只怕要名誉扫地。 日后其他玄门修士提及道宗,必定免不了要冷嘲热讽,斥责越无尘枉为人师,不知廉耻的同时,也辱没了道宗。 即便,越无尘当真同座下弟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过。 但身为徒弟的林景,当真无过无错么? 玄真长老一针见血,直言不讳道:“如此说来,林景也并非全然无辜的!当初你闭关修炼前,已经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就是担心修炼记中出现差错,而走火入魔!可林景却置若罔闻,非要靠近你闭关修炼的洞府!也许正是因此,才害你走火入魔了!” “师兄说的有道理,无尘的心性坚毅,从未在修炼时出现过任何差错,又怎会好端端的突然走火入魔?” “也许,正是因为林景罔顾师命,前去惊扰,遂才害了无尘走火入魔,这才……” “若是如此说来,当初的林景也并非全然无辜!否则,为何无尘走火入魔之时,不去抓别人,偏偏去抓林景!” 越无尘之前也在想这个问题。 一直到同小景在一起后,在两个人耳鬓厮磨,纠缠恩爱的日日夜夜中,越无尘才堪堪明白了过来。 也许,越无尘当初早就对林景动心了。 只是,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因为道心动摇了,影响他修炼,只好前去闭关。 没曾想,林景当初也对他有意,夜夜都前往洞府,隔着石门同他说话。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之下,越无尘走火入魔,生出了心魔。 又在心魔的操纵之下,强行掳走林景,占了他的身子……反反复复占有了他的身子。 夜夜如此,反复不止。 越无尘已经记不得,他到底占有过林景多少次。 只是依稀记得,每个夜幕降临之时,他都会满山搜寻林景的身影。 不管林景藏在哪里,他都会将人找到,拎出来。再绑起来拖回殿中。 从天黑一直至天明。 夜夜如此。 一夜都不曾间断。 林景当时的精神很不好,失血过多又得不到片刻的舒缓。 还不得不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越无尘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林景到底有多么隐忍,才会在晚上行过事之后,白日里见到他时,还能规规矩矩地拱手,唤他一声“师尊”。 “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 越无尘忽然怒起,一下挣开了束缚,强劲儿的气浪,唰的一下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冲劲逼得几个长老往后倒退数步,皆不同程度地受了些伤。 越无尘周身的灵力,宛如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殿中的陈设在强劲的灵力中,渐渐化作了齑粉。 “我说了,这不是林景的错!是我的错!你们听不懂么?” 越无尘咬牙切齿,因为过于惊怒,连俊美的五官都微微扭曲起来,一字一顿道:“我不当无极道宗的宗主了,能怎样?我就是要还俗,同自己的徒儿在一起,又能怎样?” “该我受的刑,我会一样不落地受完,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无极道宗的宗主!与林景,与常轩,再也不是师徒!” “我要给他一个名分,我要与他成亲!” “去请祖师爷的灵位来,我不想一遍遍地重复!去请!” 越无尘一挥衣袖,将其中一个长老打飞出去,整个人跌至了殿门,还未起身,就吐出口鲜血来。 其余长老见状,知晓越无尘这是为情所困,只怕要疯魔了。 第97章 师尊血衣缠身作红妆 只得暂且依着越无尘的意思去办,玄真长老赶紧吩咐道:“去请祖师爷的灵位!” 越无尘听罢,冷声道:“召集道宗所有弟子,半柱香之内,在道场中集合!若谁不肯到场观刑,那便杀、无、赦!” 狠狠一挥衣袖,惊蛰宛如利刃一般,在越无尘周身旋转几圈,又嗖的一声,飞掠而去。 划破长空,留下道道残影。 嗡的一声,直冲云霄。 道宗的众多弟子见状,纷纷抬眸望去,皆面露惊色。 就连远在无生谷的小景也感应到了。 他推开罗素玄的尸体,缓步走出洞府。 望着头顶的异象,一抹光亮,宛如通天石柱一般,直窜云霄。 方圆千里的修士,惊见异象,纷纷涌了出来,心道,只怕是有高人在此做法。 小景缓缓收回了目光,脸上无悲无喜,也看不出来他此刻是什么样的情绪。 须臾之后,他转身回了洞府。 重新躺在了棺椁中,同罗素玄的尸体肩膀并着肩膀。 小景有点孩子气的,伸手捋过罗素玄的一缕长发——罗素玄死后,头发也不似从前乌黑油亮了,摸在手里好似干草一般,有一些生涩感。 发梢也隐隐泛了几分枯黄,其中还参杂着些许白发。 “罗素玄,既然我同你冥婚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道侣了。” 小景把捋出来的头发,均匀地分成了三股,而后学着阿娘给妞妞编麻花辫的样子,也帮罗素玄编起了小辫子。 好在,他的手指还算灵巧,麻花辫编起来也简单的。 小景低声道:“我听说,凡间有一风俗,就是说啊,如果夫君死了,那么妻子便要为其披麻戴孝,守节三年呢。” 顿了顿,他又问:“罗素玄,你想不想让我为你守节三年?” 罗素玄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棺椁中,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 身上穿着的,仍旧是一身喜袍,艳丽得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冒出鲜血来。 没有得到回应,小景好似有些生气了,忽然抬手往罗素玄冰冷惨淡的脸上扬了扬,口中威胁道:“还不说话?再不说,我就赏你嘴刑,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可是,罗素玄已经死了。 他看不见小景,也听不见小景说话了。 又怎么可能回应小景。 小景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片刻,之后,夹杂着劲风抽了下去,最终却宛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抚在了罗素玄的脸上。 “我不打你了,罗素玄,我再也不打你了。” 小景摩挲着罗素玄冰冷的面庞,缓缓挪了过去,把自己蜷缩在罗素玄的怀里。 对着冰冷的尸体,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罗素玄,你回来吧,我……我饿了,你不在都没人给我准备饭菜,我好饿,罗素玄。” 依旧没人回应他,小景又在罗素玄怀里趴了一会儿,右手食指在他的胸口上画圈圈,低声道:“罗素玄,你起来啊,只要你现在起来,你跟我说,你爱我,想要我,那么我就跟你一起回西凤山归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踏入玄门半步。” 如果罗素玄生前能听见这番话,也不会一直到死都没办记法释怀了。 小景对罗素玄的爱,来得太迟太迟了。 他闭着眼睛暗暗想着,以越无尘的脾气,只怕对自己下手也不会轻。 此次,越无尘的一身修为,势必要毁得一干二净。 小景不会跟越无尘成亲的,他从未想过,真正地同越无尘在一起。 此前不过就是诓骗越无尘玩玩的而已。 又过了很久很久,小景才松开了罗素玄,缓缓从棺椁中起身。 既然他不会同越无尘成亲,自然没有穿着喜袍上门的道理。 “罗素玄,我会为你守节三年的,不为别的,只为了成全你生前对我的一片真心。” 小景低声道,抬手解开了腰带,将喜袍换成了素白的长袍。 这也是小景第一次穿白衫。他原本就不喜欢太素净的颜色。 只觉得白色太惨淡了,让他觉得心口闷得慌。 一直以来,小景都喜欢天空的颜色,喜欢湛蓝色,蔚蓝色,深蓝浅蓝,月牙白,在他看来,头顶的天空深邃宽广,一望无垠,是最自由的。 可偏偏就是不喜欢纯白色的衣袍。 后来,小景听闻,当初的林景常穿白色道袍,偏好素雅的颜色。 只要林景一穿白衣,普天之下的修士,皆要黯然失色。 如此,小景越发讨厌白衫,也从未穿过白衫。 就唯恐别人会拿他跟林景比较。 现如今,他为了给罗素玄守节三年,第一次换上了白衫。 通身上下一片素白,不着任何配饰,连发间贵气十足的紫金冠,也取了下来。 小景扯下一条白布,直接扎了个很高的马尾,打扮得像是一个小寡妇。 实际上,他现如今就是个小寡妇。 等换好衣物之后,小景又缓步走至棺椁边,凝视着罗素玄的脸,低笑着道:“罗素玄,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等交代完之后,小景把棺椁盖子推上,在洞府周围设下了层层结界,确保不会有任何人追查至此打扰罗素玄安息之后。 小景才披麻戴孝地往无极道宗飞掠而去。 无极道宗内,山中的弟子们挨挨挤挤,聚集在了道场上。 远远望去,乌泱泱的一群人。 众人望着紧闭的殿门,忍不住议论纷纷,不知为何突然被召集到此地。 但又不好随意走开,只能站在道场上静静等候。 伴随着等候的时间慢慢拉长。 禁闭的殿门没有半分打开的踪迹,场上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怎么突然召集弟子到此,难不成是常轩回来了?师长们要当众处置?” “不会吧,宗主今日是回来了,但身后并没有跟随常轩!” “我听说,常轩此次下山,乃是受了林墨白的诓骗,说是邀请他去林剑山庄作客,实际上是惦记着常轩的精窍!” “常轩的修炼天赋不错,精窍想必也异门于常人。此前又曾得罪过林家,这才被林墨白盯上了。” “如此说来,常轩也是可怜,听闻,因为被抽精窍时,不肯配合,还被人记绑在刑架上,后来又只身逃出林剑山庄,身负重伤之后,又恰好遇见了七星阁诸人!” “七星阁的人也同常轩有些龃龉,常轩性格也是执拗,只怕又发生了言语争执,后来,也不知怎的,罗素玄就冒了出来,这才救下了常轩。” “只是那罗素玄作恶多端,心狠手辣,诛杀了七星阁众人之后,又掳走了常轩。” “如此,常轩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这些弟子们也都是从外界听来的消息。 修真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通常都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更何况还是此等不堪之事,消息宛如插了翅膀一般,火速蔓延至整个修真界。 也成为了无数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在耻笑林墨白枉修正道,丢尽了林剑山庄的脸面。 对罗素玄的死,拍手称快,口中喊着大快人心。 又在小景有意无意地往外散播消息中,越演越烈。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墨白的罪行。 反而让众人觉得常轩无辜受了连累,被抽了精窍,还被邪道掳走,被人追杀,重伤难行,无法归山,简直可怜。 这也是小景最想看见的局面,所有人都别想独善其身。 所有人都将成为他的垫脚石。 殿中,长老们终于将祖师爷的灵位请了出来,安置在了高台最中央。 所有长老的神情都很严肃,站在殿中一声不吭。 玄真长老点燃了三柱长香,对着祖师爷的灵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上完香之后,他又忍不住劝道:“无尘,你这是何苦?如若不然,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山中,常伴青灯黄卷,终了一生,何苦还要如此作贱自己。你与林景终究是不同的,他是徒,你是师,即便你二人之间有错…… 但那时,你走火入魔了,林景本该在你走火入魔时,就应该及时向师长们回禀,明明他有很多开口的机会,却不曾开口。可见,林景当初道心不稳,只怕对你存了那种心思! 若是如此,林景死得也不算冤枉,身为徒弟竟然以下犯上,欺师灭祖,其罪当诛!” 越无尘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怪林景,是我自己行为有失,是我学艺不精,道心不稳。我不想一遍遍地重复解释,若再敢有人非议林景,我绝不会与他客气。” 此话一出,玄真长老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但他终究和越无尘是同门师兄弟。 自幼拜在同一个师尊座下修行,彼此的情谊深厚。 玄真长老当初也是有所察觉的,知晓越无尘曾经为了林景,还不惜一切,使用禁术,试图将林景身上的伤痛,尽数转移在自己身上。 以此,来保全林景。 可后来,林景死得实在太突然了。 突然到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刹那间,一条鲜活的生命,便彻底消散了。 玄真长老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越无尘在得知林景的死讯后,好像疯了一样。 眼睛赤红,面目狰狞,状若疯魔。 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发了疯一样,下山寻找林景的尸体。 可积雪封山,入目一片白茫茫,越无尘找了一天一夜,也记没找回林景的尸骨。 后来众人猜测,林景的尸体应该是被乌鸦分食了,遂才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那时,从来不肯随意杀生的越无尘,连夜斩杀方圆百里的乌鸦。 一个不留地斩杀殆尽。 事后,更是强行动用禁术,以自身的血肉为祭,强行分裂元神,以期寻回林景留在人世间的残魂…… 这些事情外人也许不知,但玄真长老一清二楚。 正是他一清二楚,所以才更加怜悯越无尘。 只觉得越无尘此生原本不该为情所困,却因当初救下了尚在襁褓中的林景,又为其逆天改命,遂才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如今道心已毁,道行已破,越无尘再也不是当初高高在上,受世人敬仰的玄门宗师了。 越无尘忽然一撩衣袍,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面向着祖师爷的灵位,越无尘俯身叩首。 一叩,他有负师长。 二叩,他有负师门。 三叩,他有负天下苍生。 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分化出了罗素玄。 这些年,罗素玄在修真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真正是个作恶多端的邪修,为修真界不容,令人不耻。 越无尘一直以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罗素玄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 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何他分化出的影子,居然是个冷心如铁,残忍无情的邪道。 这些谜底伴随着罗素玄身死道消,也没办法再行考究了。 越无尘暂且也顾不得考究了,一心一意就是将他该受的刑受了,该偿还的债偿还清楚。 既然他当初能顾全大局,秉公处置林景。 现如今,他同样能秉公处置自己。 “祖师爷在上,不肖弟子越无尘今日,卸下宗主之职,宁受道宗刑罚处置,自罚逐出师门,此后再不踏入道宗半步,所行所为,同无极道宗再无任何关系。一切过错皆是越无尘一个人的错。” “是弟子有负苍生,有负师门,有负师长。” “今日,便来请罪。” 越无尘恍惚想起了当初的林景。 曾经林景也是这么跪在殿下的。 那时林景一定很委屈吧,居然连师尊都不肯站出来维护自己。 越无尘缓缓解开了衣袍,只剩下一身纯白的里衣,他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出当年林景受刑时的种种。 一五一十学着林景的样子,将脱下来的道袍叠放整齐,之后将长发捋过身前,完全露出后背。 越无尘跪得很直,不容置喙地同玄真长老道:“还望师兄不要对我手下留情,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 玄真长老仍旧是不忍心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怎么忍心对自己的同门师弟下手。 可祖师爷的灵位在上,道宗的门规在上,对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包括越无尘。 小景姗姗来迟。 待他去时,天色已晚,太阳西沉,落日熔金。 晚霞稀疏地落至他的眉眼间,显得小景的容貌越发明艳动人,五官清晰记端正。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常轩?”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率先发现了小景的存在。 众人纷纷转身望去,便见一袭白影,缓缓从远处行来。 “好像真的是常轩,他居然独自一人回来了,还穿着一身白衣!” “真的是常轩,就是他,没有错!但他为何回山不穿道袍?” “你们有没有觉得,常轩穿白衣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其中一个弟子喃喃自语道。 也不知是谁壮着胆子道:“有些像当初的林师兄,林景,林照影!” 此话一出,众人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当初林景的身影。 望着从远处缓步行来的常轩,有那么一瞬间,两道身影缓缓重叠了。 敏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上前几步,满脸欣喜道:“小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没事便好,平安便好,我现在就去殿中通传!” “不必了,我此次回来,并非是向道宗请罪的。” 小景抬起右手,拦住了敏言,面无表情地道:“我来此,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之事,一定要当着众多山中弟子,还有长老们,以及在祖师爷的灵位面前说清楚。” 敏言道:“小师兄,你受的委屈,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师长们会秉公处理,决计不会让小师兄凭白无故受委屈的!” 小景摇了摇头,他已然不想再提关于林剑山庄的任何事情了。 现如今,他只想和越无尘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等了断之后,小景也不想再留下此地。 他会带着罗素玄的尸骨,回西凤山去。 从今往后,在西凤山归隐,再不问凡间俗事了。 敏言有心想再说什么,忽听轰隆一声,原本紧闭的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众人下意识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鲜红的人影。 并非穿着红衣,而是身上的白衣已经完全被鲜血染透了。 越无尘披头散发,满头的白发铺在了背后,也染上了不少血迹。 鲜血仍旧顺着袖管往下滴落,脚下踩过的地方,一片淋漓的血迹。 “这……这是宗主?” 也不知道是谁,失声惊叫起来。 “真的是宗主!怎么回事?宗主为何受了此等重伤?”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宗主受伤了!”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乌泱泱的人群中,小景一身白衣,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越无尘抬眸望去,目光越过人群,终究落在了小景身上。他看见小景了。 小景如约而至,可却并没有像承诺过的一般,穿着喜袍上山。 而是披麻戴孝的一身雪白,还用白布系起了高马尾,同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越无尘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他的徒儿林景回来了。 几个长老紧跟着追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的小景。 玄真长老先是一惊,随即怒斥道:“你竟还敢回山?!你这孽徒,害你师尊至此,还嫌不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曾行过恶事记,为何不敢回山?”小景冷漠无比地道,又转头望向了越无尘,脸上无悲无喜,好似面对着陌生人一般。 “师尊,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受了如此重伤?发生何事了?眼下整个宗门的人皆在此了,师尊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同大家解释清楚?” 越无尘沉默不语,望着小景身上的白衣出神,他在想,他承诺小景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鲜血染透了他的衣裳,以血衣作婚袍,以鲜血铺红毯,以血为胭作红妆。 当着整个宗门弟子,以及祖师爷的灵位之面,同小景成亲。 可小景却未能如约定一般,穿着喜袍上山,反而还一身白衣,披麻戴孝。 小景为了谁披麻戴孝,答案不言而喻了。 越无尘沉声道:“为何……骗我?” “我骗师尊什么了?”小景明知故问,忽而故作惊愕地道,“哦,我想起来了,师尊是想问我,为什么披麻戴孝地上山罢?那是因为——” “不久前,我才同罗素玄冥婚了呢。” 此话一出,越无尘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来,整个人站得也不是那么稳当了。 玄真长老怒道:“孽徒休要猖狂!” “我便是要猖狂,你能奈我何?”小景冷冷笑道,“我同罗素玄冥婚了,他虽然已死,但我是他的道侣,便应该为他披麻戴孝,为他守节三年!” “你们的好宗主,修真界大名鼎鼎的仙门名士,你们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越无尘现在的样子,同当初的林景也差不了多少。 一样声名狼藉,一样地狼狈不堪。 遍体鳞伤,血衣缠身。 “越无尘,你怎么不说话?你也知道,是你对不起我么?”小景步步紧逼,缓步行了上前。 玄真长老见状,抬袖一挥,便要拦住小景。 可他却不知道,现在的小景,已非彼时的小景了。 不过抬手一挡,轻飘飘地挡下劲气,小景轻拂衣袖,神色无比淡漠地道:“再有下回,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这孽畜!早知你是如此品性不端之人,当初便不该让你拜至无尘的座下!”玄真长老怒声道,“你竟敢大逆不道,同邪道为伍!究竟是何居心?” “哈哈哈,什么邪道,什么正道,在我眼中,本就没有正邪之分!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正邪不两立,口口声声说着仁义礼信,可到头来,还不是纵容越无尘欺|凌座下亲传弟子?” 小景冷冷道,转头目视着越无尘,步步紧逼,一字一顿道,“说啊,我的好师尊!快告诉大家,当初你是如何强迫了林景?又是如何在无生谷之中,同我恩爱缠绵,纠缠不休的。” “住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走火入魔了,与其见你如此疯癫,不如废了你的修为,逐出师门便是!” 玄真长老赶紧打断小景的话,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怎么,这就开始急了?哈哈哈,倘若越无尘没有行过亏心事,又何必如此身受重刑?”小景转头,冷冷凝视着越无尘血色惨淡的脸,步步紧逼道,“说啊,师尊,我的好师尊!快告诉大家,你到底是怎么勾引我的?说啊!越无尘!” 第98章 师尊当众自爆了 这一声声的质问,宛如重锤一般,狠狠敲至了越无尘的天灵盖。 他身上的血流得更多了。 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整个人血淋淋的。 脚下的鲜血,好似小溪流一般,汩汩地流下了台阶。 重刑之后,越无尘整个人虚弱无比,嗓子里艰涩得宛如刀子割裂了喉管,让他难以说出话来。 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鲜血淋漓,腰间无任何配饰。 唯有两样法器,自半空中极速飞下,发出类似于风声的哭音。 “怎么……不开口?爱上了自己的徒儿,就那般令你难以启齿么?” 小景遥遥望了过去,周围的弟子们纷纷往左右退散,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往大殿的长道。 “越无尘,还不肯说么?” 小景的神色冰冷,双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灼灼目光越过人群,直接钉在了越无尘的身上。 盯着越无尘苍白的脸,鲜红的血衣,以及微微发颤的身躯。 心里默默想着,这一定很痛吧。 流了这么多的血,一定痛死了。 可是,当初的林景不也是这样痛过来的么? 林景都能受,为何偏偏越无尘金贵,就越无尘受不得了? 如果不是当初越无尘非要偷偷摸摸地追寻小景,来到人间,也许,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景恨死越无尘了。 如果不是越无尘,他现在应该还在陈家村当一个乡野少年。 每日同二虎干农活,摸田螺,一家几口其乐融融。 偏偏越无尘非得介入! 小景恨死他了。 现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越无尘身死道消。 只要越无尘死了,那么这一切都结束了。 沈清源以身殉道,林惊鸿自刎,林墨白疯魔,罗素玄当众伏诛,越无尘以死谢罪。 如此,真真是大圆满了。 曾经欺辱过,嘲笑过,委屈过小景的人,通通都以最惨烈的方式,倒在了他的面前。 现如今,终于要轮到越无尘了。 “还等什么?你一直不说话,不会就想让这些长老们有机会继续侮辱我,往我身上扣什么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名头罢?”小景冷笑着道。 “你住口!休要逼迫你师尊!”玄真长老怒气冲冲地道,“来人,把孽徒给我抓住,快,把他抓住!” 此话一说,道场上的弟子们纷纷拱手应是,正要抽剑出手之时。 就听嗡的一声惊响,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长剑,在整个道场周围游了一圈。 凌厉的剑气,瞬间将围观的弟子们打散,一个个倒地不起,东倒西歪。 玄真长老的声音,异常尖锐起来:“无尘!!!” “我说了,从今往后,不准任何人羞辱常轩,否则,我绝对不会对他客气!包括你们在内!” 越无尘抬手一挥,断情嗖的一声,掠至了小景面前。 距离他一寸之遥时,才堪堪停住。 小景低眸凝视着面前的断情,有记那么一瞬,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林景的脸。 那张清俊出尘,却又血泪斑斑的脸。 “你是什么意思?”小景低声道,“这是要杀了我么?” “当初在拜师大典,我既已将断情送给你,此剑便是你的法器了。”越无尘勉强开口,声音听起来无比沙哑难听,每一个字都好似在刀尖上滚过一般,他的喉咙生涩,割裂般痛楚难忍,“是我负你,我认了。” “什么?这不可能,宗主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一个弟子惊道,满脸的不敢置信。 “难道说,常轩说的都是真的?宗主当初真的同林师兄……可是,林师兄自幼在山中长大,同宗主之间情同父子!” “宗主是师,林师兄是徒!师徒之间怎么可以在一起?!” “简直不知廉耻!” “枉为人师!如此品德败坏之人,怎配当道宗的宗主?” “真是自甘堕落!传扬出去,也不怕整个修真界耻笑!” “有辱道宗威名!” …… 周围的议论声越演越烈,所有人都在痛斥越无尘。 痛斥师徒之间,如何能在一起! “呸!这不是苟|合,又是什么?师不师,徒不徒,父不父,子不子的!简直贻笑大方!” “真是恬不知耻!居然还敢来道宗!” “这个常轩从前就没个好名声,必定是他勾引了宗主!” “对,一定是他勾引了宗主!真是不知廉耻!” 小景神色如常,脸上不见悲喜,让人看不明白,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只是抬眸,定定地望向了越无尘,低笑道:“纵然是师徒能如何?纵然亲如父子又如何?林景还不是死在了师尊手中?” 越无尘的脸色骤然如金,冷汗涔涔,竟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小景冷笑一声,忽而抬手一抓,隔空将方才叫嚣的最厉害的弟子,掐至了半空中。 直将人掐得面色铁青,呼吸困难,拼命在半空中挣扎不已,宛如垂死挣扎的鱼。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玄真长老呵斥道:“常轩!你住手!道宗岂能容你猖狂?” “容不容得我猖狂,我今日也猖狂了!”小景冷嗤一声,一把将那弟子狠狠丢了出去。 正好砸向了几位长老,玄真长老抬手才将人扶住,便听头顶传来嗡的一声。 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蓦然出现在了头顶。 玄真长老神色大变,忙一抬拂尘想要阻拦,可奈何此剑并非普通的法器,而是上任宗主传给越无尘的法器。 一柄修真界少有的上等法器。 只听“铮”的一声,玄真长老虎口一痛,手中的拂尘脱手飞了出去,钉死在了身后的殿门上。 而那剑尖已然对着他的喉咙刺了过来。 “小景,住手!” 越无尘从旁抬手一抓,一把攥住了剑刃。 锋利的剑身将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小景不肯理会,自半空中飞下,掌心运转灵力,一掌打至了剑柄上。 冲劲儿让剑刃往前又窜了一截,越无尘的右手用记力一攥,生生接住了剑刃,绞得掌心血肉模糊。 鲜血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小景……”越无尘的喉咙哑得厉害,几乎带着一丝祈求意味地低声唤道,“回头吧,小景,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 “我为什么要回头?我已经不是道宗的弟子了,你们都听清楚,不是道宗逐我出师门,而是我常轩,不想在道宗待了!” 小景冷冷道:“越无尘,你怜悯众生,可却唯独不怜悯我啊,你当初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毁在我的手中?” 越无尘想过的。 他早就想过。 从当初捡回林景时,就已经揣摩出了几分天意。 可越无尘实在太自负了,太自以为是了,认为自己能够逆天改命。 明明都算出林景将来会同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可仍旧将之带回宗门,甚至还收之为徒,悉心教导,传授道术和剑法。 只盼着有朝一日,林景修成正果,能够逆天改命。 却不曾想,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越无尘终究不是神明。 纵然是神明,也有陨落的一日,更何况是越无尘。 他终究是从神坛上,高高地跌了下来。 从万众瞩目,世人敬仰,到现如今的狼狈不堪,声名狼藉。 越无尘没有毁在当初的林景手中,却偏偏毁在了小景的手里。 小景并不是什么风刀霜剑,也不是豺狼虎豹。 可小景的一言一行,都好似一把钢刀,一片一片,将越无尘凌迟至死。 “越无尘,你枉为人师,枉修正道,居然敢勾引自己的徒弟,怎配为人师表?”小景冷笑着,唇瓣蠕动,无声地说,“越无尘,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我根本不爱你,我爱的人是罗、素、玄,可你却杀了我最爱的人,我恨死你了。” 越无尘的瞳孔剧烈颤动着,流露出了深沉的悲切,以及一些让小景看不懂的情绪。 “荒唐!待我擒了这孽障!”玄真长老怒气冲冲,同其他几个长老一道儿施法,作势要将小景生擒。 “我看谁敢!” 越无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而将众多长老生生震飞出去,面色阴寒,一字一顿道:“除我之外,不许任何人伤他!” “无尘,你糊涂啊!”玄真长老满脸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就是此子才害得你沦落至此!想当初,你也是想保全林景,可惜是林景自己不争气!” “够了,休要多言!” 越无尘抬手设下一道结界,将诸多长老们挡在身后。 之后才抬眸目视着小景。 “你希望我如何?” 小景冷漠无比地道:“我希望道宗能秉公执法,不要对任何人例外。若是今日,是我受此污名,该如何处置我,便如何处置你。” “仅此而已?”越无尘问。 “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要求么?” 小景摇了摇头,嗤笑道:“没有了,我等着看你最终的下场!” 越无尘听罢,一阵怅然若失。 手底下微一用力,便将断情夺了回来。 “此剑是开始,也应该由此剑来结束。” 越无尘抓过剑柄,用鲜血淋漓的右手,缓缓抚摸过剑身,恍惚间记想起当初,他教小景御剑时的场景。 那时的小景极是笨拙的,连背个御剑口诀都背得磕磕绊绊。 更别说是御剑了。 越无尘那时也很有耐心,从不催促,也不苛责,私心地以为,只要他把亏欠林景的师宠和偏护,加倍补偿到小景身上,就能留住最想留住的徒儿。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太阳终究是东边升起,西边落。 越无尘没能留住林景,也没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小景。 忽然将长剑往半空中一抛,越无尘双手结印,铮的一声,剑刃在半空中幻化而出数十道剑影。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越无尘整个人漂浮至了半空中,伸开了双臂。 剑影宛若流星一般,一剑又一剑地自他的身体中穿透。 鲜血飞溅,肉沫横飞。 不过片刻,越无尘的身上便落下了三十四道血淋淋的窟窿。 他自罚了三十四剑。 剑剑穿身而过,一剑双洞,毫不留情。 曾经,越无尘对林景有多狠,现如今,他对自己就有多狠。 越无尘受过之后,整个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再也没法站起来了,整个人跪倒在了一片血窝之中。 “无尘!” 长老们不忍直视,纷纷转过头去,忍不住出声唤他名字。 场上的众多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越无尘缓缓呼了口气,剑刃入手,早就一片鲜血淋漓,他攥了攥剑柄,沉声道:“今日,我自罚三十四剑,以此谢罪,道宗弟子听令,此后以我为戒,稳住道心,修得正果,绝不可动七情六欲,贪恋红尘!” “此后,我再也不是道宗的宗主了。” “从今日起,放常轩还俗下山,道宗上下,不许任何人与他为难!” “最后……”越无尘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师兄们,保重。” “无尘!你切莫做傻事!够了,真的足够了!”玄真长老的声音都变了,满脸惊恐道,“你现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如此重刑,真的够了!” “无尘!”其余长老们也在唤他。 小景仰天望天,见西边落日熔金,太阳很快就要西沉了。 远远望去,天与地之间都好似连成了一条直线。 黑夜很快就要降临人间。 小景觉得他应该高兴的。 因为越无尘是罪有应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很高兴。 “小景,这个,你拿走防身罢。”越无尘抬手,将断情递了上前。 小景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不再需要你的任何施舍了。” 而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山门走。 他突然很想罗素玄,想回去看一看罗素玄的脸,依偎在罗素玄的身边,好好说一会儿话。 他急切地想回去找罗素玄,告诉罗素玄这个好消息。 可是,还没走出山门,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剧烈的响声。 劲风自背后冲来,吹散了小景的长发,他身上的白袍好似蝴蝶一般,在半空中翩飞。 耳边嗡的一声,他听不清楚声音了。 待再恢复记听觉时,就听见身后不知是哪一个弟子大喊了一声:“不好了,宗主自爆了!” “宗主自爆了!” “不好了,宗主自爆了!” “越无尘自爆了!!!” 宗主自爆了。 这五个大字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小景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有些懵。 不能理解“宗主”和“自爆”,到底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为什么宗主会自爆。 为什么越无尘要选择自爆。 名声尽毁,沦为废人之后,越无尘就活不下去了? 还是说,因为小景和罗素玄冥婚了,没有按照约定,穿着喜袍上山赴约,同越无尘当着祖师爷的灵位面前成亲。 所以……越无尘就因为这个,而活不下去了。 是这样的吗? 小景很想问一问越无尘,是不是因为他和罗素玄冥婚的缘故。 他忽然转身。 缓缓往人群中央走来,脚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直到最后,小景跑了起来。 白色的衣袍好似蝴蝶一般,远远地被他甩在了身后。 露出了白袍 小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围绕着越无尘的所有人都推开了。 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将越无尘抱在了怀里。 “师……师尊,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我……我有穿喜袍上山的,你快看看我!” 小景抱着越无尘,只觉得手心粘腻的要命,上面全是鲜血。 师尊的身子好轻好轻,整个人卧在了一片血窝里。 满头白发都被血浸泡红了。 自爆之后的身体,千疮百孔,鲜血从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窟窿中,汩汩涌了出来。 越无尘已经断气了,临死前,手里还紧紧攥着断情。 没能送出去的断情。 被小景认为是施舍的断情。 “你还抱着你师尊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无尘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玄真长老厉声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林景,林景就是你!” “如果当初无尘没有救你,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此话一出,小景整个人都懵了,很快,他又摇头道:“我不是林景,我不是他。” “你自然不可能是当初的林景!因为,你只是林景在人间的一道残影!残次品!”玄真长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如果不是无尘割舍了自己的一魂一魄,焉有现如今的你?” 小景低声道:“什么意思?” “无尘当初本就没想对林景赶尽杀绝!知道林景身负重伤,可能熬不过去,便私底下使用禁术,要将林景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尽数转移至自己身上!” “可林景死得实在太突然了!当时,无尘就跟疯了一样,不惜分裂元神,也要寻回林景的残魂!” “而你,就是林景的残魂!是无尘将你寻回来的!否则,你焉能再度问世?” “无尘视你为亲子,将你亲手抚养长大,对你付出了多少心血!” “即便,你不知道自己就是林景,可自从你拜入道宗以来,无尘哪里对你不好?记明里暗里,无尘为你做了多少事?他可是道宗的宗主,你还想让他如何?” “现如今,他自爆了,你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为了一个区区邪道,就当众逼死了自己的师尊!” “常轩,你没有心!!!” 小景喃喃自语道:“我就是林景,林景就是我……所以,我苦苦追寻的真相,实际上就在我的眼前……是我一直以来都不肯相信。” “是啊,我都没有感情,哪里来的心?” 小景并没有掉眼泪,一滴都没掉。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不是他杀了越无尘啊。 明明是越无尘自己以死谢罪才自爆的。 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他是林景在人间的残影,是一个残次品,那又怎样? 现在是属于常轩的人生了,而不是林景的人生! “越无尘他死有余辜。”小景将越无尘的尸体,缓缓放了下来,他起身,面无表情地道,“他不是我师尊,早就不是了。我也不是林景,我是常轩,只是常轩。” “你,你这个孽障!”玄真长老气急败坏,要不是隔着结界,恨不得冲上来怒打常轩。 “呵呵,人死了,你才肯把真相往外说,早干嘛去了?我看你这条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我替你割下来泡酒,也许喝了这酒,还能长命百岁呢。” 小景笑了起来,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整个人显得阴恻恻的。 忽而抬手一抓,断情铮的一下入手了。 正欲一剑割下玄真长老的舌头。 哪知断情发出嗡嗡的声音,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不一会儿便锈迹斑斑。 “怎么,连你也要拦我么?” 小景低声道,抬手缓缓抚摸着剑身。 忽而想起,他若是今日当众割下了玄真长老的舌头,只怕山中这些人不会放他离开的。 小景暂且还不想同整个道宗,乃至于整个修真界为敌。 躲躲藏藏的日子,那实在太累太累了。 但他也不想再吃任何苦头,受任何委屈了。 忽而一抬手,嗖啪一声,长鞭宛如龙尾一般,撕裂了结界。 登时将结界中央的长老们,打得东倒西歪。 小景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他才摇了摇头,语气嘲弄道:“看来道宗真是无人了,这是天要亡你们道宗!” “你!”气得玄真长老气血难平,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整个人宛如风中残烛一般,气得浑身发抖。 “我也累了,今日便告辞,咱们山水有相逢!” 小景落下这一句,忍不住又不动声色地低眸瞥了一眼越无尘。 终究还是没有将他的尸体带走,直接飞身离去。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下了山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小景茫然无措,望着眼前漆黑的夜色,不知该往何处去。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无生谷。 他实在太累了。 一头扎进了洞府,推开棺椁盖子,纵身一跃,抱着罗素玄冰冷的尸体,宛如猫儿一般蹭了蹭。 “罗素玄,我为你报仇雪恨了,你高不高兴?” 小景依偎在罗素玄的尸记体旁边,低声道:“越无尘死了,他终于死了。” “可是我并不觉得高兴。” “罗素玄,我没有心了,我感受不到情感,我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罗素玄,原来……我就是林景,林景就是我啊。” “一直以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是林景!” 第99章 小景送罗素玄回西凤山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逼死了亲弟弟,逼死了同门师兄,逼疯了同父异母的大哥,现在还逼死了自己的师尊!”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是林景啊,我这辈子最不想成为的人,就是他。” 小景长长地喟叹一声:“这应该是属于常轩的人生。” “罗素玄,你们所有人都说我是林景,可我只是常轩。”小景抬手缓缓抚摸着罗素玄的面颊,低声道,“我不是林景的残次品,我不是他,我只是常轩。你爱的是常轩,并不是林景,对么?” 如果罗素玄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大声回应小景。 告诉小景,他不爱林景,一生一世只爱小景,只爱常轩。 只是可惜啊,这世间唯一不爱林景,只爱常轩的人,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像罗素玄那样,深爱着小景了。 小景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好想抱着罗素玄的尸体一睡不醒。 一人一尸,就这么抱在一起,在无人知晓的洞府,荒无人烟的峡谷中,又躺了一天一夜。 待太阳从东边升起时,小景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还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阿娘怀孕了,如今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再过几个月腹中的孩子便要出生了。 小景很想亲眼看一看,那孩子的脸,想摸一摸孩子的小手。 他害怕自己死后,阿娘会受人欺负。 又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如今,普天之下,再也无人与他为敌了。 常轩在修真界的名声虽然不清白,但终究未曾身败名裂。 甚至,他还是好些修士的救命恩人。 从今往后,小景又能走在阳光底下了。 只要他有法器在手,上山下海,又有何处去不得的。 小景突然想起初见时,罗素玄同他说过的话。 那时的罗素玄一身青衣,瞧着像是个文弱书生,脸上有些病弱的苍白。 一出手就斩杀了修士的脑袋,行事作风颇为凌厉狠辣。 那时的罗素玄看起来还挺正常,像是个道士,一手摇铃,一手执着桃木剑,身后跟着尸群,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说,人死后要魂归故里,客死异乡实在可怜。 当时的罗素玄应该怎么都没算到,自己日后也会客死异乡,无人为他引路回家。 小景还想起了好多好多,都是他曾经同罗素玄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想起罗素玄也曾经对他百般爱护偏袒过。 两个人还一起洗澡,夜里同床共枕,相拥至天明。 想到开心的地方,小景还忍不住微微一笑,右手食指在罗素玄的胸口打着圈圈。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有多好。 若是能从头来过,那该有多好。 小景低声道:“罗素玄,我送你回家吧,落叶归根,你不能一直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跟在我的身后,你早晚要入土为安的。” 早晚要入土为安。 罗素玄的尸骨早晚要被埋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记下,被泥土销成一堆白骨。 这都是早晚的事情。 人活着就得朝前看,小景早晚要亲手将罗素玄埋葬的。 小景对此地没什么留恋,既不想参加林惊鸿的葬礼,也不想再去道宗招摇。 如今,只想把罗素玄送回西凤山。 小景迫切地想知道,罗素玄的家乡是什么样的,他想亲眼看看罗素玄出生的地方。 因为罗素玄已死,虽然身体被小景剜去了五脏六腑,并加以改造,延迟肉身的腐烂。 但死人终究是死人,经不得风吹日晒。 小景不得不寻来一辆马车,将存放罗素玄尸体的棺椁,抬上了马车。 之后,便独自驾着马车,往西凤山的方向行去。 小景知晓自己的外貌出众,现如今修真界认识他这张脸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小景索性就使了个障眼法。 让自己的外表变得普通。 凡人以及普通的修士,根本看不清楚他真实的容貌,只有遇见比小景修为高深的修士,方可破开他的障眼法。 但放眼整个修真界,修为比小景高深的修士并非没有,只不过不可能像是年轻的小辈一般,动辄就下山游历。 自然也就遇不见小景了。 小景驾着马车,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往西面行去。 一路上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原本众人都在口口相传,林剑山庄发生的事情,现如今越无尘自爆而死,他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这也成了好多人茶余饭后,议论的最激烈的事情。 一部分人认为,越无尘身为无极道宗的宗主,居然私底下同自己的徒儿苟|且,简直不知廉耻,枉为人师。 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昔日的林景修为奇高,又非手无寸铁之人,若是林景心不甘情不愿,又怎会让越无尘有机会得手? 聊着聊着,他们又聊到了常轩,便有人道:“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林景居然还能再度问世!还沦落至此!那常轩身上,哪里有昔日林景的身影!勿怪乎外人认不出来!” “那个常轩并不是真正的林景,不过就是林景在人间的一道残影,是个残次品!比起林景,差得太远了。” “谁说不是呢,这关系可真够乱的。听闻越无尘不仅同林景苟|合过,还私底下同常轩也行了好事。”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谁知道!这种关起门来,在床上行的好事儿,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躲在床底下偷听!” 路边的茶棚里,零零散散坐了好些过路人。 三五个成群,围在一起喝茶闲聊,说到兴头上时,嗑得瓜子壳满天乱飞。 众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就连茶棚的店小二也凑上去旁听。 浑然不知一辆马车停在了茶棚前。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身形十分清瘦,穿着一身白袍,头上还扎着一条白发带,从额头上缠绕一圈,又系在了头发上。 落下两条长长的发带,随意落在乌记黑油亮的发间。 这毫无疑问是一副披麻戴孝小寡妇的妆扮。 才一踏入茶棚,就引来众人的侧目。 小景懒得去管旁人的目光,天底下也没谁规定,披麻戴孝就不能出门了。 径直走至了一张空桌前落座。 “客官,来点什么?小店的牛肉刀削面可是一绝,来一碗尝尝?” “嗯,那就一碗面。” 小景从衣袖中掏出银钱,拍在了桌面上,等面的空档,店小二还主动端来一杯茶水,笑呵呵地道:“客官,面还得等一会儿,现做的才好吃,您先喝口茶,耐心等等。” “嗯,多谢。” 小景语气虽淡,但还是很客气地道谢。 一路行来,他都在啃干粮,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越是往西行,越是地处偏僻荒凉,少有人烟,好不容易才在官道旁遇见了一家茶棚。 小景停下来歇歇脚,顺道让马儿也吃点草。 行了这么久的路,他不累,马儿都累了。 “要我说啊,那个罗素玄虽然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但对南阳常家那个常轩还真不错!” “不错个屁!罗素玄同林景不死不休!听闻是为了争夺父爱!” “我也听闻了,罗素玄同越无尘是父子!” “等等,我怎么听说是兄弟?” “应该是父子,越无尘多大年纪,罗素玄多大年纪?” “听闻,越无尘抛妻弃子,不肯管亲儿子的死活,出于愧疚,遂才收养了林景,正是因此,罗素玄长大成人之后,才那般痛恨林景,满修真追寻林景的踪迹,不死不休!” 周围的客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无一语,毫不避讳地大声谈论。 “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林景七年前就死了,虽说常轩是林景在人间的残影,但终究同林景是云泥之别!” “谁说不是呢,十个……不,一百个常轩也比不过一个林景!” “但也奇了,罗素玄没瞧上林景,却偏偏瞧上了常轩,我听闻,他二人当初在南阳时,就已经同床共枕了,形影不离,搂搂抱抱!” “后来,常轩同越无尘在一起过!罗素玄和越无尘又是父子!” “这关系乱得呦,父子共用一人!父不父,子不子,传扬出去真是惹人耻笑!” “但话说回来,越无尘承认此事了没?罗素玄真是他儿子?” “没承认,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谁会承认?不过话说回来,两个人的模样性情还真是天差地别。” “如此说来,越无尘自爆也是罪有应得了。” “我还听闻,那个常轩容貌俊美非常,让人见了一眼,便终身难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真想见识见识。” “那常轩现如今何在?” “谁知道!听说他和罗素玄冥婚,还为他守节三年,谁知道现在上哪儿去了!” 说到守节三年,众人的目光忍不住又往茶棚角落中,独自一人喝茶的少年身上望去。 “此人看起来相貌平平,绝对不可能是常轩!” “我觉得也不是,传闻常轩的容貌极美,极美,否则也不会引来那么多男人觊觎了。” “不过此人也挺奇怪,你们快看,他马车里放着的,是不是一具棺椁?”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望了过去,果然见马车里安置着一具棺椁。记 又见小景虽然容貌不算俊美非凡,但也清秀至极,五官有些朦胧,让人看不清楚。 但还是能从身段,气度上推断,应该是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 年轻人,守寡,再加上马车里安置的棺椁。 这全部都对应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旁边人的眼中看出了什么。 很久之后,才有个人大着胆子道:“公子看着不像本地人氏,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小景不想太过招摇,只想安安静静地带着罗素玄回家。 听闻此话,也没理会。 正好店小二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送了上来,笑着道:“客官慢用,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喊小的便是。” 小景“嗯”了一声,从筷笼里捡起一双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慢慢含入口中。 嘴里许久没尝过食物的滋味,面骤然一入口,倒让他有些不太习惯了。 “小兄弟,问你话呢,是当地的人么?!”那些围观的客人又问。 小景连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们的话,实在太多了。” 言外之意便是,不想死的话,就快点闭嘴。 他只是过来吃一碗面,喝一碗茶水。 不想太过招摇。 哪知那些围观的百姓听罢,还不依不饶地问东问西。 后来见小景沉默寡言,便想着,也许是家里才死了亲人,遂才悲伤过度,不想同人说话。 反正这少年看起来相貌平平无穷,衣着打扮也十分素净,行为举止也没什么奇怪的,同传说中的常轩形象天差地别,自然不可能是常轩了。 便渐渐对小景失去了兴趣,转头又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要我说啊,那个林剑山庄的家主可真够心狠的,即便常轩只是林景在人间的残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残次品,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林墨白的弟弟。结果林墨白居然以亡母祭日为由,将人诓骗回了林家!” “诓骗回去之后,又不好好待人家,听说,都没隔夜,当天晚上就把常轩五花大绑了,不顾他抵死反抗,硬生生地抽了他的精窍!” “啧啧啧,据说抽常轩的精窍,还是为了给他另外一个弟弟重塑血肉!” “说他自私自利罢,林墨白对林惊鸿的偏宠,整个修真界有目共睹。说他爱弟如命罢,当初能一脚踩断林景的手腕,现如今又能抽常轩的精窍,啧啧啧。” “不是说,林家有对双生子么?怎么,林墨白对两个弟弟的差距如此之大?” “那谁知道,可能常轩实在不堪,让人没办法喜欢吧,毕竟当初林墨白对林景还是很好的,只不过后来唉,谁知道呢。” “可是,常轩却在林剑山庄时,救下了当日所有观刑的修士。”小景冷不丁抬起头来,沉声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么?都只记得他的恶,不记得他的好?” “这……这事倒也听说了,但谁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围观的百姓道,“一个小小的常轩,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从罗素玄的手中,救下那么多修士?” “我看啊,没准就是和罗素玄沆瀣一气,串通好了记30340;。” “罗素玄对常轩真是痴心一片!听说啊,一直到死,罗素玄都在袒护着常轩!”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小景没再说什么,沉默地继续吃面,他不想同凡人一般见识。 并且也知道,他今日能杀一人,堵一人之口,却杀不了天底下所有人,堵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公道自在人心,如果这些非议他的人,夜里睡觉不会做噩梦,良心能安,不怕缺德有损亲人福泽的话,大可以继续在外胡言乱语。 等吃完了面,小景对着店小二招了招手。 店小二笑呵呵地凑过去问:“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想向你打听打听路。”小景道,“你可知,西凤山要如何走?” “什么?西凤山?客官,你说你要去西凤山???”店小二惊愕地道,“客官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要去西凤山?!” 茶棚本来就不大,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都听见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议论得热火朝天的百姓,纷纷转过头来,满脸惊疑地望向小景。 “怎么了,西凤山如何就去不得了?”小景低声询问道。 “客官,您应该是外地人吧?只怕有所不知,那座西凤山啊,不干净的!”店小二的神色凝重,压低声儿道,“那里闹邪祟,寻常都无人敢靠近,客官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被诓骗着去往西凤山?” 小景倒是不知西凤山居然闹邪祟,但他本身就是修道之人,自然也不怕邪祟的。 “送一位朋友回家安息。” “原来如此,但我还是得奉劝客官,最好不要往西凤山去,那里真的很不干净!”店小二道。 小景问:“如何不干净法,你展开细说细说。” 正好眼下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店小二也清闲,索性就坐了下来,同小景闲聊,其余围观的百姓,也纷纷聚了过来。 “这事儿还得从七年前说起,据说,七年前,有几个上山砍柴的樵夫,意外听见山中传来轰隆巨响,紧接着光芒冲上云霄,阴风大作,电闪雷鸣,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消停。那几个樵夫便以为山中是有什么精怪渡劫,连夜就逃回家中。 同家里人说起此事,当地的百姓听闻山中有精怪,便不敢上山了。但从那之后,时常能听见山中传来诡异的声音。渐渐就没人敢往西凤山挨了。 就在一个月前,山下的老樵夫带着他的独生女翠翠上山,结果一直到天黑都没回家。 当地百姓们虽然怕,但还是结伴去山里寻找,结果就在山坡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还摔断了腿的老樵夫。 村民们将老樵夫带了过去,请了周边的法师过来做法,可那老樵夫醒来后,人就疯了,嘴里一直说着胡话,喊着,翠翠,翠翠,快点跑啊。” 店小二神神秘秘地说道,周围也都安静极了,谁也没有开口打断。 “那法师让人把老樵夫绑起来,又往身上泼了黑狗血,做了一天一夜的法事,说那老樵夫是被吓走了一魂一魄,还说西凤山上不干净,要去山中做法,还收了当地百姓好多银钱!” “可这法师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啊!” “翠翠娘天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就盼着女儿早点回家!” “当地的人都说啊,是山中的邪祟瞧上翠翠了,所以把她留下记来当了夫人!” 小景听了,神色淡然得很,倒也并不十分相信什么邪祟强留凡人女子当夫人。 对店小二口中说的法师,也抱有几分疑虑。 按理说,修道之人大多淡泊名利,行的是善事,自然分文不取。 收取百姓大量钱财的法师,多半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只怕连个邪道都算不上。 小景并没有立马拆穿法师的真面,听罢,便淡淡道:“如此,我就更应该前往西凤山一探究竟了。” “怎么着,小兄弟,你这是嫌命太长?”一个百姓道,“马车里的尸体,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人死不能复生,小兄弟想开些,千万别做傻事!” “就是说啊,小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年纪轻轻的,可别想不开。人活着就得朝前看,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周围的百姓误以为小景是想不开,要自寻死路,纷纷从旁劝说。 小景道:“我也略懂几分道术,也许能会一会你们口中说的邪祟。” “就你?” 周围的百姓上下打量他一遭,有些不太敢相信。 在他们的眼中,修道之人那都是前呼后拥,锦衣华服。 即便是个散修,起码也得穿着法衣,而不是像小景这样披麻戴孝,还用马车拉着一具棺椁。 从头到尾怎么看都不像个修道之人。 “小兄弟看着挺年轻的,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小景:“自学成才,无师自通。” 众人:“……” “客官,听我一句劝,吃完这碗面,就别去什么西凤山了,当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孤山,也没官府管辖,客官只要不放火烧山,想在山里做什么都行!”店小二又劝道。 小景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问了店小二,西凤山该往何处走。 店小二眼神躲闪,随意指了个方向道:“往那走便是了。” 小景点头道谢,而后起身驾马,故意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店小二见了,拍着大腿恼道:“完了,完了,我真是自作聪明!我还以为客官是想去西凤山,所以给他指了一条错路!谁曾想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讲,这误打误撞,走的不就是前往西凤山的路?” 小景驾着马车,很快就将茶棚甩得远远的。 越是往前行,山路越是崎岖难行,周围也越是荒凉。 入夜前,小景总算寻到了一个村庄。 村庄占地面积不大,聚集在山脚,村上的人一见有陌生人来此,纷纷举着火把出来盘问。 小景只说自己是送人回来落叶归根的。 那些村民听罢,便问他棺椁中的人姓名。 小景便说了姓罗,没有说名字,恐村里的百姓知晓罗素玄的恶名。 谁料,那些百姓道:“不可能啊,我们村里就没有姓罗的人!” 小景道:“那请问,这里是西凤山么?” “是西凤山,那边的山头就是了,但村里大多姓杨,也有姓柳的,就是没有姓罗的,小兄弟是不是搞错了?” 小景摇头道:“没有搞错,我找的便是西凤山,不会错。” 第100章 魔皇即将再度问世 这里是西凤山没错,可山脚的村落里,就是没有姓罗的人家。 那罗素玄到底是从何处蹦出来的? 西凤山真的是罗素玄的家乡么? 小景不得而知。 时至今日,他也没办法探究罗素玄当初是否对他撒谎了。 甚至,小景都没办法去寻越无尘求证。 因为……越无尘同样也死了。 自爆而死。 惨死在了小景的面前。 身上血流如注,好似在台阶上铺了一层红毯。 那般烈烈如焚,只怕小景一生都无法忘怀了。 “小兄弟,我劝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这西凤山呐,不干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手举着火把,苦口婆心地劝道,“年轻人都离开这里,去外地谋生了,现如今村里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小兄弟若是不想被邪祟缠身,就赶紧离开吧。” 小景听罢,便道:“我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事情没能办好前,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放心,我颇懂几分玄门道术,等闲邪祟,我还不放在眼中。这便上山去,不打扰各位。” 语罢,小景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西凤山,见山势高耸,周围荒凉,只怕山路崎岖难行,马车根本没办法上去。 只好下了马车,小景正欲去掀开车帘。 余光瞥向左右的火光,蓦然,他想起周围的百姓都是普通凡人。 只怕挺忌讳凭白无故见到棺椁的。 也不想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而惊扰到罗素玄。 小景便道:“我不会纵火烧山,你们放心便是,劳烦各位暂且回避些,我要将我这位朋友抱下马车了。” 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的确还挺忌讳看见棺椁的。 见劝说不动这位年轻人,也就随他去了。 临走前,还有个好心的村民,把一个火把递给了小景,口中道:“年轻人,把这个拿上吧,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小景也没拒绝,接过火把之后,道了声多谢。 他一向不喜欢欠任何人的人情。 并且认为,这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了。 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小景也不想占旁人半分便宜。 遂从腰间取出一些碎银子,小景道:“这个你拿去。” 那村民连连摆手,赶紧道:“不要银子,我不要银子!” “拿着吧,否则我也无法心安。” 小景将银子强行塞了过去,村民们这才渐渐散了去。 天色也越来越暗。 小景一手握住火把,掀开了车帘,仅用一只手,便将沉重无比的棺椁,拖了出来。 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再故技重施,将系在棺身上的麻绳系在了自己腰间。 小景系了死结,就怕半途中棺椁会与自己分离。 等系好之后,他就握着火把,缓缓往西凤山上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山路崎岖难行,莫说是马儿上不来,只怕是个活人上山也够呛。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荆棘藤,上面还结了许多朱红的浆果。 记除此之外,便是茂密的林叶,一阵山风吹来,惊得树林间的眠鸟,扑棱着翅膀,纷纷窜上天际。 反而没遇见那些百姓口中说的邪祟,也没听见什么诡异的声音。 小景拖着沉重的棺椁,每一步走得都很稳,一边走,一边低声念着:“罗素玄,回家了,我带你回家了。” 这西凤山委实荒凉,看样子根本不像有人生活过。 小景甚至有些怀疑,罗素玄话里的真实性。 总不可能,罗素玄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小景趁夜寻了块地,觉得风水还算不错,便将棺椁放下。 将火把支在地面,之后便开始清理杂草。 等收拾出一片干净地之后,小景才开始动手掘土。 其实,小景手里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除了一根长鞭,还有一柄锈迹斑斑的剑刃。 这是罗素玄的长剑,伴随着罗素玄身死道消,连命剑也自行封印住了,变得锈迹斑斑。 小景抬手一翻,将剑幻化而出,缓缓抚摸着剑身上的锈迹,低声道:“想不到我居然有朝一日,要用罗素玄的命剑,来掘土挖坟。” 他冲着棺椁轻声道:“罗素玄,你应该也没想到吧,你死后,你的棺椁是我用你的钱买的,你的坟墓,是我用你的命剑,一点点掘出来的。” 罗素玄自然想不到,他甚至想不到,自己居然会爱上小景,甚至甘愿为小景付出一切。 小景开始挖坟了。 用剑刃掘土并不甚方便,但好在不久前才下过雨,土地还微微有些潮湿。 但饶是如此,小景还是挖了整整一宿。 他不敢挖太深,怕地底下的蛇虫鼠蚁会啃噬棺椁,又不敢挖太浅,生怕几场雨下来,会将棺椁冲刷出来。 一直挖到天色微亮,小景才轻轻一跃,从深坑里跳了上来。 随手将沾满泥浆的剑刃往地上一扎。 小景望向东边,渐渐翻涌起的艳丽无比的朝霞。 霞光稀疏地落至了他的眉眼间,小景的神色显得说不出来的落寞。 许久之后,他才推开了棺椁,望向里面躺着的尸体。 “罗素玄,已经到家了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生死相隔,我不好总是带着尸体在身边。” 小景怕自己的手太脏了,会弄脏罗素玄的脸,还特意用手帕擦拭干净之后,才敢抬手抚摸那张冰冷苍白的面颊。 “罗素玄,这是属于我的人生了,我不想再被前尘所累。” 温热的指尖,缓缓抚摸过罗素玄的眼睛,那上面缠绕着一条白绸。 “我应该剜下林墨白的一双眼睛,为你报仇雪恨的。” 小景压低声儿道:“我理应为你报仇的。” 但他并没有对林墨白动手。 因为小景知道,死亡对于林墨白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了。 小景不肯让林墨白解脱,要让他寝食难安,坐立不安,一辈子活在懊悔和痛苦之中,不得解脱。 还要让林墨白亲眼看看,当初他那么瞧不上的记常轩,到底过得有多好。 “罗素玄,我现在就把你埋了,你入土安息吧,你放心,我答应过你,要为你守节三年……这三年内,我不会随意踏出西凤山的,我陪你三年…” 只当是偿还欠罗素玄的情|债,不让他的一番真心付诸东流。 小景用手指勾勒出罗素玄的五官,从眼睛,鼻子,到嘴巴,一点点地摸索,深深地凝视着罗素玄的脸。 好似要将罗素玄的模样,刻在脑海中。 可记住,往往比遗忘令人痛苦百倍。 时间有时候并不能让人释怀,反而让痛苦宛如酒水发酵,一日比一日强烈,令人无比煎熬。 须臾,小景又低声道:“我此前听说,修真界有能令人忘却前尘的丹药,等三年时间一过,我便会去寻找这种丹药……” “我要忘了你,彻彻底底忘了你。” “人的眼睛是朝前看的,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就在原地止步不前。” “人间很好,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最后看了一眼罗素玄,便将棺椁合上了。 他强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罗素玄下葬。 放罗素玄安息。 小景沉默着,将装有尸体的棺椁,推入了挖好的深坑中。 而后用手推土,一捧土,一捧土,亲手将罗素玄埋葬了。 原本,小景还想弄一块石碑来的,但已经快要身无分文了,只怕也买不起石碑。 只好劈开树木,亲手帮罗素玄做了一块墓碑。 咬破手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墓碑上一笔一划刻出了七个大字: 爱侣罗素玄之墓。 等写完之后,小景便将墓碑扎在了坟前。 随意坐在了坟边,小景又想喝酒了。 可手边又没有酒水,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坟旁。 小景从早上太阳刚出来,一直陪到了深夜,又到了翌日清晨。 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坟边。 小景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无极道宗的后山上,也发现过林景的孤坟。 当初不知是谁为了林景而立,现如今小景才堪堪想明白了。 若非越无尘,只怕无人敢在无极道宗的后山为林景立坟。 也不知那时的越无尘独自守着林景的坟墓,是否像现如今的小景这般失魂落寞的。 从远处忽然传来了诡异的声响,这才堪堪让小景回转过神来。 “凡是惊扰罗素玄安息的邪祟,通通该死。” 小景低声道,抓过地上的长剑,再度收了回去。 之后便顺着声音来源寻了过去。 却在一处悬崖上,发现了些许端倪。 地上残留着一片黑色的污迹,已经干了,但不难认得出来,这是鲜血。 而靠近悬崖的树梢上,竟还挂着一块衣料,料子还是碎花的,应当是女子的衣裙。 古怪的声音,便是从悬崖底下传上来的。 小景抬手一抓,那衣料便入手了,思及此前在路边的茶棚里,听说过西凤记山发生的怪事,老樵夫疯了,妙龄少女翠翠失踪。 难道说,翠翠是失足掉下了悬崖? 否则这衣料如何会挂在悬崖上横生的树梢上? 小景站在悬崖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悬崖底下。 底下云层重重掩掩,一眼根本没办法看清楚,这悬崖 蓦然,小景纵身一跃,轻飘飘地从山头跳了下去。 耳边的冷风呼呼呼地刮着,吹得他的头发和雪白的发带,交织着飞舞,身上的丧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随风飘扬。 不过片刻,小景脚下便踩到了实地。 左右环顾一周,倒好像是个中间凹下去的洞府一般,周围生长着苍翠的粗藤蔓,密密麻麻地编织成了蜘蛛网一般的纹路。 小景面无表情地随手抚了一把,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之后缓步往洞府里行去。 抬手挑开了挡路的藤蔓,越往深处走去,那声音便渐渐清晰起来。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救命啊,有没有人啊,谁来救救我!” 喊救命的是一个女子,观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穿着碎花裙子,正抱膝蹲坐在角落里。 小景脚下无声,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女子的面前,见状,蹙眉低问:“翠翠?” “啊?谁叫我?!” 翠翠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通通的泪眼,在看见小景的一刹那,吓得手脚并用,往角落里缩去,一边缩,一边哭道:“我肯定是死了,白无常过来勾魂了,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谁来救救我!” “我不是白无常,也不是过来勾你魂的。”小景面无表情,但思及对方只是个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小姑娘,也犯不着冷言冷语,遂尽量温声道,“这是你的衣服么?” “是我的衣服,我掉下悬崖的时候,衣服被树枝刮了一下……唔,谢谢你!” 翠翠道了谢,接过衣服之后,赶紧双手合十来回搓,嘴里哀求着:“行行好,求你行行好,别勾我的魂,我家里还有年迈的爹娘,还等着我回去侍奉呢。” “我不是白无常。” “那……你是黑无常?” 可是也不黑啊,如此这副披麻戴孝的打扮,脸色又惨白,不是黑白无常,那也应该是地府里的鬼差了。 翠翠央求道:“求你行行好,哪怕放我回家,再见我爹娘一面都行,我丢了这么久,他们肯定快急疯了。” 不是快急疯了,而是已经疯了,小景心里暗道,但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伸出手去,吓得翠翠啊的一声,双手抱头赶紧躲闪。 “你看,我有影子,”小景低声道,“你也可以摸一摸我的手,是温热的,而且……现在是白天。” 翠翠:“……”哦,对,鬼差不可能白天出来勾魂的啊! 她大着胆子,缓缓地抬起手来,然后飞地用食指指尖点了一下小景的手背,果真是温热的。 对方只是打扮得像是地府里的白无常而已!其实是个活人! “原来是活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死了。”翠翠大松口气,拍了拍胸膛,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咬着唇瓣道,“公子,你也是被野猪追赶,然后掉记下悬崖的吗?” 小景:“……”他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什么野猪。 原来,百姓们口中谣传的都是假的,什么被邪祟相中掳走当了夫人,只不过就是在上山砍柴时,被野猪追赶,惊慌失措之下,才失足跌下了悬崖。 勿怪乎那老樵夫嘴里喊的是“翠翠,快跑”。 跑得稍微慢点,野猪就追上来了。 由此可见,造谣一张嘴,谣言口口相传,又能有几分真? 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幸,小景一开始就未曾信以为真。 “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小景低声问道。 方才他亲身跳下过悬崖,自然知道那悬崖有多高深。 莫说是一个十几岁的凡人小姑娘了,只怕就是个玄门修士,也要摔得粉身碎骨。 可小景观翠翠也没受什么伤,只不过就是精神不甚好,但在此地困了一个月余,不管换作谁,脸色都不会太好。 “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太害怕了,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就跌了下来,风呼呼呼地刮,我吓得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后来,后来就感觉是一股劲儿从底下撑了我一下,等我醒来之后,就躺在地上,身上什么事儿都没有。” 翠翠努力回忆着当时坠崖的场景,担心会被误会成妖怪,她又赶紧道:“我是人,我真的不是妖怪!如果不是那股劲儿撑了我一下,我……我肯定当场就摔死了。” 小景见她如此忐忑惊慌,便道:“你不必害怕,你是不是人,我一眼便看出来了。” “你……你是修道之人?” “嗯,只是懂几分玄门道术罢了,你别怕,我会带你离开此地的。”顿了顿,小景又问,“你在此地,可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了,这里太深了,我走不出去,为了活下去,就摘藤蔓上结的小果子吃,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翠翠低声道,蓦然想起了什么,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出来,“这个算不算?” 小景接过一看,见是烧了一半的黄符,上面的符咒也模糊不清,但小景还是勉强认出来,这是风咒。 可见当时撑着翠翠的那股劲儿,便来自于这道符咒了。 “我醒来后,就发现这东西黏在我的衣裳上,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我也从来没见过。”翠翠解释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发现么?”小景捏着黄符,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太害怕了,所以……所以也不敢到处乱走。”翠翠回答道。 如此,小景点了点头,也没继续追问。 他看得出来,这风咒必定是玄门修士所画,上面的符文看样子也不甚像朱砂,反而有些像血。 画得十分潦草,想来是施法比较仓促,但好在画得一气呵成,一笔没错。 难道此地除了翠翠之外,还有别人不成? 可为何救人救了一半,又不见踪影了。 翠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在此地困了月余,已经十分勉强。 若是小景来得再晚些,只怕翠翠要死在此地了。 “你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翠翠姑娘,你还能站起来走路么?我要去那边看看……你若是不能走,便暂且留在此地等我……” 翠翠一听,这不行! 记 好不容易才遇见个活人,虽然眼前的公子看起来披麻戴孝,面无表情的,但翠翠就是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当即霍然站了起来,拉着小景的衣袖,翠翠求道:“我可以自己走!求公子带上我吧,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我怕,我想回家,我想爹娘……” 说着说着,翠翠的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小景平生最怕别人在他面前哭了,尤其是女子,当即忙道:“别哭了,你想跟着便跟着,但你须得跟紧些,不要同我走散了,我会带你离开此地,送你回家。” 翠翠听罢,赶紧欣喜若狂地道谢,见自己把小景的衣袖抓皱了,又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歉。 小景“嗯”了一声,冷淡地道:“无妨。” 之后便转身往洞府深处行去。 翠翠害怕会再度走丢,赶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越是往里走,越是阴冷,也越是昏暗。 翠翠到底是个女儿家,当即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冻得瑟瑟发抖,抱着双臂开始揉搓,低声道:“好冷,好冷,这里面怎么这么冷啊。” 小景是修道之人,对冷热都有一定的忍耐力,听罢,便道:“冷就出去等着。” 翠翠赶紧把嘴一闭,立马不吭声了。她觉得面前的公子性格很冷,也不敢再去拽他衣服,只能亦步亦趋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一直往里走了许久,洞府才豁然开朗起来。 勿怪乎这般冷,里面冰天雪地,脚底下都冻出了坚固的冰层,踩下去时,还能听见咔擦咔擦的声响。 翠翠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冷不丁小景顿足,还差点一头撞他怀里。翠翠不解地抬头,小脸冻得通红发紫,唇瓣都干裂出了道道血沟。 “这里太冷了,你别往里走了。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这个,你拿着。” 小景将自己的法器长鞭,放至了翠翠手中,低声道:“此物可保你平安无事,你就留在此地等我。若是冷得实在受不了,就先退出去。” 翠翠也不敢继续跟着了,这里实在太冷太冷了。赶紧点了点头,抱着长鞭,口中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等公子,公子一定要回来找我!” 小景点头答应了,继续往里深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才终于停下了。 周围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寒冷刺骨。 入眼便见一道黑影,跪在冰天雪地之中,脖颈,腰间,还有四肢都被漆黑沉重的锁链死死束缚住。 一柄长剑,穿胸而过。 周围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乃至于脚下都是繁复的咒文,看样子应该是被人囚困在此的。 小景凝眸望去,只见这黑影身影高大,穿着一身玄色轻甲,此刻披头散发,大半张脸都被漆黑的面|具覆盖,看不清楚本来的容貌。 也不知道被囚困在此地多久了。 小景的目光,死死盯着黑影胸前的那柄长剑,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狠狠抿了一下嘴唇,十指攥拳收拢至了衣袖中。 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好似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来过此地。 可被铁链束缚着,跪在冰天雪地里的玄衣男子,究竟是记谁? 为何……为何心头忽然涌起了莫名的悸动。 小景不知道这种情绪意味着什么,蓦然听见嗡的一声。 那穿透了玄衣男人身体里的长剑,剧烈颤动起来。 好似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 第101章 小景的脾气委实不好 而同一时间, 那个玄衣男子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了头来。 与小景四目相对的一瞬, 两个人的心头同时涌起了莫名的熟悉感。 并且不约而同地出声道:“你是谁?” “你是谁?” 玄衣男子的声音无比沙哑,听起来好似指尖在粗布上摩挲,让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小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此人,见此人是被铁链,以及黄符囚|禁在此。 应该有不短的时间了,因为, 那玄衣男子的双膝是跪在冰天雪地中的。 并且已经跪出了两道深坑。 没个几年时间,跪不出如此深的坑来。 况且,此人绝非普通人。否则不可能被囚|禁这么长时间,又被利刃穿胸而过, 竟然还能不死。 小景心里仔细一琢磨, 觉得此人只怕不是个好东西,若是将人放走, 怕是要危及当地百姓的性命。 虽然说, 小景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坏到拿无辜之人的生命开玩笑的地步。 遂不仅没有放过玄衣男子的意思,反而还琢磨着, 要不要帮忙加重封印, 或者是…… 直接将人杀了,也算是让此人彻底解脱了。 似乎察觉到了小景眼神中的杀意, 玄衣男人冷笑着问:“你想杀我?” “是又如何?” 小景不喜欢虚以委蛇, 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想刀一个人的心, 从来都瞒不住的。 “为何要杀我?你我无冤无仇……我……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你……认得我么?” “不认得, ”小景摇头,神情冷漠地说,“但这并不影响我杀你。” “杀我,总归需要一个理由吧?” “理由则是你在西凤山装神弄鬼,闹得当地百姓民不聊生。”小景把罪名真给他扣上了,总归直觉告诉他,面前的男人不是个好人。 不仅如此,小景对穿透玄衣男子身体中的长剑,有一种很诡异的熟悉感。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玄衣男子也觉得面前的少年十分熟悉,可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他了。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一直在一个月前,才堪堪苏醒。 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囚|禁在此,这里冰天雪地,荒僻得很,少有人烟。 这胸膛中的长剑,不知是何人伤他,禁锢住他的锁链和黄符,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对前尘往事,没有什么记忆。 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他好似有个温柔似水,特别爱他,他也特别宠爱的心上人。 那个心上人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哐哐撞大墙。 对他非常好。 至于怎么个好法,他就不记得了, 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我没有害过任何人,”玄衣男子冷声道,“不仅如此,我还救过人!” “谁?”小景蹙眉道:“翠翠?”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玄衣男子的眉头蹙紧了,“我醒来时,便听见外头有动静,误以为是什么兔子,遂出手相救,没想到居然是个人,不能吃,也不能喝,还是凡人,真是没用。” 小景:“……” “我不吃难看的东西,不喜欢烂骨烂肉,所以随手画了道风符。”玄衣男子又道,“早知道是个人,我便不救了,我不吃人的肉,那太难吃。” “……”小景忍不住蹙紧眉头问,“你吃过人……肉?” “没有。” “那你如何知晓,人的肉很难吃?” “我不知道。” 小景:“……” 所以说,翠翠是被此人误以为是可以吃肉,可以喝血的野兔子,如此,才侥幸被救下的? 而不是因为此人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 那这般说来,翠翠只是命好,而不是此人心善。 “再说了,你也杀不了我。”玄衣男子颇为冷傲地道,“这世间没人能杀得了我,我抬一抬手,山崩地裂,日月失色,跺一跺脚,湖海逆流,八荒俱灭。” 小景道:“你有一条很会说话的舌头。” “你要不要投靠我?”玄衣男子冷冷道,“我可以破例升任你为副将。” “……” “你若是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 小景抬手幻化而出法器,漆黑的长鞭,宛如灵蛇一般,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落地,冷笑道:“试试?” “试试便试试……等等,你手里的长鞭……为何如此熟悉………”玄衣男子苦思冥想,忽道,“你偷走了我的法器?!” 小景:“……” 他现在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因为脑子有问题,遂才被囚|禁在此的。 “不过,若是我的法器,怎能任你使用?”玄衣男子摇头,自言自语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我那温柔似水,爱我至深,愿同我生死相随的心上人!” 玄衣男子忽然伸开双臂,作出一副要拥抱的姿态,神情却无比冷肃地道:“过来,让我抱抱!” 小景:“……”算了,废这么多话做甚? 直接刀了便罢。他还等着送翠翠姑娘回家。 当即一扬手里的长鞭,哪知便听玄衣男子又道:“也不对,你一点都不温柔似水,看起来对我这般冷漠,怎么可能是我的心上人?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我做不了你的心上人,但我能当你的断命人!”语罢,小景又要出手。 哪知便听嗡的一声巨响,原本插在玄衣男子胸膛处的剑刃,蓦然破体而出。 玄衣男子吃痛,猛地攥紧了拳头,震得铁链哗啦啦作响,他发出短促的闷哼,噗嗤一声,鲜血飞溅,肉沫横飞。 剑刃在二人周身围绕一圈,而后铮的一声,直接冲了出去。 小景下意识抬手一抓,反而被凌厉的剑气灼伤。 下一瞬,脚下大地便紧跟着颤动起来,连听十几道轰隆声,原本束缚着玄衣男子的铁链,寸寸断裂开来。 小景往后倒退一步,一扬长鞭,意图阻挠对方脱困。 哪知玄衣男子才一脱困,便开口道:“为何要救我?” 小景:“……”他没有,不仅没有,还想刀了此人。 “既然你救了我,那我便大发慈悲地饶了你。”玄衣男子又道,缓步从烟尘中走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小景厉声道,“受死罢!” 却在下一瞬,听见了翠翠姑娘的声音:“恩公,地震了,你在哪里啊,恩公?!” 玄衣男子抬手一抓,便将翠翠掐在了手中。 “放……放开我,恩公,救……救我!”翠翠大喊救命,拼命挣扎起来。 “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喊他恩公做什么?”玄衣男子冷笑着道,抬眸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你方才想杀我,但你又救了我,功过相抵。” 小景并不否认。 “放下法器,否则我就杀了她!” 小景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都未等对方回答,小景二指夹着一根银针,嗖的一声,一针扎在了翠翠的眉心。 翠翠“啊”了一声,浑身一软,整个人就瘫倒在地。 “没有人能威胁我!”小景冷笑着道,仅一个抬腿的动作,欺身迎了上前。 玄衣男子微微一愣,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居然不受人威胁,直接动手杀人|质。 这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 如此行事狠辣,又出手果敢,这脾气还挺合他的心意。 “我喜欢你的性情,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小景寒着脸不语,手里的长鞭径直往对方身上抽去。 二人在洞府中缠斗,你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 浑然不顾翠翠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玄衣男子一把抓住鞭尾,沉声道,“你是玄门弟子?还是散修?或者是邪修?你披麻戴孝,为得是何人?” 小景寒着脸道:“我是你爹!” 玄衣男子道:“这绝不可能,你的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小。” 小景反手狠狠一震。 鞭尾嗖啪一声,再度收了回来。 玄衣男子也不生气,颇有几分兴致地道:“我说句实话,你的脾气不太好。” 同他记忆中温柔似水,爱他如命的心上人可差太远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挺喜欢面前这个少年的。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景不答,反手再度抽鞭。 可这小小的洞府,哪里能经得住两个人的斗法,很快就摇摇欲坠起来。 小景道了句:“出去打!” 而后一鞭子卷起翠翠,扶着人离开洞府。 玄衣男子亦步亦趋追了出来,久违的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睛。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太阳了。 上一回见到太阳,好像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你既杀了她,何苦还要救?” “谁说我杀了她?”小景将翠翠轻轻放在地上,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冷冷道,“我不过是让她晕过去片刻罢了。” “……” 原来如此。 这少年不杀手无寸铁的女子。 甚好。有原则,他更喜欢了。 玄衣男子并不打算同他为敌,而且,两个人之间本来也没什么仇怨,遂道:“我不同你打了。” “不打也得打!此事焉由你说得算?”小景方才也算是误打误撞,不小心将此人放出来了。 万一此人是个十|恶|不|赦,无|恶|不作,作恶多端的大魔头,那该如何是好? 自己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了,但还没恶毒到闯祸之后,就逃之夭夭,浑然不顾无辜之人的性命。 因此,小景决定将功补过,再度将此人封印起来。 可不知道这货到底是什么来路,几番交手之下,小景竟然也没取得上风。 更莫说是将人再度封印了。 “我不打了,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化干戈为玉帛?”玄衣男子抬手,似乎真的不想再打了,摇头沉声道,“你又不认识我,何必处处置我于死地?” 小景道:“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我才不想救你!” “……我叫楚寒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如此,我们便算认识了。” 小景蹙眉,不知道他突然自报名字做什么,但这个名字很陌生的。 搜肠刮肚想了一圈,小景都没想明白楚寒衣是谁。 “好了,我已经把姓名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是谁?”楚寒衣抬眸,脸上的面|具泛起了泠泠寒光。 小景寒着脸道:“死人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这个世间没人能杀得了我。”楚寒衣言之凿凿道,“但我能杀很多人。”似乎觉得脸上的面|具实在太碍事了,竟然抬手就摘。 小景蹙眉,攥紧手里的长鞭,趁机一鞭子抽了过去。 哪知楚寒衣躲闪得倒快,竟然侧身躲开了。 那脸上的面|具也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苍白得,毫无任何血色的一张脸! 只不过,这张脸同罗素玄竟莫名其妙的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凌厉,几乎如出一辙。 小景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长鞭,满脸惊愕地望了过去,嘴唇都有些激动地哆嗦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面前的人绝对不是罗素玄。 即便同罗素玄有几分相像,但也绝不是罗素玄! 这世间只有一个罗素玄,此刻已经身死道消,葬在了荒山之中。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了,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因何被囚|禁于此。” 楚寒衣沉声道:“但因你之故,我才得以重获自由。无论如何,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景:“……”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这种相遇的场景,竟然有些似曾相识。 想当初他和罗素玄初相遇时,他也是将罗素玄认为救命恩人。 现如今风水轮流转,一个同罗素玄有几分相像,又来历不明的玄衣男子,居然会将他认作为救命恩人。 光是凭楚寒衣同罗素玄如出一辙的眉眼,小景便不忍心动手杀他了。 也许,他可以将楚寒衣看作是罗素玄的替身,以稍解一番惆怅烦闷忧思。 “既然,你认我为救命恩人,那便不打了。”小景收回了长鞭,凝视着楚寒衣的脸,沉声道,“但你若敢为非作歹,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楚寒衣冷笑道:“谁杀谁,尚未可知!” “你此前说,你有一心上人?”小景问,“是谁?” 楚寒衣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十分温柔似水,爱我至深,为了我哭,为了我笑,为了我甚至能够付出生命,是此间最爱我的人。” “他很喜欢我,也很黏我,只要我稍微松开些,他立马就哭得梨花带雨。” “我也很爱他,他是我的心肝儿,他腹中还有我的孩子。我忘不了他。” 小景听罢,想了想才道:“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看来你对那位姑娘的爱,也不过如此。” “不是姑娘。”楚寒衣纠正道,“我记得他不是姑娘。” 小景:“……” 不是小姑娘,呐……就是老妇人了??? 他十分惊诧地望着楚寒衣,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见楚寒衣生得俊美出尘,无论如何看,年纪也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看起来十分年轻。 怎生喜欢老妇人? 恕小景对他的审美实在不敢苟同。 但小景一向主张着,情爱自由,莫说楚寒衣的心上人是一个老妇人了。 哪怕楚寒衣将来娶鸡,娶狗,也同小景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祝福。 “我很想找到他,我记得,我和他还有了孩子。”楚寒衣凝声道:“他真的很爱我,为了我而怀孕生子,我也很爱他,曾经昼夜不息同他在一起恩爱缠绵。” 小景:“……” 他并不想听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 但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我应该被囚|禁了许多年,我们的孩子应该降生了。”楚寒衣道,“我想找到他们,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我想看一看我的孩子。” “……” 原来还是个有家室的。 小景心想,总不好让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 即便孩子打小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无论如何,小景暂时也没再动手。 抬头见天色隐隐沉了下来,头顶乌云密布,看着好似要下一场大雨。 思及翠翠的家人还在等她回去,她可怜的爹已经疯了,母亲日日以泪洗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景现如今只想为母亲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积福行善。 遂弯下腰来,打横将翠翠抱了起来,之后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行去。 楚寒衣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小景蹙眉问:“你不去找你的妻儿,跟着我做甚?” “我饿了。”楚寒衣说得理直气壮的。 “饿了找你娘去,跟我说有何用?”小景冷冷道,“跟着我只有鞭子吃!” 楚寒衣现如今谁也不认得,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唯一认识的人,就是面前很凶很凶的少年。 如果不跟着小景,那么楚寒衣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甚至,都没人同他说话了。 又要一个人孤独地在人间徘徊。 “路是你家开的?我何时说要跟着你了?下山的路就这一条,你能走,我如何走不得?” 楚寒衣冷声问。 小景:“最好是这样,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字千金,可不要出尔反尔。” 语罢,小景就抱着翠翠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 他知晓凡间有句话,叫作男女授受不亲。 遂抱翠翠的时候,十分小心,并不用手指接触翠翠。 而是直接用手腕和手臂的部分将人整个托了起来。 一口气行至了山下,村民们一见有人下了山,赶紧叫嚷着,纷纷从家里出来。 大喊着翠翠回来了。 不一会儿小景就被众多村民围了起来,两个妇人搀扶着一个满脸憔悴的妇人走了上来,人群中立马散开一条路来。 妇人一头扑了过去,抱住翠翠号啕大哭:“翠翠啊,娘的好女儿!你总算回来了!谢天谢地,这是遇见了活菩萨了!” 翠翠娘松开翠翠,又赶紧跪地磕头,口中不停地道:“多谢恩公救了翠翠,多谢恩公救了翠翠的命!” 小景其实也没出什么力,便不肯受她此等大礼,往旁边一退,轻声道:“你且起来,其实并非是我……” 他把眼尾的余光扫向了楚寒衣。 就见楚寒衣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东西都很好奇。 见小景望了过来,楚寒衣收回目光,板着一张俊脸道:“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小景:“你!”他抬手指了指楚寒衣,往远处一指,寒声道:“滚远些。” 楚寒衣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感激你?明明是我救的人!” 他满脸认真地同翠翠娘道:“是我救的人,只是我救她之时,没想到她是个人,早知她是人,那我便不救了。” 翠翠娘:“……” 小景:“……” 众多村民:“这……” “他脑子有问题,你们不必搭理他,眼下翠翠已经回来了,你们也可安心了。”顿了顿,小景又道:“西凤山上很安全,我已经查探过,没有你们说的邪祟,只不过……有野猪作祟,上山砍柴时,要小心些。” 村民们听罢,有些不敢置信,毕竟此前他们还看见有鬼火在山中飘荡。 时不时还有极其古怪的声音传来,不像是野猪。 楚寒衣听罢便道:“鬼火?是这个么?”抬手一翻,掌心团聚着一团阴绿发黑的火焰。 村民们见状,纷纷大惊失色,连声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这不是鬼火,”楚寒衣收掌,冷声道,“山中没有什么邪祟……如果说有,那应该便是……” 他嘴里那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从旁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捂住了。 小景不想吓着这群村民,便道:“没什么,你们不必听他胡言乱语,他脑子不太正常。” 楚寒衣:“……” “那……恩公不如留下来,吃顿饭再走?”翠翠娘提议道,又抹了一把眼泪,略有些难为情地说,“翠翠他爹疯了,之前的法师说是丢了一魂一魄,恩公法术高深,又是心地善良的活佛,求恩公救一救翠翠爹罢!” 说着又要跪下去。 小景抬手阻拦道:“不必如此。” 他既然要为了阿娘腹中的孩子积福行善,自然不会行恶。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便答应前往翠翠家查探。 翠翠娘将翠翠安放在了床上,又盖好被子,之后才将众人引至了一旁的羊圈。 便见羊圈里蜷缩着一道矮小的身影,被绳索套住,同羊靠在一起取暖。 神色麻木得很,眼眶泛青,披头散发,疯疯癫癫,两手不断比划着,喃喃自语地说:“翠翠,快跑,快跑啊,翠翠!” 第102章 楚寒衣的妄想症 “我是真的没办法, 翠翠爹疯了,动不动就伤人, 我没办法,只能将人绑在羊圈里,可他居然连羊都打!都快把羊打死了。”翠翠娘抹泪道,“求恩公开恩,救救他罢。” 小景倒没有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对方有没有缺魂魄的好本事。 但见翠翠爹疯得的确不轻。 跟羊关在一起, 羊都倒霉。身上遍体鳞伤,咩咩惨叫。 还瘸着一条羊腿,看样子还是新伤,应该是翠翠爹发疯时打伤的。 “先将人放出来, 待我查探一番。” 小景如此道, 因为爱干净,遂不肯踏入羊圈半分。 那些村民听罢, 赶紧进了羊圈, 将翠翠爹从地上拉了起来。 哪知翠翠爹突然发起了疯病, 大力推搡着左右的村民,口中大喊着:“翠翠,跑啊, 翠翠, 快跑啊!” “翠翠她爹,咱们翠翠已经平安回来了, 正躺在炕头上休息, 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啊, 要不然翠翠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不知道该有多难受!”翠翠娘哽咽道, 连连抹起了眼泪。 那几个村民见翠翠爹闹得太厉害,一时间竟然还不敢冲上去拉扯。 生怕被发疯的翠翠爹误伤。 楚寒衣也终于把目光从羊圈里的两头小绵羊身上移开了,蹙着眉头问:“这是在做什么?” “抓人。”小景冷眼瞥了他一眼。 “那直接打晕了,再抬出来不行么?”楚寒衣又道:“都怕什么,他又不是邪祟,还能吃了你们不成?都快些上啊。” 小景:“那你来?” “不行,”楚寒衣单手束在背后,满脸倨傲地道,“这里,太脏了。” 小景:“那你就少开口,少出主意。” “他们太笨了,还不让说?” 楚寒衣冷冷哼了一声,余光忽然瞥见村民手里拿的扁担,隔空一抓,那扁担便飞了起来,迎头一棒敲了上去,原本还疯闹的翠翠爹白眼一翻,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吓得两只小绵羊咩咩惨叫,忙往角落里一躲。 楚寒衣同小景炫耀着说:“这不就行了?” 小景:“……”那一棒槌敲下去,万一把人敲死了怎么办? 但很显然,楚寒衣是不管这种问题的,他只管怎么方便怎么来,还吩咐着村民们将人拖了出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居然也很听他的话,几个人走了上前,七手八脚将翠翠爹从羊圈里拖了出来。 翠翠娘立马扑过去哭道:“孩子她爹啊,你可不能有事儿啊,你要是出事儿了,让我跟翠翠怎么活啊!” 而后又转头去求小景:“大慈大悲的小菩萨,求你行行好,救救我们一家人罢!” 小景倒也没说不救,只是,若是翠翠爹真缺了一魂一魄,那还须得做法,将其游散在外的魂魄找回来才是。 可问题是,小景在无极道宗学道,满打满算也就学了三个月。 虽然他的确后来天赋异禀,学东西非常之快,但还未来得及跟在越无尘身边,学习如何做法事。 因此,小景不知道该怎么做法,将翠翠爹的魂魄寻回来。 而且,小景身上也没有多少法器。 只有一根长鞭,打人用的,还有罗素玄的法器,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睹物思人用的。 小景说话也挺委婉,给自己留足了余地,他道:“我试一试看,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翠翠娘感激不尽,连连道谢,之后又问:“那需要我们怎么做?是不是也有准备银钱?或者是黑狗血?” 小景知道准备黑狗血驱邪,但就不知道准备银钱做什么了,邪祟又不认这种东西,还不如黄纸好使。 “上回来的法师,就要我们准备银钱,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翠翠娘又道,“一开始还说,要准备两个童男童女,但村里除了翠翠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的人了。” “那只怕是江湖骗子,真正的修道之人,两袖清风,视金钱于无物,也不需要什么童男童女。”小景解释道,“往后再遇见这种骗子,直接赶走便是了。” “不过,要童男童女做什么?吃么?”楚寒衣冷不丁开口,一本正经地问,“童男童女的肉很好吃?” 翠翠娘:“……” 小景:“……” 众村民:“啊,这……” 须臾之后,楚寒衣又道:“我饿了。” “……” 小景对这个人感到非常无奈,总觉得楚寒衣的脑子有些问题,不过也能理解吧,毕竟被人囚|禁在那种鸟不拉屎的荒野之地,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哪怕是个正常人,只怕也要被逼疯了。 好在,楚寒衣只是管他要吃的,要是管他要妻儿,小景都不知道从哪儿给他变出来。 当即小景冷着脸道:“门在那边,请你出去。” “饿了也不让说?”楚寒衣很费解,想起自己温柔似水的心上人,再看一看面前冷若冰霜的小景,忍不住蹙眉道:“你的脾气不太好。” 要不是眼下人太多,小景就打人了,但他担心会吓着村民们,攥紧拳头隐忍住了,只是同众人道:“别管他。” 村民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个穿玄色轻甲的男人,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但眼下,救翠翠爹才是最要紧的。 小景道:“先将人抬进屋里,用麻绳绑起来便是。” “把嘴堵起来,他真的很吵。”楚寒衣顺势补充一句,“还得先洗洗干净才行,身上有味儿,我离这么远都能闻到。” “你先管好自己的嘴,你也很吵。”小景没好气地道,等村民们将翠翠爹绑起来抬回了旁边一间空房,才又道:“你们可以先行离开,晚上门窗闭紧,无论听见什么东西都别出来。” 等众村民离开之后,楚寒衣不知该往哪儿去,便开口问道:“那我去哪儿?” 小景冷声道:“不知道!” “我饿了。” “去找别人,别找我!” 楚寒衣道:“可我只认识你,我也只想找你,你高不高兴?” 小景:“……”这事值得他高兴么? 懒得理他。 小景环绕房间走了一圈,寻了根蜡烛,放在了翠翠爹的面前,曲指一弹,蜡烛便徐徐燃烧起来。 整间昏暗的房间都亮了起来。 小景二指夹着一张黄符,在翠翠爹的眼前绕了一圈,噗嗤一声,黄符自燃,飘出了一股白烟。 “我不喜欢这种气味,”楚寒衣蹙着眉头道,“我不喜欢香烛,还有黄符的气味。” “喜不喜欢,也由不得你说了算,你不喜欢的东西,那可多了,凡事都凭你的喜好来,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 小景冷笑道,才不管楚寒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甚至听说楚寒衣不喜欢香烛的气味,小景还特意摸出香烛,点在了墙角。 浓郁的香火气,很快就弥漫开来。 楚寒衣也没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好似很讨厌我。” “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 小景回道,竖起二指探上了翠翠爹的天灵盖,往下一移,掀开他的眼皮略看了一眼。 楚寒衣道:“为什么你要讨厌我?”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小景松开了手,见翠翠爹的身上没有被邪祟侵扰过的迹象,再想起此前翠翠说过,她是被野猪追赶,遂才失足跌下了悬崖。 遂估摸着,翠翠爹应该只是受惊过度,所以才得了疯病。 也就是凡间说的,吓破了胆,三魂七魄都飞了。 小景暗暗揣摩,寻思着之前在无极道宗修行,有没有学过如何画招魂幡,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印象了。 让他御尸什么的,都容易,让他招魂做法,倒有些牵强。 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会画招魂幡的。 小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最差的结果也莫过于如此了。 但周围也没有合适的工具,朱砂毛笔等等,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景不得不从自己的衣袍画了起来。 画好之后,他还审视了片刻,在想自己有没有画错。 楚寒衣凑过来看了一眼,忽道:“你画得这是什么。鬼画符么?怎么画得如此之丑?” 原本符咒都是很繁复的,外行人看不懂也正常。 尤其脑子有问题的人,看不懂更正常了。 小景拿起画好的招魂幡,之后便悬挂在了房门口。 之后便想在地上画符阵,但需要更多的血。 光是咬破手指流出的血,自然是不够的。 楚寒衣见状,忽问:“你是不是想替这老东西招魂?” 小景轻轻嗯了一声。 “那简单,你求我,我就帮你。”楚寒衣神情倨傲无比,一本正经地道,“还有,你得帮我找回妻儿,我沉睡了太久,已经记不得回家的路了,除你之外,我一个人也不认得。我那发妻柔弱不堪,温柔似水,爱我深至肺腑,想来,我突然消失了那么多年,他一定很伤心,满修真界追寻我的下落……还有我的儿子,我还没亲眼看过他……” 等等,小景记得这厮之前说过,他被囚|禁之前,孩子还没出生。 既然没出生,那么楚寒衣怎么就认定他的夫人腹中怀的就是儿子呢? 小景皱眉道:“重男轻女?九代单传?家中有皇位要继承?” “什么意思?”楚寒衣摇头道,“我听不懂,你说些我能听懂的话罢。” “你怎么知道,你的妻子为你生下了一个儿子?”小景怀疑,这厮是不是在装傻充愣。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那心肝宝贝发妻,也许不是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小景刚要点头。 哪知楚寒衣突然面露喜色地道:“也许是双生子,或者是三胞胎,四胞胎!这可太好了!” 小景:“……”他能是这种意思么? 不过观父知子,有楚寒衣这种父子,想必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 “我的意思是说……不对,现在不是讨论你有几个孩子的时候。”小景突然缓过神来,觉得楚寒衣实在分不清楚轻重缓急,总是在打岔,所以深呼口气,他道:“不帮忙就闭嘴,再敢跟我说一句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可我有一句话,非说不可。如果你不听的话,一定会后悔。” 小景不相信自己会因为不听楚寒衣的一句话,而后悔,遂手势呈刀状,隔空一割。 凌厉的劲气,宛如剑刃一般划破长空。楚寒衣偏头躲闪,轰隆一声,身后的墙面就被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痕迹。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你再敢说话,便试试看。” 小景冷哼道,才一转身,哪知衣袍一紧,竟不知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下意识低头一看,就见翠翠爹不知何时醒了,被堵住嘴没办法说话。 手脚被绑起来还不老实,竟然不知何时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了小景的衣袍。 因为小景为罗素玄守节的缘故,遂作一副披麻戴孝的打扮。 腰间系着白布,垂得很长。几乎要垂到了小腿的位置。 冷不丁被人一拽。 那身上的衣袍哗啦啦就散了开来,小景赶紧侧身躲闪。 可身上的衣衫仍旧被扯下来大半,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 露出的皮肤宛如珠玉一般莹白,在烛火的映照下,俊脸竟然微微发红了。 小景自然不能同一个疯了的老头子一般见识,只能怒目瞪着楚寒衣,咬牙切齿道:“把眼睛闭上!敢看一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 “同为男子,你有的部位,我也有。”楚寒衣单手束在背后,很高风亮节地把目光偏转过去,并不去看小景衣衫不整的样子,正色道:“再说了,我可是有夫之夫,非礼勿视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顿了顿,楚寒衣又道:“我方才明明都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劝的。” 小景:“……” 谁又能想到,他居然会被一个糟老头子把腰带扯下来了。 面色难得红了起来,小景咬紧牙关,再确定楚寒衣真的没有看过来之后,才一脚将翠翠爹轻踢过去。 之后迅速将衣衫拉拢起来,再度穿戴齐整。 可脸上的红热,不仅没褪散,反而越来越红了。 该死的! 居然被楚寒衣摆了一道! 大意了!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而且,你也没什么值得我看的。我早就心有所属了,除了我那柔柔弱弱的发妻之外,我的眼中再也不会看任何人。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我那位夫人。”话虽如此说,楚寒衣眼尾的余光,还是瞥向了小景,盯着他略有些发红的耳垂。 竟觉得红艳艳的,还挺可爱。不知用手指摩挲一下,是什么样的滋味。但一定比不过自己记忆中的妻子。 楚寒衣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又道:“你放心便是,我不会说出去的。” 小景咬牙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你要是感激我,我也不会拒绝。”楚寒衣的语气顿了一下,又道,“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够吃饭?” 这已经是小景第不知道多少次,听这厮说,他肚子饿了。 眼下是什么时候?居然一心全想着吃! 饿死鬼投胎不成? “……我好几年没吃过东西了,一直在沉睡。”楚寒衣低声道,“我好久不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了,也好久没感受过人间的烟火气。我只记得…” “我那位夫人曾经真的很爱很爱我,他告诉我,助兴的药要少吃,吃多了会死。” 小景:“……” “我也很听他的话,我怕自己死了,他会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风雨飘零。所以,我都是把助兴的药,喂给他吃。” 楚寒衣缓缓道:“他也很开心,每次都激动得哭出来,还会大力捶打着我的胸口,哭着骂我是不是疯了。我捶打得我很舒服,他一天不打我,我浑身都难受。” “我难受了很多年,因为他很多年没打过我了。” 小景:“……” “我不是疯了,我只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而已。” “好了,别说了!”再听下去,小景会忍不住打人。 他现在怀疑,楚寒衣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 楚寒衣都这么对待他那位夫人了,居然还妄想着,两个人彼此深爱。 但凡换一个正常人,都会想尽办法逃离罢。 没准这一切都是楚寒衣幻想出来的,从来没有什么柔弱不堪,爱他深至肺腑,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哐哐撞大墙的夫人。 也没有所谓的孩子。 不过就是楚寒衣被囚|禁了太久,太久,被逼疯之后,幻想出来的假象。 小景心道,如此说来,此人倒也可怜,但无论如何,还是赶紧带楚寒衣出去治治脑子才行。 “好了,现在不是听你讲故事的时候,等我先把翠翠爹的魂魄招回来,再带你去治……不,带你去吃饭。” 小景好言相劝,让楚寒衣退远些,之后便蹲下身来。 用染血的手指,在翠翠爹的额间一点。 翠翠爹白眼一翻,再度昏睡过去了。 “我有办法可以替他把魂魄招回来。”楚寒衣突然又开口道,“但你得答应我,帮我找回妻儿,我很想念他们。” “你能有什么办法?”小景抬头,满脸狐疑地道,伸手一指门口,“你可以先出去么?” “我真的有办法。”楚寒衣言之凿凿地道,“不就是受惊过度,魂魄散了么?这有何难,把他散开的魂魄聚集回来便是了。何不引他入梦,在梦中回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救下翠翠,以了他的心愿。若心愿已了,自然就苏醒过来了。” 小景倒是从未听说过,居然还可以用这种方法。 略一思忖,他又问:“如何入梦?” 之前在陈家村,越无尘也引他入过桂芬的梦境,当时,他还因为雷击木的缘故,误打误撞,也窥探了林景临死前的记忆。 但越无尘究竟是如何施法的,小景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若是小景记得不错,要想入别人的梦,起码得是一个“童子”。 他已经不是童子了,曾经数次同越无尘耳鬓厮磨。 别看越无尘平时满口清规戒律,满口的仁义礼智,又是大逆不道,又是不合规矩,却在行事时,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嘴上说不行不可,实际上玩得比谁都花,心口不一,虚伪至极。 小景曾经想在三清神像面前亵|渎自己的师尊,可越无尘死得太早了,没来得及而已。 现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小景也不愿再想起越无尘了。 “我自有法子,但有一事,你是童子么?”楚寒衣一本正经地问。 小景冷着脸道:“我已成过亲了。” “成过亲了,也不代表你就不是童子。” 小景咬牙切齿道:“我不是童子!” “不是童子也可入梦。” 楚寒衣道,抬起右手,掌心处飞速盘旋着一支毛笔。 这毛笔比普通的毛笔要粗长许多,通体漆黑,其上还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通体散发着诡异的黑气。 小景先是一愣,随即攥紧拳头道:“那你还问?!” “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楚寒衣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而还蹙着眉头,轻声道,“你急什么?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你这小寡夫倒急了。” 小景深呼口气,暗暗安抚自己,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 他的目光落在楚寒衣掌心的毛笔上,骤然觉得有些熟悉。 可到底哪里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来了。 “这是你的法器么?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的法器是毛笔。” “算是吧,从前,我正是用这支毛笔,为夫人描眉的,他的容貌甚美,清冷凤眸,眉飞入鬓,清华绝伦……我最爱为他描眉梳妆,他的头发很长,我时常在指尖把玩……他会用柔柔的声音,唤我夫君……哭着说,让我描眉时下手轻一些,他受不住……” “当我没问。” 小景后悔了,怎么想起来要开口询问的。他甚至觉得,楚寒衣不甚靠谱。 本来翠翠爹只是疯了,人还没死。保不齐被楚寒衣一番折腾之下,人是不疯了,直接就死了。 从根本上解决了翠翠爹的疯病。 第103章 楚寒衣要守夫德 “算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景终究还是信不过这个来路不明的傻子,决定还是自己出手。 反正丑话都说在前头了,他也没同翠翠娘保证, 一定能治好翠翠爹。 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当即两手捏诀, 便要施法。哪知楚寒衣从旁一拦, 直接挡下了小景的手。 小景寒着脸道:“你想死么?” “你为什么信不过我?”楚寒衣同样寒着脸,好似很不开心的样子,冷冷道,“从你的眼神中, 我发现了, 你在把我当傻子对待。你觉得我是在说大话, 觉得我就是在哗众取宠, 是也不是?” 小景不想同傻子一般计较的, 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 很明显在他心里,翠翠爹肯定是排在楚寒衣前面的。 小景不太会撒谎, 一向都是个很实在的人,既然楚寒衣都这么问了, 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当即便道:“你说是便是,我懒得同你计较!” 而后抬手便挡开楚寒衣的手,二人互不相让,谁也不肯率先收手, 便在翠翠爹的头顶,你来我往, 互相较劲。 “我没有哗众取宠, 我能送你入梦!” 语罢, 楚寒衣手掌一翻,指尖极灵巧的运笔,竟一笔划在了小景的手腕上。 登时留下一抹淋漓的墨迹,小景蹙眉,刚要把手收回来,楚寒衣却不依不饶,反手握住小景的手腕,将人往面前一拉。 而后一笔点在了小景的眉心。 小景只觉得眉心骤然一凉,随即勃然大怒,正要出手伤人。 却在下一瞬,耳畔传来诡异的簌簌声。 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狂风,轰隆一声,撞开了房门,烟尘夹杂着落叶,在半空中飞舞。 楚寒衣死死扣紧小景的手腕,强行拉他一同入梦。 待小景再能视物时,便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明明上一刻,他还同楚寒衣在屋子里缠斗。 下一刻就蓦然出现在了西凤山上。 而且,还正是此前那处悬崖。 “我没骗你吧,非童子也可入梦。”楚寒衣抬了抬下巴,神情显得颇为倨傲,有点孩子气的,同小景解释道,“我不是傻子,不要把我当傻子看待,我只是被囚|禁了太久而已。” 小景:“……” 不知道为什么。 他又觉得这一幕幕似曾相识。 曾经小景也吃过这样的苦。 因为丧失了几乎所有的记忆,昏睡了太久太久,而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融入现在的修真界。 而此时的楚寒衣也是如此,因为被囚|禁多年,丧失记忆,又多少有些妄想症,遂才被小景认为是个傻子。 但是,小景记得,当时的自己没楚寒衣这样喜欢妄想,还爱吹牛说大话。 无论如何,小景只能暂且安抚住楚寒衣,听罢便道:“好,知道了。” “你在敷衍我,你对我的态度实在太冷漠。”楚寒衣冷着脸指责小景对自己的敷衍,并且对小景进行拉踩,“我的妻子就不似你这般冷漠,他待我就热情似火,有求必应,从不敷衍……” “可我不是你的妻子,自然不用对你客气。”小景神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余光一瞥,忽然见有人过来了。 正是翠翠。 彼时的翠翠小脸煞白,一边逃命似的往前跑,一边大喊着救命。 而她的身后,正追来一头高大的,通体漆黑的野猪。 翠翠爹年纪大了,追了几步就追不动了,眼看着前面就是悬崖,急得捶胸顿足,大喊着:“翠翠!快停下来!前面是悬崖啊!” 话音未落,就见翠翠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悬崖下跌去。 楚寒衣抬手打了个响指,画面便陡然静止了。 连山风卷起的落叶,也僵在了半空中。 正要出手救人的小景:“???” 看不出来,这厮的确是有几分能耐的。 倘若当初越无尘有这本事,小景也就不会眼真真地看着林景滚下仙山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这般厉害,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这般神通广大?”楚寒衣抬手一拨,便将眼前的落叶扫来,侧眸望向了小景,正色道,“你是不是这般想的?” 小景冷漠地道:“没有。” “不,你有,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出来了,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本事。” “没有便是没有。” “无妨,有就是有,不要不好意思承认。” 小景动怒了,觉得此人不仅有病,而且非常吵,当即二话不说,便抬起手来,一掌打了过去。 楚寒衣眼疾手快,侧头躲闪开来,又道:“你急了。” 他盯着小景额上的一点疤痕,微微蹙了蹙眉,他觉得小景的模样生得挺美,穿着一身孝,还真是娇俏。 只是可惜,这么美的一张脸上,居然落了疤痕。 而且还落在了眉心中央。 这让楚寒衣的强迫症犯了,很想抬手把小景额头上的疤痕抹掉。 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有夫之夫,家中已有貌美如花,温柔似水,贤惠乖巧的妻子,还有个儿子……也许是双胞胎,三胞胎,或者是四胞胎。 总而言之,楚寒衣对自己有儿子的事情深信不疑,并且认为,自己得遵守夫德,不能在外胡作非为,同别人眉来眼去。 即便面前披麻戴孝的少年,是一个小寡夫。而且隐隐有勾引他的嫌疑。 否则为何总是同他缠斗。 还贴身过招。 楚寒衣往后退开一步,想同小景拉开距离。不守夫道的事儿,他干不出来。 小景满头雾水,不知道这厮又发什么疯。 但也懒得管他。 快走几步上前,小景抬手,将即将坠崖的翠翠拉了上来。 之后转身瞥了一眼腾飞在半空中的野猪。 一挥衣袖,那野猪直接就滚落下了悬崖。 “好了。”小景做完这一切,转头望向了楚寒衣,“救下了翠翠,应当算是解开了翠翠爹的心结,如此这般,便行了么?” “如此便足够了。” 楚寒衣又打了个响指。 原本静止的万物,又突然能动起来。 翠翠爹刚要放声大哭,突然发现翠翠没跌落山崖,就连方才追赶他们的野猪,也不翼而飞了。 当即高兴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翠翠,大哭着道:“爹的好女儿啊,你没事儿就好了!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菩萨保佑,救我女儿一命啊!” 楚寒衣冷漠无比地道:“你不应该感谢天,感谢地,也不应该感谢菩萨保佑。你应该感谢的人是我。” 小景:“……”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觉得楚寒衣冷着脸,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自从罗素玄死后,小景再也没有笑过。 这笑容也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小景就敛眸,仍旧作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楚寒衣却将小景方才的笑容尽收眼底,越发觉得,这个小寡夫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勾引自己。 否则,为何方才突然冲着他微微一笑? 楚寒衣不喜欢举止轻浮的人,他觉得自己应该从一而终,对心上人忠贞不渝。 哪怕心上人死了,尸骨化作了灰尘,他也应该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因此,他是不会接受其他人的。 即便这个小寡夫救过他,模样生得也不错。 “你不要冲着我笑,我是有家室的人。”楚寒衣冷漠无比地说,“我有妻子,有孩子,他们一直在家中等我,好一家团聚。” 小景:“???” 不笑还能让他哭? 他想笑就笑,关这厮什么事。 “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可没有对着你笑……”顿了顿,小景又道,“即便我笑了,也是笑你说话太可笑!” “最好如此……等等,你在说谁说话可笑?”楚寒衣转头盯着小景看,蓦然想起,这也许是小寡夫吸引他注意的一种方式。 欲迎还拒的把戏,楚寒衣最不屑一顾了。他心里只有家中的妻子,还有孩子。 楚寒衣冷哼一声,抬袖一挥,二人便又出梦了。 “嘿嘿,翠翠没死,翠翠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就好,太好了。” 翠翠爹嘴里念念有词,缓缓醒了过来。 入目便是全然陌生的两张俊脸,当即吓得他大惊失色。 尤其这两个人,一个浑身上下全是白,一个浑身上下全是黑。 当即翠翠爹就哭叫道:“娘啊,我这是遇见黑白无常了!”他扭了扭胳膊,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了,“看来,我这是死了,无常过来勾我魂了啊!” 小景:“……” 楚寒衣:“……”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无常。”楚寒衣抬手,一掌打在了翠翠爹的肩头。 翠翠爹哎呦一声,惨叫连连,哭着道:“怎么人死了,还能感觉到疼啊?我平生没做过什么恶事啊,这辈子做得最恶的事儿,就是偷了村里二伯家的两只鸡,还药死了村头看门的大黄狗!除此之外,没干过什么恶事啊!” 小景:“疼就对了,因为你还活着。” 他替翠翠爹松绑,低声道:“翠翠也没死,你且放心便是。” 翠翠爹揉着脑袋,僵坐在地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原来自己还活着。 不仅自己活着,原本被野猪追赶,不小心跌落悬崖的女儿也还活着。 当即高兴地连连拍手,赶紧又噗通跪倒,对着小景连连叩首拜道:“多谢小菩萨,多谢小菩萨救命大恩啊!” 小景无功不受禄,并不受翠翠爹这等大礼,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无极道宗的弟子了,但所用的仍旧是道术。 既然使用道术,又怎么能被人称作为小菩萨? 小景往旁边退开一步,纠正道:“我不是什么小菩萨。” “是是是,是我口拙了,应该是大菩萨,感谢大菩萨救了我跟翠翠!”翠翠爹赶紧追过去叩拜,一口一声大菩萨地喊着。 楚寒衣见了,便蹙眉道:“明明是我出手救人,为何不谢我,要去谢他?” “这……” 翠翠爹抬头,满脸不知所措,他是觉得白衣服的少年看起来温柔些,满眼悲天悯人,跟庙里的小菩萨似的,应该是个大好人。 而穿玄衣的楚寒衣一身轻甲,身上还有很浓郁的血腥气,神情冷冽,让人不敢靠近。 如此,翠翠爹自然而然就认为,应该是穿白衣服的公子出手相救。 “的确是他救了翠翠,也是他从噩梦中,将你唤醒了。”小景正色道,“我没出什么力。” 可即便小景如此说了,但翠翠爹坚持认为小景是个救死扶伤,拔刀相助,普渡众生的小菩萨。 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楚寒衣纳闷极了,觉得自己的功劳被小寡夫给占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这种虚名便是了。 只是比较在意,什么时候能吃饭,他饿了很多很多年了。 “吃饭?是是是,的确应该留二位恩公吃顿饭。我看过翠翠,立马就跟老婆子下去准备准备。”翠翠爹高兴坏了,赶紧去看翠翠了。 没一会儿又传来父女抱头痛哭的声音。 楚寒衣瞥了一眼,忽然有所感悟地道:“其实,有个女儿也不错,如果,我有个女儿的话,我一定让她当整个修真界最快乐的女子,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许强迫她,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她。她会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宝贝。” 小景道:“女儿家的确很好。” 他也希望阿娘腹中怀的是个女儿。 其实,小景是有私心的,他担心阿娘若是再生了一个弟弟。 那么,小景就不是阿娘唯一的儿子了。 再也不是阿娘唯一的儿子了。 生女儿就不一样了,一儿一女,都是独一无二的。小景也会好好疼惜妹妹的。 “不知何时,我才能寻到他们,我已经记不得回家的路了。”楚寒衣长长叹了口气,抬头见天色快亮了,东边已经升起了鱼肚白。 朝霞的曦光,稀疏地落在他的身上。 让他有了一种久别重逢之感,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日出了。 他也太久没有这么自由自在地行走,肆意呼吸着新鲜空气了。 “对了,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寡夫罢?” 小景现如今也算是隐姓埋名。 常轩二字的名声太沉重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且,他也没打算同楚寒衣交朋友,遂没打算告知自己的名字。 小景的语气听起来冷硬得很:“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没有名字?是名字太难听了,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难以启齿自己的名讳?”楚寒衣忽然道,“你该不会是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罢?” 小景:“……” 那还不至于。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被人囚|禁在西凤山?还是以跪姿沉睡,铁锁黄符缠身,剑刃穿胸而过?”小景问道。 楚寒衣苦思冥想了许久,他才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大抵是因为我这张俊美的面容罢,得不到我,便想毁了我。” 小景想知道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遂追问道:“你展开说说。” “这还不好联想么?一定是我生得太过俊美,又同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遂遭受歹人嫉妒迫害,试图棒打鸳鸯,拆散我们,让我们当一对苦命鸳鸯。我必定是傲骨铮铮,宁死不从,才被人囚|禁于此。” 楚寒衣言之凿凿地道,“而我的夫人一定也是高风亮节,宁死不屈,忍辱负重,怀孕逃生,意图生下孩子,然后独自抚养长大,日夜给孩子灌输为父报仇的思想,等来日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再血洗仇家,为父报仇雪恨!真是我的好夫人,好孩子。” 小景:“……” 他委实没猜到,楚寒衣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并且觉得,这厮的病还是尽快治一治罢,观他的一言一行,足以可见病得实在不轻。 也刚好翠翠一家走了出来,才一凑近,就跪了下来。 翠翠连连磕头拜谢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恩公姓名,小女子日后定然赶至道观中,为恩公点一盏长明灯,保佑恩公福寿安康!” 小景道:“不必记挂于心,请起罢。”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我的名讳,只叫我无名便是了。” “无名,没有名字,所以是无名,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楚寒衣若有所思地道,“就是听起来太像个出家人的法号了,方才见你所用的应该是道术,你以前是道士么?” 小景所用术法,的确都是在无极道宗所学,他曾经想着,离开师门后,再也不想动用法术,不想跟道宗有半分牵扯。 可他除了道术之外,也不会别的术法,罗素玄死得太早,也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教会他,如何修邪术。 “算是吧,略懂几分皮毛。”小景也没隐瞒,知晓楚寒衣傻归傻,但修为并不在他之下。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落落大方地承认,更不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果不其然,翠翠一家在听到恩公曾经是道士之后,不仅没有怀疑,反而更加热情了。 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好吃的,做的也都是家常菜。 好歹也杀了一只下蛋的母鸡,配上土豆炖了好大一锅。 楚寒衣问,为什么不杀羊,他想吃烤全羊,被小景一掌推出去几丈,冷脸呵斥他闭嘴。 村里民风淳朴,听说翠翠爹好转之后,纷纷上门道喜,还把家里的好东西都送了过来,请恩人笑纳。 小景知道山里人生活得艰辛,也从未打算收人钱财。 原本,他都不打算留下来吃这顿饭的。 奈何楚寒衣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死活要留下来蹭饭。 小景担心楚寒衣会伤害村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吃饭。 “既然恩公都还俗了,也就不忌口了,来,吃根鸡腿。”翠翠娘夹了一根鸡腿放入小景的碗里,热情地招呼道,“多吃些,都是农家菜,不知道恩公能不能吃得习惯。” 小景客套道:“多谢大娘款待,吃得习惯。” 哪知楚寒衣却道:“的确是有些吃不惯,这饭菜做得不好。同我夫人做得比起来,差太远了。” 翠翠一家立马尴尬起来,翠翠娘勉强笑道:“原来公子已经成亲了,想必夫人十分贤惠。” “他是很贤惠的,对我特别好,总是做饭给我吃。”楚寒衣一本正经地道,“他最擅长炖汤了,什么雪梨猪肺汤,百合莲子猪肝粥,里面还会放很多辣子,旁人都吃不惯,只有我能吃得惯。” 小景:“……” 翠翠全家:“……” “你们不必管他,他这个人就喜欢开玩笑。”小景解释道,为了防止气氛太尴尬,便低头吃了一口饭菜,夸赞道,“大娘的厨艺很好。”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夫人做的饭菜,我夫人的厨艺,那才叫天下一绝。”楚寒衣每次提到他记忆里的夫人,都满脸温柔,甚至带着点笑容地道,“他真的非常好,对我很好很好。” “好好好,来,吃菜,吃菜!”翠翠娘也看出此人不甚正常了,赶紧招呼着大家吃饭。 哪知楚寒衣不依不饶,非说十分想念家中夫人做的饭菜,还问翠翠家有没有辣子,他想放一些在饭菜里,否则他吃不下去。 翠翠娘有些为难道:“有是有,但咱们这的辣子特别辣,一般人都吃不惯。” 楚寒衣道:“越辣越好,去拿来。” 如此,翠翠只好去拿了辣子来,还好心好意地提醒道:“放一点点就可以了,这东西特别辣,一般人吃不来,就连我们这里的人,也只能吃一点点。” “不怕,我就爱吃辣。” 楚寒衣正色道,挖了好大一勺辣子,放在了自己的碗里,红艳艳的一大块,辣得都熏人眼睛。 小景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嘴唇和舌头都开始发麻了。 哪知楚寒衣吃了一口,脸色骤然大变,霍地站了起来,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翠翠娘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被辣椒呛着了?” “我就说太辣了,让他少放一点,他非不听!”翠翠道,“被我说对了吧!这个人怎么不听劝啊!” “没事,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小景说完,起身出门寻去,才一踏出房门,就看见楚寒衣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都来不及用水瓢舀,直接往嘴里吨吨吨地灌。 一边灌,还一边往外吐。 很显然被辣得不行了。 还真是自讨苦吃。 楚寒衣呛得直咳嗽,好半晌儿才艰难地道:“快,杀光他们!这些人想害死我!” 小景:“……” 第104章 小景觉得楚寒衣不知好歹 “没人想要害你, 大家都劝你不要吃辣子,你非得吃,自己不行, 还把错怪别人头上,你好有理。” 小景冷漠无比地道, 抬眸瞥了一眼楚寒衣, 见他辣得嘴唇都通红发|肿。 几桶井水灌下来,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水珠顺着漆黑的发丝滚落下来,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好似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太阳一般, 病态的苍白。 这种苍白感, 小景是第二次见到。 想当初初见罗素玄之时, 他就有这种感觉。 总觉得罗素玄会杀生放火吃小孩。 这个楚寒衣的脸十分清瘦, 看起来没什么肉, 看得出来,他的骨相非常好, 不仅不显得阴柔刻薄,反而还平添了几分妖冶。 小景忍不住又多看了楚寒衣几眼, 越看越觉得他有几分像罗素玄。 忍不住缓步上前, 轻声道:“不能吃辣便罢了,大不了下回不要吃了,何至于要打打杀杀的?你看看你,身上都湿|了。” 小景说着, 忍不住抬手想为楚寒衣擦拭脸上的水珠,眼中倒映出了楚寒衣的脸。 可心头念的却是罗素玄。 小景明明知道楚寒衣不可能是罗素玄, 可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鬼使神差地, 他想把楚寒衣当作罗素玄的替身, 养在身边。 即便,两个人之间不发生任何情爱,只要楚寒衣日日陪伴在小景身边,也未尝不是一种弥补。 “你做什么?我可是有家室之人!我有妻,有子,他们都在家中等着我!”楚寒衣抬手将小景的手挡开,冷声道,“你这小寡夫,还真是不知廉耻!竟对我一个有夫之夫动手动脚,若非你救过我一次,我今日必定要将你的手砍下来!” 小景抬起的手扑了个空,一阵怅然若失。 暗道,是啊,楚寒衣可是有家室之人,他的妻子,还有孩子都在家中等他回去一家团聚。 自己即便再思念罗素玄,也不该把楚寒衣当作罗素玄的替身。 不该如此的。楚寒衣不配。 这世间只有一个罗素玄。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寻不到了。 小景僵硬在半空中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反而运气,往楚寒衣的身上重重一挥。 啪嗒一下,打在了他的肩胛上。 楚寒衣怒道:“你打我做什么?!” “哼,打你不知好歹!”小景收回手,冷笑道,“你最好老实些,可不要作出什么令我蒙羞之事,否则我必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让你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的妻子!” 楚寒衣听罢,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觉得这应该是小寡夫恼羞成怒了。 得不到他,就要毁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惜啊,小寡夫的真心错付了,楚寒衣心里只有家中的妻子。 楚寒衣立志要对妻子忠贞不二,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理所应当要同其他人保持距离,哪怕是一条狗都别想近他的身。 “好了,若是折腾够了,便与我回去,同翠翠一家告别。” 小景低声道。 “告别?你要带我去哪里?”楚寒衣道,“是不是要帮我找寻回家的路?” 那倒不是,小景要在此地为罗素玄守节三年,轻易不会离开的。 他只是觉得,楚寒衣的脑子有问题,应该趁早治疗,拖延的时间越久,对病情越不利,遂想带他去附近的城镇上,寻个医师好好看一看病。 当然,小景不会如实相告的,只是告诉他:“你身上太臭了,衣裳好些年没换过了吧,我带你去买新衣裳穿。” 楚寒衣听罢,这才点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想带我买新衣服,那么我便大发慈悲……” “不去便罢,哪有这般多的废话?” 小景直接出声打断楚寒衣的话,心道,有给楚寒衣买新衣服的银子,留下来买酒喝不好么? 他就从来没见过楚寒衣这样的人,给他买衣服,就像求他一样。 爱要不要,小景才不惯他这个毛病。 当即转身就走。 下一刻衣袖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小景转身望去,不悦道:“做什么?手不想要了?要不要我帮你砍断?” “我突然想跟你去买衣服了,我……我想去了。”楚寒衣支支吾吾地道,“带我去吧?我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要是也抛下了我,那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小景冷声道:“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态度,别动不动就颐指气使,高人一等。我可不欠你的!” 说着,就一把挣开楚寒衣,试图将衣袖抽回来。 哪知楚寒衣那手就跟长满了钉子一样,一拽之下,直接将小景的衣袖都扯下来一大块。 小景低头看了一眼撕裂的衣袖,怒目凝视着面前的傻子。 楚寒衣抓着半截衣袖,正色道:“这不是我的错,你若是不动,衣袖便不会断。” 顿了顿,他又道:“你别这么瞪着我,大不了,我赔你一身新衣服。” 小景:“那你有银子么?” 楚寒衣摇头道:“我没有,但你有。” “你扯坏了我的衣裳,还拿着我的银子,买身新衣服赔给我?” “是。”楚寒衣理直气壮地道,“你说得没错。” 小景彻底不想搭理他了,要不是看他有几分像罗素玄,早一剑将人刺个对穿了。 正好翠翠过来喊他们回去吃饭。 楚寒衣刚想答应,却见小景寒着脸道:“他不饿,他不吃。” “已经在此打扰太久,这便告辞了!” 小景不想给翠翠家添麻烦,生怕当初二虎家的事情会再度重演。 语罢,直接转身就走。 走出去几步发现楚寒衣还没跟上来,小景呵道:“还不走?” “孤男寡男,荒郊野岭,并不合适,再者,在荒郊野岭睡觉会很不舒服,那很脏。”楚寒衣摇头道,“我要睡床。” 一个被囚|禁起来,在地面上都跪出两个深坑的人,居然也好意思说,荒郊野岭睡觉不舒服? 跪着都能睡着的人,竟也敢挑三拣四的? 小景怒道:“你走不走?” “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 小景刚要出鞭,将人捆起来直接拽走。 翠翠爹娘听见动静便也跟着出来了,小景不好在凡人面前亮出法器,生怕会吓到他们。 便又将鞭子收了回去,小景深呼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走吧,我们在此打扰许久了,应该离开了。” 楚寒衣偏头问翠翠:“我们打扰你们了么?” 翠翠赶紧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恩公能在家中作客,我们求之不得!” 见楚寒衣的目光落了过来,翠翠爹娘也赶紧说不打扰。 “你听,他们都说不打扰了,你急着走做什么?”楚寒衣转头望向小景,低声道,“前面是有你爹,还是有你娘?深更半夜之时,你想带我去哪里?” 小景攥紧拳头,隐忍着怒气道:“楚寒衣,我最后再说一遍,跟我走!” “我不走。”楚寒衣道。 眼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张,快要打起来了,翠翠娘赶紧劝和道:“眼下天色晚了,山路不好走,若二位恩公不嫌弃,今晚就在此休息一晚。” 她转头催促道,“翠翠,快,去把床铺收拾出来,将家里压箱底的被褥拿出来,千万别怠慢了两位恩公!” 翠翠应了一声,赶紧下去收拾床铺了。 小景见状,忙要阻拦,谁料翠翠爹娘一左一右拥着他,满脸笑意地招呼他进屋里坐一坐。 盛情难却,小景也不好拒绝二位的好意。 可问题又来了,翠翠家的条件不甚好,家里就两张床榻。 一张翠翠睡,一张翠翠爹娘睡的。 为了给二人腾地方,翠翠爹直接就抱着被褥去羊圈了。 翠翠则跟她娘一起睡。 空出一张床榻留给二人休息。 楚寒衣看了一眼床榻,忍不住蹙眉道:“好窄。” “恩公见谅,委屈二位恩公今晚睡在一张床榻上了。”翠翠娘面露歉意地道,心想,两个男人睡一张榻上,也没什么关系。 又不是孤男寡女同床共枕。 将枕头放下之后,翠翠娘就拉着女儿出去了。 还不忘记把房门关好。 楚寒衣道:“我睡床,你睡地上。” 说着,还从床上抱了一床被褥,丢在了地上。 小景原本就没打算在此休息一晚,也没打算睡床。 可楚寒衣这么一说,就好似皇帝一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 这让小景觉得很不舒服,凭什么楚寒衣就金贵些? “凭什么你睡床,而我要睡地上?”小景冷声道,“我是你的恩人,你睡地上,把床铺让出来。” “不行,地上太硌了,睡着不舒服。” 楚寒衣自顾自地脱靴子,翻身上榻,觉得这床铺太窄了,舒展不开腿脚,不甚舒服,但总比睡地上要好。 “这里比我从前住的地方差远了,我从前睡的床榻很宽很大,殿顶悬挂着的长明灯,以鲛人油点亮,一经点燃,万年不灭。” 又来了,又来了,楚寒衣又开始妄想了。 如此说来,楚寒衣以前非富即贵了。 小景不想搭他的话,坐在板凳上闭目养神。 “……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夫人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哪怕是小衣也是夫人亲手做的。”楚寒衣摸索着,解开轻甲,缓缓摩挲着,满眼温柔地道:“这么多年未见,他一定很想念我。” 小景觉得心烦,随手一掌,将桌面上的茶杯砸了过去。 楚寒衣抬手一接,望着茶杯里的冷茶,摇头道:“我喝茶只喝三分热的茶,这茶太冷了,不过,看在你敬茶认错的份上,我原谅你此前怠慢我的种种了。” 第105章 给未曾蒙面的孩子挑选礼物 小景听罢, 更觉得心烦。 这个楚寒衣的脑子有大病,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还怎么都打不死,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着他不放, 实在太讨人厌了。 小景懒得同他多费口舌, 多说半个字都是浪费力气。 也不想与他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 索性就起身往外走, 楚寒衣的声音很快就从背后传来:“你去哪里?该不会是想丢下我, 自己离开吧?我可告诉你,休想,在我没寻到回家的路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出去小解, 你也要跟来不成?”小景侧眸, 冷声冷气地道。 “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回来了, 我再睡。”楚寒衣道, 催促着小景快去快回。 小景实在懒得理他,出了房门之后,直接踏着稀疏的月色,又来到了罗素玄的坟前。 站在坟前良久。 一人一坟遥遥相望, 周围寂静无声, 唯有风吹过林叶时,发出簌簌簌的声响。 忽闻一道踏碎枯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景眉头一蹙, 一鞭子甩过去, 厉声呵斥道:“是谁在那鬼鬼祟祟, 还不赶紧滚出来?!” “是我, 你太久没回来, 我怕你出事, 便出来寻你了,你高不高兴?”楚寒衣从林深处缓步走来,一袭玄衣,好似要同夜色融为一体。 此刻一手束在背后,一手抓着小景的长鞭,低声道:“你确定没偷走我的法器么?此法器太像我的东西了。我一看见这法器,就觉得很熟悉。” “那你看别人钱袋里的银子都熟悉,也全是你的东西?”小景冷着脸收回长鞭,沉声道,“你不该尾随我来此。” “我没有尾随,我只是见你太久没回来,担心你的安危罢了。”楚寒衣言之凿凿地道,抬眸望向了眼前的孤坟,看着墓碑上刻着的碑文,“罗素玄”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罗素玄,罗素玄,素玄……这名字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女子的名字。”楚寒衣蹙眉,又问,“这就是你夫人的坟墓么?她是如何死的?” 小景也没有为楚寒衣解释的必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断袖的。 虽然别人接不接受,同小景无关,小景也毫不在意。 但还是不希望,有人非议罗素玄。 “嗯。” 小景淡淡应了一声,目视着坟墓,低声道:“我想独自在此地待一会儿,你先行回去睡觉吧。” “不行,万一你偷偷丢下我跑了,那怎么办?除你之外,我再也不认识其他人了。”楚寒衣随意寻了个树桩坐下,抬头面无表情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才是。” 顿了顿,楚寒衣又劝:“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拘泥于此,不肯收手?不如再另寻佳人?” 小景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干净了,也不想再祸害别人。 想了想,他才道:“那倘若,你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可会再寻佳人?” 楚寒衣摇头,正色道:“我与我那温柔似水的夫人,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他爱我至深,我爱他亦然,今生今世,除他之外,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旁人,心里也是,只他一人。我爱他,我特别爱他,他是我的命。” “我也是如此的,不知该怎么放下,好似从来都没拿起过,现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忘却此前种种。”小景低声道,“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并不如何感天动地,甚至……一直以来,都是他纠缠于我。” 楚寒衣道:“那便是她单相思,对你死缠烂打?”真是好生勇敢的女子。 “我不懂,我不明白,到底什么是情,什么才是爱。”小景低声道,“我不会爱人。” 楚寒衣自认为他是个过来人,吃过的盐,比小景的眼泪都咸,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在情爱方面怎么说也是个前辈,当即便侃侃而谈道: “若是说情爱,那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懂了。爱一个人,就不会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吃半点苦。” “那倘若……我动手打他呢?” 小景问。 “打?你还动手打人?!”楚寒衣惊问道,“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畜牲!不爱便不爱,你打人家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恨他,可我……我又更恨自己杀不了他,现如今他死了,我又忘不了他。”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他没有教会我,到底怎么样去爱一个人。他走得太着急了,还没有好好跟我说几句话。” “怎么死的?” 楚寒衣拧着眉头问,冷眼睥睨着小景,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小景蹦起来怒打他可怜的结发夫人的画面了。 他一向很不耻这种虐打妻子的行为,觉得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赡养老人,保护妻儿是最基本的原则。 其实对不对得起天地,也都无所谓。主要是家中的老人和妻儿必须得照顾好才行。 遂对一切伤害妻儿的行为,感到无比的厌恶和嫌弃,连带着看向小景的目光都不友善了。 小景道:“他死于我最亲近的人之手。” “如何个亲近法?是你爹,还是你娘?” “都不是,是我师尊,是我最亲近的师尊,亲手杀了他,当着我的面,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同楚寒衣说这些话。 也许是因为楚寒衣的眉眼间,有几分罗素玄的影子。 又或许是太长时间没人同他说话了。 如今立在罗素玄的坟前,小景恍惚间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楚寒衣听罢,眉头拧得更深了,他摇头评价道:“你不行,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小景低声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突然之间特别想喝酒。 一醉解千愁。 便转身就要下山去。 楚寒衣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二人也没御剑,一步步地往山下走,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待入了集镇时,天色已经微微亮堂了。街道上早就摆满了摊位,小商贩们卖力地吆喝着。 楚寒衣好似没见过什么世面,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对什么东西都表现得十分好奇。 小景寻思着,要不然还是带他去看看大夫吧,皮肉伤倒也罢了,主要是脑子里有病,万万不能耽搁。 遂转身要同楚寒衣说几句话。哪知一转头,身后的人就不见了。 待小景寻到时,就看见楚寒衣站在小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摊子上摆放的一些小玩意儿。 有陀螺,蝈蝈笼子,草编的小蝴蝶,还有小蚂蚱,以及一些木头雕刻的刀啊剑啊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玩的。 “怎么了?为何不走了?”小景走了过去,瞥了一眼摊子上摆放的小玩意儿,微微蹙眉道,“这些不是你应该玩的东西。”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要。”楚寒衣的双眸中闪烁着莹莹光彩,伸手拿过一只草蚂蚱,满脸温柔地道,“我不玩这些,但我想,我的儿子应该会喜欢的。” 小景:“……” 原来是要买给自己的孩子。抛开楚寒衣脑子有病这方面,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有未曾蒙面的孩子,倒还挺上心的。 时常把妻儿挂在嘴边不说,稍微看见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就要买来送给妻儿。 “那你有银子么?”小景问道,他不想把罗素玄的银子花在其他人身上,尤其楚寒衣来历不明。 “没有,但你有。”楚寒衣攥着草蚂蚱不松手,眼中波光粼粼,侧眸望着小景,压低声儿道,“你若是不帮我付钱,拿我就只能杀人越货了。” 小景听罢,冷笑道:“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友好地提醒你。” 语罢,楚寒衣直接转身就走。 小景刚要追上去,就被摊主一把拦住了。 “公子,还没给钱啊,一个草蚂蚱三文钱!” 小景不想同凡人动手,也知道普通老百姓挣几个钱不容易。便付了银子后,快走几步追赶楚寒衣,打算将人打一顿再说。 哪知楚寒衣又一次站在了一个摊子前,见小景过来了,就拿起他精挑细选的一支桃花簪,问道:“你看,这个好不好看?你说我夫人会喜欢么?” “……” “应该会喜欢吧,我夫人很喜欢海棠花的。” 小景寒着脸提醒道:“这个是桃花。” “桃花?不应该是海棠花么?”楚寒衣不悦地放下了手里的簪子,目光在摊子上来回逡巡,最终又拿起了一条红豆手串,正色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个好。” 小景:“你还会念诗?”那也不傻啊,居然会念诗。 “我就要这个了。”楚寒衣把手串攥在手心里,转身就走。 小景:“……” 接下来,小景被迫帮楚寒衣付钱,眼看着钱袋子一点点地空了。 到了最后,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偏偏楚寒衣又看上了一匹布料,一边缓缓抚摸,一边喃喃自语道:“布料好生粗糙,颜色也不正,比起鲛绡差远了……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颜色很衬他的,他穿上一定好看。” 小景凑过去瞥了一眼,当时就语塞了。 因为这是一匹鲜艳到让人看了心里都发慌的红布。 一般除了成亲时会穿之外,应该也不会有人刻意去买这种布料了。 比小景此前为罗素玄买的喜袍还要红艳。 楚寒衣丝毫没觉得不好,反而又挑了一匹绿布,低声道:“这匹颜色不错,可以做一件内衬。” 小景:“……” 红绿搭配?绿色的内衬,大红色的外裳? 恕他对楚寒衣的审美实在不敢苟同。 第106章 楚寒衣是男德班课代表 “这个不许买。”小景从旁冷声道, “我没银子了。” 楚寒衣不信,目光往小景手中的钱袋上一瞥,见真的空空如也之后, 他也不慌。 两匹布往怀里一抱, 漫不经心地道:“那也简单, 等我把人杀了, 这整间店铺里的布料,就全是我的了。” 小景听罢,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暗想,楚寒衣到底是如何将杀人的话, 轻而易举地说出口的。 即便是当初人人喊打, 人人如避蛇蝎, 宛如过街老鼠一般的罗素玄, 也从未像楚寒衣这般, 满嘴的打打杀杀。 好似在楚寒衣的眼中,人命如草芥,是可以任由他随意操纵残杀的,并且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如果楚寒衣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 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楚寒衣病得实在不轻, 还是找个靠谱点的医师好生看看吧。 小景不想同傻子一般计较,那样显得他仗势欺人,遂缓缓舒了口气, 好言相劝道:“暂时不买, 等我先去当铺, 换些银两, 再回来买, 好不好?” “不好, 我现在便要买,这两匹布料我很喜欢,希望我夫人也能喜欢。”顿了顿,楚寒衣言之凿凿地说,“把人杀了,一了百了,何必那般麻烦?” 说着,掌心便运起灵力,作势要杀人越货。 小景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楚寒衣的手腕,压低声呵斥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他们与我无亲无故,萍水相逢,我想杀便杀,谁也阻不得我!”楚寒衣作势挣脱开来。 小景索性拿他的孩子出来说事儿,低声道:“人间有一种风俗,若是家中有了孩子,父母为了让孩子平安长大,长命百岁,便会为孩子积福行善,请求神佛保佑孩子平安喜乐。” “还有这种说法?”果不其然,只要提到孩子,楚寒衣的神色立马温柔起来,低声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犯不着欺骗你,”顿了顿,小景似笑非笑地问,“别人的父母陪伴在孩子身边,你身为父亲,却缺席了孩子的成长这么多年。别人的父母为了孩子积福行善,广修功德。你觉得,你为你的孩子修了多少功德,又积了多少福?”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楚寒衣苦思冥想,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儿,但他也同样想不起来,自己行过什么恶事了。 原来,还要为孩子积福行善的。 虽然楚寒衣也不信什么神佛,但他还是想让神佛保佑他的孩子平安长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便不杀人了。”楚寒衣低声道,缓缓把挑好的布料放了回去,“希望神佛开眼,让我早点寻回妻儿,好一家团圆。” “一定会的。”小景随口应道。 领着楚寒衣离开店铺,之后便同路人打听,此地哪里有医馆。 在得了路人的指路之后,小景便领着楚寒衣先去了当铺。 小景知晓看病需要花钱,没银子那看什么病的。 便将从前罗素玄为他准备的紫金发冠当了,可能当铺的老板觉得二人都不是好惹的,也不敢信口开河,胡乱砍价。 也算当了一笔不错的银子。 小景将银子收了起来,这才带着楚寒衣看病去了。 楚寒衣见不是往先前的裁缝铺里去,便问道:“不是买布么?” “等会儿再买,先去一个好地方。”小景搪塞了几句。 将人引至医馆时,见里面挺冷清,也没什么人。 只有一个小药童在磨药,见二人进来了,便起身询问道:“二位请进,我这就去请老大夫出来!” 说着一溜烟就钻进了后院,没一会儿就请出了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大夫。 楚寒衣看了几眼,这才转头道:“怎么,你哪里生病了,居然要来看大夫?” 小景道:“少说话,多做事,你不说话,也不会有人觉得你是哑巴。” 顺势将人一把按坐在了板凳上,为防止楚寒衣会临阵脱逃,小景的手一直搭在他的肩头,正色道:“大夫,我这位朋友精神有些失智,还丧失了许多记忆,成天到晚说话颠三倒四的,还请大夫好好替他诊治,银子不是问题。” 楚寒衣听着这话,脑子里自动把小景的话给拆分成一句了。 完全听不进去小景说他精神失常又失忆。 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朋友”二字。 原来,他和这个小寡夫已经成为朋友了。 在楚寒衣的人生字典中,只有他温柔似水的夫人,以及未曾蒙面孩子。 除此之外,什么亲人,恩人,朋友,一概没有。 他也不想拥有。 可现如今,突然有一个人当着楚寒衣的面说,他是他的朋友。 这让楚寒衣的心头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好似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楚寒衣不动声色地侧眸,瞥向了小景按着他肩膀的手掌。 看着少年的手指纤细,白皙,精致,宛如玉石精雕细琢而成的。 每一处都干净完美好看,是可以单独剁下来细细把玩的。 此时此刻,小寡夫的手,紧紧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从他的衣襟袖口间,甚至散发出了淡淡的雪松味,清冽似雪,淡雅如松。 楚寒衣不想同任何人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哪怕是个小寡夫也不行。 这样太对不起家中苦苦等候他的妻子了。 当即就抬手要将小景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楚寒衣冷声冷气道:“男男授受不亲的道理,你竟也不懂?松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小景:“……”他只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再者,他只是隔着衣服按住了楚寒衣的肩膀,哪里就有亲密举止了? 就楚寒衣这样的人,小景也看不上。 要不是担心楚寒衣突然发疯,再疯狗似的乱咬人,小景才懒得碰他。 “闭嘴,你还想不想买那两匹布料了?”小景冷声道,“我又没病,你以为我当了发冠,不辞辛劳带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楚寒衣不假思索地道:“你太闲。” “……”小景的脸色更难看了,咬紧牙关强忍住打人的冲动,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如何是我太闲?天底下谁人不知钱财好,我有为你治病的银子,还不如出去喝酒快活!” 楚寒衣想了想,他又道:“银子太多烧手。” 小景:“……” 他立马转头同大夫道:“快请为他医治罢,是不是需要针灸?麻烦多扎他几针,下手不需要太轻,他不疼。” 老大夫行医半辈子,还从未听说过这种要求。 先是为其诊脉,片刻之后,老大夫才放下手,正色道:“脉象有力盛达,似潮水般汹涌浩瀚,内热脉道盛张,脉形扩大跳动,此象为洪脉。” 小景不通医术,也不懂脉搏要如何诊断,自然也听不懂老大夫所说的洪脉为何。 楚寒衣也不懂,但他听到“汹涌浩瀚”,“盛张”,“扩大跳动”等等形容。 第一反应便是老大夫在夸他年轻气盛,汹涌有力。 便点头沉声道:“我便说自己没有病了,年轻气盛,身体强健,也算我的错了不成?” 小景道:“你且听大夫说,外行别插嘴。” 他抬头望向大夫,蹙眉道:“洪脉是何意?” 老大夫道:“洪脉也是一种病状,主要是盛热,体内气盛血涌,热盛邪灼,似有一团邪|热在丹田气海中灼灼燃烧,这才使得脉象大起大落,好似潮水一般,时而平静,时而浩瀚。” 小景听罢,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不受控制地想歪了。 从前,他每每同越无尘在一起纠缠不清,耳鬓厮磨时,也是那般。 筋脉在皮肉下有力地弹跳起来,狰狞且夸张地往外暴。 丹田气海之处,似有一捧邪|热熊熊燃,烧得小景几乎无处遁形。 非得如此那般,热汗淋漓地行事才可缓解。 难道说,楚寒衣他……他一直在…… 小景的手下意识就收了回来,随即面露恼色,暗道楚寒衣此人看似正经,怎么跟发|春的猫儿似的,时时刻刻想着那种事情。简直就不知廉耻! 楚寒衣不明所以,好些年没行过事儿,也早忘记当初蚀骨一般的感觉了。 他坚持自己是没病的,并且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热盛,你这老儿胡言乱语。” 老大夫道:“老夫行医半生,在当地远近闻名,还从未诊断失误,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出去问问,老夫这块妙手回春的金字招牌,可是货真价实的!” “不懂便不要说,你是大夫,他是大夫?”小景没好气地道,又看向老大夫,“除了热盛,可还有别的病?他这脑子不甚清醒,时常说话颠三倒四,还总爱……总爱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大夫听罢,便要上手掀开楚寒衣的眼皮查探查探。 哪知楚寒衣不肯,下意识就要将老大夫的手腕拧断。 幸好小景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楚寒衣的手腕,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楚寒衣,狗爪一挥,无家可归,你可要想清楚了!” 楚寒衣:“……”狗爪?哪里来的狗爪?谁的手是狗爪? 小寡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处心积虑地勾引他么? 动不动就要按肩膀,抓手腕。 如此亲密的举动,不是明晃晃地勾引,又是什么? 小寡妇这样对得起那个叫作罗素玄的姑娘么? 楚寒衣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守男德了,赶紧要挣脱开来,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凌厉的劲气溢散开来,轰隆一声,将楚寒衣身下的凳子震得四分五裂。 楚寒衣霍然站起身来,不偏不倚撞上了小景的胸膛。 两颗心脏在各自的胸膛中砰砰乱跳。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 小景内心:“罗素玄!” 楚寒衣内心:“我温柔似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心肝宝贝妻子!我的命!” 老大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整个人抖得宛如风中残烛,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道:“救……救命啊,杀人了啊!救命!” 第107章 楚寒衣没钱也没用 楚寒衣冷声道:“闭嘴!再敢瞎喊一声, 我便当真杀了你!” 吓得老大夫赶紧把嘴捂住,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了。 “我没病,我真的没病,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傻子一般对待?”楚寒衣转头凝视着小景,越看越觉得小景很面熟,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可又偏偏想不起来。 小景道:“喝醉酒的人, 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病人亦然如此。” “……随你如何想罢,我想问一问, 你今年……多大年纪?”楚寒衣怀疑, 面前的少年会不会是自己的妻子。 并且暗暗编造出了一段爱恨交织,苦大情深的故事。 他可怜的妻子,在他消失后,发了疯一般, 满修真界掘地三尺地找。 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后来, 独自生下孩子之后, 一边养育孩子, 一边继续打听他的下落。 这时,便有一位叫作“罗素玄”的姑娘,闯进了他妻子的生活。 不仅对妻子百般照顾,对孩子也好。 乱世之中,妻子是个男儿身又独自抚养孩子, 并不容易。 也许在相处的日日夜夜中, 便日久生情了…… 明明小景什么都没说, 可楚寒衣已经在脑海中, 编造出了不下于二十个版本的故事了。 可无论如何, 他都不怪小景,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不好。 为何没能照顾好他们。 楚寒衣越想越是心痛难忍,越想越觉得觉得有这方面的可能。 否则,为何他对面前的少年,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每每同他对视之时,很强烈的悸动,又是为何? 小景蹙紧眉头,不知道楚寒衣为何看他的眼色突然变了,冷声道:“你好端端的,突然问我年纪做甚?” “我就是想确认一番,你不必紧张。”楚寒衣嘴上说着,让小景别紧张,实际上他自己紧张得攥紧拳头。 小景道:“你多大?” “我……忘记了,不过应该比你年龄大。”楚寒衣低头俯视着小景。 “我五十八了,你能有我年纪大么?”小景冷笑着道,随口说了个年龄。 哪知楚寒衣竟然当真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小景为何这般容颜不老。 反而是,自己必定被关了很多很多很多年。 起码四十年朝上。 楚寒衣认为,少年人血气方刚,他同自己记忆中的发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深爱。 不可能上了年纪之后,才互相诉说情爱。 十八岁动情还是太保守了,楚寒衣认为,十四、五岁也不是不可能。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值年轻气盛,每每佳人在畔,必定难以自控。 如此一说,那么两个人的孩子,今年也有四十岁了? 小景不知道楚寒衣的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玩意儿,只看见他的神色变幻莫测,精彩得很。 便觉得,楚寒衣应该没打什么好主意。 “你就是我苦苦找寻的发妻,是也不是?”楚寒衣突然上前,双手抓住小景的肩膀,满脸激动地道,“是不是?否则,你的手中,为何会拿着我的法器?” “你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的法器啊,那法器散发的灵力,同我所用灵力如出一辙!”楚寒衣满脸兴奋,抬手一翻,淡青色的灵力便浮现在掌心。 小景同时也感受到了袖中的长鞭,发出了兴奋的龙吟声,好似见着了阔别已久的朋友。 当即心里一沉,无比错愕地想,难不成,这个楚寒衣同罗素玄也有什么血缘关系? 前有越无尘和罗素玄的法器可以相融,今有楚寒衣和罗素玄的灵力如出一辙。 这必定不是什么偶然! 肯定隐藏着什么大秘密! 小景慌忙将罗素玄的命剑取了出来,咬紧牙关,厉声道:“你把剑拔|出来!快!” 楚寒衣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拔剑,但还是依言握住剑柄,微一用力。 便剑罗素玄的命剑拔|出来了,手腕轻轻一震,原本锈迹斑斑的剑身,竟然再度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光芒映照在了二人的脸上。 小景满脸难以置信,怪不得他总觉得楚寒衣似曾相识,原来竟同罗素玄有关! 那么,楚寒衣同罗素玄到底是兄弟,还是父子? 应该不是父子,楚寒衣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应该比越无尘还小。 可若不是父子,那么就只能是亲兄弟了! 小景猛然抬手,深深凝视着楚寒衣的脸,透过他似乎看见了罗素玄,也看见了……昔日的越无尘! 而楚寒衣的想法同他截然不同。 剑刃才一拔|出来,他就更加确定面前的少年,就是他苦苦找寻的发妻了! 楚寒衣当即抓过小景的手,贴向了自己的胸口,激动到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是你的夫君!我回来了,我是你的夫君啊!快,唤我一声夫君!” 老大夫见状,当场就吓晕了。 小景觉得这个误会太大了,他曾经在越无尘和罗素玄之间反复横跳。 现如今万万不能招惹楚寒衣了。 更何况楚寒衣原本就是有家室的。 小景岂能做出让人|妻离子散的事情? 当即就挣脱开来,冷声道:“我不是你的发妻!” “我知道!” “你知道,那么还……” “我知道,喝醉酒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喝醉酒,病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有病,你也是如此的口是心非!” 楚寒衣拿小景的话,堵小景的嘴。 此前小景又是杀他,又是救他,明明对他冷若冰霜,却又一直寸步不移地同他待在一起。 甚至还各种暗戳戳地肢体接触,突然之间就水落石出了。 两个人曾经是夫妻!还有过孩子! “心肝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给你跪下了,还不成吗?”楚寒衣满脸焦急地道,“孩子呢?你我的孩子现如今在何处?男的女的?多大了?一个,还是两个?你快说话啊!” 小景:“……” 他怎么知道一个还是两个。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给人生孩子? “你现如今都病得如此严重了,”小景面露不忍,沉声道,“我是男人,你也认不出来了么?” “我知道你是男人!”楚寒衣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跟男人有了孩子!” 小景:“???” 他不理解,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孕灵丹!我喂你吃了三十三颗孕灵丹,你忘记了?”楚寒衣满脸欣喜地道,“你当时哭着说,你吃不下了,我可是亲口喂你吃下的!三十三颗,全进了你的肚子!” 小景:“……” 他现在头有点晕。 得先理一理才行。 首先,楚寒衣也是一个断袖,喜欢龙阳之好,已成亲,并且有了孩子。 其次,楚寒衣同越无尘,罗素玄二人,应该是一母同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 最后,楚寒衣病得太厉害了,居然把他当作自己的妻子了。 小景虽然很想寻找一个罗素玄的替身,但绝对没有收下楚寒衣的想法啊! 如果排一个有用的排行。 那么越无尘是有钱又有用,曾经的仙门名士,道宗宗主,受人敬仰,高高在上。 罗素玄是有用,但没什么钱,人人喊打喊打,宛如过街老鼠一般的邪道,但修为莫测高深,招数也是千变万化。 可楚寒衣就比较差劲了,没什么用,穷得就剩下身上的轻甲了。 成天到晚还神神叨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仅吃小景的,喝小景的,睡小景的,还花小景的,整个一吃|软|饭的。 因为楚寒衣太能嚯嚯小景的银子,以至于小景不得不去当铺当东西。 不当东西,难道要喝西北风么? 现在楚寒衣管他要孩子,小景上哪儿给他变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来? “我不是你的发妻,你认错人了,我今年才十七岁。”小景摇头,低声道:“你此前被囚|禁时,双膝在地上都跪出了深坑,可见,你起码被关了五年,也许六、七年,甚至更久。五年之前,我才十二岁。” “十二岁怎么了?十二岁就不能同我在一起了么?”楚寒衣紧紧攥着小景的手,正色道,“我不嫌你当时年纪小!” 小景:“……” 欺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难道不怕天打雷劈么? 十二岁的孩子,怀上孩子,这就是孩子生孩子,岂不是造孽? “看来,你是发病了,也罢,我不想同一个病人一般见识,只当你从未拔|出过这把剑。你走吧。” 小景夺回了长剑,铮的一声收回剑鞘,转身冷声道:“就当作你我从未相遇过!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楚寒衣当作罗素玄的替身养在身边。 这个楚寒衣的模样,中和了越无尘和罗素玄的长相。 单看上半张脸,同罗素玄十分相像。 下半张脸,又同越无尘如出一辙。 勿怪乎小景觉得他似曾相识。 “我不走!”楚寒衣突然从背后搂住了小景的腰,声线都颤了起来,“我不怪你另找他人,我真的不怪你!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告诉我,孩子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究竟在哪里?好不好?我现在就想见孩子一面,求你告诉我吧!” 小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被楚寒衣的皮囊所迷惑。 狠下心肠,一根根将楚寒衣的手指掰开,沉声道:“我怎知你的孩子在何处?休要纠缠,否则,我就杀了你!”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再放手了!”楚寒衣紧紧搂住小景的腰,连喉咙都哽咽了,“孩子……我们的孩子,到底在哪里?我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不配当一个父亲!我不配!” 第108章 在兄弟三人中间反复横跳 小景脸色一寒, 厉声呵斥道:“放手!” “我不放!不要走!”楚寒衣撕心裂肺地大喊,将小景紧紧揽在怀里,“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再也不会了!” 小景运起灵力,狠狠挣了一下。 凌厉的劲气将楚寒衣的衣袖都震碎了,甚至还划破了他的手臂, 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可依旧没能让楚寒衣收手。 看来俗话真的诚不欺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楚寒衣这疯病一发作, 竟然把他误认为是自己的发妻! 力道还如此之大,小景竟一时半会儿没能挣脱开来。 正暗暗恼怒之时,楚寒衣蓦然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扭过身来, 作势要亲吻他的嘴唇。 小景哪里肯让人如此触碰自己, 当即便将头转了过去。 抬腿狠狠踢了过去, 正中楚寒衣的膝头。 他这一脚踢得很重的, 几乎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咔擦声。 楚寒衣仅仅是发出一声闷哼, 随即又不管不顾地正面抱紧小景,连声线都发颤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消失了那么久,你一定急疯了, 对不对?肯定满修真界掘地三尺地寻我!你当初还怀着身孕, 一定极辛苦!” “我现在回来了, 我有能力照顾你和孩子!我会竭尽全力补偿你们的!” “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 小景恼羞成怒,手腕一震,长鞭入手。 狠狠一鞭子抽了上去。 正中楚寒衣的后背,登时便抽裂了他身上的轻甲。 落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放手!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过往!我也从未给你生过孩子!” 小景咬牙切齿,见楚寒衣不肯松手,反手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可无论小景怎么打楚寒衣,他就是不肯松手,反而还越抱越紧了。 好似个木头人,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一般。 楚寒衣急切地低声道:“你想打便打,这本来就是我亏欠于你,等你打够了,气也消了,就带我去看看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没有孩子!” 小景寒着脸,又一鞭抽了过去,厉声呵斥道:“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绝不会认错!” 小景道:“你不是说,你的发妻贤良淑德,温柔似水,爱你深至肺腑?岂能像我这般,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鞭挞于你?” “是,的确贤良淑德,温柔似水,爱我至深的!”楚寒衣话锋一转,又沉声道,“可我与你分离了太久!在此期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独自一人产子,一定很疼!” 小景:“……” 他挥鞭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 再度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罗素玄。 想起罗素玄当初,也被他如此毫不留情地鞭打。 可罗素玄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景就是想见他,也见不到了。 越无尘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小景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坚持什么。 一路风雨兼程,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可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送了命。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释怀。 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现如今,有一个既像罗素玄,又像越无尘的人出现了。 小景觉得自己是很开心的,他也应该开心。 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睹人思人了。 况且,楚寒衣现在这般对他死缠烂打,赶都赶不走。 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日后恐怕再难遇见了。 如果楚寒衣没有妻子,没有孩子,那么小景就能顺势将楚寒衣收下了。 送上门供他随意赏玩的炉鼎,做甚不要? 可是,小景尚存一丝理智。 不肯破坏别人的家庭。 即便楚寒衣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同他的妻子,还有年幼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小景怎么忍心,让一个年幼的孩子,失去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丝恻隐之心,小景大力将楚寒衣挣脱开来。 见他还要靠近,小景提鞭一挡,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发妻!我再说一次!” “你是!”楚寒衣言之凿凿地道,“你一定是,不会错!” “我已经同其他人成亲了,罗素玄并不是女子,他是一个男子!我已经同他成亲了!”小景冷声道。 “我不在意!”楚寒衣痛心疾首地说,“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你当初一定认为我死了,遂才想为我们的孩子,再找一个爹爹,我明白的,我不怪你!” 小景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又道:“不仅是罗素玄,我还曾经同自己的师尊,有过肌肤之亲!” 楚寒衣不敢置信,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小景见状,又冷冷地道:“我并非西凤山周边人氏,而是南阳常家的一位庶出,名唤常轩,此前之所以不如实相告,只是不想增添麻烦!” 哪知楚寒衣听罢,面色更显悲痛地道:“想不到,我被囚|禁的这些年中,你竟经历了那般多的事情!对不起……我被关了太久太久,我竟然忘记了你的名字!” “阿轩,过来,让夫君好好看看你!” 小景:“……” 这个人怎么就听不明白?他都解释得那么清楚了! 十二岁的孩子,能怀孕? 西凤山同南阳相距何止千里! 楚寒衣怎么不想想,他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人囚|禁在西凤山的! “我的确不是你的妻子,更加不知你的孩子现如今身在何处,不过………”顿了顿,小景又道,“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寻找。” “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就是你啊!” “你若是如此说的话,那今日,你我就只能分道扬镳了!” 小景无比绝情地道:“只当你我从未相遇过!” “阿轩!” 楚寒衣上前一步,抓过鞭尾,随意在手腕上一卷,欺身凑了过去,小景下意识后退。 后背嘭的一下,就撞到了身后的木架上。 已经避无可避了。 “阿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楚寒衣开口道歉,急切地说:“阿轩,让我们忘记此前种种,重新开始,好不好?” “滚开!” 小景一掌打了过去,正重楚寒衣的胸口。 哪知楚寒衣钢筋铁骨,根本不怕小景伤他。 仅仅是往后退了半步,便再度欺身而上,将小景困在了方寸之间! “阿轩,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你一定在怨恨我,为什么没及时认出你来,都怪我,是我的错,阿轩,让我弥补你,好不好?” 小景怒极反笑道:“弥补我?你想如何弥补我?” “你想怎样都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当我的炉鼎,任由我的差遣和玩弄?”小景冷笑道,原本以为就楚寒衣那种桀骜的脾气,必定不会答应。 谁知楚寒衣竟然答应了! “我天生放|荡,不满足于仅仅一个你,我还会再去寻更多的炉鼎,你也不在意?”小景又道。 “我……我在意,我很在意,那样的话,我会嫉妒,会发疯的!”楚寒衣满脸痛色,急切地去讨好小景,忙又道,“不要这般对我,行么?” 小景看着楚寒衣的脸,听着他这般卑微地祈求。 再一次想到了罗素玄。 当初罗素玄就会这般可怜地祈求他的垂怜。 可越无尘便不会。 越无尘的嘴可真是硬,怎么都不肯说出半句求饶的话。 小景凝视着面前这张脸,忍不住抬手抚摸上去。 透过楚寒衣,似乎同时看见了越无尘和罗素玄。 可这三个人是兄弟啊! 如何能在兄弟三人当中,反复横跳? 小景做不到。 他无法去拆散别人的家庭! 当即就猛地抽回了手。 “阿轩,你其实心中还是有我的,对么?我能感受到,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楚寒衣真的很像罗素玄,也很像越无尘。 真是可笑,小景觉得这太可笑了。 罗素玄和越无尘死都死了,居然又冒出了一个楚寒衣! 这简直太可笑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你认错人了。”小景嘲弄地笑道,“我挺喜欢男色,对你这张脸,的确是有几分兴趣的,可是,你不干净了啊。” “不干净?” “是,你不干净了,你不仅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发妻,你还有孩子。又怎么配我?”小景抬手一戳楚寒衣的胸口,冷笑道,“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无用至极,除了一张脸之外,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多看你一眼的地方?” 楚寒衣低声道:“你想要权势,那我就亲手打下一片天,再送于你手边便是!” “我的仇家很多,我几乎是……整个修真界的公敌。同我在一起,只有无穷无尽的厮杀。” “那我就为你扫清一切障碍!”楚寒衣沉声道,眼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意,“谁敢伤你,我便屠谁满门!” 这一神情实在太像罗素玄了。以至于小景都有片刻的恍惚。 他甚至在想,所谓的发妻,还有孩子,会不会是楚寒衣幻想出来的。 实际上楚寒衣在这个世间,并没有亲人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小景是愿意收留楚寒衣在身边的。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楚寒衣这张脸。 “阿轩,告诉我,你的那些仇家都有谁,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楚寒衣面色认真,抓着小景的手,一字一顿地道,“你只管说便是!” 小景道:“不问缘由么?也许……是我的错呢?” “不问!”楚寒衣正色道,“即便整个修真界都说你错了,你在我心里,也永远都是对的!” 第109章 小景可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 这是越无尘一直到死, 都不会说出的话。 如果当初越无尘能这么待小景,也许小景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了。 可是越无尘始终有道理。 一直都是大局为重, 门规在上,又是什么师门, 什么祖师爷,师长, 三清像! 好像在越无尘的心中, 天底下的一切都比小景要重要百倍! 可在小景心中, 天底下的一切都没有师尊重要。 越无尘甚至都比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楚寒衣。 “如果, 他能像你这样待我,那该有多好。”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他的嘴怎么就那么硬。” 楚寒衣道:“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小景将人推开, 单手束在背后,冷声道,“既然, 你想留在我的身边, 也并非不行, 但你必须守我的规矩。” “好,我同你约法三章!”楚寒衣满口答应。 “不是约法三章, 而是守我的规矩,”小景嗤笑一声,正色道, “你衣服都可以不穿, 但就是不能不守规矩。” 楚寒衣道:“好, 你说。” “第一, 不许你随意杀人,我让你杀,你才能杀。” “第二,不许你蓄意接近于我,不可对我有任何亲密举动。” “第三,不要唤我阿轩。” 楚寒衣道:“不唤你名字,那唤你什么?” 小景瞥了他一眼,又道:“第四,不要总是问东问西。” “好,我全部都答应你,只要你答应让我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小景:“你错了,并不止这四条,只是我暂且想到这么多,之后再慢慢补充。” 楚寒衣没什么不好答应的,在他看来,小景给他立规矩,反而还是一件好事儿。 说明有把他放在心上的。 若是心里完全没有他,那必定像对待陌生人一般,又怎么会再同他多费口舌。 如此一想,楚寒衣看向小景的眸色,又温柔了许多,他问:“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小景本来是不饿的,结果楚寒衣这么一问,的确是有些饿了。 现如今出来,不似从前在山中了,衣食住行都得靠自己解决。 不仅如此,还有个拖油瓶在身边。 小景花钱自然也不能像从前一般大手大脚的了。 即便出来吃饭,也只是选了一个小面摊而已。 临走前,小景还不忘把诊费放至老大夫面前。 之后才领着楚寒衣吃饭去了。 正值饭点,面摊上吃面的人络绎不绝。 小景随意寻了个角落落座,见楚寒衣站着没动,便示意他坐下。 “就在这里吃饭么?”楚寒衣虽然坐下了,但显得有些抗拒。 “嗯,吃软|饭的就别挑三拣四的了,又没让你去路边行乞,就算我对你有情有义了。” 小景冷声道,又同摊主说了声:“两碗阳春面。” 之后就沉默不言,也不肯再看楚寒衣了。 “我吃什么都行,但你不行。”楚寒衣霍然起身,抬手欲牵小景的手,可猛地想起小景的规矩,便慢慢收回了手,他低声道,“这里的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我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吃饭?” 然而,半柱香之后。 楚寒衣就浑然忘记,他说过的话。 几筷子下去,一碗阳春面就吃干净了,都不用小景招呼,他自己就知道再叫一碗。 一直吃了六碗,居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周围吃面的百姓纷纷望了过来。 小景略感窘迫,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够了,都第七碗了,你到底还想吃多少?难道就这么傻,不知道饥饱么?” 楚寒衣把最后一根面条吞下肚,这才抬眸,一本正经地道:“我被囚|禁了多少年,就饿了多少年,我很久很久没吃过人间的食物了。此前在翠翠家,我一直牵挂着妻儿,遂食不下咽。” 等等,如果小景没记错,当时翠翠娘蒸的馒头,楚寒衣一边说饭菜粗简,还一口气吃了五个馒头来着。 这也叫作食不下咽? 那要是胃口好了,得吃多少粮食啊? “以前的事情就莫提了,从今往后,你跟随在我身边,我虽不能让你顿顿山珍海味,但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不会饿着你,渴着你。” 小景低声道,忍不住抬眸盯着楚寒衣的脸,看着他吃饭的模样,又想起了罗素玄。 罗素玄可没楚寒衣这么能吃。罗素玄的嘴可金贵了,不是最新鲜,最金贵的菜肴,他不吃的。 而越无尘早已辟谷,吃不吃也都无所谓,又是道士,沾不得荤腥,即便用饭,吃的也是山中苦涩的树皮树根。 小景回想起从前在山中吃树皮树根时的种种,只觉得舌头又泛起了苦涩。 也没了任何吃饭的心思。 “你不吃了么?”楚寒衣看着小景吃剩的半碗面,“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要浪费。” 小景:“……我没胃口了。” “你诗念得不错,还学会拿大道理压我了。”小景不喜欢有人跟他说教。 方才楚寒衣的口气,又同越无尘有些相像,这就让小景更讨厌了。 好似有些挑衅一般,小景把没吃完的面推了过去,冷笑道:“你若是觉得浪费,不如你吃?” 小景原以为,楚寒衣不会受此羞辱的。 哪知楚寒衣听罢,竟然还面露喜色,好似害怕小景反悔一般,拿过小景用的筷子,端起碗毫不顾忌地吃了起来。 大街上,两个男人公然吃一碗面。 难免惹人看热闹,说闲话。 楚寒衣置若罔闻,吃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说:“谢谢你请我吃面。” 小景道:“不客气。”哪怕他就是养条狗,也不会轻易饿着狗的。 听着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小景起身准备离开。 哪知刚要起身,忽见迎面来了一群七星阁的弟子。 “该死的!一路追到此地,怎生还没寻到常轩的下落?他该不会是属耗子的吧,这么能躲?” “谁知道他躲哪儿去了?简直就是丧家之犬!” “竟然不知廉耻到,勾引自己的师尊,还当众将自己的师尊逼到自爆而亡,此人真是心狠手辣!” “都快别说了,行了这么久的路,赶紧找个酒楼坐下吃饭吧!” 七星阁的弟子们从旁路过,口中污言秽语,说了好些难听话。 小景现如今用术法遮掩了容貌,因此,也不怕会被七星阁的人认出来。 心里暗道,想不到七星阁的人竟还死性不改,追他都追到了西凤山山脚。 倘若上了山去,发现了罗素玄的坟墓,反倒不好。 不如先行回去,在西凤山周围设下结界,从今往后,不许任何人踏足便是了。 哪知楚寒衣却突然问:“他们在找你,是不是?” 小景轻轻“嗯”了一声,起身要领着楚寒衣回去。 蓦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破风声,眉头顿时蹙紧,心道不好。 猛地转头看去,便见楚寒衣抬起右手,那桌面上的筷子便漂浮起来。 在楚寒衣的掌心高速盘旋,而后宛如箭羽一般,冲着七星阁的人飞掠而去。 登时就听见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七星阁的弟子们无一例外,皆被筷子自背后,生生扎进了两条腿骨中。 纷纷倒底不起,哀嚎不断。 “是谁?谁在偷袭?”七星阁的弟子们叫嚣道,“何方鼠辈,竟这般躲躲藏藏?你可知我们是谁?我们可是七星阁的弟子!还不速速露面!” 面摊里的百姓们惊闻动静,纷纷起身观望,却在看见楚寒衣掌心飞转的筷子时,面露惊色。 “是……是你!是你伤的人!” “大家快跑啊!杀人了,杀人了!” “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 小景不悦道:“谁准你出手的?你到底可有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有,你说的字字句句,我都有放在心上,”楚寒衣面露无辜之色,言之凿凿地说,“我也没有杀人,只不过是废了他们的双腿罢了,这样他们从今往后,就只能在地上爬了,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小景听罢,竟一时间又想起了罗素玄。 只觉得这个楚寒衣简直就是另外一个罗素玄。 谈笑风生之间,就随手废了那些修士的双腿,甚至,言语之间十分轻快,好似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儿。 “我很听你话,你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有在听的。” 楚寒衣见小景的脸色不甚好看,便凑过去低声道:“你不要生气了,他们千里迢迢追你来此,必定不是跪下来叫你一声爷爷的,既然他们想杀你,又何必对他们手下留情?” 小景并非对七星阁的人手下留情,只不过这里是西凤山,是罗素玄出生的地方。 也是罗素玄安息的地方。 小景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这里的安宁。 遂不想惹事生非。 可既然这些七星阁的弟子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将他围剿。 那么小景也不想心慈手软,当即冷笑道:“不,我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我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活佛,也不是守护天下苍生的救世主,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心胸也没那般宽广。谁想杀我,我便让谁有来无回!” “光是废他们一双腿,又有何用?”小景转头,冷笑着道,“楚寒衣,你不是想替我扫清仇敌么?那好,去,把他们的金丹全部都融了,再毁了他们的法器。” 对一个修士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而金丹被融,修为尽失,便是生不如死。 楚寒衣笑道:“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他不仅融了那些人的金丹,废了他们的修为,毁了他们的法器,甚至,还顺手割下了他们的舌头。 作为辱骂小景的代价。 第110章 小景下定决心要扬名立万 楚寒衣擦干净染血的手掌, 看也不看地上死狗一般的众人。 转头望着小景,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问, 但我仍旧想问一问,你与这些人有什么仇怨, 为何他们要千里迢迢赶至此地,围剿于你?” “知道不该问, 那你还偏偏要问, 不是讨打, 又是什么?”小景冷声道。 “那你打完之后, 能告诉我原因了么?”楚寒衣问。 小景见过贱的,可还没见过如此贱的,竟然上杆子讨打。 好像天生就是根木头,不知道疼一般。 也是, 一个能在地上跪出两个深坑,穿胸一剑而过,仍旧能侥幸不死的人, 又怎么会害怕区区几鞭? 小景懒得抽楚寒衣了, 抽他还不如直接饿他几顿有用。 既然, 两个人现如今在一条船上,有些事情, 楚寒衣早晚会知道的。 小景也没想过要隐瞒,遂简单总结了几句。 只说他曾经当道士那会儿,宗门试炼, 被七星阁的公子当众羞辱。 后来一次流落在外, 重伤难行时, 又遭受到了七星阁的围剿, 险些惨死。 楚寒衣听罢,越发心疼小景,攥紧拳头满脸怒容地道:“什么破师门!竟然这般不讲道理!明明是你受了委屈,却还要当众处置于你?简直可恨!” “还有你口中的师尊,算什么道宗宗主?根本就不配为人师表,枉为人师,竟然连座下弟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师长!” “倘若,当初我也在场,我必定割了那人的舌头,让他生不如死!” 小景听罢,心想,是啊,连一个来路不明的楚寒衣都知道要袒护心上人。 为什么越无尘就偏偏不懂呢? 哪怕就是罗素玄那样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邪道,也会区别对待心上人和其他人。 可越无尘怎么就偏偏要“一视同仁”。 小景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明明师尊是对他有情的,明明师尊是爱着他的。 为什么就不能正大光明地对他好? 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在三清像面前,操得比谁都狠。 这就是越无尘,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了。” 楚寒衣低声道:“既然他们对你不仁不义,那么你又何必手下留情?不如痛快些,我随你同行,打上七星阁,兵对兵,将对将,打个痛快,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 “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门派之间多有争斗,快意恩仇罢了。” 小景是认同这个观点的,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快意恩仇罢了。 从前他身为道宗的弟子,行事一直缩手缩脚,担惊受怕。 现如今他已经叛离师门了,越无尘也已经身死道消了,再也不用顾及任何人了。 “我原本就不打算同七星阁和解,只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遂才未及时打上七星阁,讨回公道。” 小景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带罗素玄的尸骨回西凤山。 现如今,罗素玄的尸骨已经埋葬在西凤山了,也该安息了。 守节也并非一定要待在西凤山寸步不移。 只要小景心里记挂着罗素玄,他人在何处,又有何妨? 离开此地以后,小景又带着楚寒衣回了西凤山。 楚寒衣不能看见罗素玄的坟,一看见就忍不住想动手掘了。 遂远远地站在小景身后。 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景。 “罗素玄,我原本以为,自己远离是非之地,就能过上安宁的生活,可往往事与愿违。” 小景将买来的酒水,给罗素玄斟满了,斜靠在他的坟边,好似情人之间的温声耳语,“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啊,不管我走到哪里,那些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着我不放。” “今日,来的是七星阁的弟子,明日就可能是道宗,或者是林剑山庄的人……他们想杀我,好像理由多得很。” “罗素玄,看来,我此生是过不了安稳的日子了,不争不抢反而被视为一种懦弱。” “虽然,你死了,但我母亲还在,她的腹中还有孩子,我不能死,我得好好活下去。” “我要保护好他们,绝不允许有人再伤害我母亲半分,否则……否则我只怕会发疯,会控制不住自己,在修真界大开杀戒。” 小景低声喃喃自语道:“罗素玄,你安息吧,未来的路,我一个人也能走得很稳,他们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等同罗素玄道别之后,小景便设法在西凤山周围设下了结界。 顿时浓雾笼罩在整片山头。 不允许任何人再踏足西凤山半步。 等做完这一切,小景才缓步走至了楚寒衣的身前,他道:“我不想当地沟里的老鼠,一辈子东躲西藏,我想当一门宗主,想出人头地,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但跟随在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顿了顿,小景深呼口气,又道:“我的确不是你的发妻,的确不是,你若现在走,那还来得及,只当你我从未相遇过。” “我此生就认定你了,无论天涯海角,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楚寒衣低声笑道,“真巧,我也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能当个一门宗主的手下,似乎也不错。” 两个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此地距离七星阁相距甚远。 小景现如今没有命剑了,自然不能御剑。 也不肯把罗素玄的法器,拿出来让楚寒衣使用,遂下山买下两匹马,作为代步的工具。 朝向着七星阁的方向而去。 七星阁的第一任宗主,原本是林剑山庄的门生,靠偷学林家的术法,还有剑术发家的。 但学又没学精,仅仅学了一点皮囊罢了。 又中和了自创的招数,遂才立下了七星阁,地处偏远,位处姑苏的北面。 最开始是个不甚入流的门派,后在七年前同魔界开战时,七星阁中弟子冲锋陷阵,死伤惨重。 又常常喜欢派遣门中弟子,以论道为名,送至其他宗门修行。 渐渐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 只不过七星阁同林剑山庄不睦已久,一般只要林家的人在,七星阁的人便不来了。 此前林惊鸿也在小景的面前说起过,还告诉小景说,让他不要畏惧七星阁。 现如今,小景真的毫无畏惧,甚至一心想要打入七星阁,一雪前耻的同时。 他甚至还起了当宗主的念头。 就是要那些曾经对他喊打喊杀的七星阁弟子,有朝一日跪在他的面前,俯首帖耳。 楚寒衣报仇心切,一路上哪怕风餐露宿,也从未发过半句牢骚。 甚至还从旁伺候小景的衣食起居。 不过小景根本用不上他。 楚寒衣自告奋勇给小景做饭吃,打了几只兔子来,连皮都不知道剥,直接放在火堆里烤。 还言之凿凿地说,烤一烤,兔子的毛就没有了。 烤出来的兔子肉,恕小景不敢恭维。 楚寒衣还自告奋勇,非要给小景洗衣服,哪知衣服给他的时候,都好好的,结果被他给洗烂了。 小景都没来得及指责楚寒衣笨手笨脚,楚寒衣便道:“我已经收着力气了,可还是把你衣服洗坏了,要不这样,你穿我的衣裳?” “不必了。” 小景十分嫌弃,并不想穿楚寒衣的衣服。 既然孝服洗烂了,那么只好穿别的衣衫了。 幸好乾坤袋还在,里面存放了几套干净衣裳,皆是此前罗素玄为他准备的。 什么款式颜色都有,却唯独没有白色的衣衫了。 “穿那套玄色的吧,”楚寒衣一边烤火,一边笑着道,“那套颜色很衬你。”这样两个人就穿得一样了。 “我不喜欢玄色的衣裳。”看起来太沉闷了,但现如今为罗素玄守节,好像也不方便穿太艳丽的颜色。 小景开始暗暗埋怨起了楚寒衣。 心道,原本自己会穿玄色的衣服,可楚寒衣这么一说,倘若小景再穿了,岂不是顺了楚寒衣的心意了? “那就没办法了,随你穿哪套,你生得俊,穿什么都好看,我也都喜欢。”楚寒衣笑着道。 “你喜欢不喜欢,我毫不在意,你喜欢的东西多得很,谁管你。” 小景冷漠无比地道,最终还是败给了为罗素玄守节这件事上。 他抬眸剜了楚寒衣一眼,“把头转过去。” “你怕什么?你浑身上下,哪一处地方,我没见过?”楚寒衣笑道,“就是连缝隙,我都一条一条扒开来看过了,害什么臊的,又不是没见过。” 小景面色一寒,当即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楚寒衣连连躲闪,笑着道:“好好好,我错了,转头便转头!” 说着,他把头就转了过去,一眼都不敢再看小景。 “你要是敢把头转过来,我就剜了你的双眼。”小景冷冷道,飞速换好了衣衫,见楚寒衣还未转过身来。一震手腕,又一鞭抽了上去。 哪知楚寒衣就跟背后生了眼睛一般,一把攥住鞭尾,转身“啧”了一声,道:“我又没偷看你,做甚要鞭打我?” “打你还要有理由么?我想打便打!” 小景面色一寒,将鞭子往回收。 楚寒衣见状,嘴里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整个人好似站不稳了,几个踉跄,往小景怀里一倒。 抓着小景的手臂,楚寒衣装模作样地道:“我认输了,少侠饶命!” 小景:“……” 这死皮赖脸的本事,绝对不是罗素玄,更加不可能是越无尘。 要不然,还是杀了楚寒衣,留在身边怎么就这么糟心。 “省省力气,咱们杀上七星阁,再打个痛快,不好么?”楚寒衣低声道,“我已经等不及了。” 第111章 小景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待二人千里迢迢赶至七星阁, 已经是五天后了。 一路上楚寒衣都殷勤得不像话,伺候着小景的衣食住行——虽然笨手笨脚的,伺候得不怎么样——但楚寒衣还是孜孜不倦地为他做事。 夜里各睡各的, 每次小景醒来时, 就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楚寒衣的衣裳。 楚寒衣已经将早饭做好了, 还从附近的山上,打来了最干净的泉水, 甚至会带一些成熟的野果子回来。 见小景醒了, 楚寒衣便会献宝一样,将自己寻来的野果子送给小景吃。 还笑着问他睡得如何。 小景一向对他爱搭不理的,大多时候就是轻轻嗯一声。 由于楚寒衣对他过于殷勤, 有时候小景都不太好意思出声责骂他了。 小景现如今已经不是道宗的弟子了, 也懒得学别的宗门, 上门之前还得写劳什子的拜帖。 直接就领着楚寒衣打上门去。 七星阁弟子们的修为, 委实不怎么样。 最起码在小景看来, 远远不如林剑山庄的门生。 根本不用他如何出手, 楚寒衣随手几招, 便将守门的弟子打得溃不成军 才踏入七星阁, 迎面就涌过来上百个弟子,为首的弟子一见来人是常轩,当即大惊失色。 忙侧首对身旁的一个弟子道:“快去通知宗主!常轩带人打上门来了!” 那弟子领命, 一转身慌里慌张地往回跑。 “大胆常轩!竟然敢擅闯七星阁!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任凭你想来便来, 想走便走?” 为首的弟子呵斥道:“来人,把他们给我围住!今日, 就替二位公子报仇雪恨!” 小景抬手压住了楚寒衣的手, 示意他暂时不要出手, 闻言便冷笑道:“笑话, 就凭你们这些人,今日岂能阻我?” “常轩!想你也是个出家之人,竟那般不知廉耻,作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简直不知廉耻!”那弟子又破口大骂了起来。 楚寒衣听不得有人如此辱骂小景,当即浓眉一蹙,低声道:“这你也能忍?” “我忍不了,”小景把手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道,“我在替罗素玄守节,手里不方便沾染血腥。劳烦你了。” 楚寒衣道:“我乐意至极!” 当即抬手一抓,隔空便将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弟子掐了起来,高高地举在了半空中。 直将人掐得面色铁青,在半空中胡乱挣扎。 就听咔擦一声,楚寒衣甚至都懒得多费口舌,觉得和小喽啰没甚么好说的。 掐断了那弟子的脖颈之后,就十分嫌恶地丢开了。 楚寒衣冷声道:“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再来,我好些年没杀过人了,这手啊,现如今都有些生疏了。” 众多弟子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是见识过常轩的厉害,知晓以他们的本事,哪怕围攻,也不是常轩的对手。 谁料,常轩不过就是消失了短短一阵子,怎生回来之后,身边又跟了一个男人。 修为还如此高深,行事作风无比狠辣,好歹玄门正道还讲究什么先礼后兵,但此人浑然不顾,一出手将把人的脖颈掐断了。 “你……你们等着,宗主很快就到了!” 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地道,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了。 直到听见一声厉呵,从远处传来:“黄毛小儿!竟敢闯入七星阁,真当七星阁没人了不成!” 小景抬眸一瞥,便见一个头发略显斑驳的修士,飞身赶来,手里还提着命剑,一上来便气势汹汹地呵斥道:“常轩!你接连害死了我两个儿子!害我秦家绝后!想不到你今日竟敢来七星阁!还杀我门中弟子,新仇旧怨,今日一并向你讨回来,你便等着受死吧!” “秦宗主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想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吧。”小景神色冷漠,嘲弄地笑道,“你两个儿子的死,那是咎由自取!” 秦宗主怒道:“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遍?” 小景道:“看来,秦宗主真是上了年纪,连耳朵也不好使了,罢了罢了,我再说一遍,又有何妨?” 提了个音,小景一字一顿地道:“我说,你两个儿子的死,那是咎由自取!” “你二儿子仗势欺人,在门中试炼时,不仅使用上等法器,同我对打,还出口成脏,言语羞辱我的母亲,对我更是下了死手,想夺我性命。” 秦宗主怒道:“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派胡言,你心里清楚,道宗上下谁人不知,你二儿子死于畏罪自杀,同我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你痛失爱子,咄咄逼人罢了。”小景冷声道。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至于七星阁的少主,秦宗主的长子,那就更加死有余辜了。当初,我被林墨白诓骗,前往姑苏林剑山庄小住,当夜便发生意外,被人抽了精窍,又身受多处剑伤,重伤难行逃离时,在密林之中,巧遇了七星阁的人。” “原来,七星阁为了追杀我,都追到了姑苏。见我身负重伤,便要当场将我诛杀。” “只可惜啊,技不如人。”小景说起这些事时,神色无比冷漠,语气轻缓,仿佛这些伤痛都发生在了别人身上,同他毫无关系。 平静得让人觉得,他只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楚寒衣听罢,忍不住偏头望向了小景,心头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小景从前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啊。 怪不得年纪轻轻的,就一副很老成的样子。 他甚至还想,倘若他当初没有被人囚|禁,没有突然消失,一直陪在小景的身边。 那些小景经历的一切痛苦,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楚寒衣攥紧拳头,手指骨都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来。 秦宗主越发震怒,恼羞成怒地剑指着小景,厉声呵斥道:“无耻之徒,竟敢胡言乱语!像你这种以色事人不知廉耻之人,也敢在七星阁叫嚣!我今日便要代替道宗,好好管教管教你这畜牲!” 语罢,直接飞身而起,一剑便刺了过来。 楚寒衣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才刚要出手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 哪知下一瞬,小景就一手挡住了他。 “你且稍退后些,我想亲自动手解决这老儿,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说着,小景心念一动,漆黑的长鞭蓦然幻化而出,其上灵力不断吞吐,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划破长空,几乎要将周围的空间都生生撕裂开来。 楚寒衣略一思忖,便往后稍微退了几步,余光瞥见周围的弟子准备冲上去助阵,当即冷笑一声,掌心处高速盘旋着一支毛笔。 他低呵了一声“去”。 毛笔在周围游了一圈,好似画地为牢一般,直接将校场圈出一个圈来。 毛笔在楚寒衣的指尖盘旋,凌厉的劲气,吹散了他额头的长发,平添了几分阴柔,好似地府的判官一般,浑身都散发着诡异的煞气。 楚寒衣冷声道:“所谓名门正派,难不成还想以多欺少?今日,只要有我在此,谁也不准欺他!” 在场的众多弟子见状,立马面面相觑起来,纷纷猜测此人到底是何等来头,居然跟随常轩为虎作伥。 便有弟子高声叫嚣道:“此人只怕又是常轩的入幕之宾!常轩生性放荡,以色事人!真是不知廉耻……啊!” 话音未落,楚寒衣随手一抓,直接将人当场生生撕裂成了齑粉。 鲜血宛如雾水一般,笼罩在整个校场上空,入鼻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真是不知死活。” 楚寒衣冷漠无比地评价一句,懒得同那些人废话。 在他眼中人命根本不值钱,不过草芥罢了。 这世间值得他珍视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现如今的小景,以及二人的孩子罢了。 楚寒衣单手束在背后,抬眸望向了半空中,掌心团聚着雄浑的灵力,已经做好准备,随时营救小景。 可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小景的修为并不低,最起码同七星阁这帮酒囊饭袋比起来,修为不知高出了多少。 小景好似在猫捉老鼠,随意挥着手里的长鞭,却每一鞭都精准无比地抽在了秦宗主的身上。 故意羞辱秦宗主一般,将他身上的衣衫抽碎,发冠抽掉,弄得浑身狼狈不堪,鲜血凌厉。 “秦宗主的口气很大,可修为却不怎么样。”小景冷冷笑了起来,语气听起来十分嘲弄,“冤有头债有主,原本我是不打算再寻七星阁的麻烦了,也已经远离是非之地,归隐山林了。” “可没曾想,七星阁居然一路追杀于我,更是颠倒是非,无中生有,蓄意败坏我的名声,简直可恶。” 秦宗主捂住胸口倒退数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虽然早就知晓现在的常轩,已非从前的常轩,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愤懑。 秦宗主咬牙切齿地痛斥道:“常轩!你修得到底是何等邪术?” “打不过,便指责我修的是邪术。我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小景冷笑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秦宗主,“我一向恩怨分明,从不杀任何无辜之人,但对待敌人,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秦宗主若还有几分骨气,便以死谢罪罢,别再脏了我的手。” 秦宗主气得面色铁青,死死咬紧牙关,突然冲着左右呵斥道:“快!摆剑阵!诛杀常轩!!!” 小景摇了摇头,轻声道:“负隅顽抗,不知死活。” 而后抬手准备当众诛杀秦宗主。 谁料楚寒衣比他下手更快,不过一个抬腿的动作,便闪现至了秦宗主身前。 抬手往他胸膛上一抓,在秦宗主不敢置信置信的目光中,楚寒衣低笑道:“你的金丹……要没了,你高不高兴?” 第112章 楚寒衣控制不住对小景的感情 秦宗主的瞳孔剧烈颤动, 唇角发白,唇瓣也不停哆嗦着。 只觉得那贴向自己胸膛的手,冰冷刺骨。 那声音好似从地狱中传出来的一般, 阴冷绝情。 甚至, 他都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来。 胸膛蓦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好似有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嗤—— 甚至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金丹被人抓在手里。 咔擦一声, 生生捏碎, 齑粉一样地彻底散开了。 “真是无用!”楚寒衣冷笑着,将手收了回来,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任由秦宗主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轰隆一声, 临死前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满脸不敢置信。 脸上沾满了鲜血和灰尘。 “宗主死了!” “杀人了, 杀人了啊!” “宗主被人掏了金丹!” “快跑啊, 杀人了!” 周围立马响起了吵闹声, 围观的众多弟子一瞬间失去了主心骨, 惊慌失措之下, 纷纷往四下逃窜。 可楚寒衣早已经设下了结界,将所有人都包围其中。 只等着小景一声令下,他就大开杀戒。 以在场所有人的鲜血, 来向小景表明自己的衷心。 楚寒衣冷眼环顾四周, 将所有人眼中的绝望尽收眼底。 好似猫捉老鼠一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苍生。 他喜欢这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享受着猎杀敌人的快意。 滚热的鲜血在刀刃上流淌, 冷冽的刀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楚寒衣难掩兴奋, 眼珠子都有些泛红了, 压低声, 语气有些急促地道:“我现在可以杀了他们吗?现在可以么?” 小景眉头一蹙,侧眸瞥了楚寒衣一眼。 一看之下,又惊觉楚寒衣和罗素玄实在太像了。 连杀人时的狠辣都如出一辙。 只是不同的是,罗素玄杀人都是面无表情的,手起剑落,干脆利索。 而楚寒衣不同,小景很明显能看出来,楚寒衣骨子里远比罗素玄要心狠手辣百倍不止。 甚至以杀人为乐,一见到血腥,就好似恶狼一般,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好似一定要大开杀戒,杀一个血流成河才肯满意。 这绝非小景想看见的场面! 小景一向主张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也一直坚持,冤有头债有主,血债血偿,以血还血。 并不愿意将罪责迁就于无辜者的身上。 “我说过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擅自行动,否则……”小景的眸色一冷,正色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楚寒衣听罢,有些不明白,小景为什么突然要不高兴。 明明七星阁同小景有仇啊,这些人方才还猖狂得很,叫嚣着要杀了小景为民除害之类云云。 可小景为什么不准他擅自行动? 难道说,小景想亲自动手? 楚寒衣没什么意见,当即点头道:“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动手便是了。” 说着,还将法器收了回去。 仅一个抬腿的动作,便蓦然出现在了小景的背后。不再有任何动作了。 “最好是如此,你可别忘了,到底是谁把你救出来的,我既然能救你,日后也能杀你。”小景冷哼一声,告诫完楚寒衣之后。 他转头,目光在场上逡巡一遭,又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冤有头债有主,不杀无辜之人。” “今日,我便把话放出来了,自古以来,有能者上,秦宗主死后,想离开的,我也不拦,但若选择留下,那便以我为尊!” 小景猛地提了个音,冷眼环顾场上,一字一顿地道:“我身边不留三心二意之人,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考虑清楚,到底要走,还是要留!” 此话一出,小景抬手一挥,一鞭将头顶的结界打碎。 那些七星阁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倘若选择离开,会不会还未踏出山门,就被杀掉。 若是选择留下来,以后便要奉常轩为宗主,传扬出去,只怕要被修真界认为是贪生怕死之徒。 即便,这些人当中也的确有很多人贪生怕死。 “一!” 小景开始报数了。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弟子把心一横,一咬牙将手里的剑刃丢在地上,抱拳道:“多谢常公子不杀之恩!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七星阁的弟子!” 语罢,直接转身就往山门口行去。 其余人见状,也有部分弟子跟着纷纷丢下兵器,转身就走。 小景也不阻挠,若心都不在此间,纵然将人强行留下,终究也是个祸害。 “二。” 第二声念出来后,又有一部分弟子选择离开。 但多数弟子自幼就在七星阁长大,还有好些人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 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修道,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拜入七星阁,倘若就此离开,也没有落脚的地方。 而其他宗门一向不甚看得起七星阁,尤其还有一个林剑山庄。 大多数宗门不可能冒着得罪林剑山庄的风险,去收留七星阁的弟子。 即便现如今林剑山庄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更何况,现如今修真界都在传,说常轩就是林景在人间的残影。 也许有朝一日,林景会重现人间,再度问世。 若是林景当真回来了,整个修真界,但凡参与过当初围剿魔界的修士。 皆欠了林景一个情。 即便他们从心底里根本不愿意承认,常轩和林景之间的关系。 认为常轩是常轩,林景是林景,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待小景的第三个数念出来后,场上还留下了不少人,他道:“三个数已毕,看来,你们是不打算离开七星阁了,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便是七星阁的宗主!” 楚寒衣也很适时地拱手道:“拜见宗主!” 那些弟子们面面相觑,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拱手拜道:“弟子拜见宗主!” “我既当了七星阁的宗主,从今往后,门中弟子要虔心修炼,不可再随意下山寻事挑衅,否则,必死无疑。” 小景沉声道,余光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又道,“寻副棺椁来,将秦宗主埋在后山。” “是!” 立马有弟子拱手应是,上前将秦宗主的尸体抬了下去。 “我也累了,楚寒衣,”小景偏头,同他道,“这里是你弄脏的,你带着人清整干净。” 楚寒衣笑道:“自然,你若累了,便先行下去休息,这里都交给我便是了,你放心好了。” 小景轻轻“嗯”了一声,虽然楚寒衣不甚靠谱,但不可否认的是,楚寒衣现阶段也是小景最能信任的人了。 等小景下去休息之后,楚寒衣才转身吩咐道:“将此地清理干净,一点血腥味都不许留下!” “是!” 之后,楚寒衣便独自追下山去。 将那些刚刚逃下山,还没来得及跑出太远的弟子。 一个个就地诛杀,连尸体都挫成齑粉。 楚寒衣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菩萨,在他看来,这些人留下来,终究是个祸害。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楚寒衣不想再听见,有任何人辱骂指责小景了。 既然小景下不了这个狠手,那么他便代替小景解决这些人。 连魂魄都撕碎开来,不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等做完这些之后,楚寒衣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回到了山中。 见校场已经清理干净了,一点血腥味都不曾留下。 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寻来过路的弟子一问,才知小景一直休息到这个时辰,不曾用过饭。 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如今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楚寒衣当即吩咐下去,让人做一桌子好菜。 其实,楚寒衣根本不知道小景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便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顺势问一问。 等饭菜准备好之后,楚寒衣便悄无声息地潜入殿中。 抬手挑开珠帘,入目便是一张美人榻。 小景躺在美人榻上,双眸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楚寒衣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会惊扰了小景休息。 他缓步靠近美人榻,随手提过一盏油灯,想近距离地看清楚小景的脸。 在灯火的映照下,小景的面容十分明艳动人,五官精致得好似画中仙,连嘴唇都显得有些绯红。 盯着那双绯红的唇瓣,楚寒衣忍不住喉咙发干,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凑上去一亲芳泽的冲动。 而事实上,他也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可还未贴到小景的嘴唇,便见小景缓缓睁开眼睛,冷冷地凝视着楚寒衣,沉声道:“你对这个修真界,已经毫无留恋了,是也不是?” “你……醒了?”楚寒衣非但没有感到羞赧,甚至也没有任何心虚,反而还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喊你吃饭的,天色已经暗了。一路上风餐露宿,你都清减了不少。我特意吩咐下去,让人做了很多好吃的……” 楚寒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景的嘴唇上,神色显得有些饥渴痴迷,喉咙也越来越干。 忍不住吞咽起了口水。 小景一看他这样子,就明白楚寒衣在想什么。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感情上的宣泄了,小景偶尔也想找个男人来玩一玩感情。 更何况,这个楚寒衣这么像罗素玄,又那么像越无尘。 让小景对他又爱又恨。 “你方才想做什么?”小景抬手揪住了楚寒衣的衣领,将人拉近身来,低声道,“你的思想不干净。” “我一看见你,就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很想你,想要你,很想很想。” 楚寒衣也毫不避讳自己对小景的感情,顺势就要凑过去亲吻小景。 第113章 我哪里做的不好我会改 小景微微侧过头, 让楚寒衣扑了个空。 转而抬手将人推开了。 楚寒衣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你我都同别人成亲了,还问我为什么?” 小景终究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他绝对不会去拆散别人的家庭。 当即起身,捏了捏绞痛的眉心,他又道:“楚寒衣,别再勾引我了。” 他担心自己看着楚寒衣这张脸,会控制不住地和他发生点什么事。 这是小景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可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我爱你, 我好爱你。” 楚寒衣锲而不舍,往前凑了过去, 目视着小景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道, “你就是我一直以来要寻找的人, 不会错,此生都不会错!” “倘若, 你再说一句爱我之缪言, 那我就杀了你。”小景现在懒得听什么你爱我啊, 我爱你啊, 肉麻兮兮的情话。 在他看来,楚寒衣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还是一个上杆子倒贴的替身, 怎么打都打不走, 怎么骂也骂不跑。 小景对楚寒衣的喜欢, 也仅仅停留在对越无尘, 以及罗素玄的喜欢之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可是我不爱你。”小景抬眸,冷冷注视着楚寒衣,语气肯定地道,“我不爱你,我对你甚至谈不上喜欢,望你能明白,你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我知道,你肯定还在生我的气,你在埋怨我,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有尽到一个夫君,一个父亲的责任,让你和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楚寒衣低声道,声线都颤了起来,“那些伤害过你,欺负过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我会把债,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没有孩子,”小景摇头道,“我从未生过孩子。”他犹豫着,要不要掀开衣服,让楚寒衣看一看,他真的没有生育孩子的器|官。 可转念一想,信不信是楚寒衣的事情,反正他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了。 更何况,即便同为男人,小景还是不肯在楚寒衣面前,随随便便袒|露身体。 他觉得楚寒衣不配。也不愿让楚寒衣对着他的身体,宛如发|春的猫儿一般,面红耳赤的。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随意踏入我的寝殿。”小景冷冷地告诫他,“你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不过就是我随手救下的一个陌生人罢了,岂敢在我面前放肆?” 可是下一瞬,楚寒衣就开始放肆了。 他突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对小景的感情。 高大的身影,猛然就压了过去。 不管不顾就要亲吻上去。 小景哪里肯受此等欺辱,抬手一招,长鞭入手,劈头盖脸就要往楚寒衣身上抽去。 “别动,小心动静太大,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楚寒衣压低声儿道,一把攥住了小景的手腕,顺势扯过长鞭,一圈圈地将小景的手腕绑了起来。 而后一把压过小景的头顶。 见小景还要反抗,索性心念一动,床头悬挂的穗子,宛如活过来一般,一圈圈地缠绕住了小景的双腿,还有他的腰肢。 小景气极反笑了,低骂道:“你敢!” 可楚寒衣就是敢! 他一路上都同小景在一起,每日每夜都能看见小景的脸。 夜里做梦,梦中也全是小景。 楚寒衣现如今,经常能梦见当初同小景之间的种种缠绵恩爱。 梦见自己曾经将人圈在怀里,两手扶着对方的腰肢。 整个大殿都弥漫着浓郁的腥咸气味,挥之不散。 那时他们很相爱的,彼此心中只有对方一人。 两个人恩恩爱爱,抵死缠绵。 宛如鸳鸯交颈一般,缠绵不休。 楚寒衣甚至依稀记得,他尤其喜欢小景身上的两簇红缨,每每行事时,总是爱不释手。 而孩子,也是那时就怀上的。 楚寒衣仍旧记得清清楚楚,他想要孩子,亲手喂了小景吃下三十三颗孕灵丹。 而后将魔血送入小景的体|内,大手曾经抚摸过他的小腹,期盼着孩子能早一点降世。 甚至,楚寒衣还记得,那时他有想过要给孩子取名字。 着手让人准备给孩子裁剪衣裳,睡觉的小婴儿床,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准备了很多很多。 满心期待着,孩子的降世。 那时楚寒衣甚至一度有些精神失常。 只要闻到奶味,就忍不住胃里恶心。 总是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一时害怕孩子在腹中没有足够的营养,害怕生下来难养。 一时又怕孩子生下来后,小景的心思就全在孩子身上了。 又怕小景生产时,会难产。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很多。 后来寻来医师一查才知,他这个症状,有些像是产前抑郁。 可是,楚寒衣并没有等到孩子降世,他没有等到。 等来的并不是孩子的降生,而是穿胸一剑,铁链缠身,以及长时间的囚|禁。 楚寒衣至今为止,也想不起来,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又是什么人那般心狠手辣。 在他一心一意等着孩子降生之时,把他囚|禁起来了。 这几年的囚|禁光景,好似耗尽了楚寒衣的大半生。 他茫然无措,心急如焚,胸膛里火急火燎的。 想要跟小景心意相通,想要重新回到二人最爱彼此的时候。 楚寒衣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 看着小景满脸憎恶地瞪着他。 这种眼神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彼此深爱的人脸上。 最起码,小景不该这么憎恶地瞪着他。 “我……我这些年好似失去了很多东西,我那么期盼着,能亲眼看着孩子降生,可到头来,你却一次次地告诉我,没有孩子……” 楚寒衣忍不住悲从中来,眼眶渐渐红了,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涌了出来,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怎么可能没有孩子呢?我当时亲手摸过你的腹部,感受过孩子的存在。” “那孩子很健康的,生命力极其旺盛,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降世,想看一看自己的父母,还有这个人间。” “为什么,你要一次次地说,没有孩子……难道,在我被囚|禁的这些年中,孩子……已经不在了,是么?” 小景:“……” 这让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楚寒衣了。 眼前的楚寒衣哪里还有往日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失去了亲生骨肉,而悲痛万分的父亲! 小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了。 最起码,他不应该提孩子的。 手腕一震,小景便解开了束缚。 他缓缓坐起身来,看着楚寒衣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地掉眼泪,一口一声,他们的孩子。 只觉得脑仁都有些疼。 “你的孩子现如今身在何处,我的确不知,但我想,那孩子应该还活着的,你不必太忧心。” 楚寒衣听罢,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忙握住小景的手,急切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孩子还活着,那孩子在哪儿?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一看?” 小景:“……” 果然,他跟疯子是无法沟通的。 “不急,不急,只要孩子还平安活着就好,在我心里,你最重要了。” 楚寒衣翻脸比翻书还要快,明明上一刻还楚楚可怜地在小景面前掉眼泪。 下一刻又笑逐颜开地拉着小景的手,低声道:“你饿不饿?我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小景望着楚寒衣的脸,总有一种罗素玄在同他说话的错觉。 竟一时半会儿没法拒绝。还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才刚要起身穿靴子。 哪知楚寒衣的动作更快,直接单膝跪在地上,自然无比地帮小景穿靴子。 小景觉得这样特别不自在,忙要缩回腿脚。 “我连为你穿靴子的资格,都没有了么?”楚寒衣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小景。 小景:“……” 算了,随楚寒衣去吧。 楚寒衣殷勤地将小景推至桌边坐下,整个人显得十分高兴,不停地问小景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还不厌其烦地给小景夹菜,又是盛汤送水的,殷勤得很。 小景觉得这样太别扭了,他没有让人贴身伺候的习惯,便叹了口气,正色道:“楚寒衣,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儿,连吃饭都需要别人伺候。” “我乐意的。” “可是我不乐意。”小景摇头,一字一顿道,“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困扰,我还是更喜欢,你最初的样子。” 楚寒衣微微一愣,随即黯然神伤起来,他低声念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我没有生气……算了,随便你吧。”就当收了个贴身奴隶便是了,上杆子过来任由小景玩弄的人,还真是不多见的。 小景也饿了,他偏好甜一点的食物,可能是从前吃过太多苦了,现如今什么苦都不想吃了。 只想吃点甜的,聊以自|慰罢了。 “你很喜欢吃糖醋鱼么?”楚寒衣见小景一直在吃糖醋鱼,便从旁询问道,“你若是喜欢吃,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小景听罢,略感诧异地问:“你还会做菜啊?” “我不会,”楚寒衣摇头,很快,他又神色认真地道,“可我会去学。” 小景:“……” 他对楚寒衣没报什么太大的希望,也从来没想吃楚寒衣给他做的饭菜。 听罢就随口道:“你是不是平日里太闲了?若你太清闲了,不如好好打听打听,修真界谁的医术最高明。” “你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我,是你。”小景摇头道,“人活一世,总归要活得明明白白,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谁囚|禁了你。” 第114章 小景不受任何人威胁 楚寒衣一直以来, 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歹人从背后偷袭,遂才落败的。 绝对不肯承认自己当初技不如人。 “倘若被我知晓,当初是谁囚|禁于我, 我必定要将其剥骨抽筋,挫骨扬灰,方可解我心头之怒!”楚寒衣面露冷意,沉声道。 小景想了想,才道:“那倘若是你咎由自取,囚|禁你的人,也只是也只是为了匡扶正义,替|天|行|道, 你又该如何?” 哪知楚寒衣听见此话,脸上立马流露出悲色, 眼眶有些泛红, 看起来好像是街头被人遗弃的流浪狗一般。 狠狠一抿薄唇,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景便道:“男子汉大丈夫,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苦藏着掖着?” “……在你心里, 我就是那种无|恶|不|作, 十|恶|不|赦之徒, 被人利刃穿胸, 铁链缠身,囚|禁多年, 也是我咎由自取, 活该如此么?” 小景:“……” 他都不知其中隐情, 自然不好妄下定论。 再说了, 他方才说话也很有条理的, 说了一个“倘若”,并没有认定楚寒衣就是那等十|恶|不|赦的恶人。 结果楚寒衣表现得倒像是被小景错怪了一般。 这让小景竟然生出了些许的愧疚感,许久,他才道:“我说话一向不甚好听,你若听着不喜,便当我从未说过,从今往后,你也别同我说话便是了。” 说着,他也没了继续用饭的心思,起身便要离开。 哪知衣袖猛然被人从后抓住了,楚寒衣急切地道:“我不许你说自己说话不好听!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我心里便是金言玉语,金科玉律!” 小景冷冷道:“放手!” “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情,或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么?”楚寒衣非但不肯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胆大妄为地自背后拥住了小景的腰肢,语气急切得好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小景被楚寒衣这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是吃饱了,想出去透透气,又不是生离死别,可至于如此的? “我只是出去透透气,屋里太闷了。”小景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楚寒衣也是个可怜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还记得自己的心上人。 若是记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倒也罢了。 结果稀里糊涂还认错了人。 可恨之人确实有可怜之处。 小景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曾经也经历过楚寒衣现在的阶段。 自己淋过雨,所以也想给楚寒衣撑一撑伞。 更何况楚寒衣又那么像罗素玄,也很像越无尘。 小景有些心软了,忍不住回转过身来,故意抬手去捂楚寒衣的嘴。 看着楚寒衣的上半张脸同罗素玄如出一辙,心尖也倏忽颤了起来。 “傻子……我又不会走,你急什么?” 楚寒衣被捂住了嘴,没法开口说话,眼中闪烁出动人的光芒,波光粼粼得像是秋日里的湖泊。 稍有落叶飘零,便能惊起一湖涟漪。 “好了,我就是出去透透气,我哪里都不去,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抛弃你的。” 小景深情地凝视着楚寒衣的脸,可却透过他看向了罗素玄,一字一句,温声细语,也全是说给罗素玄听的。 即便小景知道,楚寒衣是楚寒衣,罗素玄是罗素玄。 罗素玄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楚寒衣当作罗素玄的替身。 就如同当初与罗素玄初相逢时,罗素玄不也是把他当作林景的替身么? 如今还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了。 小景目光灼灼地盯了楚寒衣片刻,终究还是理智胜过了欲|望,他松开手,低声道:“不许跟过来,我一会儿便回来了。” 语罢,便直接抛下楚寒衣出了房门。 夜色已深,迎面一阵冷风吹来,渐渐吹散了小景脸上的红热。 原本烦闷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古井无波。 待小景再回到寝殿时,已经过了子时。 房中尚亮着盏油灯,他推门进去的一刹那,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劲儿。 眉头当即一蹙,小景快走几步,走至床边,猛然一掀被褥。 果然见床上有人。 正是楚寒衣! 他似乎才沐浴更衣过不久,身上仅仅穿了一身玄色的里衣,衣领很低,几乎露出了整片白皙精壮的胸膛。 发梢还微微濡湿,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俊美异常,颇有几分风情妖冶。 “你在此地做什么?!还不赶紧滚下来!”小景惊怒道,一把将被褥掀飞在地,冷冷道,“我念你丧失记忆,遂才几次三番地容忍你,若你再如此这般放肆,那便休怪我无情了!” 楚寒衣听罢,又露出一副很伤心很伤心的神情,他道:“你我……早就行了夫妻之事啊,本就该如此的,生时同床共枕,死也要合棺而眠……” “我早便说过,你认错了人!谁要与你同床共枕?谁要与你合棺而眠?少在此痴心妄想了!” 小景冷声冷气,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你但凡知道些礼义廉耻,就不该深更半夜,如此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我的寝殿中,更不应该躺在我的榻上!你如此这般行事,同一个炉鼎又有什么分别?” 楚寒衣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明明同小景是道侣,结果竟然被嫌弃成是个不知廉耻,主动送上门的炉鼎! 听见此话,就宛如惊雷贯耳,耳边轰隆一声,嗡嗡作响,许久都缓不上气来。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楚寒衣的面色发白,只觉得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从未受过如此这般羞辱。 恼怒迫使他霍然翻身而起,下意识就要掐住小景的脖颈,将人狠狠摔至榻上,禁锢在方寸之间! 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行事便是了! 可楚寒衣望着小景的脸,无论如何就是下不去手。 他不舍得那么欺负小景。 不忍心看见小景吃痛。 不愿意看见小景掉眼泪。 他想要小景高兴,想看见小景对着他笑。 想时时刻刻都同小景在一起,哪怕二人只是合衣躺着,什么事情都不做。 可是小景就是不高兴,也不喜欢他,无论他做什么事情,小景都不冲他笑。 楚寒衣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也是很无辜的。 被人囚|禁多年,非他所愿。 若非一直以来,对妻儿的执念撑着,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多看我一眼?”楚寒衣的语气急切,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地祈求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小景道:“你什么都不必做,离我越远,我越喜欢你。” 楚寒衣听罢,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只觉得好似被人剜心一般痛彻心扉。 他吃痛地揪着衣襟,痛到腰背都直不起来了。 好久好久之后,楚寒衣才字字泣血地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如此坏?” 小景也不想这样,但除了让楚寒衣远离他,也没其他办法了。 他害怕自己哪天情难自禁,再同楚寒衣一阵翻云覆雨。 若是当真如此,小景只怕要开始厌弃自己了。 他不想让孤儿寡母,失去父亲,失去夫君。 也不想再继续辜负罗素玄,还有越无尘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小景转身,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无论如何,他同楚寒衣是不会有结果的,一字一顿地道,“门就在那里,你若想离开,随时可以走!我绝不阻拦你!” “想让我走,也可以,那我就屠尽整个七星阁再走!” 小景听罢,冷冷一笑:“屠罢,你想屠便屠!哪怕你屠尽天下人,又与我何干?我可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我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你杀人放火不成?” 楚寒衣道:“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我去掘了罗素玄的坟呢?” “去掘!”小景一挥衣袖,冷声道,“带着工具再去掘!把他的尸骨拉出来鞭打!再挫骨扬灰!随便你!” “……果真如此么?” “果真如此!你想去掘谁的坟,不必通知我,只管去做便是了。” 小景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了,为了不受别人的威胁,他就只能让自己冷心似铁。 只要他足够无情,那么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得了他! “你好无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情,可你对我,最是无情。”楚寒衣失魂落魄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坏,我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而已。” “哼。” 小景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一甩衣袖便扬长而去。 离开七星阁之后,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鬼使神差的,小景又去寻他母亲了。 他担心楚寒衣邪心不死,会偷偷跟着。 遂故意在外面游逛了许久,再确定楚寒衣没有跟过来之后。 小景才放心地寻他母亲去了。 至小镇上时,已是三日后。 小景估摸着,是不是应该带点补品过去,可又不敢打扰阿娘的生活。 只敢远远观望。 他看见阿娘已经开始显怀了,行动也不如从前灵巧。 如今已入了深秋,只怕再过不久,便要下雪了。 也不知道阿娘有没有准备好过冬的棉衣,家中可有足够的米面,又是否有银子过年。 小景不敢露面,只能躲在暗处偷偷观望。 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第115章 这是他们的女儿 楚寒衣追寻小景离开了七星阁。 一路上刻意隐藏气息, 不远不近地跟着。 终于,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子。 他不敢露面,生怕会招惹小景不高兴, 只敢使用隐身之术远远旁观。 亲眼看着小景在酒楼里喝得醉醺醺的, 他还发现,小景一连多日, 都开了同一个雅间喝酒。 还每每都倚靠在窗边,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酒楼对面的豆|腐摊上。 初时, 楚寒衣单纯地以为,小景是想吃豆|腐了,遂还想着, 等下回他要亲手给小景炖一锅鱼头豆|腐汤才行。 可慢慢的,他发现小景并不仅仅是在看豆|腐。 而是看着豆|腐摊上,一个穿着粗衣,孕肚明显的妇人。 这妇人年纪也不算小了, 在楚寒衣看来, 模样也不过是中等之姿,没什么特别的。 也不明白,小景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此地, 就为了看一眼这位妇人。 直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屋里出来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用小奶音喊着:“阿娘, 我饿了。” 而小景的目光也瞬间聚集在小女孩的身上, 眸色是那般晦涩难懂之时。 楚寒衣才霍然醒悟过来, 只觉得浑身的气血, 腾得一下冲上了头顶。 连头皮上的神经都一跳一跳的。 似乎有什么真相, 正缓缓地浮出水面了。 难道说, 这个小女孩便是他们的女儿么? 若不是他们的女儿,为何小景要千里迢迢来此,就为了看这小女孩几眼? 楚寒衣激动万分,只要一想到,面前的小女孩,便是他和小景的女儿,一瞬间,他好似原谅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苦痛。 原来,他们的孩子并没有死,还好好活着! 女儿也好,女儿也好! 无论男女,楚寒衣都很喜欢的! 可为什么,小景自己不照顾孩子,反而要把孩子送到别人家里呢? 楚寒衣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也许,当初小景误会他是抛妻弃子,遂才伤心离去。 独自生下孩子之后,又无力抚养,便将孩子暂且寄养在一户农家,之后便踏上寻夫之路,经历艰难万险。 一定是这样! 楚寒衣面露喜色,激动的心情难以言明,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女孩看。 见他们的女儿穿着鹅黄色的粗布裙子,扎着一对麻花辫,上面还系着绿色的发带,生得倒是粉雕玉琢,只不过,模样既不像小景,也不像他。 好似刻意避开了二人的长相。 这让楚寒衣有些狐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忍不住又转头望向小景,见小景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小女孩,微微抿着唇,脸上流露出晦涩难懂的神色。 一直等小女孩进屋之后,才渐渐收回了目光。 楚寒衣见状,又想,应该是他们的孩子没错了,否则小景又怎会用那种目光望着小女孩。 孩子年纪尚小,生得不像他们二人,也并非不可能,也许,长着长着,慢慢就像了。 楚寒衣立誓要将亏欠女儿多年的父爱,全部弥补回来。 要用往后余生,照顾好小景,还有他们的女儿。 刚要走上前去,可楚寒衣突然又迟疑了。 现在的他该怎么同女儿相认? 从孩子降生到现在,他从未亲手抱过女儿,孩子也并不认识他,又怎么会轻易认他为父? 况且,小景若是看见他来此,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也许,小景一怒之下,还会将孩子抱走,安置到别的地方。 日后楚寒衣再想见孩子一面,简直千难万难了。 如此一想,楚寒衣便按耐下来,徐徐图之,才能以待来日。 他用了隐身之术,并不怕普通凡人会看见。 只不过小景的修为并不低,身上又有能同楚寒衣有奇异共鸣的法器在。 只怕会当场破了楚寒衣的隐身之术。 如此,楚寒衣不敢轻易在小景眼前露面。 只能等到小景离开酒楼之时,才敢走至小女孩的身前。 看着小女孩正在玩草蚂蚱,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嘴里念念有词道:“这个是阿娘,这个是阿爹,阿娘生下了妞妞……” 楚寒衣听了,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妞妞的粗布衣裙上,眸色登时深了很多。 虽不记得从前种种了,但楚寒衣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初非富即贵,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 若是他从未被人囚|禁,现如今女儿岂会穿这种粗布衣裳,在这种破烂不堪的屋子里生活? 定然会被楚寒衣视为掌上明珠,让女儿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快乐的孩子。 可惜这一切全部都毁了,在楚寒衣被人囚|禁起来的那一刻,就彻底毁掉了。 楚寒衣心疼不已,半蹲下来,隔空抚摸着妞妞的头发,无声地道:“孩子,我是你爹爹,爹爹回来看你了……” 妞妞毫无察觉,自顾自地玩草蚂蚱,没人同她一起玩,她也不觉得无聊。 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玩起了小游戏,一会儿扮演爹爹,一会儿扮演阿娘,嘴里念念有词的,还说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 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楚寒衣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这就是他的孩子。 迫切地想伸手抱一抱他的女儿,可又害怕会惊吓到女儿,而迟迟不敢动手。 “妞妞,家里没有菜了,阿娘去前面买些来,再不买,天都要黑了,你乖乖回屋里坐着,等一会儿阿娘便回来了。”妇人笑着道,解开围裙随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扶着后腰,一手牵着妞妞的手,将她往屋里引,笑着问,“妞妞晚上想吃什么呀?” “想吃红烧肉!” “吃红烧肉呀,那好,阿娘去前面买些猪肉回来,今晚咱们就吃红烧肉。”说着,妇人又嘱咐了几句。 这才拿过菜篮子,将房门关好,之后才出了门去。 楚寒衣看得出来,这妇人对妞妞很好,但她腹中又怀了孩子。 倘若孩子生下来了,只怕就没那么多心思能顾及妞妞了。 到底妞妞不是那妇人的亲生骨肉,只怕手心手背总有些偏差。 楚寒衣不愿意让任何人亏待了他的女儿,便起了带女儿远走高飞的心思。 但问题是,该如何同小景解释。 小景现如今对他有诸多误会,倘若知道,他偷偷跟来,还发现了女儿的存在。 只怕要大发雷霆的。 楚寒衣同样不想惹小景不痛快,只能暂且隐忍住了。 妞妞应该不是第一次被独自关在家里了,也不哭不闹,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玩。 等玩累了,她就起身去了后院,看样子是口渴了,走到一个水缸面前,准备舀水喝。 但妞妞年纪小,个子也不够高,踮起脚尖也没办法舀到水。 便抬了板凳过来,踩在上面,颤颤地伸长手臂舀水。 楚寒衣眉头一蹙,觉得这实在太危险了,这么小的孩子,万一摔着碰着了,那该怎么办? 下一瞬,妞妞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楚寒衣眼疾手快,忙抬手将人接住了。 一挥衣袖,便将洒出来的水挡了下来。 妞妞吓得微微张着嘴,望着凭空出现把自己救下来的男子,面露疑惑地歪了歪头。 楚寒衣低声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可以做如此危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方才你差点就摔了下来,若是摔到了头,该如何是好?” 哪知妞妞一听这话,登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楚寒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平生最厌恶别人哭了,可现如今是他失散多年的小女儿在哭。 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哭得楚寒衣的心都快要碎了,赶紧温声细语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是……是我不好,是我的语气太凶了,不小心吓到你了,快别哭了……妞妞乖……”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妞妞哭得一抽一抽地,抬头望着楚寒衣,“你是不是小偷?来偷我家的钱?” 楚寒衣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她爹爹这个问题。 “你不要偷我家,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家没有钱,我爹爹早出晚归很辛苦的,阿娘现在肚子里又怀了小宝宝,如果你偷了我家的钱,那么阿娘肚子里的小宝宝,就没有钱买新衣服穿了……” 妞妞从楚寒衣怀里爬出来。 一骨碌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来回搓,抬起一张哭得发红的脸,满脸祈求道:“求求你,行行好吧……” 楚寒衣的心都快碎了,他的女儿年纪虽然小,却这么得懂事! 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我不是小偷,你放心吧。”赶紧将妞妞扶了起来,楚寒衣轻轻帮她拍打衣裙上的灰尘,满脸温柔地道,“你长得真可爱,也很乖,你爹爹上辈子一定是个大英雄,所以才有你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 妞妞眨巴眨巴眼睛,吸着鼻子道:“那你是谁啊?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楚寒衣略一思忖,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神仙,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保护像你一样大的小朋友。” “那你会法术吗?你变一个馒头给我看看?”妞妞又道。 “馒头有什么好变的,你看这个……”楚寒衣曲指一弹,一簇萤火飞掠而出,在半空中腾飞,宛若银龙一般,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妞妞拍手叫好,笑着道:“好厉害,好厉害啊!”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天天变给你看,好不好?”楚寒衣满脸温柔地笑道,“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否则,我就得回天上了,知道了么?” 妞妞点头,一本正经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寒衣道:“我在天上的神位是父神,就是众生之父的意思,你唤我一声父父便是了。” 第116章 一声父父把他的心都喊融化了 妞妞眨巴眨巴眼睛, 咬着手指,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父父?” 楚寒衣心脏狂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喜悦, 瞬间盈满了胸腔。 以至于他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喉咙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哽咽起来。 好半晌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唤我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唤一声么?” 妞妞想了想, 便道:“父父。” 楚寒衣应了一声,忍不住问,“你爹娘……对你好不好?他们会不会责骂你?有没有打你?” “爹娘对我很好, 爹爹会给我抓小兔子,还会给我糊纸风车, 冬天还会堆雪人。阿娘会给我做好吃的饼子,给我扎头发, 夜里还抱着我睡觉,他们对我可好了………”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满脸认真地道,顿了顿,妞妞绞了绞手指,抿了抿嘴, 好像有什么心事。 楚寒衣从旁轻声道:“怎么了?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我听别人说, 有后娘就有后爹, 阿娘现在肚子里怀了小宝宝, 以后等小宝宝出生了, 阿娘就不喜欢我了。” 妞妞说到这里, 嘴巴还嘟了起来, 腮帮子鼓鼓的, 看起来极是可爱, “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小弟弟,小妹妹,也喜欢现在的娘,但别人都跟我说,等阿娘的亲生骨肉生出来了,就不会喜欢我了。” 楚寒衣听了,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心道,原来妞妞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妇人的孩子。 原来妞妞那么小,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这些年实在亏欠女儿太多太多。 怎么忍心看着女儿吃苦受罪? “妞妞,你还记得你亲娘……” 妞妞抿了抿嘴,小声道:“我记不清楚了,他们都说我亲娘死得早。” 楚寒衣听罢,一阵怅然若失,暗道,小景难道就恨他至此。 竟然让别人告诉他们的女儿,自己的亲娘死得太早。 这些年,难道一眼都不曾来看过他们的女儿么? 就任由他们的女儿,在这种环境中慢慢长大? 就当真恨他至此,连他们的女儿都不肯好好对待? 楚寒衣没办法去责怪小景的不负责任,也没办法埋怨小景冷心似铁。 他只是痛恨自己,这些年为什么没能早点回来。 为什么没能时时刻刻陪在小景的身边,为什么没能尽到一位夫君,一位父亲的责任! 楚寒衣痛楚难忍,隐忍着心痛,尽量温声细语地道:“妞妞这么可爱,谁见了不喜欢?不要埋怨你亲娘,他也是身不由己。” 妞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满脸天真地道:“父父,既然你是神仙,那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当然可以,你说。” “我想让父父保佑爹娘可以长命百岁。”几岁的孩子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天真地望着楚寒衣。 天真地以为,面前的人就是天上的神仙,只要跟他许愿,就一定能愿望成真。 楚寒衣低声应了,心头却忍不住涌起了几分酸楚。 分外想抱一抱妞妞,可又害怕会吓着她。 正犹豫不决之时,忽听外头的门响了,随即就传来男子的声音:“妞妞,阿爹回来了,快帮阿爹开门!” “就来!” 妞妞应了一声,随即转头望向楚寒衣,抬起一根手指,贴在了自己的嘴上,小声道:“父父,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快走吧,我爹爹回来了。” 楚寒衣点了点头,随手施了个隐身术。 随着妞妞往外行去,就见进来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的庄稼汉子。 一进门就将肩上的锄头放下,抱着妞妞原地转了几圈,逗得妞妞咯咯笑个不停。 “妞妞今天在家乖不乖?” “乖!” “你阿娘呢?” “阿娘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楚寒衣见不得有男人敢如此这般同妞妞亲近。 尤其看见那臭男人竟然敢抱着妞妞,那张臭嘴还离她如此之近。 气得楚寒衣登时火冒三丈,拳头攥得咯噔作响,恨不得一掌将人打死。 可又害怕会吓到妞妞,毕竟在妞妞心里,这个庄稼汉子才是她的亲爹。 楚寒衣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喊别人叫爹。 更加无法忍受,一个臭男人居然敢抱他的女儿! 当即怒发冲冠,鬼使神差地一挥衣袖,将人打晕在地,抢了妞妞就跑。 吓得妞妞脸色一白,随即哇哇大哭起来,伸长手臂大喊:“阿爹,阿爹!我要阿爹!” 楚寒衣压低声儿道:“妞妞乖,父父不会伤害你的,从今往后,你会是父父的掌上明珠,父父会视你为珍宝一般,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女儿!” 语罢,一转身便带着妞妞消失在了原地。 等翠花回来时,就看见瘫倒在地的丈夫,凌乱的房间,惊得她手里的菜篮子都掉在地上。 忙冲过去要将人扶起来。 奈何她怀有身孕,根本没办法将人搀扶起来。 又满屋子找了一圈,就是找不到妞妞。 心急如焚的翠花赶紧踉跄着跑出门外叫人,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一双手臂及时将她搀扶住了,小景顾不得旁的了,忙现身将人扶住,低声道:“阿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阿……阿轩?”翠花先是一愣,随即眼泪簌簌掉了下来,紧紧抓着小景的手臂道,“阿轩!快,有歹人打晕了大福,还把妞妞抓走了,快去把妞妞找回来!” “阿娘,你先别着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妞妞。我先扶您进屋。”小景温声安抚道,将翠花搀扶回屋之后。 才半蹲下来,一探李大福的鼻息,见还有气。 随手在他额前一点,李大福舒了口气,便缓缓醒来了。 一睁眼便见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小景低声道:“你别怕,我是修道之人,路经此地,见有人呼救,便来此看看。”他不想打扰母亲的生活,所以并未承认他与母亲的关系。 翠花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苦心,除了落泪之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道爷救命啊,就在方才,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道阴风,将我打晕在地,还把我的女儿妞妞给抢走了!”李大福满脸焦急地道,“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妞妞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活了!” 小景听罢,忍不住眉头蹙了起来,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阿娘。 李大福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孩子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嗐,还是先找妞妞要紧!” “道爷开恩啊,求道爷开恩,把孩子给找回来!”说着李大福跪倒在地,当着翠花的面,哐哐给小景磕了几个响头。 小景面色沉静,起身避开,并不受他这个礼。 即便小景并不承认,此人是自己的继父。 “我既是修道之人,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你们只管放心便是了。”顿了顿,小景又道:“这位夫人也不必太心急,腹中的孩子要紧。” 翠花点了点头,抬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泪光闪烁着道:“那便麻烦你了,妞妞还小,她什么都不懂,可不能让恶人害了去!” 小景道:“你放心便是。” 语罢,小景抬起二指,指尖夹着一张黄符,手腕一震。黄符毫无反应。 若是有邪祟曾经到访,这黄符便会自燃,既然没有自燃,那势必抢孩子之人,就不是什么邪祟了。 只要不是邪祟便好,邪祟茹毛饮血,心狠手辣,抓了妞妞去,指不定要直接吃掉。 那倘若不是邪祟,难不成是哪个修士? 小景的眉头又蹙紧了,蓦然,他在周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登时神色大变。 狠狠一抿薄唇,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顺着气息追了过去,果然在半道上截下了楚寒衣。 小景厉声呵斥道:“你竟敢掳走妞妞?!我再饶你不得了,拿命来!”一招长鞭,便要迎面抽过去。 楚寒衣忙将妞妞紧紧护在怀中,沉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给我生了个女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寒衣的声线发颤,整个人好似游走在了崩溃的边缘,抱着怀里昏迷过去的妞妞,哽咽着道,“她真的很可爱,说话声音甜甜的,她喊我父父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融化了……这是上苍送给我最好的礼物,这是我的女儿啊!” “……”小景冷声道,“我看你真是得了失心疯了!这如何是你的女儿?快把孩子还给我!”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承认?”楚寒衣上前一步,将怀里的妞妞展示给小景看,“你看,我们的女儿生得多可爱啊,她都长这么大了,能跑能跳,会哭会闹了……你怎么忍心,将她丢到农户家里?那户人家如此清贫!” 小景道:“我说了,这不是我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女儿,而是那农户家的女儿!你把人家的女儿抢走,让人家的亲爹怎么活?” “不,你别骗我了,这就是我的女儿,如果不是我们的女儿,你为何千里迢迢跑去探望?又为何躲躲藏藏,不敢现身?” “我那是……”那是看他自己的娘啊。 小景一时语噎,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他信不过楚寒衣,遂不肯如实相告。 只是冷言冷语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孩子还回去,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不还!这是我的女儿,凭什么要我还回去?”楚寒衣越发将妞妞抱紧了,一字一顿地道,“想把女儿从我身边夺走,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17章 一剑碎其心 小景冷呵道:“你还真是执迷不悟!是不是你的女儿, 有何不好分辨的?人间有一法子,可滴血认亲!只看你二人的血液是否相融,岂不是真相大白了?” 楚寒衣听罢, 觉得甚有道理。 可见小景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好似已经确定,这孩子并非楚寒衣亲生。 倘若不是楚寒衣亲生的,那么他们的孩子, 现如今又在何处? 楚寒衣满脸晦涩地低头审视着怀里的妞妞,看着妞妞昏迷不醒, 还满脸泪痕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 明明她这么可爱懂事, 还会用甜甜的小奶音唤他父父。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儿, 并且想好了要带女儿远走高飞,过上优越的生活。 可现如今,小景却在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 妞妞并不是二人的孩子…… “倘若, 这不是你我的孩子, 那你为何还要千里迢迢, 赶来此地探望?又为何这般替她担心?” 小景一甩衣袖, 冷冷道:“我何时为这孩子担心了, 你杀她也好, 剐她也罢, 同我原就是不相干的!” 顿了顿, 他又冷眼睨了过去, 接着道:“只不过,你现如今是我的人,我不想让修真界认为,我没有能力管好身边的手下!” “仅此……而已么?”楚寒衣颤声问。 小景毫不留情地道:“仅此而已!” “我懒得同你多费口舌!快些滴血认亲便是了!”小景不耐烦地催促道。 其实,他并不在意妞妞是死是活。 对他而言,与妞妞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甚至,妞妞的存在,还会影响阿娘腹中的孩子。 原本家庭就不富裕,如何抚养两个孩子。 毕竟不是从阿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又能有多贴心? 但无论如何,小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妞妞落在楚寒衣的手中。 他答应了阿娘,一定要把妞妞平安无事地带回去。 楚寒衣面色极其复杂,但人活着就得活得清醒。 许久之后,抬手一翻,盛放了半碗清水的玉碗,便漂浮在了半空中。 随后,他抓过妞妞的一根手指,以手为刃,轻轻割了一下。 等冒出一滴鲜血之后,抬手便替伤口抚平。 生怕妞妞会疼。 小景见了,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竟有几分可怜楚寒衣了。 什么都忘记了,偏偏还记得自己有过孩子。 却又天上地下,寻不到自己孩子的踪影,甚至连孩子的模样都不知道。 如此这般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知该找到何年何月。 楚寒衣沉默着割开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放入玉碗之中。 亲眼看着玉碗中的两滴鲜血,各自占据一方,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相融。 楚寒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下意识低头审视着怀里的孩子,满脸不敢置信地道:“这不是我的女儿?她不是?!” “真相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不肯相信的?”小景冷冷道,伸出右手,“把妞妞还给我!” “既然,她不是你我的孩子,你又何必在意她的死活?”楚寒衣的神色登时冷了下来。 一改方才温柔款款,满脸慈爱的模样,冷声道:“留着也是无用,杀了便是。” “你敢!”小景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你今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活剐了你!” 楚寒衣道:“你急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情?你与这孩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小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他母亲的事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此间还有弱点。 倘若有了弱点,他就容易被别人拿捏。 只有冷心似铁,他才能在修真界活得很好。 “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小景一字一顿,语气嘲弄地道,“我不像你这般狼心狗肺,狠心无情,我只对敌人心狠,对无辜的人,尚存有怜悯之心,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不,你在撒谎,不可能毫无关系。”楚寒衣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其间一定有什么隐情……还有你袖口的法器,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应该就是我的东西。” 说着,楚寒衣抬手一招,一柄长剑便至小景的袖中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一圈,散发出泠泠寒光。 楚寒衣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来,许久之后,他才肯定无比地道:“霜降!” 小景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此剑的名字,叫作霜降,这本该是我的法器才对。”楚寒衣好像要证明给小景看,他就是这柄长剑真正的主人。 右手飞快捏诀,低声呵道:“剑起,列阵!” 嗡的一声,长剑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竟然在半空中幻化而出数十道剑影,还发出按捺不住的嗡嗡声,好似看见了亲人一般。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 不对,这绝对不仅仅是兄弟的缘故! 从前,越无尘与罗素玄的法器,仅仅是相融而已。 两人并不能随意使用对方的法器。 可这个楚寒衣不仅能叫出法器的名字,还能随意操纵霜降! 这世间除了罗素玄之外,又有谁能这般轻易使用霜降? 难不成,这个楚寒衣便是……便是罗素玄? 罗素玄也是楚寒衣? 为何楚寒衣会被人囚|禁在西凤山多年? 罗素玄从前不止一次地同小景说过,说他一直以来都被一种力量操纵。 那种力量驱使着他满修真追寻林景的身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林景带回西凤山! 倘若真如罗素玄所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面前的楚寒衣应该就是罗素玄的真身了。 也是楚寒衣一直以来操纵着罗素玄,甚至,将自己对林景的爱意,甚至是恨意,尽数灌输在了罗素玄的脑海中。 操纵着罗素玄的思想。 这也是罗素玄为什么,明明爱的是小景,可又没办法控制自己,拼了命也要去抢夺林景的拂尘! 小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身子一晃,他往后退了半步,心头瞬间被各种情绪盈满。 原来,是他错怪了罗素玄啊! 他真的错怪罗素玄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能操纵别人的思想。 倘若不是因为楚寒衣的缘故,罗素玄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不管是恨一个人,还是爱一个人。 都该由罗素玄自己决定才对! “你瞧,这剑多听我的话啊。”楚寒衣丝毫没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抬手一招,长剑入手,他道,“我能感受得到,这剑刃上曾经沾满了鲜血,也能感受到,它很高兴,因为,它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小景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他问:“那你可还记得……罗素玄?” “记得,”楚寒衣冷声道,“坟墓里的人,一个不知廉耻,胆大包天,竟敢趁我不在,便勾引你的人!你放心,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罗素玄不知死活,连我的人都敢动!” 小景听罢,又问:“你确定,你曾经有过家室,有过孩子?” “确定!”楚寒衣面色认真,一字一顿道,“无比确定!” “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起长大么?” 如果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么就不可能是林景了。 林景自幼在道宗生活,小景相信,林景不会自幼就同楚寒衣有什么感情。 而且……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往一个人身上指。 如果,楚寒衣和罗素玄是同一个人,又同林景有过恩爱缠绵的话。 楚寒衣的身份突然之间,就水落石出了。 小景心头已经隐隐猜测出楚寒衣的真实身份了。 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颤声询问道:“你好好想一想,你与他当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真的与你情投意合么?” “还是……还是你强迫他的,是你用尽了卑鄙无耻的办法,对他强取豪夺,是你把他从高位上狠狠拖了下来……是你强迫了他,是不是?” “不是!” 楚寒衣厉声道,刚要大声辩解,可脑海中却飞速闪现出些许的画面来。 他看见自己掐着少年的脖颈,用腰带绑住少年的双手,强迫少年哭叫出来。 那应该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中。 殿下乌泱泱地跪了很多人。他们一个个群情激愤,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唾骂什么。 甚至,楚寒衣回想起,那少年满脸血泪,衣|不|蔽|体地跪在榻上,哽咽着道:“求你……放过我吧!” 这决计不是撒娇的口气! 绝对不是! 楚寒衣心慌意乱,他突然之间发现,他和记忆中的心上人并不是情投意合! 并不是情投意合! “不……不是这样的,我与他是真心相爱,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之间还有孩子……还有孩子啊!” 小景摇了摇头。 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哪里还有啊。 林景惨死在了那个大雪天,他腹中的孩子,尚未成形,便化作了一滩脓血。 哪里有什么孩子! 都死了。林景和孩子都死了。 “你真是……该死!”小景咬牙切齿地道,“最该死的人,就是你了!你是这一切罪孽的源头!” “我不该把你放出来的!你也不该活着!” “你早就该死了!” 小景突然攥紧鞭柄,一手抓着鞭身,嶙峋的鞭身将他的手掌划破,鲜血直流。 眼前光芒大盛,他以鞭化剑。 二话不说,一剑从楚寒衣的胸膛刺了进去。 噗嗤—— 毫无任何阻隔,一剑穿透了楚寒衣的心脏。 楚寒衣并未躲闪,他甚至担心会伤到妞妞,还下意识将妞妞举了起来。 这声音实在太近了,皮肉被穿透,骨头被刺|穿。 被人一剑碎心的感觉,也那么似曾相识。 楚寒衣突然勾唇笑了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同当年一模一样。 他被最亲近的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剑碎心。 记忆也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第118章 楚寒衣精神分裂了 这突如其来, 又汹涌浩瀚无比的记忆,狠狠撞了过来。 楚寒衣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好似被人埋在地下, 受了天犁之刑一般。 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躲闪, 亦或者说是, 他从未打算过躲闪。 这种被人一剑碎心的感觉,实在熟悉, 竟让楚寒衣产生了一种诡异,又可怕的病态痴迷。 楚寒衣将妞妞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尽量不让自己的血, 溅在她的身上。 即便这并不是他的女儿,但不管是谁的女儿, 他都不希望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死在他的面前。 “这种感觉, 七年前,我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楚寒衣缓缓道,脑海中仍旧不断闪现出无数的画面来。 皆是他同林景的种种过往。 不仅是他同林景的过往,甚至还有罗素玄同小景的过往。 想当年,林景就是这么毫不留情的一剑, 直直绞入他的心脏。 还设法将他用铁链束缚起来,囚|禁在了西凤山之中。 楚寒衣当时既惊且怒, 不肯束手就擒,永远被囚|禁于此。 心头的愤懑,怨恨,对林景的执念, 以及对未出世孩子的忧心, 让他渐渐分|化出了一个分|身。 这个分|体便是罗素玄了。 可是却因为当时楚寒衣身负重伤, 倾尽全力才分|化出了罗素玄,想以罗素玄为躯体,在人间继续行恶。 但让楚寒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罗素玄分|化出来之后,却丧失了记忆。 除了记得要捉回林景回西凤山之外,一概不记得了。 而楚寒衣也因灵力耗尽,而陷入了长达七年之久的沉睡。 一直到不久前,他才从沉睡中苏醒。 如今,罗素玄已经身死道消,属于罗素玄的记忆宛如洪水一般,涌上了楚寒衣的心头。 以至于他既承受着自己的记忆,同时也承受着罗素玄的记忆。 甚至,他都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魔皇,还是那个爱小景深入肺腑,却又爱而不得,惨死在小景面前的罗素玄。 两道残魂融为一体,合而为一,再也分不清楚彼此了。 楚寒衣痛楚难忍,猛地抬头,发出了类似于罗素玄的惊叫道:“小景!” 小景的眉头狠狠蹙紧了,心头闪现出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来。 既然楚寒衣就是罗素玄,罗素玄就是楚寒衣。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越无尘同罗素玄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 而是……本体和分|体。 这三个人实际上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不过就是本体和分|体! 小景对这个念头,无比地难以置信,也无比地惊愕。 一个人的差距为何会如此之大? 越无尘是堂堂道宗的宗主,怜悯众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高高在上。 可他的分|体却一个比一个恶,也一个比一个坏! 罗素玄作|恶|不|做,十|恶|不|赦,作恶多端,视人命为草芥,在修真界大开杀戒,恶名昭彰。 而这个楚寒衣比他更胜一筹,还是七年前,搅弄风云,引起战乱,祸及苍生,令无数玄门修士相继罹难的大魔头! 更是一手毁了林景的罪魁祸首! 小景很难相信,这些事情是越无尘能做出来的。 也很难相信,自己曾经是林景! 如果他的猜想都是对的。 那么,从始至终,都是越无尘害他,祸他,一步步将他从高位上狠狠拖了下来。 将他逼到如此绝境的! 一切罪孽的根源,就是越无尘本尊! 可是,越无尘现如今已经身死道消,没办法当面对质了。 小景恍惚间,想起了林景的孩子。 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成形,还未来得及看一看这个人间,便惨死在了林景的腹中,化作一滩脓血! 这就是当初林景死也不肯松口的原因么? 就因为,魔皇就是师尊,师尊就是魔皇! 为了师尊的安危,林景当初把所有的委屈都吞了下去,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满腔孤勇,独自奋战。 明明当初,林景救下了所有人。 明明当初,最不该死的人就是林景了。 可到了最后,死的人偏偏就是林景! 时隔七年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林景是林景,小景是小景。 小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当初的林景感同身受! 他实在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 林景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可以爱一个人,到那种地步! 小景想不起来,林景同越无尘之间,到底有什么美好的过往。 他想到的,全是苦痛的,鲜血淋漓的,宛如泥潭,宛如深渊,宛如烈焰刀山,让他痛不欲生,泥足深陷。 “啊!你该死!” 小景怒不可遏,毫不留情地将剑拔|出,鲜血登时如柱般喷涌而出。 周围都弥漫着一层浓郁的血色,入鼻满是血腥气。 “你该死!这其中最该死的人就是你!是你!是你的错!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 小景气愤到语无伦次起来,厉声呵斥道:“是你毁了林景!是你毁了林景!你还杀死了他的孩子!” “你也毁了我!” “我原本应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是你!是你们一次次地出现,一步步地把我逼到绝境!” “我恨死你了!” 小景咬牙切齿,提剑又要去刺楚寒衣。 忽见妞妞动了动,竟然在这种时候醒来了。 看见眼前的景象,小脸一白,吓得哇哇大哭。 “我好害怕,爹爹救我!我怕!阿娘!爹爹!救命啊,有人要杀妞妞!”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一阵哭声,让小景手下的动作一顿,忙将剑收了回来。 他伸出左手,冷声道:“把孩子还给我!” 楚寒衣置若罔闻,神色无比温柔地哄道:“乖,别哭,没人要杀你,听话,别哭了……” 抬手再度让妞妞昏了过去,他抬眸,脸上又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只觉得身体中,好似有两个人在打架,不停地争斗,都想要占据这身体的主导权。 “小景,我……很想你。” 这说话的语气,的的确确就是罗素玄了。 罗素玄在借用楚寒衣的身体,告诉小景,他真的很想他。 可是下一瞬,楚寒衣的神色冰冷,提剑指着小景,冷冷道:“林景,七年了,你让本座找得好苦啊!这一次,本座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了!你是否做好准备,重新在本座身边为奴为宠?” “你当初有胆量刺本座一剑,今日可曾想过,本座还会再度问世!” “恢复记忆是本座的运气,但这也是你不幸的开端!” 小景攥紧了手里的剑刃,看着眼前宛如精神分裂一般的楚寒衣,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紧抢回妞妞。 “废话少说!把孩子还回来!” 小景提剑冲了上去,同楚寒衣缠斗在了一起。 楚寒衣如今有法器在手,又并不肯相让,同小景在密林间打斗,互不相让。 周身溢散开来的灵力,宛如煮沸的开水一般,咕噜噜地冒出气泡来。 “快把妞妞还给我!!!” 小景怒道,周身的罡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这世间没人能命令本座行事!林景,倘若不是当初你偏要一意孤行,本座的孩子如何会惨死玄门下,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 楚寒衣双眸赤红,他此刻也拥有罗素玄的记忆,自然知道,早在七年前,林景就死了,孩子也死了。 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没办法承认林景和孩子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对他而言,眼前的少年根本就不是当初他爱的林景,根本不是啊! 小景同他想法如出一辙。 面前的人根本不是越无尘,也不是罗素玄,只是楚寒衣! “你到现在,竟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倘若不是你,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景咬牙切齿,厉声呵斥道:“都是你的错!该死的人,就是你!!!”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有好多次,小景都差点误伤了妞妞。 他虽然不肯承认妞妞,可妞妞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如此一来,小景出手就有些束手束脚,稍不留神就被楚寒衣钻了空子。 唇角也溢出了鲜血来。拿剑的手腕有些发颤。 “可恶!” 楚寒衣身负重伤,竟还有如此修为! 小景知晓自己在渐渐落入下风,他终究不是当初的林景,只怕无法将这魔头就地诛杀! 可若是不杀了这个魔头,也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不许你伤害小景!” 楚寒衣骤然神色大变,说了这么一句话。 手里原本要挥出去的剑刃,立马僵硬在了半空中。 “不准伤害小景!”楚寒衣又冲着小景大喊,“小景,快跑!你打不过他的!快跑啊,小景!不要让他抓住你,他会折磨死你的,小景,跑!” “你岂敢坏本座的好事?”楚寒衣瞬间又变了脸色,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试图同本座争抢身体?” “我就是死,也不许你伤害小景!” 小景眼睁睁地看着楚寒衣好似精神分裂一般。 将妞妞丢了出去,左手和右手打了起来,还用两种不同的声音! 小景趁机飞身接过妞妞,见孩子没事,才暂且松了口气。 刚一抬头,就听轰隆一声。 楚寒衣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左手攥着右手,自己同自己打了起来。 “小景,快跑啊!” “不许走!” 小景狠狠抿了下嘴唇,知晓自己不是楚寒衣的对手,更何况他怀里还抱着妞妞。 如今魔皇再度降世的消息,修真界还不曾知晓。 倘若消息传扬出去,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 只怕七年前的事情,要再度重演了。 小景攥紧手里的剑刃,心头涌起了异样的情绪来。 那是否也意味着,他得消失了,换真正的林景回来? 第119章 你我二人今日割袍断义 小景狠狠抿了抿嘴唇, 抱着妞妞转身就走。 哪知才一转身,忽觉衣袍被人从后面拽住了,他回头一瞥, 便见楚寒衣不知何时爬了过来。 伸长手臂, 紧紧拽着他的衣袍, 手指上满是鲜血和碎叶。 “不……不要走,本座, 不许你走!林景,你是本座一个人的!” “我不是什么林景,从前不是, 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小景毫不留情, 一剑要往楚寒衣的后背刺下去。 哪知下一瞬,他又听见了罗素玄的声音。 “不许唤他林景!他有名有姓, 他叫常轩!他是我的小景!” 小景手腕一顿,这一剑终究还是没能刺下去。 他已经失去过罗素玄一次了,亲眼看见罗素玄惨死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回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挥出去的剑刃一偏,小景一剑割开了衣袍,楚寒衣抓着那半寸衣角, 狼狈地跌趴在地。 “从今往后,我与你割袍断义!自当你我从未相遇过!” 咬了咬牙, 小景又道:“我不管你究竟是罗素玄,还是楚寒衣,但凡你敢作出任何一件伤天害理之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语罢, 他害怕自己会对罗素玄心软, 赶紧抱着妞妞飞身离开, 身后立马传来楚寒衣撕心裂肺的喊声:“林景!!!!!!” 响彻云霄,震得林间眠鸟簌簌飞了出去。 小景一次都不曾回过头,将妞妞平安无事地送回了家中。 老两口高兴坏了,忙抱着妞妞又哭又笑,李大福放下妞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小景顾不得多管李大福了,他忽然抓着母亲的手,满脸急切地道:“你跟我走!” 吓得李大福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声道:“恩公,恩公!轻些,手底下轻些!夫人腹中怀了孩子,可受不得惊吓!不知夫人她哪里得罪了恩公,竟让恩公如此生气?夫人她只是个妇道人家,还望恩公大人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计较!” 翠花也微微愣了愣,抬眸望向了小景,蠕动蠕动嘴唇,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小景又道:“阿娘,别犹豫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只管跟我离开便是!” “什么?阿……阿娘?这是怎么回事?”李大福满头雾水,怎么好好的恩公,突然要唤他夫人阿娘,他满脸不解地问,“夫人,这真是你的儿子?你竟还有这么大的儿子?” 翠花点了点头,哽咽道:“是我的儿子没错,此前是我欺骗了你,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阿轩,阿娘说过的,你永远是阿娘的宝贝儿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阿娘字字句句都肯相信。” “虽然阿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一定是有苦衷的。阿娘跟你走。” 说着,翠花就起身,她根本就无须去问缘由。 因为她全心全意相信着小景,相信她的儿子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害她的。 即便,翠花不舍得现如今的安稳日子,不舍得丈夫和妞妞,但为了小景,她什么都可以舍弃。 包括自己腹中的孩子,只要小景不喜欢,她就可以把孩子滑掉。 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孩子她娘,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那我和妞妞怎么办?还有,你现在怀着我的孩子,你想往哪里去?”李大福赶紧阻拦,妞妞听见动静也醒来了,哇哇大哭起来,哭着喊着要找娘。 翠花忍不住看向妞妞,听见她在喊娘,眼泪都冒出来了。 妞妞哭着扑了过去,抱着她的手臂就哭,一叠声儿地喊娘。 但无论如何,还是小景重要,翠花即便再舍不得妞妞,可也不会因此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不是你娘,你放手!” 翠花把妞妞推开,然后拉着小景的手,低声道:“阿轩,走吧,无论天涯海角,你去哪儿,阿娘就去哪儿。” 小景点了点头,回握住了母亲的手。 可看着李大福抱着妞妞痛哭的样子,再看看阿娘依依不舍的目光。 小景有片刻的沉默。 他知道的,楚寒衣绝对不可能就此罢休。 一定还会卷土重来,届时,为了再度得到小景,必定会拿小景身边最在乎的人威胁。 而小景在世间,除了母亲之外,无牵无挂。 可看着一家人分离的场面,小景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也罢。 “我且问你,可愿抛下这里的一切,随我阿娘去别的地方隐居?哪怕此生再也不踏入人间半步?” 小景凝声问道:“你对她是否真心实意?若有危险,你是否愿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护她平安无事?” “愿意,我愿意!”李大福忙道。 “口说无凭,天底下的男人,向来凉薄寡情,我母亲曾经被人欺骗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让她受人欺辱。” 小景冷着脸,提起了手里长剑,正好指着李大福的胸口,距离不过半指。 “你若对她是真心,就自己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 这也就是说,要李大福自己往剑上扎。 拿命证明他对翠花是真心的。 李大福有些犹豫了,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妞妞,再看一看翠花,还有她已经显怀的肚子。 许久之后,他才问道:“我若死了,你们会好好照顾妞妞么?” 小景道:“会,我不仅会好好照顾她,还会认她为义妹,引她入玄门,视她为明珠一般。” “那好,妞妞就托给你们照顾了。” 说完,李大福一把推开了妞妞,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剑刃上扎。 吓得翠花忙大声喊道:“不要啊,快住手!” 小景并没有杀人,在李大福扑过来的一瞬间,就把剑刃收了回去。 他不过就是试探李大福一番,并非真的想要他的性命。 仗义多是屠狗辈,想不到一个粗野的庄稼汉子,对他母亲倒是真情实意。 虽其貌不扬,家境清贫,但肯以一颗真心相待,也算是难得了。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离开此地,去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小景正色道:“什么东西都无须带走,我自会为你们准备齐全。” 他不敢再耽搁了,生怕楚寒衣很快就要找上门来。 去外头寻来一辆马车,将一家几口塞了进去,小景驾车,连夜离开此地。 也不知行了多远,总算远远地将楚寒衣甩在了身后。 小景一刻不敢耽搁,行了一天一夜的路,总算让他寻到了一片孤山。 他左右查探了一番,将此地不干不净的孤魂野鬼,一并清理干净。 之后将马车停在了山脚,引着几人上了山。 在半山腰间,寻了块风水宝地。 小景道:“阿娘,你带着妞妞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我现在就在去搭建竹屋,很快就有地方住了。” 李大福提议要帮忙,小景也没拒绝。 这里林木繁多,还有一片竹林,环境也算隐蔽。 一般人应该也想不到,此地还会住人。 李大福是个庄稼人,打小就会操持家务,搭建个竹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更何况小景可以施法帮忙,竹子都是一捆一捆,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两个人手脚麻利,不过半日的时间,就将竹屋搭建出来了。 李大福有双很灵巧的手,还会用竹子编床,桌椅板凳都不在话下。 天黑之后,一家人总算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了。 小景开口道:“我去山下,买些东西回来,你们在此哪里都不许去,等我回来。” 李大福要跟着帮忙拿东西,被小景直接拒绝了。 他起身走至房门口,抬手设下了结界,之后飞身离开。 李大福看得一愣一愣地,忍不住问道:“孩子娘,你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年纪轻轻的,本领还如此高超!” 一提到这个,翠花就忍不住抹泪。 她儿子从前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 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就什么都会了。 不知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当娘的都希望孩子平安喜乐,她除了给儿子生命之外,什么都没能给他。 小景下山之后,天色更暗了,他买了很多东西,从吃食,到被褥家具,锅碗瓢盆,反正能买的,他都买了。 只想让母亲尽快地安顿下来,不要再奔波劳碌。 甚至还不忘给母亲买些安胎药,他知道怀孕辛苦,不舍得母亲辛劳。 便将能做的事情,先提前置办好。 以后再来此地,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等小景忙活了一大圈之后,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但思来想去,一时也想不起来,还得买什么了。 临走前,他千叮咛万嘱咐,短时间内不许他们下山。 准备的吃食,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两个月了。 小景把剩下的所有银钱都拿出来,放入母亲手中,低声道:“阿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都喜欢的。” “阿轩……不走了,你也留下来吧,阿轩?” “不走不行啊,”小景知道,他在哪里,灾祸就会蔓延到哪里,为了保护母亲,他别无选择,只能离开,但离开之前,他还想再同母亲说会儿话,“阿娘,我不知道下回再来看您,是在什么时候了,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也许,此次一别,再难相见了。 魔皇再度问世了,林景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小景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林景回来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也许,会和林景灵魂相融,又或许会沉睡,会消散。 第120章 小景想起了前尘种种 与母亲分别之后, 小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一趟七星阁。 哪知前脚才一踏进七星阁的山门,迎面就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气。 小景心里顿时一沉, 暗道不好, 必定出什么大事了。 赶紧冲了进去, 迎面就看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首,各个死相惨烈, 鲜血直流。 尸骨积山,血流漂杵。 “救……救命啊!” 一个弟子浑身鲜血,趴在地上, 抬手抓着小景的衣袍,断断续续地说:“救救我……救我。” 话音未落, 人就去了。 小景的面色越发清寒,抬手一招, 长剑入手,快走几步冲进了七星阁。 入目全是尸体,他寻遍了整座七星阁,就是寻不到楚寒衣的身影。 只是看见了无数的尸首,楚寒衣竟心狠手辣至此, 屠戮了七星阁满门,一个不留。 小景攥紧剑刃, 一剑挥了出去,轰隆一声,砍倒了石柱,厉声呵道:“可恶!!!楚寒衣, 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碎尸万段!!!” 他后悔了! 此前就不应该顾及罗素玄, 而放走了楚寒衣! 如若不是他一时心慈手软,七星阁也不会沦落至此! 被人血洗屠戮,一个不留! 小景气恼得眼珠子都发红了,偏偏寻不到楚寒衣的人,而无法将他就地诛杀! 想不到楚寒衣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被囚|禁了整整七年之久,还这般死性不改! 若是放任其继续在修真界嚣张,只怕七年前的战乱,还会重演! 小景现在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他再也不想看见身边有人流血受伤,甚至是死去。 再也不想了。 可又总是事与愿违,该来的一切,还是来了,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好似上天就注定了,他二人此生不死不休,纠缠不清! 七星阁被满门血洗的消息,必定瞒不住的,很快就要蔓延至整个修真界。 为今之计,应该赶紧通知玄门百家,让修真界提前做好准备,省得被楚寒衣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景咬了咬牙,攥紧了手里的剑刃。 曾经,他发过誓,此生再也不上道宗,现如今却要食言了。 可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以常轩的身份? 只怕会让整个道宗如临大敌! 所有人都对他如避蛇蝎,刀剑相向。 可若是不以常轩的身份回去,难道让他做回从前的林景么? 小景头痛欲裂,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这是属于常轩的人生了,不应该再参杂着林景的人生! 他现在是常轩,不是林景,永远都不可能再做回当初的林景了! 正当小景头痛欲裂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道风声。 他抬眸一看,却见楚寒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顶。 正面色清寒,神色冷酷无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小景。 楚寒衣冷声道:“林景,七年了,物是人非,你也变了许多。” “我说了,不要唤我林景!我不是他,我不是!!!”小景怒道,提剑指着楚寒衣,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魔头!如此视人命为草芥!我再容你不得了,受死罢!” 语罢,正欲飞身同楚寒衣扭打。 哪知又是一阵头痛欲裂,小景只觉得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锤打,天灵盖都要碎裂一般。 楚寒衣冷眼旁观,不为所动,沉声道:“孩子没了,本座的心好痛,那是本座唯一的孩子,是你一意孤行,才害了孩子。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悔改么?” “才不是我的错!那明明就是你的错!”小景怒声道,“是你毁了他,是你把他给毁了!那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是你把林景毁掉了,你是这一切罪孽的开端!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人!” “是你毁了我们的人生!!!!!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楚寒衣,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也许,也就不会有小景的存在了。 林景现如今也还活得好好的,仍旧是道宗高高在上的弟子,是越无尘最出色的徒儿。 即便,林景的心事一生都不会说出口了,但他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越无尘的身边,也算是求仁得仁。 可是,现如今一切都毁了,什么都毁了。 师尊,师兄,弟弟……还有很多人,一路上的很多人都死在了小景的面前。 小景已经回不了头了,他从始至终,就只是想过安稳的生活。 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如今也成了奢求。 他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不是他死,就是楚寒衣死。两个人总得死一个才行。 可是,凭什么要小景死呢? 明明,是那些人先找上他的。 该死的人,应该是楚寒衣才对啊! “是你该死!是你枉修正道,枉为人师!是你六根不净,走火入魔,欺辱了自己的徒儿,还设法毁了他,甚至……你对他用刑了……是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你还逼死了林景!是你!” “不是本座,本座那么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会杀他?”楚寒衣摇了摇头,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他道,“我生而为魔,本就是越无尘的反面,他越是大义凛然,我越是暴戾恣睢,他越是怜悯众生,我便越是憎恶天下万物……是神是魔,只在一念之间,他为正,我为魔,我也无从选择。”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不同,但我与他也有相同的地方,”楚寒衣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一字一顿道,“也是唯一相同的地方,那便是,喜欢你,爱你,想彻底占有你。” 小景呵斥道:“住口!” “时至今日,本座对你的喜欢也并未减少分毫。”楚寒衣置若罔闻,继续道,“本座都敢承认自己是越无尘的心魔,你却迟迟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林景在人间的化身。真是可悲。” “是因为,被斩断了良知,所以,无法勘破其中关窍,丧失了七情六欲么?” 楚寒衣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抬起手来,收拢起了五指,隔空一抓。 小景只觉得头痛欲裂,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天灵盖中,破骨而出。 他抬手就要去捂天灵盖。 可是毫无用处。 楚寒衣随手把他天灵盖中的长针抽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的情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那些爱的,恨的,无法释怀的往事,再度充斥着小景的内心。 他恍然若失,茫然失措,脚下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石柱,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小景想起来了,是罗素玄说,宁愿他从今往后,无悲无喜,便亲手斩断了他的良知! 让他的情丝也跟着一并消失了。 小景通通都想起来了。 他甚至还想起了当林景时的记忆。 他爱越无尘,他深爱着自己的师尊! 想起了曾经的种种! 恨的,爱的,现如今通通都想起来了。 迎头一棒,让他根本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不是林景了。 他就是林景! 他曾经被最亲近,最信任的所有人联手折磨死了。 又亲手逼死了同门师兄,弟弟,还逼死了师尊! 他同时,失去了一切,包括他和师尊的孩子! “……我的……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小景痛不可遏,捂住平坦的小腹,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已经没了,那应该是个男孩,我们的长子。”楚寒衣神情很平静,眼底却翻涌着悲痛的焰火,他攥紧拳头,只要想起他们已死的长子,就恨不得将整个修真界彻底摧毁。 “林景,本座还想同你重修旧好,本座的心里,还深爱着你。” 楚寒衣沉声道:“失去了长子,本座的心里也不好受,但只要你愿意回来,你我还会拥有更多的孩子。” “我曾经将你欺负得太狠,是我的无心之失,我那时……还不懂。现如今,我懂了,我……爱你,我心里全是你,我不怨你刺我一剑,不怨你将我囚|禁在暗无天日的西凤山。” “现如今,我只想让你回来,我继续当魔皇,你当我的魔后……还会有孩子的,一定……还会有的。”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啊!”小景又哭又笑,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道,“时至今日,你我又如何在一起?你我中间,隔得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还有我的师兄,兄长,弟弟,甚至是我最敬爱的师尊!还有千千万万条无辜的生命!” “怎么在一起?我是正道,你是魔道,正魔又如何能殊途同归?” 怎么在一起? 亲手毁了他,又让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亲手逼死了曾经最亲近的 所有人! 小景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他终于明白了,到底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他也终于看透了自己的内心。他曾经深爱着自己的师尊。 却又当众逼得师尊自爆了。 明明,那时的师尊已经放下一切,答应同他成亲,同他远走高飞,归隐山林了。 曾经,他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又被小景亲手放弃了。 曾经他拥有过一切,转瞬间又通通化作了泡影。 时至今日,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小景分辨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常轩,还是林景。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胸膛里火烧火燎的。 突然之间,很想回道宗看看,他想看一看师尊的遗体。 想看一看师尊的脸。 他想告诉师尊,他这一路上受尽了委屈,他想拥有一个家,他们曾经孕有一个孩子。 可是最终又失去了。 “小景,千错万错,都是越无尘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死。”楚寒衣向小景伸出了手,“随我回魔界罢,让我好好照顾你。” 第121章 师尊曾经视他为珍宝 小景咬牙切齿地道:“滚开!不要碰我!”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 召回孩子的元神,重塑他的血肉,也许过个三、五年, 五、六年,孩子就会回来了。” 楚寒衣沉声道, 满脸认真地保证:“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害他。” 小景惨然一笑, 他突然想明白了, 当初越无尘为何那般毅然决然地选择当众自爆。 也许, 当初的越无尘也发现了真相, 无法接受这一切,所以才以死谢罪。 倘若, 真的能将孩子复生,想来以越无尘的脾气,最后会用生命为代价, 换回孩子的重生。 可是越无尘并没有。 一直到死, 他都没有再提过那个孩子了。 小景心里清楚无比, 那个孩子的元神应该早就化作了碎片, 彻底消散在了世间, 再也召不回来了。 死了就是死了。 覆水难收, 破镜又如何能重圆? “……孩子,我的孩子。”小景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鬓发滚落下来。 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只觉得天旋地转, 耳边嗡嗡作响, 脑袋都似要炸开一般。 下一瞬, 楚寒衣就落至他的面前, 抬手就要搀扶,低声地唤他:“小景……” “不要再喊我小景!” 小景抬手一剑挥了过去,反被冲劲震得往后踉跄了一步。只觉得心头痛楚难忍,好似有一双手,要将他彻底撕裂开来。 楚寒衣侧身躲闪,抬手攥着他的手腕,狠狠一扯,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想往哪里躲?林景,七年了,已经过去七年了!本座对你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再不见好就收,本座就……” 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其实没办法对小景痛下狠手。 就只是想带着小景一起回魔界。 楚寒衣想要弥补小景,弥补当初欠林景的种种。 想红妆千里,迎娶小景,让他当自己的魔后。 两个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互不相欠了。 可是小景不愿意同他回去,死都不肯跟他走。 提剑又要刺向楚寒衣,却被他抬手打落了剑刃。 很快就幻化回一根肋骨。 楚寒衣面色泠然地道:“七年前,你从我这里窃取了魔骨,害我灵力散尽,还一剑刺进了我的心脏,七年之后,我的分|身又剜了一根肋骨给你……而你又毫不留情地一剑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虽为魔,但也会感到心痛。林景,你的心里当真没有本座半分?” 楚寒衣冷冷地道,红着眼睛盯着小景,“你若不爱本座,当初同本座在魔殿之中,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你玩得不是很开心么?既然你已经忘记了当初的种种,那么,本座是不是应该帮你回忆回忆?” “不要再说了!” 小景失去了法器,论修为根本就打不过昔日的魔皇,倘若林景尚且在世,还有一战之力,偏偏他是常轩!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那些让我觉得恶心,无比地恶心!” “恶心?”楚寒衣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既然你觉得恶心,又何必同越无尘耳鬓厮磨?他能有我了解你么?” 小景嘲讽道:“是,越无尘就是比你了解我,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副身体了,我现在是常轩!越无尘是我此生的第一个男人!” “他就是比你了解我,他能让我很快乐。” “他不仅教会了我道术,还教会了我情爱,甚至身体力行,让我知道什么是龙阳之好。” “他能让我一夜七次,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景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他已经不是七年前,处处隐忍,循规蹈矩的林景了。 而是小门小户出生,声名狼藉的常轩! 曾经林景不敢,也不能做的事情。 小景不仅能做,他也敢做。 他不会再任由别人掐着他的脖颈,羞辱他在床笫之欢上,如何如何放|荡,如何如何风|骚。 如何潮起潮落,如何海棠低泣。万般风情万种了。 “别以为,只要你会羞辱人!”小景脸上流露出疯狂的神色来,趁其不备,一手掐在了楚寒衣的脖颈上。 嘭的一声。 楚寒衣未能及时防备,他没想过,当初那个被羞辱到连头都抬不起来,只会咬紧牙关,隐忍着掉眼泪的林景。 居然有一天,会反过来羞辱他! 还拿他同越无尘相比! 言辞之间,还嫌弃他不如越无尘厉害! 简直岂有其理! 楚寒衣抬手攥住小景的手腕,作势要折断,脑海中蓦然又响起了罗素玄撕心裂肺的喊声。 以至于他心神一乱。 竟被小景掐着脖颈,狠狠抵在了石柱之上。 轰隆一声,石头都震碎了。 “你怎么敢提当初在魔殿中的种种?我告诉你,即便是七年之前,你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小景冷笑着,有些事情他越害怕,越是容易成为别人手里的把柄。 与其被楚寒衣拎出来,一次次地羞辱他。 不如他自己说出来。 “早在沦落你手中之前,我就同越无尘恩爱过了……师尊他很厉害,别看他平日里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的样子,实际上在三清像面前,操|得比谁都厉害……” 楚寒衣咬牙切齿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他抬手要擒住小景,可下一瞬罗素玄又出来捣乱。 与他争抢身体,不许他对小景动手。 “你想不想听,这由不得你说了算,我没有师尊了,没有师兄,没有兄弟手足,没有朋友,也没有孩子了,我什么都不怕!” 小景死死瞪着楚寒衣,接着道,“不是一次,我同师尊双修过很多次,他比你可厉害多了,不管是从哪种方面,都比你厉害得多!” 说着,他的目光渐渐垂了下来,落在了楚寒衣的身下,而后又抬了起来,挑衅一般地抬了抬眉头,“你比他差太远了,我如果是你,昔日在魔界的种种,都不好意思提。” “哦,对了,你曾经让那么多玄门弟子旁观,你说,那时的他们到底是看你的人多,还是看我的人多?” 不等楚寒衣回答,小景又道:“应该是看你的人多吧,我想,当时大家都很好奇魔皇究竟是何许人也,二来……魔皇床上的本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如今想来,还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你住口!” 楚寒衣恨不得掐住小景的脖子,让他不要再说了。 可自己的左右手缠在了一起,根本无法脱身,罗素玄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着他不放。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震得楚寒衣头痛欲裂。 他震怒地同小景对视,明明怒不可遏,可却从发红的双眸中,缓缓流出血泪来。 这是罗素玄为小景而流的血泪,即便他已经身死道消,仅仅剩下几缕残魂。 仍要倾尽全力保护小景。 小景看着这双眼睛,好似再一次看见了罗素玄。 看见了当初,满身血污,双目失明,惨死在他面前的罗素玄。 当往事再度浮现,爱与恨的界限都已经模糊了。 越恨就越爱,越爱就越恨。 小景始终勘破不了其中的关窍,怎么都走不出这一段荒唐的冤孽。 蓦然,他好像被火炭烫到了,猛地收回了手。 往后慢慢退了几步。 而后转身就跑。 他拼命地往前跑,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眼泪都被吹散在了空气中。 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什么。 只觉得身后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拖拽着他不放。 再也不想沦为别人身下的炉鼎了,再也不想了。 小景趁夜逃下了山,举目环顾,天地之间,茫然一片。 不知该身归何处。 好久之后,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冰冷的雪花落在了小景的脸上。 他抬手一摸,雪就融化了。 胸膛里好似有一股火在烧,整个人火烧火燎的。 小景捂着胸口,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一边走,脑海中一边不断地闪现出从前的记忆来。 他突然之间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道宗长大,师尊教他剑法,教他读书写字。 因为那时他还很小,师尊就攥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耐心地教他如何运笔,如何收笔。 那时的师尊还不是满头白发。 虽然不苟言笑,但在他的面前很温和,会轻声唤他的名字。 想起自己小时候,特别怕打雷,每次打雷了,就不敢自己睡觉。 师兄不喜与人同床共枕。 他没办法,只能偷偷跑去找师尊。 有一回,外头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 他实在太害怕了,忍不住就躲在师尊的殿外小声哭。 后来殿门从里面打开,师尊不仅没责备他,反而还对着他招了招手。 等他慢吞吞地凑过去时,师尊才抬手摸摸他的头,温声细语地问:“崽崽,怎么哭了?” 崽崽其实只是当地的一种方言,就是小孩子的意思。 一般家中的长辈才会这么喊自家的小孩子。 师尊那时在外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只有私底下才会流露出长辈的慈爱来。 小林景就说:“师尊,我好害怕,外头打雷了,好像有很多鬼手,他们要抓我,我怕。” 然后师尊就说:“崽崽不怕,师尊帮你打跑他们,不会有人敢伤本座的徒儿。” 还会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擦干净身上的雨水,然后放在床榻上。 允许小林景在自己的寝殿留宿一晚。 时至今日,师尊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喊过他崽崽了。 也许连师尊自己都忘记,当初他也曾经抱着自己的徒儿,一口一声崽崽地喊着。 也曾经把徒儿视若珍宝。 第122章 小景终于找到自己的道了 小景还想起有一回, 他跟着师尊一起下山做法事。 那时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他年纪小,下山的时候高高兴兴的。 师尊也很纵容他, 知道小孩子玩性大,做完法事之后, 就带他在周边的集市上闲逛。 只要是他盯过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师尊都会掏钱给他买下来。 那也是小景……不, 应该是林景少有的快乐时光。 只有和师尊独处的时候, 师尊才会对他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玩了一天之后, 小林景就没什么力气了,最后还是师尊背着他回了宗门。 其实, 还有很多很多回忆。 他和越无尘之间,并不仅仅是剑拔弩张,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是越无尘救下的, 在山上修行了十七年啊。 师尊养育了他足足十七年, 十七年的师恩, 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小景越想越伤心, 越想越是无法释怀。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早知如此, 当初他就不该动情。 情这一字最难解, 伤人又伤己。 小景没办法释怀,他原谅不了此前种种,无论如何也勘破不透。 不知不觉,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大雪已经将地面覆盖住了, 整座山脉都被大雪冰封。 他也不知道, 这里到底是哪里。 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 心里的那点热气,火烧火燎地,好像命运的指引,将小景引到雪山之上。 他在冰天雪地之中,发现了一座冰雕,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具尸体。 被冰雪覆盖,静卧在了雪山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小景鬼使神差一般,抬手贴了过去,那原本被冰雪封印住的尸体,渐渐开始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竟是林景! 这居然是林景的尸体! 原来,林景的尸体并没有被乌鸦吞噬,而是被乌鸦叼来了此地冰封。 怪不得当初那么多人寻找林景的尸骨,却连一块碎骨,一片皮肉都没寻到。 小景神情麻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曾经的躯体。 他发现,记忆中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除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之外,看不到任何伤势。 小景甚至,掰开了林景的嘴,想看一看,他的舌头是否还在。 却意外发现,连舌头都已经恢复了。 这让他一时间惊奇无比。 按理说,即便越无尘当初施法将林景身上大半的伤,都过渡到了自己身上。 但也不至于连被割掉的舌头,也能恢复如初罢? 小景的手直哆嗦,忍不住又去抚摸林景的肚子。 他想知道,孩子还在不在了。 可肚子冰冷又平坦。 想来,不会有生命能在七年冰封中存活了吧。 小景失魂落魄地收回了手。 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久到连身体都僵硬了,仍旧迟迟未能缓过神来。 忽然,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 小景下意识望了过去,便见林景的胸膛处,隐隐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好似一根玉骨,在他的体内盘旋。 这让小景鬼使神差一般,想到了楚寒衣此前说的魔骨。 难道,这根玉一样的东西,就是当初林景从楚寒衣身上剜下来的魔骨? 那是否意味着,林景残破不堪的身体,之所以能恢复如初,都靠着这根魔骨,日夜不息修复了整整七年? 如此说来,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上苍早已注定的? 小景勘破不透天机,忍不住抬手贴了过去。 那根魔骨似受到了某种感应,竟还主动向着小景贴了过来。 倏忽一下,竟顺着小景的手掌,钻入了他的身体里。 小景心神一晃,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头脑一沉,这根魔骨竟然带他跌入了一片浓雾之中。 浓雾散尽之时,他看见了林景。 那个被所有人奉为白月光的林景。 和别人口中所说的林景一模一样。 这个林景穿着白色道袍,背负长剑,臂弯上挂着拂尘,清逸绝尘,月朗风清。 和林景一比,小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地上的泥,他和林景明明是同一个人。 可又不完全是同一个人。 云泥之别,何其可笑。 林景就是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而他常轩就永远都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残次品。 “你我总算见面了。”林景冲着他微微一笑,瞬间就行至了他的面前。 两个人面对着面,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 皮囊,身形,性格,没有任何方面相像,可站在一起,偏偏就很融洽。 小景的喉咙发干,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我的存在?” 林景微笑着点了点头,温声细语地道:“常轩,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小景不解道,“我到底是谁?我是常轩,还是林景?为什么你要等我?我不明白。” “我是七年前的你。”林景低声道,“我死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七年前的我……”小景惨然一笑,“现在是七年之后,什么都对,可就是唯独时间怎么都不对。回不到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时至今日,曾经伤我之人,我全数都还了回去。爱我之人,也已全部死伤殆尽。” “如果,我修不成无情道,只怕往后余生都要陷在痛苦的回忆中,永远无法释怀。” 林景听罢,轻声道:“你只管去做,你认为是对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便由时间来决定。” “我以为,你会斥责我。”小景低声道,“毕竟,我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眼中,那就是十|恶|不|赦。我以为,你会责怪我,埋怨我。” 可是并没有,林景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埋怨他。 反而鼓励小景重新振作起来,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是非功过,都留给时间去评判罢。 林景道:“早在七年前,我就应该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因缘巧合之下,才借此魔骨,得以保留临死前的部分元神。” “你现在看见的,只是我留在世间的幻影,我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 “常轩,你是我,但你也不全然是我。” 林景满眼温柔地望向了小景,声音轻柔得好似五月的晚风,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林景的这种目光注视下,小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的人生没有无可救药,他也不是别人脚下的一滩烂泥。 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也终于能挺起脊梁骨,勇敢地直视林景了。 林景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可他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显得无比悲伤。 清冷如天上明月,是世人对他的夸赞,同时也是对他的枷锁。 小景突然觉得,林景好可怜,连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没办法表现出来。 一切苦楚都由林景一个人咽下了,即便如此,林景在面对别人时,依旧是满脸温和的笑意。 “这是属于常轩的人生了,你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尽管去做你认为是对的事情。我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你。” 说完这句话,林景的身影渐渐透明,然后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小景忍不住抬头去看,天幕中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蓦然映入眼中。 他堪堪明白过来,林景是真的没办法回来了。 林景是他的前身,而常轩不过就是承载着林景残魂的躯体罢了。 这是属于常轩的人生了。 小景突然之间有所感悟,不想再继续逃避了。 他对着林景的尸体说:“我是常轩,也是林景,我爱越无尘,可我也很恨他。” 承认爱过,也承认自己恨过。 既然曾经拿得起,现如今他也能亲手放下来。 小景明白自己的道是什么了,他苦苦追寻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为了道,他可以付出所有。 他爱越无尘,也爱世间的所有生灵。 爱并不可耻,不应该因为自己动情,而心生惶恐和羞愧。 何不化小爱为大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勘破情爱,飞升成神? 小景悟了。 这一路上的艰难困苦,原不过就是他飞升之前,必须要经历的磨难。 而越无尘,罗素玄,包括楚寒衣,不过就是他飞升路上的一道情劫。 只要能勘破情劫,距离飞升不过仅仅一步之遥。 小景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宁静下来,也终于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了。 他不再执迷于,越无尘到底爱林景,还是爱他常轩。 因为,林景就是常轩,常轩就是林景。 越无尘爱林景就是爱常轩,爱常轩,也就是爱林景。 而小景亦然。 他爱越无尘,爱罗素玄,也爱楚寒衣,因为三个人本就是一体所化。 他爱他们,就跟苍天爱凡人一样,勘破小爱,才能心存大爱。 道家有云,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所有相,实际上皆为虚妄。 原来如此,大彻大悟了。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做便是了。”小景微微笑了起来,轻声道,“林景,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体,才能得到你全部的修为。你与我合二为一罢。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带你一起活着。” 他再也不犹豫了,伸开双臂抱住了面前的尸体。 那根魔骨剧烈地摇晃起来。 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 一阵璀璨的光芒散尽之后,两具身体合而为一。 拥有着同当初林景一模一样的外形,却拥有着常轩的元神。 小景抬手虚虚地摸着身体里的魔骨,低声笑着道:“很快,你就能跟你的主人,一起消散在天地之间了。别急,早晚有这一日的。” 他抬头望向了远方,低声喃喃道:“七年了,林景又回来了。” 第123章 那就再当一回林景 小景在阔别师门多月之后, 再一次踏入了山门。 不同于以往,他上山时,师门众人多对他冷眼旁观, 或者是心怀猜忌, 上下打量, 远远观望。 这一回他不是以南阳常家, 那个上不得台面, 还被人处处羞辱的傻子的身份前来。 而是以无极道宗,前任宗主越无尘座下高徒, 林景林照影的身份回来的。 还没踏入山门, 便有守门的弟子发现有人闯山, 正气势汹汹地涌出来,准备剑拔弩张, 厉声呵斥之时。 却惊见来人一身白色道袍,俊逸出尘, 与当年的林景一般无二。 当即惊愕地失声唤道:“林……林景?林师兄?你是林师兄?” 其余弟子见状, 纷纷大惊失色, 不一会儿喧闹声便响彻了整座道宗。 “林师兄回来了!” “林师兄真的回来了!” “大家快出来看!是林师兄, 林师兄他真的回来了!” “哪一个林师兄?”慌乱间,有弟子询问道, “谁回来了?” “就是林师兄啊!林、景!林、照、影!”另一个弟子大声道,“山中能有几个林师兄?” “不可能!林师兄明明都……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也有弟子疑惑道, 望着眼前穿着白色道袍的道士, 满脸震惊道, “真的是林师兄!” “快!去通传长老们, 快去!” 慌乱间, 也不知是哪个弟子大喊一声, 立马有弟子转身快步冲入大殿之中。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假扮林师兄?居心何在?” 有弟子厉声呵斥道,“快说!” 小景面色温和,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得好似五月的晚风,温声细语地道:“我就是林景,你们都不认识我了么?” 周围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相信,一个本该在七年前,就已经身死道消的人。 为何会再度出现。 难道说,是此前的常轩恢复了记忆,所以才召唤回了真正的林景? 众人议论纷纷,既不敢抽剑阻拦,又不敢放人进去,只能暂且僵持着。 忽闻一声:“何方宵小,竟敢冒充我派已故亲传弟子?!” 玄真长老同其他长老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一看见面前的白衣少年,纷纷露出难以置的神色。 玄真长老顿时语噎,满脸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是林景?你真的是林景?” “弟子林景,见过各位师长!”小景抱拳,学着记忆中林景的样子,规规矩矩地道,“是弟子,弟子回来了。” 长老们见状,纷纷面露诧异之色。 要知道,林景已经在七年前就死了。 身体还惨遭重创,那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倘若面前的少年,就是真正的林景,那么常轩又是谁? 还是说,常轩已经彻底恢复了记忆,想起了生前的所有过往。 这才涅槃重生,再度降临人间? 若是如此,那眼前的林景,可否还是当初的林景? 又是否会如常轩一般,行事狠辣,冷心似铁? “一派胡言!”玄真长老寒声道,“林景早在七年前便身死道消,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林景来此!” “连师伯也认不出弟子了么?”小景轻声道,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彬彬有礼。 学着记忆中林景的样子,再当一回林景。 “你说你是林景,那你有何证据可以自证?”另一个长老道,“若你无法证明你是林景,那么冒充本派已故亲传弟子,罪无可赦!” “需要自证么,”小景低声道,“那有何难。” 他抬手一招,心头默念一句“拂尘。” 便听嗡的一声,一柄拂尘自远处飞了出来,径直落入他的掌心。 小景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忽然想起,自己此前误打误撞,将魔皇放了出来。 那插在魔皇身体里的剑刃,不知何故飞了出去。 想来应该自行回到了无极道宗。 小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抓着拂尘随意一扫,挂在了臂弯上。 而后嘴唇微微一启,轻声地念道:“净灵,该你归位了。” 此话一出,却听轰隆一声巨响。 从众人身后的大殿中,猛地划过一道剑光,在场上游了一圈,萦绕着浓郁的灵力。 嗖的一声,飞入了小景的掌心,这剑刃宛如见到了亲人一般,发出了嗡嗡嗡的声响。 好似在同主人撒娇,又好似阔别多年的故人,再次相逢。 “这……这是林景的拂尘,这剑刃也是林景的命剑!看来他真的是林景!”一个长老惊愕地道。 “是林景没错了!此剑不知何故,丢失了多年,就在前阵子,突然自外飞了回来。还径直飞入林景曾经住过的净室!” 又一个长老道:“整个净室周围,都设下了一层结界,外人根本无法靠近!倘若他不是林景,那么又如何能轻易召回净灵?还有拂尘?” 场上的弟子们也有一部分见识过当初林景的风采,认识林景所用的命剑。 眼下惊见此情此景,更加确信就是林景回来了。 纷纷拱手,齐刷刷地唤道:“林师兄!” 小景对着众多弟子略略点头,神情自始至终都坦然自若。 面对曾经口口声声,骂他孽障,要将他就地诛杀的长老们,脸上也未曾流露出半分憎恨。 平静得好似山中的清泉,古井无波,不见任何一丝波动。 双眸深邃温柔,周身的气质却又那般清冷疏远,好似天上的月亮,让人不敢接近,甚至不敢直视。 “各位师长,弟子已经自证了身份。弟子知道,师长们现如今心中有诸多疑惑,但眼下人多口杂,弟子不好如实相告,不如挪步大殿,弟子也好向师长们一一道明。” 小景再没像从前那般沉默寡言,低眉顺眼。 也再没有暴戾恣睢,猖狂放纵,目中无人了。 而是彬彬有礼,规规矩矩,一言一行让人挑不出他的半分错处。 明明说话的口气十分温柔,但一字一句又让人觉得不容置喙。 根本没办法去拒绝小景的任何要求。 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 语气温柔,却又不容置喙。 长老们也正有此意,眼下人多,只好挪步大殿详谈。 众人才一落座,小景便道:“弟子此次回来,有两件事迫在眉睫,一是,魔皇再度问世,现已逃回魔界,想来不日后便会解开封印,当初魔界大军卷土重来,届时不管是修真界,还是人间都将生灵涂炭,毁于一旦!” “什么?!” “魔皇再度问世?” “魔皇还没死?” 惊得众多长老,又纷纷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要知道七年前,魔皇降临人间,统治魔界,将修真界搅弄得风云变色,人间各地惨遭横祸,到处尸骨成山,血流漂杵。 无数修真门派家族惨遭血洗屠戮,无数修士,不论性别老幼,相继罹难。 像那种十一、二岁的孩子,都被强行拉上战场,当了壮丁。 若是再来一次,只怕又将是一次生灵涂炭。 当年可是林景舍身取义,以己身饲魔,才换回了修真界的太|平,人间的安乐。 现如今,难道还要再把林景推出去一次么? 林景既然回来了,心中对当年种种,是否还怀恨在心,又是否对师门还有情谊,又是否甘愿,再度为众人牺牲? 这些都不得而知,长老们谁也不敢率先问出口。 他们每一个人心头都跟明镜似的,知道是师门曾经愧对了林景。 如果说,他们面对一个残次品,又声名狼藉的小景,还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 现如今面对一如当年白衣胜雪,霁风朗月的林景,心头只有无穷无尽的羞愧悔恨,以及……难堪。 他们每一个人当初都参与了虐杀林景的过程,每一个人都在语言,或者行动中,将林景一片一片凌迟。 全部都冷眼旁观林景的痛苦,甚至从中推波助澜了。 甚至,还有畏惧感。 很难不畏惧。 他们只要一看林景,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林景满身鲜血的样子。 一个曾经能以一人之力,封印魔皇,拯救修真界的修士,一个修为高深莫测,又曾经以残魂形态,当众逼得自己的师尊自爆的林景。 很难让人不提防,不心生畏惧。 偏偏……面前的林景一如当年温柔,在师长们面前规矩得很,没有任何一丝逾越,还一口一声“师伯”,“师叔”地唤着他们。 这让身为师伯,还有师叔的他们情何以堪。 这让心底暗生提防之心的他们情何以堪! “各位师长,先不必如此惊慌,说起来,当年也是弟子学艺不精,仅仅是将魔皇重伤封印,而未能彻底将之诛杀。”小景镇定自若,说起往事来,声音清淡如水,好似在闲聊一般风轻云淡。 让人看不出来他脸上有情绪起伏,甚至听不出,他语气中是喜是怒,让人实在琢磨不透。 “那你当年,到底因何不肯说出真相?”玄真长老满脸复杂地询问道,“但凡你开口,想来……唉。” 他沉沉叹了口气,不愿多提当年之事。 甚至,都有些不忍去看林景的脸了。 林景却没觉得如何,说起往事,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有什么隐瞒。 天底下最累的事情,就是保守秘密,他已经守护了那个秘密,足足七年。 这个秘密曾经让他生不如死,痛苦不堪,受尽委屈。 本以为,他的忍辱负重,他的委曲求全,能够换来师尊往后的安宁。 可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人没有好好珍惜过当初的林景,后来,也没有好好珍惜天真善良的小景。 没有正确引导小景入道,而是一步步地让小景陷入深渊,痛苦挣扎,彷徨无助,孤独地承受着一切。 第124章 林景一生都在为玄门而战 现如今的小景, 已经不再对师门抱有任何希望了。 同时,他也不想再心存憎恨。 有爱才会有恨,无爱无恨才是真正地勘破, 真正地放下。 亦或者说是, 师门不配。 师门不配他歇斯底里地放纵自己堕落。 小景想要成为苍穹之上的太阳, 就决计不允许自己再度陷入深渊的泥沼。 他很平静。 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诡异的平静, 让在座的长老们如坐针毡,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总觉得这平静的背后, 隐藏着惊涛骇浪。 好似下一瞬, 林景就会彻底撕下温柔的面纱, 露出狰狞的面目来。 可是并没有。 在长老们的注目下,小景一直很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同他的平静相比,长老们的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显得荒唐又可笑。 就好像跳梁小丑一样, 明明是他们负了眼前的晚辈, 又偏偏装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让长老们尴尬难堪到无地自容,座位上就跟长了针似的, 恨不得立马起身离开才好。 小景缓缓道:“当年,弟子之所以不肯如实相告, 只是因为师尊。” “因为无尘?为何?”众人不解, 为何又因为越无尘了, 又不是越无尘捂住了他的嘴, 不让他说实话。 却听小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平静无比地道:“因为, 魔皇就是师尊,师尊就是魔皇。一念成魔,一念成神,魔皇是由师尊的心魔所化,两人本就是同根同源。” “什么?!” 此话一出,众长老再度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好似座位上真的长了尖刺一般,再也坐不下去了。 “你……你!” 玄真长老“你”了半天,望着面前清冷疏远的白衣少年,看着他脸上似有似无的温柔笑意,无论如何,也责骂不出口了。 再也没办法像责骂常轩那样,开口就是一句“孽障”,闭口就是一句“畜牲”! 亦或者是“咎由自取”,“无可救药”。 再也没办法斥责出声了。 因为面前的少年,不是声名狼藉的常轩,而是曾经舍弃自己,拯救苍生的林景。 林景这个名字,是荣耀,也是禁忌。 而发生在林景身上的事情,既是他曾经为师门,为苍生付出的代价。 也是师门,是苍生负他的证据。 在场的长老们早就失去了评判林景的资格。 也无权再要求林景付出什么了。 “师伯,有什么话,直言便是,弟子洗耳恭听。”小景轻声道,没有任何一丝嘲弄的意味。 可玄真长老听到耳朵里,却说不出来的怪异,甚至脸上还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对上常轩,他们高人一等,胜券在握,总觉得自己是正道,是师长。 但对上林景,他们却溃不成军,毫无任何招架能力。 终究是亏欠林景太多,太多。 玄真长老好半晌儿才道:“无……无事,你接着说。” “既然师伯没有吩咐,那弟子便接着说第二件事了。”小景轻声道:“当年,我侥幸从魔皇身上,窃取了魔骨,依靠着魔骨的力量,才得以保存躯体。” “魔皇其实是由师尊的心魔所化,同师尊本为一体,又因在魔界吸收了太多邪念和魔气,遂修为深不可测。” “当年,我之所以不肯如实相告,便是在魔界时知晓,若是诛杀魔皇,那么师尊也会一同身死道消。” 顿了顿,小景的声音有些低沉了:“事关重大,即便不为师尊,也为师门声誉着想,是以,当年我未曾如实道明,也因此私念,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算是我咎由自取,不怨不恨。” 如今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 等了足足七年,林景终于还是把真相说出来了。 长老们想尽了一切原因,可唯独没想过,当初的林景一直到死,都是为了他的师尊,他的师门。 可是,他们这些人都做了什么? 不肯相信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甚至百般嫌弃,重刑逼供。 将好好的一个孩子,生生折磨死了。 还有……当初林景腹中的魔胎。 若是事情真如林景所言,那么,那个魔胎便是越无尘的亲生骨肉了。 玄真长老的脸色前所未有地惨白下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越无尘为何那般失常,还当众自爆了。 也许正是知晓了真相,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而那个可怜的,未出世的孩子,实际上被越无尘亲手所杀,连元神都被抽出来,撕成了碎片。 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越无尘杀了自己的徒儿,还有亲生骨肉! 玄真长老身形一软,整个人跌坐回了座位上,嘴唇狠狠蠕动了几下,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了。 其余长老们也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如果林景现在歇斯底里地找他们大闹,他们心里还会好受些,甚至久而久之,还会厌烦。 可林景没有,这个至死都温柔善良,一切都为师尊,为师门着想的好孩子,直到现在还说是自己咎由自取,不怨不恨。 这让他们这些亲眼看着林景长大的师长们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他们还能补偿林景什么,还能为他做什么?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一路上风雨兼程,我也明白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既是修道之人,又何惧生死。生而为拯救苍生,又何惧飞灰湮灭。”小景如此道,“我时刻谨记自己是玄门弟子,拯救苍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才是清清白白,一条干干净净的飞升之路。 玄真长老道:“那你的意思是,你想让你师尊复生,然后,再让他为了苍生,同自己的心魔一起化作飞灰,以此殉道?” “此事由师尊而起,就应该由他来结束。” “可你不是……”其余的话,玄真长老说不出口了,出家人怎么好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景道,“断七情,灭六欲,本就有违常理。不过现在——” 他不爱了,也不恨。 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挽救苍生。 阻止楚寒衣卷土重来,避免生灵涂炭。 同这些事情比起来,他和越无尘师徒之间的爱恨情仇,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大道就在小景的眼前了。 既然无人渡他,那么他就只能自渡。 待他修成正果了,又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 小景顿了顿,又道:“现在,我只想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继续去做七年前,我没能做完的事情。” 长老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小景清冷的声音。 “我会用魔骨,帮助师尊复生。” “在此期间,我需要闭关些时日。还望各位师长能通知玄门百家,早作准备,一同抵御魔界。” “事关修真界的生死存亡,不容半点差错。” “还望修真界上下能够齐心协力,共同渡过难关。” 玄真长老好半晌儿才回过神来,听见林景的这番话,除了羞愧之外,还有惭愧。 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不如一个小辈拿得起放得下,心胸居然还不如一个小辈宽广。 但凡他们当初选择相信林景,亦或者对常轩好一些,再好一些,也许今日就不会形成这般难堪境地。 终究是道宗亏欠了林景! “林景,难道你忘了,此前种种?你真的还愿意回来帮助师门,拯救苍生?”玄真长老终究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小景听罢,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没忘,但在苍生面前,这些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既曾经救过苍生,这次也不会例外。” 语罢,小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 身后原本坐着的长老们纷纷站起身来。 在这一刻,他们面对着三清像,真正明白了,林景此生都在为玄门而战,从始至终都未变初心。 是他们的猜忌,让好好的一颗明珠蒙尘了。 让本该风光无限的少年,经受了太多委屈。 小景来到了师尊的寝殿,里面还一如师尊死前,不曾有半分挪动的痕迹。 他轻而易举地,在殿中寻到了装有师尊遗体的水晶棺椁。 打开棺椁的盖子,入目便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俊脸。 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中。 身上仍旧穿着玄色的道袍,双眸紧闭,眉心处的裂魂印颜色暗淡了许多,不复从前鲜艳了。 小景目视着越无尘的脸,良久良久。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他那时最喜欢师尊了,可师尊生性不苟言笑,冷漠疏远。 让人不敢接近。他在人前是从来不敢对师尊撒娇的。 只有私底下,师尊对他流露出长辈的慈爱来,他才敢稍微放肆一些。 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坐在师尊的膝头,装作不懂道法,缠着师尊给他讲讲。 还会趁师尊低头给讲道法时,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拽一拽道冠上垂落的锦带。 私底下越无尘是不会生气的,还会略带笑意地说:“真是没大没小……好玩么?” 可这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小景忍不住笑了笑,可笑容满是苦涩的味道。 他伸手,缓缓抚摸着越无尘额头上的裂魂印,轻声道:“师尊当初是想陪徒儿一起伤,一起痛的,对么?” “可惜啊,我费尽心思,以为能让师尊往后仙途通达,却不曾想,又是我亲手毁了师尊。” “时至今日,除了孩子之外,你我师徒一饮一啄,互不相欠了。” 那个孩子是小景一生的痛,每次提及,只觉得痛彻心扉。 他不敢多提多想了。 收回手之后,便虚虚地贴向了自己的胸膛。 “这根魔骨应当能让师尊起死回生了。”小景低声道,“事情也该有一个彻底的了结了。” 第125章 再也回不去了 等小景再度出关时, 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他脚下有些虚浮,缓缓走出寝殿,外头阳光明媚灿烂, 让多日不见阳光的他, 骤然有些失神。 小景比越无尘率先醒转,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尊。 与其相对无言, 索性在越无尘苏醒之前, 独自离开他的寝殿。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道宗上下就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原本安宁的氛围, 好似一夜间就被打破了。 即便小景不问, 也大抵能估摸出来,在他闭关的时日里, 楚寒衣一定打上过门来,厉声声讨, 让他们把林景交出来。 实际上, 同小景猜测的一般无二。 在他闭关期间, 楚寒衣来了数次, 每次都声势浩荡,来势汹汹, 言辞冷冽,要求道宗将林景全须全尾地交出来, 否则便不客气了。 道宗上下这回出奇得团结, 誓死也要保护林景的安全, 死都不肯将人交出去。 因此, 在这半月时间内, 又死伤了不少人。 而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小景亲手复生师尊的同时, 又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事情由师尊而起,也该由他来结束。 小景闭关出来后,却再一次同林墨白相逢了。 现如今的林墨白好似一夜间就衰老了,头发斑白,面容憔悴,再不似曾经那般傲然。 有的只是麻木冷漠,甚至是深深的绝望。 林墨白在得知林景回来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不敢置信,觉得一个已死的人,不可能真正地回来了。 这一定是常轩搞的小把戏。 第二反应便是,万一他的弟弟林景真的回来了,那么林剑山庄就有未来的。 无论如何,林墨白在癫狂了几个月之后,慢慢平息下来,胸口团聚着股热气,一路马不停蹄地从林剑山庄赶至了道宗。 在得知林景为救越无尘,而选择闭关之时,便决定守在外面等等。 在守在道宗的这几日里,长老们原原本本,毫无任何保留地将“家丑”告知了林墨白。 林墨白当时听了,先是万般难以置信,后来才是仰天长啸,万般悔恨懊恼,几欲吐血,只觉得胸口的那团火,烧得他几乎无处遁形了。 经历过丧弟之痛,林墨白再不似当初那般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了,他在失去林惊鸿的日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重新审视了自己,这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他这个当大哥的错了。 他错了,错的离谱,大错特错。 七年前,他不该不相信自己的二弟,还任由二弟受冤而死。 七年后,他也不该百般嫌弃常轩,甚至还做出伤害常轩的事情。 一直以来,林墨白都太在乎林剑山庄的声誉了,太追求那些权势。 失去了两个弟弟之后,他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失去了曾经的一切。 林墨白才堪堪明白,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就应该在对方经历委屈冤枉,污名缠身之时,挺身而出,站出来保护。 而不是冷眼旁观,百般嫌弃,甚至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从后推波助澜,让事情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恶劣,最终无可挽回。 是他的虚伪自私,害了自己的亲弟弟。 也许,他从来都不曾真正地了解过林景,也从未了解过小景。 事已至此,林墨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二弟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是否还有挽救的机会。 他只知道,大战在即了,魔皇再度问世,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同时,势必不会放过曾经囚|禁过他的林景。 林墨白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什么也不顾了,林剑山庄终究是败在了他的手里。 现如今,他只想再为二弟做些什么,即便二弟不再需要了,他也想做点什么。 哪怕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林墨白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再度落至魔皇的手中。 得知一切真相后的林墨白,总算明白了当初林景死都不肯说出真相的原因。 并且知道,他的二弟,从前那么温润良善的一个人,至死都是一颗赤忱之心。 一直到死,都在为师门,为修真界而战。 当之无愧的英雄,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却因为世人的猜忌,嫉妒,冷漠,芥蒂,而蒙尘了。 这些都不是林景的错,也不是常轩的错,而是曾经伤害过他们的这些人的错。 小景站在殿外,遥遥望见台阶下站着的林墨白。 看着自己记忆中的大哥,已经苍老到头发斑白了,昔日的风华早就烟消云散。 现如今的林家主看起来,再不似曾经那般意气风发,高高在上,傲视群雄。 而是真真像是一位失去了至亲的可怜兄长,红着一双眼睛,苍白的嘴唇不断蠕动着,脸皮也微微发颤。 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神情,让林墨白看起来好像一条丧家之犬。 竟还显得有几分凄苦可怜了。 小景看着林墨白,没有开口。 林墨白看着林景,也同样没有开口。 即便没有开口,也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终于,还是小景率先开口了,他站在了林景的角度上,甚得体大方,风度翩翩地拱手,低唤了一声:“兄长。” 然后就看见林墨白发红的眼睛猛然睁大了,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苍白得毫无任何一丝血色。 好似极难以置信,又极其欣喜若狂,林墨白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很快就面露迟疑地停下了,好似有些顾虑,所以迟迟不敢上前。 直到小景又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 七年了,足足七年了,林墨白再一次看见了昔日的林景。 可时至今日,真相大白,他回顾自己的曾经,发现他从未好好对待过自己这个二弟。 从未好好对待过! 在林景风光无限之时,他只是把林景当成家族荣耀,一个让林剑山庄扬名立万的工具。 在林景跌落尘埃,狼狈不堪之时,又处处嫌弃,百般觉得他不如当年。 却浑然忘记,林景当初到底是怎么跌落尘埃的。 明明是他们这些人,伸出了手,活生生将林景从高位上拽了下来。 又怎么有脸面去指责常轩的堕落,常轩的不堪? 常轩能走到当初那一步,就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一手促成的。 他没有好好珍惜昔日风光无限的林景,也没有好好善待跌落尘埃的常轩。 现如今的他,已经不配林景唤他一声兄长了,再也不配了。 林墨白忍不住悲从中来,掩面哭得泣不成声。 哭尽了这些年的愧疚折磨惭愧,以及现如今深深的忏悔。 他其实不再奢求,能和林景冰释前嫌,破镜重圆了。 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会和林景割袍断义,分道扬镳,甚至疾言厉色地争执,最终无可挽回。 可是……林景还是跟当初一样温润如玉,容貌上不曾有半分改变,仍旧与当初风光无限时一模一样,像极了头顶清冷的明月。 好像曾经的苦难未曾压垮过林景的脊梁骨,他仍旧是骄傲的,明亮的,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甚至,连唤他兄长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真的是林景回来了。 可是,林墨白却再也没勇气,同林景对视了。 在林景温柔又悲天悯人的目光注视下,让林墨白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跳梁小丑。 不过就是苍穹之下,一抹凡尘罢了。 而林景已经超脱凡尘,真正做到拿起又放下,看淡了人世间的种种,博爱又悲天悯人,慈悲又冷清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好似个得道的高人。 周身都散发着璀璨耀眼的光泽。 那一身白色道袍,不染纤尘。 让林墨白自惭形秽,再也不敢同他对视了。 “兄长,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小景缓缓开口道,“我想,师长们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实相告了。现如今玄魔之战一触即发,儿女情长应该放在一边了。身为修道之人,必将天下苍生放在首位,随时随刻准备为其殉道。” “对,你说得对,大敌当前,的确不该再议论那些儿女情长,只不过……”只不过他实在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他实在忘不了此前种种。 那些记忆实在太沉重,也太痛苦了。 他此生都没办法忘怀,也没办法释怀。 又没办法去责怪埋怨眼前的林景,就只能是林墨白自己的错。 是他的自私虚伪,自以为是,一次次地将常轩推向深渊。 最终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大错,甚至还害死了林惊鸿。 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如果此次不死在战乱中,往后余生会一直活在痛苦的回忆里。 林墨白已经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了,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照影,明年春天,林剑山庄的海棠花开了,你还会回来看么?” 小景听罢,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便不回去了,我是个出家人,四海为家,不应该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语罢,他转身下了台阶,同林墨白擦肩而过的一瞬。 又再度听见林墨白隐忍的,沉闷的哭声。 林墨白好像一条丧家之犬,在他面前卑微到了尘埃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再也回不去了。 前尘往事就是一根毒刺,时时刻刻都扎在小景的心里。 那个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儿,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小景,当初的惨案多么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小景可以原谅从前的一切苦难,但唯独对孩子的死,永生永世没法释怀。 那是他和师尊的长子,一个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间的可怜孩子。 第126章 他想迎娶林景 小景来到大殿中, 一脚才踏进去,就听见成片的声音唤他“林师兄”。 这简直比见了亲外公喊得还要亲热。 小景微微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只是挺有风度地轻轻嗯了一声。 见大殿中乌泱泱聚集着好些人, 小景环顾一周,见长老们都不在, 便询问道:“师长们都去了哪里?”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 那些弟子们居然齐刷刷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话还未出口, 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为首的弟子道:“林师兄, 你闭关出来了, 可真是太好了!” “别哭, ”小景抬手示意众人先起来说话, 温声细语地询问道, “有什么事就好好说, 别哭。” “林师兄,在你闭关的半月中, 魔皇领着魔兵来了好多次,言辞冷冽逼问林师兄的下落,还要长老们把林师兄交出去!” 那弟子没站起来,依旧跪着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 昂首望着面前的白衣少年,满眼信赖孺慕地道:“长老们自然不肯, 先后同那大魔头交了几次手, 只能暂且将人逼退, 可就在不久前, 那大魔头又过来攻山了,不仅把长老们抓走,还留下狂言!” 小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地问:“他留了什么话?” “那大魔头说,让林师兄亲自应战,不要乌龟似的缩着,他还说……” “不要吞吞吐吐的,你只管一五一十把他的原话说出来便是了。” 有了林师兄这话,那弟子才敢接着道:“那大魔头还说,若是此次赢了林师兄,为了两界长久的和平,便让林师兄嫁入魔界,当他的魔后,否则……那大魔头不仅要杀了长老们,还要屠戮修真界,逼林师兄就范!” 小景听罢,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七年前,楚寒衣百般折磨羞辱他不够,七年后,竟还妄想着,迎娶他为魔后。 如此羞辱人! 但凡楚寒衣站在林景的角度想一想,都不该放下此等狂言。 林景不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还是一个出家之人,如何能同一个大魔头在一起? 又如何能成为大魔头的魔后,一生只能像个被折断了羽翼的金丝雀一般,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魔宫? 这并不是爱,爱不是这样的。 爱对林景来说,应该是隐忍,克制,理性,为了心爱之人可以承受此间的所有委屈和苦难,并且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对小景来说,爱就是会让他痛苦不堪,执迷不悟,但又痴迷其中,既快乐又痛苦,为了证明爱的存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一次次地出手试探。 试探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到底重不重要。 而楚寒衣所谓的爱,其实就是疯狂地掠夺,癫狂地占有,不计后果地囚困。 这种爱实在太可怕,也太沉重了。 七年前的林景,已经承受过一次了,代价也已经人尽皆知,不需要再反复提起。 而七年后的小景,在一次次的磨难中,看开了许多,也找到了自己的道。 他不想再沦为任何人的掌心之宠,他就应该是苍穹之上的太阳,又怎么可以卑微到尘埃之中。 是以,小景对楚寒衣的这种做法,只有深深的厌恶,并没有任何一丝情爱在里面。 他头脑无比清楚,从来没活得这么明白过。 他的肩头有着沉重的担子,责无旁贷的使命感,驱使着小景勇敢地挺身而出。 他要像当初的林景一样,无论自己身受什么样的苦楚,也要勇敢地站出来,为玄门而战! 这是他能为林景做的最后一些事情。 也终将成为小景飞升路上的垫脚石。 “荒唐!究竟是谁给那魔头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出言不逊?简直该死!” 林墨白落后几步踏入殿中,刚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快走几步,走至了小景身前,鼓足勇气,沉声道:“照影,你说得对,现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消灭魔头,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才是最为要紧的。” 小景听罢,转头望向了他,脸上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般浅浅的笑意。 他这一转头,林墨白好像在他的脸上,再度看见了仲春时节的姑苏。 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林墨白有好多年,没再看见二弟嘴角浅浅的笑容了。 他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很久之后,林墨白才再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林剑山庄势必会战到最后一刻,玄门百家也已得到消息,事关修真界的生死存亡,玄门百家必会同气连枝,齐心协力抗击魔界!” 顿了顿,他又一字一顿,珍重无比地保证:“照影,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那大魔头休想再动你一根手指!” 小景微微笑了笑,脸上并没有任何嘲讽之意,笑得挺爽朗,但很快,他又敛眸收起了笑意,点头应道:“邪不胜正。” 林墨白:“邪不胜正!” 其余弟子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齐刷刷地道:“邪不胜正!”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失去了宗主,大师兄,还有各位长老们之后,小景这个道宗亲传二弟子,突然之间临危受命了。 他就好似道宗的主心骨一般,所有弟子都坚信,只要有“林景”坐镇,必能诛杀魔头,再度封印魔界,还修真界一个海晏河清。 小景估摸着,越无尘只怕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彻底苏醒。 眼下战局紧迫,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谁知道楚寒衣丧心病狂,会不会在见不到林景的情况下,像七年前一般大开杀戒。 事实上,楚寒衣的确在大开杀戒。 在他眼中,人命这种东西根本就如同草芥一般轻贱,他根本也毫不在意。 七年前他行事如何嚣张跋扈,暴戾恣睢。 七年后也不曾改变,甚至比从前更加为所欲为。 屠戮,血洗,大开杀戒,无|恶|不|作。 这些事情在楚寒衣看来,不过就是家常便饭。 他要成为整个修真界的主宰,要脚踏修真界,成为此间君主。 逼林景现身,以鲜血为红绸,铺出一条千里红妆,风风光光将林景迎入魔界。 楚寒衣恨死了,他恨透了这些所谓的玄门正道。 恨这些玄门正道当初合力逼死了林景,还害死了林景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那是他和林景的长子! 是他曾经倾尽温柔,用心头血一点点浇灌而成的血肉! 他曾经有多么期盼孩子的降生,现在就有多么遗憾孩子的死亡。 那是他们的长子啊! 楚寒衣曾经还想过,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想了很久很久,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总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字,能配得上他们的孩子。 便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了,再慢慢想,不着急。 谁知那孩子根本就没有降生的机会! 直接就胎死腹中,化作了一滩浓稠的鲜血。 这让楚寒衣如何才能不痛,如何才能不恨,如何才能释怀? 他没办法去埋怨林景,没办法去责怪斥责林景。 要怪就只能怪当初逼死林景的那些人! 楚寒衣恨不得将越无尘的尸体拉过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解自己心头之怒! 但凡当初诋毁过林景的人,通通得死! 还得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他不是想要开战,只是想要得到林景,想和林景重新开始。 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个结果才行。 楚寒衣恨透了所谓的玄门正派,对昔日那些所谓的同门师兄弟,根本没什么感情。 甚至在听见那些长老们疾言厉色的训斥声后,更觉得烦躁不堪。 只想把他们毒哑,或者是把舌头割下来泡酒。 若是换了七年前,他就这么做了。 可现如今,他有些迟疑,想起林景可能会不高兴。 林景那么善良,那么慈悲,那般尊师重道,必定不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师长们,被人拔了舌头。 如此一想,楚寒衣收敛了脾气,暂且把他们的舌头留下来,但也不肯让他们好过。 他摆了摆手,冷漠无比地吩咐道:“带下去,打入水牢。” 魔兵应是,强行要将长老们拽下去,就听玄真长老怒气冲冲地道:“你这魔头,必将不得好死!” “把嘴堵住,再打入水牢。”楚寒衣不耐烦地道,懒得同这些老头子多费口舌。 一心一意就是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林景。 虽说,林景现如今的模样也变了,不复从前清俊出尘,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小景就是林景的事实。 楚寒衣深知自己爱的是谁,他不在乎林景变成什么样了。 只要是林景便好。 他在想,林景迟早会打入魔界的,自己该穿哪一套衣服,迎接林景。 还在想,日后他和林景成亲了,魔殿应该布置成什么样才行。 一定得风风光光,光明正大地迎娶林景。 楚寒衣立誓要打下整个修真界,作为迎娶林景的聘礼。 他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双手捧来,送到林景的面前。 只是想一想,能和林景成亲,楚寒衣整个人都开始兴奋了。 在听手下来报,说林景已经出关了,正联手仙门百家,攻打魔界之时。 楚寒衣更是心花怒放,在他看来,只要能见到林景,管他是在桃源,还是在战场。 他不是去杀人的,而是去见心心念念的林景。 楚寒衣连一刻都等不了了,他赶紧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干净华贵的衣衫,穿着玄色的轻甲,束起了长发。 宛如人间的帝王一般,头戴冠冕旒珠,璀璨耀眼,贵不可言。 他反复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得体的地方,紧张得像是马上就要和林景拜堂成亲了。 即便,林景是来杀他的。 第127章 小景要杀师证道 楚寒衣满心欢喜地去见林景, 两军阵前,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林景。 同七年前一般无二。 一身雪白的道袍不染纤尘。 右手臂弯挂着拂尘,背负长剑,身后乌泱泱聚集着成片成片的玄门弟子。 这些玄门弟子不仅仅是道宗和林剑山庄的弟子, 还有其他宗门, 家族的弟子。 身上穿着各家的宗袍, 容貌还尚显稚嫩。 每个人都气势汹汹的,势必要将大魔头就地诛杀。 楚寒衣飞身而来,才一落地, 便听见有人指责他道:“呸!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此等大奸大恶之徒,恶事做尽,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定为天地所不容!” “今日必将此魔头就地诛杀, 让其飞灰湮灭!” 周围的修士一口一声大魔头, 恶人的辱骂他,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情激愤,望着楚寒衣的目光无比憎恶嫌弃, 好似把他当成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可又隐隐流露出畏惧的神色,只敢躲在人后耀武扬威,根本不敢凑近身来。 楚寒衣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听罢, 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这种辱骂对他而言,其实无关痛痒, 伤不到他分毫。 他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自然要处处行恶, 也从未想过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如今遥遥一见林景,楚寒衣的眸色一深,心口又蓦然热了起来。 脸上再度流露出了疯狂的神采,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楚寒衣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林景,目光毫无任何避讳,就宛如看见自己的东西失而复得了一般,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林景!七年了,你我之间的仇怨也该有一个了结了。” “我不是想杀你,我只是想同你成亲,迎你入魔界,当本座的魔后,若你肯答应,本座就亲手为你打下整个修真界,作为迎娶你的聘礼!” 此话一出,还未等小景开口,便见身后一位弟子上前一步,剑指着楚寒衣,厉声呵斥道:“痴心妄想!就你这魔头,居然还敢肖想林师兄!简直白日做梦!” “林师兄才不屑于与你这大魔头为伍!” “今日,林师兄便是过来取你首级!” 早先便说了,这些弟子好似对林景此人,有一种特别奇怪的信任感。 好似只要林景在此,就什么事情都不必担心。 哪怕天塌下来,也会有林景顶着一般。 小景听罢,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当常轩的时候,不管他做什么都错,说什么都不对。 别人总是不肯公平待他,甚至,还要对他的身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现如今他当了林景,这些人又一改往日种种,对他信任有加,孺慕客气。 就好似水中浮萍一般,水往哪里流,浮萍便往何处漂浮。 世人便是如此的。 小景现如今既不会因为别人对他的贬低诋毁,而感到痛苦委屈。 也不再因为别人对他的赞美夸耀,而沾沾自喜。 毁誉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是非曲直,自知己心便足矣了。 “楚寒衣,我今日要继续做七年前,我没有做完的事情,你的对手是我,动手吧。” 小景收回拂尘,右手竖起二指,心念一动,便听铮的一声,背负的长剑瞬间出鞘。 在其周围游了一圈,散发着异常璀璨的光芒。 最终悬浮在了小景的身前。 楚寒衣摇了摇头,长长地喟叹一声,才沉声道:“你杀不了我的,即便我失去了魔骨,可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就会再度降世。” “我本就是心魔,因私欲而生,执念所化,只要执念不灭,我生生不死。 你能杀我一次,难道还能杀我百次,千次,万次么?” “不试一试,你又如何知晓,我杀不了你?”小景冷冷笑了一声,脚尖轻轻点地,飞身而起,整个人腾飞在了半空中。 余光瞥见林墨白要上来帮忙,小景便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不劳烦兄长插手。” “可是……”林墨白攥紧剑刃,满脸担心地道,“我不放心你!” “那便劳烦兄长,带人打入魔界,救回师长们!”小景语罢,抬手一抓,长剑便径直落入掌心。 这才是他最初的法器,他的命剑。 七年前,他曾经用此剑穿透了楚寒衣的心脏,还将其封印在了西凤山。 七年之后,他依旧可以用此剑逼退楚寒衣,还人间一片净土。 楚寒衣攥紧拳头,面色复杂地望向了面前的白衣道士,恍惚间又想起了从前种种。 那时,他们在魔殿无比恩爱,抵死缠绵。 他夺了林景的剑刃,收了他身上所有的法器和黄符,剥了林景的衣衫。 将林景摆出了不知廉耻的姿势,肆意羞辱折磨。 足足三十三天,日夜不分。 楚寒衣在那三十三天内,未曾离开过林景分毫,用尽了平生最狠辣的手段,逼迫林景哭叫出声。 那时的林景虽然才十七岁,但性格异常隐忍坚韧,死都不肯发出半声。 哪怕行到最后了,林景也未曾服过软,求过饶。 一身傲骨铮铮,少年的脊梁骨从未被压塌过。 楚寒衣怎么都没想到,林景最终没死在他无情的折辱之下,而是死在了林景一生都在保护的玄门手中。 现如今,林景还要为玄门而战,甚至同他刀剑相向。 楚寒衣怎么都不明白,他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在他的观念中,爱一个人就要把对方的羽翼一根根地折断,必要时,将人弄成残废。 如此一来,心爱之人就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一定要让林景给他生儿育女的真正原因。 曾经试图用孩子来绑住林景的双腿。 可一切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楚寒衣沉声道:“为什么,还要为玄门而战?玄门负你至此,还害死了我们的长子,这些,你都忘了么?” “我没忘,你也不必时刻向我提起那个孩子。”小景面无表情地道,“你每提一次,我就恨你一分,每说一句,我就想剐你一刀!” 小景不想同楚寒衣多费口舌,他害怕再多说几句,自己的心会因此动摇。 当即飞身上前,狠狠一剑平削而去。 楚寒衣只是躲闪,并不还手,甚至趁机又道:“我说了,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来见你的!” “闭嘴!” 小景一剑未能伤到楚寒衣,反手又是一剑劈了过去,招招毫不留情。 二人周身的灵力宛如煮沸的开水一般,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 凌厉的劲气,向四面八方冲了过去,连听十多道砰砰的闷响声,被波及到的修士和魔兵,飞速倒飞出去,落地吐血不止。 “楚寒衣!我从未爱过你,此前种种根本就不是爱!”小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那对你而言,是舒服,是刺激,是快乐和满足!” “但对我而言,却是折磨,羞辱,以及难以言喻的痛楚!” “是你毁了我!”也毁了林景。 毁了当初那么好的林景! 小景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天,头顶的天几乎被漆黑的魔气完全覆盖住了,根本看不见天空。 但他知道,林景在天上看着他呢。 林景说了,从今往后,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小景只想彻底了结这一切。 亲手送楚寒衣下地狱! 楚寒衣不是口口声声说,舍不得他们的孩子么。 那好啊,小景就亲手送他下地狱,去那里陪伴着他们的孩子吧! “是你让我误以为,天底下的情爱是那么的恶心,不堪!是你让我失去了爱人的本能!是你让我身败名裂,污名缠身!是你逼死了我!” 如果不是楚寒衣的存在,以林景的性格,他那么克制隐忍,一生都不会对自己的师尊做出任何逾越的事情。 一生都会将心底的情爱当作秘密,隐藏起来。 不对任何人说。 即便情义无法说出口,也无法同师尊在一起。 可林景是道宗的高徒,未来的执剑长老,他会一辈子留在道宗,陪在师尊的身边。 即便无法在一起,日日相伴,时时相见,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的结局? 可这一切都从师尊滋生了心魔开始! 一切的一切都毁掉了! 小景都不敢回想当初种种,他不敢回想! 他不敢去想,师尊心魔附体时,掐着他的脖颈,将他大力甩在榻上,用腰带绑住他的双手,不顾他的反抗求饶。 他不敢去想,师尊六亲不认时,折断他的双手,只为了让他不要挣扎。 他也不敢去想,师尊伏在他的颈间,咬破他的血管,大口大口喝着他的血! 还有和楚寒衣在一起的那三十三天! 这些小景都不敢去回想!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拜楚寒衣所赐! 这让小景怎么能不恨,怎么能够释怀? 但再难以释怀,小景也要释怀,因为这是他飞升的最大关卡了。 情这一字太伤人,只要他勘破了,日后大道就畅通无阻了。 小景能做的,就是杀师证道,解救天下苍生。 从今往后,他就同师尊恩怨两清,一饮一啄,互不相欠了。 “动手吧,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是邪门歪道,而我是名门正派,殊途岂能同归?”小景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双眸深邃宁静,古井无波。 楚寒衣却迟迟勘破不透其中关窍,他总觉得自己和林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殊途如何不能同归了? 魔头如何,道士又如何? 他只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在追逐林景。 从他降生在这个世上时,心中唯一的执念,就是林景。 即便是死,他也得拉着林景一起死! 第128章 小景的心太狠了 “看来, 你是铁了心要同我刀剑相向了。既然如此,那么我只能亲自动手,将你再度绑回魔界了!” 楚寒衣冷声道,抬手抚在了自己的胸膛。 就听见咯噔咯噔的骨头碎裂声, 他竟从胸膛处, 抽出了一柄长剑。 两个人面对面立在半空中, 微风一吹,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楚寒衣道:“你若自愿同我回魔界,那此前种种, 我绝不再计较。但倘若,你冥顽不灵,那么我就只能再度将你生擒!” “到了那时,林景,你就好好受着吧!” 小景听罢, 冷冷笑道:“我宁可死, 也不会再落至你的手中了!” 两个人剑拔弩张起来,出手都丝毫不留情面。 小景与林景的躯体融合,受了林景当初十七年的功力, 修为突飞猛进。 而楚寒衣本就是越无尘的心魔所化,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食魔界鬼气而生。 后来又被囚|禁了足足七年, 心中的怨毒已经隐隐有彻底爆发的趋势了。 楚寒衣再也不肯对面前的道士手下留情了。 他就是要再度得到林景, 废了林景的修为,打断他的双腿, 让他只能像废人一样, 永生永世留在自己的身边苟延残喘! 他要让林景也尝一尝, 被人一剑碎心的滋味! 被人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倘若不是因为林景执意要逃离魔界,也许……也许孩子不会死! 这一切的一切,今日终于该有一个了结了! “林景!我这次不会再放过你了!”楚寒衣提剑一挡,两剑相接,发出锵的一声,剑光四溢,他面色阴沉,声音无比寒凉,“我要让你为孩子的死,付出代价!” “笑话!”小景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事到如今,你还要怨天尤人!那孩子到底是如何死的,你比谁都清楚!” “我真是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将你千刀万剐,居然还留你在人间,苟延残喘七年之久!” “你不过就是越无尘的心魔所化!小小心魔胆敢如此放肆,我真是让你过太久的好日子了!” 小景周身的灵力,咕噜咕噜沸腾起来了。 凌厉的劲气冲散了他的白袍,就好似风中的芦花。 他两手攥紧剑柄,分毫不肯相让。 同楚寒衣四目相对,丝毫不显畏惧。 劲风宛如刀子一般,在两人周围凝结成了风阵,稍微距离他们近些的人,都受到了波及。 纷纷往后倒退数步。 小景喉咙一痒,鲜血顺着齿缝溢了出来。 林墨白惊见此状,厉声大喊了声:“林景!” “别管我!带人攻入魔界,救回师长们!”小景冷声道,都顾不得擦拭唇角溢出来的鲜血。 身子往后轻轻一荡,顺着溢散开来的劲气,羽箭一般划过长空。 将命剑往半空中一抛,小景双手飞快结印,不过瞬间,便幻化而出成百上千道剑影。 在其周身高速旋转,似要割裂整片空间一般,发出了咔擦咔擦的可怖声响。 伴随着小景的一声低呵,那些剑影化剑,簌簌地冲着楚寒衣袭去。 楚寒衣见状,摇头叹道:“林景啊林景,这一招七年之前,你就已经使用过了,若非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你又怎能一剑绞碎我的心脏?” “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话音刚落,便见楚寒衣也将命剑抛至了半空中。 双手也模仿着小景结印。 不,准确来说,他所结的印比小景结的更为复杂。 威力也更大。 甚至他所使用的法器,也远胜小景的法器。 小景看着楚寒衣使用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招数,瞳孔骤然放大,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现出些许的画面来。 那时,他还年幼,所学的剑数无一不是越无尘亲手传授。 楚寒衣作为越无尘的心魔,一道影子,自然也会此剑招。 “你会的一招一式,皆是他教于你的,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是徒,我是师,你胆敢欺师灭祖,以下犯上?” 楚寒衣冷笑着,一剑又一剑地打落小景的剑刃。 那些剑影宛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坠落在地。 周围也短暂性地亮如白昼。 小景的脚下踏着法盘,伴随着楚寒衣对他的全面压制,已经开始若隐若现了,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盘。 他紧紧攥着拳头,头顶划过的剑影,好似破碎的晨光,稀疏地落在他的眉眼间,显得双眸越发清寒。 难道,七年前的惨祸,终将再度重演么? 这就是他此生都逃不脱的宿命么? 可这凭什么! 凭什么他倾尽全力,还是无法同命运抗争? 小景偏偏就不信命了,他相信自己命不该绝! 哪怕战到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流干最后一滴血! 当最后一道剑影被打落下来之时,头顶嗡的一声,小景的命剑宛如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径直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小景一抬手,便抓住了剑柄,整只手臂都微微发颤了。 “林景,你逃不掉的,此生注定你要与我纠缠不休!”楚寒衣仅一个抬腿的动作,便闪现至了小景面前,提剑指着小景的喉咙,冷声道,“求我饶了你。” 小景抬眸,毫无惧色地目视着楚寒衣,唇角微微抿着,一言不发。 “求我饶了你,快!!”楚寒衣显得没什么耐心,剑尖几乎要刺到小景的喉咙了,沉声重复道,“只要你现在开口求饶,我便对你从轻发落!” “否则……”他语气一顿,转头望着脚下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的玄门弟子,冷笑道,“我就杀光他们,用他们的血,他们的骨,为你铺一条十里送亲之路,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魔界,当我的魔后!”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林景。”楚寒衣的神色有片刻的温柔,忍不住抬手,隔空贴向了小景的脸,低声道,“相信我,孩子还会再有的。” 小景依旧一言不发,冷静得让人觉得有些诡异。他的双眸深邃得像是山中的古泉,眼中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采。 好像道观中供奉着的三清神像,慈悲为怀,悲天悯人。 亦或者是冷心寡情,清冷疏远。 就是没有任何一丝情爱,在小景的眼中,楚寒衣找不到任何一丝情义。 楚寒衣不喜欢这种眼神,他觉得林景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是满眼欢喜的,或者孺慕信赖的。 决计不是这种眼神! 在这种目光注视下,楚寒衣不由生出了几分心虚和愧疚之感。 密密麻麻的酸楚感,也渐渐涌上了心头。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难过,还是那个叫作罗素玄的人在难过。 “别……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楚寒衣怒不可遏,一收剑刃,抬手就掐住了小景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跑不掉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为我殉葬!你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你不是妄想着拯救天下苍生,拯救凡人的绝望么?那好,我就偏偏要把你拉下地狱,让你连死都不能安息!” “你是我的,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准你的心里没有我,我不准!” 楚寒衣突然癫狂起来,掐着小景的脖颈,将人狠狠往自己面前大力一扯。 根本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就好像七年之前一样,做任何事情都随心所欲,他想得到林景,彻彻底底占有林景。 他要昭告修真界,林景是他的人,是独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楚寒衣不管不顾,直接凑过去亲上了小景的嘴唇! 他亲得很用力,宛如猛兽一般,发狠地啃噬着那两片薄肉。 把小景当作美食珍馐一般,肆意享用。 可是下一瞬,楚寒衣的胸前蓦然一阵剧痛,低沉的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再度响彻耳畔。 这声音实在太近太近,也实在太耳熟了。 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飞溅在了小景的白色道袍上。 楚寒衣心头痛楚难忍,每一次,他每一次向林景示弱,得来的都是当胸一剑! 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了! 林景每次捅他的力道,位置都分毫不差! 每一次都往他心脏的部位,狠狠一剑捅下去,一剑将他刺了个对穿! 虽然,楚寒衣是心魔所化,也的确不是普通人,但他也会疼的,流的血也是鲜红色的。 楚寒衣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林景要对他这么狠! 比对罗素玄狠上千倍,万倍! 明明,林景对越无尘就很好的,明明,林景对其他人都很好,就偏偏对他一个人不好。 “你就那么想让我不得好死,是么?”楚寒衣一手抓住小景执剑的手腕,不许他再乱动。 一手渐渐松开了小景的脖子,看着他玉似的颈子留下了五道鲜红的指痕,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 “我从始至终都未想过,要真正地伤害你,可你却一次次地想取走我的性命。” “你不是林景,你不是他,林景的心远远没有你这么狠。” 楚寒衣如此道:“他不会再同一个位置,连捅我三剑,他会细心体贴到,换一个没受伤的位置。” “所以,你不是他,即便你的容貌和他一般无二,即便你伪装得天衣无缝……可你依旧不是他。” 小景冷声道:“我是他,但也不全然是他。七年了,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个修真界,什么事物都在变,我又为何不能变?” “可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我喜欢你,我……我爱你,我其实不恨你,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楚寒衣的眼眶发红了,可能也是真的疼了,他的胸膛横着一柄长剑,鲜血不断地涌了出来,失魂落魄地低声喃喃道:“我是心魔化身,我只是越无尘的心魔……从来没有人教会我,如何去爱,从未有人教过我,你也不教我……” 第129章 他也为林景而生 “既然, 都不肯教我如何爱人,又为什么要把我创造出来呢?” 楚寒衣的声音显得很苍凉,真算起来的话,他实际上只有“七岁”而已。 从他降生到现在, 只有七年时间。 说到底了, 他同罗素玄都是可怜人。 为了林景而降世, 因越无尘对林景的执念。还有按捺不住的欲|望所化形。 他们短短的一生,都在倾尽全力追逐林景的脚步。 只不过用的方法错了。 也不是越无尘不肯教他们怎么去爱林景,实际上连越无尘自己都不知道, 要怎么去爱自己的徒儿。 师徒关系就是越无尘和林景之间最大的阻碍。 越无尘的年纪很大了,足够当林景的父亲了。 又是亲手将林景抚养长大的,养了足足十七年。 在外人看来,两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越无尘应该也很懊恼, 自己为何敢对自己的徒弟动情。 正是他懊恼, 他痛恨,他无法接受,天长地久, 日积月累之下,才渐生了心魔。 而心魔是没有人性,也没有廉耻可言的。 只为得到林景而生,也终将为林景而死。 “你告诉我!你都能爱越无尘, 为何就不能爱我?”楚寒衣大力按着小景的肩膀, 气急败坏,也凄惨无比地质问道, “你把林景还给我!把当初的林景还给我!” “我要问问他, 我一定要亲口问问他,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都能爱越无尘,却不能爱我?我就是为他而生的!” “我此生就是为他而来的!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能爱我……” “还有……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楚寒衣失声痛哭,缓缓跪倒在了小景的面前,大力扯着小景的道袍,染血的手指骨都狰狞地暴了出来。 他哭得泣不成声,以最狼狈的姿态跪在了小景面前。 在这一刻,楚寒衣不再是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魔皇了。 不过就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父亲。 鬓间都添了几缕白发,在混乱的战场上,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 死死揪着小景的衣袍,一声声地嘶吼。 “孩子!我的孩子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和林景的长子!” “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求求你,让林景回来吧,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孩子赴死!” 楚寒衣抬眸望着小景,满脸祈求地道:“我想知道,林景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孩子去死!为什么不救孩子!” 小景愣了很久很久,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他抬眸望了望天,并没有痛打落水狗,趁机再补上一剑。 反正他也无法彻底杀死楚寒衣,必须得让越无尘亲自过来了结自己的心魔才行。 “你不是他,你不是林景,你不是他!”楚寒衣更加凄厉地道,“让他回来吧,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伤他了,我再也不敢了,是我错了,是我大错特错!我不该那么折磨他!” “我当时还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只是一个心魔啊,我哪里来的人性,哪里来的情感!我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我好痛!” 小景早就痛到麻木了,他也早就猜出来了,当初心魔才降生不久,没有人性,也没有任何感情。 说白了,不过就是因欲|望而生,受执念操纵的可怜傀儡。 就像罗素玄那样,明明眼里心里全部都是小景,明明爱小景到发疯,爱到癫狂。 可依旧会在小景和林景之间,不受控制地选择林景! 那时的小景也不懂,他当时也不懂。 但凡他当时勘破了,也许,他和罗素玄不会走到那一步。 也许,他早就原谅罗素玄,然后和罗素玄归隐山林,从此后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了。 只怪当时大家都不懂。 林景是属于越无尘的,而他小景原本该和罗素玄有一个结局的。 只是可惜啊,终究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看那里。”小景很平静地开口道,抬头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天幕。 楚寒衣应声缓缓抬起头来,却什么都看不见。 “林景说,他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我。”小景低声道,“这头顶的天黑了,人间被黑暗笼罩,但这只是短暂的,只要你死了,头顶的天就亮了,那时乌云散尽,就能看见林景了。” 楚寒衣听罢,惨然一笑,他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死啊,当初,他如果有你一半的心狠,也许,我和他的孩子就不会死了。” 小景道:“我也常常在想,如果我有他一半的温柔,我是否能得到大家的公平对待。” 可他终究是做不成完完整整的林景。 他只能是常轩,只能是小景。 林景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无法真正地回来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小景看开了许多。说话的口气,也显得有几分风轻云淡。 “可是现如今,不需要了。”小景话锋一转,他抬脚将楚寒衣踢开了,低低地笑道,“我不再需要了。” 楚寒衣往后跌去,神情麻木,肢体僵硬,久久未能回转过神来。 他的胸膛上还插着林景的命剑,鲜血染透了他身上的玄色轻甲。 面色渐渐苍白,整个人凄惨又可怜,好似风中的芦花。 “我只是想和林景在一起,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楚寒衣喃喃自语道,随即仰天长啸一声,攥紧拳头猛然一挣,插在胸膛里的剑刃,顿时破体而出。 滚烫的鲜血伴随着稀碎的肉沫,洒了出去,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了一层浓郁的血雾。 小景没来得及避开,鲜血也飞溅在了他的脸上,发间,甚至是他雪白的道袍上。 好似雪地中的寒梅,红得那样烈烈如焚,触目惊心。 听着耳畔楚寒衣撕心裂肺的怒吼声,竭尽全力地大喊着——林景! 这让小景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了楚寒衣。 他相信楚寒衣的心底是深爱着林景的。 可就是因为楚寒衣是心魔化身,受欲|望和执念操纵,有的只是人性的恶,而非善。遂连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也用尽了狠手。 在楚寒衣被囚|禁在西凤山的七年时间,也许,他每日每夜都在思念着林景,思念着林景腹中,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们的长子…… 小景恍惚间,甚至还想起了楚寒衣此前在人间的大街上,精心地为孩子挑选礼物。 这也嫌不好,那也嫌不好,一个大男人挑起东西来,阵仗大得好像买菜的妇人。 小景同时也相信了,楚寒衣是很爱很爱很爱那个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子。 这天底下又有几个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七年的囚|禁时光,外加失去孩子的悲痛,以及三剑碎心的痛苦折磨。 好似一把坚不可摧的挫刀,一刀一刀狠狠剐着楚寒衣的肉,挫着他的骨,让他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浑然不顾在场这么多人,以最狼狈的姿态,撕心裂肺地大哭。 厉声嘶吼着,好像在质问上苍,到底为什么要夺走他孩儿的性命。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让我降生在这个人间,给了我对林景的执念和欲|望,又不教会我情感!” “为什么要夺走我孩儿的命!要杀就杀我啊,为什么要杀林景,为什么要杀他腹中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我的林景!” 楚寒衣悲痛欲绝,手持长剑开始大开杀戒。 甚至不分敌我,见人就砍,见人就杀。 不一会儿,脚下就踩着堆积如山的尸骨。他提剑指天怒吼道:“上苍不公!越无尘不该死得那么早!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为林景,还有我的孩子赔命!” “啊——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全部都下地狱!下地狱去吧——毁灭罢!” “——去死啊!!!” 小景眼睁睁地看着楚寒衣彻底疯魔癫狂了,瞳孔猛然骤缩,看着楚寒衣发冠也掉了,披头散发。 身上的玄色轻甲看不出血色,但他的脸上,脖颈上,手背上,布满鲜血。 全部都是别人的血! 楚寒衣的脚下满是惨烈的尸骨,他就好像是才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肆意在人间屠戮血洗。 口中猖狂地大喊着,要普天之下所有苍生,为林景,还有他可怜的孩儿赔命! 手里操纵着法器,一剑平削而去,瞬间掀飞了一片修士。 连听十多道轰隆声,那些可怜的修士顷刻之间就化作了浓稠的血沫! 小景愣了好久好久,才想起来要上前阻止。 可杀红了眼睛的楚寒衣根本不肯放下屠刀,一剑劈了过去,将小景逼退,提剑指着小景的脸,厉声呵斥道:“滚开!别过来!否则,我连你也杀!” “楚寒衣!你到底还想闹成什么样?!”小景虎口一麻,身子倒飞出去,连手里的剑刃都差点脱手,才一落地,便厉声呵斥道,“收手吧,别再为了一己私欲,就闹得天下大乱!” “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是因林景而生的,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楚寒衣咬牙切齿,面容都扭曲狰狞起来,“我不要你管!你不是他,你不是!” “我就要原来的林景,我只要他……他就是杀我剐我……怎么样都好,我都受着了……” “我没想要他死,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他……死啊。” “都是这些人害的!”楚寒衣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道,“都是这些人害死了我的林景!他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至死都在为玄门考虑!” “可是,这些人却毫不领情,恩将仇报!他们不配林景的牺牲,苍生也不配,都不配!” “我就是要拉所有人陪葬!” “一起死吧!啊———” 第130章 林墨白化作齑粉 脚下大地猛然剧烈颤动起来, 便见楚寒衣两手攥紧剑柄,狠狠一剑刺向大地。 势如破竹一般,连续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地面竟然裂开了一条裂痕,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迅速扩大。 不一会儿就裂出了一条深不可测的沟壑, 无数双鬼手从地底探了出来。 宛如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 把鬼手伸向了人间, 意图将所有生者,无论男女老少, 无论善恶, 通通拉下地狱! 楚寒衣一剑劈开大地,满眼闪烁着疯狂的杀意,脸上也流露出了嗜血的神采。 “死罢, 通通都下地狱去吧!” 此话一出, 修士们纷纷逃窜, 可还是有好多人没能躲开, 一个个跌入了沟壑,被里面的鬼手拉扯住了腿脚, 一点点地拉进深渊,然后慢慢吞噬殆尽…… “救命啊!我不能死啊!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我的女儿今年才两岁, 她不能失去父亲啊!” “救我,救我!师尊,师兄!救我, 救命啊!” “救命!” “救我——” 场上响起了无数的呼救声,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那沟壑就已经裂开了数十丈宽。 小景忙将一个修士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一把将人护在身后。 那修士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半晌儿才涕泗横流地说:“谢谢,谢谢,谢谢你!” “都躲远些,当心脚下!” 小景沉声道,忽飞身而起,两指夹着一张明火符,口中低念了声“破”,往沟壑中狠狠一甩。 眼前轰隆一声,燃起了大火。 烧得那些鬼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滚滚浓烟弥漫开来,风助火势,几乎烧红了半边天,大家躲得躲,跑得跑,死伤无数,都顾不得姿态好不好看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逃出生天。 小景一把火烧了那些鬼手,眼前几乎完全被浓雾笼罩住了,耳边除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便是骨头皮肉被烧焦了的啪嗒声。 腥臭的气味熏得他几乎快要吐出来了,身上的道袍也染上了脏污。 可小景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刚要转身去寻楚寒衣,哪知下一瞬,就从浓雾中袭来一只大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小景神色一变,忙提剑欲砍,却又被拦下来了。 楚寒衣从浓雾中现身,双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冷冷地道:“今日,他们都得死在此地不可,我已经打通了魔界深渊,放出了里面所有的恶灵,即便这些人侥幸不死,也会被魔气侵蚀气海丹田,沦为废人一个!” “我要跟你成亲!我死也要跟你成亲!” “你跟我走!” 楚寒衣改掐为抱,将小景牢牢禁锢在怀中,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下一瞬,一道剑气划破夜空。 楚寒衣眸色一戾,下意识将小景护在怀中,提剑一挡,锵的一声,剑光四溢。 “你想带我弟弟去哪里?!”林墨白从浓雾中行来,咬牙切齿地道,“放开他!” “放开他?我凭什么要放开他?”楚寒衣冷笑着,将小景紧紧禁锢在了怀中,语气不善道,“他本来就是我的人啊!” “住口!把我弟弟还回来!” 林墨白提剑而来,急切地想要去救他的弟弟。 就像七年前,他着急地满魔界寻找林惊鸿一样,这次,他发了疯一样,想救回林照影! “放开他!我让你放开他!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林墨白厉声呵斥道,才一欺身上前,便被楚寒衣逼退数步,气血一阵翻涌,鲜血就自唇角溢了出来。 “放开他!不准你碰他!!!” 小景冷漠无比,脸上没什么情绪,只觉得楚寒衣手里的剑刃很冰,抵在他的脖颈上,好似下一瞬,就要割开他的喉管。 因为贴得太近了,他甚至都能嗅到楚寒衣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那么令人作呕。 事到如今了,楚寒衣居然还想着,要同他成亲。 “不准我碰他……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楚寒衣仰天大笑,等笑够了,才满脸嘲弄地道,“我早就碰过他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通通都做过了,你现在才知道急,是不是太晚了些?” “别、碰、他!”林墨白咬紧牙关,鲜血都从齿缝间溢了出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如果,当初林景不是为了救你,他根本不会单|枪匹马闯入魔界。”楚寒衣冷声道,“也就不会被我抓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那么懦弱无能,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护不了。” “还有——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林景,我早就杀尽了那些臭道士,他们其中,有一个女弟子……叫什么来着?” 楚寒衣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嘲弄地道:“我最讨厌的便是她!若不是因为林景执意要救,我早将她赏给魔兵了!” 林墨白知道他说的那个女弟子是谁,是沈清源和林景的小师妹,姓宁。 当初沈清源就是因为宁师妹惨死,才会对林景下此毒手。 原来……当初宁师妹说谎了,她一直到死,都那么憎恨林景! 害林景蒙受不白之冤,受人辱骂。 时至今日,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林墨白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神情恍惚,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道:“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为二弟做什么……他是冤枉的,他当初是被人冤枉的……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为他做什么,呵呵,”楚寒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面无表情的道士,抬眸冷笑道,“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弃他如敝屣,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你了。” “滚开!没用的东西!我看见你就生气!”楚寒衣一剑将人逼退。 抬袖一挥,眼前便浮现出了一道金光灿灿的大门,通往着魔界最深处,他抱着小景纵身就跳了进去。 身后立马传来林墨白撕心裂肺的喊声:“不要!!!!!林景!照影!!!!弟弟!!!!!!” 他下意识扑了过去,想要追随着林景,手里的长剑在接触到大门前的光芒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断裂,化作了成千上万的碎片。 小景惊见此状,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在楚寒衣的怀里剧烈挣扎,大喊了一声:“不要跳!” 下一瞬,林墨白就跟着跳了进来。 然后,剑刃断尽之后,便是他执剑的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皮肉消失殆尽,渐渐化作了齑粉。 “不要!” 小景本能地伸出手去,想将林墨白推出去。 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快了。 快到只在一瞬之间。 林墨白明明都知道,他只是肉|体|凡|胎,没有魔气的保护,根本无法跳入魔界最深处。 可他看见自己的弟弟被楚寒衣挟持之后,根本来不及思索了。 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一定要紧紧抓住弟弟的手! 一定要抓住弟弟的手! 轰隆一声,林墨白的身体瞬间就化作了齑粉。 临死前,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弟弟!!!!!” 而后,就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齑粉也随风而逝了。 小景被一大股力道,狠狠撞了一下,那伸出去的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 他攥紧手指,不过就抓到了一缕清风。 “楚、寒、衣!!!!!我要杀了你,为今日死在此地的所有人陪葬!!!” “你杀不了我的!我是心魔化身,不死不灭!”楚寒衣冷笑着,用魔气紧紧包|裹着小景的全身,不让他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将人挟持着,双双坠入魔界最深之处。 那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甚至连一点生气都没有。 漆黑又安静,好似地狱一般。 楚寒衣疯狂地想,他就是死,也要拉着林景一起死! 林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即便是死,林景也要为他殉葬! 小景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睛被劲风刮得睁不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不堪重负昏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红衣,躺在了棺椁之中! 更让他震惊无比的是,这衣服依旧是他的道袍,只不过现如今已经变成了红色。 完完全全变成了红色。 用鲜血染成了诡异的大红色。 而楚寒衣正站在棺椁旁,阴恻恻地盯着小景。 身上的玄色轻甲,已经被他换下了,仅穿了里衣,同样是鲜红色的。 “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喜袍了,这是用我的血染红的,你喜欢吗,林景。” 楚寒衣抬手抚摸着小景的脸,疯狂而又温柔地低声喃喃道,“是用我的心头血染红的喜袍,我还在胸前,刻下了你的名字……林景,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你同我成亲罢,好不好?” “疯子!” “我是疯子,我一直都是疯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楚寒衣攥着小景的手,眼中流露出了疯狂的痴迷,“我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喂给你吃。林景,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是爱你的?我给你看一看,我的心,好不好?” 都不等小景回应,楚寒衣一把扯开了衣衫,露出了胸膛来。 他把刀子塞到了小景的手里,往自己胸膛上一贴,着急且病态地道:“来,把我的心剜出来吧,你能不能把我的心,吃到你的胃里?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把我的心,喂给你吃,好不好?”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小景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恶心,浑身都被气得不停颤抖。 他怎么都想不到,楚寒衣居然会疯成这样。 那胸膛上,血淋淋的,一笔一划刻得十分清楚。 刻的就是他林景的名字! 第131章 玉石俱焚也要强求 “来啊, 剜了吧,剜下来吧,是你的, 都是你的!” 楚寒衣攥着小景的手, 将刀子刺进自己的胸膛, 狠狠一剜,鲜血瞬间就汩汩涌了出来,他好像浑然不觉得疼, 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看见我的心了没有?看见了吗?我的心还在一刻不停地为你跳动!” “你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喜欢你就够了。” “把我的心吃下去,让它进到你的胃里,这样一来, 我们永永远远都能在一起了!” 小景的手都麻了,他无法使用灵力,浑身都软得厉害,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挣脱开来。 他一把狠狠推开了楚寒衣,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头痛欲裂, 耳边嗡嗡作响。 “林景,为什么不剜下去?你心疼我了,是不是?你的心里, 还有我的,对不对?”楚寒衣丢开刀子, 满脸笑容地道, “你真好, 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对我都好。” “林景不会回来了,我是常轩!”小景大声道,“即便,我现在是林景的模样,我也还是常轩!一个被人折磨而死的林景,再也没办法真正地回来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楚寒衣着急地去抱小景,卑微地祈求道,“不生气了,不闹别扭了,好不好?我们不吵架了,行不行?” “谁跟你闹别扭?别碰我,你每一次对我的触碰,都让我觉得恶心,无比地恶心!”小景冷声道,作势要将人狠狠推开。 可奈何楚寒衣抱他抱得实在太紧太紧了,紧到好似铁汁浇灌而成,分也分不开。 楚寒衣抱得越来越紧,好似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死都不肯松手,急切地低声道:“林景,林景!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就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原谅我,好不好?让你我重新开始,行不行?我现在明白什么是爱了,我懂了,真的懂了,我真的好爱你,不能再失去你了。林景!” 楚寒衣一口一声地林景喊他,眼底一片猩红,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好像是个失血过多的病人。 既癫狂,又疯魔,病态地将人圈在怀里,又哭又笑起来:“真好,你和我再度重逢了,可见你我的缘分是上天注定,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也爱我的,是不是?你说,你爱我,好不好?说你爱我,你舍不得杀我,说你很想念我,好不好?” 楚寒衣微微将人松开了些,抓着小景的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急切又可怜地道:“你告诉我,当初你是逼不得已,才背叛我,甚至将我囚|禁起来的。” 小景抿唇,满脸冷漠地盯着楚寒衣,就宛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又像是在看岸边搁浅的鱼,垂死挣扎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啊,说你当初也舍不得伤我……”楚寒衣眼底越来越红了,露出了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就连骗一骗我,都不愿意么?” 小景听罢,唇角一勾,冷冷笑了一下,他道:“我是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又怎么能骗你?” “住口!”楚寒衣勃然大怒,猛然抬起手来,作势要一掌打向小景的天灵盖。 小景并没有躲闪,不见任何惧色,用那双深邃平静的双眸,凝视着楚寒衣。 在这种目光注视下,楚寒衣好似一瞬间丧失了所有伤人的能力。 那一掌终究是打在了楚寒衣自己身上。 一口鲜血自楚寒衣的喉管里喷了出来,他满身都是血,仿佛躲什么瘟疫一样,迅速从小景身边撤离。 而后站在小景面前,又哭又笑,楚寒衣抬起血淋淋的手指,指着小景的脸,厉声道:“林景!你没有心啊,你没有心!” “凭什么,越无尘什么都没有为你做,却能得到你所有的爱慕?我却至始至终,什么都没得到?” “是越无尘杀了我们的孩子啊!是他杀死了我的孩子!” “时至今日,你还要帮着那些狗屁道士,过来对付我!” “他们想让我死,你也想让我死!我告诉你,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就是不死!!!” 楚寒衣仰天哈哈大笑,厉声斥责越无尘枉修正道,枉为人师,居然还分化出了心魔,简直该死! 骂完之后,楚寒衣又扑了过去,着急地连声道:“忘了越无尘,忘了罗素玄,也忘了楚寒衣,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林景,出家人不是还有句话?叫作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都能原谅,那些狗屁道士对你曾经造成的伤害,应该也能原谅我的,对不对?” “林景,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好不好?” “我不当劳什子的魔皇了,我不想当越无尘的心魔,不想当他的替身,傀儡,影子!”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林景——”楚寒衣特别孩子气地把脸埋在了小景的怀里,颤声道,“你还在埋怨我当初在人前欺负你的种种,是不是?” 小景道:“你死了,我便如意了。” “可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啊,我还想和你在一起,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楚寒衣抬起头来,满脸温柔,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病态的话语,“你想报复我,是不是?那好啊,你也去外面找一些人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像我欺负你那样,你也来欺负欺负我,好不好?” 小景置若罔闻,脸上没什么情绪起伏。 他抬手将人推开了,好似在说,你那么脏,送上门来,我都不愿意碰一下。 “……你不愿……也行,总有人会愿意的。”楚寒衣煞白着脸,咬牙切齿道,“让别人欺我,你在旁边看着,可好?” 小景道:“我看你真是疯了!” “只要你能原谅我,我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楚寒衣一字一顿地道,“一个不行,那就来两个!两个不行,就来三个!哪怕是整个魔界的人,都来欺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我只求你能原谅我!” 小景摇了摇头,好半晌儿才喟叹一声,悲切地道:“你还是不懂,这已经不是你我之间的儿女私情了。” “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因为我和师尊的私情,究竟牵连了多少人?七年前,你满修真界大开杀戒,屠戮了多少个家族,门派,多少个修士相继罹难,又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妻离子散?”小景神色凝重,沉声道,“你又可知道,因为我当时对师尊动了不该动的情,害死了多少我曾经最信任,最在乎的人?” “我的同门师兄,我的双生弟弟,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养育我十多年的师尊!还有罗素玄……他们一个个地倒在了我的面前。” “我所爱的人,爱我的所有人,一个个全部都死了,时至今日,你居然还让我原谅你?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小景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我怎么原谅你?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又怎么去原谅你?” “我不管!”楚寒衣气势汹汹地道,“我不管那么多!是谁把我创造出来的,谁就要负责!我不想管别人,他们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是因你而存在的,你就不能丢下我!” “即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楚寒衣一手掐着小景的脖子,一手压着他的手腕,双双跌入了棺椁之中,他疯了一样地去扯小景的腰带。 伏身啃噬着小景的皮肉,疯了一样想彻底占有眼前的道士。 可又在即将成功时,又偃旗息鼓了。 楚寒衣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低眸望着小景的脸,他颤声问:“为什么不反抗?你从前都……” “我越是反抗,你的兴致只会更高。”小景面无表情地躺在棺椁中,麻木地道,“既然躲不掉,不如顺势而为。我想要飞升,就得勘破情爱,不经历情爱,又何谈勘破?” “你想要得道飞升?” “是,我想得道飞升,而你们不过只是我飞升路上的垫脚石罢了。”小景又道,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佛家有句话,叫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念所见,皆为虚妄。” 楚寒衣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他并没有再去触碰小景了。 沉默地坐起身来,神色晦涩难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久之后,楚寒衣才道:“如果,我早知道我的存在,会毁了林景,那么我宁可从未存在于这个世间。” 小景听罢,起身将衣衫重新拢了起来。他也不明白,这世间的因果,为何这般复杂。 好像大家都没错,又好像大家都错了。 只不过站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楚寒衣无法选择自己是否降生,就如同小景无法选择自己的存在,一模一样。 楚寒衣是越无尘的影子,而小景其实也只是林景的影子。 两个人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小景也不想踏上这条荆棘密布的小道。 而相信楚寒衣也不会愿意,一生都在为别人做嫁衣。 “我不会放过你的,”楚寒衣突然笑了,转头望了过去,“人人都称你为头顶清冷的月亮,那我即便是死,你也只能照亮我的棺椁,我的尸骨,我的轮回之路。” 小景却道:“只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九,凡事不能如你所愿,何必强求?” “强求不得,那就玉石俱焚。”楚寒衣笑着说,“我死都不会把你让给越无尘的,除我之外,这世间没人能与你相配。你放心,就是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得拉上你垫背。你我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第132章 死也要同棺而眠 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界深渊, 连时间都好似静止了。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连点生气都没有, 到处都死气沉沉的。 小景到底不是个魔族人,他没办法在魔界深渊生存,如此, 只能仰仗着楚寒衣用自己的魔气,包裹着小景的身体。 不让小景再受到半分伤害了, 两个人与世隔绝,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苟延残喘。 楚寒衣告诉小景,只要小景肯原谅他,就立马带他离开这里。 然后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世外桃源,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否则……这里就是他们埋骨的坟墓, 即便是死,楚寒衣也要将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小景对此嗤之以鼻,因为越无尘应该很快就会苏醒过来。 届时, 就是楚寒衣的死期了,由不得楚寒衣再为非作歹。 因为这里没有食物, 所以楚寒衣干脆把自己, 一点点地喂给小景吃。 从逼着让小景喝他的血开始,再是割自己的肉, 喂给小景吃下, 还美名其曰, 只要小景把他吃进了胃里。 那么两人就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 小景只觉得十分恶心, 并且对此很抗拒, 他宁愿渴死, 饿死,被这里的魔气侵蚀成齑粉,也不愿意如此。 楚寒衣先是哄劝,实在哄劝不动了,才会勃然大怒,掰开小景的嘴,强行将自己的鲜血,喂给小景喝。 甚至还逼迫小景作出选择,要么,就乖乖喝他的血,要么,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小景倒是想看看,楚寒衣究竟怎么个不客气法,谁知等到最后,楚寒衣也没对他如何。 只是用更卑微的语气,求着他大发慈悲,喝一喝他的血。 甚至,在小景睡着时,楚寒衣会割开手腕放血,先是涂抹在小景干裂的嘴唇上。 然后趁小景神志不清时,将流血的手腕,贴向小景的嘴唇,看着小景毫无意识地大口大口地喝着他的鲜血,楚寒衣只觉得十分满足。 楚寒衣不仅仅想让小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骨头都拆下来,将骨髓抽出来,喂给小景喝。 为了保护小景的安全,楚寒衣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拆了自己的几根肋骨,用刀子把皮肉刮干净,然后放出里面的骨髓。 趁着小景昏睡时,再将骨髓喂到他的嘴里。 服用了楚寒衣的骨髓之后,小景在魔界深渊也不会太难熬了,身上甚至还沾染了楚寒衣的气息,短时间内金丹不会受到毁损。 楚寒衣为了讨小景的欢心,甚至装成罗素玄,同小景说话。 即便小景并不理会他,只一个人卧在棺椁中,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可楚寒衣还是乐此不疲,他病态地想把自己拆分成很多很多部分,想方设法地让小景把他吃下去。 他想钻进小景的胃里,彻彻底底和小景融为一体,这样二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楚寒衣想剖下自己的心脏,亲手喂到小景的嘴里,又恐自己失去心脏后,也许会失去爱人的能力。 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他剜下自己的心头血,日日夜夜都用心头血养着小景的身体。 在楚寒衣的心头血滋养下,小景的气海丹田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连修为都有些精进了。 即便,小景并不知道楚寒衣为他做的这些。 楚寒衣也甘之如饴。 然而,两个人并不能在此地待太久。 小景终究不是魔族人,没办法长长久久地待在魔界深渊之中。 即便,他吸食了楚寒衣的鲜血和骨髓,也没办法长久地抵抗住此地魔气的侵蚀。 在小景第不知道多少次,要同楚寒衣同归于尽后,楚寒衣终于勃然大怒,厉声质问小景道:“你到底还想怎样?就一定得让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才能称心如意?” 小景却道:“我这一生都将为玄门而战,是你因一己私欲,就挑起了两界的战火,让无数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若是修真界注定要受此劫难,那么就让我为之牺牲便是了!” 这也是林景一生的宿命,也是林景毕生所求,哪怕至死也不改的志向。 小景既然接受了林景的一切,自然也想为脚下这片大地做些什么。 他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本心。 不想看见人间因为他曾经的过错,而生灵涂炭,水深火热。 小景从来不是个喜欢推卸责任的人,是他的错,他一定会认,不是他的错,他死也不会认。 楚寒衣是他误打误撞,放出西凤山的。 那么,也该由他来做一个了结。 “呵呵,你想让我死啊,可没这么容易。”楚寒衣冷笑着,抬手抚摸着小景的脸,低声道,“你曾经窃取了我的魔骨,我不怪你,眼下,你受不得此地的魔气,需要魔骨护身才是。你把魔骨藏在哪儿了?我去取回来。” 小景自然不会告诉楚寒衣,他拿那根魔骨将越无尘复生了。 只怕不日越无尘就要闯入此地了。 他不会告诉楚寒衣,魔骨的下落,死也不会。 就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楚寒衣的脸,略有几分挑衅意味。 “林景,我是你的,我的魔骨自然也是你的,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我不生气。”楚寒衣微微一笑,伏身贴近小景的脖颈,深深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低声道,“你杀不死我的,从现在开始,你每对我下一次杀手,我就在这具棺椁中,狠狠……操。” 他贴着小景的耳畔,低不可闻地说:“……你。”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不是人啊,我没人性的!”楚寒衣露出森白的牙齿,笑着道,“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看……不过我倒是很想让你对我多动几次杀手,这样一来,我就有绝佳的理由,可以好好疼疼你了。” 小景狠狠抿了一下唇角,只觉得那个字眼实在太脏太脏了。 是了,楚寒衣不是越无尘,他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被人教养过。连人都算不上,不过就是个心魔而已。 即便小景已经极力表现出,自己根本不在乎楚寒衣会不会碰他,可在听见楚寒衣用那么下作的话,来羞辱他时,仍旧气恼得攥紧拳头,面庞都微微发红了。 “怎么,开始兴奋了?”楚寒衣紧紧盯着小景泛红的耳垂,低低地笑道,“我也想得很呢,我渴了七年了……好林景,你再杀一杀我罢,让我如愿以偿地碰一碰你,好不好?求你了,再杀一杀我,我特别好杀……我不还手的……” “疯子!”小景咬牙切齿地低骂,因为知道楚寒衣是个什么货色的东西,遂一时半会儿没有动手。 嘴上说不在乎被楚寒衣凌|辱,但终究……他是嫌恶的。 “不杀我么?”楚寒衣抬头望着小景,面露喜色地道,“真好,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的,我就知道。” “你早晚有一日,会死在我的手里!”小景冷冷道,“你作恶多端,迟到会付出代价!” “我不怕,如果不能同你在一起,就是让我飞上天做神仙,我也不会开心的。”顿了顿,楚寒衣又道,“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就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你我生时同床共枕,死了也要同棺而眠。” 他显得得意洋洋起来了,“不管是越无尘,还是罗素玄,都没有资格拥有你。你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我同罗素玄冥婚的时候,你还被囚|禁在西凤山。人间婚嫁,讲究的是明媒正娶。我既已同罗素玄冥婚了,又何谈是你的人?” 楚寒衣听罢,眉头狠狠蹙了起来,心脏又开始不舒服了。 他清晰地感受得到,体内有一道元神在听见这话时,兴奋极了,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游走,似要破体而出一般。 那种欣喜是楚寒衣从未体验过的。 想不到,七年之后,林景居然同别人冥婚了,居然是冥婚。 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冥婚了,又能如何?人已经死了,总不能再爬出坟来,同我抢人罢?”楚寒衣笑道,“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觉得我没有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地迎娶你?” 小景寒声道:“你少曲解我的意思!” “是不是曲解都不重要,你倒是提醒我了。昔日,那些臭道士们那么欺负你,是我不好,没能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楚寒衣满眼温柔地凝视着小景的脸,轻声道:“那些臭道士太自以为是了,还有越无尘也是该死,居然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林景,不如我们现在就打入道宗,在三清像面前拜堂成亲,在当着祖师爷灵牌的面前洞房花烛,好不好?” 这种想法,小景从前也想过的,当时不过是嘴上说一说,想要羞辱一番越无尘罢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打算,也从未打算当着三清像,当着祖师爷灵牌的面,作出那种不敬之事。 从未真正地那么做过。 想不到,楚寒衣的想法,居然同当时的小景不谋而合了。 “那些臭道士,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名门正派,是出家之人,看不起我这种大魔头么?那好啊,我就要毁了道宗的清誉!”楚寒衣恶狠狠地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比越无尘更爱你,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走!我们现在就是道宗!” “我等不及了,我要同你成亲!” “林景,跟我走!” 楚寒衣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小景的手腕,将人从棺椁中拉了出来,挟持在怀,飞身就离开了魔界深渊。 第133章 在三清像面前三拜拜 小景被楚寒衣一路挟持, 离开了魔界,又往道宗的方向疾行而去。 耳畔的风,刮得两人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双双被鲜血染红的衣衫, 此刻互相交织在一起, 红得烈烈如焚, 热烈灼眼。 楚寒衣从未像现在这般热切地期待着, 他就要和林景成亲了。 当着三清像的面, 两人拜堂成亲,狠狠打那些臭道士的脸。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景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任凭小景挣扎, 楚寒衣就是铁了心要拉他回道宗。 二人在魔界深渊不知待了多少个日夜, 修真界现如今风雨飘摇,闹得人心惶惶。 当日为救道宗的长老们, 小景带领道宗的弟子, 连同林剑山庄等多派弟子打入魔界。 楚寒衣恼羞成怒,打通地下,放出了无数恶灵侵噬着在场的修真者。 当时只怕少说也去了五千名修士,几乎尽数命丧魔界。 能平安回来的修士屈指可数, 甚至连道宗也元气大伤。 小景被楚寒衣拽着, 二人直接掠过山门,楚寒衣提剑往护山结界上狠狠一劈。 那结界咔擦一声,先是裂出一条缝隙, 而后宛如蜘蛛网一般, 寸寸爆裂开来, 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碎片。 伴随着结界被破, 自道宗内涌出上千个道士, 一拥而上,不一会儿,整片道场都乌泱泱挤满了人。 “大家快看!是林师兄!林师兄回来了!” “是林师兄没错!他居然回来了!” “那挟持林师兄的人是谁?难不成……他便是传闻中,作恶多端的魔皇?” 众多弟子议论纷纷,忙又派人去通知从魔界回来,便一直重伤难行,不得不留在道宗养伤,以图来日的长老们。 楚寒衣挟持着小景,立在殿顶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众多道士,冷声道:“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又转头,同小景道:“今个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但你若是不肯配合,那我就只能大开杀戒了!” 语罢,楚寒衣也不指望小景会回应他,抱着人轻飘飘地一跃而下。 见左右有道士提剑阻拦,楚寒衣抬袖一挥,便将众人击退,冷笑道:“真是不自量力!再敢阻挠,定杀不饶!” 他紧紧抓着小景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硬生生地将人拽进了大殿。 不顾任何人阻挠,楚寒衣将人挟持入殿,一脚才踏进殿门,那些长老们姗姗来迟,厉声呵斥道:“大胆!道宗圣地,三清神像面前,岂容你放肆?!” “容不容我放肆,由不得你这个老东西说了算!”楚寒衣施法将小景的灵力暂且封印住,轻轻往三清像面前一推,抬手一掐,便将方才说话的长老掐了过来,冷笑着道,“今日,是我和林景的大喜之日,我本不应该大开杀戒的,只是,你这老东西说的话,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今日这事,乃我临时起意,未曾多做准备,实在对不起林景,不如,就拿你的血为祭,为林景添上一抹红妆!” 语罢,楚寒衣手底下一用力,便将长老掐得口吐鲜血。 小景见状,便冷冷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楚寒衣侧眸瞥了小景一眼,略有些迟疑地道,“我杀他,也会令你心痛么?”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堂堂魔界至尊,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楚寒衣,竟然也会小心翼翼地从旁询问,杀人会不会让小景感到心痛。 小景的心现如今比石头还要硬。 是以,他并不会感到心痛。 只不过,他既然现如今成为了林景,自然也要接受林景应该承担的责任,一生都将为玄门而战。 小景不允许,林景的名声最终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越无尘曾经不是为林景算过,还说什么,修真界的生死存亡,会同他息息相关。 小景不认命,他就是要亲手打破那虚无缥缈的卦象,证明自己成神还是成魔,不由别人下定论。 这是林景肩上的使命,也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更是一种深深扎根在了心底的执念。 须臾,小景才开口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好,我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楚寒衣蓦然笑了起来,他嘴上说,他字字句句都听小景的吩咐,可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听从。 仿佛对待什么破烂玩意儿一般,楚寒衣随手将人丢了出去。 还嫌恶地擦拭着手掌,好似在说,这很脏。 “今日,我便是要当着这三清像的面,同林景拜堂成亲!”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纷纷提剑要往大殿里冲,嘴里还蹦出羞愤之言,多是斥责楚寒衣猖狂至极,不知廉耻,之类云云。 可随即就被楚寒衣挡下了,他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将众人阻在殿外,慢条斯理地笑道:“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你们只管旁观便是了。” “你敢!”玄真长老气急败坏,站在殿外根本没办法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景再度落到了魔皇的手中,竟还要当着三清像拜堂成亲。 若是传扬出去了,道宗的脸面该往何处放? 玄真长老怒气冲冲地望向了林景,那到嘴的话,无论如何也训斥不出口了,只能向楚寒衣问罪,厉声呵斥道:“你这魔头竟敢如此放肆!这里可不是魔界,而是道宗!祖师爷的灵位在上,三清像面前,岂能容许你这种魔头胡作非为!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三清像能如何?祖师爷的灵位又能如何?今日,这个亲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楚寒衣上前一步,望向面前的三清像,冷声道,“我生而为魔,眼中可不辨什么是非善恶!今日,三清像作证,我与林景结为道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着,他强行控制着小景,两人身穿血衣,站在三清像面前,当着所有道宗弟子的面,在他们惊愕羞愤的目光中。 楚寒衣按着小景的头,两人双双拜了下去。 一拜,二拜,三拜……一气呵成。 三拜之后,便作礼毕,楚寒衣仰天长啸,只觉得此生都没这般痛快过了。 他双手捧过小景的头,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亲吻着小景的嘴唇。 就仿佛七年前一般,楚寒衣当众宣示,林景是他的人,七年后,他只身一人打上了道宗,还当着整个道宗弟子的面。 亵|渎了道宗亲传二弟子,那传闻中清冷如天边明月的林景,林照影! 小景攥紧拳头,全程冷眼相待,牙齿咬得很紧很紧。 楚寒衣的吻不过蜻蜓点水一般,他不敢在人前对小景过于放肆了。 生怕这些臭道士,会觊觎他的林景,哪怕多看林景一眼,楚寒衣都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珠子剜下来。 “孽畜,孽畜啊!”玄真长老羞愤交加,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站得也不是那么稳了,幸而身后的弟子们纷纷搀扶,才不至于当场摔倒在地。 他抬手指着楚寒衣,咬牙切齿地训斥道:“你这孽畜竟这般胆大妄为!七年前,就是你害了林景,七年后,你竟还敢染指林景!真真是罪无可赦,罪无可赦!” “这魔头实在猖狂!竟这般不知廉耻,胆大妄为!” “道宗岂能容你撒野?还不赶紧滚出来!” 这些人字字句句,训斥的都是楚寒衣,没有一字是在训斥林景。 同七年前,众人疾言厉色声讨林景截然不同,七年之后,这些人极力想要保全林景。 “放了林景!别动他!”玄真长老又道,“只要你肯放过林景,今日,便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你只管下山便是!” “你已经毁了林景一次,难不成,还要毁他第二次?” “林景是无辜的!你放了他!” 长老们纷纷开口,试图从楚寒衣的手中,将林景救出来。 在得知楚寒衣就是越无尘的心魔之后,众多长老已经没法再正视越无尘和林景之间的师徒关系了。 只觉得羞于启齿,不肯多提一个字。 他们明白,这些年林景受了太大的委屈,直到现在,林景也是被胁迫的,被逼无奈。 而非林景自愿为之。 楚寒衣听罢,便冷笑道:“难得见你们如此维护林景,只不过在我看来,不过是你们在装腔作势,一旦我身死道消,再无力保护林景了,你们还是会像七年前那样,疾言厉色地声讨训斥林景。” “你们生来就好似高高在上,凌驾于凡人之上,肆意对其他人指指点点,打着师长的名头,其实什么事情都不曾为林景做过。” “偏偏林景就是要维护你们这一群臭道士,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好似为了防止小景会开口说什么,楚寒衣抬手一点,便暂且封住了小景的嘴,不许他说话,还笑着道:“嘘,你别说话,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儿。” 小景不能开口,便只能冷眼旁观。 他亲眼看见楚寒衣伸手推翻了供台,还假意说道:“真是抱歉,我并非有意如此!” “你欺人太甚!!!”玄真长老怒不可遏,强撑着伤重的身体,连同其余长老们打破结界,冲入大殿。 楚寒衣见状,心念一动,长剑入手,只一剑便生生将地面削开一层,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声。 顿时烟尘四起,烟雾缭绕。楚寒衣趁乱一手揽住小景的腰,冷哼一声,便往外飞掠而去。 “你这魔头!快放下林景!”玄真长老不依不饶,挥舞着拂尘追了上来,狠狠一拂尘打向了楚寒衣的后背。 第134章 林景也许从未离去 楚寒衣将小景紧紧护在怀里, 剑刃被拂尘缠绕住,他运足灵力,狠狠一震, 那拂尘的毛便簌簌落了下来, 玄真长老哪里敌得过楚寒衣, 当即被打得倒退数步, 吐血不止。 “真是不自量力!连林景都不是我的对手, 更何况是你?”楚寒衣冷笑道,“若是越无尘在此,也许能同我有一战之力,只是可惜啊……我听闻, 他当众自爆了, 真是可惜,原本, 我还想着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呢。” 话音未落,楚寒衣搂着小景的腰,笑道:“走,我带你寻个好去处, 咱们该洞房花烛了!” 哪知下一瞬, 一道极凌厉的剑气,自远处袭来,楚寒衣心神一晃, 暗道不好, 忙抱着小景侧身躲开。 可那道剑气, 还是划破了他的面颊, 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楚寒衣冷声道:“是谁在装神弄鬼?还不赶紧现身, 更待何时!” 便听嗡的一声,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自远处飞掠而来,在众人周围游走一圈,尽数抵御住楚寒衣周身的魔气。 “这是……断情!这是无尘的剑!”一个长老突然惊道,认出来此剑。 “真是他的命剑!此前,常轩死也不肯带断情离开,无可奈何,只能让此剑随同无尘封印在棺椁中,眼下,命剑重新问世,那么也就是说……他回来了!” 小景在惊见断情时,也微微一愣,随即便知道必定是越无尘苏醒了。下意识往剑刃飞来的方向望去。 便见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不过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越无尘仍旧同生前一模一样,一身玄色的道袍,额间的裂魂印,再度红得烈烈如焚,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溢出鲜血来。 似乎,一切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越无尘还是当初的越无尘,看起来依旧疏远冷清。 只是在看见林景时,越无尘的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双手攥紧成拳,藏在衣袖 “林……景。”越无尘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来,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的徒儿林景再度回来了。 “越无尘,你竟然没死?”楚寒衣在见到越无尘的那一刻,眉头就狠狠蹙了起来,他仿佛害怕失去玩具的孩子一样,死死将小景禁锢在了怀中,似想到了什么,他低头深深凝视着小景的脸,沉声道,“难道……是你做的?” 小景蠕动了一下唇瓣,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他也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了,闻言便道:“是,七年前,我窃取了你的魔骨,还了你一身血肉,七年后,我用你的魔骨,复生了师尊。事情因我们三人起,就应该由此来结束。” “……如此说来,七前之前,你是否已经算到,会有这么一天,遂才窃取了我的魔骨。”楚寒衣冷声道,“你拿我的魔骨,去救别的男人,林景,你当真以为,我爱你爱到发疯,便不会动手伤你了么?” 小景道:“事到如今,我已无任何可惧之事。” “那好,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越无尘,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越无尘是怎么死的!”楚寒衣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爱慕他么?那好,我就一刀一刀,把他给活剐了!我要证明,在这个世间,我才是最有资格拥有你的人!” 越无尘听罢,厉声呵斥道:“放开他!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同他无关!” “我偏不放!我是不会成全你们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拉林景陪我殉葬!他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他是我的,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抢走他!”楚寒衣根本不肯放开小景,甚至,他还用灵力化作绳索,将小景与他绑在了一起。 “林景,我比越无尘更爱你,我愿意为你放血,剜肉,剔骨,可越无尘为你做过什么?”楚寒衣着急地拉着小景道,“他什么都没为你做过!他只会训斥你,打罚你,伤害你!甚至,他都不敢当众承认,他爱你!” “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不管什么师徒伦理,不管什么破门规,什么都不管!” “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只爱你!” “林景,你不要看越无尘,好不好?你不要看他!你看我!我的脸也很好看的!林景!” 楚寒衣病态地希望能够留住林景,将人紧紧绑在了自己身上,还着急地向他表诉真心,他大声地道:“我爱林景!楚寒衣爱林照影!” “我爱他!” “我真的爱他!我只爱他!” “楚寒衣爱林照影!楚寒衣一生一世,只爱林照影一个人!!!” “我爱林照影!!!!” 楚寒衣疯了一样,对着小景大声表白不说,他才冲着在场所有人喊,就生怕这天底下有谁不知道他深爱着林景。 “我告诉你们,我爱林景!我很爱他!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是你们曾经逼死了林景!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所有人!” 楚寒衣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道,又转头温柔地告诉小景:“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等我杀了越无尘,我就是自由之身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能从我手里,抢走你了!” 小景对此,并没有任何动容,他只是很冷静,也很平静地望着楚寒衣。 亲眼看着楚寒衣发疯发癫,好像病入膏肓的病人,只能靠着臆想出来的,一点点的爱意存活。 既疯狂病态,又狼狈可怜。 须臾,小景才开口道:“你喜欢的是林景,林照影,对么?” “是,我喜欢林景,喜欢林照影!”楚寒衣颤声道,“不要离开我,不要跟越无尘走,好不好?” “既然,你喜欢林照影,那么,我就把林照影还给你。”小景满脸平静地道,“我把林照影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真的不懂,不要……不要走,不要啊!” 可是,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小景了。 小景既然能和七年前的林景融合,就能分离。 他既能做回七年前的林景,自然也能做回七年后的常轩。 小景双手结印,整个人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刺得在场众人,根本就睁不开眼睛了。 待光芒散尽之后,便见一人立在了半空中,一身湛蓝色的长袍,手执长剑,正是常轩。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林景……林景!!!”楚寒衣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紧紧绑在了一起的林景“死”了。 是的,死了。 他怀里的林景死了。 身体很快就软了下来,面色苍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浑身冰冷,也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楚寒衣转头,望向小景,厉声道,“我要一个答案!你快告诉我!” “就如同你看见的这样,林景,林照影七年前就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小景镇定自若,一字一顿地道,“现如今,活在这世间的人是我,我是林景,但也只是七年之后的林景……我现在的名字,叫作常轩。” 楚寒衣喃喃自语道:“常轩,常轩……”很快,他又勃然大怒,“那又如何?我管你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的林景!只要是林景,就该属于我一个人!” “不,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真正地回来了。就好似你和罗素玄的区别。”小景解释道,“你和罗素玄是同一个人,但罗素玄只是你在人间的一道残影,你与他有着不同的容貌,性格,以及感情,我与林景也是如此。” “也可以说是,你爱的是七年前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你的记忆和情感,一直停留在七年前,可现如今,已经是七年之后了。” 楚寒衣:“七年……之后了,七年了,已经过去七年了,林景他……他真的没办法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么?真的没有办法回来了么?” 小景道:“我与林景合而为一之前,曾经在他遗留的幻象中,见过一面,他说——”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周围一片死寂,都想知道,林景最后留下的话,到底是什么。 “他说,他从不后悔从前行下的种种,他还说,这已经是属于常轩的人生了,他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我。”小景轻声道,抬头望向了天空。 眼下天色还亮着,根本看不见星星。 但小景依然能够感受得到,林景就在他的周身徘徊。 林景可能是风,轻轻吹过他的衣衫和长发,也可能是远处袭来的一抹淡淡的花香,甚至可能是头顶的一缕阳光…… 林景无处不在,林景一直都藏在小景,藏在所有人的心里。 也许,林景从未真正消失过,因为,从未有人能够彻底忘却林景。 但凡受过林景恩惠,或者接触过林景的人,一生都没办法遗忘。 “林景……”楚寒衣抱着林景的尸体,仓惶地跪倒在地,哭得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这原本应该在七年前,楚寒衣就该这般痛心疾首地抱着林景的尸体痛哭流涕了。 时至今日,已经迟到了整整七年。 “林景,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的!林景,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我不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回来吧,林景!” 楚寒衣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尸首,痛得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其实,小景说得没有错,不管是楚寒衣还是越无尘,爱的都是七年前的林景。 也许,越无尘也爱小景,但不过是建立在了深爱林景的基础上。 至始至终,只爱小景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罗素玄,只是可惜啊,罗素玄也无法回来了。 小景知道的,接下来,越无尘会和楚寒衣争抢林景的尸体。 不,应该是在场所有人都会发了疯一样,争抢林景的尸体。 也诚然如小景所料,越无尘提剑欺身上前,怒斥道:“住手!不准你碰他!” “滚开!”楚寒衣抱紧林景的尸体不肯撒手,声泪俱下地嘶吼道,“他是我的,是我的!哪怕是死,他也是我的!” “大家快点,把林师兄的尸体抢回来!” 不知是哪一个人大喊一声,其余人一拥而上,纷纷冲过去加入混战。 “林师兄的尸体,不能落到大魔头的手中!” “林师兄是道宗的弟子!哪怕是死,尸体也得留在道宗!” “谁都不许伤害林师兄的遗体!” 小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闹剧,他就猜到会是这样的。 林景什么都好,林景的东西也都很好,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也很好。 就好像当初,大家发了疯一样,争抢林景的拂尘。 现在又是这样,发了疯一般争抢林景的遗体。 而浑然忘却了常轩,忘却了小景。 小景有时候会想,也许,大家真正爱的也不是林景,只不过是因为林景死在了所有人对他最为动容的时刻。 因此,在空前绝后的愧疚和思念中,所有人都将林景暗暗修缮出自己最欣赏,最喜欢的模样。 他们疯狂追逐林景,也是在追逐自我罢了。 “小景……”越无尘似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了过来,“常轩!阿轩!!!” “难得师尊还记得我的名字,难得,真是难得。”小景微微一笑,突然有点释怀了。 一直以来,他就希望有人能正视自己的存在。 希望师尊能温声细语地唤他一声“阿轩”,或者是小轩。 而不是小景。 虽然,连小景自己都觉得,叫他阿轩就足够让他肉麻了,可是,他就是想让师尊那么喊他。 小景这一生,也只同越无尘有了肌肤之亲。 他同越无尘欢好过,可后来却跟罗素玄冥婚了。 小景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爱越无尘多些,还是爱罗素玄多些。 当然,他现在也不需要弄明白了。 就当他都爱罢,他爱他们所有人,也恨他们所有人。 什么爱的,恨的,交织在了一起,早就分不清楚了。 小景微微歪了歪头,好像回到了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声音听起来很清脆:“师尊,您在叫我?” “阿轩!” 越无尘突然明白过来了,小景之所以将他复生,不过就是为了再度让他身死道消罢了。 楚寒衣作为他的心魔,已经修成了鬼道,除非越无尘亲自动手,否则根本无人能彻底将他消灭。 七年前的林景,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救他的生命。 而七年后的小景,却想尽办法,让越无尘和楚寒衣自相残杀,身死道消。 “林景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抢走他!”楚寒衣猛然一震,将涌上来的众人轰得倒飞出去,他紧紧将林景的尸体,禁锢在了怀中。 从通红的双眸中,滚落出了眼泪,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越无尘!这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我的林景怎么可能会死?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还有你!!!”楚寒衣转头死死盯着小景,一字一顿道,“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管你是谁!只要你身上有林景的元神,即便只是残缺不全的,你也该是我的,是我的!我绝对不允许,你和越无尘在一起,绝不允许!” 楚寒衣发了疯一样,低头亲吻着怀里的尸体,哽咽着道:“不怕,林景,不怕,等我杀光了他们,我就带你回家!不怕了,我回来了,我有能力可以保护你!” 第135章 三个师尊同时出现 生怕别人会伤害到林景的尸首一般, 楚寒衣抱着林景的尸体,转身就走,试图将尸体先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玄真长老见状, 大喊一声:“设阵!不能放过这个魔头!” 楚寒衣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此刻一心一意都是照顾好林景的尸体。 阴差阳错间, 他竟然闯入了越无尘的寝殿,见里面停放着一具棺椁, 便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林景的尸体安放进去。 才将棺椁盖子合上,众人紧追不舍, 直接闯入殿中。 越无尘一马当先,一剑刺了过去, 楚寒衣提剑一挡, 轰隆一声,溢散开来的劲气, 直接将楚寒衣身后的棺椁, 都推了出去。 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 楚寒衣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林景!” 下意识伸手要去扶住棺椁, 玄真长老见状, 飞身而起,狠狠一拂尘打了上去。 楚寒衣躲闪不及,被拂尘削去一层皮肉,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伤处散发出漆黑的魔气。 “你找死!”楚寒衣勃然大怒,一掌将玄真长老打了出去。 小景落后一步, 顺势将人接住, 玄真长老心有余悸,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一把抓住小景的手腕,急声道:“林景!不能再放过这个魔头了!七年前,修真界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不能让惨案再度上演!” “便算作是我求你了,杀了这魔头,还修真界一片安宁罢!”说着,玄真长老拱手就拜了下去。 小景抬手将人又拽了起来,在玄真长老惊疑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他道:“你错了,我现在是常轩,而非林景。” “你……” “我为的并不是道宗,所以,你不必拜我。今生,我既入玄门,便是修道之人,若心中无苍生,又如何能得道飞升。”小景松开了手,抬手一招,长剑便幻化而出,他又道,“不必徒增伤亡,你们全部出去守着便是了。” 众多长老面面相觑,见越无尘与那魔头打得难舍难分,再看常轩满脸认真的样子,把心一横,便纷纷退出了大殿。 但也未曾走远,乌泱泱的一群人,在殿外静守。 “越无尘!你枉修正道,枉为人师!你算什么师尊,居然连徒弟都保护不了!”楚寒衣嘴角满是淋漓的血迹,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 他是越无尘的心魔化身,也是越无尘的影子。 修为同越无尘不相上下。 就连所使用的法器,威力也相近。 一时半会儿根本难分胜负。 “还有你!”楚寒衣转头,目视着小景,蓦然把左手伸了出去,“来,到我的身边来!快!” “不要听他的话!”越无尘也望向了小景,沉声道,“不许过去!” “小景,来,到我身边来,小景!”楚寒衣故意用罗素玄的声音,出声唤道,“小景,你过来,小景!” “不要受他的幻术所迷,他并不是罗素玄!”越无尘厉声道,提剑又与楚寒衣缠斗起来。 在寝殿中打得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谁也不肯手下留情,一招一式,都要将对方往死路上逼。 小景看准时机,飞身便冲了过去,他一剑刺向楚寒衣的肩胛。 剑刃才穿透肩胛半寸,便被楚寒衣抬手攥住了。 他满脸不敢置信,用那双和罗素玄几乎如出一辙的眸子,满眼悲切地道:“你又伤我?小景,你又为了越无尘伤我?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你都帮着越无尘!” 小景神情一晃,有一瞬间,他以为是罗素玄又回来了。 同样的话,罗素玄从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要受他的幻术所迷!”越无尘的声音如雷贯耳,瞬间让小景恢复了神智。 小景手下运气,锋利的剑刃将楚寒衣的手掌绞得鲜血淋漓。 楚寒衣右手执剑挡下了越无尘的剑刃,左手紧紧攥着小景的剑刃,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景,俊美的面容飞速变幻。 竟又变回了罗素玄的脸! “小景,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要与我归隐山林?我为你付出了一切,失去了双眼,受人欺辱,甚至被越无尘一剑穿胸而过……这些,你都忘记了么,小景?” 这些小景当然没有忘记。 正因为他清楚得记得一切,所以才会深陷苦海。 “小景,你的心真狠,比冰雪还要冷,无论我怎么捂,就是捂不热!你爱的人始终都是越无尘!” 小景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腕一颤,这一剑就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罗素玄的样子,那一身血衣,眼睛上覆盖着的白布,也被鲜血染透了……那时的罗素玄为他舍弃了生命。 “小景!不要受他的幻术迷惑!”越无尘厉声呵斥,一手抓过小景的手腕,将人往怀里一拉,“你醒一醒!罗素玄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并不是罗素玄!” 楚寒衣脸上的情绪飞速变幻,一时是楚寒衣的冷笑,一时又是罗素玄的悲切。 到了最后,罗素玄的元神直接从楚寒衣身上强行挣脱出来了。 楚寒衣慌忙抓住小景的另外一只手,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跑不掉!” “小景!”罗素玄的元神几乎都是透明的,他没有肉身了,根本没办法触碰到小景。 罗素玄一次次地伸开双臂,想要扑过来拥抱小景,可又一次次地扑了个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寒衣和越无尘拉扯着小景的手腕,谁也不肯率先放手。 小景就好像个玩具,被人拉过来,扯过去。 罗素玄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亲眼看着,却没办法出手相救。 “住手!都不许动他!不许动他!他是小景,他是常轩啊!他已经不再是林景了!你们放了他罢,放了他!” 罗素玄厉声呵斥道,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也没有一个人松开小景的手。 这也是第一次,三个人同时出现在小景面前。 三个人拥有不同的容貌,身份,性格,却对林景有着相同的执念。 楚寒衣冷声道:“真是笑话!凭什么要我放手?我此生就是为林景而活的!我因林景而降生!与他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已经同他拜堂成亲了,他就该是我的!” “一派胡言!若非你逼迫于他,他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同你成亲?放手!”越无尘同样冷声道。 小景被夹在了两人中间,双手分别被两人紧紧攥住。 他没有去看楚寒衣,也没有去看越无尘,而是抬眸定定地望着罗素玄。 罗素玄也在望着小景。 明明近在咫尺,可两个人就是无法触碰。 “罗素玄,你知道么?在你死后,我就后悔了。”小景害怕自己再不说出心意来,此生就没有机会了,他缓缓道来,“我好后悔,没有及时勘破这一切,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能肆意操纵别人的思想。” “罗素玄,我现在相信了,我相信当初在密林中,你不是故意选择拂尘,而不救我的。我现在信了。” 罗素玄哽咽着道:“可那终究是我的错,是我意志不够坚定,是我不好,终其一生都没办法摆脱桎梏,倘若……倘若我当初没有选择抢夺拂尘,而是先去救你……那你会爱越无尘,还是……爱我?” 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满脸期待地望着小景。 他从来不怨恨小景利用他,折磨他,还当着他的面同另外一个男人欢好。 从来都不怨,他只怨自己短短的一生,实在命苦。终其一生,到头来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我会爱你。”小景说完这句话之后,声音也有些哽咽了,“如果,当初在密林时,你选择的是我,而不是林景的拂尘,我便是死也不会跟越无尘去道宗,不会去修什么道术……我会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而小景的命运或许也不会如此坎坷艰难。 如果当初在密林时,罗素玄选择的是小景就好了。 可现在一切都没办法挽回了。 说起来也可笑至极,林景爱的是越无尘,可最终却和楚寒衣有了孩子。 小景心里爱的人,其实是罗素玄,他最爱的其实就是罗素玄。 可最终却和越无尘有了肌肤之亲,而且不止一次。 真是可笑啊,互相喜欢的人,最终却无法在一起。 小景倒宁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梦一醒,他还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六识不全的傻子。 若是有来生的话,他再也不要踏入玄门了,再也不要修道,再也不要当道士了,再也不要了。 他只是想过平淡的生活,仅此而已,再没有什么奢求了。 楚寒衣却在听见此话时,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道:“不,你该爱的人是我才对!你最该爱的人应该是我!” “该死!你们两个通通都该死!”楚寒衣一心都是如何独占小景。 哪怕他知道,罗素玄和越无尘与他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给我过来!”楚寒衣猛然一扯小景的手臂,越无尘生怕会伤到小景,赶紧松开了手。 “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快说!”楚寒衣厉声呵道,“再不说的话,我就彻底毁了罗素玄的魂魄!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小景听罢,摇了摇头,颇有几分释怀地笑道:“我不爱你,当初的林景也不爱你,至始至终,你都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是你自以为是,误以为伤害折磨就是爱人的表现,我告诉你,七年前的林景并不爱你,而七年之后的林景,也就是我……也不爱你呢。” 第136章 小景成功飞升了 小景很坦然地眯了眯眼睛:“我累了, 想杀就杀罢,杀了我,我也就彻底解脱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不是的!”楚寒衣接受不了, 已经癫狂地失了智了, 忙又卑微地祈求道, “不,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只是在生我的气, 对不对?” “林景爱我,你也爱我, 对不对?你告诉我,你爱我, 好不好?”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不爱我?”楚寒衣又流泪了,他不能接受自己至始至终都没有被爱过的事实, 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不爱我……既然不肯爱我,又为什么让我降生在这个世间啊!” “又为什么夺走我唯一的孩子!”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创造出来!”楚寒衣提剑指着越无尘的脸, 满脸憎恨道, “为什么你是正,我就为魔?” “你凭什么杀林景!凭什么夺走我唯一的孩子!我恨你, 恨死你了!” “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恨死我自己了, 我恨死自己了……我要林景, 我要我的孩子, 你把他们还给我啊……” 时至今日,越无尘也无颜继续活着了,他不仅逼死了自己的徒儿,还亲手将自己孩子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直接让那个可怜的孩子,永世不得超生,再也没办法转世投胎了。 莫说是人了,那个孩子就连孤魂野鬼都做不得,甚至连畜牲道都投不了。 当初,越无尘实在太恨了,恨到无法容忍那个孩子的存在。 若是他早知道,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心魔和林景所生,那越无尘就是粉身碎骨,也会保全那个孩子。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回不了头了,到头来,他辜负了林景,也辜负了小景。 “师尊,一直以来,我都想亲口问师尊一个问题,今日,师尊必须得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不可。”小景突然道。 越无尘:“你问。” “我记得,我还是林景的时候,那时师尊从外头救下了尚在襁褓中的我,还为我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我未来会和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现如今——”小景顿了顿,抬眸不卑不亢地望向了越无尘,“我想问问师尊,林景何曾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了?常轩又何曾与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师尊当初的卦象,是否算错了?林景这一生,是否都在为玄门而战?” 越无尘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 他遥遥记得,当初只是想为小孩子算一卦,看看孩子未来的命盘如何。 若是不好,他便替那孩子多多谋划。 如今回首往事,那卦象算错了,但也没有完全错。 只不过当时的越无尘还不懂,他那时并没有算出来,他未来会爱上自己的徒弟。 林景的一生都在为玄门而战,从未退缩过半分。 林景的灵位应该安放在道宗的大殿上供着,他的名字不应该成为禁忌。 “是师尊错了,是师尊大错特错,是师尊一直以来,对你存了太多偏见,是师尊……没有保护好你。”越无尘低下了头,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没办法对孩子的死,感到释怀。终其一生都没办法释怀了。 这可能就是他的命数罢,从遇见林景的那一刻,他的命盘就已经定下了。 只是越无尘始终没能勘破。 而眼下,越无尘能为徒儿做的最后的事情,就是带着楚寒衣一起死。 从此往后,或许能不亏不欠了。 “你放了小景,时至今日,我亏欠了小景太多太多,有什么仇怨,只管过来寻我便是了。”越无尘沉声道,声线都颤了起来,“当年……是我亲手撕裂了那孩子的元神,你要报仇,就来寻我,放开小景。” “越无尘,你真是该死!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他!”楚寒衣抬手掐着小景的脖颈,冷笑着道,“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那你就杀了我吧,”小景缓缓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好累好累,“杀了我,我也解脱了。” “我不会杀你的,等我杀了越无尘,就带你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楚寒衣亲昵地用手指摩挲着小景的嘴唇,满脸温柔地道,“我会让你重新怀上我的孩子。” “住口!小景不是生育的工具!”罗素玄几次扑了过来,试图救下小景,可每一次他都直直地从二人身体中穿透,根本没办法触碰到小景。 哪怕是小景的一根头发丝,他都没办法碰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景被楚寒衣掐住了脖颈,好像放弃了生的希望,一心只想求死。 罗素玄哽咽着求道:“小景,不要放弃,小景!该死的人不是你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想让我放了他也行,跪下来求我,我就放了他。”楚寒衣冷笑道,目光灼灼地盯着越无尘看。 他本意是想让越无尘跪下来向他求饶。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罗素玄却跪了下来。 毫无任何犹豫地跪在了楚寒衣的面前。 小景好似有所察觉,也睁开了眼睛。 “我跪,我跪!放过小景罢,他真的……真的不是当初的林景!他应该过自己的生活了,不应该再沉浸在过去的苦痛中!” 罗素玄当初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哪怕后来被人弄瞎了双目,也未曾示弱半分。 现如今竟然因为楚寒衣随口一句话,就跪了下来。 小景恍惚想起曾经,罗素玄为了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直接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那时,他虽然不懂情爱,但满心满眼都是罗素玄。 只是后来,小景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双眼,心里记着的全是罗素玄对他的坏,浑然忘了他的好。 “起来,罗素玄,你起来啊,不要求他。”小景轻声道,目光温柔地望向了罗素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了,“不值得的。”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我愿不愿意。”罗素玄抬头,一字一顿地道,“为你,我甘愿如此!” 到了最后,肯为小景付出一切,不惜下跪磕头的人,是罗素玄,并不是越无尘。 也许,从一开始,小景就错了,他有什么资格去埋怨罗素玄受执念所控呢。 因为小景自己也曾经受了林景的执念所控。 自以为自己深爱的是越无尘,殊不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错了,大约从最开始就错了。 小景又怎么忍心伤害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呢。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将罗素玄从地上搀扶起来。 可楚寒衣却不允许他接近罗素玄,甚至死死将小景禁锢在怀里,肆意地侮辱着罗素玄,还猖狂大笑道:“他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想不到你还当真了!” “越无尘就比你聪明呵,他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楚寒衣杀人诛心,一针见血地同小景道,“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验证一个男人,对你是否真心实意,你瞧啊,我给你验证出来了,罗素玄对你倒是真心,越无尘却是假意。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生机,爱你之人也应该拿命来赌才对。这只能说明,越无尘不够爱你。” “可惜了,罗素玄的肉身坏了,我也不打算为他重塑肉身了。所以——”楚寒衣满脸温柔地贴着小景的耳畔道,“你只能同我在一起了,哪怕是互相折磨,你我也不能再度分离!” 小景听了,脸上不悲不喜,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缓缓从罗素玄的身上移开,落在了越无尘的身上。 看着眼前的越无尘,他的师尊,也是他此生的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小景的神情极是平静的。 早该知道的,越无尘生性骄傲,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他而曲下双膝? 如果现如今站在越无尘面前的人,不是他小景,而是七年前的林景,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小景有些侥幸,幸而现在是七年之后了,如果他现在还是七年前的林景。 面对着一个不肯下跪换取他一丝生机的师尊,应该会很难过罢。 又或许,林景爱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师尊。 爱得那般隐忍卑微,小心翼翼,至死都纯善的林景,又怎么舍得让越无尘下跪。 小景突然又释然了,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能在临死前,发现自己内心真正所爱,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罗素玄,若有来生,你我都投生在普通人家罢。”小景忽然微微一笑,语气听起来还有些轻快,“我今生欠了你情,来生必偿!” 罗素玄点头,哽咽着道:“好,来生你我都当普通人,再也不要分离了。” 说完这句话,罗素玄的魂魄就慢慢散开了。 这回罗素玄的魂魄并没有回到楚寒衣的身上,也没有回到越无尘的身上。 而是径直地飘散在了天地之间,彻底同楚寒衣,越无尘划清界限。 可身为楚寒衣的残影,罗素玄只怕再难转世投胎了。 小景与罗素玄定下的来生之约,只怕是一场空谈。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等我杀了越无尘,就立马带着你,还有林景的尸骨离开这里。从今往后,你我常伴林景的尸骨,再也不分离了,可好?”楚寒衣低声道,语气中难掩兴奋。 丝毫不觉得两个活人同一具死尸相伴,有任何问题。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小景笑了起来,“我杀不了你,但我杀了自己,总行吧?” 楚寒衣暗道不好,忙抬手要封小景的灵力。 哪知小景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右手一抬,一剑就直直冲着装有林景尸体的棺椁飞掠而去。 只这一剑,足够毁掉林景的尸体了。 也就是说,楚寒衣要么选择小景,要么就选择林景的尸体。 只能选择一个。 楚寒衣几乎来不及思考,第一反应就是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林景的尸体,哪怕是林景自己也不行! 当即下意识松开了小景,撕心裂肺地喊了声:“林景!” 整个人便扑了过去。 越无尘见状,也下意识想要阻拦小景的剑刃,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般。 脚下狠狠一顿,趁机提剑刺向了楚寒衣。 楚寒衣哪里还管得了别的,一下扑在了林景的棺椁上。 抬袖一挥,铮的一声,剑刃便倒飞出去,落回到了小景的手中。 可楚寒衣躲得了一剑,却没能躲得了第二剑,被越无尘一剑穿透了肩胛骨,发出了一声闷哼。 身子便不受控制地狠狠往棺椁上一撞,嘭的一声,撞开了棺椁盖子。 “林景!我不会再让你受半分伤害了!”楚寒衣一掌打开越无尘的长剑,顺势翻身滚入棺椁之中。 越无尘趁机追了过来,那棺椁凭空悬浮起来,在殿中横冲直撞,小景一跃而起,跳上了棺椁。 单膝跪在棺椁上,两手攥紧剑柄,道了声“对不起”,而后狠狠一剑扎了进去。 那剑刃从楚寒衣的胸膛中穿透,再径直扎进了林景的身体中。 楚寒衣喉咙一痒,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棺椁嘭的一声,炸得四分五裂,小景还没来得及抽出剑刃,整个人就被劲气冲了出去,幸而越无尘飞身将他接住,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两个人根本没时间说什么,只见烟尘散尽之后,楚寒衣单膝跪地,将林景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 两个人被一柄长剑穿透,楚寒衣身上的鲜血染红了林景的白色道袍。 甚至还有些许鲜血,飞溅到了尸体的脸上。 “林景,是我不好,把你弄脏了,来,我给你擦干净,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楚寒衣病态地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怀里尸体脸上的血点。 毫不避讳地对着尸体苍白冰冷的嘴唇亲吻了数下,温声细语地说:“林景,可能会有一点点痛,你忍一忍。” 楚寒衣说着,身体猛然一挣,便将插在身体里的长剑逼了出来。 小景抬手一招,入手满是粘稠的鲜血。 “你杀不死我的,我可不是什么肉|体|凡|胎,我是心魔啊,强大的魔!”楚寒衣抱着尸体缓缓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林景胸前的血洞,又抬头满脸阴沉地望向小景,“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林景,哪怕是七年后的林景,也不可以!” “你杀我也好,剐我也罢,可为什么要伤害林景,伤害你自己的身体?” “小景,你不必听楚寒衣之言。”越无尘提剑将小景护在了身后,沉声道,“你打不过他的,他是我的心魔,修为同我不相上下。此事既然由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结束。” 小景定定地凝视着越无尘,微微抿着嘴唇,轻唤了声:“师尊。” “对不起,阿轩,一直以来都是为师的错,是为师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尽了委屈。”越无尘偏转过头,冲着小景笑了笑,满脸的依依不舍,“没有让你感受到,师尊对你有所偏宠,并不是你的错。错在于我。” “一起吧,师尊。”小景轻声道,“我也累了,不想继续耗下去,临死前,能了却心事,我此生无憾了。” 越无尘听罢,双眸流露出了晦涩难懂的情绪。他定定地凝望着小景,许久之后,才点头意味深长地应道:“好,那就一起吧。” 语罢,越无尘再不犹豫了,他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自己。 只要他死了,那么身为他的心魔,楚寒衣又怎能独活? 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想不到小景千方百计地将他复生,到了最后,又逼他以死殉道。 也好,对越无尘来说,这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之后,最好的结局了。 越无尘抛出手里的剑刃,双手飞快结印,以剑身为中心,半空中蓦然浮现出一道流光璀璨的光圈。 只要他跳了进去,便会飞灰湮灭,再无轮回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和林景还要再续前缘!我和他的缘分不能散!不能散啊!!!” 楚寒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抱着林景的尸体就要往外逃窜。 可又在下一瞬,被小景从后面拉住了衣袍。 楚寒衣原本是想挣脱的,可一看见小景,他就动弹不得了。 “我陪你们一起死,这样你们都不会孤单了。”小景满脸温柔,微笑着拉着楚寒衣,漂浮起来。 然后冲着光圈飞了进去。 越无尘随后就跟了上来,伸手拉住了小景的左手。 楚寒衣愣愣地,一手抱住尸体,一手下意识去拉小景的右手。 没有丝毫反抗,径直踏上了死亡之路。 “如果还有来生,就请上苍开恩,让我把你们通通忘了吧。”小景缓缓闭上了眼睛,对于死亡,他没有丝毫的恐惧。 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解脱的笑意来。 “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人生了。” “阿轩……”越无尘的喉咙艰涩异常,声音无比哽咽,定定地看着小景的脸。 而楚寒衣也在凝视着小景的脸。 两个人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答案。 就在三人要齐齐赴死之时,两人同时松手,将小景推了回去。 小景一愣,猛然睁开眼睛回过身去。 就见两人一尸已经跳了进去。 轰隆一声巨响,溢散开来的劲气,将整个大殿都摧成了一片废墟。 外头守着的众人惊闻动静,慌忙冲了过去,就见小景一个人呆愣愣地跌坐在了废墟中。 自半空中跌落下来一柄长剑。 径直落在了小景面前。 “断……情。” 小景喃喃自语道,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剑身,眼睁睁地看着昔日使用过的剑刃,一点点地化作齑粉了。 这也就意味着,剑的主人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了。 “无尘!!!”玄真长老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腿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了。 其余长老也纷纷唉声叹气,面露悲色。 身后众多弟子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跪了下来,场上一片死寂。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小景垂着头,肩膀狠狠地颤动起来,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哭。 玄真长老悲痛欲绝,见到小景这番形容,也忍不住心生怜悯,刚要上前安抚小景几句。 哪知就见小景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结束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全部都死了,结束了!!!我终于自由了!” 众人见状,便以为他这是疯了,纷纷唤了声“林师兄”,可随即又觉得好像不对劲儿,哪哪都不对劲儿。 面面相觑之后,才小声地唤他“常师兄”。 “常轩,这次之事,错不在你,无论如何,你消灭魔皇有功,道宗从今日起,恢复你亲传弟子的身份。”玄真长老开口道,“等料理完你师尊的身后之事,你便安心在山中静修。我等座下皆无亲传弟子,这宗主之位……” “我不再需要了。”小景摇头道。 玄真长老不解,询问道:“这是何意?” “我说,我不再需要道宗亲传弟子的头衔了,不再需要了。”小景撑着剑,缓缓从废墟中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也不再是道宗的弟子了。林景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如今的我,叫作常轩。” “我的确出身卑贱,自幼便是傻子,还是个断袖……” “你还提这些做什么?”玄真长老道,“你现在已经是整个修真界的恩人了。” “不,我还是要说,因为,这就是我,常轩就是常轩,他不应该依附于任何人而活。”小景这算是彻底勘破了。 话音未落,脚下就剧烈地颤动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小景头顶三花,脚踏祥云,直接飞升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飞升了! 年仅十七岁,修道不过短短几月,大闹几个宗门,在数个男人之间徘徊,逼得自己的师尊自爆,同邪道冥婚,又消灭了魔皇…… 最终,飞升了。 “你们快看啊,常轩飞升了,他真的飞升了!” “十七岁就飞升了!” “连宗主都无法飞升,常轩却得以飞升!这是何等的资质?” “以前……以前我们怎么就没看出来,常轩有这等过人的资质?!” 众人满脸惊羡,议论纷纷起来。 看着小景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为止。 小景飞升之后,也不再需要御剑了。 他可随意控制风云,控制雷雨,脚下御风,飞速游遍了整个修真界。 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他飞遍了修真界所有地方,所到之处,向人间撒下福泽。 小景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了,他亲手了结了心中所爱,真正地拿起又放下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情所困。 不日后,修真界便将他诛杀魔皇,原地飞升的消息传开了,所有人都在为此事津津乐道。 有人说,常轩原本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渡劫,十七岁飞升不过就是渡劫结束,重新回到原位了。 也有人说,常轩就是林景,林景就是常轩。 勘破了情劫,遂才得以飞升的。 毁誉真的只在世人的一念之间。 从前对常轩多有诋毁辱骂,现如今又奉他为神明。 连常轩的出生地南阳都跟着沾光了,当地的百姓甚至建立了神庙,给常轩塑了金身,日夜香火鼎盛。 前来参拜的香客男女老少都有,什么都求,什么都问。 但凡来参拜过的百姓都说十分灵验。 再后来,翠花的孩子就降世了。 生了一个男孩,长得不像爹,也不像娘,生得十分清秀。 小景还特意前去探望,他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看着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的,原本刚生下来哇哇大哭,谁抱都哭。 可一见到小景立马就不哭了,还一个劲儿地笑。 翠花道:“阿轩,这孩子很喜欢你呢,谁抱都哭,我抱都不行,就跟你亲。” “弟弟。”小景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孩子的小拳头。 “阿轩,这孩子还没个名字呢,要不然,你给他起一个吧?”翠花又道。 “是啊,你给他起一个吧,外头都传,说你是个神仙呢,要是这孩子能得到神仙的赐福,不知是多大的福气呢!”李大福抱着妞妞,从旁笑着道。 小景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天色已经亮了,旭日东升,朝阳红得烈烈如焚,略一思忖,便道:“便唤他朝阳罢。” “朝阳,朝阳,好名字啊!”翠花笑着接过孩子,“以后你就叫朝阳了!” 可那孩子才一离开小景的手,立马又哭了。 哇哇大哭,哭得小脸通红,几乎要背过气去。 小景有些心疼,一看见这孩子,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惨死腹中的可怜孩子。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朝阳,留下了一些银钱之后,便离开了。 此后很久都没再来探望过。 小景喜欢清静,随意劈了座山峰,又随意起了个名字,叫作“忆玄峰”。他在峰上搭建了一个竹屋,每日就在山中修行,倒也挺自在的。 闲时还养了一只橘猫,起名为苏苏,怕猫儿寂寞,又养了一条小白狗看院子,起名为依依。 后来,一猫一狗总是喜欢打架,小景便又养了一只白鹤,起名为橙橙。 结果那只白鹤同山里的野鹤相爱了,小景便一同养了起来,还给野鹤起名为玥玥。 再后来,一猫一狗联手和两只鹤打架,小景头疼不已。 又在门前挖了一个池塘,里面种满了红莲。 第一朵盛开的红莲,小景给它取名为“楚美人”,第二朵就叫“楚才人”,第三朵叫“楚宝林”,第四朵“楚婕妤”…… 他给所有养的东西都起了名字,连门前的两棵海棠树都有名字,一棵叫作无心,一棵叫作无念。 就这样,小景独自生活了两年,过得也挺自在的。 再再后来,朝阳学会走路了,还会说话了。 见到小景就扑过来甜甜地喊爹爹。 小景第一次听见朝阳喊他爹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僵在原地好久好久。 翠花解释道:“这孩子才刚会说话,见谁都喊阿娘,或者爹爹。” 小景却觉得,这是一种很神奇的缘分,他很想抚养朝阳,可又知道朝阳只是他的弟弟,是母亲的心肝。 便也没有主动提过。 只不过后来,朝阳因为染了一次风寒,身骨就不太好了,动不动就生病,病怏怏地,看着很可怜。 李大福就提议道:“要不然,把阳阳送到他兄长那里吧?他兄长是神仙,肯定比咱们有办法调养阳阳的身体,也许,还能教咱们阳阳本事呢。” 翠花倒也不是不舍得,只怕会打扰到小景。 后来在李大福的央求之下,翠花才询问出口。 小景听了,久久难以回神。 “阿轩,你若不愿意,便罢了。就当阿娘没说,你想吃什么,阿娘去给你做!” “阿娘,我……我愿意抚养朝阳,我……愿意的。”小景喃喃自语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阿娘,你信我。” 翠花听了,自然欢天喜地,妞妞听说大哥哥要带朝阳走,也吵着闹着要跟过去。 抱着小景的腰不撒手,口口声声说:“大哥只喜欢朝阳,都不喜欢我了!” 小景道:“我都喜欢的。”但可能和朝阳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罢,总有一种特殊的血缘羁绊。 “那我也跟去,好不好?”妞妞满脸期待地道,“我听别人说,神仙都是可以在天上飞的!我也想让大哥抱着我飞!” “妞妞乖,别缠你大哥了,他照顾一个弟弟,就够辛苦了,你听话。”李大福可不敢劳烦小景照顾他两个孩子,满脸赔笑着送小景出门。 小景抱着朝阳,见妞妞满脸不高兴,便冲她招了招手,等妞妞凑近了,才略施法术,给妞妞变出了一个会飞的竹蜻蜓。 妞妞高兴地一蹦多高,拍手大喊着哥哥最好,追着竹蜻蜓满院子跑。 “阿轩,要是朝阳不听话,就送回家好了,真是麻烦你了。”翠花担忧地道。 “阿娘,你放心便是了,每隔半月,我就带他下山探望你们。” 小景说罢,抱着朝阳御风离去。 朝阳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一点都不害怕,还拍着小手直喊他爹爹。 小景道:“我是你兄长。” “爹爹,爹爹!” “兄长。” “是爹爹,是爹爹!” “兄长。” “爹爹亲亲!” 朝阳抱着小景的脖子,亲了他一大口,然后嘿嘿笑了起来,嘴里说:“是爹爹,是爹爹,爹爹,爹爹,爹爹!飞喽,爹爹带阳阳飞咯!” “……也罢。”等孩子再大些就懂事了,何必要如此急躁。 孩子终究是个孩子。 第137章 这是be结局 朝阳的到来, 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小景极大部分的空虚感。 孩子不像小景养的猫啊狗啊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和睡,要么就是在一起打架。 朝阳不同,他能说会笑, 能跑能跳,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了朝阳之后, 小景特意做了一张小床, 贴着自己的大床放着, 夜里就让朝阳睡在上面。 朝阳还小,吃饭要喂, 穿衣也要小景帮着穿,就连晚上临睡前, 也要缠着小景玩。 小景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看着朝阳手脚并用, 像只小猴子一样,爬在他的怀里。 昂起粉雕玉琢的小脸,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讲故事,爹爹给阳阳讲故事。” 小景整个人都像一张紧绷的弦, 还挺抗拒朝阳的亲近, 后来次数多了,也就默认了这种亲昵的行为。 “又错了, 不是爹爹,是兄长。”小景不厌其烦地纠正, 为了防止朝阳掉下去, 还伸手将人抱稳了。 朝阳就会说:“就是爹爹, 是爹爹, 是爹爹,你就是爹爹!” 说起来也奇怪的,小景每隔一阵子就会下山探望母亲。 自然也会顺带看一看弟弟妹妹。 可从未见过朝阳缠着李大福唤爹爹,好像这孩子天生就跟小景有缘分。 从刚生下来便是如此,谁抱都哭,就小景抱,才会破涕为笑。 “爹爹,讲故事。”朝阳磕磕绊绊地唤道,两只白嫩嫩胖嘟嘟的小手,扯着小景的衣袖,摇啊摇的。 小景拒绝不了一个小奶团子,但也从未给别人讲过故事,思来想去,也只好讲些林惊鸿小时候的趣事。 林惊鸿小时候是最淘气的,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样子。 一时不盯着他,人就跑没影了,让人感到很头疼。 但淘气归淘气,对二哥的话倒是字字句句都肯听的。 记得有一回,林惊鸿在林剑山庄上蹦下窜,一不小心就把大哥最心爱的花瓶打碎了,他害怕会挨骂,就偷偷摸摸把花瓶的碎瓷片捡了起来。 然后藏在了自己屋里的床底下,晚上林景从道宗回来,兄弟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林惊鸿一直心不在焉的,整个人显得蔫巴巴的。 当时林景以为他是生病了,还从旁温声细语地询问。 结果林墨白一语中的,很有先见之明地道:“别管他,白日我不在山庄,没空盯着他练剑,这皮猴子指不定又跑到哪儿疯玩去了,一天到晚都没个正形,比你可差远了。” 他还对林惊鸿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多学一学你二哥,别成天到晚只想着吃喝玩乐,你以为林剑山庄的少主是那么好当的么?” 当时林惊鸿本来就理亏,一听这话,整个人就好像是霜打的茄子,放下筷子,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 可愣着一个字都没敢吭。 林景和林墨白就明白了,这个弟弟一定是闯祸了,否则不可能这么乖顺。 但也都没说什么,林景喊他坐下来吃饭,林惊鸿也不坐,低着头扭着衣袖,好半天才嗫嚅着说:“我以后会听话的,我不会再给哥哥们添麻烦了。” 那时林惊鸿也才九岁而已,还是个孩子。 虽然林景也是九岁,但在师尊的教养下,已经沉稳得像个小大人了。 同林景一比,林惊鸿难免就让人觉得不够懂事,也不够出色。 浑然忽略了,这只是个孩子,正是喜欢玩乐的时候。 林墨白便说:“你二哥好不容易从道宗回来一趟,你就摆这副臭脸给他看么?不想吃就滚回屋里反省去,别站在这里,给谁添堵的?” 然后林惊鸿就灰溜溜地回屋反省去了。 林景还想为他求情,却见林墨白对他使了个眼色,到嘴的话便咽了回去。 等二人吃完晚饭,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林惊鸿的住所,就见屋里还有些光亮。 林墨白比划着手势,让林景别出声,然后透过半掩的窗户,就看见林惊鸿正在粘花瓶。 已经粘好了一小半,难为林惊鸿了,花瓶都碎成了那样,竟然还能被他给粘起来。 林墨白见状,便摇头叹了口气。 并没有出声阻止,等两人走远了些,林墨白才说:“自己闯的祸,让他自己担着,你是他二哥,又不是他父亲,没必要每次都替他受过。” 林景当时嗯了一声,想了想就说:“那个被打碎的花瓶是兄长最喜欢的吧?” “也谈不上如何喜欢,只是时常在手里把玩罢了。”林墨白当时是这么说的,“再喜欢,也不过就是个精美物件,同惊鸿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能让他吃个教训,也是件好事。” “父亲去世得早,只留下了我们兄弟三人,虽说,你和惊鸿都不在我身边长大,但血缘羁绊是不会散的。永远都不会散。” 可是后来,还是散了,彻底散了。 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抱着朝阳,去讲林惊鸿小时候的趣事。 等讲完之后,朝阳才小声地说:“有水从爹爹的眼眶里流出来了。” 然后朝阳就扭动着小身子,笨拙地用小手帮小景擦眼泪,嘴里还嘟囔着:“不哭,不哭,吹一吹,痛痛就飞走啦!” 看着朝阳粉雕玉琢的小脸,小景只觉得好像在养一个小惊鸿。 林惊鸿死的时候,还没有成家立业,才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就死了。 林剑山庄现如今一片惨淡,没有了家主主持大局,门生几乎走完了。 只留下了空荡荡的祖宅。 小景这些年,不是没想过要回去看一看,可又怕重游故地,会让他想起很多回忆。 那些回忆都是属于林景的,可是小景没办法,始终没办法摆脱记忆的复苏。 也曾经想过,要去寻忘情水,将所有的人和事,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可天上地下,小景怎么也没寻到能让人忘记一切的灵泉。 他现如今飞升了,已经脱离了凡胎,不会再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 就是一个人坐着,很空,很空。 有时候夜里骤然醒来时,外头的天色还没亮,再想睡去,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睡着了。 只能翻来覆去一整夜。 无人同他把酒言欢,无人同他互诉衷肠。 朝阳两手吃力地捧着小景的脸,奶声奶气地问他:“是不是阳阳哪里不乖,惹爹爹生气了呀?” “没有,你很乖,我也没有生气。” “要是没生气的话,那爹爹的眉毛怎么是这样的?”朝阳收回手,两手按着自己的眉毛,作出一副悲切的神情。 看起来极是滑稽可爱。 小景忍不住微微一笑,心底的愁云也散开了不少。 如今正值仲春,林剑山庄后山上种了一片海棠。 从前,每一年海棠花要开的时候,林墨白就会早早地送信去道宗,邀请林景回来看一看。 即便林景有时候,实在无法抽空回家,林墨白也会亲自剪下最好的花枝,让人千里迢迢送往道宗。 只为了让林景看一看家里的海棠花开了。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小景道:“朝阳,明日带你去看一看,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好不好?” 朝阳听了,立马高兴地捧着小景的脸,胡乱地亲了几下,笑嘻嘻地说:“爹爹真好!最喜欢爹爹了!” 这也是阔别了几年之后,小景再一次踏进姑苏,千里迢迢来到林剑山庄。 只不过现如今的林剑山庄,同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偌大的山庄空荡荡的。只留下了一个从前受过林家恩惠的老人在此看门。 花白的头发,佝偻着后背,抱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扫帚,清扫着布满枯叶的台阶。 察觉到有人来了,老人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道:“这里不允许外人擅闯,年轻人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这里已经没有宝贝可以拿了,就只剩下林家世代列祖列宗的灵牌了。” 小景听了,一阵怅然若失。 他又何尝不知道,林墨白死了之后,林家算是彻底垮了,从前同林家有仇怨的门派都要过来踩一脚。 各种搜刮林家的宝物,就连门生们在离开之时,也要带几件值钱的东西再走。 这其中也有小景的原因,世人皆知常轩和林家的恩怨,为了巴结常轩,遂也跟着来踩林家一脚。 丝毫不顾林家曾经还出过一个林景。 也许,第一个来抢林家宝物的人,只是过来试探的。 见常轩没有任何庇护,其余人也就有样学样,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景当初飞升之时,是踏着楚寒衣,越无尘,罗素玄,甚至是七年之前的林景的尸骨,才得以飞升的。 他的脚下血淋淋的。 头两年也算是故步自封,把自己囚|禁在孤峰上,封闭了所有感官,不肯再同外界有任何来往。 后来有了朝阳,才慢慢好转起来的。 老人并不知道,小景只是回家而已,一边吃力地扫台阶,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家主还在时,林家是何等风光无限,放眼整个修真界,谁人敢如此那般欺辱林家。” “可怜啊,先是二公子以身殉道,再是少主,最后连家主也死了。” “据说家主是飞灰湮灭,死在了魔界,连捧灰都没留下。” “家主是个好人啊,可惜了,家主牵挂了两位公子一辈子,为了能让少主继承家主之位,一辈子都没娶妻生子。”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们身上。” “谁曾想,天不遂人愿,二公子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少主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英年早逝啊!” “那些没有良心的,就欺负林家没人了,但凡当初留一个公子下来,林家也不会沦落至此!” 老人口口声声说,二公子死在七年之前,闭口不提七年之后的常轩。 想来,在老人心目中,光明磊落,风光霁月的二公子早就死了。 现如今留在世间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林景了。 朝阳听不懂,拉了拉小景的衣袖,奶声奶气道:“看花,看花花!” 小景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抱着朝阳飞身来到了后山。 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又开了,微风一吹,落了满地花瓣。 海棠花再度盛开了,有些事情也应该放下了。 时至今日,小景也不想再怨谁,恨谁了。 那太累了。 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林剑山庄不是属于林墨白一个人的,而是寄托着整个家族的希望。 不应该毁在这一辈,最起码,不应该被人肆意掠夺,摧毁,声名狼藉。 “朝阳,你要是姓林,那该有多好啊。”如果朝阳是林景的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 林家也算是有后代了。 如果当初那个孩子没死,该有多好。 朝阳不懂,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小景。 那眼神,那动作,和小时候的林惊鸿太像了。 小景恍惚之间,还以为面前站着的是小惊鸿,他忍不住低唤了声:“弟弟。” 好半晌儿之后,朝阳才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哥哥。” 只这么一声哥哥,骤然狂风大作,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发出簌簌的声响,吹散了小景的长发,他身上雪白的衣袍,好似空中的飞絮。 小景喉咙有些艰涩,很久很久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的大手里包裹着朝阳的小手。 这个孩子满脸稚嫩,满眼的信任孺慕,紧紧回握住小景的手。 声音又是那般软糯。 不管这个孩子姓不姓林,他的一生注定不会平凡。 小景很多次想要为朝阳算一算命盘,看看这孩子未来的造化如何。 可每一次都放弃了。 小景也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越无尘会为尚在襁褓中的林景算卦了。 真真是因为喜欢,生怕孩子未来的命盘不够好。 即便要逆天而行,也想为孩子逆天改命。 就只为了能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可惜啊,当初的越无尘只算到了开头,却无法勘破结局。 现如今的小景,又怎么敢去窥探朝阳的命盘。 又怎么忍心在得知朝阳的命盘不好时,还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朝阳长大成人之后,受苦受难。 小景能做的,就是什么道术都不传授给朝阳,让朝阳当一个普通人。 可朝阳的天赋远远超出了小景的想象,只要朝阳看一遍,基本上就会了。 年纪小小就会画简单的符咒,还能让自己的木头小剑飞起来。 小景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在朝阳面前施过法术。 也许是带朝阳下山除妖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小景出手教训地痞流氓的时候…… 朝阳那么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旁注视着。 将小景施法时的一举一动,尽数刻在了脑子里,再私底下悄悄模仿学习。 小景发现后,便责令他不许再学了。 可越是不让朝阳学,朝阳越是想学。 伴随着朝阳的慢慢长大,小景还意外窥探出朝阳是天生道骨。 天生道骨入道门。 这是上苍早已经注定好了的! 小景再也无法忍耐了,连夜就为朝阳算卦,可一连算了十九卦,卦象上无一不告诉小景。 朝阳的命盘曲折坎坷,杀戮极重,将来会杀父,杀母,杀师,杀姊,杀去世间所有至亲之人,靠杀戮来证道。 这是小景绝对无法容忍的,绝对无法容忍! 小景陷入了和越无尘当初一模一样的两难境地。 要么,就是杀了这个孩子,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要么就是逆天改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改写朝阳的命盘。 小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夜里看着朝阳抱着他的胳膊酣然入睡,还满脸的信赖孺慕。 这么小小的,软软的奶团子,怎么就有那么硬,那么残忍的命盘! 小景几次想对朝阳下手,可终究还是不忍心废了朝阳的根骨。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他不想让朝阳再走林景的老路了。 顺其自然,也许才是最好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不能因为自己的偏见,就随意去扼杀一个孩子的未来。 小景收回了手里的灵力,缓缓抚摸着朝阳的脸,低不可闻地道:“阳阳,林景哥哥,还有常轩哥哥都相信你最终能扭转自己的命盘。”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最终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谁说了都不算,只有你自己可以选择。” “……因为,这是属于阳阳的人生了。” 朝阳在睡梦中毫不知情,两手紧紧抱着小景的手臂。 也不知道梦里都梦见了什么好玩儿的,嘴角还满是笑意。 小景知道,天生道骨注定要入道门,但想想林景小时候在道宗过的日子。 最终还是决定将朝阳放在自己身边抚养。 小景曾经吃过“严加管教”的苦,对朝阳的教养并不是疾言厉色。 而是温和地从旁辅导,细心地指引。 就好像当初林景指点小景一样,始终用一颗真挚的心,呵护着朝阳的成长。 看着手里握着的胖嘟嘟的小手,一点点地长大,再一点点地脱离了他的搀扶。 变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林剑山庄在经历了一次衰败之后,也渐渐起死回生了。 小景不愿意再以林家人自居了,在征求了朝阳父母的同意之后。 便以林景的名义,认朝阳为养子。 对外便名为:林朝阳。 以林朝阳为名,重振林剑山庄昔日的风采。 而朝阳又偏偏是天生道骨,未来注定还是要入道门的。 小景不在这件事上,多加阻挠,凡事顺其自然便好。 既是给朝阳一个机会,又好像是在给年少时的林景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林景从未真正地离去,他一直留在这里。 他的鲜血曾经洒满了脚下的大地。 第138章 这是he结局(1) 林惊鸿刚刚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被凶尸掐住了脖颈, 高高举了起来。 他还在想,怎么人死了,还要被凶尸掐脖子, 真是晦气。 而且, 居然还能让他感受到疼痛。 真实得让他觉得, 自己好像还活着。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厉呵。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 蓦然从旁边探了过来,竟一把抓住了那凶尸的拳头, 使劲一拧。 咔擦一声,林惊鸿眼睁睁地看着凶尸挥舞起来的拳头,裂开了一条缝隙。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成了残渣。 林惊鸿愣住了,眼珠子艰难地往旁边一转,竟然就看见了小景! 他都顾不得自己像死狗一样, 被凶尸掐着脖颈举在半空中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猛然一挣, 厉声道:“小景?你怎么在这里?!是谁杀了你?是谁杀了你?!啊!!!到底是谁杀了你!!!” 小景:“……” “我没有死啊,我只是想救你。” 将林惊鸿救下来之后,望着那光秃秃的一条断臂, 小景红着眼眶, 极惊恐慌张地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 连听了三声对不起之后,林惊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重生了。 重生在了当初在南阳王家之时, 被小景失手扯下手臂的那一夜! 得知自己重生后的林惊鸿, 喜出望外, 一头扑到了小景的怀里。 用仅有的一条手臂,紧紧抱着小景,林惊鸿又哭又笑地道:“我没死,我没死!小景,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小景,我们都没有死,我们都没死!” 那是不是可以让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来过? 这一次,林惊鸿再也不要松开小景的手了,再也不要了。 他不敢多耽搁,因为按照前世的记忆,道宗的弟子们很快就要赶来了。 而沈清源会毫不留情,一剑刺穿小景的胸膛! 正因如此,未来的一切痛苦,才拉开了序幕。 “小景!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可是……”小景面露迟疑,小声道,“罗素玄,还在这里,我……我想等他一起走。” “你别担心罗素玄,他修为很高的,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林惊鸿如此道,拉着小景的手腕就往外走,还不忘记安抚小景的情绪,“你放心!为了你,我愿意和罗素玄冰释前嫌!” 小景愣了愣,不明白林惊鸿为何突然转变得如此之快。 明明此前林惊鸿还极是嚣张傲慢,桀骜不驯,左一句狗娘养的,右一句狗|操的玩意儿。 不仅对罗素玄疾言厉色,对小景也没什么好脸色。 怎么突然之间就转变得如此之快? 就是这么一愣神,林惊鸿就拉着小景的手,走到了院子里。 哪知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嗡的一声,一道凌厉的剑气,自远处飞速袭来。 二人闻声望去,便见自远处飞来一片剑影,御剑的修士穿着清一色的道袍,为首的道士生得如珠如玉,面容极为清俊。 小景望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剑影,喃喃自语道:“这是……这是道士么?” “不是道士!不是道士!你看错了!他们不是道士!你也不认识他们!”林惊鸿却好像见了鬼一样,拉着小景就往外跑,口中喊道,“小景,别回头!我带你走!” 小景被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头顶划过一道剑刃,嗖的一声,回到了为首的道士手中。 然后就听见为首的道士惊愕地说:“惊鸿?我是在做梦吗?” “沈师兄,你走开啊!别过来救我!!!你走开!!!”林惊鸿大声道,将小景死死护在身后,连声道,“不是小景,不是小景干的,不是小景!不要伤害他,不要,不要!!!” 沈清源整个人就错愕在了当场。 他刚刚醒来之时,就发现自己正御剑立在半空之中。 还看见林惊鸿拖着一条断臂,宛如晴天|白|日见到了鬼一样,满脸惊恐地大喊着,让他走开。 而林惊鸿的身后,正死死护着一位瘦弱的少年。 正是沈清源日思夜想,至死也牵挂不已的小景! “你走开!别来救我!走开!别下来,快滚!!!”林惊鸿大声道,将小景死死护在身后,还不忘记交代道,“小景!别理这个臭道士!等会儿他如果落地了,你就赶紧跑!我替你拦着他!” “为什么?这是你的仇家吗?”小景满头雾水,不明白林惊鸿为何突然这般,但还是满脸认真地道,“那我去喊罗素玄过来帮你。” “不用他帮,我自己就可以!答应我,不要受伤,看见剑来了,就赶紧躲,不要站着不动!!!” 林惊鸿飞快地嘱咐道,又冲着沈清源怒吼道:“我告诉你,我身上受的伤,跟小景没有半分关系!你休想伤小景一根毫毛!你要是敢动他,我就倾尽整个林剑山庄之力,踏平你们道宗!” 沈清源:“……” 故事的发展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立在半空中,有些骑虎难下了。 下来吧,担心小景会害怕他,不下来吧,感觉他这架势好像是来打架的。 沈清源记得,当初林惊鸿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难道说,林惊鸿也重生了?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沈清源便道:“密林之中抢拂尘!” 林惊鸿听见此话,眼睛陡然睁大了些,满脸的不敢置信。 密林之中抢拂尘,那是他大哥林墨白干的好事儿! 明明是在离开了王家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难道说,沈清源也重生了? 林惊鸿也试探性地道:“拂尘认主仙尊至?” 他这意思就是在说,当初他们一群人在密林之中争抢林景的拂尘时,拂尘却认了小景为主,而道宗的宗主越无尘也赶来了。 此话一出,沈清源便懂了,他满眼悲痛地冲着林惊鸿点了点头,唤了声:“惊鸿。” 林惊鸿也懂了,同样冲着沈清源点了点头,哽咽道:“沈师兄。” 只有小景满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小景疑惑地问:“你们到底是仇家,还是……” “不是仇家,我们永远都不会是仇家!”沈清源轻轻一跃,至半空中落了下来,将长剑收了起来,深呼口气,轻声道,“你别怕,我是道宗的弟子,只是路经此地,听闻有邪祟作乱,遂才来此。” 见小景很明显地往后闪躲了一下,沈清源赶紧又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是邪祟,你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年。我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林惊鸿也道:“小景,你放心,我和沈师兄是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就跟我们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可是……”小景犹豫起来,因为罗素玄还在这里,他担心道宗的弟子会伤害罗素玄。 又怕他走了之后,罗素玄会找不到他。 正犹豫不决之时。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小景”! 小景刚要答应一声,眼前蓦然两道黑影闪了过去。 林惊鸿和沈清源一左一右将小景包围在中间,如临大敌一般,寸步不移地护着小景。 林惊鸿咬牙切齿道:“谁敢伤小景,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清源一字一顿道:“今夜有我在此,谁也不能强迫小景!” 小景:“……”奇怪,他明明和这个道士才第一次见面,根本就不熟啊。 怎么这道士很自来熟,一口一声小景地喊他,这让小景觉得有点别扭。 但他还未来得及多言,罗素玄便从天而降,手执一把桃木剑,冷风吹得身上竹青色的衣衫猎猎作响,浑身都散发着诡异的煞气。 “把小景还给我!!!”罗素玄面若豹状,他方才一苏醒,就发现自己重生了。 重生到还在南阳王家的时候。 他知道小景在今天晚上,会被沈清源那个臭道士,一剑穿透胸膛! 立马抛下手边的一切,冲了出来,见小景毫发无损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仍旧气势汹汹地警告道:“有什么事,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小景只是个普通凡人!他是被我挟持在身边的!所有的恶行都同他无关!他很善良!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小景抬头望去,下意识唤了声:“罗素玄……” 罗素玄的心都快碎了,他再也无法容忍小景在他面前受伤了,声线都发颤起来:“他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你们不要伤害他!在你们的眼里,他没什么利用价值,可在我的眼中,他就是无价之宝!” 从前的罗素玄为了能救下小景,而说了一些违心的话。 自以为是为了保护小景,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刀子一样狠狠剜在了小景的心里。 成为了小景日后挥之不散的噩梦。 老天爷开恩,既然给了罗素玄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再也不要说违心之言了。 他要让小景知道,对他而言小景是多么宝贝,多么重要。 从来都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视为炉鼎,替身,不值一钱的街头白菜,从来都不是! 罗素玄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了,毫不避讳地大声道:“小景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谁敢动小景一根毫毛,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让他不得好死!!!” 林惊鸿:“……” 沈清源:“……” 这情况有些不对劲儿啊,当初罗素玄可远没有现在这样紧张小景。 两个人对视一眼,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诡异。 小景听见此话,极是错愕,因为自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说过,他是无价之宝。 他能感受得到,罗素玄很紧张他,很在意他。 就因为在罗素玄的眼中,他非常重要,比罗素玄的性命还重要。 小景的眼睛瞬间就有光了。 第139章 这是he结局(2) 林惊鸿:“……”这不对劲儿。 沈清源:“……”这不对劲儿。 两个人都觉得罗素玄不太对劲儿。 然后便听罗素玄咬牙切齿地道:“林惊鸿!今日有我在此, 你休想将小景带走!你胆敢伤小景半分,我必定让你尝一尝,剜去金丹的苦楚!” 林惊鸿大惊失色, 心道, 前世他就是被罗素玄亲手剜去了金丹! 难道说,这个罗素玄也……重生了? “还有你, 沈清源!”罗素玄目光一转, 便落在了沈清源的身上,同样冷酷无比地道,“你不是心怀大义的出家人么?那好啊, 我就让你甘愿以身殉道!” 沈清源听罢, 满脸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心里同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念头,那就是罗素玄也重生了! 他和林惊鸿下意识互相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了肯定。 而后两人双双认为,前世的惨祸绝对不能再次重演了! 罗素玄这个人虽然无|恶|不|作, 十|恶|不|赦,但对现如今的小景来说, 罗素玄是个“好人”。 若是他们强行当着小景的面, 同罗素玄刀剑相接,只怕最后伤心的人, 还是小景! 如此这般一想,两个人心里就有了决断。 双双把剑刃收了起来。 罗素玄:“???” 他有些疑惑地望向两人, 心想,这两人突然之间转性了不成? 难道不是应该同他刀刃相见, 为了抢夺小景而大打出手? 结果……就这?就这? 林惊鸿深呼口气, 不为别的, 就为了重来一次,能让小景高兴,他只能暂且妥协了,并想方设法,让罗素玄明白,他也重生了。 于是乎,林惊鸿在做出了无数个心理建设之后,才苦笑着道:“剜金丹么,我曾经……不就是被你亲手剜下了金丹?” 然后,他就看见罗素玄神色大变了,林惊鸿乘胜追击道:“罗素玄,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小景满头雾水,看了看林惊鸿,又看了看罗素玄,觉得他们好奇怪。 他不知道,林惊鸿曾经被罗素玄剜下过金丹,也不知道,罗素玄曾经双目失明过。 小景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场上的气氛很奇怪。 但他也知道,不能随意插话,那样很不礼貌,于是就抿着嘴,看起来有些木讷地站在原地。 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就乖乖站着。 “小景,不怕,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同你无关——”沈清源察觉到了小景的不安,从旁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却突然想起,小景的心思很敏感的,若是说同小景无关,就好像小景是个外人一样,赶紧又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错不在你,你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谁都不许伤你分毫。” “……”他跟这个道士才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多熟啊,小景心里暗暗想着,但对别人的关心,他还是礼貌地接受了,点头小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你……你难道也?!”罗素玄惊愕地问道。 “是,我跟你的情况一模一样。”林惊鸿艰难地点了点头,长叹口气道,“和解罢,我不想再让他伤心难过了。”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了一旁的小景。 罗素玄又问:“那么,道长也是如此?” 沈清源道:“如你所想。” 之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罗素玄默默把桃木剑收了起来,深思熟虑了很久很久。 重来一世,他再也不想让小景伤心难过了。 前世,他看得清清楚楚,林惊鸿和沈清源当初是真心实意悔过了,最后也都是为了小景而死。 即便现在的小景,什么都不知道,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但罗素玄还是明白,天真无邪,六识不全的小景,最讨厌的就是争抢,杀戮了。 罗素玄不想让小景讨厌他,不想再看见小景惊慌失措地掉眼泪了。 因此,罗素玄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暂且同这俩货化干戈为玉帛。 一切恩怨,在前世都彻底了结了。 今世,除了亏欠小景之外,罗素玄于林、沈二人不亏不欠,恩怨两散。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罗素玄深呼口气,缓缓开口,抬眸凝视着小景,沉声道,“小景,你别怕,我们都不会再动手了,你过来吧。” 小景刚要走过去,两只手腕立马就被左右两个人攥住了。 林惊鸿道:“小景!别走,哎呦哎呦,我胳膊好疼,好痛啊,真的好痛,我走不动了,你能不能搀扶着我?行吗,小景?” 小景:“………” 沈清源听罢,便应和道:“是啊,既然惊鸿都如此说了,那么,你便答应他罢。”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让小景搀扶着林惊鸿,那合情合理,本来两个人就是兄弟。 可让小景跟在罗素玄身边,那算什么道理? 罗素玄听罢,脸都黑了,见林惊鸿装得跟真的一样,满脸痛苦地捂着断臂。 果然成功留住了小景。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当时着急救你,所以才……”小景满脸愧疚,伸手搀扶着林惊鸿,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错,如果,你的手臂接不回来了,那我就……就砍自己一条手臂,向你赔罪!”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个人齐刷刷地开口阻止,小景愣了一下,罗素玄的反应如此大,他还能理解。 但他不明白,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道士,为什么反应也如此之大?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 “不用你断臂赔罪!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惊鸿重塑手臂,用我的精窍便是了!”沈清源急切地道。 罗素玄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岂能说断臂就断臂?” “我没有说让你赔罪啊!这不是你的错!”林惊鸿也赶紧道,“本来那就是一条假胳膊,戴在身上,我早就觉得累赘了!我还得多谢你帮我把假臂扯下来!现在轻松多了!” 小景道:“真的么?你不怪我?” “不怪,我不怪你,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怪你,我还得谢谢你,方才救我一命,如果,你还觉得内疚,就照顾我吧?”林惊鸿的小算盘打得啪嗒啪嗒响,顺势就装模作样起来,“其实,也不是特别疼,有一点点疼而已,如果,你愿意照顾照顾我,我就一点都不疼了。” 沈清源:“……”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罗素玄:“……”真是不知廉耻,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好,你别乱动,我扶着你,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你伤好,都由我来照顾你。”小景满脸认真地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惊鸿。 然后,罗素玄就冷声冷气地泼了盆冷水上来:“堂堂七尺男儿,竟这般矫揉造作,不就是断了条假臂,何至如此,也不怕惹人笑话!” “小景,”林惊鸿通红着眼,小声道,“小景,疼,胳膊好疼的,小景。” “好,我知道你疼,等会儿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帮你包扎一下,好不好?”小景温声细语地安抚,又转头望向了罗素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如此,罗素玄冷哼一声,果真不再多言了。 林惊鸿立马得意起来,趁着小景没注意,还冲着罗素玄挑衅一般地笑了笑。 等小景看过来时,又赶紧愁眉苦脸,装成一副在默默忍痛的可怜样子。 因为前世抢夺拂尘,害小景重伤险些丧命的经历。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处密林,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沈清源吩咐弟子们,分散在周围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还特意叮嘱,若是林剑山庄的人赶来了,迅速过来禀告,务必阻拦。 之后,沈清源就从山间寻了些野果子,等回来时,就看见小景在笨手笨脚地帮林惊鸿包扎。 这个时候的小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笨手笨脚的。 但神色倒是极为认真,再加上林惊鸿装模作样,格外夸张的喊痛声,就更显得滑稽可笑了。 罗素玄坐在火堆旁,满眼阴狠地注目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听见林惊鸿叫得实在太夸张,终于忍不住出言嘲讽道:“林少主的声音,只怕方圆百里的百姓都能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给你上什么大刑。” “真是奇了,从前林少主落在我手里时,那可是铁骨铮铮得很,怎么现在就柔弱成这般了?” “是不是我手太重,弄疼你了?”小景没往别处想,第一反应就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很抱歉地道,“我的确手笨,要不然,换罗素玄来吧?他的手很灵巧的。” 林惊鸿赶紧道:“不重,不重,力道刚刚好,我不叫便是了,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让罗素玄给他包扎,那他还有命活着回家么? “小景,这是我从山里寻来的野果子,你先吃几个垫垫肚子。”沈清源把野果子仔细用手帕清理干净,再递给了小景。 “谢谢道长。” 沈清源微微一愣,随即便道:“你是惊鸿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同我这般客气,你唤我一声沈师兄,或者师兄便好。” 小景接过野果子,小口啃着,听罢,便道:“沈师兄,这野果子好甜。” 沈清源笑道:“你喜欢吃,那就多吃几个。” 罗素玄见了,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连野果子都不吃了,起身就走。 小景便道:“罗素玄,你要去哪里?” “我去给你打只山鸡回来,”罗素玄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别扭,冷声冷气道,“几个破野果子,有什么好吃的?你的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只吃这些东西。”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