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挽明 内容简介: 一个现代人,成为了崇祯之后,在那个时代做的那些事情。 作品相关 挽明-后宫人物篇 朱由校:明朝第十五代皇帝,汉族。1620年阴历九月-1627年阴历八月在位,年号天启(1621-1627年)。明光宗朱常洛长子,于1627年服用"仙药"而死,终年23岁,谥号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庙号熹宗,葬于德陵。 熹宗有三男二女,无一长成。终无子,遗诏立五弟信王朱由检为皇帝,即后来的明思宗。 天启七年夏,天启帝病重。八月十一日,他预感到自己来日不多,便召弟弟朱由检入卧室,说:“来,吾弟当为尧舜。”命他继位。次日,召见内阁大臣黄立极,说:“昨召见信王,朕心甚悦,体觉稍安。”8月乙卯日,天启帝驾崩于乾清宫,终其一生。 朱由检:(1611年2月6日-1644年4月25日),中国明朝最后一任皇帝(1627年10月2日-1644年4月25日在位),同时也是历史上统治全中国的最后一位汉族皇帝,是明光宗朱常洛第五子,熹宗异母弟,明朝第十六位皇帝,母为淑女刘氏,年号崇祯。 一位后世项目经理苏长青的灵魂,在朱由检登基之前取代了他的意识,从而成为了本书的主角。旧的世界线被更改了,新的历史进程出现了。 周氏:(1611年-1644年),后生于辛亥(即1611年)三月二十八日子时。初为信王妃,晓书画,亦谙药性,在潜邸,与上甚和庄,既册立,协谋去魏逆,称贤功。 虽然出身门第不高,但却是一位聪慧谦逊的女子,只不过固执于封建礼仪,并不愿意抛头露面,干涉政治。 田贵妃:(一六一一至一六四四)礼妃。扬州(今江苏扬州)人。其母精音律,善丹青,妃尽得其传。入宫后,大得宠嬖,居承乾宫。尝作群芳图呈御,凡二十四种,合为一本。 思宗命特付装潢,特加赏览,每页钤“承乾宫印”,“南薰秘玩”。上端有思宗题诗。明亡,散落人间,有蒋氏得其二页,一为海棠,一为芙蓉,幽逸冷艳,皎然独绝。《梵天庐丛录》 聪慧多艺不亚于周后,因为懿安皇后张氏的一言而同后位失之交臂,因此对于周后一直耿耿于怀,并不认同周后在宫内的权威。个性活泼,乐于和崇祯出宫游玩。 袁贵妃:淳妃,和周后、田贵妃一样,是崇祯登基之前的侍妾,但是不及前二人受宠,因此在宫内一直谨小慎微,深得周后信任。 崔玉芝:萱妃,崔凝秀女,居永和宫。 伊莎贝拉:如妃,葡萄牙王女,居景仁宫。 海兰珠:庄妃,博尔济吉特氏,居延禧宫。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尔19世孙女。也是蒙古各部最终所认可的,皇帝身边的自己人。 朱慈照:1630年生,大皇子,生母田贵妃。 朱慈烺:1631年生,二皇子,生母周后。 朱婷婷:1630年生,大公主,生母周后。 挽明大纲   起点的书也被封了,闲着无聊,就把挽明的后续大纲写一写吧。   这是我原先设想的大纲,不是非正常终结后的大纲。比较粗略,大家将就着了解一下吧。   1642年春,黄台吉派出的间谍挑唆朝鲜改革中利益受损的两班地主发起了政变,于宫门内伏兵,欲攻杀王世子和领议政。   虽然这一消息已经提前被社会调查部所侦知,不过负责监视皮岛、朝鲜和济州岛的指挥使并没有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朝鲜王世子和领议政。   因为刚刚回国的朝鲜王世子虽然倾向于改革,但却希望拿回朝鲜的铸币权和海关控制权,并试图将朝鲜新军的指挥权力从明国委任的驻朝鲜大臣手里拿回来。   因此在四海贸易公司董事和军中将领的暗示下,大家决定借助反叛两班之手,干掉不够驯服的王世子。并借平叛的机会清洗一批朝鲜内部不够亲明的顽固势力。在政变当日,社会调查部驻朝鲜官员故意拦住了领议政,使其没有按时入宫。   在宫变发生之后,他们携带领议政出城进入新军军营,并召集了朝鲜新军入城平乱。叛乱虽然被平息了,但是朝鲜王和王世子都在乱中丧生。领议政不得不要求大明送回王次子继位,并开始大批清洗国内的两班士族。   朝鲜政变虽然持续了不到三日,但是因改革而带来的稍许复兴气象却被完全打断了。为了保证朝鲜的局面不继续恶化下去,东江镇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朝鲜。这样一来,黄台吉终于可以将原来放在朝鲜边境的军队抽调回了沈阳,暂时解除了东面的威胁。   虽然大明的军队和政治经过改革之后,保密制度已经渐渐成型,使得黄台吉不能像过去那样轻易的获得情报。不过因为大明新闻报刊事业的繁荣,和明清之间的贸易往来关系,黄台吉依然还是能够从报纸和商人口中搜集到大明的各类情报的。   通过这些情报,黄台吉意识到大明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过去三年里的自然灾害虽然给与了大明经济沉重的打击,但是凭借着从海外属国流入的大量粮食和财富,加上海外殖民地和新兴工厂对于灾民的吸收,使得大明的社会秩序始终处于崩坏的临界点之上。   反观沈阳,因为汗位继承权的问题,八旗的亲贵重臣们各个心怀鬼胎;而蒙古王公们见到明国重新强盛后也开始首鼠两端,不断的派人同西面草原的亲戚们联络;因为几次出征无果,无法从明国获得战争红利,国内的满人不仅变本加厉的压榨汉人,更是连一些蒙古小部族也不肯放过了,满人和其他民族的矛盾正日益激化。   更糟糕的是,自从春节过后,黄台吉几乎三天两头的流鼻血,并且时常感到头晕目眩。至此黄台吉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能继续等待下去了。   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等下去,国内各个团体日趋分裂的趋势不允许他等下去,大明日新月异的进步不允许他等下去,甚至于那些投降了满人的汉官的人心也不容许他等下去了。   黄台吉于是秘密召集满、蒙、汉的高官显贵,想要再打一场萨尔浒之战出来,以挫败大明蒸蒸日上的国势。不过参与会议的两位蒙古台吉却并不认为此时向明国开战的机会是恰当的,但是他们的发言却遭到了黄台吉的指责。   有鉴于之前黄台吉对于政敌的狠辣手段,这两位蒙古台吉在恐惧之下,干脆逃出了沈阳。得到消息的黄台吉一时大怒,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令长子豪格出兵追捕两位台吉,并授意豪格将两位台吉和他们的部族驱往察汉浩特,然后围察汉浩特要人。   黄台吉又令多尔衮、济尔哈朗监视锦州、义州之明军,令阿巴泰镇守营口,而他亲自率领八旗主力在辽河源召集蒙古各部会盟。做出了明人若是不归还蒙古逃人,便要率部攻打察汉浩特的意思。   黄台吉意图开战的消息传到北京之后,士林和商人们第一次站在了同一条战壕,认为不应该为了几个蒙古逃人坏了同满清的和平大局。   大明士子对于皇帝借助战争再次集中权力的担忧,比远在察汉浩特爆发的战争更为担心。眼下大家都知道满人打不进义—锦防线,至于满人打进草原去,他们总抢不到汉人头上来的。   商人们则是觉得同满清开战不划算,东北的土地虽然肥沃,但气候实在是过于恶劣了,想要开发这里的土地,还不如去南方温暖的岛屿大陆占上一片土地更为划算。而且东北不是南洋外藩,这里打下来之后,皇帝肯定不允许他们把当地百姓当外国人奴役。那么现在用满人压榨这些清国的百姓,其实才是效益最高的。   内阁及地方官员也不愿意同满清现在开战,他们刚刚顶过了自然灾害和瘟疫,还指望着过上两天舒心的日子,不希望又面对一场倾国之战。即便这十余年大明和满人打了个不上不下,但是当初满人在东北打的四场大胜仗,还是让他们感到心有余悸,因此总希望先休养生息几年,待到大明完全恢复了元气再说。   士兵、工厂主和城市平民倒是士气高昂,纷纷向皇帝写信,认为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报仇雪恨,一口气打败满人,收复东北地区。   崇祯一一听取了这些团体的声音,然后同自己的军官团进行了长达数日的探讨。最终还是听取了李岩的意见,屯重兵于义锦一线,摆出和满人决战的气势,但却出精兵支援察汉浩特,以察汉浩特为诱饵,吸引黄台吉的主力去攻。黄台吉主力不动,则义锦重兵不动;黄台吉主力若是真的进攻察汉浩特,那么义锦重兵则步步为营,一路平推沈阳。   黄台吉和明军都指望着,调动对方的兵力向自己进攻,然后乘隙一战定胜负。只不过明军以察汉浩特为诱饵,而黄台吉以沈阳为诱饵。   当双方的将领水平处于一个差不多的层次时,战争就从军队的竞争变成了国力的竞争。即便满人这两年并没有遇到什么灾害,而大明连续三年遇到了大范围的灾害,一个控制了东亚近海航路的局部工业化国家,所动员起来的物质资源也不是一个刚刚进入封建社会的小国能够比拟的。   在丰富的海外资源输入下,这场明清之间的战争,如黄台吉和崇祯所愿的打成了决定两国命运的决战,只不过这场战争是以明军的节奏而展开的。   虽然明军的热武器还有着诸多的毛病,但是近代军队的组织和后勤,加上火炮在战争中展现出来的威力。使得黄台吉、多尔衮等人的智谋,满洲将领常年战争积累下来的丰富作战经验,最终都在战场上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在战争持续到1643年5月时,胜势越来越明显的明军终于转守为攻,首先在义锦一线发起了反击,卢象升亲自指挥大军于广宁到西平堡之间击败多尔衮、济尔哈朗率领的三旗主力,把战线推到了辽河一线。   明军在野战击败清军的消息传开之后,各路明军的士气顿时大涨。五月中旬,毛文龙指挥旅顺、大连诸军一路打到了营口,迫使阿巴泰退守至牛庄和多尔衮等人会和。   六月初,毛文龙、卢象升两军合击,击败牛庄之敌,迫使多尔衮等人退到了辽阳。黄台吉不得不放弃围攻察汉浩特,带领主力南下。不过黄台吉刚走不到三天,阿敏已经抓住机会解了察汉浩特之围,迫降了来不及逃亡的辽东蒙古部族,并顺势打通了进入辽东的门户。   这样一来,满清的局势就更岌岌可危了。黄台吉驻军于沈阳北,下令多尔衮带两白旗撤至沈阳城西面的沙岭墩,济尔哈朗、阿巴泰撤至沈阳南面的白塔铺,把辽阳等地的人员物资也搬进了沈阳,做出了死守沈阳的态势。   清军的弱势,自然引起了毛文龙、卢象升两人的攻击欲望,他们都不理睬李岩的建议,即驻守辽阳以待后援,修建营口到辽阳的铁路,然后继续步步为营的向前进攻。   卢象升的部队倒还好,因为李岩代表着总参,卢象升即便想要不听李岩的建议,他也指挥不动手下的部队。倒是毛文龙的东江旧部,还留有许多旧封建习气,于是在毛文龙的命令下,偷偷向沈阳进攻,试图夺取平复辽东的首功。   耿仲明、孔有德为前锋,结果却在距离沈阳城20里处的浑河遇伏。耿仲明死,孔有德伤,东江军于是大溃,多铎、鳌拜驱东江败兵冲垮了毛文龙自带的中军,毛部随大败。李岩在柳条寨设伏,救下了毛文龙残部。不过黄台吉已经带着清军主力南下,将卢象升、毛文龙所部包围在了辽阳。   这一仗对于黄台吉来说,既是胜利也是失败。清军用尽了一切手段和资源,最终也没能把卢象升、毛文龙两部明军吃下来,反而丢失了辽河以西的土地和人口。而实力未损的卢象升所部所据守的辽阳,显然不是已经用尽了一切力气的清军能够攻下来的。   到了此时,黄台吉已然明白,满人的气数已尽。这场战争如果再打下去,满人要面对的敌人已经不仅是明军,还要加上蒙古诸部和东北各民族了。   黄台吉于是派人向崇祯求和,表示愿意将东北各地全部还给明国,自己自去汗位,只求赫图阿拉之旧地存身。   崇祯收到黄台吉的手信后大怒,称诸夏一体,中外一家,中华之土岂有满人之旧地。满人自去国号,忏悔前罪,天子尚可宽恕。否则,粉碎矣。至于辽阳之军,他自会带兵解之,不需黄台吉释之。   崇祯带大军出关直驱锦州;又令阿敏带蒙古诸军入辽东攻科尔沁草原,并逼迫科尔沁部向大明臣服;而周三畏则出兵辽河套,威胁沈阳西北。   明军大军云集辽东,将除了沈阳之外的地区一一征服,清军主力虽然围住了辽阳明军,但是明、蒙联军却又将整个沈阳包围了起来。清军将士开始恐惧动摇,当崇祯的天子旗飘扬在辽河边时,清军内部的蒙、汉士兵和民夫就开始出现逃亡的景象了。   黄台吉不得不解了辽阳之围,退回沈阳。不过这样一来,清军上下都已经明了,大清的灭亡已经是倒计时了,沈阳的城墙显然是挡不住明军的火炮的。   1643年9月,黄台吉返回沈阳的途中忧愤而死。9月15日,明军各路大军进抵沈阳城下。两日后,多尔衮携八旗亲贵及城中官吏出降。再三日后,各地还在抵抗的满人也放下了武器,辽东规复。   崇祯先迁满人亲贵于顺义,又散满八旗于内外蒙古及西域,留福临一支守卫努尔哈赤及黄台吉之墓,辽东方才算是安定了下来。之后,崇祯令多尔衮兄弟、豪格等人带着八旗亲贵及投满之汉人将官,前往北美大陆,许他们在落基山脉以东自建藩国。   写到这里,差不多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希望读者朋友们,有缘再见。 第一卷 惨淡经营 第1章 再世为人 苏长清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却发觉自己居然没死。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间,复古式样的雕栏布幔围成的小房间内。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抚摸着被微风拂动的白色布幔,“原来不是布是纱啊,材质还真不错。不过为什么我不在医院,而在这里。”苏长清有些纳闷的想着。 不过很快他的眼睛注视着伸出的右手不动了,“我的手这么变成这么白嫩纤细了,这不对啊。”苏长清脑子里开始混乱了。 作为一名在工地上打滚的土建施工员,苏长清的手绝不是他现在眼睛看到的这双。 “我只是避让不及,被水泥车倒车撞了下,用不用换一双手给我啊。”苏长清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反复的看着,脑子冒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殿下,请更衣。上有旨意,命殿下进宫陛见。”纱帐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阴柔的男声。 面对着着这诡异的场景,苏长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看着帐内始终没人回答,站在账外的王承恩不由有些着急了。他对着俯首侧立在边上的小太监小声问道:“殿下果然没有起身吗?” “回公公,殿下委实没有起身。”小太监惴惴不安的回答道。王承恩回头看着面前的纱帐门,犹豫了下边上前说道:“殿下,请恕老奴无礼。” 苏长清此时终于屏不住呼吸,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正当这时右侧的纱帐门被拉开了,一个面白无须穿着朱红袍服,带着一顶乌帽的青年人,兀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明朝太监服饰吗?尼玛谁给我开这么大玩笑。”苏长清正想着大喊一声,把作弄自己的人喊出来。 他正坐起身子想要说话的时候,面前的这位太监突然后退了几步,然后转头说道:“你们还楞着干嘛,快上去服侍殿下更衣,王公公还在殿外等候呢。” 这位太监的举动,生生打断了苏长清想要说的话。似乎此人口中的王公公很了不起,他只说了一声之后,几位宫女就立刻拉开两侧的纱帐门,七手八脚的替他穿起衣服来了。 这几名宫女忙而不乱,似乎经常为别人穿衣服一样,每个人各司其职,一点都没有让他感到不适。 这种被人服侍的高级待遇,让苏长清分了心神,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此时也终于发现。自己身下如一间小房子一样的暖阁,原来是一张床。 当苏长清穿戴好袍服并带上了一顶乌纱翼善冠后,走下了大床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大房子内。 他尚未来得及观察这间房子的装饰,就被之前发号施令的太监簇拥着走出了房间。 走到殿外才发觉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另一个中年太监正在庭院中来回走动着,似乎心神不宁。 看到苏长清等人走来之后,立刻停了下来站直身体,对着尚未走到面前的苏长清中气十足的说道:“上有旨,命信亲王殿下进宫陛见。” 听着这名太监的说话,苏长清身边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有苏长清还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这名宣旨的太监。 跪在一边的王承恩,拼命的给苏长清打着手势,但是苏长清楞是没有向他看上一眼。 宣旨完毕的王体乾,看着眼前信亲王发呆的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天启病危,这大厦将倾的危机感正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可不敢在这时候出任何差错。 “自己能否逃过眼前一劫,还要着落在眼前的这位少年亲王身上了。”想到这里,阴柔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小声提醒道:“请信亲王殿下,接旨。” “接旨?”还是晕晕乎乎的苏长清,反问了一句。担心天启病情有变的王体乾,不愿和眼前的少年亲王磨蹭下去了,他含糊了一句之后,就说道:“…还不快些起身,服侍信亲王殿下入宫复命。” 很快苏长清就麻木的,被几位内官送进了一顶便轿,感受着身下晃悠悠的轿子。坐在轿子里的苏长清已经明白过来了,他眼前看到的既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有人作弄他。 他是被穿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事实让苏长清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脑海中,还不断的闪过了这具身体的记忆片段。 正当苏长清努力研究着这些画面,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代。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便轿停了下来。被扶持着走出轿子外面的苏长清,发觉这里居然是在故宫内。他还没好好分析出本体记忆的究竟的时候,就被两位内官引着走进了一座大殿,向西走入了一个暖阁中。 在暖阁内一位宫装美女带着几位内官,正照料着半依靠在床背的一位年轻人。 看着这病怏怏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但对着自己努力做出微笑的年轻人,苏长清忽然感到自己鼻子一酸,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来了。 “是吾弟来了吗?”躺在床上的年轻人说着,就对一边的内官看了一眼。一名机敏的内侍顿时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距离床前4、5步距离的地方。 病怏怏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内侍便向床头移动一些,直到椅子贴到了床边,年轻人才满意的微笑着说道:“来,吾弟来这边坐,让吾和你好好说说话。” 苏长清浑浑噩噩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文官们(东林党)不可信,别听他们胡言乱语。”…“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正说着,苏长清忽然感觉有只手从自己头上摸过,他微微抬头,泪眼中只看到天启对着他脸带微笑,然后好似突然恢复了活力的天启,猛的拉着他的手说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听着这句话,苏长清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一副副画面。里面有床上的年轻人才登上皇位的时候,和自己这具身体说的话。 当时本体才是个儿童,看着穿上黄袍的年轻人深感羡慕,就歪着头问道:“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 年轻人摸着这具身体的头发,一脸宠溺的说道:“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苏长清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了,这个恍如昨日的画面,顿时他泣不成声,身体不自觉的离开椅子,猛的伏在地上说道:“臣死罪。” 苏长清如被雷击一般,顿时了解了,“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宵衣旰食,朝乾夕惕,20余岁便有了白发、皱纹;卖尽宫中物事,由周皇后洗衣缝补做饭(请不起宫女了)。连李自成查抄皇宫后亦评价说: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的朱由检吗?” 苏长青大惊之下脑子顿时凌乱了,天启帝接下去对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很快天启这点回光返照的精神也消耗殆尽了,在边上宫装美女的劝说下,他依依不舍的让苏长青离去了。这也是天启在神志清醒时,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了。 脑子一片混乱之中,苏长青如木像泥塑一般,被内侍们抬回了自己之前离开的府邸。 在府邸门前下轿后,苏长青愣愣的看着眼前自己的住宅,大门前方左右各立着两只一人多高惟妙惟肖的汉白玉狮子。他抬头向上方看去,12个门簪上是一面“信亲王府”的金字牌匾。 “这尼玛要是能带着这房子穿越回去,我不是就发了?”朱由检本体哀戚的情绪慢慢退去之后,苏长青的思维开始重新运作起来了。 看着这位未来的大明皇帝,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府门前的招牌,一路陪行回来的王体乾试探的轻轻叫了几声,但是很显然苏长青完全没听进去。 这时王府内的内侍们已经打开大门,迎接信亲王回府了,王体乾随不再试图向苏长青搭话了。 被王承恩几声呼唤后,苏长青终于从出神的状态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束手恭立在一边的王体乾,和几位抬着自己跑的气喘吁吁的内官们,终于开口说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王体乾有些错愕的看着苏长青说道:“老奴王体乾,不敢当殿下如此垂询。” 看着王体乾的神情,苏长青顿时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看到王体乾身后那8名低头看着地面,连眼睛都不敢撇向自己的内官。才想起自己现在呆的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不是后世人人平等之说深入人心的新中国。 虽说明代比清代的社会风气要自由一些,但那是相对读书人来说的。这个时代没有功名在身的底层民众,依旧是被那些高门大户视为脚下的草芥罢了。草民两字在后世不过是自嘲,但是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描述了大明百姓的生存状态。 苏长青随即住口,转头对着身边的近侍王承恩说道:“可有银钱吗?替我打赏给这几位公公。” 苏长青的话更让王体乾感到疑心重重了,这位信亲王一向亲近读书人,而远离他们这些阉人,但今日的表现却如此反常,如果不是他也算是看着信亲王长大的老人,都要认为此人是冒充的了。 不过好歹也是在内宫中混出头的厉害人物,王体乾马上向苏长青拜谢了赏赐。王承恩虽然觉的信亲王有些反常,但也只以为是兄弟情深的关系,他按照信亲王的吩咐发放了赏银之后,对着王体乾作了一个揖手,就匆匆跟着苏长青走进了府邸中去了。 王体乾捏了捏荷包,约莫是一个二两的银牌。他对着关上的王府大门沉思良久,才回头叫上内侍们离去。 苏长青刚刚绕过照壁,在青绿点金装饰的长廊内,就遇到了一群前来迎接他的人。 看着一前两后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古装美女,苏长青根本无法辨明这三人是朱由检的谁谁谁,正在他头疼之际。 站在最前方,身材纤细的美女一脸关切的问道:“王爷你怎么样了?妾身听说午间王爷头疼,一早就歇着去了。此去宫中探望陛下又颇为急促,你身体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适吗?” “是呀,殿下。我刚刚还在和周姐姐、袁姐姐她们一起担心你呢?”位于后方右侧,姿容最为艳丽的美女忍不住差嘴说道。 苏长青略一注意,发现这位美女插话的时候,最前方被她称作周姐姐的美女眉头紧促了一下,而后方左侧姓袁的美女只是小心的观察着自己而不语。 苏长青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和对待这三位朱由检的妻妾,随即含糊了几句,便以精神不济的名义和三名美女作别,单独返回了自己的寝殿。 进入到这个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最初的地点之后,苏长青立刻喝令寝殿内值勤的近侍们都赶紧离开,好让他单独待一会。 在苏长青抬高嗓子训斥了两声之后,殿内的近侍顿时放弃了,拿王府规矩说服暴躁的信亲王的念头。 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在苏长青看来这里除了没有塑像,兼多了一张如小房间的床之外,和后世的庙宇真没什么区别。 苏长青想了一会就重新钻进大床,然后合衣躺下。他闭上眼睛祈求着,“上帝也好,佛祖也罢,那位把我送来的神灵,请把我再送回去吧。你们找错对象了,我一点都不想穿越,明天我还得参加工程验收呢?再说了,我一不会造枪炮,二不会练钢铁。我可没兴趣等17年后,找那棵歪脖子树去说那句著名的亡国之言…” 苏长青一觉醒来之后发觉,看来满天的神佛谁都没空搭理他。粗暴的赶走了要为他洗漱更衣的近侍,苏长青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愁眉苦脸的看着顶上的纱账发着呆。 “天启帝眼看就要离世了,这位被后世文人污蔑成木匠的皇帝,其实是一个聪明而又有人情味的天子。 如果不是因为落水而生病不治,以他的能力明朝未必会亡。从万历四十二年到天启四年,北方有一个长达11年的大旱期,而接下来又是地震,又是黄河决口,又是蝗灾,又是莫名其妙的王恭厂大爆炸。 但是帝国依然还能艰难的维持下去,这难道不是木匠皇帝的功劳吗?老实说一个爱好木匠的人,最起码也要具备数理知识和基本的逻辑能力,否则他打造出的东西怎么能被时人称赞机巧呢? 而等崇祯上台之后,听信了东林党人的谣言,砍掉了自己的爪牙之后,就被文官们关在宫墙之内成了一座泥塑木像了。众正盈朝的崇祯时代,最后就让野猪皮家族带着几十万土蛮弄得江山变色了。 这不仅仅是崇祯自己的悲剧,也是汉民族的悲剧。明亡清初这60年的战争里,汉人从接近2亿的人口跌落到了5000多万,这真是大明劫啊。” 苏长青对于明末最大的认识,就是这个时代的太监和厂卫是办事不忘捞钱;而阿附这些太监的文官,也就是所谓的阉党,是捞钱不忘办事;至于所谓正气凛然的东林党人,则是自己不干事,也不许别人办事。 其实思考一下也很好理解,太监和厂卫是依附于皇权存在的,大明倒下了他们这些皮毛还能生存吗?所以他们是最忠心于皇室的存在。 而那些阉党基本都是出自中下阶层的家庭,为了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才拼命往科举的牢笼中钻去。但是做了官之后,才发觉做清官吧要饿死自己;想做个贪官吧,天下财富十之七八都已经在缙绅豪族手中了,你想盘剥都找不到对象。阿附阉党对抗那些缙绅豪族,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罢了。 而自己不干事,也不许别人办事的,就是这些出身缙绅豪族自以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了。到了明末制度崩坏,天下财富归于缙绅豪族,而地方的治权一样也被缙绅豪族所操纵。对于缙绅豪族来说,还有什么时代会比现在更好。所以他们是最不愿有所改变的人,敢触动这个阶层利益的如张居正,病逝之后整个家族都被粉碎了。 外面的大门突然响了一声,然后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靠近了苏长青的床。“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要不要我去请太医来看看。”周王后惶恐的声音传进了苏长青的耳朵。 苏长青终于躺不下去了,他坐起身子拉开纱帐门下了床,“你怎么来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只是昨日看到陛下情形感到难受,今日不想起身罢了。” 苏长青坐在床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看着周王后强自镇定的说道。 周王后看到朱由检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和踩在地上的赤足,顿时蛾眉轻蹙看着左右的近侍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轻慢本职,还不赶快服侍殿下更衣,再下去自领责罚。” 第2章 朱由检身边的女性们 原本娇弱的周王后发起脾气来却相当的有威势,一干人等顿时上前为苏长青更换起衣服起来了。 看着眼前女孩生气的样子,这次苏长青到没在拒绝近侍为他更衣穿鞋了。待到全身上下焕然一新之后,苏长青才摸着鼻子站起了,对着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周王后说道:“其实这事也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一时心情不好,才不许他们进来打搅我,我看这个责罚就不必了吧、” 苏长青话语还没说完,周王后已经盈盈拜倒在地正色说道:“妾身有闻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殿下不遵法度轻纵他们,则他日妾身何以约束府内众人。” 看着一本正经规劝自己的周王后,苏长青也只能摸了摸鼻子,伸手扶着她起来然后认错了。“古人还真是没趣呢,动不动就是规则礼法。”苏长青扶起周王后的时候心中抱怨着。 上前握着周王后绵软的手臂让她起身,苏长青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这女儿家的体香让苏长青心头不由一荡,他情不自禁的捏了捏周王后的手,轻轻说道:“你瘦了。” 周王后先是脸上一红,接着就扁起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苏长青顿时知道自己又有违礼法了,他赶紧放开双手说道:“躺了太久,我正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你就不用陪着我了。” 苏长青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自己的寝殿,他在王府内随意的游走着,看着这些精美的明代木质建筑,和廊外庭中的奇石花草,一时感到颇为观止。 这些精美的园林建筑的设计又和南方苏州园林的小桥流水不同,作为北方皇室亲王的府邸,更多的是给人一种稳重大气的感觉。 边走边胡思乱想的苏长青,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间院子的月门前,虚掩的院门内隐隐传来了一阵琴音。虽然作为一名现代人,对这种古典中国音乐不熟悉,但是他也依然听出了琴声中空旷悠远的湖光山色。 不待曲终苏长青就忍不住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穿过一条青石小径,就看到一个半亩大的院子。其中一半挖成了水池,靠近水池的边上是一间小亭子。 一名身穿红色褙子,下着白色长裙,挽着堕马髻的女子正背对着苏长青,面对着池水坐在亭内抚琴,而亭外则站着两名侍女伺候着。 苏长青对着两名发现自己的侍女,竖起中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悄悄的走到了女子身后,想要继续听下去。不料他刚走到亭子边上,琴音却突然断了。 “殿下,你是又想来吓唬我吗?”一个露出狡黠神情的美女回过头来,看着苏长青说道。 看着这张宜喜宜嗔,面似芙蓉的柔美脸庞,苏长青一时有些看呆了。 看着朱由检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田秀英心中又是害羞又是喜欢。自成亲以来,虽然朱由检对她宠爱备至,但始终恪守礼仪保持着距离,让一向自负才貌过人的田秀英颇有幽怨。 毕竟如果不是张皇后横插一脚,原本她差点就成为信亲王后了。看着朱由检按照皇室礼仪多于周王后相聚,让田秀英怎么不感到心中郁郁。 一早听闻昨日午间因为头晕而早早休息的朱由检,睡醒后却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本田秀英是不相信这些内侍之间流传的流言的,但是现在看着朱由检这副模样,她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了。 “殿下。”一声拖长音的呼唤,让苏长青如梦中清醒了过来。“像这种级别的美女,后世大概自己只能在电视上欣赏的到。”苏长青心中如此想着。 有些摄于田秀英容姿而说不出话来的苏长青,只能对着美女的询问唯唯诺诺罢了。 田秀英似乎也察觉了朱由检的别扭,聪慧的她可不想吓跑朱由检,而错失一个增加两人感情的机会。 于是田秀英笑语盈盈的对朱由检说道:“听闻殿下娴熟于音律,不如请殿下给我品鉴一下琴艺可好?” 眼前美女的软语相求,让苏长青痛并快乐着。因为他对音律的了解程度,只能达到好听不好听的程度,一个连音阶都分不出的人,让他怎么评价田秀英的高超琴艺。就算他这个音痴都听出来了,刚刚的琴声都可以达到开音乐会的程度了。 苏长青摸着鼻子寻找着转移话题的机会,他支支吾吾间忽然看到了琴台边上的一册书籍。 “这个姑娘,哦,不是,是你的琴艺…咦,这是什么书,你的琴谱吗?” 看着朱由检结结巴巴的样子,年少的田秀英颇觉有趣不由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她就后悔了,生怕朱由检以为她在嘲笑他而生气。 她小心的看了一眼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笑声,于是就赶紧收敛笑容,把台上的书本递给了朱由检。 “这是‘律圣’端靖世子《律吕精义》,这不是殿下前些日子借给我的吗?” 苏长青哈哈一笑,借着翻开书页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原本只是随意的翻看,却不料他无意中翻到了介绍‘十二平均律’的那几页。看着这几页他立刻明白了这书是谁写的了,这就是他穿越之前在网上百度过的明代音乐家、数学家朱载堉。当初看到有人在网上争论谁才是“钢琴理论的鼻祖“,他才知道了这个名字还特意去查了资料。 苏长青不由自主的说道:“这位‘律圣’现在在那?”田秀英以为只是朱由检的口误,随口回答道:“你是说端靖张佥事的坟墓吗?就在九峰山之原啊,好想去拜祭一番啊。” 看着眼睛闪闪发光,如同后世的追星族一般的田秀英,苏长青不由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劫。随后苏长青慢慢恢复了正常,不停的套着田秀英的话语,倒是从这少女嘴里了解不少关于信亲王府的事情。 两人正在热络着聊天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原来殿下也在啊,妾身会不会打扰两位啊。” 苏长青和田秀英转头望去,却见一位穿着嫩绿裙装的佳人站在小径的出口,脆生生的看着两人。 田秀英马上招呼道:“是袁姐姐来了啊。殿下,是我和袁姐姐约好,要一起研究画艺,不如殿下也一起留下来品评一二可好?” 看着田秀英俏脸上露出的希翼眼神,苏长青倒是很想答应下来,和两位美女作伴。不过在出声之前,他想到了自己对画画是八窍通了七窍,以这样的水准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要继续出糗。 于是他对着两位美女拱了拱手说道,“昨天见了陛下心情实在烦闷,今天是无心观赏两位的画艺了,我还是自己一个人走走吧。” 说完苏长青就转身向着小径出口快步走去了,生怕两人出声留他。他这一快倒是让站在出口处的袁照容躲避不及,眼看就要倒向路边的花圃中去了,苏长青眼明手快的上前一把搂住了袁照容的腰部。 看着袁照容差点摔跤,她身后的两名侍女顿时脸色惨白的跪到在地上,口中说道:“小婢死罪。” 原本看到自己一来,朱由检就要告辞离去,心中有些哀怨的袁照容。此刻躺在朱由检怀中,却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下去了。 苏长青搂住怀中柔若无骨的佳人,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了,不过总算他还保持了几分清明。于是低头对着连耳朵根都有些发红的袁照容悄声说道:“你没什么不适吧?” “妾身,很好。”袁照容因为羞红了脸,而更娇艳欲滴的模样让苏长青不由自主的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袁姐姐你没事吧?”已经走上前来的田秀英,貌似关心但是不着痕迹的把袁照容从朱由检怀中拉了出来。 苏长青手中一口,顿时有些怅然若失。他咳嗽了几声后,就对着两位跪到在地上的侍女说道:“都起来吧,这是我的不小心的缘故,和你们无关。” 看着战战兢兢站起来立在路边的两名15、6岁的侍女,苏长青也只能默默说一声:“这万恶的旧社会。” 苏长青走在青石小径上神思慢慢的清晰了起来,“也许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就是因为要守护如田秀英、袁照容、周王后还有无数个,本应该无忧无虑长大的汉人女子和小孩吧?苏长青这个名字看来真的要和自己告别了,自己以后就是也只能是朱由检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叹了口气停止了脚步,他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正皱起眉头想要转身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王承恩已经站在了离自己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了。“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官宦生活吗?无微不至而又不让人感到烦躁的服侍,难怪历代的皇帝都会这么信任身边的太监,一个跟在你身边十多年把你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可以说对你的心思简直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想不被信任也难啊。”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想说?”朱由检正想返回的时候,突然看到王承恩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您规定的读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陈先生已经在西书房相待了,如果殿下觉得今日精神疲乏,不如让陈先生先行离去可好?”王承恩屈身说道。 “陈先生?那你带我去吧。”朱由检想着自己现在那都不熟悉,还是先按照往日的习惯行事的好,就答应了下来。 跟着王承恩身后七拐八绕,穿过了一条长廊和两个院子之后,就在一间极为幽静的院子内停了下来。王承恩到了此处就站在了院门处,似乎要守在这里一样。 “嗯,怎么你不进去吗?”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似乎已经对朱由检的奇怪行径免疫的王承恩,陪着笑容说道:“殿下以往读书时甚爱安静,就命小人守在此处,禁止其他人打搅殿下读书,殿下今日可是想要改规矩了吗?” “哦,这样啊。不必了,这个规矩挺好,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朱由检现在也还没习惯,身边跟着一个时时关注自己的太监。 走进院子他忽然闻到了一阵甜香,转头望去,原来院子东南角上还栽着几株桂花,这个时节居然有几枝米粒般大小的桂花冒了出来。 略略驻足呼吸了几口若有若无的香气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向着院子北面的房间走去。似乎是错觉,他觉得北面开着的窗户边上有人影闪过。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走进了这华丽堂皇的书房,他刚进去视线就注意到,一位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正站在书架之前寻找着书籍似的。 “陈先生可是好等了吗?”朱由检不自觉的学习这时代的说话方式,当然这是他认为的这时代的方式。 “不,不过才到了一会而已。听说殿下精神有些不济,不如今日就不谈经书了,让小臣为殿下读一章汉书,去去头风如何?”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对着朱由检揖手说道。 “既然自称小臣,那么就不是自己的老师了。”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点头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第3章 朱由检的读书先生 被称作陈先生的中年人,就先请朱由检坐上了主位,才站在书房中间的地方开始讲课。 看的出来他对自己要讲的内容很熟悉,他用带着南方苏杭一带的口音,抑扬顿挫的背诵了一段拗口的古言,才用白话文解释了一遍内容。 这位陈先生的口才很不错,故事也讲得很精彩。不过他讲的这一章?孝顺孝冲孝质帝纪第六?,内容就有些蹊跷了。 这位陈先生旁征博引的,就差没直接说魏忠贤就是今之跋扈将军了,而他朱由检就是汉质帝第二了。 陈中纪一边口中慷慨陈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观看着这位信亲王脸上的表情。 陈中纪原名曹永昌,南通州余西场人,现年40岁。他还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叫做柳敬亭,乃是扬州、杭州一带崭露头角的说书艺人。 他15岁时犯法,被泰州府尹李三才开脱,所以改姓换名流落在外说书,曾在云间(今上海市)得到莫后光的指点而书艺大进。 受过东林党人李三才恩惠的他,一直对东林党人仰慕不以。天启三年,魏忠贤在朝堂上开始出声。天启五年,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开始大肆打击东林党人。 时在南方的应社士子对此悲愤莫名,但是在魏忠贤的淫威之下,应社诸子也处在自身难保的境地,他们对阉党独大的局面一筹莫展。 天启六年,苏州周顺昌案爆发,应社领袖张溥做?五人墓碑记?,江南士人皆以为这是邪不胜正,天下人心厌阉党而好东林党人的结果。 但是世人都不知的是,此乃是张溥提议,应社后起之秀吴昌时策划,而柳敬亭以口才煽动苏州市民的杰作。 苏州市民暴动之后,从此缇骑不敢出国门矣,天下士绅声连气结,应社声威为之大振。 彼时张溥又再度提出,“今上被魏阉蒙蔽已深,若无陛下身边的人亲口揭破阉党奸谋,恐天下事迟早会坏在魏阉手中。” 在张溥的刺激下,吴昌时马上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计划:“今时今日,期待今上幡然醒悟扫荡群奸,恐非一时一日之功。然上对魏忠贤再亲,又岂能亲过上之弟信王殿下。吾等应当使人接近信王殿下,使信王亲东林而远阉党。则信王以手足之情,必能说动今上远小人而近贤人。” 在几人的谋划之下,最后决定还是让柳敬亭化名上京,找机会接近信王殿下。 柳敬亭以为这是应社中人器重自己的表现,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天启七年初,谁都不认为这是天启的最后一年。而应社中人既不愿意因为接近信王而招天启嫉恨,更不愿意应社中人有人交接亲王而牵连到应社的名声。所以,最后他们找了个压根和东林、应社没关系的柳敬亭。 拿着张溥的书信,柳敬亭化名陈中纪到了京城,投下帖子给了员外郎王守履。不出数日王守履就告诉他,已经贿赂了信王府的中官,将推荐他成为为信王讲学的清客,而柳敬亭就成了泰州进京会试落榜的举人陈中纪。 柳敬亭在经学上虽然不擅长,但是有王守履的相助,再加上他说书练就的口才和感染人心的表情,不过数日就赢得了信王的信任。 这时代皇宫内对非太子的其余皇子,实行的是养猪的策略。如果不是朱由校疼爱自己的弟弟,朱由检连找个太监教他读书都不行。 身为内廷成员,教朱由检读书的这位太监,当然知道什么是宫内的忌讳。他虽然教朱由检读书,但反复讲的都是君臣父子、兄友弟恭,这套道德礼教的东西。 生生把一个天真烂漫的,曾经问出:“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的少年,教成了一个固执于道德操守的文青。然后刚移居自己的信王府不久,又遇到了居心叵测冒充举人的柳敬亭。 在这4、5个月的熏陶下,朱由检已经变得有些偏执狂了。在苏长青没到来之前,他已经变得对阉党恨之入骨,并有些埋怨起自己的皇帝哥哥,为什么要纵容魏忠贤这样的奸贼,祸害大明江山。 若不是苏长青意外的取代了他,恐怕他登基后,就要铁了心的铲除这些祸害大明江山的阉贼,然后迎接东林党中的正人君子回朝。建立一个众正盈朝的朝堂,再创建一个超越三皇五帝时代的盛世,以慰藉他父兄的期望了。 柳敬亭已经从王守履那里得知,天启帝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今天特意前来讲汉书这一章关于汉质帝的故事,一是警告朱由检,魏忠贤是一个和跋扈将军一样恶毒的小人;二是想要朱由检忍耐心性,不要像汉质帝那样只图口快,而打草惊蛇。 按照这几个月他和信亲王相处的经验,这是一个操切而固执的,容易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以往他说到这里时,信亲王必定会跳起来像他请教,如何铲除这些阉党。而柳敬亭今天不但准备好了如何清除魏忠贤的计划,还写了一张阉党中一干人等的名单。 但是柳敬亭忽然发觉,自己怀中的名单似乎很难下决心递出去了。原本应该怒不可遏的信亲王,现在听了自己讲的汉质帝的故事,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而且信亲王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桌面,还一边用目光不断的打量着自己。“这不应该啊?”柳敬亭有些挫败的对自己说道。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难道信亲王就因为听了我今天说的汉书,就开始怀疑起我来了吗?”柳敬亭有些心神不宁了,原本口中精彩迭出的故事,也变得有些干巴巴起来了。 待得柳敬亭说完这一章汉书,朱由检微笑着说道:“陈先生的文章讲的的确好,比那些书院里的先生可强多了。一直以来都只听陈先生你讲文章,不如今天给我说说陈先生的家乡泰州是个什么地方吧?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京城呢,能从先生口中听听江南风景也不错啊。” 朱由检的问题到让柳敬亭心平气和了下来,他虽然不是泰州人,但少年时在泰州犯事,倒也对泰州不算陌生。说起泰州的风光人物,不由让柳敬亭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情景。 一时之间他感怀满腹,不由谈起了当年经过扬州时看到的风景,“…扬州清明,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于是箫鼓画船,轻车骏马,转折再三,不辞往复…又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门、平山堂一带,逶迤三十里,男女相杂,鲜衣洁服,扶老携幼,匆匆往来。途中幼童放鸢,老僧说法,丽人歌吹,瞽者弹琴,林林总总。至于沿途摊贩,可谓百物齐备、百味杂陈,不乏鲜花蔬果,鲜鱼活虾,古玩书画,香炉纸钱…” “果然是不愧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日后定当要去看看这扬州风月,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敬上先生一杯。”朱由检一脸向往的说道。 朱由检的赞叹让柳敬亭顿时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他可不是来诱惑朱由检下江南的,柳敬亭大惊失色的想到。 “殿下,不可。”柳敬亭脱口说道。 “为何不可?”朱由检奇道。 “祖训,宗室不可出边城啊,殿下。”柳敬亭急中生智的说道。 朱由检对柳敬亭的劝阻不置可否,不过也未再谈及他去江南的想法。 朱由检随后询问起了江南的粮、棉布、茶、瓷器、房子等物价起来了。 自入府以来,柳敬亭还是第一次听到朱由检不问自己经书疑义,而是询问些市井之事。他虽然一一如实相告,但是末了还是加上了一句,“殿下何须汲汲于这些小事,今日之大明正是需要殿下匡扶正道之时啊。” 朱由检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柳敬亭,然后故意问道:“何为正道?” 朱由检的问话让柳敬亭一喜,他马上激动的回答道:“自然是扫除奸党,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朱由检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什么是奸党?” 柳敬亭面色白了白,然后咬咬牙说道:“正是今日盘踞在朝廷之上,蒙蔽陛下的魏忠贤一党。” 虽然柳敬亭脸上一副破釜沉舟,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但是朱由检脸色不变,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为什么魏忠贤一党是奸党?” “因为他们陷害忠良,如杨文孺、左遗直、黄白安、周景文等诸公皆为贤良矣。”柳敬亭毫不畏惧的说道 听着这些名字感到有些茫然的朱由检有些纳闷了,“东林党人的名字我还是知道几个的,这么这人说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过?” 想了半天不明所以的朱由检,不由问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能被叫做贤良?” 柳敬亭虽然有些吃惊朱由检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曾经过去几个月内,对朱由检说过的这些人的事迹重新说了一遍。 听完了柳敬亭的话语,朱由检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反驳道:“杨文孺、黄白安两人算得上品德上佳。左遗直在地方兴修水利,上“三因十四议“可谓贤良。至于周景文这就是国蠹,杀之是轻纵了。” 柳敬亭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朱由检,气愤的有些口吃了。他怒火上头,忘记了要遵守的礼仪,好似又回到了百无禁忌的少年时代。 他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周景文公为官清正,反对矿监税使的残民之举,抓捕治税监高采的爪牙究竟有何不妥,以至于殿下以为杀之而不够后快的?” 看着因为激动而脸红脖子粗的柳敬亭,朱由检身上到也冒起了前世在网上辩论的劲头,他反问道:“国家设置税赋的意义为何?” 柳敬亭只是一愣就飞快的回答道:“是为了供养朝廷和军队。但是矿监税使盘剥下民太苦,有违国家设置矿监税使的初衷。” “盘剥太过?本朝商税30税1,这也叫盘剥太过?如果任矿监税使者征税超过30税1,那么为何周景文不上告朝廷,要求罢免和更换此人,而要阻扰矿监税使收税?这是勾结豪右侵吞国家财赋,周景文每月的俸禄和减免的田税,那样不是来自国库的税收?国家收不上税赋,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边军无饷;边军无饷,则外患起。周景文不是国蠹,是什么?” “呯”书房的门被打开了,王承恩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挡在了朱由检的书桌前,指着柳敬亭训斥道:“大胆,陈中纪,你可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第4章 张世杰 被朱由检的一番反驳,柳敬亭已经失去了刚刚面斥亲王的激愤。能在说书这一行被江南士人所推崇的柳敬亭,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而少年时因为违法流落江湖,多年来在社会厮混自然也深知当下的时弊。 正因为柳敬亭阅历丰富,他才觉得这个社会不改变是不行了。天启四年张溥和郡中士子结社,一时名声鹊起。柳敬亭特意登门拜访,虽然应社诸子对其不甚了了,但他还是被张溥的学识和才华所感动了。 而张溥推崇东林党人的主张,又深得其心。所以当张溥、吴昌时策划周景文事件,请他煽动苏州市民时,柳敬亭慨然应诺。他以为他这么做,是在拯救这个国家不被奸阉所祸害。 然而今日听了朱由检一番话,他隐隐觉得似乎是那里出错了。王承恩的突然闯入,让他悚然而惊,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什么罪过,于是赶紧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这就没意思了,辩论的好好的,你这么突然跪下了,岂不是让我很没有成就感。”朱由检这么想着,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然了。他不由有些不快的说道:“王公公,我与陈先生讨论经义,你做什么冲进来打搅我们?陈先生,你快起来吧。” 原本想要表现一下的王承恩,听了朱由检的话只得站到一边去了。倒是柳敬亭还有些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陈先生,不是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吧。”朱由检看着趴在地上不动的陈中纪,不由有些头疼了。他可没养成这么居高临下说话的习惯,也习惯不了。 柳敬亭终于缓缓的起身,默默的站到一边。这时王承恩才察言观色的对朱由检说道:“殿下,英国公长子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求见殿下。” 柳敬亭揖手道:“殿下有客,请容小臣先行告退。”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也好,陈先生请回,日后你我再行探讨经义吧。王承恩替我送送陈先生,然后请张佥事进来吧。” 王承恩应诺后,带着柳敬亭走到了院子外,招来了一位小太监吩咐他送柳敬亭离开。离别之际王承恩压低声音,对着柳敬亭训斥道:“你这区区举人也敢冒犯殿下,若不是殿下宽厚,你今日如何能如此轻松的离开王府。我看你还是早早离开京城回乡去吧,莫要为了一时意气丢了自己的性命。” 原本一直低头不语跟随在王承恩身后的柳敬亭,却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刚刚殿下可是和我约好了,要日后再行讨论今日未尽之事,陈某怎敢擅自离开京城。”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要是殿下再发怒,我可未必能像今天这般及时出现。”王承恩涨红了脸皮,恼怒的摔着袖子离去了,他总算还记得朱由检正等着,他去领英国公长子张佥事相见。 柳敬亭对王承恩的记恨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为了让这位王公公举荐自己,他可是掏出了足足10两银子,这相当于朱由检聘请他读书的2个月工资了。今天与其说是王承恩为了救他而闯进了书房,不如说是王承恩害怕信亲王迁怒于他罢了。 柳敬亭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就跟着一边候着的小太监向着大门走去了。今天这堂课是他进入王府以来,让他觉得最凶险的一次。不但数个月的谋划付之一炬,连他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差点暴露了。 当王承恩和柳敬亭离开之后,朱由检才有空打量着书房的摆设。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他面前这张书桌,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张明代苏作家具。线条流畅,图案繁复,气韵生动,不愧是明代的精品。 当朱由检沉迷于手下这张书桌的工艺的时候,王承恩带着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走进了书房。中年人看着朱由检研究书桌入迷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王承恩小声的唤了几声,但是朱由检还是没察觉,中年人倒是很沉的住气,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有些沉不住气的咳嗽了一声。 被身边的中年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年轻人顿时老实的低下了头。“臣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拜见殿下。”“小臣锦衣卫千户张世杰。” 两个参差不齐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朱由检顿时站了起来,对着两个深深弯下腰去的武将双手虚扶着说道:“两位将军,请免礼。” 叙礼之后,朱由检就请两人坐了下来,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道张佥事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之极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朱由检还没明白过来,王承恩已经自觉的退出了书房,去院子里守着了。 张之极此时才把目光转移到朱由检身上,“真没想到,陛下这么年轻就已经不行了。朝廷的局势才稍稍平息一点,看来又要大起波澜了。也不知道这位信亲王能不能撑住这大明的天,这大明的江山还真是多灾多难啊。不管如何,我英国公一脉世沐皇恩,始终是要和大明与国同休的。” 张之极打量着朱由检,脑子里迅速转过了诸多念头,很快他就说道:“英国公命我来见见殿下,顺便让小儿张世杰在殿下身边陪伴几日。” 张之极看着有些茫然不解的朱由检,于是继续补充了一句:“是上命。” 看着朱由检似懂非懂的应和了自己一声,张之极也只能暗自摇头了。三人在书房中待了半响都没什么语言,张世杰是不敢出声,朱由检和张之极则是年岁相差太大,之前又不熟,所以没什么可谈的。 半个时辰之后,张之极才告辞离去,临走之时他特意叮嘱道:“殿下,这几日似乎天气不佳,殿下最好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若是宫中有内使相召,请务必带上小儿相伴。千万,千万。” 看着张之极诚恳的叮嘱着自己,朱由检倒是有些感动了,他拱手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张佥事的叮嘱的。” 张之极接着又对着侧立在一边的小儿子严厉的说道:“你在此处不得妄为,殿下去哪你就去哪,万不可擅自离府出去游荡。” 张世杰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自己父亲一声,他知道父亲既是为了保证信亲王的安危,也是为了给自己找机会亲近信亲王。作为张之极的三子,他于英国公的爵位无关,但是如果能得到信亲王的看重,则日后便有了独立门户的本钱。 张世杰年方19,生性跳脱。英国公府的规矩一向严厉,和其他勋贵比起来,英国公府的子弟一向是无比低调。但是到了张世杰兄弟这一代,却出了他这个好打抱不平的异类。 曾经多次因为看不惯权贵子弟欺压百姓,而毅然出手阻止。虽然英国公府地位稳居北京勋贵第一,但也架不住张世杰这么能折腾。为此张世杰常常被关在府中禁止出门,要不是他的父亲心疼这个最喜爱的幼子,经常向英国公说情放他出来,估计张世杰早就被关出毛病来了。 但是即便如此,原先朝气蓬勃的张世杰,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紧闭中变得开始沉默起来了。张世杰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出身,可以扫除大明的黑暗,就像自己的祖先曾经为大明做过的一样。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只看到这个世道变的越来越坏了,而自己被紧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年轻的张世杰忽然就沉默寡言,变的成熟起来了。假以时日,大明便会少了一个充满阳光的少年,而又多了一个勋贵子弟。 张之极走了之后,回到书房的朱由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张世杰则站在一边有些举棋不定。朱由检很快就说道:“张千户,你还是坐下吧,你站在那里,我得抬头和你说话,那也太不方便了。” 张世杰顿时如释重负的答应了一声坐了下来,虽然今天父亲并没有对他说明,但是看着父亲从宫内回来后,就一脸凝重的叫过了自己和府上50名家丁,匆匆赶来了信亲王府。张世杰就知道了,也许天启陛下已经快要不行了。 对于信亲王的性格,张世杰并不怎么了解,所以他并不愿意怎么说话,生怕无意中得罪了这位未来的陛下。看着沉默寡言,但是眼珠子乱转着打量着书房的张世杰,朱由检就知道这位英国公的孙子,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怎么样?我这间书房的装饰可还看的过去吗?”朱由检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没有提防的张世杰顺口说道:“殿下的书房优雅而不失大气,可惜就是太过于奢华了。下官,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没过脑子说了一句废话的张世杰,顿时醒悟过来,翻身对着朱由检跪下请罪。 “起来,起来。你说的不错啊,有什么罪可请的。这么一张苏作的书桌,运到京城来起码得要几百两银子吧?现在一个农夫一年又能赚到几两银子呢?”朱由检平心静气的说道。 听着朱由检的语气中并没有怒气,张世杰不由偷偷抬头瞧了一眼,发觉朱由检手抚着书桌正想着什么。“也许这位信亲王殿下登基后,大明会有所不同吧。”张世杰看着这样的朱由检,心里反而有了一丝期待。 “起来吧,我不喜欢有人跪着和我说话。”朱由检回过神来,发现张世杰依旧拜倒在地的时候不快的说道。 张世杰讪讪的站了起来,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回椅子上去。他口中喃喃为自己辩解道:“可这是朝廷的规矩。” 朱由检伸出手虚虚下按,然后有些好奇的说道:“坐下吧,我这里可不是朝廷,我们还是随意一些。你这个锦衣卫千户,主要是做什么的啊?” 张世杰涨红脸小声说道:“小臣的锦衣卫千户就是个挂职,只拿俸禄并不做事。” 朱由检想了一会,然后继续追问道:“像你这样的挂职,锦衣卫中还有多少呢?” 张世杰有些局促着,并不敢立刻回答朱由检的问题。“放心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的话传不出这间书房的。当然你要是害怕得罪同僚,那就当我没问好了。” 似乎被朱由检看穿了心中的胆怯一般,张世杰抬头回答道:“殿下,确切数字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因为这锦衣卫的挂职实在是太泛滥了,勋贵之后、有功之臣、朝中重臣子弟、外戚、宫中太监的家人等约莫不下数千人吧。” “那整个锦衣卫确实的又有几人?” “锦衣卫下辖17所共计3万6千余人。” … 第5章 锦衣卫 朱由检和张世杰慢慢聊着,倒是对明代的北京的军队了解了个大半。京城军队分为中军都督府掌握的京营,和皇帝自领的上十二卫亲军两部分。 上十二卫亲军守卫皇城,而京营守卫整个京城地区。100多年下来,上十二卫中几乎只剩下锦衣卫的人了,可以说现在是锦衣卫控制了整个皇城。但是京城内最强大的力量,依旧还是京营。 虽然说自土木堡之后,京营就不复再起往日的风光,但是经过几次边军的补充,现在京营的士兵也还有十一、二万人之多。 看着张世杰说话躲躲闪闪的样子,朱由检估计这个数字还是有点虚。不过现在以京营的力量控制京城,镇压锦衣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来自己这位皇帝哥哥知道他时日无多后,生怕他归天之后有人对自己不利,就让掌握了京营的英国公一脉看护着自己。这么看来,现在的英国公应该就宿卫在紫禁城内了。”朱由检和张世杰交谈之后,暗暗的想道。 两人交谈着一直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朱由检按着前世的习惯,顺口邀请张世杰和自己共进午餐。 张世杰只是犹豫了下,就回答说道:“殿下的好意,我只有心领了。我带来的家丁们尚在外府等候,我需要带着他们对殿下的府邸巡视一遍,以便防止盗贼潜入而不知。” 朱由检只是看了张世杰一眼,就叫过了候在一边的王承恩说道:“王承恩,你让人先安顿好张千户和他带来人手的食宿,等吃完了中饭,你亲自带着张千户在府中走一遍,可行吗?” “多谢殿下。”张世杰揖手说道。 朱由检跟着另一名王承恩身边的太监向着餐厅走去,走进大堂之后,他才发现桌子边上迎接自己的只有周玉凤。 “怎么,只有我们两人吃饭吗?”朱由检坐下后,对着身边的周玉凤说道。 周玉凤奇怪的看了一眼朱由检后,才解释道:“袁妹妹和田妹妹,她们一向是晚上才和殿下一起用餐的。” 朱由检看到了周玉凤眼中闪过的疑惑之意,他知道自己大概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那就吃饭吧。”朱由检转移话题的说道。看着眼前一桌菜肴整治的犹如艺术品一般,都可以当做名画了。 朱由检想着就准备去夹一块红烧茄子吃,不料他的筷子却被身后的女侍伸出的筷子碰上了。“小婢死罪。”随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女侍再度跪到在地上,朱由检心里叹息一声,“这明人还真不好当,规矩也汰多了。” 刚刚朱由检已经注意到,原来站在他和周玉凤身后的两位女侍,是为两人布菜的。他这么一夹菜,等于是说伺候自己的女侍玩忽职守了。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服侍了。”朱由检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周玉凤已经开口让两名女侍离开了房间。待到房间内没有外人之后,她才对着朱由检紧张的问道:“殿下,你是不是梦魇了,从昨日下午起,你就懵懵懂懂的,似乎连妾身都不认识了。我看下午还是叫人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来,给殿下你检查下身体吧…” “不行。”朱由检断然打断了周玉凤的话语,不过他马上发觉自己似乎拒绝的太过生硬了,于是解释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太医院正忙着给陛下看病。如果这时候我派人请一位太医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打探陛下的病情呢。再说了,我只是有些神思恍惚,慢慢就会恢复的。” 周玉凤刚刚只是关心则乱,听了朱由检的解释之后,便沉默了下来。朱由检看着就安慰道:“不用担忧,我真的没事。侍女们被你赶出去了,那就让我服侍你用餐吧?” 朱由检说笑着,夹起了一只鸭腿放在了周玉凤面前的餐盘上。 “殿下,这怎么行,应该是妾身服侍殿下才对。”周玉凤有些慌乱的说道。 “这样,岂不是两人都吃不好饭了。那我们还是自己夹菜,自己吃好了…”随着朱由检的插科打诨中,周玉凤似乎忘记了朱由检身上的异常,或者说是装作忘记了。 当朱由检没有形象的打着饱嗝出门的时候,原本守在门口的年轻太监已经换成了王承恩了。 “正好,王公公你陪我走走吧,吃的太饱了要走路消化消化。”原本谨小慎微的朱由检,现在终于想通了,在这座府邸内自己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管自己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这些人都会满足自己,并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 因为这是一个讲究礼教的社会,一人得道,可以鸡犬升天。一人犯罪,同样全家遭殃。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亲王犯罪不过是罚俸,最最严重的罪行也只是被圈禁在中都凤阳的高墙内。但是这些侍候他的侍女、太监,却会被当为引诱亲王犯罪的罪魁祸首。那时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当场仗责而死,否则锦衣卫内部的刑具会让他们胡乱攀咬一通后,再送去菜市口来上一刀。 朱由检默默想着心思,走在了和早上相反方向的道路上,七转八弯之后,一个偌大的园子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站在院门前,向着园内的境况看去,约莫有20多亩地吧。园子中间用土堆积了一座小山,上面还有一个亭子。朱由检顿时来了兴致了,他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跟我比比,看谁先到那座亭子里。” 王承恩微微曲下身子,跟在朱由检的身后,他还在想着陈中纪的事呢。听着朱由检的询问后,只来及回了声:“耶?”随后他便看到朱由检快跑着向小山出发了,他忙不迭的答应着并跟了上去。 当朱由检站在亭子里弯着腰深呼吸的时候,王承恩才气喘吁吁的赶到亭子外面,扶着柱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殿、殿下,你不可以这么跑,会有失礼仪的。” “这具身体有些弱啊,也就200来米,其中30多米上坡而已,自己居然已经有些脚软了。”没有理会王承恩的劝言,朱由检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的靴子摇摇头,这鞋子根本和后世的跑步鞋没法比啊。 直起身子看着亭子外面,朱由检发现除了左边的宫墙和右边的城墙之外,自己站的地方居然是第三高的地方。一眼望去,一片排的的整整齐齐的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就猛然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这种古典建筑的美感,让人犹如沉睡在一个千年不醒的梦中,这一刻时间似乎在朱由检眼里凝固了。 看着这如水墨画卷一般的城市,朱由检突然说道:“王公公,我们府内可有得用的人手吗?” 已经整理好形象重新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想办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陈先生日常都在做什么,又和什么人往来,最好就是查一查,他真是泰州来的举人吗?” “臣死罪,当初臣受命寻找一个替殿下读书解惑的读书人,不该一时贪心收了陈中纪这厮20两银子的孝敬,也就没有好好核对他的身份…”看着趴在地上喋喋不休认罪的王承恩,朱由检意思到,看来这时代20两白银还是挺值钱的,要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头号太监总管都收买了。 不管这也正说明了,明朝的亲王在北京城还真不值钱,身边的大总管连20银子都能看的上眼。 “好了,收了就收了吧。下次注意点就行了,快起来。让人看见了,还不以为你犯了多大的罪过。怎么样?府内有这样的人手吗?” 王承恩拜谢了朱由检的宽容之后,才小心翼翼起身说道:“府内有陛下分拨来的300校尉,其中百户连善祥、试百户赵晨芳是日当值,需要臣命他们把陈中纪抓起来拷问吗?” “拷什么问,我只是让你查查陈先生日常做了什么…算了,你把那两人叫来,我亲自和他们交代。”看着王承恩有些不明白的,朱由检只好让这个脑子里认为查案就是拷问的公公,去把人叫过来,自己亲自安排了。 看着两名跪到在自己面前,头紧紧贴着手背的锦衣卫。朱由检不由有些失望,“这就是电影电视里,那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锦衣卫?连腰都直不起,身上也不是威风凛凛的飞鱼服。甚至连出名的绣春刀都不带一把,太寒碜了。” “起来吧,你是?”朱由检疑惑的看着,一个站的稍稍向前一些,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中年人问道。 “下官是锦衣卫百户连善祥,我身边这位是试百户赵晨芳。”连善祥点头哈腰的说着,并指了指身边的半大小子说道。作为左千户所最老实巴交的百户,在年初信亲王开府之后,调拨校尉的时候,千户王杰就把守卫信亲王府的任务交给了他。 王府守卫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但却是锦衣卫中却最不愿意被派去的任务。因为明朝的藩王自从永历朝之后,就被关押在一座用城市建造的监狱之内,这也就造成了这些藩王残暴、叛逆的扭曲心态。 而派遣的锦衣卫名为王府守卫,但实则上是监视藩王的皇帝耳目。对于这些藩王来说,把仇恨发泄在锦衣卫身上,就像是表达了对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不满。 “同为太祖血脉,你当了皇帝也就算了。还要圈禁我们一辈子,连我们的子孙也看不到有解脱的一天。这样的大明,还不如早点完蛋好了。”这就是一些被圈禁的藩王的心声,对他们来说豪华奢侈的王府,不过是一个金丝鸟笼罢了。 正因为如此,在这些王府担任监视工作的锦衣卫就遭殃了。态度差点的不过是克扣饷银,性格变态的往往找到机会就责罚这些锦衣卫,而皇帝一般是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责罚自己的亲族的,最多也就是斥骂一通。 所以当信亲王开府之后,千户王杰就挑了一个老实巴交,百户中每月上供倒数第一的连善祥,还有一位刚刚袭职的16岁试百户,领着300校尉来到了信亲王府守卫。 第6章 信王府的改变 在信亲王府呆了几天之后,连善祥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位信亲王虽然不拿正眼看待他们这些锦衣卫,但也没有特意找他们的麻烦。 不过当今天王府总管王承恩突然找上他,要他带着试百户赵晨芳一起去见殿下,有事要吩咐他们去做。连善祥顿时心里有些打鼓,作为皇帝的亲军和亲王走的过近可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现在外面风传陛下身体不适,这种时候和信亲王接近,那就是在拿脑袋冒险了。只想平平安安在京城混下去,和自己家人呆在一起的连善祥,可一点都不想转入到某些人的野心中去。 可还没容连善祥想出拒绝的方法,不识世事的赵晨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拿起绣春刀就想跟着王承恩进入内府。连善祥脑子都没转,就拉住了他解下了他的绣春刀。 站在门口的王承恩赞许的看了一眼,这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百户,就说道:“快跟上,别让殿下久等。未得许可,进入内府不许持刃。不知道吗?赵试百户。” 赵晨芳讪讪的把刀放在了桌子上,并悄悄的向连善祥拱了拱手,以表示谢意。连善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倒霉孩子,让他跟着自己。并吩咐他,进入内府之后,眼睛不要乱瞄,见了殿下不要乱说话等等。 朱由检看着一老一少两人,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决定了。“这两人,一个像是工地上的老油条,一个则是刚出校门的中学生,怎么看都不像是精明强干的锦衣卫密探啊。” 当朱由检的目光在两位锦衣卫脸上来回打量的时候,连善祥不由菊花一紧,难道这位信亲王是喜欢走旱道的。不过他瞄了眼身边眉清目秀的赵晨芳后,心里安稳了许多。“就算殿下好男风,多半也会选赵晨芳,而不是自己了。” 连善祥的心还没放到底,就听到信亲王说道:“王公公你带着这位赵百户先下去守着,我有话和连百户说。” 王承恩答应后带着赵晨芳离去了,连善祥的心顿时突突的跳了起来,“这信亲王的口味也实在太特别了,连我这样的都生冷不忌吗。难道他是受?” “连百户,我想让你查一个人,你愿意…”“我愿意。”偷偷瞄了一眼朱由检的容貌,连善祥觉得自己可以忍受,总比被恼羞成怒的信亲王打死好。 “什么你愿意,我都还没说完呢?”朱由检有些茫然的说道。“不是殿下让我插,哦查人吗?”醒悟过来的连善祥,顿时改口道。“好危险,差点理解错了”连善祥额头开始冒汗的想着,但他又不敢抬手去擦。 朱由检把自己想要锦衣卫去做的事说了一遍,连善祥听说只是让自己跟踪记录陈先生的生活,并不是抓人拷问什么,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调查陈先生的日常生活,那自己就能办了。要是抓捕拷问的话,没有驾贴自己担的风险就大了。 “你明白就好,每天早上把你记录的陈先生的日常,交给王承恩就行。记住了,宁可让他在眼皮下失踪,也觉不能让他发现有人在调查他,知道了吗?”朱由检唯恐这位锦衣卫领会错误,大摇大摆的去调查陈中纪。 朱由检看着连善祥有思考了一会,说道:“你下去安排人手吧,到王承恩那里领取5两银子的经费。” 这么简单的事还能拿钱,这让连善祥有些开心了起来。“找两个街上的青皮办这件事,也就是一辆银子的事,再给上赵晨芳一两封口,我还能落下三两。” 看着连善祥两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就跟着王承恩说道:“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由检开始慢慢熟悉了这座王府的环境,也熟悉了自己身边的三位女性的性格。 周玉凤性格稳重,爱好读书,一向把封建纲常伦理当做自己的人生准则。袁照容性情温和,对所有人都很友善,在府中人缘最好。田秀英则是典型的文艺少女,出生苏州的她原本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但是在京城王府的宫墙内,这种活泼的天性正在慢慢消失。对田秀英来说,也许在这宫墙之内能依赖的,只能是在音乐上和她相通的朱由检了。 作为一名明朝藩王的日常,朱由检其实每天没什么可干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起来被人伺候着洗漱用膳,接下去就是赏赏花,看看后花园水池内的金鱼什么的。 接着是和他的正妻周玉凤用餐,然后下午午休一会。接着去和田秀英谈谈音乐,或是和袁照容谈谈书画什么的。接着晚上是和3位妻子一起用餐,然后看看歌舞什么的,然后一天就宣告结束了。还有一个特例就是,每隔上一天陈中纪就会为他上半天经书的课程。 这种悠闲到发慌的日子,苏长清只过了三天就已经过不下去了。作为一名常年在工地上奔跑的土建施工员,好好睡上几天是他曾经的梦想。但是让他像只猪一样,吃完就睡,睡完就吃,然后找几个美女配种,这种生活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苏长青自认,未必能把这个已经腐烂到根部的大明帝国救活。但是随着和周玉凤等三位女性的接触之后,他现在确实想要拯救的却是自己身边的人。 接受了成为朱由检的事实之后,他开始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王府内的众人发现,信亲王的生活习惯突然改变了。 原先的信亲王起居虽然很有规律,但是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读书。而最近的信亲王早上起的更早了,但却是在后花园跑步。为了方便运动,朱由检还特意让周玉凤替自己,缝制了一套舒适的跑步服装。 每天做完运动之后,朱由检便会和张世杰聊聊关于京城的事,或是询问英国公府邸过来的这些家丁,关于他们游历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中饭之后,则是小睡一会,起床后听王承恩念连善祥提交的跟踪报告。之后则是召见连善祥,询问报告中不清楚的地方,然后询问京城的故事。有时也随机抽调几名锦衣卫校尉或是士兵,询问家庭情况和他们知道的市井故事。 遇到那些家中困难或是家人有病的校尉或士兵,朱由检便让王承恩按照需要赠送一些钱,或是请大夫为他们看病。 对于这些守卫王府的校尉、士兵、还有英国公的家丁们,在朱由检的亲自过问下,都获得了差别不大的食物。朱由检还禁止府内的内侍随意使唤这些军人,实在有需要就先向王承恩报告,然后由王承恩通知连善祥,再由连善祥自己安排人手办事。且每件事都必须有备案记录。 不到一周光景,信王府内原先得过且过混日子的锦衣卫校尉和京营调拨来的士兵,突然变的有生气起来了。而原先王府内内府和外府内侍自由行走,并随意指使守卫干活,或是取笑守卫的现象绝迹了。 张世杰和几位英国公家丁的头领,看着不到七天时间,信亲王府上下就焕然一新的秩序都很吃惊。这些被调拨来的锦衣卫和京营士兵,从躲着信亲王到主动上前行礼,并敢于驳斥一些不遵守规定的内侍,简直是换若两人。 张世杰身边资格最老的一位家丁头领,私下对张世杰说道:“这些士兵现在若是操练上几个月,未必会比自己手下的家丁差。信亲王真有先代英国公之风,若能为将则为良将,可惜生在帝王家了。” 对比起张世杰等外人的赞赏,信亲王身边的内侍却有些难过了。原本按照传统,王府的内府事务都是由王后周玉凤主持,虽然周玉凤性格稳重,但是毕竟出身低微,刚刚成亲没多久就管理偌大的王府,其实是力不从心的。 且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女性,又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她管理的方式就一个礼字。什么是礼,就是下不能犯上,贱不能逾贵。这样的管理方式,对这些内侍的首领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要两人之间分了等级,高等级者就能命令低等级者去做任何事,而不管低等级者原本的职责是做什么。 是以在外采购的人员贪污办事经费,以求孝敬管事者,借以保住肥缺。而地位低下无钱贿赂管事者,则是永远干着干不完的活。虽然这也是现在权贵内宅和朝廷之中的普遍现象,而周玉凤毕竟还是小女孩比较心软,府内底层的役者倒也还算过的下去。 不过对朱由检来说,这种把干事的人被当做牛马来奴役,实在太过分了一些。一位低级侍女生病了,连请大夫看病都不行。一是没有钱,二是按照内外有别的规则,侍女不能出府,而普通平民不能随意进出王府,而能进王府的太医院医生,是不会给这种低级仆役看病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认识的小太监,托付外出的采办人员抓几副药。若是病的重了,还会被抬到一间最偏僻的小院,让她自生自灭。 朱由检也是在府中走动的时候,看到一名20岁左右的内官,拿着几包东西匆匆向府内的东南院子跑去,有些好奇就叫住了他。 询问了几句之后,这位名叫卢九德的低级内官,就战战兢兢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王府规矩对卢九德这些低级内官来说,是无法逾越的天条,但在朱由检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让卢九德叫来了京城中的医生之后,这位名叫林香儿的小宫女终于从死亡的威胁中救了出来。随后朱由检仔细的询问了王承恩之后,才明白了这些王府的规定有多么细致和变态。 朱由检当然知道,修改这些规定自己是想都别想了,大多数规定都来自明太祖、永乐皇帝两人的手笔,自己想要改动就该被送中都软禁去了。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就这么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作为一名合格的项目施工员,寻找合同上的漏洞也是基本素质之一。在朱由检的命令下,王府外院专门设置了一个病号院,有人生病就进入此院请外面的医生看病,并在此调理身体。 第7章 查账 于此同时,朱由检也顺便把王府的府内人员做了重新调整,简单来说就是分权析责。由于他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府,所以府内人员也比较简单。 王承恩作为王府总管太监负责一切,然后是管理账目的,管理仓库的,管理厨房的,管理采购的,管理衣服裁剪和洗刷的等等。虽然王府原先就有这些职位,但是在朱由检的调整下,却多了一个预算、成本核算、决算的环节。 原先负责厨房材料采购的高起潜,在朱由检查看了账簿之后,就发现了这厮上任不到3个月,已经贪污了80两银子。这让只收了高起潜30两银子贿赂的王承恩,差点气歪了鼻子。 原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的高起潜,五体投地涕泪俱下的请求信王饶命。王承恩虽然恼火这厮自己吃了大头,但怕高起潜走投无路把自己咬出来,还是在边上帮他求了情。 不过一向和王承恩不对付的,王府副总管王德化则在边上进言道:“高起潜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应该予以重责,而举荐他的人也应该负起连带责任。” 王德化这么一说,王承恩也不得不跪下来给自己请罪了,因为推荐高起潜的人正是他。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翻着账簿,眼角的余光还偷偷瞄了眼坐在身边的周玉凤。发觉被欺骗的周玉凤脸色通红,眼睛正死死盯着下面头都不敢抬起的高起潜。 朱由检倒是发觉这时的周玉凤很有生气、很可爱,他也不想让之前管家的周玉凤难堪。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后,才似笑非笑的说道:“高起潜你这账簿倒是记的蛮不错的,是你自己记的,还是别人帮你记的?” “是小臣自己亲手所写,没有别人了。”高起潜的额头贴在地面上,已经叩出了血迹,对于信亲王的问话,他咬着牙一个人扛了下来。听到了高起潜的回话,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倒是松了口气。 “账目记的还不错,字也很工整。我询问过厨房,他们说你经手采购之后,瓜果菜蔬倒是更新鲜了。我也查了查你的前任,你采购的价格也只增加了半成。这么看来,这80两银子倒有40两是你省下来的。俗话说的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替王府采购节约了银子,我本该奖励你,现在吗,我就算你奖励和惩罚相抵消了。不过这80两银子你要退赔了,你同意吗?高起潜。”朱由检温和如水的说道。 原本以为要受皮肉之苦的高起潜,听了朱由检的话,顿时大喜,连声说愿意退赔。 周玉凤听到朱由检这么轻易放过高起潜,马上转过头看着朱由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朱由检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一边的副总管王德化虽然遗憾让王承恩逃过一劫,但是他马上意识到,现在是抓住厨房采购这个肥缺的好机会。 “殿下,高起潜贪污公款,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厨房采购的职位了,请殿下下令,换人管理厨房采购的任务。” 王承恩、高起潜对于王德化的落井下石到不意外,因为换做是他们也会这么干。” 朱由检打了一个哈欠,丢下账簿说道:“不必了,就让高起潜继续干下去吧,下次再犯就两罪并罚。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事就让王承恩负责处理了。” 3名太监离开了银安殿一段距离后,王承恩突然扭头看了一眼王德化,对他哼了一声,就带着高起潜离开了。王德化看着走在前方的王承恩,和后面弯着腰像条狗似的高起潜,不由摇头叹息。他知道王承恩这是恨上自己了,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可惜,这么好一个打击王承恩的机会,居然被信亲王轻轻放过了。 银安殿内,周玉凤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为何要轻轻放过。这等贪渎的内官,如果不严加惩罚,岂不是纵容为恶,今后谁还会遵纪守法。殿下平日不是最恨朝廷上那些贪官污吏吗?殿下不是常说大明就是被这帮蛀虫给挖空了根基的吗?” 朱由检摸摸鼻子想着,“对于高起潜这种人,就算几百年后一样会存在。后世做采购的还有不拿红包的吗?作为干建筑的出身的他,当然知道灰色利益链是杜绝不了的。 几百年后号称社会主义的共和国都没能杜绝的事,现在在这个封建社会玩反腐败,那不是让他做唐吉坷德吗?朱由检自认他是没有这种勇气的。” “正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们不能一棍子就把人打死么,总要给个机会让他回头改过的么。再说了,把高起潜弄下去,换上来的一定会廉洁吗?我看不一定。我觉得继续用高起潜还是蛮合适的,起码被抓过一次的老鼠,总是会老实一些。”朱由检啰啰嗦嗦的给周玉凤解释了一大堆,终于说服了她。 看着周玉凤的平静下来的样子,朱由检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在大明王朝,最大的贪官污吏不就是我们这些姓朱的吗?百姓一年所得,还不及我们一餐饭。老虎不能打,苍蝇打了又有何益呢?” 在这个调整王府内管事权力的过程中,朱由检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大明王朝的识字率真是不高,信王府内数百太监的识字率大约在30%左右,侍女只得15%,锦衣卫官兵20%,而京营的士兵不足10%。 他从王承恩那里了解到,虽然皇宫内有教太监读书的学校,但是选拔学生的条件非常严格,品貌端正、聪明伶俐之外,年纪也必须是10以下的儿童。 大明皇城24衙门,太监多达1万7千余人,但是能挑选去上课的,每一期也就7、8百人而已。也只有这些进过内学堂的太监们,才有成为太监首领的机会,至于魏忠贤这种奇葩,在整个明朝历史上也是寥寥无几的。 至于锦衣卫的官兵,总算是待遇强过一般的京营士兵,因此有些人还是读得起书的。至于京营的士兵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根本没机会读书。因为明代的军户制度,就是军屯种粮养活自己,而国家只是在节日里赏赐一些衣物或金钱。 这种制度在明朝初期还算执行的不错,士兵们种的粮食足够自己吃用,而边疆地带也平安无事,省掉了从东南或湖广运输粮食的巨额耗费。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就不行了,一方面是因为文官的权力已经完全压倒了武官的地位,那些地方上的缙绅开始仗着文官的势力,侵占军队开好的熟地。 第二个方面就是,卫所军官的世袭制度,完全腐化堕落了,这些军官直接把卫所的军户变成了给自己种田的奴隶。不仅如此,他们还克扣国家发给士兵的粮饷和赏赐。 在这种情况下,累死累活干了一年,却连民间的佃户都不如,还要承担繁重的军役,要知道明代的军户是要自己出钱购买武器甲具的。但是实质上到了后期,这也成了军官敛财的方式。 是以有明一朝,卫所军户的逃兵就没断过。像是偏远地带的卫所士兵,只要不是遇到灾荒,还能活下去。 但像在京城附近的京营,不但要忍受军官的盘剥,还要时不时的被派往各个权贵府邸劳役,或是承担修建宫殿和皇陵的工役,可谓苦不胜受。 这种情况下,京营的普通士兵自然是负担不起读书的费用了。其实就算是朱由检自己,现在都还算是一个半文盲。因为明代使用的繁体字,再加上没有标点符号的竖排版,让朱由检要看上半天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样下去不行啊。”朱由检默默的对自己说道。“一只愚昧的军队,是无法战胜满清这种通古斯野人的。” 在朱由检连日来和士兵的交流中,他发现作为守卫京师的武装力量,京营已经完全失去了作战的组织、能力和意志。而锦衣卫这种情报机构,最多也就是维护下城市治安和打探消息,至于所谓的列阵而战,那已经不是锦衣卫可以掌握的技能了。 至于张世杰带领的几十名家丁,个人勇武是有了,但是对于战争的理解,大约也就是百人以下街头混混斗殴的水准。而张世杰本人大约是读过几本兵书的,但是对于军队的理解也就是纸上谈兵的水准。 就朱由检看来,让这些人去打仗,和送死差不多。毕竟前世作为工地施工员,朱由检也是有过组织工地工人和村民斗殴行动的经验的。 在朱由检看来,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人区别就在于,没读过书的人,凡事都需要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怎么做事。而读过书的人,可以从书本上了解前人的经验,以应对突发事件。 当然在信亲王府教授这些人怎么列队,怎么组织行动,朱由检是不会做的,这是谋逆的举动。不过教教这些士兵们学习文化,倒是可以做的。 在朱由检的分派之下,王承恩等人教授府内太监、侍女认字,几名识字的锦衣卫教这些锦衣卫校尉、京营士兵认字。朱由检对他们的要求是,每天认识十个字就行。 此外还挑出了50名内侍、侍女和50名士兵,都是聪明伶俐的人,每日下午朱由检亲自教他们小学数学,还有一些粗浅的几何。对朱由检来说,最大的难题是没有教材,所以他只能想起什么就教什么。 张世杰知道朱由检亲自给太监、侍女、士兵上课后,只觉得这位信亲王实在有些胡闹了。原本他对朱由检的一些期望又落下去了,他有些怀疑这位信亲王不会是第二个正德皇帝吧。 不过张世杰再怎么腹诽,他也不想出面劝阻。一来信亲王整天在府内给太监、士兵们上课,比上街闲逛好;二来他对信亲王所讲述的课程,还是蛮感兴趣。 作为将门世家,大明王朝最为显赫的英国公一脉,自然有所谓的家学。即是先祖按照经验流传下来的统兵,练兵之法。但是自春秋战国之后,中国的兵法书都鲜有和数学联系在一起的。毕竟冷兵器时代,双方作战围绕的中心是计谋、阵型、纪律、勇气还有后勤。 但是到了热兵器时代,后勤和火力输出已经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从万历四十六年起,大明和后金的战争每一次都是失败于这两点原因。而萨尔浒之战后,失去了精锐老兵的明军,则是连纪律和勇气都消失了。 大明的皇帝指望一只,不敢和后金军野战的军队收复辽东,这简直是痴人说梦。而朝堂上的文官精英们,却把大明和后金的战争当做发国难财的机会。 文官系统不断的逼迫未经训练,没有装备完成的内地卫所军队去收复辽东。然后他们以这个名义向农民增加三饷,征收三饷的时候文官可以捞一笔。接着又和辽西将门勾结起来,捞取军饷的回扣和建设关锦防线的回扣。 如此下去,忠于皇帝和大明的军队,在辽西将门的袖手旁观下,一次又一次的去送死。到了最后,只要聪明一些的军官,都不会再听朝廷的命令,而是拥兵自保了。 第8章 知识的本质 朱由检教授数学和几何的时候,为了让这些士兵们更容易接受,他所编制的数学题目,往往都以后金和大明之间的战争来假设。 比如萨尔浒之战中,明军的4路出击,应该每只军队每日行军多少里程,才能同时抵达赫图阿拉。 或是按照4路军队不同的速度,每只军队应该何时出发,才能同时抵达赫图阿拉。 又或是按照后军军袭击4路明军的时间差,来推断出后金军队的行军速度等等。 此外还有,一只固定人数的军队,每日消耗的粮秣是多少。而后勤部队应该几时出发,才能及时补充军队不至于断粮。 朱由检的题目越来越难,但是张世杰却越来越有兴趣了,原本对讲学不屑一顾,只是每日勤练武艺的英国公家丁中,有几位经历过辽东战争的老兵,也开始每日必到了。 一位少了半只耳朵的家丁头目赵雄,听了几堂课之后,就私下评论道:“原本我一直以为萨尔浒之败,是杨经略胡乱谋划,分兵四路,才导致老奴各个击破,不过现在看来,四路分兵到也不是没有成功可能的。” 而家丁的首领张安则向张世杰进言:“三公子,你应该去劝告殿下,这种可以用于军国大事的学问,怎么可以不加选择的教授呢?如果其中有人心怀不轨,恐怕日后会成大明之祸啊。” 张世杰思前想后了一日,最后决定还是把手下的劝告向朱由检述说一遍。朱由检有些诧异了,他看着张世杰说道:“我教授的东西,其实还没超出算经十书的内容啊,这怎么会是需要保密的学问呢?” 张世杰想了想,然后谨慎的回答道:“殿下你讲的东西的确没有超出算经十书的内容,但是自古以来,也从来没有人把算经十书和军事联系起来,还这么深入浅出。虽然殿下讲学不过5天,但是若能灵活运用这些例子,已经可以够资格担任一名小旗了…” 对于张世杰的劝告,朱由检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些古代人并不是不知道数学对军队的重要性,但是他们死活不愿意让士兵明白这些知识,因为这些知识关切着他们自身的统治地位,只有牢牢的掌握了对知识的垄断权力,他们才能保证自己的子子孙孙可以永远的统治下去。 依靠垄断知识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这就是沙滩上的城堡,当你遇到一个大浪,这座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堡垒就会崩塌了。因为知识不是古董,时间越久就越不值钱。” 朱由检看着原先给自己印象不错的张世杰,他沉默了一会后温和的说道:“张千户既然这么说,那么大抵是不错的了,从明日起,我不用这些军事问题做为例题可好?” “小臣惶恐,小臣只是担忧,殿下所教授的人中,有人心思不纯,导致连累了殿下而已。”张世杰立刻伏在地上顿首说道。 “张千户请起。”已经习惯了明朝礼节的朱由检,只是双手虚虚一扶,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张世杰的劝告已经让朱由检警惕起来了,如果连这种勋贵都觉得,不应该教士兵如何运用数学的知识,那么大明的文官更是可想而知了。 朱由检决定还是暂时退让一步,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崇祯帝,而大明后期的文官可从来没把藩王放在眼里过。 第二日,朱由检的数学题目就变成了,无聊的进水放水游戏了。而这日下午,讲学完成之后,王承恩带着连善祥来书房见他了。 “什么事这么慌乱啊?”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连善祥问道。 “禀告殿下,今日午后有人来拜访陈先生,两人在陈先生家交谈了约莫1个时辰。然后我跟着那人回去,打探后发现他是员外郎王守履。殿下,是否还要继续追查下去?”连善祥回报道。 这些日子朱由检的所作所为,终于让连善祥绷紧了神经,有了一丝情报人员的样子。这位信亲王性格谨慎细致,对于监视记录又次次问到关键之处。这让连善祥知道,这位殿下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对象。再加上信亲王又教锦衣卫读书,又对一些生活困难的锦衣卫关怀备至,也让连善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如果朱由检真让他去死,他也是不肯的。不过只是追查人物的话,连善祥还是肯卖力的。 朱由检转着眼珠想了想,才对着连善祥说道:“员外郎王守履么?不必再追查下去了,我使唤锦衣卫已经逾矩了,如果再去追查一个官员,就有些过了。你们还是继续盯着陈先生,看看还有什么人和他联系。” 连善祥唯唯诺诺的磕头离去了,怀中还揣了2两银子。看着连善祥走远之后,王承恩终于对着朱由检说道:“殿下,再这么赏赐下去,我恐怕殿下的钱很快就快花光了。” “恩?这么快,我们还有多少钱?我的俸禄这么少吗?”朱由检有些吃惊的问道。 王承恩赶紧跪在地上说道:“殿下的俸禄是岁米万石,但是实发只有三千石,价值1500两白银。至于每岁钞万贯,只值1两白银。就连王后娘娘也带着女侍刺绣补贴王府用度呢,这些日子为了填补王府守卫和英国公家丁们的伙食,还有赏赐借支的银两。殿下已经开始花出宫时,陛下的赏赐了。” “真是牙疼,王府弄这么豪华,年薪就发这么一点,居然拿不值钱的宝钞糊弄自己的弟弟,太尼玛可耻了,还不如把修建王府的费用折现发给我呢。”朱由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不过朱由检还是镇定了下来,问道:“现在我们手中还有多少钱,够给内侍们发俸禄吗?” “殿下,内侍的俸禄还是归朝廷发放,殿下的钱主要用于,府内的饮食、殿下和三位娘娘的花销。府库中大约还有800两白银,2200石白米。” 看着信亲王沉默不语,王承恩不由小声说道:“殿下,不如把锦衣校尉的伙食减一等,京营士兵的伙食减二等,王府内侍的伙食恢复原本的待遇如何?” “不必了,从明日开始,每天中午让田妃、袁妃和我一起用餐,然后我的伙食减一等吧。至于钱的事,过段时间再想办法吧。”朱由检只是思考了一会就决定了。 按照历史,天启就快驾崩了。信王府他也待不了多久了,没必要为了节省几两银子,让府内众人觉得他是一个做事没有章法的人。 朱由检的决定让王承恩深为惶恐,自太祖登基以来,肯委屈自己厚待下人的太祖子孙,只有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了。 虽然朱由检不允许王承恩降低府内近侍、守卫的伙食标准,但是当王承恩把这件事私下说出去后,王府内的近侍、锦衣校尉、京营士兵都纷纷主动提出,要求降低自己的伙食标准。 当张世杰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赶紧跑到朱由检面前,提出他和英国公府家丁的伙食,可以由英国公府出钱。朱由检可不愿意让人自带干粮来保卫自己,这样的人情就欠的大了。 不过在张世杰的坚持之下,最后以降低一等伙食标准了解了这件事。事情过后,朱由检发现,府内的众人对自己的态度,由原本的敬畏,变成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这不由让他感叹道,大明时代的人真是太单纯了。自己降低一等伙食,无非就是少一个荤菜。但是这些近侍、锦衣卫、士兵也好,还是英国公的家丁也罢,都把这当做了了不得的善举。 而且越是底层的士兵、近侍,越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动。不过朱由检也没得意多久,他就猛然想到,这些大明底层人士如此作态。也正表示了在这个时代的大明,中上阶层的人士和底层百姓之间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支撑起这个帝国最底层的百姓,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帝国上层人士的一丝一毫关心。他们面对越来越高的税负,和灾荒不断的年景,却哭告无门。当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都快饿死了,却还要缴纳为了收复辽东而增加的辽饷,他们怎么会认为,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辽东,会比让自己的家人吃上一顿饱饭更重要呢? 当大明朝堂之上的诸公,为了保住所谓的祖宗基业,不顾国内已经被压榨的奄奄一息的小民,还要加征三饷,大兴虚耗国力的关锦防线的时候,活不下去的农民起义也就不可避免了。 朱由检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敌人异常的强大:一直不停劫掠大明边境的后金强盗集团;和后金勾结,大发国难财的晋商集团;为了一己之利,不惜鼓动朝廷实行海禁政策的闽商走私集团;不顾国家财政困境,一心只想拖欠税负的江南缙绅集团;和商人勾结,腐败堕落的文官团体们;整天袖手空谈,结党营私的伪君子代表,东林党人;因为国家财政收入不足,无法足额发放粮饷,导致离心离德成为割据军阀的边军部队;最后则是因为灾荒连年,非但没有得到朝廷的赈灾,反而被官府追缴田赋,活不下去造反的大明农民起义军。” 朱由检叹息了一声,就把这张写满了要对付的敌人的纸张,折叠起来放在了书桌的暗格之中。他的敌人如此之多,但是他手上有的不过是,一个正统名分的皇权,还有不知道有几分可靠的阉党。 就算朱由检脑洞大开,从封建反动头子的代表转变到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一样也是白搭。这个时代的话语权被地主缙绅牢牢掌握着,而最大一部分的话语权,则是被江南缙绅的代表东林党人掌握在手中。 从正德皇帝开始,那个明朝皇帝不被缙绅们骂个狗血喷头。连正德皇帝亲自带着军队,出塞保卫国家作战,都被士大夫们骂成了耗费粮饷,玩作战游戏的昏君。而政治中心和军事总部的豹房,也被抹黑成了皇帝的淫乐场所。 正因为缙绅士子掌握了这种话语权,所以他们能轻易的左右底层百姓的好恶。而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年代,有些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出生的村子,他们对外界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当地缙绅的口中。 其实到了大明后期,所谓的皇帝就是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囚徒罢了。只要文官们愿意,大明皇帝的政令都出不了北京城,所以也就造成了大明的皇帝,是历代王朝中最不愿意上班的皇帝。 第9章 柳敬亭的梦想 自那一日争辩之后,化名陈中纪的柳敬亭对信亲王反而越来越好奇了。他一改往日从信亲王府讲课之后就去见王守履,汇报信亲王上课时的反应和对下次课程备案讨论的习惯。 这几日从王府回来之后,柳敬亭就在自己租赁的宅子里闭门不出,不停的思考着信亲王对他提的一个问题。“国家税赋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自那日之后,柳敬亭再去王府的时候,也不在信亲王面前攻击阉党和赞赏东林党人了。不用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反倒让柳敬亭有空闲反思自己的人生经历了。 15岁开始在江南各地流浪,柳敬亭也算是经历过世间的人生百态了。但是当他接受了张溥的委托,北上京城之后。他才发觉,对比起江南百姓所谓的苦难,黄河以北的大明百姓才真的是在水深火热之中。 借着北上的漕船,柳敬亭在大运河上航行了近2个多月,抵达了大明北方的京城。在柳敬亭的想象中,作为首善之区的北京城,应当是和南方陪都南京一样繁华的地方。 但是从运河尽头通州到京城崇文门一天的日程中,他所见到的却是,比南方官吏更为骄横不法的,宫内采办货物的太监、京城勋贵名下的商队、及为达官贵人开道的家奴。 那些守卫通州钞关、崇文门税关的税吏、大使们,对着这些权贵的车队唯唯诺诺,别说上前查问了,就连慢了一步让开道路都要被挨打受骂。 但是同样是这些在权贵面前卑躬屈膝的小吏们,对上了小商贩和平民百姓,却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像头恶狼,如果没有收到满意的贿赂,不是打碎了车队中的坛坛罐罐,就是个人携带的行李被胡乱的打开丢在烂泥地中。 每每看到这些丑恶的现象,同情于底层百姓遭遇的柳敬亭就觉得,自己北上所负担的任务是神圣而伟大的。富者欺凌贫者,官员践踏小民,这都是因为朝廷中让魏忠贤这样的权阉当道的缘故。只有把魏忠贤这样的权阉赶下台,让朝廷启用都是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大明才能激浊扬清,海清河晏。 正是抱着这样坚定的信仰,柳敬亭才能毫不畏惧的假借着陈中纪的名头进了信亲王府,他才能在信亲王面前大义炳然的斥责魏忠贤一干阉党。 然而柳敬亭半年多坚持的信仰,却在一周内被信亲王击破的粉碎。朱由检根本没有和柳敬亭争论,孔孟经书中所谓的道德大义是什么。 他只是把农民种田的成本,获得的利益,和维持一家人生存的最低消耗;和商人的成本,获得的收益做了一个简单的比较。让柳敬亭明白为什么国家要对商人收取重税,和国家如何通过税收的调节,来控制商人贩卖货物的种类,以达到保护和鼓励农民的生产活动。 这种把社会经济活动用数字量化出来的表现方式,让柳敬亭很着迷。这些数字大部分都是他在生活中接触到的,原本他根本不会在意,也想不出这些数字后面代表着什么。 但是在朱由检的解释之下,神宗时江南白米为0.8两银子,而天启七年江南白米为1.3两银子。而同一时期,江南的布匹、生丝的产量却在大涨。这便说明了,原本作为大明粮仓的苏松一带,地主们为了获取更高的收益,正把自己的粮田大规模的改成桑田和棉田。 面对这种江南农业的变化趋势,如果国家不采取有效措施,则江南遇到灾害,国家拿什么去赈济灾民呢?今天大明的九边军镇,完全依赖于江南的粮饷,如果江南受灾就等于是整个大明都受到了灾害。 “…所谓丰年积谷,荒年防饥。就是国家税赋的意义之一…”朱由检如此评价道。 柳敬亭停下了脚步,他不知不觉遐想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信亲王府的门口。 柳敬亭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侧门进入府邸,他背着手抬头仰望这信亲王府的牌匾,思考着一些事情。 他这10来日没去见王守履,终于让王守履忍耐不住,亲自找上了门来。一是为了探听信亲王的心思如何,毕竟天启皇帝病重的事已经传开了。王守履想知道的就是,信亲王登基的话,会不会对魏忠贤等人下手; 二是王守履想要柳敬亭尽快脱身离开京城,毕竟当信亲王还是一个藩王的时候,朝中百官没人会注意他在做什么。但如果天启真的病重不治,信亲王登基为帝的话,朝廷众人必定会注意到信亲王身边的人。如果柳敬亭冒名进入王府结交信亲王,而他还和东林党人有瓜葛的话,那么东林党人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虽然东林党人身后是整个江南缙绅和士林的支持,但是已经被魏忠贤摧残过一遍的东林党人,明面上的力量已经大不如以往了。 而浙党、楚党、齐党组成的阉党在晋商的支持下,正是此消彼长的势头。东林党人既然打算要趁着帝位更迭的时候,对阉党进行反击,自然不会给政敌留下一个攻击的把柄。 然而出乎王守履意料之外的是,柳敬亭一反此前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对他的提议完全没有回应。王守履虽然恼怒异常,但也不得不耐下心来,对柳敬亭晓以利害关系,最终勉强得了一个考虑几天的回答。 王守履虽然不知道这10来天在柳敬亭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柳敬亭这种迟疑不决的态度,让他又惊又惧。东林党人已经禁不起再来一次清洗了,可是如今在京城,被阉党监控的死死的东林党人,却无法对柳敬亭出手,他也只能郁郁离开了柳敬亭居住的地方。 柳敬亭之所以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留在京城,是因为这几日和信亲王的交谈中,他突然发现,原本以为想要改变大明贪官污吏横行,势族豪门竞相奢靡,而平民百姓苦不堪言的现实,就是要支持东林党人这样的正人君子们秉持朝政。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能做的,就是为东林党人摇旗呐喊。但是在信亲王的描述中,想要改变大明的这场变革中,未必没有他这样的平头百姓的位子。 柳敬亭虽然年少时就因为犯罪而到处流浪,最后机缘巧合下成了一名说书人。但是他始终没有忘却,少年时对扫平江南倭寇的戚将军的崇拜,能像戚将军一样匡扶天下,保护黎民百姓这是他未曾放弃的梦想。 第10章 坦白 朱由检刚刚把写满字迹的纸条放好,柳敬亭在王承恩的带领下走进了书房。 “陈先生来了,我们今天不如聊些轻松一些的话题,比如金陵城秦淮河的风光什么的…”朱由检有心放松下自己的心情,就想听听柳敬亭谈谈被后世吹的叹为观止的,秦淮八艳什么的。 朱由检话还没说完,一个人突然扑通跪倒在地上,让正在整理书桌上纸张的朱由检吓了一跳,而正准备退出书房的王承恩也愣在了原地。 “草民死罪,草民实不是泰州举人陈中纪,草民乃是通州余西人柳敬亭…”柳敬亭伏在地上,清清楚楚的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了一遍,但是隐去他和东林党人的瓜葛。把他受东林党人委托上京的事,说成了是不忿朝中阉党横行,想要来京城上书天启清除阉党,但是因为没有上书的门路,才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信亲王读书解惑的清客。 柳敬亭的坦白让王承恩面色如土,同时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的连声向信亲王请罪。 作为引荐柳敬亭入府的王承恩,虽然从锦衣卫的日常报告中,知道了陈中纪和员外郎王守履有联系。但是读书人之间有所往来,乃是很正常的事,王承恩并没把这看的很严重。 但是柳敬亭冒名顶替进入信亲王府,还和员外郎王守履有联系,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即便是没什么政治智慧的王承恩也感觉到了,这里必定有什么阴谋。一个朝廷中央官员让一名说书人假冒士子,想要获取藩王的信任。 现在又是这种皇帝病重的时刻,如果被人捅出来,这就是牵连极广的大案子。虽然天启皇帝已经公布信亲王为皇太弟,但是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后制造流言,说信亲王还在藩邸中就和朝廷官员勾结了,那么信亲王日后登基,这个皇帝的位子可就坐的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朱由检看着下面五体投地的两人,柳敬亭看来是豁出去了,说完了他冒名顶替的事之后,就纹丝不动的趴着,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而王承恩很显然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惊恐万状的他,身体抖的像条虫子。 朱由检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才叹口气说道:“王承恩你识人不明,我把府中事务一并托付给你,你却连招进来什么人都不知道,实在是太玩忽职守了。你自己下去领取10下仗刑,并把手中事务交给王德化,自囚3日以作警示吧。” 朱由检的发落让王承恩紧绷的心落在了地上,他痛哭流涕的感谢了信亲王对他的从轻发落。当王承恩站起了准备去领惩罚的时候,他看了看依旧跪倒在地,把头贴在手背上丝毫无动于衷的柳敬亭,心中不由大恨。 “殿下,不如让连百户把此僚抓起来仔细查问,看看他还有什么欺瞒殿下的。”王承恩怨毒的建议道。 “糊涂,把陈先生抓起来,你这个引他入府的保人,会有现在这么轻的处罚吗?”朱由检面无表情的一口就回绝了王承恩的泄愤主张。 朱由检斥退了王承恩之后,书房内只剩下了柳敬亭和朱由检两人。朱由检默默想了半天,书房内安静的犹如坟场。 朱由检看着从窗棂缝隙中照进书房的朝阳许久,才懒洋洋的说道:“不管你是陈中纪还是柳敬亭,你我之间的缘分都结束了。看在你自己主动坦白的份上,我也不想追究你什么了。你不如就此返回江南,过你的悠游人生去吧,朝堂之事不是你一介说书人可以插手的。” 拜伏在地上的柳敬亭终于直起了身子,他眼中毫无犹豫之色,只有坚定的神情。他对视着信亲王说道:“今日的大明还有多少可以悠闲过日子的百姓?我之所以想对殿下坦诚自己的来历,就是想呆在殿下的身边,看看殿下对我所描绘的那个大明是否真的存在。” 朱由检看着柳敬亭许久之后,才厉声说道:“当日张江陵不过是想稍稍挽回我大明国势,然则身死之后为天下人所攻讦,不仅他的改革之法尽皆废除,连他自己的家人都被获罪流放。张江陵权倾朝野逾十载,尚落得如此下场,你区区一个白丁,还想要变革天下,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柳敬亭没有被朱由检的气势压倒,依旧坚韧的回答道:“如能步文忠公之后路,则逢春虽九死而无悔。” 朱由检冷冷的看着柳敬亭许久,看到他依旧面色不变,对他自己的决定毫无悔改之意后,方才把目光柔和下来。 “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能留下你。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不能把一个虚言诓上的人留在身边,你且去了陈中纪这张皮,再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京城吧。你且去和连百户亲近亲近,待你再来京城可与他联络。” 柳敬亭大喜,他再次对朱由检拜了一拜,然后说道:“草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来日再来为殿下效力。” 一场能掀起巨浪的政治风波就此平息了,当晚朱由检就接到了连百户的报告,柳敬亭返回住所之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京城,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朱由检手指敲着面前的书桌,对于柳敬亭的行为他有些看不懂了。得知了柳敬亭和员外郎王守履有联系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王守履必然是东林党人,否则柳敬亭不会在自己面前整天攻击阉党,而称赞东林党人了。 “不过既然东林党人安排了柳敬亭来自己身边影响自己,到了这个皇位更迭的时期,就应该尽快把人送走,好消灭痕迹。但是为什么柳敬亭会主动到自己面前坦白呢?难道东林党人还打算再用他做卧底,继续打探自己的底细?可是从历史来看,东林党人似乎并没有这么高的智慧。抑或者柳敬亭是一位大明时代追求光明的热血青年。”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停下了敲着桌子的动作,然后低声说道:“不过你是什么人,时间终究会证明一切。” “殿下你有什么吩咐?”连百户没有听清信亲王说了什么,赶紧追问了一句。“我是说,你干的不错。”朱由检微笑着提高了声音说道,一向习惯了弯腰的连善祥,发觉自己最近的腰背是越来越直了。 第11章 天启归天 天启7年8月22日,朱由校逝世于懋德殿,终年二十三岁。朱由校的遗诏,传帝位于信亲王朱由检。 这日中午,正在和三位王妃吃饭的朱由检听到了这个噩耗,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的滑落在了桌子上。 朱由检勉强对着三位关心自己的女性,做出了一个我没事的表情,然后对着前来报告的王德化说道:“请王公公在银安殿相候吧。” 待得王德化出门之后,他脸色沉重的对周玉凤说道:“王后请为我准备下丧服,然后令全府中人皆为陛下服丧吧。” 当前来告丧的宫内大太监,司礼监掌印王体乾走进银安殿时,正好看到已经换上了丧服的信亲王和周王后走了进来。 王体乾向信亲王夫妇行礼之后,就带着哽咽的语气的说道:“殿下,陛下已经龙驭归天。张皇后和诸位大臣让下臣迎两位殿下入宫守灵。” 朱由检面露哀戚但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左右然后吩咐道:“让王承恩先出来为大行皇帝服丧,禁闭之罚以待日后吧。张千户何在,让他随我同去。” 王体乾并没阻止朱由检的吩咐,信亲王府忙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让府中众人都挂上了白色的粗麻腰带。一行数十人在王体乾的带领下,向着皇城进发了。 从皇城的东安门而入,接着就是宫城的东华门。然而在这座门前朱由检等人却被阻挡住了。守门的小太监以没有接到魏忠贤的命令为由,拒绝开门让众人进去。 王体乾脸色大变,匆匆上前喝问道:“我是司礼掌印太监王体乾,奉命前往迎接信亲王入宫接受大行皇帝遗命。尔等关闭宫门,隔绝中外,意欲何为?” 朱由检并没有出轿子,他只是掀起了一侧的帘布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张世杰到是相当紧张,他命令英国公的家丁挡在了轿子前面,唯恐会发生什么不测。 正在懋德殿里跪在大行皇帝遗体前,呆呆看着龙床上天启的遗颜默默流泪的魏忠贤,此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21岁才净身进宫,38年间爬至了大明太监最高的权位,人生之际遇不可不谓之奇。 少年时赌债缠身,被债主逼迫不得不自宫求存。魏忠贤从一进宫目的就很明确,要博一个荣华富贵,不再像个街头混混一样被人呼来喝去。 从巴结魏朝,到勾搭客氏,魏忠贤一步步从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太监,慢慢变成了权倾宫中的大太监。这38年来,人情冷暖有什么他没见过的。 多年来的历练早就练就了魏忠贤的铁石心肠,如果说天下还有人能牵动他的感情的,大约也就是床上这位已经逝去的大行皇帝了。 在魏忠贤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向他索取什么,而只给予他的也只有这位大行皇帝陛下了。在魏忠贤的记忆中,朱由校永远是那个刚刚见面就招呼自己玩骑马游戏的7岁儿童。 东林党人都说他魏忠贤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可谁知道,他是一点都不想当这个权倾天下的魏公公。无他,这千仓百孔的大明,根本不是他一个目不识丁的街头混混出身的太监能挽救的。 东林党人名负天下,天启皇帝刚刚登基时,魏忠贤只想干着继续伺候皇帝,从而享受宫廷内的荣华富贵。是以他对当时在朝执政的东林党人都是恭敬有礼。 但是这些东林党人空负清誉,在朝中却只会拉帮结派,东林党人的领袖左光斗更公然宣扬:“若非同道,即为仇敌。” 东林党人执政以来,便在朝中大力打击异己,齐、楚、浙党完全不是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东林党人的对手。因为只要你做事,就必定有被东林党人攻击的地方,东林党人从不做事,所以也就没什么可被攻击的地方。 魏忠贤也不过是看着国势日坏,又收了些被打击的齐、楚、浙党余孽的金钱,就忍不住在天启面前为他们分辨了几句。结果东林党人就弄了一个以他为首的阉党出来了,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魏忠贤可不是读圣贤书的士大夫,街头混混出身的他,既然讲仁义道德讲不过,那就干脆动手,来个鱼死网破。 原先自保而攻击东林党人的举动,倒真正做实了他这个阉党的罪名。然而拿起屠刀容易,放下屠刀就难了。东林党人如同打不死的小强,赶走一批又来一批。 而对付东林党人的内耗之中,魏忠贤还要分心对付关外的女真和蒙古人,再加上连绵不绝的天灾。魏忠贤常常觉得,现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日子,还真不如年少时在宫外东躲西藏的时候。 魏忠贤心中叹息着对自己说道:“不过这种日子也该结束了,虽然大行皇帝把信亲王托付给了自己,可惜大行皇帝根本不了解宫中的规则。自古以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是像自己这些依靠皇帝信任存在的宦官。大行皇帝虽然盈盈期盼,但是自己也该是抽身而退的时候了。就算自己不想退,信亲王身边的亲信太监们也会逼着自己退下来的。” 魏忠贤正继续思索的时候,一名太监突然惶惶的跑了进来,这种不恭敬的举动顿时惹恼了守在床前痛哭的张皇后。 张皇后擦了擦眼泪,愤怒的训斥了跑进来的太监,并下令左右内侍将人拉出去仗毙。 这位太监立刻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衣的求饶,口中并说道:“不是小臣有意冒犯大行皇帝,实在是外边有急事需要禀告魏公公。东华门外司礼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带着一伙人在宫门外,宣称奉命迎接信亲王入宫,但小人们实在是没收到这个命令啊?所以小臣不敢耽搁,就来请示魏公公是否确有其事。” “荒唐,这是皇后和众位大臣决定的事,难道也要请示魏公公吗?还不快去开门,迎接信亲王他们进宫,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小心你的脑袋。”一直沉默不语的英国公突然出声喝斥道。 第12章 入宫 英国公张维贤的突然发声,让浑浑噩噩的魏忠贤陡然清醒了过来。他抬眼望去,发觉张皇后目光冷冽的看着自己,张维贤死死盯着跪在地下前来报信的守门太监。 而为天启皇帝处理遗命和后事的几位文臣,都对殿中现在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这几天忙于照料天启病情而无法抽身的魏忠贤赫然发现,不但他身边的亲信太监不在身边,连他所信赖的外臣,兵部尚书兼刑部尚书崔呈秀也没有在场。 魏忠贤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突然对跪在地上的守门太监发怒道:“既然有皇后和众位大臣的手令,又有王公公亲自宣令,还来问什么,还不快去打开宫门迎接信亲王进宫。” 跪在地上的内侍如蒙大赦,赶紧匍匐着倒退出了殿门,去传达开门的命令去了。 看着殿内众人对他的满满恶意,魏忠贤因为天启去世而柔软下来的内心,再次变得坚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回应,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魏忠贤突然对着张皇后拜了拜,然后平和的说道:“陛下生前以禁中安全托付于老臣,老臣不敢懈怠,责令各处防守太监无老臣指令不得擅自出入宫墙,才有此误会。既然皇后和诸位大臣有令,且容老臣下去安排一二,免得惊扰了信亲王殿下。” 听了魏忠贤的请求,张皇后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个性聪明伶俐,但毕竟从入宫后就一直被幽居在宫城一角。天启皇帝虽然并不怎么亲近她,但也一直对她相待有礼,宫内众人自然也不会,去故意和她过不去。 远离了宫内的权力斗争风波即保护了她,但也造成了皇后不知世间险恶的道理。天启三年皇后怀孕却生下死胎,这让她悲伤难忍。 但是一位宫中太监陈德润却悄悄告诉她,这是魏忠贤和客氏合谋害的她。原本就对皇帝陛下不亲近自己感到怨恨的张皇后,顿时把怒火对准了魏忠贤和客氏。 而为了填补辽东军队巨大的军饷黑洞,魏忠贤到处搜刮钱财。虽然他没有解决国家财政良性发展的方案,但是20岁之前在街头混日子的经历,也让魏忠贤明白应该向谁收税,才能让大明撑下去。 然而让魏忠贤不明白的是,勋贵和士大夫们都是同坐大明这条船的乘客,现在大明这条船到处都是漏洞,大家难道不应该先掏出钱来把这条船修一修,好继续开下去吗。 但是连他这个街头混混出身的太监都明白的道理,这些勋贵、士大夫们却视而不见。为了收税,魏忠贤连张皇后的父亲都得罪了。 旧仇加上新恨,张皇后顿时觉得太监陈德润说的是对的,魏忠贤和客氏确有图谋不轨之心。但是少读史书的她,却不知道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太监谋朝篡位的举动,太监乃是假皇权而生的藤蔓,没有了皇权太监根本一文不值。 如果想要操纵朝政,效法汉唐故事,魏忠贤怎么也要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立幼君以擅权。而不是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再找个亲近东林党人的信亲王当储君。 然而已然被自己脑补的想象吓坏了的张皇后,现在看宫中任何人都像是魏忠贤的党羽,而天启的非正常死亡更是让她崩溃了。让她如此年轻就当了寡妇,让张皇后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了魏忠贤和客氏身上。 在太监陈德润的建议下,张皇后和英国公、一些心怀正义的大臣们联手了。目的只有两个,让信亲王顺利登基,并扫除宫内的阉党,恢复大明的朗朗乾坤。 但是缺乏历练的张皇后,对上魏忠贤的请求,就有些拿不准要不要放他离开了。她不由自主的向边上的英国公看去,只见英国公微微颔首,她顿时放下心应允了魏忠贤的请求。 魏忠贤对着天启的遗体恭敬的拜了三拜,然后才弯腰退出了宫殿。走出宫殿之外后,魏忠贤回头看了看宫殿紧闭的大门之后,就招来了外边服侍的小太监。 “李永贞何在?崔部堂为何还不到?”魏忠贤口气生硬的问道。 “李公公刚刚被皇后遣走了,不知所为何事。崔部堂,小人尚未见到,但是之前小人听传令的太监回报,崔部堂乃是和众位大臣一起接的公公令谕。” “那就快去找啊,难道崔部堂还能在这宫内飞走不成?”魏忠贤略略加重了语气说道。 这位太监顿时领了命令离去了,魏忠贤想了想就往东华门方向走去。他一路走过,发现天启皇帝大行之后,宫内已经乱作了一团,许多小太监都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若是以往,魏忠贤必定会让人停下来好好的训斥一番,但是今天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当魏忠贤走到懋德殿和东华门之间的一道宫门前时,正看到司礼监掌印王体乾正带着一群人两顶桥子走过来。 英国公的孙子张千户随行在轿子边,英国公的家丁们则被留在了东华门之外。王体乾看到魏忠贤只是略略拱手说道:“咱家有懿旨在身,待前去覆旨之后,再与魏公公叙话。” 魏忠贤看都没看这个似乎找到新靠山的投机者,他弯腰向轿子内的人行礼后说道:“老臣惶恐,一时疏忽没有管束好宫门守卫,以至于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朱由检掀开了纱帐,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权阉魏忠贤。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历史名人这么接近,上次在天启召见他的时候,魏忠贤正好站在光线不大好的角落中,他也没怎么注意魏忠贤的样子。 此时一看,这位大明朝的九千岁,不过就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罢了。朱由检温和的说道:“魏公公不必如此,此时我方寸已乱,些许小事日后再说,我当先去拜见皇后及大行皇帝。走吧。” 随着朱由检的话音落下,王体乾带着一群内侍簇拥着两顶轿子迅速向前离去了。 第13章 东厂 魏忠贤弯腰的姿势久久没能直起,朱由检温和的语气让他有些吃不准了,这位信亲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魏忠贤步履蹒跚的走回懋德殿的时候,一名身穿绯袍,头戴六梁冠的文官,正跟着魏忠贤身边的小太监匆匆向这边走来。 站在宽阔的广场上,魏忠贤挥手让小太监回去监视着懋德殿的动静。当两人附近再无人迹的时候,崔呈秀才严肃的开口道:“大事不妙啊,魏公公。我和诸位大臣应诏进宫,刚进西华门就有太监假传你的命令,引我去了偏殿。我等了许久,才刚刚得知魏公公你并没有这道命令。我看魏公公现在要命人清理宫禁了,以防宵小陷害你我二人…” 魏忠贤只是抬头奇怪的看了崔呈秀一眼,才打断了崔呈秀的话,说道:“崔部堂,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今日的宫中已经不是昨日的宫中了,人云树倒猢狲散,但我还没倒下,宫中的猢狲已经各找大树去了也。恐怕我这边下令清理禁中,那边就有人拿着诏书来擒拿我了。” 原本心存侥幸的崔呈秀听了魏忠贤的话之后,脸色顿时白了一下,然后就恢复正常的对魏忠贤说道:“事已至此,魏公公有何打算?”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等,既然他们视我等为乱政的阉党,至少就不会用非法方式对付我等,以至于落人口实。这些人是不会自己动刀子的,到最后必定是要借信亲王这把刀来对付我等。”魏忠贤说道这里就停下思索了起来。 崔呈秀听了魏忠贤片语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如此一来,那么我等还有一线生机。今日京城掌握在京营手中,而京营诸将大多是英国公府的世仆,英国公府一向只忠于皇帝陛下,只要信亲王不开口,自然不会于我等为难。 京城之内是皇城,皇城向来是锦衣卫驻守。只要田尔耕、许显纯还掌握着北镇抚司,则我等还能有一搏之力。现在首要之务,就是要摸清信亲王殿下的心思啊,若是我等轻举妄动反而激怒了殿下,则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信亲王的心思吗?我会试探出来的,现在你还是赶紧进殿去吧。既然有人设局支开你和李永贞两人,他们不会就此轻易结束的。你要再不进去,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你我私下密谋不轨了。”在阴谋诡计中活下来的魏忠贤已经醒悟过来了,对着崔呈秀吩咐道。 看着崔呈秀转身向着懋德殿走去,魏忠贤再度招手叫来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嘶哑着喉咙吩咐道:“去东厂告诉千户杨寰、孙云鹤,让他们这几日小心戒备,并让他们联系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崔应元,今日晚间在内东厂值房一会。” 吩咐完亲信太监之后,魏忠贤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些,接着整理了下衣冠,重新向着懋德殿内走去了。 这位魏忠贤身边的亲信太监小步快跑出了宫门,向着皇城东面的东厂所在地跑去。当他跑到东厂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位面生的校尉拦住了。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拦住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小太监气急败坏的喝骂道。 两名锦衣卫校尉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名老成一些的锦衣卫抱拳笑着说道:“这位小公公,我们是今日刚刚来东厂上值的,实在是不知道小公公是哪位,不知可否请小公公明示啊。” 小太监昂着头对两位校尉训斥道:“记住了,我是魏公公身边的高小松。赶紧给我让路,魏公公有事要吩咐两位理刑千户,耽误了魏公公的事,你们吃罪的起吗?” 两名校尉听了小太监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即让开,“这位高公公,实在是小人们才来上值不久,两位千户刚刚吩咐过未经通报,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入东厂,还请高公公稍后。” 老成的校尉陪着笑脸说完之后,立刻对着身边的同伴吩咐道:“小石,还不赶紧去禀报千户大人。” 另一位左手紧紧握着腰间刀柄的年轻校尉似乎有些紧张,在同伴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转头向着厂内跑去。 这位小太监虽然不满意两位新来校尉对自己的态度,但是也知道魏公公这几天心情不好,要是惹出什么事来,倒霉的还是自己。不由背着身子站到一边,心中想着待过段日子,再来收拾这俩位有眼无珠的新来校尉。 看着这位小太监虽然气鼓鼓的,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锦衣卫小旗赵春华慢慢松了口气。 此时在东厂值房内,理刑千户杨寰、孙云鹤相邻而坐,他们对坐在两人对面的锦衣卫千户董琨苦笑着说道:“何至于此,我等不都是为陛下效力吗?” 端坐在挡着门口的椅子上,董琨刻板而面无表情的说道:“即是为陛下效力,两位千户那就在此坐着好了。陛下的口谕,难得两位还有所质疑吗?” 杨寰、孙云鹤立刻站起来行礼说道:“臣不敢。”被堵在值房里的两位千户,听着门外的噪杂声不由对视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坐了回去。 正在全面接管东厂事务的一名百户,听到了守门校尉小石的通报后,赶紧走进值房贴着董琨的耳朵汇报了。 董琨听了之后思考了一会,就对着两位东厂千户说道:“既然两位千户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么就表现给我看吧。” 董琨简单的把事情交代了下,两位东厂千户面面相窥了一会,就忙不迭的答应了。 在董琨的监视下,两位东厂千户打发走了,魏忠贤前来传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走后,两位千户围在董琨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这个魏公公的要求,董千户你看应该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办的,照做就是了。”董琨冷冷一笑,就招来外头主事的百户,吩咐了几句。 孙云鹤想了想咬着牙说道:“不如等几位来了之后,就把他们扣在东厂如何?” 董琨看着两人嘲讽的说道:“我们锦衣卫只服从于陛下的命令,陛下不过是不想看到,在他大行之后,有奸人乘机作乱罢了。至于要不要处置这些人,那要看新皇陛下的意思了。” 第14章 北镇抚司内 皇城内的东厂正在被锦衣卫接手的时候,同一时间在皇城外的亲军都尉府锦衣卫北镇抚司内,田尔耕、许显纯等人正在为天启陛下大行的消息而惶惶不安。 “这位信亲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就没人知道吗?”崔应元有些急躁的问道。 令外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现在却像一个老实憨厚的读书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穿着华丽的飞鱼服饰的锦衣卫都督田尔耕,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傲气十足的贵公子,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谁能料到陛下年方弱冠,居然会遇到这样的变故,我等锦衣卫向来都是陛下的亲军,敢私下结交藩王那是取死之道。往日对信藩尚避之不及,何谈对信藩了解一二。不过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新皇继位难道会自废爪牙吗?” “就怕,这位信王殿下不视我等为陛下爪牙,而视我等为魏公公的爪牙,那就糟糕了。”久久不语的许显纯,突然冒出了一句让房内众人惊恐的猜测。 “魏公公即是陛下之化身也,我等听命于魏公公,就是听命于陛下,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就算魏公公有什么想法,锦衣卫世受国恩,又怎肯跟随魏公公犯上作乱呢?”田尔耕皱着眉头,不悦的驳斥着许显纯的猜测。 崔应元等人却默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没人像往常一样附合都督田尔耕的话语。 房间内突然陷入了令人窒息般的寂静,田尔耕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房子是从永乐年间开始修建的,每个进过北镇抚司的人,都觉得这里阴气逼人,就算是炎炎夏日走进这里,都会出一身冷汗。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内,死了太多冤魂的缘故。一些心存畏惧的锦衣卫校尉,还会私下祭拜阴神以免被冤魂缠身。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却从来不相信这种流言,他认为自己乃是替天子办事,这些人触怒了天子就是该死。大明皇帝乃是天下臣民之君父,“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这不就是士林大儒们,天天挂在嘴边的三纲五常吗? 因此诏狱之中又怎么会有冤魂,违逆了君父的罪臣们,自然就应该死在锦衣卫手中。往日对此深信不疑的田尔耕,今天却有些动摇了。 “也许这北镇抚司内,未必不会有冤魂存在吧。”想到了往日死在自己手中的犯人们,田尔耕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寒。 当北镇抚司这间值房内几人陷入沉默的时候,一名锦衣卫小旗在门外请示道,东厂魏公公派出了一名信使来求见田都指挥使。 屋内的众人顿时把目光注视向了,屋子中间就坐的田尔耕身上,田尔耕脸色变了变就大声说道:“魏公公的信使你也敢拦,还不快点请他进来。” 田尔耕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却没有向往常一样走到门口,去迎接魏公公的信使。看着田尔耕坐着不动的模样,原本屁股已经离开椅子的几位锦衣卫高官,又犹豫的坐了回去。 来报信的东厂信使,是田尔耕认识的东厂理刑千户孙云鹤身边的亲信,这让田尔耕心里放松了不少。不过屋内的众人都没注意到,这位东厂档头一改往日目中无人的嚣张态度,今天表现的极为恭顺有礼。 听完了这位东厂档头传达的意思之后,田尔耕便叫人送他离开了。等到这位东厂档头离去之后,田尔耕询问着屋内众人的意思。 但是出乎田尔耕意料之外的,屋内众人没人发声回答自己,大家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突然之间这间屋子的地面上,长出了让人挪不开目光的东西。 渐渐的田尔耕就不耐烦起来了,从执掌锦衣卫以来,这种和别人商量事情的谈话方式,他已经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要么就是他接受魏公公的指示,要么就是他命令别人,根本没有什么商议这回事。 田尔耕恶狠狠的盯着,最喜欢奉迎魏忠贤的锦衣卫镇抚使崔应元身上,冷冷的开口说道:“这屋子里其他人也就算了,崔指挥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仰赖魏公公的恩典,难道连你也不打算听从魏公公的命令了吗?” 听了田尔耕的话,原本低头看着地面的崔应元,顿时涨红了脸抬头反驳道:“我这个锦衣卫镇抚使乃是陛下任命的官职,要说恩典,那我也是受了陛下的恩典。若是陛下还在,魏公公的召见我等自当听命,那是因为魏公公代表着陛下。但是现在陛下刚刚大行,新皇尚未登基,这种非常时刻,我们锦衣卫首先应该闭门紧守,以待新皇诏命,而不是和东厂商议什么。更何况锦衣卫乃是陛下亲军,难道诸位以为凭我们在座的这几人,就能调动锦衣卫去做些什么吗?恐怕命令还没出北镇抚司,我们就被关进诏狱中去了。” 崔应元的反驳倒是引起几位锦衣卫指挥的共鸣,他们纷纷支持着崔应元的意见,认为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不应该惹起新皇对锦衣卫的疑心。 作为皇帝的亲军,锦衣卫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主人。作为皇帝的爪牙,锦衣卫得罪了朝野上下还能活的好好的,便是因为受到了皇权的庇护。 没有了皇权的庇护,锦衣卫就是一条人尽可欺的野狗。魏忠贤虽然被称为九千岁,但是宫中如魏忠贤这样的权阉历代并不乏见,也从无那个权阉可以在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下,还能继续左右朝政的。 因为大明的政治制度实在是太完善了,不管是宫内二十四监、东厂还是锦衣卫,他们都是皇权的延伸,而不是独立的政治个体。 而在决定皇帝的继承人选上,宫内太监根本没有插嘴说话的份,甚至连评论人选资格的话都不敢说。 正因为厂卫对皇权的依赖如此之深,这也造成了,如果皇帝对厂卫失去了信任的话,这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清洗。锦衣卫从太祖到天启,中间几经兴废,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15章 人心散了 虽然锦衣卫中不乏幸进之辈,但是这些人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在这个蔓延了数百年的组织中扎下根来。 如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之辈,就如锦衣卫这棵大树上的枝叶,每一任大明皇帝登基的时候,大树的枝叶就会换上一批,但是没有那个皇帝会把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田尔耕之流手持陛下旨意的时候,锦衣卫自然是俯首听命,但是到了这种朝代更迭的时候,锦衣卫首要保证的却是自身的生存问题。 和田尔耕这种亲贵出身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不同,崔应元乃是从一个街头混混,一步步爬到了锦衣卫镇抚使的位置,他自然知道锦衣卫运行的真正规则。 对锦衣卫来说,凶残暴虐贪污违法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和权臣勾结对抗皇权,却是不可逾越的底线。因为这相当于否定了锦衣卫存在的价值,在这个成立了数百年以维护皇权而存在的组织中,大部分中下阶层的锦衣卫成员,还是对自己身负的这种使命很有信仰的。 崔应元的带头下,房间内的几名锦衣卫军官纷纷表示,不愿意在这个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去蹚魏公公和东厂这汪浑水。 田尔耕看着崔应元、许显纯两人的表现,简直气愤的说不出话来。这两人加上他还有东厂的两位千户,都被时人称之为魏公公麾下的党羽“五彪”。 “两人现在居然如此目光短浅,以为现在远离魏公公,就能洗掉自己身上的魏字印记了吗?”田尔耕冷冷的注视着这两人,心中恨恨的想着。 面对田尔耕愤怒的眼神,往常早就跪伏倒地请罪的两人,今天却一个转头看着墙角,一个专心致致的看着脚下,完全避开了田尔耕的目光。 往日权倾朝野,在锦衣卫一呼百应,被人称作魏忠贤大儿子的左都督田尔耕,今天在这间房内,却连一个支持自己的人都找不到了。 田尔耕并非是想着和魏忠贤一条道走到黑,但是现在天启陛下去的实在是太突然,而他进入锦衣卫以来,为了讨好魏公公上位,对付东林党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可以预料的是,如果魏公公倒下,他这个执掌锦衣卫的左都督必定是下一个替罪羔羊。对于能否逃过这一劫,靠着政治倾轧上台的田尔耕其实已经知道希望渺茫了。 不过田尔耕终究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如果锦衣卫上下能团结一致的支持魏公公,信王登基之后也会因此而忌惮,不会彻底清理魏公公为首的所谓阉党,那么他还有可能争取一个流放戍边的结局。 可是没想到,信王还没表明自己的态度,锦衣卫这些靠着奉迎魏公公上位的党羽已经四分五裂了。 田尔耕叹息了一声,站起来环顾了房内的众人一眼后,自暴自弃的骂道:“你们以为今天什么都不做,来日就能得到新皇的信任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日后是什么下场。” 田尔耕说完之后,就拂袖离开了房间。许久之后,锦衣千户乔可用才冷笑着说道:“这大儿田尔耕一向唯厂公是命,倒是真把咱们这锦衣亲军当成东厂的走狗了。我倒要看看,他这么巴结九千岁,倒能落下个什么好下场。” 乔可用说完就气冲冲的离开了,房内的众人心思各异,不过都已经心知肚明,看似气势蓬勃压制朝野的魏公一党,已经是日末穷途了,现在大家都盘算着怎么在沉船之前,逃离魏公公这条破船而已。 “这几天天气闷热,看来是要下雷阵雨了。我们这些人还是各自谨守门户,不要被大雨冲垮了自家的院子。大家不如就此散去,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门户吧,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沉默寡言的许显纯,意气消沉的说道。 “佥事大人说的不错,这种时候还是先守住自己的院子好,至于其他就看天意吧。”指挥刘应袭立刻附和了一句。 除了崔应元之外,房内的四、五位官员应酬了几句,就此告辞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许显纯,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崔应元,不由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崔镇抚使你不走吗?难道你手中就没有要整理掉的案卷资料?” 崔应元如梦初醒般醒悟了过来,口中答非所问的回答道,“这么快,人都走光了啊。” “崔镇抚使你既然如此不安,刚刚为何不支持田都督,锦衣卫和东厂联手,难道还保不住魏公公吗?那些东林余孽虽然骨头硬,但是也未必所有人都有杨涟这么硬的骨头的。”许显纯背着手幽幽说道。 听了许显纯的话,崔应元反而大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说道:“联手?你可知道今天亲军司千户董琨去那了吗?” 许显纯摇摇头,诚恳的回答道:“不知。” 崔应元眼睛通红的说道:“锦衣卫中真正能上阵搏杀的,也就亲军司这些人了,其他人不过就是上街抓抓盗贼的货色。今日一早,我在亲军司的一名故交就告诉我,董琨今日亲自带队去了皇城内东厂,在信王登基之前,接管皇城守卫。这是半个月前陛下亲自给南镇抚司指挥骆养性的手令,魏公公天天在陛下身边却对此一无所知。我们现在要是老实待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还不知死活和魏公公私下接触,恐怕想要留个全尸都难了。” 许显纯沉默许久之后,才木然的吐出一句:“原来如此。” 看着这个整天待着诏狱之内,不喜与人交往的许佥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崔应元不由一阵烦躁,出口讥讽道:“难道许佥事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吗?” 崔应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位许佥事一向不通人情世故,虽然是出身高贵,在锦衣卫中开始也不怎么得意。后来魏忠贤治东林党人,看中了他不讲情面,又肯听命行事,这才在短短2年之内做到了指挥佥事一职。自己找他抱怨,不是自找没趣吗?” 第16章 登基 许显纯只是默默的想了一会,就开口说道:“我自入锦衣卫以来就知道,既然做了陛下的鹰犬,又怎么能期待得到善终。我等往日享用的荣华富贵,那样不是陛下所赐。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崔应元口中喃喃说道:“不错,若非陛下所赐,我一街头小儿,何以能坐拥豪宅美妾。也罢,左右不过是还上一命罢了。许佥事,你我这就各自珍重吧,若能侥幸逃过这一劫,定要请你喝上一杯。” 崔应元起身对着许显纯深深的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礼。许显纯、崔应元正在交谈的同时,跟着田尔耕之后离开的指挥刘应袭,在走出北镇抚司之后,就悄悄来到了路口的一家酒楼。 “这位大人,可要上楼就坐吗?”一名伶俐的酒楼小二立刻迎了上来。 “恩,我和一位姓马的友人约好了,他可到了吗?”刘应袭看了看没什么客人的大堂之后,就轻轻对小二问道。 小二立刻笑容满面的回应道:“原来是刘大人来了啊,马客官已经到了一会了,请容小人为大人引路。” 在这名店小二的带领下,刘应袭绕过了大堂居中的楼梯,来到了南墙下的屏风后,顺着一条隐蔽的木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楼梯口有两名穿着便服的大汉守着,他们看到小二带领的刘应袭之后,就默默的让开了楼梯口。三楼除了一个玄关之外,就是一个宽敞的通间,足可容纳4、50人。 但是现在的通间内却只摆着一张桌子,一名戴着方巾的读书人正独坐在桌子边上喝酒,他身边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小厮正在小心的伺候着,而身后则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护卫。 刘应袭见到此人后,马上拱手行礼说道:“有劳骆指挥久候了。” “哎,刘叔何必见外。当初父亲在时,刘叔可没今日这么客气啊。请坐,不知今日北镇抚司可发生了什么,我刚刚看到田都督气冲冲的离开了这里。”骆养性站起来拱手还礼后说道。 刘应袭转头顺着骆养性刚刚面对的方向看去,只见这方向的窗户外面,正好能看到北镇抚司出入的巷子,另有两人就站在这窗前监视着北镇抚司。 刘应袭暗暗一惊,在锦衣卫呆了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在北镇抚司门口,还有一个南镇抚司的监视点。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回过头来对着骆养性说道:“今日我们是公事相见,还是叙官职为好。今日北镇抚司…”刘应袭简单扼要的,把今天在北镇抚司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想不到这位崔镇抚使还挺识趣的,这倒省下了我们不少麻烦。不过信王未登基之前,这几日还是要请世叔坐镇北镇抚司,不要让人调动我锦衣卫一兵一卒,免得新皇迁怒于我锦衣卫。”骆养性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淡淡说道。 当锦衣卫正奉天启陛下生前的命令,做着控制东厂及皇城守备,让皇位平稳交接而努力的时候。 朱由检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停着天启遗体的懋德殿了,朱由检夫妇一到殿内,先是对着天启的遗体进行了大礼参拜,接着周玉凤就开始走到张皇后身边安慰起她来了。 当朱由检抵达后不久,宫人就开始替天启的遗体进行小敛了。随后他就像个木偶人一般,受这些宫人的摆弄,按照宫中的礼仪进行各种丧仪。 直到晚间被折腾的完全不想动弹的朱由检,才等来了他的晚饭,清水和白面馒头,还有几碟素菜。接下来就是整晚的守夜,朱由检看着身边脸色有些发白的周玉凤,关心的问道:“怎么样,还支持的住吗?要不你和皇嫂去边上的房间休息一会,还有一整晚的时间要守呢?” 周玉凤咬着嘴唇,摇头小声说道:“我到没什么,不过皇后陛下似乎这两天都没休息好,脸色很难看呢?晚饭都只吃了不到半个馒头。要不我去劝劝她,让她去小休一会,免得在大行皇帝前失仪?” “也好,你去劝劝她,顺便就在房间里陪陪她吧。这里有我在呢。”朱由检马上顺着周玉凤的口气说道。 大殿之中陪伴守灵的,除了礼部的几位官员,就是几位内阁成员了。除了朱由检外,其他人都是交换着在殿中守灵。不过比起这些文官们,朱由检等亲眷的守灵位置都是用布幔隔开了,里面还有柔软的布垫子可以稍稍依靠下。 魏忠贤默默在角落中待到了晚饭之后的半个时辰,吩咐一位身边的太监替他继续守着灵前,才悄悄离开了大殿向着东华门的方向走去。 魏忠贤离开的一幕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注意到了,一个半时辰之后,他有悄悄的返回了殿内。有人注意到,离去时尚有几分精神的魏公公,返回时却步履蹒跚,明显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第二天进行了大敛,也就是把天启的遗体装入了棺木。张皇后抓着皇帝的棺木泣不成声,死活不愿让宫人把棺木盖上。另一边的魏忠贤则是对着棺木伏在地上痛哭,久久没有起身。 朱由检虽然哀伤,但却做不到像两人这般真情毕露。最后他指示周玉凤去劝慰张皇后,让王体乾去劝慰魏忠贤,好歹才完成了大敛的最后一个环节。 折腾了2天2夜,大约只休息过半个时辰朱由检,都感觉自己也快倒下的时候,最繁杂的仪式终于过去了。 天启驾崩的第三天,也就是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四日,顾命大臣在承天门向群臣宣读天启遗诏,接着朱由检在群臣的拥戴下,前往奉天殿继位。 随后他身穿衮冕服、行告天地礼。再依次前往奉先殿、奉慈殿谒告毕,然后还是回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礼毕。接着再回去御华盖殿,接受群臣百官的五拜三叩头礼。 朱由检坐在华盖殿内的御座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在鸿胪寺官员的赞唱声中,下方文武百官对自己一丝不苟的行着跪拜礼节。而官员人数之多,从华盖殿内一直延伸到了殿外的广场上。 “自今日起,自己就算不想做这个朱由检也不成了。”看着下方文武百官定下了君臣名分之后,朱由检最后一次作为苏长青如此明悟道。 第17章 说蝉 朱由检对着礼部官员递上来的即位诏书看了一会,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加上竖排版无标点符号,一会就把他给看晕了。 他从边上的尚宝卿手中取过了御宝,用力的在诏书上盖下了宝印,然后礼部官员接过用完印的诏书,再次回到承天门向天下昭告,大明的新皇帝即位了。 折腾到下午,这些繁琐的礼仪才宣告结束。当朱由检回到后宫脱下身上的衮服冕冠时,才发现自己里面穿的白色细棉布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听着窗外传来的蝉鸣声,朱由检昏沉沉的脑袋中才想起,现在还是夏天呢。 看着朱由检把头转向大门的方向,在边上看着宫女替他换衣服的周玉凤,马上开口问道:“是不是外面的蝉鸣太吵了?要不我让内监们去赶一赶吧。到晚膳前殿下还可以休息一会,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呢?” 朱由检把头转了回来,换上了轻便的常服,让他凉快了许多。他让身边的宫女退了下去,然后开口说道:“不必了,玉凤你知道蝉这种生物的习性吗?” “臣妾倒是不知,不过臣妾倒是读过,唐代诗人虞世南曾经为蝉写过一首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殿下可有听说过吗?” “哈哈,饮清露吗,蝉可不是饮清露长大的,它是吸食树的汁液长大的。你知道吗?为了能在地面上鸣叫一个夏天,它要在地底呆上多久?” “总该要上一年吧?”难得朱由检今天开口说这么多话,周玉凤干脆顺从着说道。 “最短的5年,最长的要17年。它们在黑暗的地下要活上这么久,才能沐浴两三个月的阳光,纵情歌唱寻找自己的爱人,短暂的相遇之后就是永远的离别。所以还是别打搅它们了,让它们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欢唱吧。” “殿下真是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臣妾受教了。殿下的仁慈之心,必将庇佑我大明天下。”周玉凤听完了朱由检讲述的故事之后,整了整衣服对着朱由检拜了下去。 朱由检对于周玉凤时不时的就想要劝诫自己,也确实无可奈何。也许这就是古人夸赞的贤良淑德吧,但是对朱由检来说,却非常不习惯这种谈话氛围的突然改变。 期期艾艾的接受了周玉凤的劝诫之后,朱由检打了个哈欠后问道:“你不用去陪皇嫂吗?” 周玉凤看了看左右,确定殿内最近的内侍也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之后,就小声对着朱由检说道:“殿下,正是皇嫂让我小心的看护着你。她说宫内尽是魏忠贤的党羽,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殿下千万小心行事。” 看着周玉凤一脸紧张的说道,朱由检不由微微一笑,“魏忠贤提督东厂也还不到5年,要说他在宫内有党羽,我是信的。但是说他党羽遍布宫内,这就是猜疑过甚了。宫内之人跟红顶白的事是有人做的,但是想要他们为魏忠贤出生入死去搏命,我看未必。” “殿下,张皇后既然如此叮嘱臣妾,未必无因。殿下如今一身关系着天下万民,万不可轻率行事啊。”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着周玉凤一脸关切而无奈的神情,朱由检还是改口了。 “也罢,始终是皇嫂的一片心意,我自当小心行事。”看着丈夫敷衍的回答,周玉凤也由有些着急上火,不过她虽然才和朱由检结婚不久,但也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能够说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妥协了,再逼迫下去,恐怕就要不欢而散了。 周玉凤看着朱由检不停的打哈欠的样子,于是命人铺好床铺坚持让他小睡一会。 这一觉睡的相当舒适,当朱由检被王承恩叫醒的时候,殿内已经燃起了火烛了。 “年轻就是好了,睡了一觉,就满血满魔了。”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的朱由检对自己如此说道。 一边穿着衣服的朱由检,一边听着王承恩对自己汇报着接下去的皇帝出殡及服丧礼仪。 过了今晚之后,明日一早天启的梓宫就要出殡了,然后就是27日的服丧期。也就是说,今晚是朱由检最后陪伴自己兄长的一晚了。 当朱由检再次来到天启的梓宫前时,心中忽然掠过了哀伤的神情,朱由检跪在垫子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他双手按住地面,心中默默祝酹着:“你若真是在天有灵,就请祝福你这个弟弟吧。我虽然不懂如何治理这个国家,但是今日也请你作为见证,我宁可大明亡于汉人之手,也绝不让汉人沦为满清的奴隶。” 朱由检默默的祷告着,全然未注意他伏在地上的时间已经超出规定了。边上司礼的内侍,也不由小声的提醒他该起来了。 看着朱由检在大行皇帝前行礼,角落中的魏忠贤仔细的打量着,这位被天启陛下夸奖,称之可为尧舜的弟弟。 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魏忠贤。在天启皇帝故去之后,赫然发觉,往日对着他阿谀奉承的众人,现在却对他避之不及。 他昨日想召集自己的亲信党羽,商议下今后该怎么办,可是他在皇城的东厂内等了许久,也只看到了田尔耕及东厂两位千户。 看着偌大的东厂值房内,却只零星坐着3、4人,想起往日这间房间内挤挤挨挨的模样,魏忠贤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了。接下来他询问这几人,想让他们出出主意。 结果一个个又都沉默不语,逼急了就说道:“应该获得新皇的信任,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之类的废话。 “如果能取得新皇帝的信任,我还这么着急跑过来和你们商议什么?”魏忠贤恶狠狠的想到, “东厂和锦衣卫,现在都不足以作为自己的依靠了。”这是魏忠贤昨晚离开东厂时,莫名的领悟。 东厂、锦衣卫不足持,魏忠贤就只能把希望放在外朝的崔呈秀等人的身上了,希望这些文臣能控制好朝中言论,不让那些东林党人借机攻击自己这些人。 至于宫内,这些年魏忠贤一直忙着和东林党人夺权,宫内事务一应委托于王体乾、李永贞、涂文辅三人,但是天启故去之后,这三人居然没有一个来主动见他的,李永贞、涂文辅两人不过是避而不见,而王体乾则干脆投向了张皇后,连去宣召信王入宫都没通知他一声。 第18章 出殡 整个晚上魏忠贤都在仔细的观察朱由检,虽然原本伺候朱由检的贴身太监徐应元,是魏忠贤在宫内难得还没抛弃他的好友。 但是这位徐太监却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老实人,过于憨厚老实的他,是依靠着魏忠贤才成为朱由检的贴身太监的。 这位不会来事的徐应元,却一向不得朱由检亲近,所以魏忠贤从他嘴中,也得不到多少关于朱由检有用的情报。 整个晚上朱由检不停的换着跪拜的姿势,似乎没有一刻停的下来的。朱由检这种跳脱的举动,让魏忠贤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这位信王殿下,多肖一些故去的天启皇帝,那么起码东林党人就不会在朝中完全占据上风。只要信王今后想保持朝中的安宁,就不会对他们这些所谓的阉党大肆打击,而他魏忠贤起码也能落个被发配守陵的结局。” 最后的一晚守灵终于过去了,天色大亮时朱由检站在五凤楼上,目送着棺木从承天门、午门一路远去。至此天启皇帝终于能安心的休息,不用再烦心这些大明的内忧外患了。 虽然还有27天的斩衰期,但是朱由检知道,他需要开始慢慢了解大明的政治架构了。否则这四四方方的宫城和皇城,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豪华单人监狱。 今天百官为大行皇帝出殡,所以不用上朝。朱由检送走了天启的棺木后,就回到了后宫之中。 这一日正好也是信王府中的亲眷被接入宫内的日子,朱由检安慰了袁、田两位妃子几句,就嘱咐已经被册封为皇后的周玉凤好生照顾两人。 接着他便让王承恩、王德化等人带着信王府出身的内官们,了解下宫内和皇城的管理机构,和各负责人的为人和经历。 明代宫内和皇城之内完全是由太监掌控管理,有十二监、四司、八局共计24个管理机构,又称为24衙门,在这之下还有各种库、厂等分支机构。 二十四衙门中位高权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司礼监,掌握批红的权力,又称为内廷;另一个是御马监,主要负责宫内的守卫,及监视京营。这一文一武两个衙门,正是二十四衙门之首。 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是为庞天寿,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为王体乾。然而御马监自从万历之后,就日渐荒废,现在已经完全被司礼监压制了。 而司礼监虽然名义上是王体乾做主,但是实际上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魏忠贤才是司礼监中第一人。 而除了内监二十四衙门之外,还有管理宫女的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制度,但是自从内监掌权之后,女官制度已经荒废了。 朱由检现在对于外朝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那些人有才能,那些人是尸餐素位。 虽然他读过几本历史书,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知道诸如孙承宗、毛文龙、卢象升、祖大寿、袁崇焕、吴三桂、熊廷弼,杨嗣昌,洪承畴、李自成、张献忠等历史名人的名字。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这又不是在玩游戏,把前面这些人提拔到大臣的位子上,干掉要造反的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领袖,然后天下就太平了。 农民起义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就是没有李自成、张献忠,也会有王自成、赵献忠带领农民造反。每个王朝的末世从来都不是野心家太多的原因,而是大多数农民吃不饱肚子,才有一夫倡议,而万夫云集的局面。 至于越级提拔官员,在明末这种摇摇欲坠的体制中,任何突然改变选拔官员的标准,都会引起整个组织的瘫痪。 不管是专制政府还是民主政府,都不过是一个由人组成的组织。只要是组织就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无规则则不成方圆。 作为前世的一名项目经理,朱由检当然知道,就算是一个公司都必须要有个公司的规章制度。如果老板随意的任用私人,必然会造成公司老员工的离心离德。 本来公司是按照年资提拔用人的,结果突然空降下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上位了,下面为公司打拼了半辈子的老员工能服气吗? 就算你是国外常青藤留学回来的精英也不行啊,于是乎新经理说要往北,下面的老员工就偏偏说要往南,然后公司老板就整天调解纠纷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新上任的高管和下面的老员工整天搞斗争,这公司会变成什么样,那是可想而知的了。 更何况历史上每个名人成名的条件,除了他们自身的天赋之外,还有大半就在于他们所处环境的历练。一名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也是出校门后一个工地一个工地,这么历练出来的。 你要是直接在他毕业之后就安排到高工的位子上去,那么只会害了他,也害了公司。 所以虽然知道崇祯只有17年,时间非常之紧迫,但是朱由检依然不打算匆匆忙忙的调整外朝的人事,发出自己对朝局的见解。 作为一个项目经理,面临一个新项目的时候,首要的就是建立自己的项目班子,没有一个坚强可靠的项目班子,就算你的想法和施工工艺再精妙,到最后都会荒腔走板变成一幢危楼。 通过这些日子对于明朝政治架构的初步了解,朱由检也算是基本有了一个概念。 明朝洪武开国,设立了文官、勋贵武将、宦官厂卫还有亲王守边,这四个互相牵制又互相支持的系统。 到了永乐靖难之后,亲王守边这块就被削去了。而土木堡事变之后,勋贵武将也瘸腿了。 以至于到了今天几乎就是文官内阁一枝独大的局面,而皇帝则只能通过宦官厂卫制度来抗衡文官过于膨胀的权力。 相比起掌握了教育权和舆论权的文官,宦官厂卫天生就处在不利的局面。因为文官可以动用士林的舆论权力,把宦官厂卫抹黑成鱼肉百姓的奸邪之辈。 再加上宦官本身具有的先天性缺陷,也造成了平民对这些人的不理解和歧视。所以在明朝,宦官厂卫和文官相斗都是趋于下风,就算是一时占了上风,也是被抹黑成权阉当道的黑暗时期,最后被文官系统清算的。 第19章 宫女的问题 朱由检学过力学,当然知道三足鼎立才是一个物体最为稳固的形态。而现在朝中只剩下宦官厂卫和文官系统相争,他这个皇帝就相当于在高空走钢丝,若是掌握不了平衡,就必然会和大明王朝一起坠入深渊了。 然而在没有找到第三种力量平衡朝局之前,他便只能先整顿自己可以控制的内廷。即要防止他们增长的势力过快,而导致尾大不掉的局面。又不能削弱的太过厉害,被外朝的文官完全压制,而导致皇权出不了宫墙之外。 朱由检身边的几位太监如:王承恩、王德化、徐应元、张彝宪、唐文征、王应朝、冯元升、邓希绍、卢九德、方以正等人,均被他派去各负责一个内廷衙门调查了,而且他还找了几位信王府出身的侍女,去调查宫内宫女的生活状况。 比起二十四衙门的浩繁的规模,宫女虽然人数不少,但是管理的机构却很简单。 经过几天陆续的调查,朱由检也相对的对紫禁城内的人员数量有了个初步印象,太监约1万余人,宫女大概9千出头。 相比起太监还有少数人能进入司礼监和外朝的文官抗衡的权力,宫女则大多默默无闻,到年老色衰之时,就被发配到宫外的浣衣局洗衣服直到死去。 宫女从13岁入宫之后,就无法再离开紫禁城了,而为了保护皇帝的隐私,她们也无法给家人写信。最为诟病的就是,因为要隔绝内外,宫嫔以下的宫女生病之后就会被丢到养蜂夹道内的安乐堂内,让她们自生自灭。且对于宫女的处罚“提铃”、“墩锁”、“板著”等之残酷,对于朱由检这个后世的人来说,更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朱由检看了看这名口齿便给,条理分明的讲述了宫女制度的种种弊端的年轻宫女。不由大有好感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里人啊?有没有读过书,我看你做事倒是是很有章程啊?” “小婢林香儿,是浙江湖州人,只是略识几个字,不敢说读过书。”这位因为信王开口,才有医生为她治疗,最终捡回一命的侍女,充满感激的对朱由检回答道。 “湖州吗?听说那里的粽子和菱角很不错啊。”朱由检顺口说道。“多谢陛下夸奖,这正是小婢家乡的特产。”林香儿有些开心的应了一句。 朱由检笑了笑,他说的可不是大明的湖州呢。朱由检正想下令把负责管理宫女事务的尚宫,和掌管宫女刑罚的宫正叫来时。他突然想到,这似乎逾越了皇后的职权,如果每次自己都越过皇后行事,那么有可能让宫中众人看轻周玉凤这个皇后,继而引起某些人不必要的投机。 于是朱由检迅速改口说道:“也好,你跟我一起去见见皇后吧。” 天启的皇后此时已经移居至慈庆宫,而周后则搬进了坤宁宫中,坤宁宫就在朱由检所住的乾清宫的后面。 朱由检不过走几步路就到了,坤宁宫周后正在和田、袁两人说话。看到朱由检到来之后,多日没见到朱由检的田、袁两妃倒是有些开心起来了,而周后则有些纳闷。 因为国丧期间朱由检并不能亲近女色,而此前一向守礼的朱由检,更是没有步入过她的坤宁宫。看着朱由检带着一个小侍女过来,这让周后有些不舒服了。 朱由检温和的和田、袁两人谈了几句之后,就示意三位坐下来,听听林香儿对宫内宫女的调查报告。 “臣妾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周后有些委屈的向朱由检请罪道,毕竟她接手后宫也才不到几天,连几位女官的脸都没认熟呢,毕竟她可没有朱由检这种两世为人的人生阅历。 看着周后向朱由检请罪,田秀英和袁照容也识趣的跟在后面跪下了。 朱由检连忙扶起了三人,然后对着周玉凤说道:“我让你听这些,不是向你问罪的,我是想着以前宫中的事我们是管不了,但是今后的事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周玉凤有些吃不准,自己的丈夫的用意。朱由检在殿内来回走动了几步,把自己想要做的事重新推敲了下,才组织语言说道:“这种针对宫女的肉刑肯定是要取消的,做错事要接受惩罚,但是不能变成折磨人,至于如何处罚不如你们三人一起参详一下。” 周玉凤和田、袁两妃互相看了看之后,立刻答应了下来。接着朱由检继续说道:“还有宫嫔以下的生病不能出宫治疗,这一条也要改…” “陛下,这条改不得啊。禁止宫女出入宫门,乃是严禁宫闱,以防生乱。且医者可以以症下药,未必需要面见诊断。”周玉凤显然并不同意朱由检的提议,毕竟她才是掌管六宫的皇后,如果真的出现了淫乱宫闱之事,她这个皇后就是第一个背黑锅的人。 朱由检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周玉凤在害怕什么。他眼角余光扫过周玉凤身后的田秀英和袁照容,发觉她们两人一个是有些迷惑,一个是眼睛看着地面,不想牵扯进去。 朱由检看了看自己身后,睁大眼睛紧张兮兮的林香儿,最后退让着说道:“那么就在六局之外增设内医局,负责掌管宫女们的看病一事,挑选些伶俐的宫女和内监们,请太医院的医生们来给他们讲课。就把安乐院,改成治疗生病宫女们的内医院吧。想要学医,就要先学读书识字。皇后可选内书堂毕业之太监,另宫中通文墨的宫女,教授宫内众人读书写字,不要求他们治四书五经,但是起码要能看懂文章,然后取有志于学医者,入内医院。皇后你看如何?” 周玉凤对教授宫女、内侍学医认字倒是不反感,她也知道朱由检有些拗脾气,若是自己再反对,也许他就直接绕过自己去做这些事了。 不过她随即抬眼看到,朱由检身后有些兴奋的脸红的小宫女,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主意。 第20章 招募 “陛下所言,自然是极好的,臣妾自当从命。不过臣妾年少无知,对于宫中事务不甚了了,不如请陛下把这位宫女交给我,有她这么熟悉内情的宫女协助臣妾,则必定事半而功倍。”周玉凤可不愿意,这位看起来心思伶俐的小宫女再跟在自己丈夫身边了。 朱由检倒是没立刻答应皇后的请求,因为他觉得林香儿做事干练,只要好好培养一下,未必不能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女强人。就这么交给皇后,有点让他舍不得。不过随即他便想到,比起自己,周玉凤这边更是缺乏会做事的人手。 于是他犹豫的问道:“林香儿,你可愿意协助皇后办理内医局?” “小婢愿意,多谢陛下恩准。”林香儿立刻开心的向朱由检拜谢道。 “喜欢医术吗?看来女强人是没戏了,不过倒是有可能出一位女医生。”朱由检笑了笑,就爽快的答应了皇后的请求。 随后朱由检便说到了最后一件事,“皇后和两位爱妃,除了这些事之外,再调查下宫内宫女的年龄、家庭背景、且个人是否有想离宫的想法…” “陛下可是想要放离宫女,这可是德政。我想不会有人反对的,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吧?”周玉凤为朱由检的仁心,感到有些高兴,但是不解他为什么还要征求宫女们的想法。 “非也,有些宫女已经在宫内数十年了,连家人是否愿意接她们回去还不一定呢。这样的宫女放她们出宫,不等于是害了她们吗?还是问一问的好。以后也要形成制度,在宫内服务了多少年,就应该准许她们回家,并可以和家人通信什么的。” 朱由检的话让周玉凤和林香儿都感动了,而田秀英对此完全不感兴趣,袁照容则是微微颔首,似乎在赞同朱由检的行为。 和周玉凤等三人聊了怎么处理宫女问题的基本原则之后,朱由检就把处理宫女的事情交给了周玉凤等三人。 初步了解了宫内状况之后,朱由检就开始按照自己身边太监的汇报,一个个的把这二十四衙门的中层以上的太监,依次叫过来做了谈话。 朱由检的举动,对于以往的明朝皇帝来说是一个例外。而对于这些大小太监而言,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按照以往宫内的规矩,除了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太监之外,其余宫内的小太监根本没有和皇帝见面谈话的机会。 就算是寥寥无几能得到皇帝信任的小太监,那也是从小一起和皇帝长大,才获得了皇帝的信任的。 每当新皇帝登基之后,就是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太监换人的时候,这也是宫内约定俗成的规则。 然而这位信王殿下登基之后,却一改以往各位皇帝把自己身边的太监放出去,掌握宫内二十四衙门首领太监,然后由这些太监调整各衙门人员的做法。 朱由检和大部分衙门的管理太监交谈之后,只剩下御马监和司礼监两个衙门,他一直没去找人谈话。御马监和司礼监的两位首领太监,庞天寿和王体乾几次向王承恩表示,希望向朱由检汇报自己的工作,但都被朱由检通过王承恩婉言谢绝了,并让他们安心工作,不必多想。 朱由检的这种表现,让庞天寿和王体乾等人心中有些七上八下,而魏忠贤则一直小心的观望着。 相对于朱由检在外朝的无所作为,在内廷中不知不觉朱由检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宫女、内侍的心了。 经过这些天和各衙门太监的谈话,和对宫内二十四衙门的研究。朱由检发现,二十四衙门看起来庞大,但是其实是一个非常松散的联合体。 名义上司礼监掌管着内廷所有的衙门,但是忙于和外朝文官争夺权力的司礼监太监们,根本顾不上对内廷的管理,而是采用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且各衙门之间互不统属,就算是司礼监也只能通过任免各衙门管理太监,而不是针对具体的办事能力来管理各衙门。 这也就造成了,宫内各内侍们拼命巴结皇帝身边的红人,想要一步登天,弄个管事的位置。然后再贪污经费好上供首领太监,换取更有油水的差事。 而那些老实做事的人,则永远被压在底层,没有出头之日。可以说内廷的贪污腐化,和外朝的文官相比,简直毫不逊色。 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朱由检就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个组织部和一个监察机构。 二十四衙门中,都知监和直殿监的职能重合了,两者都变成打扫宫廷的卫生部门了。 而都知监起初是负责各监行移、关知、勘合等事务的,朱由检想了许久决定以恢复都知监原有职能的名义,重新改组出一个新部门出来。 朱由检首先任命了王承恩担任都知监的掌印太监,通过对都知监众人的考核,把大部分不适合的人员都汰换到了其他衙门中去。 并让王承恩向宫内公开招募都知监的成员,这种公开招募的形式让皇宫内的太监、宫内们很新鲜,但是长久以来被压迫欺凌的生活,让他们又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在低级太监居住的区域,一名宦官正站在一块木头定制的公布板下,声嘶力竭的读着公告上的内容。围观的人群中,一名穿着蓝袍的小太监,不由嘲弄的对他身边一位中年太监说道:“张掌司,你不是一向吹嘘自己也是内书房出身吗?何必在直殿监埋没你的本事。现在陛下想要重设都知监,招募能识字会算术的内官,不拘年龄,也不拘出身,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上,说不定皇爷一高兴,就把你抬进司礼监去了。” 这位小太监的话刚说完,边上的几名年轻太监也立刻在边上起哄着。中年太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是面对身边这位深受上司宠爱的干儿子,他也只能陪着笑脸回应着:“哎,小张公公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那是喝了几杯马尿说的醉话,你还当真了。只有像小张公公你这样的少年才俊,才能入得了皇爷的法眼,你们说是不是啊?” 第21章 报名 被称作小张公公的小太监,对于这位和自己同姓的中年太监的马屁,显然很是受用,不由开心的格格笑出了声音。 在公告板下记录报名人士的卢九德,正为无人来报名感到不快,听到这边围观的低级太监的哄笑声。顿时有些发怒了,他站了起来,对着起哄的人群一角呵斥道:“什么人,敢在陛下的招募公告前起哄,这是藐视陛下的威严吗?” 卢九德的呵斥,顿时让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人群外围的低级太监开始悄悄溜走了,这让卢九德更郁闷了。 那位机灵刻薄的小张太监,可没胆子背上藐视陛下的罪名,他赶紧和身边的同伙使了个眼色,就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中年太监推出了人群。 “是这位直殿监的张掌印要报名,我等并不是要藐视陛下啊。”张掌印踉跄了几步,刚刚站定在场中,就听到了身后小张太监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张掌印顿时脸色发白的摆着双手,想要解释道。 “什么不是,你是不是想报名?还是不是藐视陛下?”卢九德不客气的打断了张掌印的话语。 看着卢九德气势汹汹的问话,张掌印顿时改口说道:“我是想报名,是想报名。” “报名吗?嗯,报名是好事啊。来,把你的名字、籍贯、入宫时间、在宫内都干过些什么工作都说一遍。”卢九德立刻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脸,招呼张掌印坐到报名的桌子边上,填写报名表去了,生怕吓走了第一个顾客。 看着卢九德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并没有把张掌印怎么样,原先散开的人群,又开始聚拢了起来。 张省声浑浑噩噩的答了一堆问题,然后接过了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号码单,就被告知他的报名结束了。 卢九德特意叮嘱道:“三日后早上,辰时末,巳时初,在都知监内进行考试。如果迟到两刻钟或是不到,均算你自动放弃了。且到了没带上这张号码单,就会被扣10分。你可记住了吗?” 张省声忽然清醒了过来,犹豫的问道:“这扣10分是什么意思?” 卢九德一时语塞,朱由检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他又不敢让朱由检给他解释,就这么死记硬背下来了,现在张省声一问,到把他给问倒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报完名就快走开,没看见有人在后面等你让位置吗?”卢九德马上搪塞道。 虽然卢九德不知道什么叫做羊群效应,但是自从张省声给他开了一个头之后,围观的人群中就有人畏畏缩缩的想要靠近报名了。 卢九德带来的两位小内侍,立刻吆喝着这些人排队,防止他们挤做一团。看到有人开始排队,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的内官们,纷纷开始争先抢后的抢位置了。 在后面排队内官的推搡下,张省声再度身不由己的被挤出了人群。他小心的护着自己手中的号码纸,生怕被人群挤掉了。这时那位推他出来的小张太监,悄悄走到他身边,小声的问道:“那位公公叫你去做什么啊?这个进都知监还用考试写字算数做什么?” 张省声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号码纸塞进了袖子内,然后堆满笑容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被推出去,什么都没敢想,连这位公公对我说什么,都没记住。要不小张公公你也排个队,听听那位公公到底说了什么,然后也让我听听好不好。” “切,你个废物。不就是推了你一把么,至于吓成这样,难怪干爹不待见你。我要是认识字,早就去内学堂了,还用得着来问你吗?”小张太监看问不出什么,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张省声有些无语的看了看远处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头上的蓝天,“万里无云啊,今天的天气还真是够热的。”张省声抬头看着天空,原本一直佝偻着身子的他,站直了身体的时候,便有了一丝难言的气质。 别看今日的张省声不过是直殿监一名默默无闻的掌印,但是他当年可是宫内炙手可热的大太监王安的义子,如王体乾、李永贞等大太监都是他在内学堂的同学。 魏忠贤上位之后,失势的王安派系中的党羽纷纷投靠了魏忠贤,但是张省声却不愿意阿附过去。他认为没有上过内学堂的魏忠贤,做事过于激进,用人也良莠不分,纵然一时权倾朝野,那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而且见惯了宫内权阉的残酷斗争倾轧之后,张省声认为凭借自己的能力,是无法扭转宫内这种,‘只问派系,不问是非’的恶劣风气的。 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还不如眼不见为净,远离权力争斗,保全自己好了。 但是没想到,今日阴差阳错,被一个小太监给推到了众人面前。虽然张省声不知道新皇帝为什么要以这种形式,招募都知监的新成员。但老于事故的他,已经嗅出了,都知监不再会是从前为皇帝行前扫地的一个冷衙门了。 而在宫女居住的区域内,林香儿正点了一排宫女的名字出来,然后说道:“你们几个都是能读会写的,都给我去报名参加都知监,别躲躲闪闪的,说你那王素娘,你躲什么啊?”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孩,躲在女孩们的后面,不服气的说道:“林香儿,你不过是在信王府待了几天,有什么资格回来就指挥我们。再说了,谁不知道都知监是扫地的衙门,我才不要天天早起去扫地,陛下才不会关心是谁给他清扫道路的宫婢呢?” 王素娘的说法倒是惹起了不少宫女的附和,这时宫女中一位年纪略大的女孩,拦住了身后宫女们的七嘴八舌的抗议,对着气急败坏的林香儿说道:“香儿妹妹,你就算想让大家报名,也起码要告诉我们,我们去都知监能做什么吧?还有这考试又是怎么回事体吧?” 这位语音娇柔的女孩,显然在这群宫女中很有声望,她一开口,原本噪杂的声音就顿时不见了。 朱由检自己都没想到,他小小的一个决定,已经掀起了一潭死水的宫廷风波了。 第22章 海盗和西僧 天启七年九月初二,朱由检如往常一般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听着王体乾给他念奏折,而魏忠贤则在一边站立着,随时等候朱由检的咨询。 这些奏折司礼监已经全部拟定了处理方式,从登基以来朱由检也从没有驳回过司礼监拟定的意见。朱由检这种作为,倒是慢慢的让司礼监的人心安定了下来,连魏忠贤也没有天启去世时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了。 “刚刚的奏折再念一遍,什么意思是?”朱由检第一次让王体乾停了下来。 王体乾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再重复读了一遍。这份奏折是福建巡抚朱一冯送上来的,是关于“以夷治盗”的内容。按照司礼监的分类,这不过是一份无足轻重的,可以一笔带过的奏折。 福建巡抚朱一冯上奏说,福建洋面有巨盗曰郑芝龙,劫掠福建、广东沿海,乃是大明沿海之患。有漳州商人许心素自告奋勇,愿意联络台湾的荷兰人,和大明水师一起进攻这伙盗贼,为大明沿海百姓除去这一巨患。 这一次王体乾读的很慢,生怕朱由检没有听清楚,魏忠贤也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新皇帝的喜好。 朱由检不自觉的抬起右手,开始抚摸起自己的下巴来了。“郑芝龙么,这不就是郑成功他老爸麽。这人出了名的有大才而无大志,不过这毕竟是历史传闻,不能完全当真。与其说是郑芝龙没有大志,不如说是,他完全看清了满清入主中国已经是大势所趋。而失去了大陆的生产基地,他这个明末海上之王,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换成了对基层完全失去控制的大明王朝,这位海上之王不是照样不甩官府吗?郑芝龙在海上收了十多年的税,连根毛都没给过崇祯呢。” 朱由检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半天后才开口说道:“关于这位郑芝龙,司礼监以前没有收到过关于他的奏折吗?” 王体乾绞尽脑汁的想着,然后不确定的说道:“好像年初的时候有过一份,不如让臣去查查归档的旧文可好?” “恩,你去吧。下次有关海防的奏折,要和辽东的奏折并列。”朱由检追加的嘱咐了一句。 王体乾答应着退出了,朱由检忽然对着魏忠贤说道:“魏公公,你们东厂、锦衣卫难道没有关于福建的情报吗?” 魏忠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跪下请罪的说道:“老臣无能,东厂、锦衣卫一向只关注于九边、南北直隶等地,其余地方却无安排人手。” “还真是多事之秋啊,北有后金,陕西有农民起义,贵州、四川有奢安之乱,福建、广东又有海寇之祸。尼玛的就没有一个平静的地方了。”朱由检暗暗抱怨着。 虽然如此,但是朱由检还是没有想过,让魏忠贤再度染指锦衣卫的指挥权力。朱由检知道,现在宫内上下都在看着自己如何处置魏忠贤,如果他吩咐魏忠贤做事,即便是一件小事,宫内的风向都会改变。纵虎容易,擒虎难啊。 魏忠贤现在就如一只被绳子捆绑着的老虎,虽然他依旧拥有司礼监太监提督东厂的各项权力,但是只要朱由检一日不吩咐他做事,下面的人就知道魏公公的权力还是天启陛下给的,而不是现在的崇祯皇帝给的。 一个不被新皇帝承认的提督东厂兼司礼监太监,就是一个摆设而已,就连魏忠贤自己现在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使用这些权力,像是一个窃取了宝物的小偷一般。 看着朱由检只是询问了一声,就不再开口。让魏忠贤有些兴奋起来的心,又重新沉寂下去了。 等待王体乾回来时,朱由检闲极无聊,就开始翻看起堆积在桌子上的书籍起来了。这些书籍都是天启生前翻阅的,朱由检命人不得收拾这间房,也就让这里的布置一如天启生前了。 翻着这些书籍,朱由检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在此看书的样子,心中不由有些感伤了起来。 “<奇器图说>,这本书是怎么来的?”朱由检拿着一本书,问起了管理这间房的内监。 这名内监显然不是很熟悉房间内的书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魏忠贤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可否给老臣看看,也许老臣知道一二。” 朱由检不无不可的把手中的书递给了魏忠贤,魏忠贤翻看了几页后,就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说道:“这是南直隶扬州府推官王徵和西僧合著的一本书,王徵以此进献给朝廷,先帝甚爱之。” “西僧?”朱由检有些茫然了。然后魏忠贤费心解释了一遍,才让朱由检明白了过来。 原来就是西方传教士,这些人为了能让大明人能接受他们,就换上了僧侣的服装,自称西僧。为了让大明皇帝能接受他们,这些传教士还提出了修历法的建议。 朱由检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他终于找到该怎么对付那些,食古不化的东林党人和江南缙绅了。 这时王体乾终于匆匆的赶了回来,他手上拿着几页纸说道:“去年底福建巡抚朱钦相请求招抚海盗,年初时泉州巡海道蔡善继招抚郑芝龙等上岸,但是因为当时巡抚朱钦相染病,迟迟不能安置上岸的海盗,等到一月后想要分插他们时,郑芝龙等又叛逃于海上,五月郑芝龙等大掠中左所。这就是全部旧档了。” “把海盗招募上岸,让他们种田打鱼。这要脑洞多大才想的出来,大明的海禁之策还真是害人不浅。”朱由检有些无语的想到。 “但是一时之间,他也不能完全放开海禁。没有海防而着急开海,这是给西方海盗探路呢。现在的大明,可吃不消再来一次倭寇之乱了。” 朱由检站起身来走动了两步,然后就下了决心:“王体乾替我写几份诏令,一是起复徐天启,令其回京主持大明新历法的修订;二是调任南直隶扬州府推官王徵进京协助修历,并诏所有西僧入京,以西洋历法验证旧历之不足。” 朱由检边思索边说道,王体乾亲自在一边书写着。很快,朱由检再次说道:“郑芝龙降而复叛,起因在于当初主事官员处置失当。我即以招抚之,便不应当食言。其若愿降,则可任命为福建游击,其下各人各给官职。此外宣告四海海盗,至即日起愿意归降我大明的,往事不究。率两百料以下船只归来者,为试百户;两百料船只以上者,为百户;5艘船只以下者为副千户;10艘船只以下者为千户;30艘船只以下者为参将;30艘船只以上者为游击。然则,若是即日起,尚有海盗敢害我中国之民,劫掠我中国商船者,概不受降。” 第23章 朝会上的新规则 朱由检低着头来回走动着说完之后,却发现王体乾愣愣的站在边上,并没有按着他的意思写下去。 他有些不悦的问道:“王公公你楞在那里干嘛?是没听清楚我刚刚的话吗?” 王体乾一个激灵,马上醒悟了过来,他马上跪在地上劝说道:“陛下,这后一道旨意实在是太过于宽厚了,我大明的官职不可如此轻纵啊。且陛下昭告天下之后,要是有奸民作祟,先做海盗后投诚,这不是有违陛下的仁厚之心吗?且外朝阁老们必不肯为陛下草拟此诏,而六部给事中也必然会封驳此敕…” 看着王体乾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的劝说着,朱由检这才发现自己对皇权的地位有些高估了。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制定了,维持皇权至高无上的制度。 但是几百年来文官势力的膨胀,已经把大明的皇权给限制住了。简单的来说大明的文官对付皇权的办法就是,用祖宗制度来压制皇帝个人出格的想法,再以也许我不能阻止你去做什么,但我可以不让你做成功什么事,用无尽的水磨手段,消灭掉皇帝心中的雄心壮志。 这要是在平常的年代,对于一个农业国家来说,皇帝和官僚管理的越少,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受到的影响就越少,这个社会就会运行的非常稳定,也就是所谓的无为而治。 但是处在这个千年以来的小冰河期,天灾人祸不断,内忧外患也从未停止的时代,大明政府的无所作为,就是对人民最大的不负责任。 朱由检权衡再三,突然转头对着一言不发的魏忠贤询问道:“魏公公,你也和王公公一样的看法吗?” 魏忠贤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可以先把敕书中,招抚海盗来投的后半段先去掉。待海盗归降之后,再由本部官长保举陛下所许之官,则必外朝言官就不会反对了。” “魏忠贤的意思,就是把他的要求变成海盗归附的潜规则了。那样的话,这份敕书的影响力就小多了,且任何潜规则,最后都会变成藏污纳垢的所在。”朱由检默默的考虑了许久,却发觉最后还是魏忠贤的方法最具可操作性。 朱由检现在手上可没有可用的人手,要是他坚持己见,导致外朝文官给他来个消极怠工,那他可就真要两眼一抹黑了。 听到朱由检做出让步之后,王体乾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在这新旧交接的非常时期,能引起外朝争议的事越少越好。 然而事情并不是以王体乾的意志为转移的,对于朱由检第一次发出的两道敕书,外朝文官对于后一道敕书,招抚一个降而复叛的海上盗贼毫不在意。 但是对于朱由检招募徐光启、王徵、西方传教士等,修订历法一事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李国普是天启七年的内阁成员,他们对于朝中有人支持中国传统历法、有人支持回回历法、只有少数人支持徐光启等人修订西历的局面有些拿不定主意。 于是在九月初四的朝会中,内阁阁臣正式向朱由检提出了这三种意见,请求朱由检再做考虑。 朱由检正皱起眉头的时候,突然下方一个官员出列说道:“臣以为,陛下召回徐大人修订历书并无不妥,自元代郭守敬修订历书以来,数百年中就再无修订过,历书之误差至少也有数十次之多。因此臣以为修订历书,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 这位官员的公开支持修订历书的态度,很让朱由检欣慰。他悄悄问站在边上的魏忠贤,“这人是谁啊?” 魏忠贤低下头,贴着朱由检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户部员外郎王守履。” “王守履?他就是王守履。”朱由检小声嘟囔了一句,依旧坐直了身体。 看着下方吵了半个多钟头之后,朱由检觉得已经看够了这些人无意义的争吵。这些人根本不提数据,只是拿祖制和中外之别来压人,最后还有人翻出了郭居静事件,来证明这些西方传教士的居心叵测。 朱由检的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大喝一声:“够了,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朝会乃是议事之所,不是市场买卖。今日要论证的,是要不要修订历法,不是问你们修订历法的人品德有没有问题。风宪官何在?” “臣董中行、戴相在此。”二名站在丹墀下方的官员走了出来。 “把刚刚那些非就事论事的官员名字都记下来,从今日起,朝会上不讨论政务,反而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的官员。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记过,第三次处分。可记下了?”朱由检借题发挥的说道。 对于大明朝会中,这种一讨论事情就开始歪楼的风气,朱由检早就想整顿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借口而已,今天接着这个机会,干脆就提了出来。 朱由检自登基以来,在朝会上从没发表过自己的意见。这让朝中的文官们渐渐放松了警惕,也因此今天在朝会上争论过火了些。 但是他们没料到,朱由检根本没有针对那个官员做出处罚,而是直接指定了一条新规定,这种玩法和以往的大明皇帝完全不同。 作为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从来讲的都是出口成宪,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罚和奖励官员和臣民,以显示天威难测之意。 给百官制定一条规定,然后把处罚的权力交给二名监察御史,这可是破天荒的事。监察御史虽然本身就有纠察百官的职责,但是他们只能向皇帝弹劾官员,最后的处罚决定权依旧还是在皇帝手上。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结束,他扫视了一眼台阶下已经寂静无声的百官,再次开口说道:“现在有谁还反对修订历书的,站出来说明自己的理由。” 朱由检刚刚的发怒,让这些官员们还没习惯,虽然还有一两名官员固执己见的反对,但是又说不出个道理了。毕竟不能攻击做事的人,完全不是这些嘴炮专家的套路。 而最习惯于引经据典辩论的几位东林党人,此刻却意外的站在了修订历书的一方。既然反对声压制了下去,朱由检就快刀斩乱麻的通过了两道敕书的颁发。 第24章 考试 在这些日子的朝会中,朱由检通过仔细的观察,总算对天启留给自己的内阁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首辅黄立极为人低调,做事颇有章法。8月22日天启驾崩之后,便是他首先提出,遵照天启遗诏,立自己为帝,三次奉笺向自己劝进,“崇祯“年号也是他所拟定。 次辅施鳯来就像是个后世的大学教授一般的高级知识分子,国学功底深厚,性格随和。张瑞图才智过人,反应敏捷,是一个想为大明做点事的人,为人颇有城府。李国普不仅才学出色,且为人正直,很得百官的支持。 但是这些人都有个最大的缺陷,他们的仕官经历中都没有担任过亲民官。没有经历过州县,直接从翰林院选拔人员入阁,是大明内阁制中一项不成文的潜规则。 究其根本,就在于大明内阁最早是作为永乐皇帝的秘书出现的,南征北战的永乐皇帝,为了能保证自己在外出征时对朝政的掌控,就设置了这个类似于皇帝秘书处的制度。 但是随着明朝中后期文官势力的不断扩大,内阁也就从皇帝的秘书变成了没有正名的宰相了。 但是先天发育不良的大明内阁制,也就延续了挑选皇帝秘书的规则来挑选大明王朝的执政阁臣了。这样选出的内阁也就缺乏了对大明基层事务的了解,内阁成员们对于地方官上报的奏折,就无法分辨出是不是当地的真实情况。无法确认真实的大明,自然内阁制定的国策,往往就脱离了大明的实际状况了。” 朝会解散之后,朱由检并没有依照往例返回乾清宫中,而是绕道出了宫城北面的玄武门。 玄武门隔着玉带桥就是一座小山丘,“这便是日后崇祯上吊的万岁山了吗?”朱由检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小山上郁郁葱葱,树木繁茂,根本找不到那株出了名的歪脖子老槐树。 “陛下是想要找什么吗?不如告诉微臣,让微臣上山去找好了。”看到朱由检怔怔的对着万岁山发愣,王承恩上前了一小步,在他身后请示道。 “不,不必了。”朱由检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承恩一眼,这万岁山上的歪脖子树,他总是要去见见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今天正是都知监招募新成员考试的日子,朱由检来到宫外正是想去看看考试的情况。他不再理会万岁山,而是过桥向着东北方向的都知监走去了。 都知监就在万岁山东面不远处,地方虽然不小。但是都知监作为皇帝出行,在前方清理道路的一个衙门,自然不被宫中看重。 也因此偌大的院子内,只有一排残破的房屋。看得出来,为了准备今日的考试,王德化对这里还是费心清理过一番的。不过先天不足,也只能是看起来整洁了一些罢了。 都知监所在的房屋不够大,王德化干脆就把考场放置在了院子内。由于只拼凑了300多套桌椅,因此考试也分批进行。 看到朱由检亲自跑到了都知监来,监考的王德化赶紧起身,准备让众人迎接。但是朱由检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不许惊动这些考试的宫女、太监们。 王德化立刻悄悄的绕过了考生,走到了朱由检身边。他正想跪下行礼的时候,朱由检阻止了他,“不用行礼了,别惊动了这些考试的考生。这是第几场了啊?总共有多少人报名?有多少人没来考试的?” 朱由检连续的提问,让王德化脑子有些短路了。楞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报名的有987人,实际来考试的是876人,这是第二场考试,马上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 朱由检满意的看着这些场内的考生,这些人只要有三分之一能合格,就是他清理整个内宫管理机构的好帮手。这个时代能读书写字,又能计算的就是人才。 以考场内这些人的数量来计算,基本相当于北方地区一个府的读书人了。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德化吩咐道:“这些人不管考试合格不合格,都要把名字记录下来,那些不合格的人要让他们继续学习,作为都知监的后备人才。明白了吗?” 王德化立刻连声答应着,他虽然不知道朱由检想要重建都知监做什么,但是他明白朱由检如此大动干戈,绝不是为了建立一个负责各监行移、关知、勘合等杂事的普通衙门。 王德化原本还为朱由检不替换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太监,反而让他筹备组织重建都知监感到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在看到了招募都知监成员的大手笔之后,他又为自己没有得到,明确的都知监掌印太监的任命,感到有些惶惶不安。 当场内第三批人员进入准备考试的时候,突然从院门处传来了一些杂音。 “怎么回事?卢九德,你去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朱由检有些不快的,对站立在一侧伺候的小太监说道。 卢九德赶紧答应了一声,就向着门口跑去了。在院门外,两名守门的太监拦住了一名中年太监,口中大声训斥着不让他入内。 那名中年太监陪着笑脸,就算是被守门的太监推搡着,也坚持不肯离去。 张省声思索了几日,终究还是心动了,想要看看这位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但是临到考试这天,他却被上司指派去打扫昭和殿去了。他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张太监正对着他偷笑,他自然明白这是小张太监暗地里做的手脚。 一番耽搁之后,当张省声做完手中的工作,匆匆赶到都知监的时候,却被守门的太监告知,他已经迟到了太久,不能入内考试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参加这场考试,性格坚韧的张省声自然不肯就这么轻易的离去。更何况这场考试的规格之严厉,更是激起了他不容错过的决心。 “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做什么?不知道陛下就在院内吗?”卢九德看到这幕场景,顿时喝骂道。 第25章 猜测 两位守门太监立刻停手,惶恐的对着卢九德解释道:“小公公不知啊,这位无赖超过了考试时间快两个时辰了,还想着要进去。我等奉命守门,怎肯担这个干系。赶他,他还不走。这才不小心惊扰了陛下。” “还请小公公行个方便,张某只是完成日常工作,所以才不小心迟到的。”张省声抱拳向卢九德行礼说道。 “完成日常?陛下有言在先,凡是报名者,今日一概准假考试,直殿监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罔顾皇命。”卢九德顿时气愤的喝道。 张省声小声的解释道:“也许是我没说清楚今日考试的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误会,不知道小公公能否准许我进入考场考试去。” 卢九德犹豫了下,不过他也认出来了,这位中年太监正是第一个报名,替他解了围的人。 “也罢,咱家就去给你通报一声,看看你的运气吧。”卢九德决定给张省声一个机会。 “多谢小公公,小公公的恩惠,张某没齿不忘。”张省声赶紧连声道谢着。“不必多言,你在此候着吧。”卢九德说了一句就转身进了院子。 “连考试的日子都说不清,要他何用。再说了,已经有两场考试的人离去了,焉之他不是套取了考题才来的。陛下,还是让他回去吧。”王德化心里已经把都知监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顿时对这位迟到的考生感到不舒服了。 朱由检对迟到并不在意,对现在的他来说,能多一个人才都是好的,不过王德化的话也提醒了他,这有可能泄露了题目。 所以他只是思考了一会,就说道:“考试反正也才刚开始,让他参加也无妨。至于题目吗?我给他现场出两个好了。” 朱由检开了口,王德化也无能为力。他随即让人拿笔墨来,让朱由检现场出题目。 经过了这些天的恢复,朱由检的毛笔字倒是勉强可以见人了。他思考了一会,就出了一个鸡兔同笼,一个计算圆柱体体积,这么两个数学问题。 当他写完题目的时候,发觉一个中年太监正跪拜在自己的身前,看来这就是那个迟到的考生了。 朱由检和颜悦色的说道:“起来吧,拿着卷子去座位上好好答题,至于作文题目还是依旧。” “多谢陛下恩典。”张省声郑重的对朱由检拜了拜,然后低着头从他手中接走了卷子,退向了考场。 张省声动作简洁而落落大方,到并不像是一个底层仆役出身的太监。不过朱由检也只是一愣,皇宫这么多内侍,要说没有几个有故事的人,那才是奇怪的事。朱由检才不会在意过去,他只看重这些人的未来,是否能成为他的助力。 朱由检正站在廊下看着考场内众人考试时,王体乾拿着两份敕书匆匆赶了过来。 “陛下,臣以书就敕书,请陛下确认。”王体乾快步走到朱由检面前,递上了自己书写的敕书。 朱由检略略看了一遍,就把敕书递了回去,口中说道:“恩不错,回去用印吧。王体乾,这敕书是交由谁去送的啊?” “回陛下,当交付行人司选人送敕书去。”王体乾接过敕书后回答道。 朱由检随口说道:“我不能加派人手,跟着去看看吗?” 王体乾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陛下想要派谁去,臣自当奉命。” “给徐光启、王徵和西僧的敕书,就交给行人司去挑选人手吧。但是给福建巡抚朱一冯和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敕书,我想找几个人陪同行人司一同南下,了解下福建沿海的情况。”朱由检幽幽的说道。 “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还是要微臣去锦衣卫中挑选几人?”王体乾平静的询问着。 朱由检没有立刻回答王体乾的话,而是对着身边的王承恩问道:“原先我们府上的锦衣卫都去哪里了?” “陛下,连百户他们都已经安置在东安门内值勤了。陛下可是需要微臣去宣连百户过来吗?”王承恩欠了欠身子回答道。 “何必让你跑,卢九德,你可认识连善祥连百户否?”朱由检转头对着站在角落中的卢九德问道。 “臣认识。” “认识就好,去东安门跑一趟,把他带过来见我。”在朱由检的命令声中,卢九德立刻答应着离开了都知监。 在等待的过程中,朱由检撇了一眼站在一边毕恭毕敬的王体乾,漫不经心的问道:“陛下过世之后,魏公公就日渐消沉,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 王体乾恍惚了下,低着头平淡的说道:“微臣和魏公公一向只是同僚关系,私下并不怎么接触,实在是不知道魏公公身体哪里不适啊。” 王体乾的话,让站在边上的王德化、王承恩两人为之侧目。“这宫内大多数人都知道,王体乾正是靠着魏忠贤才得了这个掌印太监的职位,当初天启陛下在世的时候,他可是整天围绕着魏忠贤转悠。”王德化、王承恩两人想到这里,不由对视了一眼,一起对王体乾鄙夷不已。 “既然份属同僚,那你还是要去关心关心的。如果魏公公真有什么不适,你回头就告诉王承恩好了,我也好替先帝照顾一二。” 朱由检虽然说得轻松,但是听在耳朵里的王体乾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能从一介小太监,一直爬到司礼监首领太监的位置上,虽然有魏忠贤的大力推荐,但是也证明了王体乾的智商最起码也是常人之上的。 一个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多疑,他们总是认为别人说的话语,除了表面意思之外,总还有个隐藏的意思。 所以朱由检这么一说,王体乾马上就怀疑,这是不是朱由检让他打探魏忠贤的动静,让他交投名贴的意思。 “臣领命。”王体乾悄悄抬头看了看毫无异样的朱由检后,终于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其实王体乾是真冤枉朱由检了,他对王体乾说这话的目的,只是想让魏忠贤安安心,不要自乱阵脚,弄出不可收拾的后果出来。否则他也不得不顺了东林党人的心意,让魏忠贤下去陪先帝了。 第26章 印刷技术的改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卢九德小跑的带着连善祥到来了。看着两人满头大汗的样子,朱由检指着自己面前的酸梅汤说道:“给他们两人来一碗,先去去暑热。” 连善祥抬头看着坐在廊下阴影中的朱由检一眼,有些惶恐外加一丝欣喜的说道:“多谢陛下赏赐,微臣并不口渴。” “喝吧,今天这么炎热,我坐着不动都在流汗,何况是你们两个跑过来的。喝完之后,可是要好好做事了。”朱由检开着玩笑说道。 “愿为陛下效死。”接过了王承恩手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之后,连善祥放下碗后有些激动的说道。 看着脸色通红,情绪高亢的连善祥,朱由检似乎想起了自己毕业后,第一次被老板看重,独立挑担子负责一个项目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也是这么激动的想要把项目做好,在老板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能呢。 看来古今人都差不多,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变成混日子的老油子的,朱由检暗暗想着。 “除了卢九德和连百户之外,你们都往后站站,我要和他们两人单独交谈一会。”朱由检突然对周边的内侍说道。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很快一群人退出了20步之外,留下了朱由检等三人。 “都站起来说话吧,我可不想低着头和你们谈话,太累。”在朱由检的吩咐下,连善祥、卢九德站了起来,靠近了朱由检身边。 “连善祥我想让你去南方一趟,你家中可走的开吗?”朱由检习惯性的,在要求下属出差之前询问了下。 连善祥立刻回应道:“微臣家中无事,陛下有命的话,微臣即刻就可启程。” “不着急,这次去南方以行人司为主。你就是带一双眼睛和耳朵,替我看看南方的情况…”朱由检缓缓的说道。 他要求连善祥抽调几名精干的士兵,最好能说南方话的。把一路所见所闻都记下来,然后最重要的是去福建了解下海防和海外贸易的状况,最后是看看这位海盗郑芝龙、海商许心素、福建总兵俞咨皋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着是考察福建地区的海外贸易情况,和海外流入的粮食、植物、动物的种类,并要求返程时带回这些物种的种子和食物,以及种植的方法,或是有种植经验的老农。 最后朱由检对卢九德嘱咐道:“你去了福建打听下这市舶太监的风评如何,再去了解下这几年缴纳税额最多的几位商人,让他们来北京一趟。然后去见见市舶太监,让他通知那些出海的商人,让他们返回时看看可有番薯、甘薯、马铃薯、玉米…” 朱由检想到一句,就嘱咐一句。断断续续和两人说了近半个时辰,说完了还让两人复述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听着两人大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后,朱由检便让王承恩过来,吩咐他支给两人300两银子,一是给那些出门的锦衣卫安家,一是作为路上的花费,和在购买海外流传的农作物的费用。 当朱由检絮絮叨叨的嘱咐完,院子内的考试也终于结束了。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就起了兴致,吩咐把最后迟到的那名太监的卷子拿来看看。 “不错吗,鸡兔同笼是算出来了。这圆柱体算出了圆的面积,但是没算出体积,差了一些。”朱由检看着题目评价道。 这两道算数题对于不怎么研究数学的读书人,都是比较难的题目,更何况是宫内的太监。 后面的自述文则是字体秀丽,文章用字也非常精简,让朱由检觉得做他的语文老师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看了看站在下面的张省声,朱由检微笑着说道:“文字不错,不过数学还有待加强,进了都知监继续学习吧。王德化,把他调入都知监吧,刚好可以帮忙改改这些卷子。” 王德化自然是应声答应了,张省声听了朱由检对自己的评价之后,虽然心情愉悦,但是也还是有点不服气。“论文字,他当年在内书堂就是数一数二的,他自认就算是进入司礼监也毫无问题。但是为什么朱由检偏偏要看重士人一向不重视的度数之学,难道这位陛下和先帝一般,喜欢奇技淫巧吗?” 张省声直到朱由检离去之后,还在默默的想着,他所看到的朱由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由检走出院子之后,看了看左边的通道,回头问道:“那边就是经厂吗?”得到了王承恩肯定的回答后。 他转身向着左边走去,口中说道:“正好,去看看那些工匠,有没有研制出油墨出来。” 前几日朱由检要印制试卷的时候,发现宫内的印刷厂(经厂),居然还在使用雕版印刷术。 这让他有些吃惊,毕竟宋代就有活字印刷术了,为什么到了明代,反而又退回雕版去了。对于雕版的耗时、耗材的缺点,他可是非常清楚的。 经过对经厂管理太监、印刷工匠的仔细询问,朱由检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印刷用墨的问题。中国古代印刷使用的墨大都是水墨,这种墨对于光滑的金属活字附着力不足,而适合金属活字的合格油墨一直没有出现,也就造成了到了明代还在使用雕版技术。 对于这种因为雕版的质量更好,就没必要去研制油墨的保守心态,朱由检完全是不满意的。但是在封建专制制度下,这却是最好的做事方法,毕竟因为使用了新事物而造成质量不合格,在这个时代可是要杀头的。 朱由检好言劝慰了两个吓得发抖的太监和工匠,并让王承恩拨出款项,让他们研制可以用于金属活字印刷的油墨。 当朱由检走进印刷作坊时,看到是一个竹木制作的大棚内,数十名工匠正在制作雕版的景象,看着这些脱光了上衣,满头苦干的工匠们,朱由检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的工地上。 在这些人中间他突然感觉自在多了,看见一位穿着华丽服饰的贵人带着一群太监走进来,这些干活的工匠们都有些惊呆了。 虽然他们常常进入皇城做工,但是这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皇帝的样子,更别提大明皇帝会走进这逼仄杂乱的工坊。 朱由检打量下四周的环境,发觉这工坊内最边上放着4只大缸,看起来是用来防火的,但是大缸边上又有几把木勺子,看起来还提供工匠饮水的功能。 第27章 大明工匠 朱由检叫过了管理经厂的太监,随口吩咐道:“以后安排两个人,专门负责烧开水,夏日暑气炎热,喝生水容易生病…” 朱由检吩咐了几句安全和夏季防暑的话后,就走进了研制油墨的屋子中去了。 看着朱由检离去,这些经厂的工匠回去后倒是多了些许谈资。不过原本在他们眼中,和自己无关的大明皇帝,现在却让他们觉得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一名老工匠回去后,还对着家人感慨道:“我在经厂呆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有贵人担心我们喝生水会生病,大明有这样的皇帝,我们这些小民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一些了吧。” 原本那些工匠的街坊家人,都以为这些工匠都是白日发梦了,大明皇帝怎么会去工坊,还去关心他们这些工匠喝水的问题。 不过随后的日子里,终于让这些服役了上百年的工匠家族们,终于发现世道变了。被大明的匠户制度束缚,而消极怠工的工匠们,终于在制度变革后激发了生产积极性,成为了崇祯皇帝最为坚定的支持者。 走进屋内的朱由检,看到两位工匠正在一个炉子上熬制着什么,看到朱由检进来之后,两名工匠正想停下手中的活,对他行礼的时候。 朱由检赶紧阻止道:“不用行礼,看着炉子。怎么样,这油墨配置的有些眉目了吗?” 这一老一少两名工匠是两父子,他们一边小心的看着火候,一边回答道:“回陛下,这是3天来第57次配方,我们已经有了三种可以使用的油墨配方,但是还是比不过雕版使用的水墨。不过陛下所说的铅活字,赵大人已经带着老黄他们试制成功了。” 老工匠拘谨的回答时,一名30出头的太监拿着一块板子走进了房间内。 朱由检看着不大的屋子挤的满满的,于是干脆下令道:“王德化你跟来做什么,你回去给我盯着改卷子去,除了王承恩之外,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站在这里发呆。” 在朱由检的轰赶下,房间内很快宽敞了起来。经厂的主事太监赵德尚,把手上的板子放在了桌子上。原来是一块排好版的铅活字印刷版。 在赵德尚的演示下,一页油墨印刷的纸就出来了。朱由检接过这张纸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和他小时候学校里用油墨印刷的考试卷的质量差不多,和雕版印刷的效果没法比。 “这个和雕版印刷的相比,花费如何?”朱由检关心的问道,作为一个项目经理,性价比才是最重要的。 “微臣使用的是铅和锡两种金属混合制作的活字,只要制作出字模,就能随用随制。以四种不同的书籍,各印百本来计算,活字的成本是为雕版的二十分之一。若是书籍种类越多,成本就越低。”赵德尚计算着说道。 这时两名研制油墨的工匠已经把混合好的新油墨冷却完毕了,两人再次印制了一页纸出来。这次的效果让朱由检也觉得有些惊讶了,几乎和雕版印刷的效果差不多了。 “这种油墨是怎么配制出来的?”朱由检看着纸张反复的看着,的确效果很不错。 “这是用亚麻籽油、松香、炭黑融合而成的,多亏了陛下提醒,多用几种不同的植物油试验,这才能成功。”老工匠老实的回答道。 “哎,我不过是说说,真能把它做出来,是你们两的功劳。你们父子叫什么名字啊?”朱由检看着这三人眼睛中的血丝,知道为了自己一句话,这三人几乎都没怎么休息。 “小人许成,小人的儿子叫许茂。”许成激动的有些结巴的回答道。 “好,这墨就叫许墨好了,赵德尚把这墨的配方记下来,归档。王承恩,给他们每人发10两赏银,另外…”朱由检突然住口了。 他原本想要提升这两位工匠的地位,但是在官本位的大明朝,就只能封个官职给两人。这对于工匠整体地位的提升毫无帮助,也不符合他想要激励工匠生产积极性的想法。 大明的工匠制度的诟病,他这几天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把一群工匠当做奴隶来圈养,难怪人家干活没积极性了。不过随着大明经济的高度发展,各地轮换的班匠(一年服役几个月的工匠)制度差不多消亡了,只要每年缴纳一定的工役银就免除了这种劳役。 但是所谓的住坐工匠,就是终身服役的这种工匠制度还是依旧存在的,经厂内的这些工匠就是皇宫内的住坐工匠。普通工匠月给米3斗盐若干以养家,上工时给饭食,高手大匠则是月给米1石盐若干。 这么低的工资,难怪明末造火枪、大炮的次劣品始终占据多数了。朱由检知道,只有改善了工匠的地位和生活,他所想要的工业时代才能真正的到来。 对付通古斯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工业时代惊人的生产力碾压他们,朱由检并不认为通古斯野人能挡的住,工业时代批量生产的近代化军队的碾压。 所以,只是单纯的提升一两名工匠的地位,改善他们的生活,并无助于改变工匠这个群体的境遇。而看不到希望的奴隶,是不会有创造的热情的。 这样的状况,朱由检在上辈子共和国的工业发展历史中,就看到过无数的例子。一个49年之前几乎连火柴都需要进口的国家,短短数年之内就奠定了一个工业国的基础,那些被解放了的工人们的贡献是不可抹煞的。 朱由检改口说道:“好好做,我会记住你们的,许成、许茂是吗?” 朱由检的奖励和夸奖让两父子非常感动,一时都忘记了,曾经加诸于他们身上的那些匠户制度所带来的痛苦。 离开经厂的时候,朱由检对跟随他出来的主事赵德尚说道:“你把厂内这些工匠的生活、生产情况具体写个东西给我,在说说你有什么改进的意见。此外,关于活字印刷的事情,除了油墨、活字之外,你再去多找些纸张来试验下,那种纸张更适合油墨印刷…” 第28章 混日子的锦衣卫 朱由检让身边的太监和锦衣卫陪着行人司去南方宣诏的决定,很快就在外朝的文官中掀起了风波。 九月初六,户部尚书郭允厚上奏钱粮印用蓝印看不清,请求单独使用朱印,朱由检痛快的答应了。 兵部主事钱元悫突然站出来上奏,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文言文,朱由检只听懂了他是劝谏自己不要派太监和锦衣卫出京,他说这些人一旦离开了京城,就喜欢耀武扬威,欺压良民,搞得地方民不聊生之类的。 朱由检一下子火气就被他撩拨上来了,他不过是派几个人出去探听下南方的情况,这些东林党人就开始跳出来了。朱由检竖起眉头正想呵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座位前方的几位内阁大臣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 这让他顿时惊醒了起来,干掉阉党让东林党人独大,固然是找死。但是反过来让东林党人在朝中没有立足之地,那么阉党照样是另一个祸害。 “恩,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还有其他事吗?没有就散朝吧。”朱由检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 已经准备好接受被皇帝训斥的钱元悫,却发现对方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个少年人,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激怒。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倒棉花上的感觉,朱由检的顾左右而言他,不仅让他无法继续进言,也打乱了其他言官的声援步骤。钱元悫气势一窒,便只好顺着朱由检的话退了回去。 崔呈秀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一动,“似乎这位新皇帝对于厂卫并不排斥,那么也许他和魏忠贤的下场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糟糕。” 当日接受了朱由检的命令后,连善祥就从王承恩手中领取了50两银子作为安家费。 连善祥接过了卢九德手中一个银子包裹,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在场后,就从包裹中取出了一锭,然后咬咬牙又取出了一锭,合计十两银子,递到了王承恩面前。 然后一脸笑容的说道:“小将一向多蒙公公照顾,些许茶钱,还请公公笑纳。” 王承恩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气急败坏的说道:“连百户,咱家一向以为,你还是个人物,没想到你居然也学会了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真是看错你了。” 王承恩说完之后,就甩着袖子转身离去了。完全不理会,被他的行为刺激的犹如石化一般的两人。 好半天之后,连善祥才反应过来,他无意识的对同样在发愣的卢九德问道:“王公公这是怎么了?受刺激了吗?”卢九德:“…” 王承恩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想着朱由检放他出来时,告诫他的话,“钱当然是好东西,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既然是我身边的人,就要弄清楚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如果你看见银子,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不如早点和我提出来,我给你安排个好地方,足够让你快活下半辈子。不要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让我挥泪斩马谡,知道吗?” 虽然朱由检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是王承恩却感到了脖子上的阵阵凉意。他陪伴信王也有六、七年了,但是还是第一次觉得完全无法明了朱由检的心思,不过他能感觉到,朱由检并不是在恫吓他。 王承恩以前贪些小钱,那是他以为自己将来是要陪信王去藩邸的。外地藩王的府内可是没有什么常例的,只能靠皇帝的赏赐过日子,而信王当初又是一个中二式的愤青,怎么看也做不出主动求赏的举动。所以他才想着,有一点攒一点,好备不时之需。 不过今日既然信王已经一举登天了,他还会去贪那点小钱吗。要不是看在陛下似乎格外看重这位锦衣百户,王承恩都有些找个由头远远的打发了出去的念头了。 连善祥和卢九德约定了明日会面的时间、地点之后,就提着包裹返回了自己驻守的门楼中去了。 看在连善祥回来,几名相熟的校尉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百户大人,陛下叫你去,可是要赏赐你些什么吗?”“哎,这还用问,没看到百户大人手中的包裹吗?百户大人,陛下可有想起我们啊?”“…” “够了,都给我住嘴。陛下召见我,是给我下了个命令,让我挑几个人去南方。” “南方?是苏州、南京还是杭州?百户大人,我一向跟着你做事,这等好事可不能忘记我啊。”“呀,只有你在做事吗?百户大人有事,那次不是我第一个站出来,你每次都是躲在最后…” 连善祥说了一句,几名部下吵的更厉害了。他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些手下,大明锦衣卫除了一些勋贵子弟被挂名进来之外,大部分中下阶层的将士都是父子相替,代代流传下来的。 这些将士们的家族都是聚住在一起,有着一两百年的交情,互相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以至于连善祥平时都不敢过于得罪这些部下,你这边责罚了他,回过头人家父母就找上门来,说你不近人情了。谁小时候没吃过街坊家的饭,受过邻居家的帮忙,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京城锦衣卫太平日子的过得太久,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只需要上阵打仗的军队了。而且作为皇帝亲军,锦衣卫的待遇一向高于京营,守着偌大的四九城,街面上的外快也有不少,根本不用像京营的苦逼士兵一样去种田。 就算朝中出了一两个魏忠贤式样的权阉,那也不会和锦衣卫底层士兵过不去。而投靠魏忠贤这样的权阉,想要获得一步登天机会的,大多数是那些京城街面上的地痞流氓。他们是先投靠了权阉,然后才能批上这身锦衣卫的皮。 真正出身于锦衣卫世家的,反而很少去投靠魏忠贤这样的权阉。一是锦衣卫父子相承,关于锦衣卫中的秘事,这些人没有不知道的。作为皇帝陛下的鹰犬,见多了大明朝这样的权臣,然而到了今天,锦衣卫仍在,而那些权臣连后代都不知所踪了。因此,真正的锦衣卫都知道,自己应该效忠的对象是谁。 二来就是,被圈养在京城百多年,锦衣卫身上的血腥味早就淡漠了。让他们赶赶街头上的混混还可以,要是让他们拿着全家老小的命去博一个富贵,那你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 第29章 选人南下 连善祥摇了摇头,挤开了这群梦想着去南方捞上一笔的部下。这才几天那,在信王府内的时候,一个个似乎都面貌焕然一新了。被调来守东华门之后,一个个就原形毕露了。 离开了信王的视线,再加上守卫东华门不能擅自离开,原本一班人分成三班轮值,这下连平日里的学习功课都无法上了,大家又回到了整天聊天吹牛的日子里去了。 不过总有些人,突然觉得这种日子有些提不起劲来了。就好像让一辈子困在山沟里种地的农民,出去打了一次工之后,忽然发觉自己的生活失去方向了一样。 虽然有些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混着日子,但是也有人则悄悄的开始背着人看书学习起来了。 江南之繁华他们从信王的清客陈先生那里听了不少,早就心痒难耐了。更何况锦衣卫去江南公干,总是能捞些好处的。 如此一来,大家挤破头都想跟着连善祥,去江南公款旅游一番。 连善祥走进值房后,把包裹丢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对着跟进来的部下,黑着脸说道:“别想着下苏杭这种美事了,是去福建探寻海防,说不定还有去海上走一趟,想去的就留下了,不想去的就给我滚到门口去值岗去。” “出、出海?我可不会游泳,这等好事还是让与你等吧,我去值岗。”一个刚挤进房门的校尉,听了连善祥的话语后,忙不迭的收腿又转身挤出了房门。 连善祥不过说了句实话,原本积极挨挨的房间内,顿时只留下了小猫三两只。 看着试百户赵晨芳也在留下来的三人之中,连善祥有些犹豫了,他把赵晨芳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还是别去了,你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二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她们怎么办?到时我也不好意思再见赵家婶子了。” 稚气未脱的赵晨芳脸色涨的通红,似乎被连善祥的话给刺激到了,他有些激动的说道:“母亲告诉我,既然继续了父亲的官职,就要上报君王,下抚黎民,不可借着锦衣卫的名头败坏了我赵家的家风。我既然已经从军,就该为国家效力,出海就出海,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连善祥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下了。赵晨芳的父亲一向耿直,也是他的好友。当初就是因为在言辞上得罪了顶头上司,所以被派去了辽东探听军情,结果在觉华岛上为国尽忠了。 8千将士、8千商民,外加无数的军资,被后金奴酋一扫而空。而辽东大军坐拥宁远城内不敢动弹,事后却报了一个斩首256级的大捷。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善祥大醉一场,不久之后就半是主动半是被迫的接受了调入信王府的命令。连善祥觉得藩王府怎么也比这京城安稳一些,就顺带着把赵晨芳要到了自己手下来。 不过看起来这赵家的种始终是赵家的种,乳臭未干就把报效君父挂在嘴边了。 连善祥也知道劝不动这愣头青,就转身对着另两名部下说道:“这次我们去福建,不是抓人是要打探一些消息,所以大家都谨慎一些,别把往日在京里招摇过市的架势摆出来。你们要是吓坏了那些小民,完成不了陛下的任务,也别等陛下处罚你们了,我第一个处置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连善祥好久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了,两名熟悉他脾气的部下顿时规矩了起来。 连善祥打开了包裹,看着里面8锭5两的银子,倒是松了口气。王承恩亲自吩咐下去的银子,库房的小吏只取了两成漂没,可算是很给面子了,往日能到手六成就不错了。 他取过两锭银子,丢给了站在身边的两个部下说道:“这是陛下赏赐的安家费,你们可要老实的交给家人,别自己胡乱花掉了,我可是要告诉你们家人的。” “瞧您说的,就我家那母老虎,我怎么敢私吞。不过哥哥哎,你不会连多少数量都说出去吧。”年约30却依旧脸上刮的干干净净的张云汉,转着眼珠子不知打什么歪主意的说道。 另一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气质稳重的周志坚则拱手答应了声,就沉默了下去了。 连善祥再次取了两锭银子丢过去,继续说道:“张云汉,这一锭是给你小舅子吴芳元的,周志坚,这一锭是给林远忠的。你们把这两锭安家费交给他们,然后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来我家集合,然后一起南下公干。” 两名部下立刻气势高昂的答应了一声,随后听了连善祥吩咐的几件事后,就把银子揣进怀中推门出去了。 看着房间内没人之后,连善祥取了两锭递到了赵晨芳面前,然后说道:“既然你要去,那么把安家费领了去吧。” 赵晨芳红着脸取了一锭银子,然后说道:“我和兄弟们拿一样的安家费就好。”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既然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军中的规矩,你今后迟早要熟悉。坏了军中的规矩,就连我也是保不住你的,以后做事之前,多想想你母亲和妹妹。”连善祥抓过了赵晨芳的另一只手,把另外一锭银子塞给了他。 赵晨芳终于没有在反对,连善祥收起了自己的拿两锭之后,就叫上赵晨芳离开了值房。 九月初五,卢九德、连善祥跟着行人司的官员离开了京城,而这一幕也被言官所目睹了。 几位东林党人了解了这个事后,决定借着这件事试探下崇祯的心思。虽然户部员外郎王守履打着包票,说信亲王在潜邸时素恨阉党祸乱朝纲,不过几位东林党人却不敢这么冒险直接上书。毕竟在阉党的打击下,东林党人在朝中已经十去其八了,要是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他们可不愿再被阉党清理一遍朝堂,让东林党人在朝中颗粒无存。 因此钱元悫提议先对崇祯让锦衣卫出京一事进行规劝,明了了崇祯的心意再做打算。 第30章 上课 朱由检返回了乾清宫之后,还是有些意气难平的感觉。他正在暖阁内踱步思考心思的时候,王德化和两名太监,各自拿着一叠纸张走了进来。 王德化汇报道:“陛下,都知监的考卷已经批阅完毕了,合格者计278名。其中宫女69名,内侍209名。其余落选者也已经录下名单,并送入内书堂附属学校学习了。这是合格者、不合格者的名单,还有合格者的试卷。” 王德化把手中的两张单子递给了朱由检,又让身后的两名太监,把试卷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朱由检接过了名单,粗粗看了几眼后就放到了一边,然后吩咐道:“正好明日不用上朝,把西五所的房子打扫出一间来,明天早上让合格的人在那里集合,我给他们上课。” “陛下给他们上课?”王德化有些吃惊了,虽然朱由检爱读书,但是一向没有真正拜过经师,这是准备教什么呢? 带着深深的疑惑,王德化还是接受了命令离开了。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就开始查看起这些合格者的卷子起来了。他希望能通过这些卷子,对这些人的学问有个基本的了解。 第二天在连夜收拾出来的西五所的院子内,挤挤挨挨的站着278名考试合格的都知监新成员。他们正好奇的看着,院子正中间放着的一块刷的黑乎乎的木板,不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对于新皇帝要来给自己这些人上课,张省声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他认为这不过是少年天子的玩闹之举。有这么一刻,他都有些后悔参加这场考试了。 如果不是因为参加考试已经得罪了那个小肚鸡肠的张公公,他还真不想来这里陪朱由检胡闹。比起朱由检的自学成才,他可是正经的内书堂出身,翰林院学士教出来的弟子。 在这些合格者当中,如他一般出身内书堂的也有7、80人,而即便是那些宫女,也是江南书香门第出身。他实在想不通,朱由检到底哪来的自信,大言不惭的要给他们这些人上课。 朱由检走进院内的时候,发现了自己似乎有些考虑不周,近300人围在院子内都挤成一团了,根本没法上课啊。不过既然已经叫人过来了,自然也不好打发一些人离开。 他只是想了想,就走到院子中间。示意这些宫女内侍拿着自己的小马扎,以竖立的黑板为圆心排成半圆就坐。虽然场面很混乱,但是在朱由检的亲自指挥下,倒是每个人都很听话。 不一会就排成了,从15人至30人不等的十来个同心圆了。朱由检走到最后一排,让第一排的人说了几句话,确定了声音的大小之后,就走回了正中的黑板前。 黑板和粉笔,朱由检不过随口吩咐了一句,今天这两样新事物就出现在这院子内了,可见这时代的工匠们并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 朱由检走到黑板前,端正的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回头对着这些宫女太监们说道:“今天我要给你们讲的,就是这两个字,成本。我们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需要投入时间、金钱和劳动,而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成本…” 虽然不是经济学出身,但是作为项目经理的苏长青,最为关注的就是两件事,成本和质量,这是关系项目成败的关键。 原本对朱由检讲学毫不在意,只是想着来配合一下皇帝的虚荣心的宫女太监们,完全被他所说的粗浅的商品经济学给迷倒了。在朱由检看来,这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是最为简单的道理。但是他全然忘记了,他所学的这些知识是前人数百年的积累才建立的一个严谨的体系。 只有当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高度,把所有东西包括劳动力都物化了,才会出现这门学科。 而他所面对的这些能通过考试的宫女太监,都是属于宫内最为聪明的一群人。但是即便是这些人,也只能寥寥无几的理解了朱由检讲的内容,大部分人都如听天书,他们只能把今天听到的新名词记下来,等待日后的验证。 不少人非常后悔没有带上纸和笔,好记录下来,回去慢慢推敲。倒是几名一心想要讨好新皇帝的,为了在朱由检面前表现,带了纸墨过来。 朱由检原本想要从成本开个头,然后粗浅的谈谈商品经济,给这些人脑海中留个经济学的初步知识。为他接下去的宫内变革,做一个舆论宣传。 但是没想到,光是一个成本的解释就耗费了他一个上午。为了回答这些宫女太监们提出的问题,差点没把他自己那点经济学的底子给掏干了,毕竟他对于经济学的大部分内容早就还给老师了。 讲了半天的课程,让朱由检口干舌燥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喝干了半罐子的冷茶。虽然上午应付这么多人的提问,让他有些头晕脑胀的,但是他的精神却显得格外的旺健。 而在另一边,如张省声、郭楷、苏言蓉等考试中的佼佼者,却在一堂课后,完全被朱由检的学说给打动了。并不是朱由检讲的有多出色,在这些聪慧的内官耳中,朱由检讲的结结巴巴的,甚至有些地方自己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但这完全无损于他所说的这门学说,朱由检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这大门内的风景已经依稀向他们展露出了一角迷人的风姿。 接下来的日子,朱由检就保持的半天上课,半天处理政务,并通过王承恩等近侍小心的观察宫内的动静。 在英国公张维贤的引荐之下,锦衣卫、京营的几位实权军官,朱由检都一一接见了。 而在另一边,崔呈秀借口京营总理戎政空缺,英国公代理此职非长久之策,请求择人担任京营总理戎政。一时之间魏忠贤的党羽纷纷附和,并推荐兵部右侍郎霍维华为京营总理戎政。 朱由检看着下方七、八位官员拜在地上保举霍维华,在斜眼看了看站在御座边上,目不斜视的魏忠贤。突然笑了笑,他对着下面的官员说道:“兵部右侍郎霍维华在那呢?站出来让我看看。” 第31章 阉党的试探 “臣霍维华在此,拜见陛下。”一名中年官员从边上站立的官员中走了出来。 “恩,那你说说吧,京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朱由检不慌不忙的说道。 崇祯得问话让霍维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世人都知道京营已经烂透了,而他这个兵部右侍郎更清楚的是,京营在籍官兵大约有十一、二万,能拉出来点校的不过二、三万人,真正能上阵杀敌的不过是各将官身边的家丁,统共不过二、三千人。 但是这些话他怎么敢公开说出来,京营的确很烂,但是京营的钱粮可是每月都发下去的,至于这些钱粮去哪里了,他能告诉崇祯自己每月也分了几百两的常例吗。 “京营久不操练,又加上常常欠饷,士兵士气堪忧。”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了这么一句,指望能蒙混过关。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朱由检毫不动怒,继续追问下去。 “臣自当对士兵们晓以忠义,并严加操练,不许他们偷懒。还请陛下督促户部及时发放粮饷,以免士兵起惰怨之心。”霍维华推卸着责任说道。 “具体一些,你打算如何晓以忠义,如何严加操练。”朱由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让霍维华完全无法应对下去了。作为进献仙露,导致天启不治而亡的他。 自从天启病情加重之后,就很不得魏忠贤的待见。而他也感觉到魏忠贤的气数已尽,已经开始悄悄的开始为自己谋退路了。这次崔呈秀找上他,要求他出来做这个京营总理戎政,他也是迫不得已而已。 如今借着崇祯的问话,他想着倒是可以借此推掉这个火上烤的官职,干脆就闭口不言语了。 崔呈秀在一边使劲的给霍维华打眼色,但是毫无作用。一场想要夺取京营控制权的风波,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被朱由检平息掉了。 其实在朱由检看来,这帮文官搞的小动作一点都没意义。一个文官拿着朝廷的任命,指挥军队造反,真当这些武将都烧坏了脑子了吗。 朱由检最后以霍维华不熟悉治军为由,驳回了这些官员的保荐。并宣布暂且搁置京营总理戎政人选,待他了解了京营的具体情况再讨论。 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光明正大的开始过问京营的事,并让英国公的孙子锦衣卫千户张世杰,挑出几名老实的锦衣卫和他选出来的几位太监,对京营官兵进行查访。 如此一来,朱由检每天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观看这个京营巡视组呈上来的汇报。在他的反复说明之下,巡视组主要找中下阶层的官兵谈话,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和所思所想。 朱由检还在西安门附近清理出了一个院子,随机选出汇报表上官兵的名字,召见他们核实情况并谈话。这样一来,巡视组中的成员都更加小心谨慎不敢敷衍了。 然而朱由检的行动却让京营中的一些勋贵感到不满了,他们害怕朱由检会清理京营,导致他们贪污粮饷的事被发现,就一起去向英国公告状,要求他管教下自己的孙子,不能这么献媚于崇祯。 虽然英国公是京中勋贵第一,但是面对这么多勋贵向他施压,他也不得不找了张世杰吩咐了几句。 很快朱由检就发现巡视组的报告开始出现水分了,而他所召见的人也都是刻意被训练过如何对答的人选了。朱由检并没有发怒,而是渐渐减少了巡视组出访的次数了,这让京城的勋贵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对于朱由检的这些小动作,不管是魏忠贤的阉党也好,还是东林党人也罢,完全没有人进行公开的进谏。两方人员现在都在严密的观察着自己的对手,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招惹崇祯的厌恶感。 时间如此平淡的过去了,这一天在朱由检的组织下,都知监的成员们终于完成了自己第一个项目成本核算,对万岁山的土方用量、耗用人工、工期时间及耗费的金钱的计算。 近半个月的时间内,都知监的成员们终于对成本这个概念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而接下来无非就是用实际项目不断的让他们累积经验罢了。 看着周玉凤替自己除去衣服上的孝带,朱由检才发觉天启的服丧期居然已经结束了。 当朱由检正在感伤的时候,周玉凤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陛下,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先帝的服丧期已经过了,那位客氏还要继续留在宫中吗?张皇嫂已经向我提示过几次了,这客氏留在宫内,有碍于陛下的名誉啊。” 朱由检只是楞了楞,就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就让她出宫去吧,她继续留在宫中的确也不合适了。” 周玉凤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客氏在宫中呆了这么久,知道了太多的事,就这么放回民间去也不合适,不如把她送去浣衣局吧。”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朱由检突然看着周玉凤的眼睛问道。 周玉凤迟疑了下,小声回答道:“是张皇嫂的提议。” 朱由检想了一会,“先帝向来和客氏亲近,我不愿意如此待他亲近的人,不过现在放出宫去必生出事端来。不如让客氏去替先帝礼佛求福三年,然后再让她回乡吧,这事就让你去安排了。还有,放归宫女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臣妾和两位妹妹仔细核对了,40岁之上可以出宫去的宫女为1117人,其中有398人不愿回家,想要找间寺观存身。其他人则想要返家。” “恩,想要返家的,让她们写封信寄送回家乡去,让当地官员询问她们家人的意思,另外每人发100两银子的遣散费用。浣衣局今后不许人进出的规矩还是废除了吧,如果人手不足,就直接在宫外雇佣民妇。” 9月27日,朱由检以为先帝天启祈福的名义,放归了宫女共计1千余人,而客氏也悄悄的夹杂在人群中被送走了。魏忠贤在宫墙上目送着,装载着客氏的轿子出了东华门,口中不由喃喃说道:“走了好,还是走了好。希望先帝在天之灵能庇护你,让你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下半辈子。” 第32章 四大太监 10月1日,朱由检觉得已经对都知监的成员们培训的差不多了,对他们也比较了解之后,就把都知监人员分成了10组。 他决定对三大殿工程进行一次工程核算,以作为对这些都知监成员的考核。 从万历四十三年开始营建,到天启七年八月才完成,中间停建了3年,整个工程总共用去了9年时间营建,耗用资金达到了五百七十八万八千余两白银。 据朱由检所知这不过是已经支付的款项,再加上后期的装饰工程,起码还要100余万两。而三大殿建造时没有设置防雷工程,这无疑也是要补上的。 在他看来,三大殿建造人工费用基本忽略不计了,居然还能有近600万两的建筑费用,简直是不可想象。 在朱由检的安排之下,三大殿营建时的所有文书资料,都被找了出来,然后让都知监10组人分类进行追踪核算。 对于崇祯皇帝的兴师动众追查三大殿的营建费用,魏忠贤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而负责营建三大殿的太监李永贞则是坐卧不安。 李永贞这么着急,是因为他在三大殿中收取了近60万两的好处,而他上供给魏忠贤的不过只有10万两。他知道要是被崇祯手下的都知监查出事实,连魏忠贤都不会帮他。 如果是从前,李永贞还能用自己的身份找负责查账的管事太监施加压力。但是崇祯不按旧例,搞了一个都知监来查账,还分成了10个小组,就算他想施压还是行贿都不知道找谁好了。 李永贞思前想后了很久,决定还是去找魏忠贤,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当他来到魏忠贤的居所的时候,发现魏忠贤居然正在和人在房间里聊天。他不由小心的问守在门口的太监,“魏公公这是和谁在见面?” 正准备去通报魏忠贤的高云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是涂文辅,涂公公巡视河工回来了。” 说完之后,就对李永贞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进去通报了。片刻之后,高云就走了出来请他进去。 李永贞进房之后,才发现除了魏忠贤、涂文辅之外,李朝钦也在房中。看到李永贞进来之后,三人都住口不语了。 “李公公,何来之迟也。”涂文辅笑着对李永贞打趣道。“不知涂公公归来,真是惭愧。下官近日琐事繁忙,未能前来向魏公公请安,实在是罪过。” “免了,免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吧。涂公公这次出行,可是有不少见闻呢。”魏忠贤不在意的挥着手说道。 四人寒暄了一阵之后,涂文辅开诚布公的对魏忠贤说道:“魏公公,现在宫廷内外暗潮汹涌,就算是我们党人内部之间也已经四分五裂,我想请问魏公公,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李永贞也顺势附和道:“是啊,魏公公。今上登基以来,不分尊卑,不敬祖宗规则,整天和那些低级太监、宫女厮混。陛下如此胡闹下去,恐怕是又一个武庙,这恐怕不是大明之福。魏公公身负朝野之望,正该于此时出声,匡扶我大明王朝啊。” 李朝钦对于人品卑劣的李永贞最为瞧不起,他一眼就看破了李永贞的用心,于是嘲讽道:“最近陛下弄了一个都知监查三大殿的帐,李公公可是坐卧难安了?看来这三大殿营建,李公公可是捞了不少油水。” “你这是血口喷人,魏公公委任我营造三大殿,我一向勤勤恳恳,忠于任事,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看着两位李公公争吵了起来,涂文辅微笑不语,只是捧着茶杯吹拂着热茶。 魏忠贤冷眼旁观了一阵,看着两人越说越不像话之后,才大喝一声打断了两人。训斥了两人之后,他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身负朝野之望,呵呵,好个身负朝野之望。你们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今上登基以来,原本就对我提防备至,怎么还会听得进我的劝谏。” “那魏公公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对魏忠贤忠心耿耿的李朝钦铁青的脸说道。 “魏公公现在手上还掌握着东厂,田尔耕、许显纯还掌握着锦衣卫,陛下身边的徐应元徐公公又和厂公交好。只要厂公你下定决心,则宫城内外尽在厂公掌握之中,陛下毕竟尚幼,只要清除了陛下身边诽谤厂公的奸党,有我等辅佐陛下,未必不能扭转局势。”涂文辅不紧不慢的给魏忠贤出了一条毒计。 屋内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等待魏忠贤的决断。过了良久魏忠贤才吐出了一口气息,然后说道:“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知道为臣者当忠,为子者当孝。先帝待我不薄,临终之时把今上托付给我,我终不能有违先帝遗诏。再说了,这是大明不是当年的李唐,东厂也不是神策军。我是不会做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的。” 看着魏公公老态龙钟的样子三人顿时默然了,现在的魏公公不再是当初那个,天启陛下身边意气风发的厂公了。 当涂文辅从魏忠贤的住的院子走出来之后,抬头望着天空看了许久之后,才换了个方向走去。 涂文辅身边的贴身小太监连忙提醒道:“公公,错了,回去的路要往左走。” 涂文辅停了下来,回头对着自己的亲信说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走走。” 涂文辅打发走了身边的人之后,就顺着宫墙的夹道走了下去。避开众人耳目的王承恩悄悄来到了太液池右岸的小亭子内,小亭子内早有一人在此等候着。 王承恩走到了站在亭子内看着湖水的人身边,然后开口说道:“涂公公何事如此着急,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见我,难道就不怕魏公公发现你我见面的事吗?” “我刚刚从魏公公那里出来,就算有人向魏公公告密,魏公公会信吗?”涂文辅平静的说道。 王承恩沉默了一会,就开口问道:“那么涂公公想要和我说什么?” “替我安排一下,我想单独见见陛下。”涂文辅说的平淡,但是王承恩却吃了一惊,“现在这个局势?涂公公难道不应该避嫌,以待陛下发落吗?” 第33章 涂文辅的投靠 涂文辅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承恩,突然讥讽的说道:“如果不趁现在向陛下表明我的忠心,恐怕等来的就是要我命的旨意了吧。王公公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当年是谁把你推荐到曹公公手下,才有了你今天的地位的了吗?” 王承恩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我会尽力安排的,不过从此之后,涂公公你我就两不相欠了。” 两人见面的第二天午后,朱由检就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涂文辅。 朱由检看了跪在下方对自己行礼的涂文辅许久,才开口说道:“起来吧,你这一回宫就想要见我,是有什么事要向我汇报吗?” 涂文辅从朱由检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他起身后就石破天惊的回答道:“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涂文辅的话倒是让朱由检有些意外了,他有些好奇的问道:“请罪,你要向我请什么罪啊?” “臣之前猪油蒙了心,身为陛下的臣子,却阿附于厂公魏忠贤,实乃大罪也…”涂文辅毫不犹豫的,就向朱由检坦诚了自己趋炎附势的罪过。 涂文辅这种坦率的态度,倒是颇得朱由检的好感。虽然宫内外朝,大家都认为先帝归天之后,魏忠贤必然是要倒台的下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像涂文辅这样干净利落的向崇祯投诚。 听完了涂文辅的说辞,朱由检虽然觉得有些开心,但也没有就这么信任了他。 “既然连你都说了,这魏公公平日里如此嚣张跋扈,那么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他呢?” “臣以为中都凤阳正适合魏公公面壁思过,也可安其党徒之心。” “你不是说魏公公的党徒遍布朝野,他若是不肯去中都守陵,又该怎么办呢?” 涂文辅知道这才是真正需要他表现的时机了,“臣以为,陛下当先撤换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许显纯等人,陛下掌握了锦衣卫就等于掌握了皇城之守备。再以锦衣卫清肃东厂,则宫城内外就尽在陛下掌握之中。彼时,魏忠贤虽然提督东厂,号令也出不了宫墙了。” 朱由检这下真的有些心动了,虽然他一直都想动锦衣卫,但是又怕打草惊蛇,激起魏忠贤的猜疑之心。更何况锦衣卫中他认识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千户张世杰,一个是百户连善祥。前者虽然够资格,也有足够的实力接管锦衣卫,但是让英国公一脉完全掌握京城的武力,这等于是把他的安全全部寄托在了英国公的手里,朱由检自然是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而后者的出身则太低了些,越过锦衣卫这么多高级军官,一下子把一个百户提拔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且不说这会不会让那些锦衣卫军官们离心离德,就是连善祥上去了也一样约束不了这么庞大的军队。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继续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才能让朕掌握锦衣卫?” “南镇抚司指挥骆养性、锦衣卫千户董琨皆是先帝之心腹,只要陛下亲自下书二人,则锦衣卫必为陛下掌握。”涂文辅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骆养性、董琨两人正是天启临终之前,通过涂文辅召见过的锦衣卫军官,是以他知道魏忠贤根本没有力量和朱由检抗衡,而涂文辅也是天启遗命联络锦衣卫和朱由检之间的桥梁。 虽然涂文辅之前犹豫了一下,先去见了魏忠贤探探口风。但是魏忠贤的反应却让他大失所望,所以一出魏忠贤的院子,他就找上了王承恩,准备照着天启的遗命办事。 朱由检实在是看不出恭恭敬敬的涂文辅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不过他依然不打算完全照着涂文辅的剧本去演。这种靠着阴谋铲除权臣的方式虽然很有效,但是同样后患无穷。 作为一名上位者,先把人抓起来,再开始搜罗罪证,无疑是对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自信的表现。大明王朝虽然正在走下坡路,但是皇权还没有衰落到这种程度。 既然锦衣卫中有骆养性、董琨可以依靠,朱由检自然也就不会盲人骑瞎马,找不到人来掌控锦衣卫了。“召王体乾、魏忠贤过来吧。”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后,说了一句出乎涂文辅意料之外的话。“陛下当先掌握锦衣卫,再召见魏公公。否则此事我怕会旁生波折。”涂文辅急忙劝谏道。 朱由检只是笑了笑,“既然宫中有涂文辅你这样的忠臣,锦衣卫内又有骆养性、董琨这样可靠的军官,朕还怕什么波折。不教而诛是为虐,朕身为大明天子,就算要治什么人的罪,也要在朗朗乾坤之下数名罪状才是。王承恩你还不快去,站在那里做什么。” 原本已经停下来的王承恩,终于离去传召王体乾和魏忠贤了。而涂文辅则额头有些冒汗了,他可没想到朱由检会这么冲动,要是让魏忠贤看到他在这里,还不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了吗。 不过正当他心里焦急的时候,猛然想道:“让魏忠贤知道自己出卖了他,这不就等于逼迫自己和魏忠贤决裂吗。这不会是崇祯故意安排的吧。” 涂文辅悄悄抬头向着朱由检望去,发觉这位少年天子脸色平淡如水,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一个多么危险的举动一样,这让原本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涂文辅有些心惊肉跳了。 被召见的王体乾、魏忠贤两人没有怀疑什么,这些天因为都知监审核三大殿营造费用的事,朱由检常常会召见两人进行询问。 比如内承运库的管库太监,把库内的物品拿出去偷偷卖掉,然后在市场上买回次等品,或是对送解的外地贡品转运大使进行吃拿卡要的问题。 为此朱由检不但处罚并免去了几位管库太监的职位,并责令管理库房的太监首领拿出一套管理库房的规章制度出来。此外还废除了司礼监太监们,随意任免宫内其余二十四衙门管事太监职务的权力。 原本宫内二十四太监衙门的首领太监的任免都出于皇帝的喜好,而首领太监以下的职务则是由各衙门首领太监自己决定。但是神宗之后,二十四衙门的人事权力就渐渐落在司礼监手上。 这也造成了司礼监宫内一家独大的局面,这对朱由检来说完全是不可容忍的。是以他借着内承运库管理的乱象,干脆的剥夺了司礼监任免宫内人事的大权。 第34章 夺权 在朱由检的命令下,都知监对宫内所有衙门的管事太监进行人事登记,并进行人事考核。 凡是在人事考核中不合格的,或是免去职务,或是降级使用。而人事考核的标准则公之于众,以尽可能的消去首领太监的个人影响力。 虽然这套办法才刚刚开始实施,但是原本在宫内排名最末的都知监,一下越过了御马监,成为了宫内二十四衙门中,位居第二的实权衙门。 而原本整天围着这些首领太监溜须拍马的底层太监们,忽然发觉往日的升官捷径似乎不灵验了,而那些勤恳做事的老实人则突然发觉自己居然有了出头之日。 首领太监们也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指派属下做事,而出了问题又推卸到属下身上了。虽然这些首领太监们不习惯这种被规则束缚的生活,也纷纷对自己的恩主司礼监的各掌权太监们抱怨着。 但是在王体乾、魏忠贤都不出声的诡异状况下,再加上朱由检毫不留情的把几个违反规章的首领太监革职查办,顿时宫内上下原本涣散混乱的局面变得焕然一新了。 当朱由检派王承恩来传召两人时,魏忠贤、王体乾也毫无防备的就跟着王承恩过来了。 原本两人以为这次朱由检不是要处罚那个首领太监,就是要制定什么新宫内守则什么的。但是当魏忠贤、王体乾走进房间后,看到站在一边的涂文辅之后,魏忠贤原本轻松的心情突然咯噔了一下沉了下去。 朱由检看到两人来了之后,就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说道:“涂公公巡视河工回来之后,向我极力推荐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说他忠于王事,为人也勤恳可靠。因此我打算任命其为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至于锦衣卫都指挥使就由南镇抚司指挥骆养性接任,南镇抚司指挥的职务由董琨接任。两位公公怎么看?” 魏忠贤正想说些什么,他身边的王体乾突然抢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完全赞成。” 魏忠贤的心一下沉到了底部,他立刻明白过来了,不止是涂文辅,连王体乾都已经背叛了自己了。 当魏忠贤正在恍惚之中时,忽然见朱由检温和的问道:“不知道魏公公的意见是什么呢?” 看着朱由检温和的笑容,魏忠贤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冷,他硬着头皮说道:“田尔耕虽然为人忠诚任事,但是后军都督府权高位重,臣以为陛下还应该再斟酌一二,不可轻率行事。” 涂文辅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魏忠贤话音未落,就指责他说道:“陛下英明天纵,魏公公怎么可以说是轻率呢?这是为人臣者该说的话吗?陛下,魏忠贤在御前出言无状,臣请陛下处罚之。” 被涂文辅这么一指责,魏忠贤不得不立刻跪下,向朱由检请罪了。 “哎,讨论事情么,总有口不择言的时候,不必搞的这么紧张。魏公公请起吧,魏公公的建议么,还是老成谋国的,下次也当如此。不过今天么,我已经决定了,王体乾就按我说的拟令吧。”朱由检温和而坚定的说道。 魏忠贤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王体乾照着朱由检的意思写下了诏令。随后在朱由检的命令下,王承恩和涂文辅去锦衣卫传诏去了,而王体乾和魏忠贤则在朱由检的挽留下,开始讨论三大殿核算中暴露出来的腐败问题。 讨论期间,心神不宁的魏忠贤频频出错,不过朱由检对此毫不在意,而王体乾则一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朱由检热烈讨论着。 三人一直讨论到了王承恩、涂文辅归来之后,朱由检看到王承恩对自己轻轻点头之后,才住口让王体乾、魏忠贤离去。待这两人离去之后,朱由检才看着涂文辅冷冷的说道:“涂公公,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也不想绕弯子,既然你替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回报吧。” 涂文辅赶紧拱手说道:“臣身为大明之臣,为君父效命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臣不敢向陛下要求什么。”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这个世界上,免费的东西一定是最贵的,所以你还是说说,你想要什么,我喜欢公平交易。这个世界上也许会存在单方面的付出,但一定不会出现在你我之间,不是吗,涂公公?” 涂文辅的这辈子都没觉得,会比今天这一刻更难熬。他历经神宗、光宗、熹宗三朝,除了光宗为人温和略显平庸之外,神宗、熹宗都是聪明杰出之辈。 三位皇帝虽然出色,但是因为成长于深宫之内,对于民间疾苦所知不多,所以在他们面前,涂文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但是崇祯则和以往的任何朱家皇帝不同,他也许没有神宗、熹宗那么高的智商,但是他对于世情的熟悉却超过了以往的皇帝们,以涂文辅看来大约只有太祖和成祖这两位接触过民间生活的皇帝才可比拟。 同时崇祯在待人上又不比太祖刻薄,对于贪污了内库的库房太监们,他也只是要求清退贪污的钱财,并修改管理库房的制度,提高人员待遇作为了结。 而且自他登基以来,就取消了宫内一些残酷的肉刑,并规定对于内侍宫女的处罚,必须要经过都知监,不得私下进行处罚等等。这种仁厚的作风,让崇祯登基没多久,就深得宫内众人之心。 当涂文辅返回宫内的时候,就发现宫内大小事务在都知监的收集之下,正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崇祯的面前,这让崇祯对宫内事务了若指掌。 而以往通过切断皇帝的知情权,再由司礼监太监们挑选后呈送报告,以此来操纵皇权的方式顿时就溃败了。 这也是涂文辅干净利落的投靠崇祯的原因,因为一个不被蒙蔽的皇帝,可以使用的权力不是几个司礼监太监和锦衣卫高官可以抵挡的。 只不过现在的崇祯还不懂得怎么使用这个权力,只是很有分寸的在试探他的权力极限在那而已。 第35章 弹劾 涂文辅想到这里,不由咬着牙说道:“臣不敢,但是臣幼时一向仰慕江南风光,若是陛下垂怜,请赐臣终老于金陵,则臣下不胜惶恐。” “金陵吗?是个好地方,我记下了。那么今天就这样吧,涂文辅你也回去歇着吧。”朱由检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走出了乾清宫后,一阵穿堂风从廊下吹过,后背感受到的凉意,让涂文辅发觉他的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可畏,可怖。”涂文辅轻轻吐出了一句话,“今后宫内不再会这么安宁了。”他如此想着。 当涂文辅离开之后,王承恩详细向朱由检报告了这次去锦衣卫宣诏的经过。 有了涂文辅这个魏忠贤身边的红人出面,再加上骆养性、董琨作为内应,田尔耕毫无抵触的接受了这份诏书,而锦衣卫中其他高级军官也没有异议。 朱由检听完了王承恩的汇报之后,只是默默想了一会,就出声说道:“让骆养性、董琨好好整顿下锦衣卫的军纪,我听说有些街头混混只要出2、30两银子就能列籍北镇抚司,卫官还发给堂贴给他们作为依据。这是把锦衣卫当成什么了,街上收保护费的黑帮了吗?” 王承恩不低着头不敢回答,朱由检停下调整了下情绪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问题都是从前遗留下来的积弊,我也不能不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给他们三天时间,凡是在三天之内自承其罪,并缴出不当收入的,写一封悔过书就算完。三天之后,一旦被查到的即刻开革,并处不当收入3倍之罚款。至于那些交钱混进锦衣卫的街头混混,往日没有恶迹的,可作为锦衣卫后备人员。拿着锦衣卫身份欺压良民,勒索商家的,按律治罪,不够治罪的一律开革出锦衣卫。” 王承恩立刻允诺了下来,他正想离开去传达朱由检的意思的时候,朱由检叫住了他。 “还有让骆养性把诏狱接管下来,自今日起锦衣卫暂停对诏狱内犯人的刑讯,有病的就给人家治病,不许有人不明不白的死亡。另外把诏狱内这些犯人的案卷资料都送到宫内来,我要看看。”朱由检补充道。 自从田尔耕被调离锦衣卫之后,魏忠贤的心中就越发不安宁了。东厂每日给他传来的外部情报都是平安无事,但是魏忠贤实在是不太相信,几次招来东厂两位千户问话,他们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了。 至于和外朝文官们的联系,内阁之中的黄立极等人虽然还是对他魏公公前、魏公公后的,但是说到具体办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开始左右搪塞了。 崔呈秀倒是待他一如往常,但是问起今后该怎么办,他也只是苦笑不已。至于其他人则虽然有召必到,但是到了也是一言不发毫无主张。 10月15日,新任南京通政使杨所修见机不妙,上疏参兵部尚书崔呈秀夺情、吏部尚书周应秋贪墨两事。试图撇清他和阉党的关系。 杨所修上疏被崔呈秀知道后,气急败坏的崔呈秀跑到了都察院大闹了一通。先是骂了李藩,接着是孙杰,并威胁两人要是不修改上疏,他就要清查两人经管的钱粮。 于是第二天,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上奏说,“圣主在位,众正盈朝,而东林余孽潜伏京城,意图翻盘。请陛下命令厂卫缉拿此等余孽。” 从锦衣卫的密报中了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之后,朱由检简直啼笑皆非。 10月17日,江西巡抚杨邦宪上疏请求为魏忠贤立生祠,朱由检看着笑而不语,魏忠贤赶紧上疏辞免为自己立生祠,朱由检顺水推舟的就答应了。 几日后魏忠贤主动向朱由检请求,辞去提督东厂的职务。朱由检好言安慰了几句,以让魏公公休息一段时间为名,让王承恩暂时接管了提督东厂。 不准江西巡抚修建生祠,又免去了魏忠贤提督东厂的职位,犹如一个风向标,顿时把朝中的局势给搅动起来了。 浙党徐大化见势头不妙,就暗示表侄御史杨维垣弹劾崔呈秀,袒护魏忠贤,来一个丢车保帅之计。 而工部主事陆澄源干脆来个将计就计,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崔呈秀,说当初熹宗夺情是因为三大殿没修好,现在三大殿已经修完了,崔呈秀还不请辞,霸着兵部尚书的位子,到底想干什么? 陆澄源的诛心之言,让崔呈秀立刻上疏请求罢免自己的职务,放他回去守制。 虽然朱由检对于这种守孝三年的规定很不以为然,但是在这种封建礼教为主流思想的社会,他还真没这个底气去挑战明朝的主流文化。 再说了,作为魏忠贤的铁杆,崔呈秀也不值得他费这么大力气。于是朱由检就答应了崔呈秀的请辞,不过对于崔呈秀空出来的兵部尚书,朱由检并没有同意让田吉上位,而是下令召回被发配去南京的前兵部尚书王在晋。 这些日子来,朱由检仔细研究了南北两京六部尚书的履历,发觉这位前兵部尚书对辽东的看法和合他的意思,因此就趁机把他给调了回来。 崔呈秀的去职,就像是阉党倒下的第一块骨牌。很快兵部主事钱元慤就跳出来疏劾魏忠贤,说崔呈秀的后台老板就是魏忠贤,请求革除魏忠贤一切职务,让他回乡下种田去。 朱由检对于钱元慤的上疏只是轻描淡写的责骂了几句,但是没有进行任何追究。 10月27日嘉兴贡生钱嘉徵再次疏劾魏忠贤,并列举了十大罪状。 这封疏劾内所谓的十大罪状,全都是一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之事,朱由检对此简直嗤之以鼻。 不过他也知道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再等下去这帮东林党人就更得寸进尺了。 于是当晚,朱由检把魏忠贤叫了过来,让王承恩把这上疏一条条的念给魏忠贤听。 魏忠贤一时汗如雨下,喃喃而不能自辩。朱由检看了魏忠贤很久,才忽然变成笑脸说道:“魏公公,看来你这些年真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第36章 崇祯的怒火 魏忠贤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臣有罪,请陛下重重惩治。” 朱由检看了魏忠贤好半天,才意味深长的说道:“能被人骂成这样,就证明魏公公你还是为大明做了一些事情的。如果魏公公你对谁都一团和气,今天也就不会被人群起而攻了。” 听了朱由检的评语,魏忠贤一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的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不要动不动就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既然魏公公你为大明做事,我怎么也不能让你落个没下场,要不然今后谁还敢为大明做事呢?”朱由检先给魏忠贤吃了一个定心丸。 这让从天启去世之后就一直承受巨大压力的魏忠贤,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当着崇祯的面痛哭了出来,当然除了一些触景伤情外,也有几分在崇祯面前做秀的意思。 待得魏忠贤的哭泣声减弱下来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朝中攻击你的上疏一封接着一封,如果不对你处置一二,恐怕难以服众啊。” 魏忠贤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道:“老臣愿意辞去一切职务,前往皇陵为先帝守灵,请陛下恩准。” “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还没呆够吗?我听说江南的水土比较养人,我看魏公公你,还是去中都凤阳修养一段时间吧,你看怎么样?”朱由检关心的问道。 魏忠贤只是楞了一会就回答道:“臣叩谢陛下天恩浩荡。”魏忠贤辞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务,由高明司接任。而朱由检则贬其为凤阳皇陵守备太监,并要求魏忠贤在3日内出京。 第二天朝会,朱由检不待百官出声,抢先一步把嘉兴贡生钱嘉徵的疏劾拿了出来,痛批了一顿。 “…所谓十大罪状不是子虚乌有,便是搬弄是非。我朝优待读书人远胜前朝,不但给予优免,还许其议论朝政得失。然则到了今天,士风日下,不是上青楼狎妓,就是去象姑馆抱象姑,简直是下流无耻。不议论朝政得失,却以议政为名随意攻击朝中大臣。生员是御史吗?可以风闻奏事吗?”一向在朝会中温和有礼的朱由检,突然大发雷霆,让今天正准备接下去继续攻击魏忠贤的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硬生生的咽下了想要弹劾魏忠贤的上疏。 朱由检并没有发完火就算了结了,他看了一眼朝堂上鸦雀无声的百官之后,继续总结道:“看了这名嘉兴贡生的上书,就可知今日士林风气之败坏,生员不好好读书上进,反而整天想着靠攻击大臣来邀名求利。 礼部尚书来宗道,朕命你下令各地学政严肃士林学风,有敢上青楼、象馆取乐者,一律免去除徭役之外的优免,姓名另外登记一册。且自今日起凡纳捐入监者,除徭役外一律不许优免。 如各地学政敷衍了事,不能肃清士林歪风者,一律革职处置。此外嘉兴贡生钱嘉徵非议大臣,国子监内降一等级。北国子监祭酒对监生有失管教,免职调往他任,祭酒人选令有司推荐上来。” 朱由检早就对明朝读书人这个优免的政策感到不满了,若是为了照顾贫困的读书人也就罢了,但是到了今天这个政策却成了大明的毒瘤,众多富裕的阶层依靠着财力培养出读书人,享受着免税的待遇,而庞大的国税却全部压在了贫困的农民身上。 让底层百姓出兵、纳粮、缴税、服徭役,来养活这么大一群寄生虫,不管是在什么时代,这样的国家都是要灭亡的。 如果不是没有把握,朱由检实际上还打算禁止官员家属经商,和不许商人使用读书人的优免税收。不过考虑到朝中这些文官虽然现在斗争激烈,但是或多或少都和商人有关联,他这个打击面有些大,搞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朱由检只把矛头对准了纳捐出身的监生,和不符合儒家道德礼仪的读书人。 身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听了朱由检的发怒之后,反而放下了紧绷的心了。他这几日生怕这位年少的天子在看了这些疏劾后,要穷治魏忠贤一党的罪过。那么那些朝野的东林党人就会再度得势,到时东林党人必然是要清算阉党,再次掀起朝中的政治斗争的。 但是此时的大明已经千疮百孔,外有西虏、东虏这样的边患,内有尚未平息的奢安之乱,且陕西地方连年旱灾,眼看着也是个快要出乱子的地方。这种时刻朝中再像前几年一样来一次东林之祸,那么大明的天下还真是要岌岌可危了。 现在既然崇祯已经贬斥了魏忠贤,又狠狠的责骂了一通攻击魏忠贤的生员,等于是警告了双方不许再继续争斗下去。虽然这位新陛下把怒火迁怒到了纳捐的监生身上,但是对于上书的生员钱嘉徵,却是轻轻放下,可以说处置已经相当宽厚了。 黄立极马上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了朱由检的决定。首辅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内阁其他成员也就随之站了出来。礼部尚书来宗道为人一向圆滑,他看到内阁已经支持崇祯之后,马上欣然领命了。 其余各部尚书、侍郎等高官,大多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成员,原本就因为这几天朝野连续攻击魏忠贤等人,而感到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崇祯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不敢出声为魏忠贤等人分辨。 不过今天既然崇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查处了魏忠贤等数人,而没有对东林党人口中的阉党穷追不舍的意思,且并没怎么偏向东林党人。 这种行为终于让这些阉党们回魂了,他们马上极力称赞崇祯处置得当,圣目如炬。这么一来位阶不高的东林党的几位官员们,也只能默默不出声了。 王守履、陆澄源、钱元慤几人目光交汇之后,王守履微微摇头,示意两人不可继续弹劾阉党。 第37章 处罚 朱由检并没有被这些官员们吹捧的飘飘然起来,他神色严峻的说道:“魏忠贤之事今日便到此为止,今后谁再翻旧事,用来互相攻击的,一律降职处分。魏忠贤之事的起因,乃是外臣阿谀朝中大臣而来。潘汝祯首开以公帑为朝中大臣建生祠之先例,影响恶劣,且败坏朝中风气,令其免职归家。至于各地挪用公帑建生祠者,让主事者照价赔偿国库。今后不许任何官员,挪用公帑为私人建生祠,一经发现立刻革去职务。” 王守履、陆澄源、钱元慤等人听了朱由检这几句话后,心情倒是振奋了不少,最起码这证明了朱由检对阉党并非全无感觉的。陆澄源马上出列说道:“臣弹劾监生陆万龄,阿谀权阉魏忠贤,妄称魏忠贤和至圣先师并尊,移魏忠贤塑像入国子监和孔圣人并列,此乃败坏士风之举,请陛下处分。” “和孔子并尊?这马屁拍的也真是够无耻的了,而魏忠贤也真是骄狂到了极点了,居然还真同意了把他的塑像放进了国子监。这个陆万龄不是个哗众取宠的疯子,就是被人利用了,不然怎么敢提出这么荒唐的建议。”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 不过在面上朱由检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平静的问道:“陆万龄上书的时候,国子监的官员们在干什么?” 朱由检的问题出乎陆澄源的意料之外,一时让他想不起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暗自盘算了下,突然站出来说道:“国子监司业朱三俊曰,‘上公之功,在禹之下,孟子之上。’其余人等皆无一言阻之。” “国子监诸官其身不正,难怪诸生不安于学业,整日搬弄是非,阿谀权贵。免去朱三俊国子监司业一职,令有司另行安排。把魏忠贤的塑像从国子监移出,至于监生陆万龄就让国子监自行处置吧。” 朱由检的话让陆澄源等人凌乱了,他们弹劾监生陆万龄,可是没想到崇祯却只处置了朱三俊,这可是东林党在国子监的党人之一,这不是把板子拍在了自己人身上了吗。 王守履赶紧站出来说道:“陛下如此处置,似乎有失公允,陆万龄乃是首倡者,朱三俊不过是屈于权势而附议,怎么可以处置朱三俊,而不处罚陆万龄呢?” 李夔龙正为崇祯帝的处分暗自开心不已,听到王守履的抗议后他正想反驳,却只见崇祯已经不耐烦的先开口了。 “监生何物?学生是也。司业何物?老师是也。身为老师不纠正学生的错误,反而附和学生错误的意见,这是老师做的事吗?监生若是不犯错误,还要他们在国子监学习做什么?老师若是不能纠正学生的错误,朝廷还发他俸禄做什么?此事无庸再议。” “陛下圣明。”李夔龙立刻跟上,封死了其余人等再想为朱三俊说话的空间,这一日的朝会随后就平淡的过去了。 在国子监边上的柳泉居,二楼的一处雅间内,几名监生正不停的对席中一人吹捧着。 “钱生这雄文一出,恐怕不日就将名扬天下了,到时入了圣上的法眼,恐怕脱监之日屈指可数了。” “是啊,钱生文中怒斥权阉,列数十大罪状,圣明天子见了此文,必当扫除朝中奸党,我辈正人君子总算有出头之日了。来,我为天下黎庶敬足下一杯…” 几位监生提杯携壶,围着座中一位面貌姣好的年轻监生不住的奉承着。这位年轻监生面带据傲,手中轻轻的摇着一把折扇,听着身边这些同监的阿谀,眼中倒是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悦。 就在这雅间内众人吹捧之时,隔壁突然有人高声喝骂道:“这世上还真有新鲜事,一群斯文败类互相吹捧不止,简直恬不知耻,没的污了你家爷爷的耳朵。” 这么有针对性的话传了过来,顿时激怒了座中的年轻监生,他气恼的站了起来,对着其他几位监生说道:“这隔壁是哪个畜生在叫嚣,待我等一起过去,教训教训这个不当人子的东西。” 这位钱生一倡议,几位监生也同仇敌忾的站了起来,口中喊着:“同去,同去。” 几人来到隔壁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房内只有一名体格壮硕,身上同样是监生服饰的年轻人,而桌上菜未动几筷,而酒壶到有两、三个。 年轻的监生看着这名大汉,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压抑着怒火不屑的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国子监之耻在这里,青天白日之下,你也敢公然酗酒,莫不是真不把监规放在眼中了?” 这位年轻人勉力抬起头来,努力睁开醉眼,他看了冲进房来的几人半天,才大喝道:“还不快将酒送上来,没见爷爷这桌子上的酒壶都已经空了吗?” 看着此人醉气熏天的模样,冲进房间的年轻监生终于开心了些,他语带讥讽的说道:“陆万龄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可不是送酒的店小二。昔日你在国子监内仗着魏阉的势欺压同监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我到要看看,等魏阉倒台之后,你这权阉走狗的下场。” 听了这位年轻监生的话,陆万龄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睁大眼睛分辨了许久,才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监中名花钱嘉徵啊。当初你在爷爷胯下婉转低回的时候,可不是求着爷爷疼你的吗?今日何故如此薄情。” 钱嘉徵听着陆万龄揭自己的伤疤,顿时想起了当初不堪的情景。他的热血一下子涌上了头,这时身边一名店小二刚好送了一壶酒进来,钱嘉徵想也没想就抓起店小二托盘中的酒壶,向着陆万龄砸去了。 顿时雅间内一片混乱,几名和钱嘉徵同来的监生虽然没有出手,但是也口中喊着住手拉着偏架。而一边的店小二虽然哭丧着脸让众人停手,但是他可不敢去碰这些监生老爷的身体,只能在边上大喊大叫而已。 这场乱仗打到了一名中年青袍官员匆匆赶到才住手,雅间中的几位监生看到这位官员的到来,赶紧垂立一边问好,连陆万龄的酒意都消去了几分。 第38章 大明的家底 来的是国子监监丞刘友荣,这位在国子监掌管监生纪律的官员,看到眼前这场面就立刻头疼了起来。 国子监除祭酒之外,其他官员都是从考进士落选的举人中选拔出来的。一旦进入了国子监担任官职,就不能再考进士,也不能担任其他官职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代,国子监早就不复明初时的规模了。一是老师没出路,所以只在国子监内混吃等死;二是监生授官越来越难,导致没什么人愿意跑到这规矩繁多的国子监来当监生了。 为了留住这些监生,国子监的监规就松弛的有些混乱了。刘友荣平日就是个好好先生,只要这些监生不是太过份,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的。 不过今日接到了礼部传来的命令,让他不得不前来找两个人回去,而他接到消息赶到酒楼时,却正好发现这两人正在酒楼中打架斗殴。 “你们这些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国丧不过刚刚过去几天,就开始饮酒取乐,还知道礼仪廉耻怎么写吗?莫非真要本官革去你们的学籍,你们才会清醒一些吗?” 刘友荣难得厉声疾色的对着几名监生痛批了一顿,让这些人心里都开始嘀咕,监丞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训了一通之后,刘友荣才开口说道:“陆万龄阿谀朝中权贵,陛下有口谕,降其为三等监生,并禁足3月不许外出。嘉兴贡生钱嘉徵非议朝臣,降其为二等监生,并禁足3月不许外出。还有你们几个,违反监规私自出监饮酒,自己回去领罚竹篦十下。都清楚了吗?” 原本以为魏忠贤倒台后万劫不复的陆万龄,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他连连点头答应着,似乎唯恐刘友荣反悔一般。 而钱嘉徵则是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监丞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错误,我是抱着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上的书啊,怎么会是非议朝臣呢?必定是朝中奸党蒙蔽天子,伪造圣意的对不对?” 刘友荣懒得和这个钻了牛角尖出不来的学生继续瞎扯,他只是不耐烦的说道:“陛下今日早朝亲自批驳了你的文章,说你是言而无物,满篇的不知所谓,拿着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当做事实真相。并责问国子监,是如何教出似你这般不辨真伪,好大喜功的学生出来的。为了你们两人,国子监内从祭酒到教官都被陛下开革了,你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刘友荣停了一会,看着钱嘉徵颓然无力的坐下没有继续自辩后,才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就拂袖转身离去了。国子监连续开革了祭酒、司业等官员,他也想再进一步,混个司业当当。 刘友荣这一走,几位陪着钱嘉徵饮酒的监生,顿时觉得这位钱生的前途似乎不妙,于是连忙匆匆告辞离去了。 当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时,陆万龄忽然大笑了起来,当看到钱嘉徵转身看过来的时候,他才说道:“枉费我担心了这么些天,生怕真要被你猜中,落在你手里。可惜老天爷都不保佑你啊,钱嘉徵。” 看着陆万龄嚣张得意的样子,钱嘉徵只是怨毒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狠狠的说道:“陆万龄你休要得意,我看魏忠贤倒了之后,你还能得意多久,我们走着瞧。” 钱嘉徵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留下了身后得意大笑的陆万龄。 这次朝会的余波并没有就此结束,原本指望崇祯登基后打击阉党的江南士林,对新皇帝的表现大失所望。而之前附庸魏忠贤权势的官僚们,却松了一口气。 朝中原本惶惶不安的人心到是安定了下来,从朱由检对魏忠贤的处置来看,大家都觉得崇祯求的是朝中的安宁,并不愿兴起如东林党人之类的大案。 如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之类的中高层官员们,觉察到崇祯的心意之后,就一改之前不敢做事的态度,开始对手下跳出的想要为东林翻案的官吏们进行清理了。 因为天启去世,新帝登基而造成的朝政半瘫痪状态,终于开始恢复运转了。原本气势汹汹的为东林翻案朝野舆论,迅速被打压了下去。 掌控了宫内二十四衙门及厂卫之后,朱由检终于觉得自己在宫内有些安全感了。 三大殿的成本核算也差不多完成了大半,主持修建三大殿的李永贞贪污工程款项,接受商人贿赂的事渐渐浮出了水面。李永贞情急之下,向王体乾、涂文辅、王承恩行贿15万两白银,希望三人能帮他遮掩过去。 但是这三位太监转身就向朱由检坦白了,并上交了贿金。朱由检马上下令东厂把李永贞看管了起来,并抄没了李永贞的积蓄,共计57万余两白银。 在李永贞的坦白下,涉及三大殿的官吏接近百余人,包括了内廷、工部、户部的一些官吏们,涉案金额高达220余万两白银。朱由检下令根据官吏贪污数额的不等,分别进行处置。 三大殿案之后,朱由检终于有兴趣开始盘点天启留给他的家底了。内库之中原本有存银270余万两,加上没收三大殿案的贪污官吏的财产190余万两,再加上魏忠贤临走时自愿报效的30万两白银,总计约490万两白银,但是三大殿营建中欠商人的材料款还有近70余万两白银。 而在外朝的户部内,存银只有不到300万两,这就是一个大明王朝的国库,还不及一个江南大盐商的家产。 看着这些整理出来的财政收入,朱由检已经无语了,在这个王朝末代,富可敌国还真不是一个形容词。不管是山西、江南、安徽、福建等地,资产超过大明国库的商人不说数以千计,至少也是数以百计了。 朱由检向后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感觉自己有些精疲力尽了。内库490万两白银似乎很多,但是对比起现在到处要花钱的大明王朝来说,内库的银子光是补贴户部的收支就已经不敷使用了。 第39章 亲临诏狱 过了许久,朱由检从发呆中清醒了过来,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了起来,现在看来有两件事是非做不可的。一是和后金停战,减少军事支出。每年拿着国库一半收入养的辽东大军,居然连野战对敌都不敢,每次所谓的大捷,都是守在城内,等待后金劫掠满意后自动退去,这种大捷也许会让那些醉生梦死的朝中文官们满意,但是朱由检对此可没任何兴趣。 二是扩大海贸,虽然万历时代就已经开了海,但是现在的海贸格局依然还是太小了。港口设置在交通不便的福建沿海,每年只准许出售88份船引,并只准福建当地人进行海贸,这无疑极大的束缚了大明的海外贸易。 在这个小冰河时期,只有积极发展对外贸易,大明才有可能从东南亚地区获得足够的粮食和物资,渡过这个地球上最寒冷的时期。 想到了这些,朱由检重新从书桌上拿起了一份案卷看了起来,这是指挥萨尔浒之战失败的辽东经略杨镐的卷宗,这个人在锦衣卫中快关了八年了,虽然判了死刑却一直没有执行。 在朝中参加过万历三大征的将帅,也只有这个杨镐是硕果仅存的了。其他人都已经在和后金连年的战事中折损掉了,而杨镐向来和李如梅交好,正因为这个缘由,他对后金中的一些将领也是比较熟悉的。 如果萨尔浒之战后杀了杨镐为战败负责,那也就是杀了。但是到了8年后的今天,在朱由检手中无人的情况之下,他却不舍得就这么杀了他了。 “河南人,到了今天也快60过半了啊,在锦衣卫的诏狱中还能活的这么久,也真是一个奇迹了。”朱由检默默的想着。 看了这份卷宗半响之后,朱由检突然开口吩咐道:“王承恩,给我拿件披风来,然后跟我出去一趟。” “陛下,想要去那?”王承恩从小太监手中取过一件黄色的丝绸披风,就想上前递给朱由检。 “不要这件,就用普通的内侍用的那种就可以了,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我去了那里。”朱由检推开了王承恩拿过来的披风说道。 “陛下,难道是要出宫?”王承恩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 朱由检猛然抬头盯着王承恩说道:“怎么,你想把朕关在这四方城内吗?” “臣不敢,不过陛下白龙鱼服,恐有不测之难,不如让臣召集几名侍卫护卫陛下,否则臣必然不敢奉命。”王承恩又惊又怕的跪在地上哀求着。 看着王承恩哭丧着脸的模样,朱由检也怕惊动了旁人,到时文官去宫门外堵截自己就不好了,于是他对着王承恩点头同意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值房内,骆养性、刘应袭、崔应元、许显纯等人正在清理诏狱中的案子。骆养性正借着黄山大案追问崔应元、许显纯两人。 黄山大案是徽商吴养春听说修三大殿要征用他家木场的木头,于是上京疏通关系希望能推掉这个差使。结果在疏通关系的时候,却遇到了有仇怨的两个故人。 一个是他弟弟的家仆吴荣,一个是他的族人吴孔嘉。已经是靠上进士的吴孔嘉一直把吴养春当成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在吴荣的挑拨下,吴孔嘉干脆在魏忠贤面前告了一状。 收吴孔嘉作为义子的魏忠贤,就干脆让田尔耕把吴养春打成了东林党人的经济支持者,于是吴养春父子三人皆死,妻子也上吊自杀了,涉案的十二人现在只有吴用誉、吴逢元、吴邦宰三人活着。 现在骆养性以奉命清查旧案为由,把这件案子翻了出来。质询案件的经办人崔应元、许显纯两人。 “这,这实在是田都督的指示,我完全是按照田都督的吩咐去做的啊。”崔应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为自己分辨道。 许显纯则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然后对着册子念了起来。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田都督命我对黄山一案如何如何等内容。 “许显纯、崔应元,难道你们真以为把事情推到田尔耕身上就没事了吗?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锦衣卫中的刑法可不是摆设…孙千户,你来锦衣卫做什么?”正在询问两人的骆养性,猛然看到走进房间的东厂理刑千户孙云鹤,不由诧异的问道。 孙云鹤并没有回答,他一进屋就站到一边做护卫状,随后一名太监就走了进来。 房内的几人顿时都站了起来,对这名太监行礼问候,这位正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提督东厂太监王承恩。王承恩却没有接受几人的行礼,而是一偏身体让出了门口的位子。 一个全身裹在一条青布披风的人走进了屋子,屋内的几人正在揣测的时候,朱由检终于揭开了披风,把它丢给了王承恩。 “这天气可真够闷的,不过这锦衣卫倒是风凉的很啊。你们都挤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臣崔应元见过陛下,不知陛下驾到,臣惶恐。”这些人中,还是街头混混出身的崔应元反应最为迅速,一下就跪在地上向朱由检行礼问安了。 崔应元一动,其他几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朱由检摆手让几人起来之后,就坐到了骆养性让出来的主位上去了。 接着骆养性就简略的把黄山一案向朱由检说了一遍。 “简直是荒唐,锦衣卫就是这么办的案子吗?难怪今日天下都群情汹汹,说厂卫乃是天下之大害,崔应元、许显纯你们两人知罪吗?”听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朱由检顿时发怒了。 看到崇祯发怒,崔应元、许显纯两人这下再不敢把责任推卸给田尔耕了,而是拜伏在地连声请罪。 看着这两人老半天,朱由检才慢慢收敛怒气,对着骆养性问道:“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臣以为,当向天下公布此案由来,替吴养春等人平反,将田尔耕、吴孔嘉、吴荣、崔应元、许显纯等人依律治罪。则陛下之英明,必为天下百姓所称颂。” 第40章 死囚杨镐 朱由检听了骆养性的处置方案,眉头却皱了起来,听完之后他不满的说道:“糊涂,今日朝中对魏忠贤的弹劾方才平息。你把这案子昭告天下,这是想要在朝中再次掀起党争吗?” 骆养性心头顿时一紧,马上回答道:“臣绝无此意。”而跪在地上的崔应元、许显纯两人,则是心中一喜。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叹息着说道:“吴养春一家的遭遇值得同情,召令有司好生收敛遗骸归乡收葬。此案中人统统给予平反罪名,吴用誉、吴逢元、吴邦宰三人即刻放出由其归家。至于没收之财产、木场都一一发还遗属吧。田尔耕罚银万两,免去后军都督府都督,贬为锦衣百户,吴孔嘉、崔应元、许显纯各罚银两千两,至于吴荣抄没家产,交有司定罪。一切行事不可大肆宣扬,明白了吗?” 随着骆养性接受了命令,朱由检就跳过了这个话题,他扫视着房内的众人后问道:“锦衣卫的诏狱是谁在管理?” 许显纯马上小心的回答道:“是微臣在管理。” 朱由检看了看他之后,就对着其他人说道:“其他人都下去吧,我要和他谈谈。” 在朱由检的命令之下,几名锦衣卫军官们都退出了值房,只剩下王承恩陪着朱由检、许显纯两人。 退出房间的崔应元明显心情大好,骆养性看着崔应元得意的样子,不由心情感觉有些糟糕。指挥刘应袭在他身边有些迷惑的说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把魏忠贤一党一网打尽的,事到临头却又轻轻放过了。这么一来,贤侄你这暂任两字,恐怕就没这么容易去掉了。” 原本心情就有些郁郁的骆养性,顿时被刘应袭的话给煽起了莫名的火气。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马上清醒了过来,他不满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应袭,淡淡的说道:“陛下英明天纵,岂是我辈可以测度的,刘指挥还是谨慎一些吧,别只顾嘴上痛快,惹出祸端来。” 被骆养性刺了一句,刘应袭顿时唯唯诺诺了起来。不过他心中可不以为然。刘应袭注视着骆养性年轻的背影,有些嫉恨的想着,“若不是你投了个好胎,今日何以能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在房间外走道的另一边,崔应元正和孙云鹤小声交谈着,看着两人的模样,似乎是在庆祝自己逃过了一劫。 过了没多久许显纯就带着朱由检走出了房间,几位锦衣卫军官正想上前行礼时,朱由检只是摆了摆手制止他们上前行礼,就跟着许显纯离开了。 “那是去诏狱的地方,许显纯带陛下去那干嘛?”刘应袭忍不住说道。孙云鹤反应迅速的想要跟上去,但是被王承恩拦住了,王承恩面无表情的说道:“孙千户你就守在这里吧,不许任何人接近诏狱。” 孙云鹤点头恭顺的答应着,当他抬头看着王承恩转身离去的背影时,不由心中有些失落。这时崔应元走到他身边小声的说道:“孙千户,虽然魏公公倒下了,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在外人眼中,我们可都是阉党余孽,不联起手来,恐怕想要我们命的人可不少啊。” 孙云鹤转身对着崔应元说道:“虽然这么说不错,但是今上可不比先帝。今上虽然看似宽厚,但是从三大殿案到黄山案,却只问利益,不问人情。陛下虽然从轻处置了魏公公,田都督,但是陛下只是不欲朝中再起党争。这种时候,我们结党自保,这不是在向陛下挑衅吗?更何况,魏公公在时,我等都不曾有党。难道魏公公去了,我等就能结成党人了?我看到时必定是一团散沙,互相揭短的场面。” 孙云鹤的话让崔应元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一下,他默默的对着孙云鹤拱手道了个谢。 朱由检跟着许显纯走进了锦衣卫最内层的院子,这座青砖条石砌筑的建筑,就是让文官闻风丧胆的诏狱了。院子内没有任何花木,只有黄土垫起来的一个操练场,前院的东西两侧是两排耳房,耳房内各驻扎着一队锦衣卫和管理诏狱的狱吏。 看着许显纯带人进来,立刻就有一名小旗上来盘问,不过看到他身后的崇祯后,顿时跪了下去。 看着许显纯挥手让锦衣卫退去,朱由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管理的还不错。” 穿过前院走进了诏狱之中后,朱由检才发现原来这所监狱在地下还有一层。沿着条石砌成的台阶深入下去,朱由检感觉自己身上居然有些微微发抖了。 相比起上面的数百个囚室,下方的囚室大约也就2、30个左右,不过面积却比上面大了近一倍。下面的囚室内还配备了一张矮几,还有书籍、油灯、纸、笔什么的。 听了许显纯介绍,这里的囚室只关从二品以上的官员,二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在上面和别人挤在一起。因为从二品之上的官员都是记在皇帝心里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官复原职了,所以他们的囚室都是派人定时清理,且生活上有什么要求,锦衣卫也得尽量满足。否则这些文官出去后也许是对付不了锦衣卫,但是对付几个狱卒还是没问题的。 在一间囚室的门口许显纯停了下来,他示意陪同的狱卒打开了囚室的门,然后说道:“陛下,这就是罪人杨镐的囚室。” 王承恩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在囚室内四处查看了一番,才退出囚室说道:“陛下里面尚算干净,请陛下入内。” 朱由检不在意的吩咐几人在外等候,就跨进了囚室中去了。他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清瘦老头正从床上起身,向要对他跪下行礼。 “杨经略请勿多礼,请坐下吧。”朱由检赶紧快步上前扶住了杨镐,他可不习惯接受这么大年纪的人对他进行跪拜行礼。 杨镐就势起身坐了下去,他睁着有些混浊的眼睛看着朱由检说道:“罪臣惶恐,不知陛下来此,所谓何事?” 第41章 狱中谈话 杨镐看着和自己对坐的朱由检,心中不住的揣测着这位少年皇帝的来意。萨尔浒大败虽然有他的责任,但是他并不认为全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山海关总兵杜松轻敌,四路大军野战能力低劣,且各路主将缺乏配合,就算他的计划失败也不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 杨镐刚下狱时还有几分怨气,更多的是不甘心,他一边等待着万历皇帝的处置,一边积极的打探着辽东的形势,还梦想着出狱后能一雪前耻。 不过很快万历皇帝去世,接着又走马灯似的换了两任皇帝,而他这个萨尔浒大败的责任人似乎就此被遗忘了,再无人来关心一句。 曾经他还想着向管理诏狱的锦衣卫打探着朝中的消息,但是锦衣卫主管却劝他还是安稳的呆着比较好,并对他说道:“萨尔浒大败之后,辽东局势大坏,后金兵锋日厉,甚至击破了辽阳,辽东大部已非大明所有,连熊经略都被处死传首九边了…” 自那之后,杨镐终于死了出狱恢复辽东的心思,他烧掉了入狱后写就的平辽策。从此过起了不问世事,悠闲读书的狱中生活。这种放开了一切的心情,倒是让他在诏狱中活的非常的长久,从万历末年一直活到了天启七年。 在杨镐打量朱由检的时候,朱由检也正仔细观察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诏狱虽然能满足一般的生活需求,但是也不会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因此杨镐虽然看上去健康,但也只是一个清瘦而有些驼背的老头子,而常年不见天日的囚居生活,更是让他的肤色充满了不健康的白色。不过看着收拾整洁的囚室和他身上干净的衣着,朱由检相信,这位前辽东经略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 朱由检打量了很久之后,才微笑着对杨镐说道:“这里的囚室不见天日,炎炎夏日也是寒气迫人,看来真不适合像杨经略这样的老先生居住啊。” 杨镐只是微微颔首说道:“罪臣乃是待罪之身,不敢有所奢求。不过陛下今日难道只是为了来看看,罪臣过的如何的吗?” 听着杨镐不加掩饰的询问,朱由检终于正式的向他拱手行礼后,正色说道:“吾想请教杨经略,关于辽东战局的事。” 看着朱由检对自己行礼,杨镐终于变色了,他赶紧避开表示自己不敢接受,然后回礼说道:“陛下请勿如此,罪臣杨镐不敢受此礼。” 端正的行完礼节之后,杨镐终于不敢再端着架子了,他坦白的说道:“恐怕陛下今日要失望了,如果是7年前,又或是5年前,罪臣尚能勉励为陛下分说这辽东局势之一二。但是到了今天,辽东形势已经天翻地转,和罪臣当日入狱之前完全不可相比,我若再论辽东之事,不仅帮不了陛下,反而会让陛下做出错误的判断,罪臣实在是无话可说啊。不过以罪臣对辽东的经历来看,罪臣以为,平辽之事首先要做好两点,一是要练兵,若是野战无人,则后金终不可制;二是足饷,兵无粮饷则必无战意,兵无战意则不可驱使作战,中枢策划再精妙也只是一场空。”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回答道:“如此说来,我们应当先同后金议和,练兵筹饷之后再图复辽了。” 朱由检等了半天,却发觉杨镐并没有接自己的话,他不由以目光询问着。 杨镐却真心不想接这个话,他的声名已经在萨尔浒之败中半毁了,如果再提出一个议和之策,恐怕这身后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怎么看这建州女真也只是大明的手足之患,当年蒙古人打到了北京城,大明都没有屈服。现在一个区区建州女真就让大明低头,他杨镐这罪人的名声那可真死活洗不掉了。 朱由检看着杨镐耷拉着眼皮,死活不接话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赶紧补充道:“杨经略放心,我只是谈谈这个可能性,未必是要真和后金议和。而且就算是真要谈和,我也不会说是经略的主意。” 看着朱由检真心实意的请求下,杨镐终于还是把他对女真内部众人的了解说了一遍,谈论议和的可能性。 朱由检敏感的察觉到,这位前辽东经略还是有些吞吞吐吐,一方面应该是心中有所顾忌;另一方面应该是在狱中时间太久,对于后金内部的人事变化无法了解,导致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 两人这一谈就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王承恩催促朱由检该回宫了,才堪堪停止。 朱由检对着杨镐郑重的行了一礼,然后心怀敬重的说道:“今日听了先生一席话后,才算是对辽东之事有了些许头绪,多谢先生。” 杨镐对于朱由检这一礼倒是毫不客气的接受了,他今日谈论辽东之事,到也是激起了几分少年时的豪气。这让他想起,当年和大帅董一元在雪夜中翻越墨山,去袭击蒙古炒花部的营帐,大获全胜的过往豪情。 看着朱由检转身想要离去,心情翻覆的杨镐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急促的问道:“陛下,莫非你真想和后金议和吗?我大明自太祖立国以来,即便是当日英宗皇帝失陷敌手,也未曾与敌和谈。我恐陛下在朝中提出议和之时,必为天下士民所诽之始。臣恳请陛下三思。我大明雄阔海内,据两京一十三省,子民兆亿;而建州女真不过是东北野人,人口不过百万。臣以为只要用人得当,不过是缓上数年,也必能收复辽东,陛下又何必自伤清誉。” 朱由检转过身来,对着杨镐再次拱了拱手说道:“先生金玉良言,朕铭记于心。然而今日大明百姓已经撑不下去了,比起让大明百姓活下去的事,朕的名声不过是无足挂齿的小事。时不我待啊,杨先生。” 看着朱由检消失的背影,杨镐站立在原地,久久未动。朱由检再度回到锦衣卫的值房时,就对着田尔耕等人说道:“把诏狱内的杨镐移到信王府去吧,今后朝中从二品之上的官员,就关押在信王府,除了不许出府门,其他要求都尽量满足…” 第42章 台湾 在澎湖对面的台湾魍港,是一个有着优良港口的地区。围绕着港口周围的是大片大片的水稻田和甘蔗田,而港口处则是一个热闹繁华的村寨。这个村子的围墙是用整根的木头去掉枝叶削尖打到地下去的,没有去皮的树木远远看上去不像是木墙,倒像是龟裂的岩石。 魍港除了一条青石砌成的长堤深入海中,其他还有4条用木头制作的栈桥。这个港口在高峰时可以停靠数十条船只,也是郑芝龙从颜思齐手中继承的最大财富。 1625年颜思齐等人初至台湾就在此港南方的北港落脚,围绕港口修建了十个寨子,并从大陆招募了3000余人。后来颜思齐去世,郑芝龙便接收了颜思齐手中的大部分船队和台湾的基地。 1626年郑芝龙想要接受福建大明的招安,但是因为福建巡抚想要收缴郑芝龙等人手中的船只,并把他们打散分插入各地务农,郑芝龙权衡再三认为大明没有诚意,于是再度下海为盗。 而1626-1627正值闽南发生严重旱灾,郑芝龙便趁着这个机会,率船队袭击福建漳浦,劫掠金门、中左所(今厦门)和广东靖海、甲子等地,不久又回师福建,再犯泉州、厦门,袭铜山(东山),陷旧镇,击败金门游击卢毓英、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进剿,纵横东南海上,声势所向披靡,官兵疲于奔命,莫可奈何。 击败了福建水师主力之后,郑芝龙就开始招抚泉州饥民赴台拓垦,沿海饥民及无业者竞往投靠,大约有三万余人。郑芝龙于旧寨之外,再起了30余寨,势力一时大涨。 当卢九德、连善祥、赵晨芳跟着泉州巡海道蔡善继跨海来到台湾北港时,正看到一片人烟稠密,不亚于福建中作所的繁华景象。 “想不到海外蛮荒之地,也有如此气象,再过上一二十年,这里莫不是又一个小江南。”蔡善继摸着胡子赞叹道,在他身后的三人早就因为晕船吐的天昏地暗了,根本没在意这老头子在说什么。 蔡善继年逾50多岁,但是看上去身体却非常健朗。当新帝崇祯下圣旨,关注一个降而复叛的海盗时,让福建官场的官员们都大为震惊,以为是新帝对福建官员们有所不满。 福建巡抚朱一冯虽然看不起太监和厂卫,但是崇祯这次派出的亲信太监和锦衣卫,入福建之后行事非常低调,这让朱一冯也不由小心谨慎了起来,生怕被这些鹰犬抓住了把柄。 不过在朱一冯的打探下,发觉这些锦衣卫在福建打探的,不是关于某些官员的隐私,而是各种从海外流传进来的新奇植物,还有就是关于海外的一些资料。剩下的就是关于福建沿海遭受海盗袭击的事迹,和这些海盗都是什么地方的人,巢穴又在何处。 明白了锦衣卫来福建不是调查官员的目的,朱一冯顿时松了口气,并指示各地官员要尽量配合这些锦衣卫,好让他们早点完成任务,早点返回京城去。 对于崇祯下诏重新招安郑芝龙,朱一冯、俞咨皋两人却各有不同意见。对于朱一冯来说,虽然他刚刚上任福建巡抚不久,但是福建士绅已经几次向他施压了。马上就要进入贸易季风期了,而现在郑芝龙却封锁了福建沿海,这些从事海外贸易的福建士绅们自然就开始着急了,他们希望朱一冯重新招安郑芝龙。 总兵俞咨皋却不同意,他认为郑芝龙匪气太重,如果不击败他再招安,就会让郑芝龙借着官方的名义公开招兵买马,变得更为强大,到时谁还能制的住郑芝龙? 同样在总兵俞咨皋背后,有一个福建泉州同安人的海商集团在支持,这个以海商许心素为代表的海商集团,正是和郑芝龙分道扬镳的李旦集团的余部,他们认为郑芝龙所窃取的船队和台湾基地并不是合法的。为了争夺李旦留下来的船队和商业利益,两方毫不退让。 而郑芝龙也看准了这一点,他着重打击福建水师、许心素等泉州商人的海船,却轻轻放过那些福建士绅的私港和船只。如此一来福建士绅就渐渐开始针对总兵俞咨皋,还有许心素等泉州海商了。 俞咨皋的父亲俞大猷和戚继光齐名,但是他本人却不及其父,只是一个普通将领而已。但是作为主管福建海防的一省总兵,再加上福建士绅在后面扯后腿,俞咨皋对上郑芝龙就是连战连败了。 战场上失利,又加上士绅和巡抚的责难,已经让俞咨皋心力憔悴了。而且连番大败之后,战死的将士们的抚恤金迟迟不能下发,也让福建水师官兵们士气溃散,更是无法再重新鼓起士气和郑芝龙作战了。 接着又传来了圣旨,说要继续招抚郑芝龙,这让俞咨皋、许心素等福建水师将领更是有些心灰意懒了起来。 不过行人司的官员刚刚宣读完圣旨,随行的太监卢九德就召集了巡抚朱一冯、总兵俞咨皋两人进行了谈话,传达朱由检给他们私下的命令。 三人在府衙后堂密谈了半天,总兵俞咨皋走出后堂时,脸色终于好看了起来。而朱一冯则脸色难看了许多,并很快就下令让泉州巡海道蔡善继,送卢九德等人过海去见郑芝龙,并传达崇祯的旨意。 蔡善继带着卢九德等人坐船刚过彭湖,就遇到了郑芝龙的手下,听说了是崇祯皇帝派遣来见郑芝龙的使者,这些原本无法无天的海盗们,也没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赶紧护送着一行人返回了魍港。 卢九德、连善祥、赵晨芳上岸后歇息了好一阵,才慢慢恢复了一些精神。连善祥扶着岸边的木头栏杆,吐干净了苦水之后,小声抱怨着:“下次打死我,也不要到海上来了,这海船和江船完全是两回事啊。” 蔡善继站在一边看着三人说道:“这主要是几位还不习惯坐船,待到回程的时候,几位就会舒服一些了。老实说,我们这次航行还是顺风顺水,并不算什么颠簸,如是遇到风浪,那时几位才知道什么叫海上行船。” 第43章 郑氏兄弟 坡度平缓的八掌溪绕着魍港边上的大寨子注入了海洋,在临近寨子的地方有一条人工挖出的小溪穿过了整个村寨,供给了整个村寨内居民的用水。 这条曲折的小溪绕过了村寨中最大的一所住宅,然后调头往西出了村寨,重新汇入了八掌溪入海。而整个村寨的房子就是围绕着这所气势不凡的住宅建立起来的,和其他用木头或是垒土为墙建成的房子不同,这所住宅是用上好的青砖砌筑而成的。门前高大的牌楼显示着这所住宅的主人在村寨里的地位,这便是郑芝龙在魍港的住所。 走进高大的牌楼门面,就是一条近30多米长的青砖步道,道路两侧则是两个黄土垫起来的演武场。当一名头目匆匆走进大门,便看到一群人围着演武场在观看郑芝龙兄弟比试剑术。 下场演武的是郑芝龙和他的弟弟郑芝虎,郑芝龙身手矫健,脚下灵活无比,而郑芝虎则步步进攻,寸步不退。 两人打斗的异常惊险,最后郑芝虎终于一招用老,无法改变身形,被郑芝龙轻轻让过后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场恶斗让两人身上都已经汗水淋漓了,郑芝虎对自己的失误颇为懊恼,大声抱怨着:“不算,不算,刚刚那是我不小心,再来。” 不过郑芝龙可不打算和这个蛮牛一样的弟弟比下去了,他接过边上的仆从递过来的汗巾,丢了一块给郑芝虎后,自己拿起另一块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口中笑着说道:“这要是在战场上,刚刚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难道还能再要求别人重来一遍吗?我早就跟你说过,作战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留上三分余地,不可一味的猛冲猛打,你次次都是蒙着头往前冲,也不看看自己的同伴在什么地方。现在你既然输了,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府内安心的练上一个月的剑法,不许到处乱跑。” “一个月,这也太久了。一个月不上船,我一定会忘记在船上怎么战斗了。一官,要不就改成十天行不行?”郑芝虎拿着汗巾也不搽汗,只顾着向哥哥求饶,放宽禁足的时间。 郑芝龙正想回话的时候,突然在场边看到一个人,他马上皱着眉头说道:“钟斌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命你去福建沿海打探消息,看看俞咨皋、许心素他们在做什么吗?” 钟斌赶紧回报道:“不是啊,首领。我的船刚刚过彭湖,就看到一艘挂着福建水师旗帜的船只向台湾开来。我马上上去截住了这船,谁知道这船上坐着的是蔡老大人和大明皇帝派来的一位公公,说是大明皇帝派这位公公来重新招抚于我等的。我不敢擅自决定,就带着他们一起返回来了,请首领做个决定吧。” “什么,大明皇帝派人来招抚我们,钟斌你不是听错了吧?就那些福建官场的不入流文官,都不拿正眼看待我们。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会知道我们是谁?不会是俞咨皋、许心素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就想着出幺蛾子了吧?”郑芝龙手下势力最大的部下李魁奇不信任的说道。 围着演武场看郑芝龙比武的几位首领,现在都把心思放在了钟斌带回来的这个惊人消息上。 郑芝龙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动了下,他现在也不过才是24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他已经在海上厮混了六、七年,经历了不少风浪,但是对于大明皇帝派人来见他,着实让他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一时有些愣住了。 天启末年虽然灾荒不断,但是凭借着魏忠贤对士绅豪商的搜刮,大明朝廷还是力所能及的对受灾地区进行了赈灾的。这时的大明百姓还没有对朱明皇室失去信心,他们认为虽然世道不好,贪官污吏横行,但这都是因为有奸臣蒙蔽了天子,因此除了寥寥无几的野心家之外,大多数百姓还是很尊敬大明天子的。 郑芝龙内心的激动,被李魁奇的恶意猜测给强行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围向钟斌打探具体消息的部下们,终于开口训斥了几句,并让他们散去。 待场上只剩下了郑芝龙兄弟和几位亲信部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问道:“钟斌,你确实看到了蔡老大人带了一位公公过来吗?” “这个公公不就是面白无须的样子吗?我看他和戏文里演的差不多啊?这应该不会有假吧。”钟斌被李魁奇喷了几句之后,也有些不肯定了。 “不管如何,一官,我们现在去码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都到了我们的地头了,难道还怕他们出什么花样不成?”郑芝虎满不在乎的在边上插嘴说道。 “也是,钟斌你在前面带路,芝虎、魁奇和我一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郑芝龙立刻开口决定了下来。 “好,待我换上佩刀就来。”郑芝虎兴冲冲的回了一声,就想去兵器架上拿自己的佩刀。 “笨蛋,一个老头子加一个公公,你带刀做什么?在我们的地盘上,你还怕他们做什么手脚吗?没的让人小瞧了我们郑家兄弟,快把刀放回去。”郑芝龙对着弟弟训斥道。 郑芝虎泱泱不快的放回了自己心爱的佩刀,跟在了郑芝龙的身后。 当郑芝龙一行人跟着钟斌来到码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蔡善继正负着手和三个扶着栏杆吐的天昏地暗的人说话。 看着这三人的穿着和呕吐的样子,原本警戒小心的郑芝龙顿时放下了大半的心思。过个海能吐成这样的,必然是北方人无疑了。 郑芝龙想,“俞咨皋、许心素两人行事还没这么周密,想到要找两个北方人来欺骗自己上岸,再说了冒充皇帝特使,就算是俞咨皋也扛不住这么大的黑锅。” 郑芝龙身后的郑芝虎看到这三人,不由小声的嘟囔着:“原来是三只软脚蟹,难怪哥哥你不让我带刀,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郑芝龙回头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待他闭嘴后,才整理了下衣服,向前走了几步,拱手说道:“草民郑芝龙见过蔡老大人,和几位天使,请恕草民接待不周之罪。我看几位天使旅途劳顿,不如先去舍下休息一会,喝上几杯粗茶解解乏可好?” 第44章 郑氏之龙 卢九德等一行人在郑芝龙的带领下走进了村寨,在路上连善祥注意到,村寨中的居民对着郑芝龙等人很是热情,完全没有没畏惧害怕的意思,反倒是对着他们这些穿着官服的人有些躲躲闪闪的。 郑芝龙一边热络的和蔡善继交谈着,一边也为卢九德、连善祥等人介绍着台湾的风土人情。他似乎注意到连善祥在注意这些村民,就随口解释道:“这些村民都是来自闽中,也是我的家乡父老。去年和今年闽中旱情严重,乡亲们衣食无着,一官不敢坐视旁观,就招揽了家乡父老来开垦台湾。虽然此地孤悬海外,但是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正可谓世外桃源了。可惜朝廷不愿迁移民众于此海外孤岛,不然此地必为大明之海上江南。” 听着郑芝龙口中不无遗憾的说法,连善祥只是微笑不语,但是年纪尚小的李晨芳却不服气的反驳道:“怎么会是朝廷不愿迁移百姓来此,陛下让我们来台湾,就是要亲眼看看,这里是不是适合百姓居住…” 连善祥赶紧咳嗽了几声,制止了李晨芳继续说下去。关于他们来福建的任务,朱由检可是对他叮嘱了好几遍,要求他们多看、多听、多记录、少说话。这李晨芳毕竟年少,郑芝龙只是轻轻撩拨了下,就把他们出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李晨芳虽然住了嘴,但是郑芝龙可没打算错过这个了解天子近臣来意的机会,他对着一边的郑彩使了个眼色。这位2年前投奔郑芝龙的落第秀才,顿时开口嘲笑的说道。 “陛下如何会知道台湾在那?我看你们这些北人连这小小的海上风浪都禁不起,又何必拿这大话来哄骗于我们。” 一边冷眼旁观的卢九德,在李晨芳开口之前,抢先说道:“陛下如何不知台湾的所在,出京之前陛下就告诉过我,台湾岛和福建隔海相望,地方约有四分之一个福建大小。此地上控日本,下扼南洋,乃是我大明东南沿海之天然屏障,大明若是控制住了此岛,则我东南沿海,将不再有倭寇之祸。若是此岛被他人控制,则我东南沿海即受制于人也。” 卢九德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听在郑芝龙耳中却悚然而惊,他假意训斥了郑彩一句,就笑着对卢九德说道:“我们这里都是些粗人,不习礼仪,还望公公不要见怪。不过当日南巡抚允诺荷兰人占据了台湾南部的大员,而前几年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又在台湾北部鸡笼落脚,难道今日陛下要把这两处的西洋番人都赶走吗?” 卢九德却不肯再说下去了,他只是对着郑芝龙笑了笑,转移话题说道:“想不到这台湾的风俗真是奇特,这宅子前修这么高的一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啊?” 郑芝龙顺着卢九德的目光看去,很快就说道:“台湾有许多生番,最是好勇斗狠,这高台是为了村寨受到袭击的时候,指挥壮士们守卫村寨用的,站在上面四方敌人多寡可以一目了然。” 卢九德赞叹了几句之后,就跟着众人走进了郑府大宅之中。郑芝龙进府之后就命府内的仆从,先带着一干人去客房洗漱更衣去了。 送走了蔡善继、卢九德等人,郑芝龙立刻拉下了脸,招呼着自己的心腹部下进入议事厅议事了。 跟着郑芝龙进入议事厅的,有李魁奇、钟斌、郑芝虎、郑彩等四、五人。 大伙刚刚坐下,就听郑芝虎怒气冲冲的说道:“还说什么是来招抚我等,却原来是看上了我们这块地盘。大明皇帝真是好不晓事,福建、广东两地的官兵都被我等打的大败,这招抚我等不给好处,却想着连我等的退路也想收了去。大哥,万不可答应这劳什之的招抚,这摆明了是不把我们‘十八芝’放在眼里啊。” 郑芝龙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左手支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板着脸的看着在坐的心腹,似乎在等待部下们发表自己的看法。 虽然郑芝虎语气激烈,似乎有再和大明朝廷再打下去的念头,但是在座的其他人却没有发出应和的声音,连一向和郑芝虎交好的郑彩也沉默着。 郑芝龙等待了一会,便不耐烦的点着部下的名字,让他们说出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就是郑彩,郑彩虽然和郑芝龙同姓,又都是福建人,但其实两人并不是同族。 自他投靠郑芝龙以来,一向紧跟着郑芝龙的步伐,在这绝大多数人是文盲的海盗团体内,他的秀才身份也让他加了不少分,也因此成为了郑芝龙所信任的军师。 虽然郑彩因为落第而一气之下当了海盗,但是作为一个接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读书人,他对成为朝廷官员的渴望可比大多数海盗强烈的多,在郑芝龙这个海盗团伙内,他也是最支持郑芝龙接受招安的人。 大明皇帝亲自派出身边的太监来招抚他们这个海盗团体,早就让他激动难耐了。这天子亲自下诏招安,可比之前福建巡抚的招安规格高上太多了。 因此当郑芝龙点了他的名,要求他说自己的看法的时候,他不由为大明皇帝说话道:“当今陛下刚刚登基没有几天,就特意派出使节来招抚我等,可见陛下还是非常重视我等的。而且陛下既然要守台湾,必然是要借重我等这些熟悉台湾地理的人,可见这招抚之事必然是真的。我等往日口口声声对闽中父老说,我等都是愿为朝廷效力的良民,只因受贪官污吏欺压,才不得不下海为盗。如今陛下亲自派出使节来招抚我等,若是我等拒之不理,岂不是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郑彩的话让原本心情不佳的郑芝龙又烦躁了几分,虽然他孜孜以求的想要被招安,好荣归故里,但是并不代表他对大明有多少忠诚。年少就混迹海外行商的郑芝龙,心中并没有什么家国之念,但是家乡之情却是看的极重。 此外在海外呆的这些年,开阔了他的眼界和思想,和那些胸无大志的海盗不同,替荷兰人当过通译的郑芝龙,清楚的知道是海上贸易才使得这些西方商人变的如此强大。 第45章 酒宴 正是了解了海上贸易的力量,郑芝龙才很明白,虽然现在他连续击败了大明的官军,但并不代表他能这么一直赢下去。和他所拥有的力量比起来,大明实在是太庞大了。 大明哪怕输上数十次,也依然可以卷土重来,因为福建、广东并不是大明的腹心,但是他只要输上一次,那么就有可能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虽然名义上听从他号令的船只有700多艘,但是与其说这些海盗是他的手下,不如说是这些海盗是痛恨大明禁海政策的海商。 虽然大明从隆武就实行了开海政策,但是这个开海只允许福建漳、泉两地的人进行海外贸易,且每年还规定了出海贸易的船只数量。这种相当于让福建人独占了大明海外贸易的措施,自然是要让其他沿海地区的商人们感到愤怒的。 而得到了许心素等泉州海商支持的福建总兵俞咨皋,严格的执行朝廷的海禁政策,自然让那些无法进行海外贸易的海商们,聚集到了郑芝龙的旗下,希望用武力迫使大明放弃海禁政策,最起码也要让福建沿海的水师官兵不敢严格的执行海禁政策。 再者与其说是郑芝龙在海盗中有强大的号召能力,不如说是中国东南沿海的海盗,希望有个人能吸引住大明朝廷的怒火,毕竟这个时代能够拥有船只的船主们,在大明最起码也是小有资产的人士。 所以看似强大的十八芝,真正算得上郑芝龙手中基本力量的,也就是4、50条船而已。 李魁奇和钟斌两人对视一眼后,也开口劝说道:“一官,虽然我们连续大胜,福建、广东的水师官兵被打的溃不成军,但是我们的损失也不小啊。而且你大力招揽福建乡人来台湾开垦,每户发给一头牛、三两银子,如今招募的人手已经快超过三万了,这也是一笔大支出啊,现在我们手中的存银已经不多了。 而且马上就要到季风贸易期了,如果我们再和官府对峙下去,就会错过这次的贸易季了。那些海商跟着我们攻打官兵,无非就是想要迫使朝廷开放海禁,一旦开放海禁无望,他们一定会离开我们的。没有了这些海商的支持,我们是打不过大明朝廷的。 再说了,要是没有贸易利润的支持,光凭在台湾种田是养活不了这么多兄弟的。” 几位部下的说法,完全在郑芝龙的意料之中。对此郑芝龙也只能苦笑不已。连续击败了大明官兵,却让他们这些人陷入了困境。究其根源,就因为他们这些海盗是依赖于大明的海外贸易生存的,他们对大明沿海的破坏,其实相当于是在掘自己的坟墓。 和其他海盗幻想用武力可以迫使大明开海不同,郑芝龙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大明是不会向他们这些海盗低头的,有王直、林凤这样的先例在前,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海盗还在幻想大明会屈服于武力开海。 对郑芝龙来说,他想要的是一个招安的官方身份,然后借助这个身份进行海外走私贸易,这才是他的计划。而台湾是他的计划失败后,为自己留下的退路。 但是现在一向不关注海洋利益的大明皇帝,居然派出了自己的近侍来招抚他们,而且口风之中还隐隐有要拿下台湾的意思。这可完全不在郑芝龙的计划之内,而要把他经营的退路交给朝廷,这实在是难以下这个决心。 和几位部下讨论了很久,郑芝龙依旧还是没有理清崇祯皇帝派人来,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最后还是决定,先听听这位皇帝的代表说些什么,再决定如何应对。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卢九德等三人和蔡善继终于恢复了精神,在府内仆役的带领下,来到了郑府的客厅之内。 可以容纳4、50人的大客厅内,仿照西洋人的蜡烛灯架悬挂在客厅中间,把客厅照的灯火通明。 “咦,这蜡烛真是明亮啊,就是在宫中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蜡烛。”卢九德看着室内大放光明的蜡烛,不由赞叹道。 为卢九德引路的仆役不由弯腰陪笑着说道:“这是从西洋人那里买的,据说是用海中像山一样的鱼身上的油脂做成的。点上一只可以燃烧上一整晚,而且烛光非常的明亮,连风都吹不灭,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为了招待几位贵宾,家主特意增加了往日用量的一倍呢。” “多嘴,区区几只蜡烛也值得说道。你下去让厨房开始准备上菜吧,几位大人请上坐吧。”郑芝龙从堂上走了下来,笑骂了一句多嘴的仆役,然后对着卢九德等人邀请道。 客厅内采用的分席制,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当几人在席位上就坐之后,上首是卢九德、蔡善继,左侧坐着郑家兄弟,右侧是连善祥等几人。 郑芝龙对着上首的卢九德、蔡善继拱手说道:“这海外穷乡僻壤之地,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的,唯有这刚刚打上来的几尾海鱼倒还新鲜,请两位大人不要责怪一官招待不周啊。” 卢九德夹了一筷子鱼肉尝尝,顿时口中觉得鲜美异常,连白天晕船导致的胃口不佳,此时也大为好转。顿时几位来自京城的人士,大为赞叹不已。 郑芝龙原本就善于交际,酒席中劝酒行令,对待几位来使毫无生疏之感。而卢九德也是在宫内见惯了人际往来,对着郑芝龙也是来者不拒,一时之间席上宾主甚是尽兴。 待到酒过三巡,席上众人脸上都微带醉意的时候,郑芝龙就命人撤掉了残宴,为大家泡上了一壶香茗解酒。卢九德等人也知道,这是要准备谈正事了。 果然当仆役上完香茗之后,郑芝龙突然正色对着卢九德说道:“卢公公,既然陛下有意招抚我等,不如请公公说说陛下的条件吧?不过有句话我要先说,我等众人以海为家、也以海为生,让我们上岸去种田,我们可是干不了的。” 郑芝龙话一出口,郑芝虎、李魁奇、钟斌等心腹部下顿时纷纷出声附和他的意思。 第46章 招安的新方式 听了郑芝龙如此说话,生怕卢九德不悦搞砸了招抚的蔡善继,有些不悦的说道:“一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如此天恩浩荡,你怎可还讨价还价的,这可不是人臣的礼数了,莫非你真是想要在这荒岛当一辈子海盗?” 郑芝龙赶紧分辨道:“闽中原本就是地狭人稠之所,我等当初也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才出海来厮混。如果陛下要让我们上岸,又有何地有这么多田给我们耕种呢?若是兄弟们被打散了安置,有一处惹出了事端,我等其余各处还能安心耕作吗? 到时陛下的一片好意,反倒成了闽中父老的祸事,岂不是成了我等的罪过?再者说了,兄弟们常年在海上漂泊,已经习惯了海上生活,更是赖以养家。总不能为我等几名首领的富贵,就让兄弟们忍饥挨饿吧?” 卢九德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堂上众海盗头目的神情,他发觉除了郑芝龙的两个兄弟是真心实意的附和着自己的哥哥之外,其他海盗头目口中虽然喊的大声,但是情绪却一点都不激动。特别是那个做读书人打扮的海盗头目,更是有些迫切的关注着他们几人的表情。 卢九德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热茶,脑子里却紧张的在盘算着,应当怎么把崇祯的意思正确的传达给这些海盗。 喝下一口热茶之后,卢九德终于开口说道:“蔡大人不必动气,我出京之时,陛下曾经嘱咐过我,朝廷采用招安之策,为的是安民保境。与其在招安之后因为双方误解再度反叛,不如事前当着众人的面把问题说清楚。招安之前各位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将代表陛下给予诸位一个肯定的答复。 在各位谈条件之前,我要先告诉各位陛下对招安之事的态度。陛下之意,招安之策并非针对各位而设,而是针对所有我大明在海上的人士。所以朝廷今天招安各位的条件,就是日后招安其他海上人士的条件。 而且招安各位的条件日后将会明文向天下公布,所以各位不必担忧我会在这里信口开河,但是各位也别想指望我答应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 卢九德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堂上各海盗头目的表情。卢九德所说的内容实在是不符合大明朝廷的习惯,虽然民间常常说皇帝乃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但是只要是大明的海盗,那个不对大明朝廷的承诺心存疑虑,当年海上的霸主五峰船主,就是轻信了大明朝廷的许诺上了岸,结果海上呼风唤雨的五峰船主,上岸后却被几名捕快就擒拿住了,接着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 而大明的官员在招安海盗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做出实质性内容的承诺,一般都是以虚言大话哄骗海盗上岸后,就收船分散这些海盗团伙,至于今后他们会不会因为觉得受到欺骗再次下海为盗,这些官员是不在乎的。 反正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平息海寇的功绩已经刷到了,如果海盗再次下海,了不起就再招抚,还能继续刷功绩。也因此大明东南沿海的海盗,经常就是投了叛、叛了投,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势头。 而对郑芝龙来说,他想要的招安,就是挂上一个官方的名义,好方便他的船队进行海外贸易。因此他需要的是大明官员这种不负责任的招安,只要给他一个官方头衔,然后大明朝廷不要干预他做什么就成了。 至于对其他海盗的招安条件,郑芝龙重来没考虑过。在他看来,只要他受了招安,那些海盗就是他进行海上贸易的敌人,那是非得清理干净不可的。而大明东南沿海的官员和士绅,一定会乐观其成。毕竟这些人名下的贸易走私船,常常都损失在这些海盗手中。 和听了卢九德的话有些憋气的郑芝龙不同,他的几个部下心思却真正的开始活络了起来。此时的郑芝龙虽然名义上是海盗之首,但是实际上现在真正能完全听从他的命令的,不过是两个弟弟和亲族控制的船只。 就连被旁人视为他亲信手下的李魁奇和钟斌两人,没有他们两人的点头,郑芝龙就休想越过他们,去直接指挥两人底下的船只。 之所以实力不强的郑芝龙会被推举为“十八芝”的总首领,第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力不够强,让他做总首领,其他海盗头目不用担心自己的势力会被他吞并掉。当然现在的海盗头目们,谁也没料到,当郑芝龙投降了大明之后,依靠着海外贸易的巨大利润,真正成为了大明海上之王。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大明朝廷对海盗的政策,如果你只是一般无名的海盗,或是有点名气但是知名度不高,大明的水师基本上也就是应付差事的追剿几回。但是如果有人统合了大明海上的群盗,那么这个人基本上就成了大明水师的眼中钉了,不追杀的此人消声匿迹,大明水师是不会停手的。 这是大明海盗从王直到林凤等诸多海盗首领的结局,领悟出来的道理。当然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曾经威慑倭寇的大明水师,居然已经衰亡的,连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海盗团伙都打不过了。 因为大明水师往日的荣光,导致海盗头目们没人愿意当群盗首领,生怕被大明朝廷盯上自己。而大明水师往日的功绩,也迫使这些海盗头目团结在颇有才能的郑芝龙身边,听从着他说下达的命令。 而郑芝龙也凭借着大明水师的巨大压力,慢慢的把自己的势力深入到每一条船上去,想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海盗总首领。 但是一向以强硬和迂腐著称的大明朝廷,居然出了一个说要讲诚信的崇祯皇帝,这就让这些原本担心招抚会不会是骗局的海盗头目们,顿时安下了心来。 没有那个皇帝会在向天下公布招安文告之后,还能反悔不做数的。李魁奇和钟斌两人顿时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提条件才能不至于超过朝廷能接受的底线,导致招抚失败了。 第47章 新的开海政策 卢九德仅仅说了几句话,表明了崇祯皇帝的态度,但是已经完全扭转了堂上的气氛。原本生怕招抚失败,导致福建沿海再起兵灾的是蔡善继一方的福建官员们。 但是现在生怕条件提的太过,让皇帝派出的特使拂袖离去,而使的招抚失败的,变成了海盗头目这一方。 如此一来原先人声鼎沸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开始重新思考想要提出的条件了。 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场面,卢九德目光扫视了一眼众人后继续说道:“至于刚刚这位郑头领提出的,招安之后对各位如何安置,陛下也有个初步的打算。 陛下是这么说的,大明现在的海禁政策是不合时宜的,而只开放一个福建月港也完全不能满足大明的商业需求。今后在浙江、广东、江苏、山东甚至是天津,都将会建设开放进行海上贸易的港口,而福建对外贸易的港口,也将会从月港迁移到条件更为便利的中左所。” 李魁奇忍不住打断了卢九德的话,他有些急切的问道:“陛下是要大开海禁吗?不过这一年只发88艘船的船引,现在又开这么多港口,岂不是今后想要获得一张船引就更为艰难了?还是陛下打算再增发多少只海外贸易的商船呢?” 卢九德对着失态站起的李魁奇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这位头领不用这么着急,坐下慢慢谈就是了。陛下已经决定废除船引制度,而代以保证金制度。今后大明不再限制进行海外贸易的船只数量,也不再规定商船去往海外贸易的地点。而且只要商船出发前申报,就可以不必受一年之内必须回大明的约束。” 郑芝龙听了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新的海外贸易政策不但损害了福建士绅垄断海外贸易的利益,同样也对海盗团体有着巨大的不利影响。 原本郑芝龙只要派人看住福建月港附近的海面,就能对出港贸易的商船了如指掌,而他也可以随时调集台湾根据地的船只去拦截这些商船。 正如崇祯所说的,台湾岛的地理位置决定了,隔海而望的福建商船完全没办法在郑芝龙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南下东南亚或北上日本。 因为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还是很糟糕,除了那些欧洲商船之外,大明的商船缺乏远洋航行的技术。大明的船长基本都是以近岸航行,和特色的地标记忆作为航行指示的方向。 在这个时代,发现一条好的航线,都会被这些船长当做传家宝一样传给后代,不会对外人透露上半个字。而那些依靠死记硬背航线标志记忆的船长们,永远只会跑这一条航线,稍稍偏离了航线就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而对做过荷兰人通译的郑芝龙来说,他替荷兰人做事的那些日子,还是学到了一些欧洲的航海知识的,虽然也许不够资格横渡太平洋,但是控制一个台湾海峡还是没有问题的。 正因为郑芝龙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航海知识,因此他的团体可以在台湾海峡自由的切换航线,而不至于有迷路的风险。而对于那些不敢偏离航线的福建海商来说,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称的海上战争。 但是如果大明开放了从广东到天津的沿海港口,面对如此漫长的海岸线,别说是郑芝龙,就算是他和荷兰人、西班牙人联手,也一样封锁不了大明的海上贸易。如果郑芝龙真把福建海商逼迫到其他地区出海,他们这些海盗就会失去一个稳定的财源。 而作为一名海盗,郑芝龙很清楚,没有了钱财就无法聚拢人手,和增加船只。而人手和船只,正是他要统合这片大海海上势力的基础。 当郑芝龙正纠结于大明将要开放的港口时,郑彩开口问道:“卢公公,这保证金制度是什么意思啊?还有这要是朝廷放开对海外贸易的限制,到时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增加了,但是这日本和马尼拉两地毕竟市场有限,会不会造成商人竞相杀价导致血本无归呢?” “这保证金制度吗,就是今后200料以下的船只交保证金1000两白银,200-400料之间的船只2000两白银,400料以上的3000两白银。至于你所说的商人是否会亏本,只要是做生意自然是有赚有赔,朝廷可不担保海外贸易一定让你赚钱啊。再说了,如果嫌弃日本、马尼拉市场太小,诸位可以去那些西洋商人的老家去做生意,他们可以来大明,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去西洋看看呢?” 卢九德的话似乎给郑芝龙提示了什么,他于是张口说道:“卢公公,这保证金也太高了一些吧?这是一年一交,还是行船一次就要交一次啊?且朝廷不是有规定不许造大船的吗?” 郑芝龙的话顿时引起了几位部下的共鸣,他们也纷纷表示这保证金实在是太高了,要减去一半并一年一交还差不多。 几位海盗头目的话,让卢九德有些傻眼,他有些奇怪的问道:“诸位以为,一年交一半银子可以接受的吗?” 郑芝龙笑了笑,出言对卢九德激道:“难道陛下连修改条件的权利都交给公公了吗?如果公公可以定下来,我等就把这个当做第一个条件好了。” 卢九德好半响才眨着眼睛可惜道:“好像诸位弄错了保证金的意思,这保证金是保证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不会偷税和走私违禁品。如有违反者就视情况没收保证金的一部分,情节特别严重的没收全部保证金,并取消该名商人海外贸易的资格。但是如果各位严格守法,待到不想进行海外贸易了,就可以取回保证金回家了。至于大船禁止令,陛下已经有意废除了。陛下说想要跨越大海,就需要不惧风浪的大船,且船只越大运费才能越省。” 正准备喝茶的钟斌,顿时呛了口茶水入气管,郑芝龙也有些尴尬,掩饰着拿起茶杯做低头喝茶状。 郑彩转着眼珠想了想,就立刻对着卢九德恭维道:“我等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民,这倒是让公公见笑了。想不到陛下居然对海上之事也有所了解,知道船越大,航行越是平稳,果然圣明无过于天子了。” 第48章 离心 喝了一口热茶之后,郑芝龙决定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明明不过是一个刚刚登上帝位的冲龄少年,但是就他所提出的几条海上政策,却比那些福建官员更为了解,他们这些半商半盗的海上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郑芝龙注视着堂上众人的神色,他注意到听到这个消息的蔡善继一脸的木然,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既然如此,想必福建的士绅们应该都了解了陛下要开海的消息,而这位蔡大人还肯陪着这几位特使到来,看来福建士绅是有屈服的意思了。 而他手下的李魁奇、钟斌几人听说了朝廷打算全面放开海外贸易后,心思就已经开始活跃了起来,看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接受朝廷的招安一般。 想要迫使大明开放海禁,这可是前后几代海上群盗都没做到的事,而这也是他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人最大的渴望。如果可以自由的进行海外贸易,谁愿意漂泊在海上当海盗呢?就算势力大如郑芝龙,还不是一样龟缩在这个荒岛之上,什么都享受不到。在这个时代只有在大明才能享受到最文明的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基本上也就比野人的生活水准好上一些。 郑芝龙清了清嗓子说道:“卢公公,这么说来,陛下是允许我等以后可以进行海上贸易了。那么除此之外,陛下准备赏赐我等一些什么官职,我十八芝现在有船只上千艘,人数也有几万,不知朝廷打算收编多少人作为官兵,其他人又怎么安排?” 听到了郑芝龙的问题,几个关心官职的部下顿时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自己能拿到什么好处。 卢九德只是微微一笑,对郑芝龙炫耀自己的武力完全没反应,而是诚恳的说道:“陛下说了,愿意招安的人也未必全是想要当官兵的,有些人也许只是想要上岸做个良民,有些人也许年老体衰已经不适合再海上生活了,还有些人更是只想挂个官兵的名义进行海上贸易的。 所以不能一刀切,凡是愿意招安者,先写一份志向书,说说自己招安后想要做什么。但是朝廷也不能完全满足所有人的意愿,只能说尽量满足大多数人的意愿,这一点希望诸位头领要如实向各位的部下传达。 至于各位的官职吗?老实说我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各位,陛下暂时拟定的标准。 凡是有一艘50料以下船只的,为哨长;一艘50料-100料以内的,为巡检;两百料以下船只归来者,为试百户;两百料船只以上者,为百户;5艘船只以下者为副千户;10艘船只以下者为千户;30艘船只以下者为参将;30艘船只以上者为游击。而郑头领你则是陛下亲口封下的游击将军。” 听到了游击将军这个官职,就算是郑芝龙也有些喜悦了起来。想他一个小吏之子,一跃成为从三品的游击将军,不可不谓光宗耀祖了。 不过当郑芝龙看到几位部下欢喜的神情后,心中顿时暗叫不好。这卢九德带来的招安条件的确丰厚,但是这封官的封的也太具体了一些。 他郑芝龙还没有完全掌握住十八芝,原本就算是投诚官府,那些福建文官也就是给他许一个官职和编制,然后对于十八芝内部的人事根本不会插手。 而他正好用朝廷的名义,大力提拔自己的亲信,让这些手下效忠于他而不是朝廷。至于那些内部势力较大,又不怎么听从他命令的海盗,自然是给一个低微的官职,让这些海盗怨恨朝廷的不公去。 郑芝龙对于在招安后如何清理内部较为独立的势力,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计划,但是卢九德公开了投诚的标准,这意味着他想从中做手脚已经不太可能了。否则下面的海盗,会第一时间转向朝廷对付他。 看着部下们喜气洋洋的样子,郑芝龙把心一横,对着卢九德突然冷笑道:“公公莫非是把我们当猴耍吗?我等数万人只要大多数都选择当了官兵,朝廷发的出饷银吗?我听说福建水师的官兵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关饷了,难不成陛下只是给个空头官职,让我等自食其力不成。” “是啊,如果只是给个空头官职,我等还不如依旧在此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总还能落得个快活。”一直没机会插嘴的郑芝虎,看到兄长变脸之后,立刻对着卢九德发难了。 李魁奇、钟斌两人脸色阴晴不定,他们也被郑芝龙的话给惊醒了,这次朝廷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的有些不真实起来了。上次福建巡抚推了一个月不见郑芝龙,而官职也只给个巡检的绿豆芝麻官。而今天皇帝亲自给了郑芝龙一个游击将军,而众人不是百户也是千总、守备,这要是真的是陛下的旨意,那么十八芝出身的官员,立刻就超过了整个福建的武官数量了,这感觉有些不妙啊。 另一边的郑彩可没想这么多,他计算了下自己手下的船只,觉着一个千总是有余了,如果再拉拢几只船,说不定还能弄个守备当当。 对于饷银什么,这位秀才出身的海盗头目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朝廷给了官身,又允许他们进行海上贸易,谁还在意那些饷银。只要走一趟海外贸易,三年的军饷都有了。 他赶紧出声说道:“阿虎,不可对天使无礼。陛下既然对我等如此宽厚,怎么会吝啬几两银子呢?我等身为大明的子民,效忠陛下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郑芝虎眨着眼睛看着郑彩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位往常在他面前一向虎弟前、虎弟后亲热的叫着,今天却为了一个以往敌对的朝廷特使训斥他了,这个剧情变化有些快,让一向重视兄弟情义的郑芝虎楞住了。 堂上的郑芝龙看着这一起,不由对郑彩眯了眯眼,不过旋即他就想到。连一向紧紧跟着他的郑彩都心动了,那些十八芝中跟他关系比较疏远的海盗头目,岂不是更有可能倒向朝廷了。 第49章 大明海疆 卢九德暗暗记住了郑彩的样子,开口安抚住了堂内众人的争论,然后说道:“对于各位被招安后的军饷,还有今后所有大明水师的军饷,陛下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一是从各地新开的沿海市舶司,中拨出固定额度的款项;二是陛下决定从各位及各地水师中挑选出不适合作战的人员,组建海外贸易公司,以贸易盈利的一部分作为水师的军饷;三是今后东南各省的大明水师将会统一在一个衙门之下,大明水师的职责将不再限于守卫东南沿海各地,而是控制北至日本、南至东南亚之间的海洋。凡是在这片海域行船的商船都必须向我大明纳税,不缴纳税负的商船都将是我大明水师的清剿对象。凡是不缴纳税负的走私商船,一律扣押商船拍卖货物及船只,抵足税款为止。这部分的收入水师留下五成,其余五成上交国库…” 卢九德说了很多,但是郑芝龙听到崇祯打算拿大明水师在海上收税,来填补军饷之后,就知道大势已去了。对海上的商船收税,这可是郑芝龙设想了好久的计划,不过他现在实力不足,因此只能把这个诱人的计划搁置了起来。 熟悉海上贸易的郑芝龙当然知道,对这片海域上的商船收税,那会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财源。不过郑芝龙还是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征税,是只征收那些大明的商船吗?” 郑芝龙心中暗暗祈祷着,这位大明新皇帝最好还是保留一些道德底线,不要像他这个海盗一样吃相这么难看。 郑芝龙的问话让卢九德楞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200料以下的船只,一年1000两;200-400料之间的船只,一年2000两;400料之上的船只,一年3000两。陛下说了,大明的疆域不仅仅在于陆地,这片大海也是大明的疆土,因此只要进入了大明的疆域之内,就必须要向大明缴税。” 作为一个受过儒家教育的大明太监,卢九德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感觉非常的别扭。自古以来君子不言利,但是这位崇祯皇帝刚上位就把利益放在了第一位,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让卢九德收受人情贿赂,他反而不会这么难堪,但是开口闭口谈钱,让他觉得自己不想个太监,到有些像是锱铢必较的商人了。 不过卢九德知道,这次出使是他表现的时候,如果搞砸了皇帝第一次给他的任务,以他对这位陛下的了解,估计是很难会再信任他了。 是以这趟差事,卢九德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心在行事。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到也还算胜利。 卢九德的话并没有让这些海盗鄙视皇帝太过爱钱,反倒是让这些海盗颇有共鸣的心思。对他们来说,一个爱钱的皇帝,比一个整天把道德放在嘴边的皇帝,更适合于打交道。 郑芝龙终于泄气了,他知道现在只能先暂时忍耐了,这位崇祯皇帝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难以让这些海盗们拒绝了。他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会引起皇帝身边太监的反感,这对招安之后的官场生涯可不是什么好事。 郑芝龙虽然想要掌控这片大海,垄断大明的对外贸易,但是他毕竟还是没有什么分藩裂土的想法。对他来说,得到一个游击将军的高官,然后再衣锦还乡,平生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大半。 如果朝廷和福建的那些文官一样迂腐昏庸,郑芝龙不介意在海上建立一个自己的独立王国,但是朝廷中有崇祯这样只看实利,不慕虚名的皇帝,郑芝龙顿时把自己的小心思都收了起来。 “不管如何,大明皇帝总不会来到海上。只要自己还拥有着这些船只的名义,终究还是有机会控制这只未来的大明水师的。”郑芝龙放松的想着。 看着郑芝龙等人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卢九德也不禁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不过郑芝龙和卢九德等人,都没注意到蔡善继的脸色变的非常的难看。 对于卢九德所说的,霸占了大海收过路税,让这位读书人异常的感到羞恼,他认为这主意一定不是才16岁的崇祯皇帝想出来的。 不定是皇帝身边的哪个亲信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出的这种馊主意,简直丢尽了大明皇帝的脸面。 “大明以仁孝治理天下,这霸占了海洋用武力收税,简直闻所未闻。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大明的脸面在海外藩国面前还抬的起头来吗?”蔡善继恨恨的想到,这回去之后必然要写一封劝谏书,制止皇帝的这种荒唐举动。 “刚刚发落了一个魏忠贤,这马上又出来一个不知名的权阉,我辈读书人果然任重而道远,大明的时事还真是多艰啊。”蔡善继喝了口茶,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这场堂上交谈,完全是卢九德一人在唱独角戏,往往海盗们提出一个问题,卢九德就已经抛出了整个的解决方案,或是做事的原则。 和早有准备的卢九德比起来,郑芝龙一方虽然打算招安,但是根本没有考虑过招安后的详细条件,因此谈话的气势完全被卢九德压制了。 这几位海盗头目,原本还对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存了几分轻视,以为这谈招安不过是走个过场,等上岸当了官军之后,自己想做什么,福建那些残兵败将难道还挡得住吗? 当卢九德把招安后的条条框框都详细的解释了一遍之后,这些海盗头目第一是确认了朝廷是真想招安头目,而不是把他们送去菜市场砍头。 第二点就是,按照朝廷招安条件的分类,不仅仅是那些强壮的青壮得到了安置,连老弱病残及他们的家属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如此一来他们一旦上岸当了官兵,就休想再煽动这些得到了生活保障的下层海盗们,再跟着他们下海为盗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有些敷衍对待谈判的海盗头目们,也开始认真的逐条进行讨论了。 第50章 海上贸易规则 这场会谈开了一个时辰之后,附近的几个村寨的海盗头目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原本郑芝龙并不欲让这些人加入进来,但是被卢九德以陛下的条件是给全体海盗的,坚持让这些人一起参加会谈。 海盗团伙内部本身就没有什么严格的从属关系,几位海盗头目得到了卢九德的支持,顿时在门外鼓噪了起来。而郑芝龙看着趴在窗前的海盗们,也知道这些人是生怕他独吞了招安的好处,在眼巴巴的赶了过来。 如果他再强行驱赶他们,恐怕这边招安还没结束,那边十八芝已经四分五裂了。这时的郑芝龙终于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位新皇帝这么不爱惜自己脸面,他刚刚就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去迎接这几位朝廷特使,而是应该悄悄的接进村子谈判的。 现在可好,待到今晚朝廷的条件宣扬了开去,明日十八芝内就再无和朝廷作战的意愿了。郑芝龙看着门外密密麻麻的海盗,最终还是挥手让守在门口的士兵放行了。 当着这些海盗的面,卢九德重新把崇祯交给他的条件说了一边,最后说道:“陛下说了,从今日起,只要不再劫掠大明的商船,和外藩勾结祸害大明人,或攻击大明领土。朝廷就不再视其为海盗,有愿意向官府投诚的,一如诸位之待遇。但是今日之后,听到了朝廷的宣谕,还在做以上事情的,便是我大明之死敌,我大明必将和这些人不死不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杀诛绝,以告慰我大明之死难百姓。” 说道最后几句时,卢九德有些声嘶力竭。但是堂内众人却无一感到好笑,而是感到身体有些阵阵发寒。 虽然在郑芝龙的带领下打了几次胜仗,但是这些海盗可没有就此看轻了大明水师。当年王直带领的倭寇集团比十八芝更为强大,打的大明东南半壁江山处处烽烟,但是又能如何呢? 马上大明就冒出来两个武将,南俞北戚,不过数年光景就把横行东南沿海的倭寇清剿一空了。这些海盗们自认还比不过当年的倭寇,他们也就只敢在福建、广东转悠,连江南都不敢去。 可以说在这一年,戚家军在东南沿海余威犹在,让这些海盗不敢把大明皇帝的口谕当做耳边风,吹过就算了。 不过郑彩却从这段话中听出了别的意见,他试探着的问道:“那么敢问公公,这要是劫掠了不是大明的商船,又该怎么处置呢?”卢九德楞了一下,才有些不肯定的说道:“只要不在大明的疆土之内,只要该船没有向大明纳税,大明水师就没有这个义务,缉捕袭击他们的海盗。” 蔡善继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口说道:“陛下的本意不是在于纵容海盗劫掠商船,而是不愿意被海外藩国责难朝廷的海外贸易政策,希望各位不要会错了意。” 卢九德只是侧着头望了蔡善继一眼,并没有因此进行反驳。作为一名读过圣贤书的人,他对于这一条也是充满了疑惑的,大明天子奄有四海,天下百姓无一不是陛下的子民,作为君父的崇祯怎么可以公然宣扬,不纳税的子民就不受大明朝廷的保护呢? 正因为心中存在着这种道德愧疚感,卢九德并没有阻止蔡善继对崇祯意思的曲解。反正作为特使,他已经把陛下的意思完全的传达给了这些海盗,至于他们是如何去理解陛下的意思,那可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但是蔡善继的话并没有把刚刚这些海盗听到话语抹煞掉,反而有一些机灵的海盗头目认为,这是蔡善继为了给朝廷保留颜面,才故意这么说的。真正的意思应该还在陛下身边太监说出的那些话中,可以用官军的身份去打劫那些不纳税的商船,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吗? 一时之间,原本反对向朝廷招安的几位海盗头目,现在也有些意动了。这些反对招安的海盗,一是害怕失去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成为官军中被呼来喝去的底层人员;二是怕失去了海上的财源,从此被拘束在岸上种田。 而当卢九德传达了崇祯的意思之后,这些海盗头目面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未来,在大明的支持下在海上自由贸易。有了大明朝廷的安全保证,他们出海贸易也不必再担忧自己的后方,会被官军或其他海盗偷袭了。 一位海盗头目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如果我等招安之后,如果不愿意当官兵,那么是不是也一样可以经营海上贸易呢?” “果然不是所有的海盗,都想要当一名穷苦的大明官兵的。”卢九德如是想着。 卢九德虽然心中在遐想着,但是口中却肯定的答复了这名海盗的疑问。接下来,这些原本是来监视郑芝龙和官府谈判,好不让他出卖海盗团伙权益的头目们,干脆喧宾夺主的抢着问起了有关于自己利益的问题来了。 卢九德回答的越多,这些头目们的态度就越来越恭敬,完全没了刚来时的嚣张气焰。因为这些海盗头目发现,朝廷这次提出来的意见,已经不仅仅是招安条件的优待问题了,而是建立了一个让这些海商今后能够有序的进行海外贸易的规则。 对于这种让混乱的海洋贸易变成有序的贸易规则,对于绝大部分的海商来说都是有利的,毕竟不是每个海盗都是可以掌控海洋的李旦和王直。 而且自从西班牙人、荷兰人等西洋商人抵达了东南亚之后,这些以国家为后盾的欧洲殖民商人,用自己的行动教训了只想老实做生意的中国海商。 原本欧洲商人没到来之前,中国商人还能跑到南亚、中东地区进行贸易,但是当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到来之后,他们就用武力垄断了通往印度洋的航路。 当中国海商发现自己可以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之后,也放弃了之前单打独斗的海外贸易方式,开始建立起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海盗团伙。希望能联合起来对抗在亚洲日趋强大的欧洲殖民商人势力。 第51章 后遗症 当屋外夜色沉沉万籁俱寂的时候,十八芝聚义堂内依旧是人声鼎沸,各个海盗头目精力充沛的提问着。直到蔡善继看到本身就因为晕船而有些精神不济的卢九德,体力有些不支的状况后,才开口叫停了这次谈话。 这一晚的谈话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关于这一晚的谈话被散播开去后,附近地区的海盗都纷纷赶了过来。 介于大多数提出的问题都是重复和相似的,卢九德和蔡善继商议了下后,干脆把整理出来的将近40多个问题张贴在了大宅前的高台上,让几位识字的海盗整日宣读着。 当有从远处赶来的海盗到来时,就会有人带着他们来到高台下,听着上面的人把这些天探讨的内容宣读一遍,然后这些海盗们再进入大宅内的聚义堂提出自己的问题。 这种前所未闻的招安方式,效果却出奇的好。原本一直以来,要求招安的都是海盗团伙中的上层人物,作为普通的海盗成员根本不关心招安的条件,他们只要跟着自己的头目走就是了。 再说了大明朝廷就算是招安,也只是针对海盗团伙的首领,连一般的头目都不会在朝廷眼中出现,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成员。 因此不管是接受朝廷招安,还是跟随头领再度反叛,对他们来说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还是听命于头领做事。 然而今天的魍港一切都改变了,朝廷的招安不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头领们的私事了,而是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未来生活息息相关的事。 讨论了几天之后,会议商讨的方向就偏离了招安的主题,而是把重心放在了如何规范海外贸易,及朝廷应当如何给予海商支持,打开被欧洲商人封锁的通往印度洋的商路。 海盗们的提问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卢九德出京时,朱由检给他交代的内容。不得已,最后卢九德诚恳的对着众人承认,他们提出的问题已经超出了陛下交代的内容,他现在无法做答,只能记录下来,回京向陛下进行报告。 卢九德的做法,不仅仅没有引起海盗的不满,反而被看作朝廷这次是真心想要开海的决心。如此一来在台湾岛上的十八芝海盗团伙,中下阶层的海盗成员们,都认可了招安的事。 这些海盗们对卢九德等皇帝派来的特使,观感也大为好转。大明的厂卫能受到这么欢迎,这对于卢九德、连善祥等人来说也是第一次。连一向和厂卫怀有成见的蔡善继,也在闲暇时对卢九德赞扬了一番。 “不过是陛下给我规定了做事的态度,小臣不敢贪陛下之功。”卢九德谦虚的回答道。 “奥?陛下给公公到底交代了什么锦囊妙计,能让公公你办事如此干练?”蔡善继有些好奇的问道。 “陛下只要求我做到4个字,实事求是。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能答应的条件就答应,不能答应的条件就拒绝,想不明白的就记录下来,回京后交由陛下决断。其实什么秘诀也没有,只是坦诚罢了。”卢九德老老实实的说道。 于此同时在大宅后院的某个院子内,郑芝虎三兄弟正围坐在院子内的石桌边喝酒边交谈着。 郑芝豹有些不忿的说道:“大哥,这皇帝身边的太监可真不是个东西,这不摆明了在挖我们的墙角吗?连那个郑彩,这几天都跟丢了魂似的,整天公公长、公公短,看他那样子真是恨不得要拜人家当干爹了。” 郑芝龙听着弟弟的抱怨,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他阴沉着脸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郑芝虎问道:“阿虎,你怎么看?” 郑芝虎看着面前的酒杯很久,才犹豫不决的说道:“我觉得卢公公说的不错啊,如果我们大明的海商能联合起来,那些西洋商人就不能像今天这样垄断南下的商路了。也许我们可以去大海对面看看,那些西洋商人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子的。” “二哥你没喝醉吧?你想去大海的对面?听那些西洋商人说,大海中间可是有着山一样大的怪兽,十艘船里大概只有一艘船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片大海。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兴趣呢?大哥你还不说说二哥,别让他再做这种奇怪的白日梦了。”郑芝豹着急的劝说着自己的哥哥。 郑芝虎顿时反驳道:“什么大海里的怪兽,这种谎言你也当真了。既然十艘船里只能过一艘,为什么每年都是这几个商人来回跑,可见大海里肯定会有一条安全的通道,只是这些西洋商人不愿意告诉我们而已。” 看着两个弟弟讨论事情,居然能扯到不相干的大海怪兽传闻身上去,郑芝龙也只能无奈的笑笑。阿虎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就有一点不好,老是想要去大海的尽头看看,看看海的对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当然,如果是以往,被郑芝龙当做军师的,主要还是那个落第的秀才郑彩。以往在郑芝龙手下,海上两船交接,甲板称雄的必然是李魁奇、钟斌和阿虎。但若是论到猜测人心,布局谋划,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则没人能及得上郑彩。 可是今天郑芝龙却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部下,谈谈对朝廷招安的对策。 究其根本,就是因为这个卢公公带来的新招安条件,让他的部下都有了一些其他想法了。 其实崇祯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承认海盗投诚前的实力,有多少条船就给多大的官位。原本这些海盗拥护郑芝龙对抗朝廷,其实压根就没想过朝廷会给多少官职。 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朝廷只会给海盗的首领一个官位,然后大家就继续跟着首领干,除了换身衣服之外,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招安之后,就是郑芝龙论功行赏,给各位部下安排官职。而朝廷一般不会干涉郑芝龙对手下的管理,同样的如果郑芝龙的手下犯了什么错,朝廷找的也只会是郑芝龙。 但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招安后当什么官和手下有几艘船挂钩,一下就撕破了郑芝龙率领十八芝连续击败朝廷水师建立起来的团结局面。 十八芝内部开始分裂成一个个小团体,为了能获得一个更高的官职,不少头目开始拼命的拉拢那些独立的船主,好让自己手下多几条船,换取更高的职位。 郑芝龙惊讶的发现,他手下的势力在自己重新组合,原本在和朝廷水师对抗中,他对内部安排的各种互相牵制的手段,在这种剧烈的组合重建下,几乎完全失效。而他对十八芝海盗的掌控力,更是大大的下降了。 第52章 刘香登岛 郑家兄弟的这场谈话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结论,郑芝龙原本也不是什么拥有雄心壮志的人。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当官发财和显名于家乡。 虽然崇祯的招安策略打乱了他对未来海上贸易的筹谋,但是郑芝龙也没因此就改变招安的注意。因为他舍不得那个游击将军的名号,虽然只是一个武职,但是毕竟是从三品的将军啊。 大明海盗有史以来,这应该是大明朝廷给出的最高官职了。虽说武官在国内被文官鄙视,但是郑芝龙拿着这个身份在海外,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虽说大明自郑和之后就施行了闭关锁国的政策,但是郑和当年七次出行西洋的强大舰队,实在是给了这些东南亚及南亚土人部落以极大的震慑。时至今日,这些土人部落建立的国家依旧对大明人尊敬有加。 就连西班牙、荷兰等欧洲殖民者入侵东南亚各岛屿,这些土人国家依旧还是把自己视为大明的海外藩属,不愿意效忠这些残暴的欧洲殖民者的国家。 有了这身官衣,郑芝龙进行海外贸易的时候,自然会得到很多便利。不过局限于自身的眼光,郑芝龙现在所想的,也仅仅是方便海外贸易,而没有为大明开拓海外领土的想法。 郑芝龙原本打算招安后,建立独立的海上贸易王国,被崇祯提出的招安政策弄的四分五裂之后,就开始老老实实的盘算,招安后如何发展自己的小团体了。 招安的事宜讨论了三天,十八芝内反对招安最坚决的刘香回到了岛内。原本带着人来兴师问罪,搅乱朝廷招安的刘香,在村寨中间的高台下,看到一群人安静的聚集在此听台上人演说,不由停下脚步听台上人在说什么,让这群素来吵闹的海盗们能如此安静下来。 这一听就是半个多时辰,直到郑芝龙收到消息后亲自出来迎接,刘香才恋恋不舍的跟着郑芝龙走进了大宅。 在路上,刘香忍不住发问道:“这台上说的真是朝廷认可的招安条件吗?不会是在哄骗我们吧?” 对于这个势力庞大的广东海盗,郑芝龙一向是比较警惕的。不想让刘香从招安中获得好处的,从而让广东人在海上势力做大,于是他对着刘香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些都是没有确定的东西,朝廷是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刘老香你还能不清楚吗?这些条件要真能落实,这海上还会有你我兄弟的存在吗?我觉得的吧,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别太相信朝廷的承诺了。” 郑芝龙看似平常的话,却让刘香警惕了起来。十八芝内势力最大的就是福建人,其次就是广东人,然后才是其他地区的人。作为大明唯一一个对外贸易的港口就在福建,因此福建人吃海上这碗饭的人数最多。而广东人因为有一个澳门,也集聚了一些航海人才,但毕竟不比福建这种公开的海上贸易更为吸引人才。 而福建人前往东南亚贸易的船只多半要经过广东沿海,因此基本上没被广东海盗劫掠过的福建海商,简直是屈指可数。而十八芝内的福建海盗,大都是海商兼职的。这种情况之下,海盗团伙内广东海盗被福建海盗打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欧洲殖民者和大明朝廷的双重压迫,这两个地区的海盗根本就不太可能联合起来。就算是现在,刘香等广东海盗首领,依旧是提防着郑芝龙等福建海盗首领。 对于刘香来说,一直坚持要招安,替朝廷说好话的郑芝龙,突然之间在自己面前抹黑朝廷的信用。这种反常的行为,顿时让他提起了戒备的心态。 “他这是招安条件没谈好,还是不想让我们广东人分享招安后的好处呢?”刘香斜着眼睛瞄了身边的郑芝龙一眼。 “话也不能这么说,既然我们要招安,自然就得相信朝廷的承诺。否则大家招安之后,和朝廷互相提防,这种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呢?”一向反对招安的刘香,倒是破天荒的替朝廷解释了起来。 两名首领交换剧本的交谈,让熟悉两人过往言行的亲信部下们,都跌破了眼睛。 看着刘香反常的表现,郑芝龙顿时明白过来,他似乎表现的过火了一些。他哈哈笑了几声,便转移了话题,询问刘香这次外出的收获。 “我这次去了澳门和马尼拉,见了澳门葡萄牙人的总督洛博,也见了菲律宾总督席尔瓦派出的使者。虽然洛博在我们和朝廷之间的战争持含糊的中立态度,但他并不拒绝向我们出售大炮和军需。而席尔瓦的使者则明确的表示,愿意支持我们和朝廷作战,并希望能联合我们对付荷兰人。我倒是觉得,和西班牙人合作还是不错的,就算和朝廷作战失利了,我们也有个退路。”刘香简单的说了他这次出行的重点内容。 郑芝龙听着刘香倾向于和西班牙人交好的意思,不由嗤之以鼻的说道:“西班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林凤不是被西班牙人给坑了吗?而且20多年前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屠杀华人的事,难道你不记得了吗?荷兰人虽然在海上行事霸道,但是起码没干过屠杀华人平民的事。就算要合作,我也不会选西班牙人。” 郑芝龙的话,顿时把刘香想要说的话给截断了。他不由涨红了脸说道:“这20几年前,陈芝麻烂谷的事,你提它做什么。西班牙人后来不是派人解释说,这是一场误会吗?连朝廷都没说什么,你郑一官还能比朝廷更威风吗?要不然你带着十八芝去马尼拉找西班牙人讨个公道去。” 面对脸红耳赤的刘香,郑芝龙只是哼了一声,不想再和他辩驳下去了。对于马尼拉屠杀华人的事件,郑芝龙也只是气愤而已,刺激下刘香是可以,但是带着人打上门去,他也是不会做的。毕竟现在大明的海外贸易只有两条主要商路,一条是去日本,另一条就是去马尼拉。和西班牙人交恶,不等于是自断了一臂吗。 第53章 进京面圣 在议事堂上,刘香从卢九德那里获得了足够多的招安信息。他思考了一会后就问道:“陛下一下开放从广东到天津这么多港口,短时间内必然有大量的商人出海贸易,可是海外大宗货物的贸易地点不过是日本长崎、菲律宾的马尼拉两地。如果我们去的商船太多,这些地方的商人必然会压低价格,出海贸易的大明商人无利可图之下,会不会铤而走险下海为盗。倒时反而成为大明沿海的祸乱之源泉呢?至于陛下说的,探索新航路的事,那可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甚至是十年八年都未必有所收获的。” 对于刘香的疑惑,卢九德还真回答不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比较机灵的小太监,对于海外贸易的未来可没有崇祯这种后来人的上帝视角。 “这位刘头领的问题,问的很好。虽然我不清楚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出京之前,陛下曾经有话嘱咐我,除了如实记录各位的问题之外,陛下还要求各位推举出几位代表,和我一起赴京面圣,共同制定大明海商在海外的行为准则,和互助条例。”卢九德如此说道。 “大明海商的行为准则和互助条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可以代表所有的大明海商吗?”郑芝龙和刘香异口同声的问道,显然两人对制定海外商人的行商规则还是挺感兴趣的。 “当然不止是各位,我出京的时候,陛下已经让沿海各省的官员们,推荐几名有兴趣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或是较有名望的海商,于十一月入京召开海商大会。我看我们这些天能讨论的,也讨论的差不多了,不如各位就准备推选代表入京开会吧,代表名额最好不要超过10个。”卢九德淡然的说道。 这些天来和这些海盗不断的打交道,卢九德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海盗头目们的性格。和这些海盗打交道,最好还是直接干脆一些,不能拿宫内的一套办事,否则这些海盗多半会领悟错误的意思。 “进京面圣?公公的意思是,陛下愿意接见我等吗?”郑芝龙和刘香还没开口,十八芝的另一名海盗头领陈衷纪已经大声的嚷嚷开了。 李魁奇顿时有些不开心的喊道:“我们十八芝有十多个头领,为什么只给10个代表,我以为应当多增加一倍才是道理。” 看着海盗头目们都想进京面圣,在堂内吵成一团,卢九德不得不解释道:“陛下打听过,现在正值信风贸易季节,如果诸位都进京,那么谁来主持这一季的贸易呢?商人经商和农人春播一样,错过了时间就等于浪费了一年时间。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各位推选出有威望的代表,可以代表各位进京向陛下陈情…” 如果卢九德一到岛上,就说出这个条件。郑芝龙二话不说,肯定是把这几人送回福建去。因为这看起来太像是诱杀海盗首领的计策了,大明朝廷干这种事也有不少次了,对此郑芝龙是心存疑虑的。 但是这几天卢九德等人的表现,已经把郑芝龙对朝廷的疑心降到了最低。在他看来,这位刚刚登基的新皇帝,还是很有招安的诚意的,否则就不会煞费苦心的派人出来和海盗商议各种细节,正如贸易中讨价还价的人,才是真心想要买货物的人一样。 而卢九德的解释,也让众位海盗们感觉很听的入耳,这位大明新皇帝如此平易近人,比起福建那些把眼睛放到额头上的文官,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能为百姓和商人生活着想的大明皇帝,对这些自认是大明子民的海盗来说,就是一个好皇帝。由此一来,海盗们对于崇祯的好感顿时大涨。 而进京可以面圣一说,更是吸引了大部分的海盗头目,有些富裕的船主更是明言,宁可不做这一季贸易,也不能错过进京面圣的机会。这时代别说是大明百姓了,就算是普通的文官都未必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而大明的海商也是最会攀比的一群商人,这个时代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极其贫乏。商人们赚了钱之后,不是买地盖房子,就是搜罗美女、美食和美酒。稍微有品位一点的,也就是修路造桥或是捐资建学博个声望什么的。 而作为四民之末的商人,在大明社会中地位实在太低,一向都被读书人瞧不起,也只能在酒醉灯迷的奢华生活中寻找一些满足感。虽然有些商人发家之后,就培养子弟读书,转换门庭成为士人。但是那毕竟是少数,且这些人家出头之后,就不把自己当做商人中的一员了。 虽然时至今日大明士绅中也有不少从事着商业,但是他们这种经商和普通商人经商那完全是两码事。大明士绅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商人,他们依靠的是官员和读书人的特权,从脱逃国家税收中获利。 正因为如此,对这些海商来说,如果能见到大明皇帝,今后不但有了足够炫耀的本钱,还能大大的增加自己的社会地位。能见过皇帝的人,会是普通人吗?就算唬不住官员,但是在同乡面前高人一头是很自然的事了。 刚开始的时候,十八芝内的这些海盗们,还只是温情脉脉的谈兄弟情谊为自己拉票。但是随着收到消息的船主们纷纷归来,也想参上一脚之后,这推选进京代表就成了一场闹剧了。 卢九德这次出行南方,完全是抱着在崇祯面前表现一把的心态做事,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些穷的要打劫平民的海盗,会有钱上供给自己。 古人云无欲则刚,放弃了杂念,真心想要做点事的卢九德,居然出色的完成了这个,他出京前认为是异常艰辛的任务。 现在大方向已经确定之后,可以说招安上已经没什么悬念了,接下来不过是细节上的讨论而已。自觉已经完成任务的卢九德,就跟着连善祥等人在村寨附近四处走动,了解着这处被福建移民开垦出来的地区。 早出晚归的卢九德等人,完全没在意魍港变得越来越激烈的推举代表活动。但是卢九德不在意,并不代表郑芝龙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今日魍港乱象的制造者。 第54章 选代表的规则 原本郑芝龙认为,推举几个进京代表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因为正如崇祯所说的,大部分的船主都要赶贸易季。 既然崇祯皇帝表现的这么有诚意,邀请他们进京会谈,并作出了安全保证。郑芝龙本来打算着,如果代表人数凑不足,就让自己两个兄弟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仅仅是几个十八芝的首领想当代表,连一向低调行事的几位海商头领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当然这些人在意的不仅仅是面圣的机会,他们更看重的是参与制定海外贸易规则的权力。 十八芝虽然是囊括了这个时代大明海域内的海盗和海商成立的集团,但是这只是一个松散的海盗大联盟而已。明面上的十八芝首领是郑芝龙、刘香等人,但是在暗里实力最雄厚的却是福建和广东的几个海商家族。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做海盗还是做海商,都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一是忠实可靠的人手;二是拥有在大陆组织货源的能力;三便是拥有造船的能力。 大明之所以海禁政策执行不下去,完全就在于这些世代经营海上贸易的世家大族,在不断的给这些海盗团伙输血的缘故。否则没有了大陆的船只人手的补充,再怎么强横的海盗团伙,最终也要沦落为海上的乞丐。 满清之所以能完成大明完成不了的锁国政策,正是因为满清弄了一个迁移海边居民的政策,制造了30里的无人区的缘故。这种野蛮血腥的手段,一下子就击中了海盗集团的软肋。自明亡之后,中国沿海的海盗就再也无法重现明代海盗集团的辉煌了。 为什么会如此,因为海上作战就是大船胜小船,快船胜慢船。而造船是一个资源集中化程度很高的行业,光是一项晾干船材就需要3-5年的漫长时间,更别提造大船所需要的工匠人数和技术要求的严格。 十八芝之所以能够横行海上,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们的船只完全不弱于水师的战船,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更好。而这些船只都是在福建的私港内建造出来的,可以说大明的水师不是输给了郑芝龙,而是输给了那些和十八芝联合起来的闽粤的海商世家。 之所以这些闽粤海商世家要支持十八芝攻打大明沿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海商世家和依靠特权垄断海外贸易的福建士绅不同,他们没有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因此是大明海禁政策的主要对象。 扶持海盗打击大明的水师,一是为了打破大明朝廷的海禁政策,迫使福建水师对沿海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是利用这些海盗警告福建的士绅,士绅可以利用朝廷的政策搞垄断贸易,那么他们就用海盗封锁福建沿海,大家就干脆都不要做海外贸易了。 在历史上,这个策略很成功。朝廷水师的衰败,让福建的士绅立刻看清了局势,很快他们就会撺掇福建的文官向十八芝妥协,从此福建成为公开化的走私基地。大明丧失了海外贸易的税收,从而成就了郑芝龙的海上王国。 正因为这些海商家族隐藏的实力惊人,所以郑芝龙、刘香等海盗首领,对这些海商的代表一向是既拉拢又警惕的。当潘、叶、黄、吴四大海商家族联手,想要获取制定海外贸易规则的进京代表时,原本对这代表名额并不怎么看重的郑芝龙顿时就警觉了起来。 既然这些从来不关心招安事务的海商们有了兴趣,那么就证明了一件事,这些代表的名额很有价值。和这些有着深厚根基的海商家族争夺人心,郑芝龙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 他当机立断的对部众说道:“虽然卢公公说,进京的代表需要大家公选,要挑选出有威望的人出来。但是这几天以来,大家选出的代表超过了20人。以我看来,这20人在大家心中的地位都差不多,也没什么高下之分,强要大家从中选出10人来,只会让大家伤了和气,我看我们就不必再选下去了,不如想想其他方法怎么从这20人里挑出10人做为代表。” 四大海商家族的代表潘必正远没有郑芝龙果断,郑芝龙见到推选代表的苗头不对,就立马宣布换规则的时候,潘必正迟疑了一下,想要回头和其他几人商议下要不要反对。 他这一迟疑,就有人响应了郑芝龙的提议。郑彩虽然也在20人名单之内,但是因为他进入十八芝的时间最晚,在这20人中名望也是最低,如果推选代表的话,郑彩认为基本没什么希望了。 因此当郑芝龙说要换规则选人,他第一个站起来表示支持,并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通。主要意思是,这进京的代表不仅仅应该有一定的声望,还应该具备基本的礼仪素质,最好能识文断字,免得进京面圣的时候冲撞了陛下,被拉出去砍头就不好了。 郑彩把这些大部分是文盲的海盗们说的一愣一愣的,有不少海盗顿时开始为名单内交好的头领担忧了起来,有些人甚至开始出言劝阻起来了。 郑芝虎在一边看不下去了,原本他对整天讨好他的郑彩很有好感,但是前几天在堂上被郑彩刺了几句之后,他立马就觉得这人太不地道了。 性格耿直的郑芝虎一旦对人有了成见,就喜欢处处和人打对台。他完全没理会哥哥郑芝龙对郑彩赞许的眼神,直接就反驳道:“陛下提出的条件,处处为普通海商着想,这样的陛下会因为我们失仪,就把我们拉出去砍头吗?还是在郑军师眼中,陛下就是一个桀纣之君呢?” 郑芝虎肆无忌惮的攻击,顿时让郑彩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了。郑芝虎的话也提醒了,差点被郑彩带到沟里去的几位头领。李魁奇黑着脸说道:“郑军师,你刚刚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想恐吓了大家,好让你上京啊?我刚刚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见见皇帝,还要识文断字,感情你是想说你最适合当这个代表吗?” “那有此事,那有此事,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郑彩是那样的人吗?我可是全心为各位首领的安危着想。”郑彩面红耳赤的为自己辩解着。 第55章 结拜 看着众人很快又有偏移话题的倾向,郑芝龙干脆的下了决定:“我们把这20人的名单交给卢公公,让卢公公挑选出10人来不就行了。卢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就算是为了不被陛下责骂,他也会对挑选出来的代表尽责的。大家想必不会对卢公公的眼光有意见吧?” 潘必正只是转念一想,就笑着支持道:“不错,以卢公公的才干,想必挑选出来的代表,必定是能入陛下的法眼的。要是能得到陛下的欢心,这对于我们进京后争取海商的权益也是有好处的,我赞同一官首领的意见。” 有了潘必正的支持,郑芝龙的建议很快就获得了通过。如此一来,喧闹了几天的村寨终于安静了下来。当这天午后,卢九德和连善祥从附近的山村回来时,却看到郑芝龙带着两名兄弟正在他们住的小院门口等待着。 卢九德和连善祥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位郑头领不在议事堂开会,跑到他们住的小院门口来做什么。 卢九德快走了几步,对着郑芝龙打着招呼说道:“一官首领,不知前来有何见教啊?” 正低头想事的郑芝龙,听到了卢九德的招呼声,顿时抬头微笑着说道:“原来是卢公公回来了啊,这两日我忙于琐事,也不知道底下人招呼的可还周到?听说卢公公和连大人这几天都在外游览,不知台湾的山水可入的公公的眼。” “台湾山水吗?那是极好的,不过我等走了一天路,体力实在是有些不支,不如请几位一起入内喝茶叙话,如何?”卢九德振了振身上的尘土,对着郑家兄弟笑着说道。 郑芝龙带着兄弟跟着卢九德进了院子,在会客厅内稍稍等待了一会,卢九德就更衣出来和他们叙话了。 郑芝龙和卢九德略略交谈了几句台湾的风土人情之后,就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这个让我来选人?可是我和这名单上的大多数人都不熟悉,这选出来的人选,各位能承认吗?我看既然已经有了20人的大名单,不如干脆就让他们抓阄好了。”卢九德早就听说了,这几天村子里发生的事。 对于推选几个代表就能让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海盗团伙四分五裂,让卢九德对崇祯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拜服的五体投地。不过他可真有点会错意了,崇祯提出这个建议可不是为了用来分化一个十八芝的。 出于对崇祯用意的误解,卢九德并不想干预推选进京代表的事,他出头做这个恶人,没什么好处不说,说不定还违背了崇祯想要分化海盗内部的策略,这是何苦由来。 看着卢九德推脱不已,还想出了抓阄的点子,郑芝龙不由有些气结。不过他好歹也是历经风浪的人物,马上就回道:“卢公公果然才智过人,短短瞬间就想出了这妙法,这抓阄一法甚是公平,我等这些粗人果然不及公公眼界宽阔,待我回去一说,想必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不过,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听着郑芝龙居然夸起了自己出的馊主意,卢九德就觉得那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果然郑芝龙夸完之后就卖了个关子。 卢九德自然是不会不给郑芝龙这个面子,他于是假惺惺的回道:“一官首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在此洗耳恭听就是了。” 郑芝龙微微一笑,他伸出右手摸了摸下巴,才平静的说道:“我郑芝龙虽然一颗丹心倾向于朝廷,但是十八芝毕竟是个盗贼团伙,其中人员品流复杂,且有些人和朝廷误会已深,恐怕对招安未必是诚心一片啊。这抓阄虽然对这些首领来说是公平的,可是对公公你却未必。要是抓阄选上了一、两个对朝廷身怀恶意之人,到时进京面圣冲撞了陛下,到时公公何以面对陛下呢?” 郑芝龙的话顿时让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卢九德跳了起来,他这几天和这些海盗交流的过于轻松,他几乎忘记了这些可不是什么良民,而郑芝龙所说的可能性也未必不存在。 作为服侍大明皇帝的太监,卢九德当然知道服侍皇帝的要诀就是,做事永远不要在皇帝面前出现变数。而他提议的抓阄,就有可能让进京面圣的代表出现变数。 虽然面圣之际必然是要除去这些海盗代表身上的武器,但是万一真有那么一个想不开的,赤手空拳也要袭击陛下,那么就算崇祯只伤了一根汗毛,他卢九德的罪名就背定了。 哪怕明知道郑芝龙大半是在恐吓自己,但是卢九德还是急急的说道:“这抓阄一事还是不妥,刚刚我是想差了。多亏一官首领提醒,这抓阄一事还是就此作罢。不知道一官首领可有什么好提议,可以鉴别这些心怀异心者呢?” 郑芝龙神态依旧温和,他没有回答卢九德的话,反而扯开话题说道:“芝龙自从见到公公之后,就觉得一见如故。不知公公家乡何处啊?” 卢九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郑芝龙询问自己的家世为何,不过他还是一一作答了。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郑芝龙为什么要问他的私事了,原来这位一官首领想要和他结拜。 卢九德思考一会就同意了,从崇祯对他出京前的叮嘱就看得出,这位大明的新皇帝极为重视海外贸易,且也很重视郑芝龙这位海盗首领。 和他一起出京的连善祥虽然有些事避开了他,但是朝夕相处的两人,总是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看到的。连善祥此次除了保护他出行之外,还被陛下下令打探史世用、许仪后、郭国安这三位万历朝鲜战争立下大功的后人的情况。前者是南京人,而后两位则是福建人。 这三人都是锦衣卫中的密探,为大明窃取了诸多日本的军政情报。陛下有言,立功者不可忘却,要求找到这三位的后人妥善安置,如果有可能就重建对日本的情报网。 然而连善祥表面上虽然如此说,进入福建后却多次派人前往南安打探消息,而南安正是郑芝龙的家乡。可见陛下不仅仅是要招安郑芝龙,现在对郑家都已经开始监控布局了。这种行动表明,陛下不是要对付郑芝龙,就是要大用郑芝龙,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呢。 第56章 黄金耀人眼 郑芝龙较年长且又即将被封为游击将军,卢九德年少,虽然他被崇祯看中担任了这次出行东南的特使,但是身上却无官职在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太监而已。 是以两人论了齿序之后,卢九德就拜了郑芝龙为兄长。结拜之后郑芝龙甚为开心,他让郑芝虎把随身携带的两个鹿皮囊拿了过来。 郑芝虎把两个皮囊轻轻丢在了八仙桌上,卢九德顿时听到了皮囊内金属撞击的声音。 郑芝龙微笑着把一个较大的皮囊推了过去,口中说道:“虽说你我并非一母同胞,但是今后你我可就是自家兄弟了,你在台湾这几日大家可要多多亲近。台湾乃是海外蛮荒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一袋台湾土仪就请弟弟用来贴补路费吧。” 接着郑芝龙又推过了另一个较小的皮囊,继续说道:“至于这一袋吗,就请贤弟转赠给锦衣卫的几位大人吧,几位大人千里迢迢为芝龙之事奔波劳累,芝龙实在是愧不敢当,只能送上一份土仪当做车马费了。” 卢九德略略估计了下,大的皮囊估计能装下100两,小的估计能装下6、70两。这个数目倒也不算多,就人情往来来说是一份重礼,但是用来收买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厂卫、太监,这礼可就不够看了。 卢九德落落大方的收下了两个皮囊,向郑芝龙道了谢,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了几分。 卢九德伸出手把皮囊扫到了一边,然后正色的问道:“那么就请大哥指教,这名单中到底哪些人不能上京呢?” 卢九德这种对钱财毫不在意的姿态,倒是博得了郑家兄弟的几分好感。 郑芝龙微微一笑,然后从袖子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卢九德小心翼翼的拿起纸张看了一眼,顿时意外的抬头看着郑芝龙,有些错愕的说道:“这李魁奇、钟斌、郑彩几人,不是大哥你的亲信吗?怎么大哥把他们也写上去了?莫非大哥给我的是要入选的人名吗?” 郑芝龙脸色不变,依旧面带微笑着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正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信部下,我对他们也最为了解。这几人性格暴虐,京城贵人又多,要是在京城闹点什么事出来,我一怕有负陛下的好意,二怕连累了贤弟啊。” 郑芝龙的话卢九德是不信的,好歹他也是人心险恶的宫中混出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不过看在郑芝龙刚刚送来的土仪份上,卢九德也无意拆穿他。 于是卢九德打着哈哈收起了纸条,也没向郑芝龙保证一定把纸条上的人剔除出名单。此后两人就扯开了话题,很默契的不再谈及此事,寒暄了半个时辰之后,郑芝龙就起身告辞了。 把郑芝龙送出院门之后,卢九德慢慢的踱回了客厅,心中思量着郑芝龙的用意。 他正准备走向后院时,突然想起了桌子上还有两包东西,于是他又折返了来。卢九德顺手去提两个皮囊,但是很快他就感觉手中的分量不对。 “好重。”卢九德估错了重量,手一软居然一下没提起来。他赶紧打开了大一些的鹿皮囊,顿时一片耀眼的金色映入了他的眼睛。 “居然是黄金。”卢九德不由自主的叫出声,他马上反应过来,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这片亮闪闪的金色,卢九德脑子里顿时什么都想不起了,他口干舌燥之余,还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像敲鼓一样。 虽说大明人重银不重金,嘉靖之前金银比价大约是1:5.5左右,但是随着近些年来,市面上金子渐渐稀少之后,近来京中金银比价已经是1:7、8之间了。 作为宫中最低级的太监,卢九德个人身家也就3、50两白银,这还是因为陛下看重他之后,赚来的外快。忽然之间,这么多黄金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送给他的礼物,这让卢九德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呆呆的看着这些黄金好一会,卢九德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数了数皮囊内的数目。这些黄金都是打成了一根根大小一致的金条,共计20根,每根约莫为8两。 卢九德摩挲了所有的金条一遍,又下意识的取出一根金条咬了咬,金条上不怎么清晰的齿印告诉他,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真金。这一刻卢九德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宫内的太监前辈们一个个都这么爱钱,因为黄金堆积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了。 卢九德下意识的摸了摸被他收在袖子内的纸条,原本他还想要对纸条上的名字调查一番,看看是不是如郑芝龙所说,这些人都是桀骜不训之辈。但是这一刻,他的内心突然觉得,也许郑芝龙真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豪杰之士,他还是应该多听听郑芝龙的意见。 卢九德踌躇了一阵,又小心的打开了小一些的皮囊,里面果然也是金条,不过只有12根。 卢九德不再犹豫,绑好了两个皮囊就提去了后院。他叫过了正在和赵晨芳整理今天收集的资料的连善祥,去他的卧室商谈。 看着卢九德谨慎的关上了房门,然后把一个皮囊交给了他。连善祥不动声色的打开了皮囊,和刚刚卢九德的表情差不多,连善祥在一片金色中失神了片刻,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不过在锦衣卫中也算经历过不少事的连善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把敞开口的皮囊推了回去,眼睛盯着卢九德问道:“卢公公这是何意?” 看着连善祥的表情,卢九德谨慎的说道:“这是郑芝龙送来的土仪,他托我转送给你。不知道连百户怎么看这件事?” “一出生就是这么重的礼,这位郑芝龙到底想要做什么呢?”连善祥冷静的问道。 卢九德把郑芝龙拜托的事说了一遍,不过他略过了郑芝龙交给他纸条的事。 连善祥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说道:“卢公公,有几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连百户有话就请直说,你我这一路行来,难道我的为人,百户你还不清楚吗?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才来到在这海外番岛,若是大家不能同舟共济,又如何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呢?”卢九德诚恳的说道。 第57章 海盗都是有钱人 “卢公公以为今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善祥单刀直入的问道。 卢九德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英明睿智之主。” “那么郑一官又是什么人?” 卢九德犹豫了下,说道:“人情练达,心思缜密之辈。” 连善祥注视着卢九德缓缓说道:“以郑一官的手段,送给公公如此重礼,岂会只求你办这点小事。其人必定是想通过公公打探宫中之消息,以陛下之聪慧,公公通报一次两次消息未必会有事,但是日久天长之后,陛下会一无所知吗?到时公公又当如何自处呢?” 原本被黄金迷惑了心思的卢九德悚然而惊,顿时神智清明了起来。他对着连善祥抱拳行礼说道:“多谢百户提醒,咱家差点就铸成了大错,今后百户有事但请吩咐,九德必有回报。” 看着卢九德接受了自己的劝说,连善祥也松了口气。自厂卫设置以来,锦衣卫和内监就必须互相支持才能活下去。内监需要通过锦衣卫了解朝臣的动向,而锦衣卫则需要通过内监了解皇帝的心意。 内监和锦衣卫不互相勾连者,而能得到皇帝信任,掌握厂卫大权的,大明一朝大约也就是一个陆炳了。 连善祥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崇祯的青睐,但是根基浅薄的他,却没有这个途径交接内臣。身为替皇帝办事的锦衣卫,如果不能了解皇帝的心思,办砸了皇帝交代的事,革职发配已经算是结局不错了。 连善祥虽然看淡了追逐名利之心,但是基于自保的原则,也需要找一条门路了解崇祯的心思。年方17岁的崇祯虽然现在看来比较稳重,但是在这个少年跳脱的年纪,谁也不能保证崇祯永远都这么稳重。 而卢九德的出现,正是给瞌睡的连善祥送上了一个枕头。年纪轻轻尚没有发迹的卢九德,和蹉跎了大半辈子的连善祥,都算是出身信王府,又是一同被崇祯委派第一次的大任务,可以说从感情上两人就有些抱团亲近的意思了。 接着这次出行,连善祥就打算亲近卢九德,希望能在宫中搭上一条门路。所以有些事他故意不避开,让卢九德知道了一些关于他此行任务的内容,以示友好之意。 连善祥的举动终于得到了回报,卢九德这次就开诚布公的向他坦白了,郑一官向他行贿的事实。两人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默默达成了共同进退的默契。 连善祥把手边的皮囊推了回去,对着卢九德说道:“那么这包金子就请公公一并退回吧。来日方长,公公大好前途又岂是这区区百两黄金能买的下的。” 卢九德只是思索了片刻,就把两个皮囊并做一堆,然后推给了连善祥,口中说道:“不然,百户之意我已经明了,但是这钱却不能退。一来,这伙海盗尚未对朝廷归心,郑一官除了示好之意还心存试探,看看朝廷是不是真的愿意信守诺言,我等不收反而会让彼辈起疑;二来,出京之前,陛下便在查阅山陕山川水利之图籍,似乎有意大兴水利,然而苦于国用不足。这些金子在彼辈手中不过是些阿堵物,若是交给陛下,则可用于泽被万民。如此你我二人也可修上一些阴德,岂不是美哉。” 连善祥眼睛亮了亮,马上微微笑着说道:“果然还是公公想的周到,连某自愧不如啊。” 那着郑一官送的钱,去拍崇祯的马屁。这种借花献佛的好事,连善祥自然是不会反对的。而卢九德干脆的把金子都交给了连善祥,因为两位锦衣卫的武力较高,交给他们可以安心。 当然更多的是卢九德害怕金子放在自己身边,会让他忍不住诱惑,干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连善祥对着卢九德点点头,就提着两包金子,轻松的走出了卢九德的卧房。 然而郑一官的拜访只是一个开头,天色将晚的时候,潘必正代表着福建海商前来拜访卢九德,请求在十人名单中保证四个名额。而付出的是一张三千两、一张一千两的德裕钱米铺的号票,凭借这两张号票,卢九德可以在福州或是南京城内兑换票面上的白银,或是相同价值的粮食。 接下来的几天,卢九德总算知道了,这群海盗都不是他想象中穷的没饭吃,才下海为盗贼的。虽然只有郑一官和潘必正两人送出了千两以上的白银,但是其余的海盗头领所送基本也在百两以上五百两以下这个区域。 总算卢九德知道轻重,收了几人的财物之后,就知道拖延不得了。他快刀斩乱麻的圈定了十人的名单交给了郑芝龙,然后借口要代陛下去看看留居在台湾岛上的荷兰人的状况,向郑芝龙要了条船南下安平去了。 对于卢九德等人落荒而逃,郑芝龙不以为意。他看过了名单,对于他的要求,卢九德大都满足了,除了一个郑彩。郑芝龙天天让人盯着卢九德等人住的院子,自然知道这郑彩不但出了一笔巨款,还刻意交好卢九德,因此得到了卢九德的欢心。 对此郑芝龙也只能暂时放手了,虽然卢九德向要走了郑彩陪同,南下安平作为通译。不过郑芝龙又以保护天使安全的名义,让弟弟郑芝虎带着20人作为卢九德等人的随从。 郑芝龙一是想和卢九德增进关系,二则是不希望郑彩和卢九德走的过近。 大员和魍港相距大约半日的航程,但是大员的港口位置就比魍港优越多了。 在大员湾的南脚竖立着一座土堡,这是荷兰人自称的奥伦治城,不过现在又改名叫热兰遮城。三年前在澎湖被明军击败后,荷兰人就和福建巡抚私下协议,荷兰人放弃澎湖,但是可以在台湾安家。 卢九德当然知道,崇祯了解这个协议之后就非常不满,认为当时的巡抚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台湾乃是大明东南沿海之屏障,让荷兰人在此扎根,大明沿海地区岂不是成了荷兰人嘴边的肉,想什么时候咬上一口都可以了。 第58章 占据大员的荷兰人 卢九德此处身负的任务之一,就是观察荷兰人究竟在台湾发展的如何,为今后大明收回台湾收集当地的人文地理情报。 此时的荷兰人在东南亚的重心主要放在控制香料群岛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第三任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还没开始对驻守在台湾热兰遮城的荷兰殖民者给予大量的支援。 在这种情况下,人少力单的荷兰殖民者,在台湾还没有亮出丑恶的殖民者嘴脸。他们派出了人员到附近的村社,学习汉人和当地土著打交道的方式,进行着友善的贸易,以获得物资在台湾生存下去。 在安平附近有新港、麻豆、目加瘤湾三个土著村社,新港是个不到400人的小村社,而后两者则是有近3000壮丁的大社。而热兰遮城内的荷兰人不过130-150人之间。 现在的荷兰第三任台湾长官彼得。纳茨,因为之前和日本商人滨田弥兵卫因为收税一事出现矛盾,滨田弥兵卫从大员带走了16名不满荷兰统治的新港原住民,希望挑起幕府对荷兰人的战争,占领台湾岛。 得知此事之后,彼得。纳茨于7月亲自赶赴日本,希望和幕府和谈。他离开之前,任命了一位临时执政长官处理台湾商馆事务,一位粗鲁的海军退役军官比尔。 当无所事事的比尔正在房间内和几名士兵赌博消磨时间时,突然听到了城堡上警戒士兵的报告,一艘挂着郑氏旗号的船只来到了大员。 比尔喝干了杯子里的残酒,丢下了纸牌说道:“我们的中国朋友过来了,去看看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真希望这次他能带来开通和中国贸易的好消息,否则我都快要在这该死的野人岛上发霉了。” 一名军官耸着肩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那些中国人从来就没兑现过自己的承诺。除非我们能调集一只庞大的船队,打到中国的内地去,否则中国的国王是不会同意和我们的贸易的。” 比尔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然后对着下属说道:“走吧,皮特。这次尼古拉一官可是对中国的官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就算是收购他们抢来的财物,最起码也可以让我们这处商馆减少一些损失。” 当荷兰人列队在港口欢迎船上的郑一官时,却发现来的并不是中国海盗的首领,而穿着华丽的服装的两个中国官员。 原本躲在树阴下懒散的热兰遮城的荷兰临时执政官比尔,顿时兴奋了起来,但也警惕了起来。如果不是看到这两位官员身后的郑彩和郑芝虎,他还以为这是福建官员终于想起要履行和荷兰通商的协议起来了。 “这位尊敬的大人,您来自何处。荷兰东印度公司热兰遮城的执政官比尔向您问好。”比尔迅速越过了自己派出接人的士兵,走到了连善祥面前恭敬的问好。 郑彩在一边替卢九德和连善祥翻译着比尔的话语,比尔马上意识到他似乎找错了对象,比起连善祥这位中年官员来,年轻的卢九德才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 听了郑彩的翻译之后,卢九德皱了皱眉头,他对着郑彩说道:“告诉这个荷兰番人,这里是大明皇帝的领土,不是什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热兰遮城。大明皇帝怜悯这些西洋番人远渡重洋之苦处,才让他们在台湾上岸歇歇脚,可没有允许他们在这里擅自修建城堡,设置官府。” 比尔虽然听得懂一些闽南话,但是对于卢九德的北方官话就完全听不懂了。在郑彩替他翻译之后,比尔顿时着急的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当年福建的官员和我们签订的协议注明的,只要我们放弃了澎湖的风柜城,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可以在台湾自由的发展,他们不会做出干涉。而且他们还答应要和我们进行贸易,但是直到今天都没有兑现…” 卢九德仰着头背着双手说道:“区区几个地方官员的话能算是承诺吗?难道你这位执政官和我大明签署协议,同意把荷兰并入我大明疆域之内,荷兰就是我大明之土了吗?” “不,当然不行。我怎么可能会签署如此荒唐的协议,你们这些中国人难道一点都不讲信誉的吗?”比尔脸色通红,手舞足蹈的上前一步说道。 人高马大的比尔靠近了较为矮小的卢九德,看上去就是想要劫持卢九德一般。郑芝虎和连善祥都上前挡住了比尔前进的方向。郑芝虎用荷兰话大声的训斥道:“你想要做什么?这位可是大明皇帝身边的近侍,如果他在这里受到了伤害,你们荷兰人就别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比尔这才发现,他刚刚似乎情绪激动了些。他看着郑芝虎带来的随从都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武器上,而他身后的士兵也端起了火枪,顿时冷静了下来。 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的殖民地经验的开拓者,比尔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这么粗鲁和没头脑。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低头,什么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屠戮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土著。 在这个时代,正是荷兰人最为辉煌的时代,他们被欧洲人称为海上马车夫。荷兰的商船在海上的兴盛,压制住了大航海时代的先驱者,葡萄牙和西班牙两个逐渐开始没落的航海大国。 在这个荷兰商船控制海洋的时代,比尔见过非洲、中东、印度及东南亚地区的土著文明,在荷兰殖民者占据了绝对的海上优势下,这些土著国家都纷纷低头屈服了。 但是唯有在东亚,荷兰人遭遇了几次失败。先是失败于获得了中国人支持的澳门葡萄牙人,接着是在澎湖群岛修筑城堡时,被中国人动员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和人手驱离了澎湖群岛。主张用武力打开中国大门的巴达维亚总督韦麻郎,因此被荷兰东印度公司调离了职位。 从那之后,荷兰人就暂时放下了打开中国大门的念头,转而一心经营以巴达维亚为中心的香料群岛。 比尔知道现在的热兰遮城是得不到巴达维亚多少支援的,而热兰遮城也只是修建了一个雏形而已,还远不到完工的地步。一旦中国人再像三年前一样,动员起大军跨海而来,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中国近海的最后一个据点也要消失了。 比尔可不愿意被公司当做丢失了热兰遮城的替罪羔羊,他立刻调整了姿态,谦恭的行礼说道:“请别误会,尊敬的贵人,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并非对大人您存有恶意。” 比尔道歉完,立刻回头命令自己的部下放下火枪。冷眼旁观的卢九德,虽然没听明白这位荷兰人在说什么,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立刻明白了这位荷兰人对自己服软了。 第59章 珍品红酒 卢九德伸手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郑芝虎、连善祥两人,口中说道:“好了,都把武器收起来吧。没得让这些荷兰人笑话我大明胆气不足。” 卢九德走到微微屈身的比尔面前,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卢九德才开口说道:“我大明一向信守礼仪,只要你们这些荷兰人来中国的确是为了经商,那么大明就不会不予各位通商的机会。但是如果你们抱着除了正常贸易之外的想法而来,那么你们将会知道什么是大明的怒火。” 比尔对于卢九德的威胁毫不在意,虽然荷兰人屡次败给了明军,但是对于明朝水师破旧的船只和落后的海战技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们是嗤之以鼻的。 对于这些荷兰人来说,只要威胁不到他们的海上航线,那么这种威胁就是可笑而幼稚的。 但是卢九德话语中允许通商的意思,却大大的刺激了比尔。在彼得。纳茨不在的时候,如果在他手上能够完成,连前巴达维亚总督韦麻郎都做不到的中荷贸易的话,这份功劳足以让他立刻越过彼得。纳茨,成为一名真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台湾长官。 “这位大人,您刚刚说的意思,是同意和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吗?”比尔谨慎而又兴奋的问道。 “是的,不过在这之前,你们需要先暂停修建这座城堡。在大明的国土之上,修筑这样一座城堡,难道能说明你们只是来进行贸易的普通商人吗?”卢九德指着已经初具规模的热兰遮城说道。 比尔只是想了想就说道:“修筑这座城堡,只是为了防备海盗和岛上野人对我们的攻击。不过如果中国的皇帝陛下真的允许,同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我可以向巴达维亚总督请求停止修筑这座城堡。在这之前,作为我个人的善意,我会命令暂停修筑城堡的工作。” 修筑热兰遮城的物资大部分来自巴达维亚,就算是卢九德不提起这件事,在贸易季风季节,巴达维亚也没有多余的船只运输修筑城堡的物资过来,因此彼得。纳茨离去之前已经下令暂时停止了修建城堡的工作。 所以比尔的承诺不过是一个惠而不费的谎言,但是他恭顺的举动却换来了卢九德的好感。 不知道热兰遮城因为缺乏物资已经停工的事实,卢九德以为他的三言两语已经说服了色厉内荏的荷兰番人,在打了一棍子之后,他决定给这位荷兰人一些好处。 “我大明富有天下,并不匮乏什么东西,原本不需要和你们这些外番互市。然而吾皇感念你们这些西洋外番远渡重洋不易,不欲各位空手而回从而血本无归。故吾皇有恩诏,只要你们荷兰人遵守我大明之法,没有对大明百姓有犯奸做科之事,则吾皇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获得和大明贸易的权力。”卢九德斟词酌句的把崇祯给他交代的话透露了一些出来。 听了卢九德的话语,比尔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个人的光辉前途。他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这位贵人,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获得和大明贸易的权力?大明将会在什么地方开辟市场和我们交易?这个贸易的规模都有那些限制…” 此时正值午后,烈日炎炎,卢九德身上已经汗流浃背了。他不满的看着这个毫无眼色的番人,忍不住打断道:“我们要讨论这些问题,需要的时间可不短,难道你打算要站在这里和我讨论出一个结果出来吗?” 比尔顿时醒悟了过来,他拍着额头惊呼道:“真是抱歉,我一时紧张,居然让贵人您在烈阳下站着和我说话了。请跟我来,我们从荷兰虽然没带来什么东西,但是却有一样是贵国所无的。” 比尔转身扯过了身边的军官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卢九德等人向着热兰遮城走去了。 热兰遮城分为内堡和外堡两个部分,其所在位置是在大员港南边四面环水的沙洲上。当潮水退去时,有一条沙堤和大员港的陆地相连。 热兰遮城的内堡已经修完了一半多,住人和防御野人的袭击已经绰绰有余了。而外堡只是打下了几道城墙的基础,离完成的状态还很远。 从热兰遮城的规模和布局来看,荷兰人似乎并不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来布置的,而是把这里当做了经营和中国贸易的桥头堡来设置的。 在城堡西南面是修建的最完善的,居住和防御一体的三层要塞式样的石砌楼房。比尔带着卢九德等人来到这里之后,就下令让自己的副手皮特,在一楼的大厅接待郑芝虎带来的随从,而他亲自带着卢九德、连善祥、郑彩、郑芝虎四人,上了二楼的要塞指挥所,也就是他本人的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不小,足够容纳30多人。长方形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厚实的实木桌子,靠着南面的外墙是5个并排的十字形状的窗口,为了保证防御窗口都做的非常的小,这也导致了会客室内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就算是大白天长桌上也点着三排蜡烛。 比尔带着几人就坐之后,就拍了拍手。很快一位军官带着两名士兵,抬着一个小橡木酒桶走了进来。 比尔亲自动手打开酒桶,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了出来。接着刚刚的军官,又拿出了一把木勺和几个木头杯子。 比尔斟满木杯子后,亲自送到卢九德面前说道:“请尝尝吧贵人,这是来自欧洲法国勃艮第修道院出产的红酒,我费劲了力气才弄了一桶。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也是整个东亚地区的唯一一桶。” 诱人的深红色,醉人的酒香,即便是不怎么好酒的卢九德也为之口舌生津了。在桌子另一侧,好酒的郑芝虎听了比尔的介绍之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自己面前的木杯子,大大的喝上了一口。 “除了比其他葡萄酒不酸一些,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吗?还不如我自家酿的黄酒好喝。”郑芝虎有些失落的说道。 对于郑芝虎的言论,比尔也只有翻了翻白眼。这桶来自法国勃艮第著名修道院的葡萄酒,虽然不是位于修道院最佳等级之列,但是在欧洲就已经是普通葡萄酒的十倍的价格了。 比尔费尽心思的让某个船长带来了这么一桶酒,主要为的就是要拍彼得。纳茨的马屁。现在彼得。纳茨陷入了和日本人之中的矛盾中去了,知道日本这个地方对于荷兰亚洲贸易有多重要的比尔,认为彼得。纳茨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情来喝他弄来的珍品红酒了。 于是当卢九德流露出许可中荷贸易的意图之后,比尔立刻就把这桶珍藏贡献了出来。 第60章 邀请 卢九德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的品酒师,但是作为一名想要努力向上的爬的小太监,酒色气财这些享受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要不然那天皇帝来了兴致,他却对此一无所知,那怎么能讨的皇帝的欢心呢。 品酒归根结底就是色、香、味三字,卢九德先轻轻摇晃酒杯看着酒液的颜色,然后又嗅了嗅,最后才小心的抿了一口。 卢九德闭上眼睛慢慢品味着,室内众人都屏息注视着他。其实室内的众人,包括比尔在内,对品酒一道毫无所知。就算是比尔自己,也是和郑芝虎差不多的水准。在这个时代,品酒那是闲得无聊的贵族才有空闲研究的事。 作为一个在海浪中挣扎赚钱的海军军官,比尔大约也就是能分辨出红酒和朗姆酒这种程度。卢九德这种经过大明皇宫培训出来的专业品酒手法,充满了优雅的贵族风范。 就算是见过欧洲贵族品酒方式的比尔,也私下认为这位大明官员的品酒手法,比欧洲的贵族还要有贵族范。室内的其他人,都注目着卢九德的表现,不约而同的想要记住卢九德表现出来的手法。他们想着,今后他们就是大明的官员了,万不可在别人面前露了土包子的底,趁着现在还不偷学一二。 半响之后,卢九德睁开眼,惋惜的看着面前的杯子说道:“可惜了。” 比尔大吃一惊,他喘喘不安的说道:“怎么了?难道是长途运输之后,这桶葡萄酒变味了吗?” “不,我是说用这种木杯子盛葡萄酒,实在是太可惜了。下次你要做木杯子,也应该用和这桶材质相同的木头才对。如今这木杯子的木头味道,破坏了这葡萄酒本身的酒味,真是可惜了这好酒。”卢九德叹息的说道。 听说酒没有坏后,比尔松了一大半的心,他耸耸肩解释道:“像我们这些经常要出海的船员,在船上需要的餐具需要不容易破碎的,因此木头是最好的材质,至于味道什么的也只能放在第二位了。” 卢九德看着褐色污垢粘结的杯子表面,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作为一名在宫廷内培养出来的太监,清洁已经成为了他根深蒂固的一个习惯了,毕竟没有那个皇帝会亲近一名蓬头垢面的内侍。 这种轻微的洁癖,让他实在是无法和其他人一样,毫无顾忌的饮用着这美酒。 为了掩饰自己的举动,卢九德微笑着转移话题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赠送你一套大明出产的瓷器,只有最好的白瓷才能配的上这美酒。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用这木头杯子喝这葡萄美酒,简直是暴敛天物啊。” 得到了卢九德的夸奖后,比尔喜不自胜的感谢道:“贵人对美酒的赞赏,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可惜大明的瓷器样式,完全不符合我们欧洲人的使用习惯,否则我一定天天使用您所赠送的礼物。” 看着比尔开心的样子,卢九德的心情也不由愉快了起来。他望桌子上的木杯顺口就说道:“想要符合你们欧洲人生活方式的瓷器还不简单,你可以拿一套木头做的餐具交给我,我可以让人按照木头餐具的款式,烧制一套瓷器送给你。” 比尔对着卢九德,夸张的行了一个西方式样的礼仪,满面笑容的说道:“我马丁。凡。比尔将会是贵人您最忠诚的朋友,不知道贵人您所说的允许贸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到终于谈到了正事,卢九德端正了姿态说道:“陛下准备大力开展大明的对外贸易,只要是对大明持友善姿态的藩国,都可以获得和大明贸易的机会。但是在贸易过程中,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律。你们荷兰人几次攻击我大明沿海,还掠夺我大明人口,原本应当在禁止贸易之列…” 比尔顿时辩解了起来:“这个以前的攻击大明的事件,完全是当时的舰队指挥官自作主张而已,现在公司已经把他调回了国内,只要大明允许我们东印度公司参加对大明的贸易,那么我可以像您保证,公司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卢九德等待比尔辩解完毕之后,才继续说道:“陛下也认为,以前的事件也许只是荷兰和大明之间互不了解,才出现了这种可怕的错误。所以陛下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归还当初掠走的大明人口,并保证今后不再劫掠大明人,陛下就允许你们派遣代表前往京城,商谈各项贸易事宜。” “派出代表前往京城吗?”比尔并没有显得格外兴奋,反倒是有些迟疑了。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派驻台湾地区的职员,比尔可是非常清楚公司和大明打交道的历史,大明的官员可是曾经把雷耶斯佐恩舰队指挥官以谈贸易为名,骗上了岸然后当做俘虏送到北京给斩首了。 除了这点之外,比尔只是一名暂时任命的大员执政官。从法理上来说,他并无权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前往北京商谈贸易,除非他能得到巴达维亚荷兰总督的授权,或是等待彼得。纳茨返回后亲自前往北京。但是如此一来,促成明荷贸易的功劳还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比尔犹豫不决的样子,卢九德感到有些奇怪。而他身边的郑彩似乎想到了什么,就悄悄的凑到了卢九德身边说了几句。 卢九德微微撇了撇嘴,不过他还是勉强的对比尔说道:“你可以安心,这是大明皇帝亲自下的命令,就算谈判过程中有什么不愉快,你们的代表也可以安全返回的。” 看着这位大明贵人把话说透了,比尔终于咬着牙下决心了。作为一名退役的荷兰海军军官,比尔为了谋取一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位,已经花光了半生的积蓄。 但是比尔并没有如愿的调进流淌着黄金之河的香料群岛,反而被发配到了落后荒芜的台湾岛。虽然海峡对面就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但是那片土地上可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野人部落。而且荷兰人几次武装攻击大明的行动,导致了这个东方帝国的厌恶之心,甚至断绝了和荷兰人的贸易活动。 在这个时代,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薪水,取决于他所在的殖民地和商馆的盈利状况。而对于这些公司职员来说,每年收益最大的一块,并不是公司发的薪水,而是走私贸易活动。 比如在香料群岛的公司职员,往往会把自己的薪水换成当地的香料,然后带回欧洲去。这种走私活动虽然极大的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但是却激发了东印度公司职员们的工作热情。就算是公司的几位董事,他们同样通过公司的船只装载着自己的私货,因为公司是属于全体股东的,但是私货贸易的利润却是属于董事个人的。 如果可以打开中国贸易的大门,那么光光是走私生丝的贸易,就能让比尔在几年之内赚取一笔巨款,从而可以返回国内过上富庶的地主生活。 第61章 闲聊 作为一个敢于到东方来,从事殖民贸易活动的欧洲殖民者来说,比尔并不缺乏冒险精神。为了获得打开中国大门的荣誉,并为自己的钱包装满黄金,比尔决定瞒过对他在公司地位毫不知情的中国人,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前往北京谈判。 向着比尔传达完了大明皇帝的善意之后,卢九德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位比尔先生,我听说你们荷兰人非常善于造船,也很善于航海是吗?” 卢九德的小小试探却激起了比尔的神情变化,原本还是非常高兴的比尔,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起来,他坚定而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很抱歉,这位大明贵人。如果大明皇帝是想要我们用造船技术和航海路线图,来交换贸易许可权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答复您,这办不到?” “大胆,区区一个番人也敢拒绝我大明皇帝的旨意吗?你们反复纠缠大明要求贸易,现在大明皇帝给你们机会,却反而摆起了架子来了。你们到底是何居心?”一直想要在卢九德面前表现的郑彩,听了比尔毫不客气的拒绝话语后,顿时站起来指责比尔无礼了。 比尔脸色异常难看,但是他还是毫不改口的说道:“造船技术和航海路线图,是我们荷兰人赖以立国的根本,不管大明皇帝开出多高的贸易优惠政策,我们都不会和大明皇帝进行这种交易的。更何况贸易本身就是互利的事情,你们大明人为什么总要想获得贸易之外的附加好处?” 看着比尔黑着脸和郑彩对质,原本气氛融洽的室内顿时急转而下,变得充满了火药味起来。 看着一个刚刚还在大谈商业利益的番人,顷刻之间换了模样,卢九德顿时知道自己的试探果然还是失败了。在心中惊讶之余,卢九德终于高看了比尔几分。 刚见面时,比尔为了能和大明进行贸易,不惜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让卢九德一度以为,这些番人都是逐利之徒。只要他稍稍收买一二,陛下想要的造船工匠和东西大陆之间的航海路线图,这些番人就会拱手送上。 但是没想到,他不过是提及了造船几个字,比尔这样的好利之徒,就敢对着大明皇帝使者的他翻脸了。可见这些荷兰番人果然是把造船和航海图,看作了比他们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了。 想起崇祯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卢九德不得不站出来制止了郑彩,然后面带微笑的对比尔说道:“刚刚我说的话,也许比尔先生你并没有理解?” 比尔保持着警惕问道:“那么贵人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卢九德似乎并没看到比尔脸上满满的警惕,他脸色如沐春风一般,微笑着对比尔说道:“我大明皇帝想要修建一所万物之园,园子里面将会栽种各种不相同的植物,和放养不同的动物。虽然我大明物产丰饶,但是陛下更像看看那些和大明迥异的植物和动物。我刚刚之所以请教你们的造船技术和航海图,就是想要问问你们荷兰人,你们漂洋过海经过了无数地方,可有见过我大明所无的新奇动植物?其中可以食用的动植物为最佳,其次是可以用来喂养牲口的草木,最下者为不明用途之动植物。” 卢九德对于这些新奇动植物的要求,描述的非常详尽,看起来并不是刚刚编造的借口。比尔这才变换了脸色,原先脸上愤怒的表情变成微带着些羞愧的感觉。 “真是不知应该如何向您道歉才好,我在军中的生涯太久,就连我的朋友都认为我行事鲁莽而粗暴,您看我差点就误解了贵人您的意思,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对于您的要求,请您放心吧,我颇有几个船长朋友,他们经常往来于美洲、非洲、印度、中东和巴达维亚。只要我给他们去封信,等到了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您的皇帝陛下就能看到他想要的新奇生物。” 比尔脸上抱歉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的真实,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卢九德,依然能从比尔不自然的手和眼角附近不变的肌肉群,看出比尔对他的警惕并没有放松下来。 卢九德哈哈一笑,一言带过了刚刚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随后就不再谈及关于船只的话题,接下去的谈话在比尔看来就是纯聊天,卢九德好奇的打听着海外的奇异风俗,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小孩子一样。 对于这种可以获取对方好感的奇闻怪谈,比尔自然是畅所欲言的。只要不涉及到航海的事情,去过数个大陆的比尔,就是一个最好的说书人。 从美洲土人用一种怪异的树胶制成有弹性的小球,到美洲大陆土人中流传的各种传说,比如沉满了黄金祭品的黄金湖,或是丛林深处可以恢复青春的泉水。 说道兴高采烈之处,比尔还谈起了西班牙运宝船,和英国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打劫西班牙运宝船获得了无数财富的故事。看着比尔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德雷克把自己的宝藏埋藏在了太平洋上的某个荒岛上的样子。 房间内的几人,都认为这位表露出贪婪神情的荷兰军官,一定在某个时期去寻找过这个宝藏,否则不能说的如此真实。 对于一次打劫就能获取11万磅财富的西班牙运宝船,稍稍有些外汇知识的郑彩立刻计算了下,这个时代英国的磅只是一个重量单位,还不是货币单位,一磅约等于16两白银。 也就是说,德雷克打劫了一艘西班牙运宝船就获得了176万两白银的收入。换算成白银之后,这笔巨大的财富顿时把郑彩给击晕了。他在海上打劫了几年,累计起来都没有超过10万两白银,真正的大头还是靠走私贸易赚取的。但是这英国海盗打劫一次,就完全可以抵的上他这辈子打劫的财富了,而这英国海盗还打劫了不只一次。 郑彩吞咽着口水,情不自禁的打断了比尔的话:“这西班牙运宝船现在还存在吗?” 比尔从回忆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他眼神闪烁,神情狡黠的纠正道:“是西班牙珍宝船队,每年大约有15-17艘宝船组成舰队,八月抵达美洲,次年初夏返回西班牙。不过恕我直言,就阁下手上的那些小船,也只能在这近海玩玩罢了,想要穿越太平洋那是自杀,而且就算是你们侥幸抵达了太平洋对面的新大陆,你们的小船也绝不会是珍宝船队的对手。就算是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舰队,都不是西班牙人珍宝船队的对手。” 第62章 通州 天启七年11月3日,徐光启、李之藻和金尼阁、龙华民、邓玉函、罗雅各等西洋传教士抵达了通州。 作为这些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在中国的领导者,金尼阁还带来了他7年前从欧洲带来的7000余部书籍。在历史上这些书籍因为明末的战乱,导致明朝政府对于这些来自西方的典籍并无兴趣,也就导致了这些书籍大多没有被翻译成中文,只有几位传教士私下翻译了几部书籍,比如几何原本的前六册。 这个时代也是东西方思想、文化和技术交流最好的时机,凭借着这个时代明朝商业势力的兴起,大量的读书人从事商业后,对儒家思想的反思和挑战,这也是中国顽固守旧势力最为薄弱的时代。 如徐光启这样的士大夫们,心胸开阔的接受了这些耶稣会教士们的传授的语言和文化,从传教士们带来的西方典籍中汲取着科学知识,试图用这种来自西方的科学,来医治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 当徐光启陪着金尼阁等人走上了通州码头的时候,金尼阁站在了黄土垫起的码头街道上,看着四处人头簇拥的景象,对着身边的徐光启感叹道:“10多年过去了,通州依然还是这么繁华啊。当年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以为很快就能返回。没想到再踏足通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15年了。” 徐光启只是微微一笑,对着这位学识渊博人品高贵的耶稣会教士说道:“今日圣天子在位,主动征召各位赴京。以我看来,神父你在大明的事业,总算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了不是吗?只要你能说服陛下接受西学,你想要在京城开设一家西学图书馆的愿望就不再是梦想了。” 金尼阁喜忧参半,一方面是为了天主教会在中国的传教事务,有可能在见了大明皇帝之后,获得极大的进展而高兴;另一方面,他听说这位大明皇帝才不过17岁,他不知道自己所介绍的西学到底能不能打动这位年轻皇帝的心,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路上不断的在折磨着他。 徐光启等人正在码头前,等待他们带来的行李和书籍搬下船的时候,码头前街道上忙碌的行人突然迅速的往两边分开了。 徐光启等人转头看向街道东面骚乱的人群,只见人群分开之后,露出了一队锦衣卫护送着几辆马车向着码头行来了。这些锦衣卫驱赶着街道上的行人,为身后的马车让出了前进的地方。 看着这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模样,刚刚上岸的王徵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人敢如此嚣张,居然以锦衣卫为前驱,在大街上肆意驱赶行人,我到要去见识见识。” 紧随其后的李之藻一把抓住了王徵,急切的说道:“良甫,不可轻举妄动。此辈皆天子近臣,我等此次上京,乃是为了发扬泰西之学,若是在此地和这些小人结怨,恐怕上京之事会徒生波折。这泰西之学实是大利于国家,若是因此等小人而不见容于陛下,则你我岂不是空忙一场。” 李之藻和王徵同年,但在学问上却可和徐光启相提并论,且他为人一向随和友善,因此王徵对李之藻也是比较敬重的,被李之藻拉住之后,也只能跺脚作罢了。 看着几辆马车直直的朝着码头而来,徐光启也同样不愿多事,他转头打量了路边的店铺几眼后,就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不如就上这春风居小歇一阵,待得下人们雇好车,整理好行李之后再出发,也免得在此吃尘土。” 众人纷纷点头颔首,赞同徐光启的提议。而另一边被锦衣卫守卫的马车,看到这里一群官员和穿着儒服的西洋人堵在了码头入口,不由也放缓了速度。 徐光启等人虽然不欲多事,但也毫无兴趣和这个坐在马车内的勋贵有什么瓜葛,他们转身就向着靠着码头街道对面的酒楼走去了。 然后徐光启等人不想和马车内的人有所瓜葛,但是马车内的人却找上了他们。 一名锦衣卫突然翻身下马,快步赶了上来,然后恭敬的抱拳行礼问道:“请问诸位,可是奉旨进京的徐子先大人和西洋番僧一行人?” 徐光启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锦衣卫后说道:“我就是徐子先,你又是何人?” 这名锦衣卫确认了对象后,显得更为恭敬了。他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说道:“下官锦衣卫百户赵春华,奉上命陪张彝宪张公公前来迎接各位进京,请徐大人留步。” 赵春华说完之后,就匆匆跑回了马车前,对着马车内的人说了几句,一位宦官服饰的人就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张彝宪快步走到了徐光启身前,然后满脸堆笑着行礼说道:“吾受陛下所命,代陛下迎接徐大人和各位西洋番僧进京,请几位上马车吧?” 徐光启微微屈身还礼之后,才谨慎的开口说道:“陛下何以得知,我等今日抵达京城呢?” 张彝宪笑着说道:“陛下下令运河上各钞关,凡是见到各位乘船经过时,必须向京中汇报,各位每日船只行到何处,陛下都了如指掌。陛下等待徐大人入京,早已是心情迫切了。” 徐光启正了正服饰,向着北京的方向拜了拜,说道:“臣何德何能,劳圣天子如此记挂,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张彝宪满脸微笑,似乎毫不在意徐光启对他本人的冷淡。作为崇祯身边的近侍,张彝宪自然是知道这些日子里,崇祯对徐光启等一行人进京的重视程度的,而徐光启又是崇祯口中提及最多的一个名字。 张彝宪虽不知为何崇祯如此推崇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但是徐光启在学问上的名望,在朝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之一。自崇祯登基以来,不管是阁臣还是科道官们,都转弯抹角的劝谏崇祯开经筵,学习治国之道。 然而崇祯却一直在推搪,以张彝宪的推测,也许这位徐光启徐大人进京之后,或许就会成为天子之师,也未可知啊。对于有可能成为崇祯老师的人物,张彝宪自然是要恭敬一些了。 第63章 骄横 当张彝宪得知几位西洋番僧还带来了几千部书籍,一时无法动身的时候。这位干练的内侍,只是回头小声吩咐了身边的锦衣卫几句。 不多时,一队从码头前往京城的商队就被拦了下来。在锦衣卫的命令下,这只商队的商人们不得不把自己的货物搬下了马车,先让锦衣卫们征用了商队的马车搬运书籍和行李去了。 在边上看着锦衣卫行事的王徵,终于还是没忍住,他上前几步对着正和金尼阁攀谈的张彝宪说道:“我等虽然受皇命上京,然而公公令锦衣卫如此行事,岂不是扰民过甚了?我劝公公还是令人收手吧,我等之随从已经去附近寻找马车和挑夫了,公公不必如此行事,有碍陛下之圣明。” “这位是?”张彝宪看着这位品阶低微的官员,有些满不在乎的问道。 “这位是扬州府推官王徵,也是陛下亲自下诏进京修订历书之人。”徐光启不紧不慢的说道,轻轻点明了王徵的身份。 果然听说了这位王徵是崇祯点名进京之人,张彝宪立刻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他语气有些和缓的说道:“这些商人不过是逐利之徒,纵然是慢上了一天半天,也没什么大碍。陛下亲自命我来迎接尔等,难不成阁下为了几名商人,就要让陛下在京中久候不成?” 张彝宪的语气虽然和缓了,但是话语中却没有和缓的意思,他给王徵挖了个坑,等着这位敢指责自己的七品小官口出怨言,他回去就在崇祯面前给王徵下眼药。 王徵还没说什么,一边的徐光启和李之藻立刻开口岔开了话题,帮友人解了围。王徵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不出让陛下等一等也无妨的话来。 有了锦衣卫的协助,码头上其他船只卸货都停了下来,优先让徐光启等人雇佣的苦力搬运行李了。徐光启虽然没有对这些锦衣卫的行动说什么,但他还是吩咐了自己的仆人,给足了这些被强拉来卸货的苦力工钱。 半个多时辰之后,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张彝宪,终于看到徐光启等人的行李都打包上了马车。他对着徐光启客气了几句,就自顾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对张彝宪来说,徐光启虽然有可能成为崇祯的老师,但是他们这种士大夫绝对不会和他有什么交情,所以他表面上的恭敬做完了也就算了,再让他浪费时间去和徐光启等人交好,他可没这个兴趣。 从通州码头到北京城大约有40多里地,虽然有了锦衣卫强拉来的车队,但是徐光启等一行人到了晚上9点多的时候才赶到了北京城外的高碑店。 当晚进北京城已经是不可能了,车队停在了高碑店的驿站门口,张彝宪让赵春华叫开驿站的大门,然后让驿丞叫人腾出上房来。 北京城乃是商旅繁茂之地,这高碑店又是北京城外通衢要道,这驿站从来都是住的满满的。虽说这时代能住进驿站的,不是官员就是有背景的商人或是官眷,但是遇到了太监和锦衣卫要求腾房子,只要不是一品大员,也没有那个人会留下自找麻烦。 张彝宪对于京城风土人情熟悉的很,他知道真正的一、二品大员不会赶到高碑店来投宿,他们往往直接就在通州城内的大驿站舒服的过上一晚,第二日才会慢悠悠的赶来北京城。 因此在高碑店投宿的,大多是小官吏或是一些商人罢了。对于这些人,张彝宪自认耍耍内臣的威风,还真不需要顾忌什么,不过今天他却遇到了一个奇葩。 “什么?居然有人敢不腾房子,要杂家遵守先来后到的规矩,还敢让杂家进去说理。北京城这么大,还真有不知死活的东西。呵呵,就让杂家进去听听,想要和杂家讲理的,到底是哪路的神仙。赵春华,把这院子给我围住了,你带着人跟杂家进去,看看这院子里住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张彝宪今日来回奔波了一天,身疲力竭,只想早些上炕歇息。却不料在这驿站遇到了一个敢和厂卫讲规矩的愣头青,这不禁让他怒极而笑了。 刚刚下了马车的徐光启,也是被颠簸的腰酸背痛,他听到张彝宪训斥驿丞的话,顿知不好。虽然不知道这不肯腾出院子的人是谁,但是以这些厂卫的作风,今日这院子内的人必然讨不了好。 徐光启赶紧快走了几步,在张彝宪身后喊道:“张公公请留步,我等一行人未必要用这么多房间,何必跟一妄人置气呢?” 张彝宪脚下没有停留,口中冷笑着说道:“天子脚下,居然敢藐视厂卫,我要是不去见见这位兄台,岂不是堕了皇爷的威风。” 徐光启毕竟是60多岁的老人了,在没有避震设施的双轮马车上坐了这么久,腿脚便有些麻木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彝宪带着几名锦衣卫,气势汹汹的冲进了这院子内。 徐光启急切之下差点摔倒,却刚好有人冲到他身边扶住了他。徐光启抬头看了一眼,马上说道:“良甫你来的正好,你且扶我去这院子内,不要让这位张公公闹出事端来。” 李之藻此时也赶了上来,他和王徵两人顿时扶着徐光启向着院内走去。然而他们还没走到院子内,刚刚冲进院子内大呼小叫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很快几名锦衣卫用比刚刚冲进去还快的速度退了出来。 徐光启只是一愣,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着。不过刚刚陪着张彝宪冲进去的那位锦衣卫赵百户,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拦住了徐光启三人,口中慌乱的说道:“几位大人请留步,这院子内暂时还不能进去。” 在徐光启右侧的李之藻奇道:“这院子内的究竟是何人,怎么尔等退出来的如此慌张?” 赵春华紧紧闭着嘴,不肯再说一句,但是他们几位退出来的锦衣卫,却牢牢的拦住了院门口不让人进去了。 第64章 院内贵客 这间驿站的上房,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入口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除了一些苗木花草之外,庭院中间竖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 此刻石凳上正坐着两人在下棋,而一名管家打扮的人站在边上侍候着。虽然夜深,但是石桌上两只蜡烛发出的光线幽幽照亮了这个小院。 刚刚气势汹汹冲进院子内找人问罪的张彝宪,此刻却跪在石桌前的地面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下棋之人是一位面多麻子的中年人,和一位剑眉朗目的少年人。两人所下的不是士大夫爱下的围棋,而是此时市井中人喜爱的象戏。 中年人看着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的张彝宪,又看看对面似乎毫不在意的少年人,心思不免有些走神。两人的棋力相差不大,他这一走神,就被少年人一招沉底炮给将死了。 中年人看了看棋局,双手对着少年人拱了拱说道:“陛下棋力端的老辣,敬亭不如也。”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就伸手拂乱了棋局,然后开口说道:“非也,若不是今日有这俗物打搅,这最后一局应该还是我输,柳先生这是在让我呢。” 柳敬亭微笑不语,只是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张彝宪,朱由检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张彝宪。 朱由检脸上虽然依旧挂着微笑,但眼中却毫无笑意。他和气的对着张彝宪说道:“朕不过是让你出京替我接几个人罢了,你就是这么在外面代表朕的?” “微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张彝宪此刻什么腰酸背痛都感觉不到了,他惊恐之下连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有罪,那么就说说你犯了什么罪吧?”朱由检嘲讽的说道。 张彝宪此刻那里还敢再接话,他只能拼命的以头叩地,他所跪的地方刚好是青条石所铺设的地面,这几下用力的叩头顿时让他额头冒出了血迹。 “够了,让你说自己犯什么罪,你就给我装可怜吗?张公公,你刚刚冲进院子内的气势去那里了?”朱由检终于还是不忍心看下去了,出声呵斥了张彝宪。 看着崇祯终于提高了声音出声呵斥自己,张彝宪心中终于放下了心,以这些日子来他对崇祯的观察,一旦这位少年天子肯出声责骂你,代表着他的怒火也差不多到头了。 果然斥骂了几句之后,崇祯就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回去之后,让他去大光明殿伺奉几日三清,去去这股子邪气。” 王承恩自然是低声应允着,张彝宪心中更是暗暗叫苦,他蹉跎了半辈子,当初被发配到信王府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没想到信王居然转身就登基成了皇帝。 凭借着在信王面前的恭顺态度,他好不容易才冒出了头,没想到仅仅是一时得意忘形,就被打回了原形。不过他现在不敢有任何表示,只能安心的等待崇祯的发落。 吩咐完王承恩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张彝宪说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去把徐先生请进来,朕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张彝宪连额头上的血迹都不敢擦拭,就这么起身出了院子。看着张彝宪离去之后,柳敬亭才收回目光,对着崇祯谨慎的说道:“陛下今日白龙鱼服出京,至夜而不归,已经有违祖制。此刻再召见外臣,草民恐来日朝野间会非议陛下的所为啊。” “柳先生何其迂也,不许皇帝出宫、出京,到底是哪门子的祖制?我太祖皇帝难道也是不许出宫的?上位者不接触民情,何以知道民间疾苦?有些人阻扰朕接触百姓,无非就是想着蒙上朕的双眼双耳,让朕在御门上当个泥塑神像供起来而已。”朱由检毫不犹豫的批评着,文官隔绝皇帝和民间百姓交流的动机。 柳敬亭虽然自认胆气豪壮,但是遇到这种话题,也只能三缄其口了。在大明朝,得罪了皇帝未必有事,但是得罪了文官集团,可是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徐光启等三人在院子门口等了许久,听着院子内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本打算就此离去休息了,毕竟舟车劳顿了几日,几人也都有些年纪了,和那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是没法比较的。 原本他们担心张彝宪带人冲进院子内,会对院子内的住客不利。虽然不知是谁住在里面,但是能住进驿站上房的必定是官员。徐光启等人生怕里面是个自己认识的故旧,那么他们自然是要从旁援手一二的。 不过看着冲进去的锦衣卫,退出的速度比冲进去还快,现在又牢牢守住院子,一副不让人打搅的模样。可见这院子内的住客身份非同小可,连厂卫都能驱使。 觉得院子内的人应该无恙之后,徐光启就揉了揉腰,对着身边的两名好友说道:“人老了,这身子骨也不利落了,看这风平浪静的模样,看来里面的人应该和张公公相熟。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们叙话,这就回去歇息去吧。” 王徵、李之藻互相对视一眼后,就扶着徐光启想要离开了。这时原本紧闭的院门又打开了,之前趾高气昂冲进去的张彝宪,现在却一身狼狈的小跑了出来。 王徵看着张彝宪袍服前端一片深色,似乎有跪在泥地上的痕迹,而徐光启却看到了张彝宪额头上有些微小血痕,三人正发愣之际。 张彝宪就着院前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光,看到了站在一侧的三人。他定了定神,然后走到徐光启面前弯腰作揖道:“徐大人请随我入院一行,院中有贵客请见大人。” 王徵皱了皱眉头回答道:“院中之人若是想见子先先生,为何不亲自出门相请?子先先生的好歹也是海内大儒,难道还当不起此人亲自来请吗?更何况子先先生乃是陛下亲自征召入京者,这院子内到底是何人,敢如此轻慢先生?” 徐光启虽然年纪比王徵大了许多,但是脑子转动的速度却依旧灵活。他从张彝宪进出院子后,马上变得前倨后恭,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中隐隐想到了院子内住客的身份。 虽然徐光启觉得院子内真要是如他想的那人,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但是如果不是那人,谁又能驱使厂卫如同驱使自己家中的下人一般呢。 徐光启自然知道,如果院子内真是他想的那个人,那么张彝宪还真不能开口解释。否则一旦被言官得知,今日陪同那人出现在此地的内臣、厂卫,甚至包括他们这几人都会被朝野上下口诛笔伐。 想通了这个关键,徐光启顿时制止了还在声讨院中人的王徵,他手抓着王徵的胳膊,用力捏了捏。然后对着张彝宪笑着说道:“这一日奔波,倒也令老夫口干舌燥,既然有人相邀,那么老夫就做个不速之客了。良甫且和振之回去歇息,我打搅一杯茶水之后再回。” 收到了徐光启的暗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王徵还是住口了。一边的李之藻对着徐光启交谈了几句,就拉着王徵向驿丞安排好的院子走去了。 第65章 想要变革的崇祯 当张彝宪陪着徐光启走进院内,柳敬亭顿时识趣的站起来对着崇祯行礼告退了。 而朱由检和柳敬亭道别之后,也主动向着徐光启走去。他小跑了几步,扶住了正想向他行跪拜之礼的徐光启。 “徐先生还是不要多礼了,此非大殿之上,也非朝会之时。我今日也不过是驿站一名过客,先生与我何不相处的轻松自在一些呢。” 徐光启本就不是那种顽固守旧的道德先生,他从崇祯扶自己手上所用的力量,也感受到了这位少年天子刚刚说的也是发自本心的心声。 于是徐光启也就没再坚持一定要给崇祯行礼了,招待了徐光启坐下之后,朱由检就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沏一壶热茶来,然后你们就下去吧,朕想和徐先生单独聊聊。” 王承恩应声下去了,张彝宪也识趣的跟着走了。两人走出院子之后,张彝宪顿时向着王承恩抱怨道:“王公公,陛下今日怎么出京来了此地,看着陛下今日心情也不是很好,到底是谁惹到陛下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遭这种池鱼之殃啊。” 王承恩看着这个资历比自己深厚的太监,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张彝宪虽然性格差了些,但是其实为人并不差,也颇为照顾下属,在信王府旧人中人缘还是不错的。 王承恩脚下没有停留,口中回答道:“你也真算是运气不好,陛下前些日子筹划了一件大事,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夔龙商议了几天,打算今天在朝会上提出修改商税,废除士人及勋贵优免商税的条文。 不想这李夔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今日上奏的内容早就被传播了出去,今日朝会上众人对李夔龙群起而攻之,险些就要废除了李夔龙右副都御史一职。若不是皇爷大怒,直言此事乃是他授意李夔龙去办理的,问众人是否要连他这个皇帝也一起罢免了,这才让朝会上众人收了声。最后黄首辅出来打了圆场,劝说大家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朝会因此草草就结束了。 陛下退朝之后心烦意乱,不愿意在宫内呆着,就换了衣服出来散心了,没想到在陈先生的旧居外,奥应该改口称柳先生,遇到了刚刚回京的柳先生。 他们在京城逛了一个下午,然后就出城来到了这里,说要找个地方下棋,顺便等待徐先生他们过来。然后你就带着不开眼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幸好陛下今日收敛住了脾气,否则你岂止是去侍奉几日三清道祖的下场。” 张彝宪这才觉得头皮有些发凉,想不到今天居然出了这么多事,陛下没有把怒火发泄到自己头上,还真是对自己网开一面了。 朱由检打发走了旁人之后,院子内只剩下了他和徐光启两人独处了。 徐光启这时才开口说道:“陛下不惜违背宫规,特意赶到城外来等待老臣,想必是有话要对老臣说了。不知陛下究竟有什么要紧之事,甘愿冒着被士林非议的风险,也不愿多等一天,待老臣入京之后再说呢?” 徐光启委婉的对崇祯劝谏道,朱由检右手指在石桌上习惯性的敲击了几下,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老实说,我在这里等待先生,实在是有事要请求先生。如果等到先生入京了,先生一举一动恐怕早就落在有心人眼中了,到时不管先生你做什么,必定会有人攻击先生是邀宠献媚之举。所以我才想要在先生入京之前,赶来和先生见上一面。” 徐光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位少年天子,并不是一时兴起才跑出京城,守在这里等待他的。 他谨慎的说道:“陛下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言,老臣若是能办得到,自然会为陛下竭尽所能。” 看着徐光启谨慎小心的样子,朱由检自然看得出这位明代的大科学家的语言中未尽的意思是,如果是强人所难的无稽要求,还是趁早别提了。 朱由检对着徐光启的抗拒姿态视若无睹,直言无讳的说道:“以先生来看,我大明应该怎么改革,才能挽此危局。” 朱由检的直白让徐光启吓了一跳,他不由诧异的说道:“陛下这危局一说是否过于夸大了?我大明今日虽然外有东虏之患,内有奢安之乱,但是彼辈不过是野人之属,只需朝廷选贤任能,这些手足之藓,自可一举而平。此外这改革一说又是何意?” 朱由检双目注视徐光启,口中毫不退让的说道:“大明一年岁入除去各地的实物租税,收入太仓的钱不过200多万两,而去年国家支出就达到了500余万两。 去岁用于辽东的开支总计680万两,用于西南奢安之乱的军费支出达到了500万两。光是这两项军费就超过1380万两。辽饷去岁已经征发到了771万两白银,但是国库尚还亏空164万余两。 我大明一年全部税收本色、折色加起来不过2700万两,但是军费开支已经超过了一半,再去除官员的俸禄、宗室的开支、还有皇室的开支,已经是十去其九。而黄河、淮河、大运河、长江的水道稍稍修补,国家财政已经入不敷出。 这还是年成好的时候,大家还能闭着眼睛混下去。一旦遇到天灾,偌大的大明居然连赈灾的钱都挪不出来,受灾的灾民活不下去了,自然是要揭竿而起,此时天灾就变成了人祸。 地方受灾成兵祸,而朝廷既不能赈济灾民,又不能平息民变,只能束手无策,这岂非就是大明之危局。改革即变法、革新也,除旧布新,为大明百姓找一条活路。” 朱由检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徐光启的心却纠成了一团。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才强自镇定的说道:“陛下赤子之心,老臣自然是赞同的。然则陛下之改革,究竟应该如何去改?是否如张江陵之旧例?” 虽然徐光启是这时代最为出色的科学家,也是最能接受新事物的士大夫,但是他依然还是一位士大夫。朱由检看着徐光启有些僵硬的脸色,心里也在盘算着,“他究竟要不要对徐光启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变革的是大明已经腐朽不堪的封建体制,这种变革必然是会受到守旧势力最猛烈的抗拒和还击。 作为旧制度中既得利益者的一员,徐光启到底会不会跟着他坚定的走下去,成为一个背叛了士大夫阶层的掘墓人。然而想要完成他心目中的变革,就必然要寻找自己的同伴,而要寻找同伴就必须要明确自己的变革主张。 任何对旧制度的改革,都不会是彬彬有礼的请客吃饭,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在这场对旧制度的战斗中,需要无数的理想主义者,团结在同一种理想、信仰或是理念之下,前赴后继的加入战斗,才能改变束缚住人民的旧思想、旧规则或是旧秩序。在英国,他们叫新贵族,在法国他们叫雅各宾派,在美洲他们叫清教徒。” 第66章 难以拒绝的理想 朱由检发觉,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无从选择。只能把命运交给上天的安排,他必须毫不隐瞒的说出自己的理想,在这一刻的任何隐瞒,日后都会成为支持改革者之间矛盾的起源。 “这就是历史从来都是由阳谋推动的原因吗?”在开口之前,朱由检忽然有所明悟了。 看着徐光启的双眼,朱由检斟词酌句的说道:“大明应当为大明百姓而存在,它不应当是某个人的私产,也不应该是某些士大夫的私有物。不知先生你是否赞成呢?” 徐光启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如果刚刚这番话出自其他人之口,他只会认为这是一个狂生的狂言,一笑了之而已。 但是出自大明天子之口,这可就不是什么玩笑话了。作为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执掌者,理论上崇祯有权力实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42岁才出仕,历经三朝的徐光启,宦海沉浮起起落落早就修炼的波澜不惊了,但是现在他有些心惊了。像朱由检这样的年轻人,他见的也有不少了。 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拥有热情,想要改变所看到的不公平的社会现象,但是缺乏历练的他们,多数因为缺乏对现实的了解,最终在社会现实所铸就的铜墙铁壁面前碰个头破血流。 但是崇祯和一般的年轻人不同,其他人碰壁了,最多也就是从中汲取教训,最后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和现实妥协的人,也就是世人所谓的成熟。 但是拥有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崇祯,他却未必能接受失败的现实。热血在某些时候也会被称作鲁莽,而皇权在大明也并非真的那么至高无上。 在大明风雨飘零的今天,如果再出现如嘉靖皇帝和文臣互斗的局面,那么大明260年的江山,还真有可能凋零在这位少年天子手中。 徐光启中年才入仕途,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对大明的现实才了解的足够深刻。而同样想要挽救大明的他,从一介儒生,自学了农学、兵学直至现在的西方自然科学。然而蹉跎了20多年,历经了三个皇帝,始终没有发挥才能的机会。 最后他才筋疲力竭的退而归乡,编辑农政全书,希望能以此书引起朝廷对农业的重视,挽回大明江河日下的困局。徐光启有改革朝政的志向和能力,但是他却不愿和一个鲁莽的少年天子携手,把本就微如累卵的朝局,弄的更加不可收拾。 不过徐光启也知道,现在不能断然回绝崇祯,否则这位天子失望之下干脆自行其事,那么大明的朝政危局就迫在眉睫了。 徐光启定了定心神,才缓缓说道:“陛下之心,已经几近圣贤了。然则陛下打算从何开始改革?又想要老臣做些什么呢?” 看到徐光启并没有一口回绝自己,也没有唯唯诺诺的敷衍自己,朱由检顿时增加了一些信心。这些日子来,朝中众臣不是把他当成小孩敷衍着,就是整天向他进献一些不着调的玩意,试图讨好他,一副弄臣的嘴脸。从来没有一个大臣,愿意和他正正经经的讨论事情的。 徐光启现在这个认真谈事的态度,一下就获得了朱由检的好感。于是他略有激动的,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向一个明代土著,吐露他改革大明的初步计划。 “所谓治国首先是治人,若想要改革大明不适宜这时代的制度,首要就是要有人才,我大明的科举虽然能选拔人才,但这些人大多都是改革的反对者。若想要进行改革,就必须首先培养改革的人才。而培养人才最好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建立学校。 我想拜托先生的事,就是请先生明日一入京城,就上书请求改革学校制度。把南北两京的国子监改为大学,把三舍制改为学年制,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开设算学、地理学、物理学、化学等自然科学的课程。 此外实施义务教育法,凡是大明人士,年7岁以上,必须接受3年初级小学的教育,小学教育的内容就是识字和算学…” 徐光启原本想着等崇祯提出一个激进的改革方案后,他再替崇祯分析一下,说明这个改革方案的离谱程度,从而换取崇祯在不触动现有的大明体制之下,从细微处开始满满的改变。比如军事上修筑西洋大炮以对抗东虏,农业上推行先进的耕作技术以提高粮食产量等等。 在徐光启想来,一个久居深宫不出,对大明百姓生活一无所知的少年天子,他所想出来的改革方案,必然是错漏百出,异想天开的。 到时徐光启只要先捧一捧方案,再挑几个毛病出来,让崇祯明白自己的改革方案有多么不切实际,则想必这位少年天子应该会知难而退,重新考虑改革的事情了。 但是崇祯抛出的计划,却让徐光启感到目瞪口呆了。改革从教育人才着手,可以说这个改革方案非常的低调缓和,但是从这个方案也可以看出,崇祯所谓的改革大明,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计划。 建立以培养改革为目的的人才的学校,如果这样的学校真的办成了,那么崇祯手上就有了源源不绝的后备人才,而那些文官再也不能以撂摊子的形式,和崇祯在朝堂上进行斗争了,这位少年天子是想断了文官的后路啊。 随即徐光启马上反应了过来,为什么崇祯要冒险跑到这间驿站来等待自己了。这个教育改革方案只能自己来提,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一向鼓吹要学习西僧带来的自然科学,用这些自然科学来挽救大明。 他一进京就提出这个改革教育的方案,朝中的文官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方案会和崇祯有关联。而国子监虽然在国初受到皇帝的重视,出了不少官员。但是到了今天,朝堂已经形成了以科举出身的文官为重的传统,国子监出身的官员能达到4、5品的都很少见。 因为国子监出身不被重视,加上也很少授官,有些入监20多年都没能得到一官半职。因此他提出这个改革国子监,提倡西学的方案,不会遭到什么有力人士的阻扰。 但是如果由崇祯来提这个方案,那么文官们势必要带着放大镜去看这份方案。对于大明的文官来说,皇帝要点钱享受,或是下令选纳民女入宫,这种个人享受方面的事,基本上不会被喷。但是如果皇帝想要主动做些什么,插手政事。 那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有人站出来阻扰。因为这涉及到皇权和文官集团的行政权力之争,在文官的思维中,大明的皇帝每次都能按时出席朝会,同意文官拟定的行政文书,然后就呆在后宫玩女人生孩子,这就是一个好皇帝。 在经历了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武宗正德、世宗嘉靖、神宗万历这些皇帝,大明文官对于任何一位强势的皇帝,都充满了狐疑和担忧。 作为文官中的一份子,徐光启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顿时明白了,崇祯说要拜托自己的真正含义。如果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少年的异想天开,徐光启自然是想尽办法都要委婉拒绝的,哪怕就是立刻打道回乡也无所谓。 但是对于崇祯提出的这个教育改革方案,条理清晰,步骤分明。从教师的人手安排,到学校的经费拨付,如何招收学生,都考虑的非常周到。 而兴办这样的学校,无疑也是符合了徐光启想要推广西学的理念的。要是拒绝了这样一个方案,徐光启都不知道他余下的人生中,是否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实现他的治学理想了。 第67章 深夜谈话 作为一位已经是65岁老人的徐光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徐光启自己也知道他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但是他实在是不甘心啊,虽然他在兵学、农学、西学上都颇有建树,也赢得了世人的赞许,但是他入仕以来想要改变大明弊政的理想,却始终没有半点进展。 徐光启陷入了沉思之中,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反而很沉的住气了。他默默的玩弄着手上的茶杯等待着,没有半点催促着急的意思。 徐光启始终是一个传统士大夫中的精英,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理念是每个儒家精英所不能放弃的梦想。 崇祯描绘的变革大明的蓝图终于还是打动了他,半响之后他神情凝重的开口说道:“陛下既然有拯救大明时弊之心,则老臣自当为陛下所驱驰。这改国子监为大学之事,老臣必不负陛下之重托。 不过请陛下也听老臣一言,陛下这三年义务教育一策是否可缓上一缓,此策虽然有利于我大明底层百姓,但是现在我大明外有东虏之患,内有奢安之乱,连年征战之下,国库匮乏已极,陛下要从何处来筹钱办这义务教育呢? 陛下需知,自辽东东虏起事,西南又有奢安之乱后,我大明百姓已经加派辽饷近10年了,而这些年天灾不断,年年都有地方颗粒无收,这天下百姓穷困已极,实在是不能再加额外的加派了。 其次如陛下所说,要是我大明每个村子都要设置一所村学,所有的适龄孩童都要免费上学的话,这数百万的学子,起码也要配上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先生,陛下打算如何解决呢?” 徐光启既然愿意替自己出头上疏改革教育,朱由检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了。他粗略的把自己从信王府就开始思考的教育改革方案介绍了一遍,试图打消徐光启心中最后的疑虑。 朱由检小声的解释道:“按照我对北京城内及郊区人口的调查,人口在16岁以下者大约占20%左右。虽然我大明户籍上登记的人口数量只有6000万人和国初没差多少,但是以我对京城市场米粮过去10年消费量的调查,京城人口几乎是登记数量的4倍。考虑到京城和地方的差别,我大明的隐户起码是登记人数的2倍,因此整个大明的人口约在1亿5千万上下,那么估计大明人口16岁以下者大约就有3千万人。 按每100人配给一名教师,大约就需要30万人,我大明读书人按照统计有数百万之多,光是各县的秀才就有50多万,而童生更是有百万之众。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无法进入仕途,他们穷尽毕生的精力花费在科举之上,对于国家可以说是毫无贡献,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则是浪费了整个人生。我希望让这些人出来做点事,一来可以解决教师问题,二来也可以让这些人不至于荒废人生,做点有利于国家和自己的事业。 具体实施上,我打算让年满20尚没有取得秀才身份的童生,担任教师满三年即可自动获取秀才身份。而年满25岁没有取得举人身份的秀才,必须服从当地教谕的安排,在指定的学堂担任教师。这样一来,教师的来源问题也就解决了。 招募30万教师,按每人每年20两年薪计算,计600万两。加上办学使用的笔墨纸砚等各项杂物,约再花费300万两,则每年需要支出900万两。要想满足这项支出,一是和东虏停战、并结束奢安之乱,则每年的军费就可省下数百万两。二是大力开展海外贸易,以关税补贴不足的义务教育费用。” 对于崇祯描述的宏大计划和言语中洋溢的乐观精神,徐光启不得不站出来给他泼点冷水了。 “陛下的想法不可谓不好,但是陛下,东虏为乱已经快要9年了,今日辽东东虏之势已经蔚为可观,陛下想要停战,但是东虏却未必肯收手啊。 且东虏作乱后,我大明辽东之民陷于东虏手中哀嚎痛哭者,莫不翘首以待王师。陛下今日欲和东虏言和,则置辽东之民于何地?斑斑史书,今后又将如何记载陛下之名?为陛下计,不若先设置大学,修筑西洋火炮,扫平东虏解救辽东之民,整理推广农业改良耕种之术,待国库丰盈之后,再慢慢推行这义务教育之法不迟啊。” 徐光启终于被崇祯描述的宏大的改革蓝图所打动了,在他看来,这个改革方案实现的可能性很高。而且这个改革方案不是张江陵的救时改革方案,如果大明真的能按照崇祯所说的这个方案走下去,那么也许大明现在所存在的弊政就真的找到了解决之道。 正因为这个改革方案实施的可行性很高,所以徐光启显得更加的小心翼翼了,他生怕步子跨的太大而招致朝堂上文官们的反对。 只要把大学建立起来,熬过最初的2、3年,待到大学内培养的人才能开始做事了,崇祯想要改变大明的改革方案也就有了可靠的执行者。 徐光启言辞恳切的劝谏,让朱由检犹豫了一小会。其实他也确实想过这些问题,但是他考虑的不是和东虏议和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而是皇太极会不会按照他的计划同大明议和。 作为一个后世的人,苏长青当然知道皇太极是女真野人中的异数。情商和智商都是不一般的高,虽然皇太极天天扯着脖子喊,要和大明议和。但是大约只有朱由检知道,皇太极从来就没想过要和大明议和。 皇太极之所以高喊议和的口号,实质上是为了在政治上拉拢那些不想继续和大明打下去的女真贵族。他在政治上做出想要求和的姿态,但是在军事行动上从来没有放过任何打击大明的机会。皇太极美其名曰以打促和。 不想继续和大明打下去的女真贵族,自然是支持皇太极以打促和的方案的。而和皇太极并列的其他三大贝勒,要么就是没有自己的主张,要么就是一味的坚持老奴酋生前和大明誓不两立的主张。 但是对于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半渔猎半农耕民族来说,常年维持10多万常备军,打了9年多的仗,民力已经凋敝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辽东米价最高时达到了80两一石过。如果不是大明的官军实在太弱,加上还有汉人奴隶可以盘剥,最后有晋商和袁崇焕资敌的米粮,女真早就内讧四分五裂了。 然而大明朝的文官和皇帝也好,却把皇太极的政治口号当成了女真快要坚持不下去的表象了。朝中众臣坚持不予东虏议和,而前线将帅却被皇太极的口号说迷惑了,辽东这些屡战屡败的大明武官们,也确实不想再打下去了,于是皇太极凭借一个政治口号,不仅安抚了女真内部的不稳定情绪,又扰乱了大明辽东军队军心,真可谓一箭双雕。 老奴努尔哈赤去年8月身亡的时候,女真诸部也是暗潮汹涌,皇太极先是殉葬了大妃乌拉那拉氏,夺了两白旗的军权。接着又拉拢了两红旗之主大贝勒代善,登上了汗位。 即便是皇太极已经掌握了八旗中的六旗,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抛出了一个四大贝勒共治,来安抚代善、莽古尔泰等两蓝旗的女真势力。 以皇太极的精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大明和女真是不可能共存下去的。一方面女真需要大明这个庞大帝国的敌对压力,迫使女真贵族们团结一心,把众多原本散布在辽东山林中的野人部族黏合成一个真正的民族。 而另一方面,则在于女真人少地广,大部分区域都是没有开发出来的原始森林。而大明则是一个绵延了数千年的农耕民族建成的王朝,人口数量是女真的数十倍,大明人烟稠密,且大部分的国土都已经开发成了良田。 双方如果真的停战了,让大明发展几年恢复了精力,女真一族估计连钻山林的机会都不会有了。所以皇太极对大明采取的策略就是,又打又拉,又拉又打,就是不能给大明以喘息的机会。 所以朱由检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太极请求和大明议和,就是一个政治谎言。但是现在的皇太极才刚刚登上汗位一年,他对女真内部的控制,还没达到专权独断的程度。 如果这时候派人去和女真议和,有很大的机会迫使皇太极不得不兑现他对女真内部的承诺。就算皇太极改口翻脸,把朱由检派出的使者赶了回来,起码也能让那些心存幻想的辽东官兵们认清现实。 但是如此一来,要维持辽东防御的局面,就不得不中断他所设想的义务教育制度。作为一个后世人,朱由检知道,实施义务教育才是大明复兴的关键。 只有通过义务教育,才能让大明人知道个人、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只有建立了国家观念的大明,才不会坠落进最黑暗的年代。 第68章 共识 徐光启抬起头,脸色凝重的看向和自己对坐的少年。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嘴唇边还是干干净净的,和他最小的孙子比起来,两人的岁数差不多相仿。 但是和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的孙子不同。眼前少年的眼神,却是非常的坚定和自信,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一样。 原本他以为这个改革方案不过是,某个有着丰富阅历的大臣向崇祯的上疏。因为这个改革方案看上去非常的精细,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大明的年轻士子,是不会写下这么详细而复杂的操作程序,并提前设想发生意外时需要作出的反应的。 但是和崇祯谈的越久,他就越怀疑自己的猜测。如果是别人给崇祯拟定的改革方案,陛下怎么可能会对方案的内容,这么了如指掌。他不时提出的各种问题,都是根据大明社会的现实,对方案中一些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进行指正,但是崇祯听完之后,马上就能飞快的进行调整或是解释。 这是只有把整个方案刻画在脑子里,进行过全盘仔细思考计算后,才能办得到的事。一般来说,除了方案的编写者之外,其他人很难有这么迅速的反应。 对于崇祯对他提出问题的解决能力,徐光启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世界上还真有所谓的天才的。 朱由检思前想后的考虑了许久,终于摇着头对着徐光启开口说道:“义务教育法的推行宜早不宜迟,我大明对外藩一向自诩为大地中央之国。然而到了今天,我大明还能算是凌驾于东亚诸民族之上的天朝宗主国吗? 区区一个东虏已经搅的大明焦头烂额了,再来一个奢安之乱,我大明就已经是左支右拙了。这十多年来大明天灾横行,而朝廷中连赈灾的银两都快要拿不出了。这样穷困潦倒的大明何以称中国,何以号称天朝上国? 我大明豪商呼朋喝友之际,斗上一场蛐蛐都能一掷千金,吃上一餐饭都要一户中人之产。然而让他们缴纳些许商税,他们就能买动士林中的无耻文人,对朝廷征税官员群起而攻之。 我大明今日之弊就在于,商人不愿缴税,军人不愿意作战,而官员不愿意理政,所有的负担都压在了农人身上,而此辈不识文字,不善口舌。明明大明农人最苦,却少有听闻农人发出的声音。 朕要推行这义务教育之法,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储备人才,最重要的是,要让农家的声音在我大明也有一席之地。 既然一下投入900万两白银做不到,那就以10年为期,先从南北直隶和东南财政宽裕之地做起。” “陛下有怜悯下民之心,固然是我大明之福。然而民间俗语有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是一年90万两也非是小数目,几乎是太仓近半之数了?这笔钱花下去,短时间内是看不到成效的。但是如果把这些钱用来铸造大炮,也许就能稍稍挫去东虏的嚣张气焰,则我辽东军民可安。 我中国自古以来就未有全民识字的教育计划,如此仁政非盛世不能为之。今日我大明内外交困,实在不是推行此政的时机。与其到时半途而废,不如缓上几年,待国势稍稍振作,再实行这个义务教育法的,这才能一举而尽全功,不是吗?” 徐光启依然觉得,这个耗资巨大的义务教育计划,实在是太不切实际。古往今来,还没有那个圣皇贤帝敢想着让治下百姓全部都要接受教育的。崇祯的本心固然是好的,但是未免有些好高骛远了。 朱由检似乎刚刚已经想通了,他摇着头飞快的回答道:“先生,朕现在刚登基不久。天下的臣民都在想着、期待着,想要知道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推行义务教育法,就是朕想要对我大明臣民说的话。朕想要做事,想要为大明百姓做点实事。然而光凭我一己之力,也许连皇城之内,我都改变不了。 想要改变大明的现状,光靠我的努力是不够的,而是需要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支持我,只有让大明的百姓支持我。那些欺上瞒下的官员,和商人勾结侵吞国家税收的缙绅,养贼以自重的军官们才会在大明百姓面前无所遁形。 激浊扬清,澄清吏治。则朝廷的政策才能上传而下达,而百姓才能重新开始信任我大明的朝廷。义务教育法不仅仅是朕想要推行的大明基本国策,也是朕的政治宣言。” 朱由检说的有些激动,最后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在徐光启面前来回踱着步。最后他总结道:“还有就是,现在的朕还有勇气提出这个义务教育法。 但是过上一段时间之后,在朝堂政事的消磨之下,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现在的勇气。 朝堂上的大臣们,现在他们对我还不了解,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我的性情,想要弄清我的性格和底线,对政事上看的没这么紧张,如果不趁这个时间推出改革大明的第一步,我想今后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害怕今后失去勇气吗?”徐光启沉默了,崇祯的话顿时勾起了他对自己过往的回忆。徐光启自然知道,什么叫丧失了勇气,其实就是被世情磨去了锐气,消磨了对抗顽固守旧的官僚集团的意志。 徐光启终于不再试图继续劝解崇祯了,对现在的大明来说,一个有勇气直面弊政的少年皇帝,总比一个和稀泥的所谓老成天子要强。 徐光启猛然站了起来,恭敬的向崇祯施了一礼后说道:“陛下少年英锐,老臣虽已年迈,也愿附骥尾,为我大明一效绵薄之力。” 朱由检马上反应了过来,他托住了徐光启的双手,紧紧的握了握后,开心的说道:“有了先生相助,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徐光启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王承恩带着两名随从终于把热茶给送来了。 在王承恩熟练的摆弄之下,很快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就摆上了两杯热茶和一碟果子。 正事已经谈完,接下来两人就开始闲谈了。闲谈之中,徐光启说到了自己在家编辑的一部农书,和关于西洋传教士的一些话题。 朱由检听说金尼阁居然带来了7000多部欧洲书籍,包含了这个时代欧洲最新的自然科学的发现,不仅大为赞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这位耶稣会的西洋传教士,想要看看他带来的书籍目录。 不过最终还是被徐光启给劝阻了,徐光启认为朱由检夜不归宫已经要惹起非议了,如果再接见一个西洋传教士,恐怕不仅仅朱由检自己的名誉要受损,就连这些西洋传教士也会被视为方士之流。 一旦西洋传教士被视作媚上邀宠,装神弄鬼的方士之流,则不仅西洋传教士会被大明士林抵制,就连崇祯、徐光启想要推广的西学也可能被诋毁成迷惑人心的外道旁门。 在徐光启的劝说下,朱由检不得不作罢,不过他还是殷殷嘱咐道:“请先生回去后告诉这位金神父,建立大图书馆一事绝没问题,重要的是尽快把这些书的目录整理出来,然后按照轻重缓急把他们翻译出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了这些书籍,我们开设大学培育人才,又多了几分把握了。” 徐光启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朱由检,也不由点头微笑着答应了。朱由检正说着,突然似乎想起来什么,他注视着徐光启的目光说道:“先生19年前和利玛窦翻译的几何原本,我已经看过了。我打算把这套几何原本作为大学的教科书,但是先生怎么只翻译了前六卷,何时能把后九卷翻译出来呢?” 崇祯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徐光启顿时愣住了,他的心情确实有些激动了。 徐光启当初翻译这部书的目的,就是希望能用西方严谨的逻辑推理方式,来补足传统数学的不足之处。更希望能引起皇帝对西方学术的重视,借此来改变大明守旧而空谈的儒家治国思想。 然而他才翻译了前六卷,和他合作翻译书籍的利玛窦就建议,先看看大明士林对这本书的接受程度,然后再继续翻译后九卷。没料想就在这一年,徐光启的父亲过世,他丢下了一切,回乡守制去了。三年后再回到京城时,利玛窦已经去世了。 接任利玛窦担任中国教区会长的龙华民,走的却是和利玛窦相反的传教路子。他禁止传教士向中国人传授西方的自然科学,想要完全按照西方的方式传教。 这种情况下,徐光启无法得到精通数学的西方传教士的帮助,也就无法翻译后几卷几何原本了。很快龙华民的传教方式激起了大明士林的愤怒,发生了南京教案事件。天主教被逐出了大明,徐光启只能就此作罢了。 不过今天从崇祯口中得到了,对几何原本翻译的肯定,不由让徐光启唏嘘不已。 听完了徐光启的低声解释,朱由检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既然如此,不着急。待先生入京安顿下来之后,朕和先生一起研究这后九卷的几何原本,争取把这套书全部翻译出来。” 第69章 徐光启的上疏 对于翻译几何原本里的知识,朱由检觉得自己自己应该比这时代的大明人更有优势,毕竟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填鸭式教育出来的工程狗。 重要的是对徐光启需要绞尽脑汁,才能找到合适的中文表达的几何名词,对朱由检来说只要从脑子里检索出来就可以了。 徐光启虽然觉得,这位少年天子似乎有些浮夸。以为看了六卷几何原本就能对整个西方数学有了基本概念,把翻译几何原本看作了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崇祯这种对于知识的好学之心,还是让他觉得大明的前途露出了些许曙光。 刚刚听了这么宏大的变革计划,饶是年老沉稳的徐光启,也找回了一些少年轻狂的感觉。心情兴奋之余,徐光启也热切的和崇祯交谈了起来。他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和几位西洋传教士商议一下,如何把这后九卷翻译出来,让崇祯能看到完整的几何原本。 两人对坐闲谈了一会,喝下一杯热茶之后,朱由检看着徐光启虽然谈兴不减,但是在长途舟车劳顿的旅行之后,徐光启已经不断的在打哈欠了。 他识趣的结束了谈话,让王承恩把一块蓝布包裹的东西拿了过来。朱由检把包裹推到了徐光启面前说道:“这里面是我拟定的改革计划书,请先生回去后,抽空看看吧。我刚刚说的改革事宜,全部细节还有一些预案全部写在里面了。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先生也该好好休息了。从南方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先生一路可是辛苦了,好好保重身体,你我入京再见吧。” 徐光启稍稍推辞了几句,也就接受了崇祯的好意,然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离开了崇祯住的地方,返回了他住宿的院子内。 徐光启返回自己住宿的院子内时,王徵、李之藻因为担忧他,还在院门口一边叙话,一边等待着他。 “子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没什么事吧?那院子内的究竟是谁啊,连陛下身边的近侍也要退避不及?此人请子先兄进去,可是对子先兄有所为难吗?”眼尖的李之藻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回头正好看到徐光启走进来,马上打着招呼担心的询问道。 徐光启不动声色的把拿在手中的一个小包裹,塞进了右手的袖袋内,然后对着院子内的两位友人还了礼后,笑呵呵的说道:“两位怎么还不休息,都去休息吧。我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京中一位少年贵人,因为一时贪玩,错过了时间无法进城了。他听说,我是几何原本的译者,向我请教几个问题而已。更深露重,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着入京呢。” 李之藻对于能让骄横跋扈的内侍退让的少年贵人,还是挺感兴趣的,正想问问是谁家的少年,一旁的王徵打断了李之藻的追问,手中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对着徐光启拱手说道:“子先兄说的不错,这些日子旅途劳顿,我也有些腰酸腿疼,大家还是早点歇息了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三人互相告别之后,徐光启就跟着闻声匆匆出来迎接的贴身老仆,去了自己下榻的房间了。 “良甫刚刚为何阻止我?难道你知道院子内的人是谁吗?”李之藻看着徐光启离去后,有些好奇的对身边的好友问道。 王徵笑了笑说道:“振之兄多虑了,刚刚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我怎知院中人是谁。我不过是看子先兄疲惫不堪,有些支持不住了,所以想让他早些休息罢了。你我也进去歇息去吧,这多日来舟车往来的,我这把骨头都快被颠碎了。振之兄若是实在好奇,且待明早再去打听一番不就好了?” 看着王徵说完后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李之藻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不过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也只是闪现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这一晚上过得风平浪静,再无出现其他意外。到了早上日头高照的时候,驿站内才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早上起来洗漱过后,王徵走到院外看了看四周环境,然后对庭院内正在扫地的驿卒招了招手,这名老驿赶紧跑了过来,,恭敬的向王徵行礼说道:“这位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王徵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院子,随口问道:“这甲一院子内的客人起来了吗?你知道这院子内的客人来自哪里吗?” 老驿眨了眨眼睛,一脸诚恳的说道:“回禀大人,那院子内住的是前往江南的武官,今日5更时分驿站大门一打开,他们就已经离去了。” “武官?什么地方的武官?”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要不我替大人把驿丞大人找来,您问问他可好?” “那到不用,算了,你忙自己的事去吧。”王徵挥手让老驿离开了,不过他可不认为院子内的那位是什么武官,张彝宪怎么可能会害怕一名小小的武官,除非是英国公府上的几位公子才有可能,不过英国公一向谨小慎微,是不可能纵容自己的亲眷无故去得罪一位阉宦的。再者说了,昨日张彝宪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太恭敬了些。” 作为扬州府的推官,常年和案子打交道的王徵,下意识的就进入了案件推理的思考。他对徐光启昨晚的话本身就起了几分怀疑,现在他更加确定院子内的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王徵正思考的时候,李之藻也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来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昨晚的疑惑,他抬头看到王徵后,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开口询问道:“昨晚那院子内的究竟是什么人,良甫兄可有问到?” 王徵甩了甩头,把刚刚的思绪全部抛到了脑后。他对着李之藻什么都没说,只是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李之藻的心思很快就被转移到了天文计算的公式上去了。 当徐光启、金尼阁等人也出门之后,大家匆匆在驿站吃了早饭,就重新套上马车出发了。路途上,王徵注意到,今日的张彝宪和几名锦衣卫显得格外的低调和安静。张彝宪今天没有坐进马车,而是骑在了一头高大健壮的骡子上,连头上的帽子都压的特别低,都快要盖住他的眼睛了。 看到张彝宪一副倒了霉的样子,王徵对自己早上的猜测,有了8成的把握。一个热爱几何原本的天子吗?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他在马车中默默的如此想着。 徐光启等一行人入京只过了一晚,第二日就是朝会之日,徐光启、王徵、李之藻等人就被崇祯宣召陛见了。 朝中大臣们都知道,召集徐光启还有西洋传教士的目的,是为了修订历法。但是徐光启在陛见中,开口没有谈如何修订历法,反而石破天惊的提出了改国子监为大学,实施三年义务教育法的上疏。 这让毫无准备的内阁和六部官员们措手不及,到了这个时代,人人都认为大明需要一场改革,但是却又人人反对大明有所变革。 认为大明需要改革的原因,这是因为大明已经出现了王朝末年的气象,大家都认为不改革大明就没有出路。但是反对大明有任何变革理由,一是大明现在就是一个纸糊的烂房子,只要稍稍有些外力也许就四分五裂了,因此文官们宁愿用纸勉强糊上几层,凑活着过下去,也不愿意搞什么改革,最终把整个房子给弄塌了。 二是只要进行改革,就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到了今天,大明的改革所要触动的,必然是官员、缙绅、勋贵等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没有那个既得利益者会愿意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利益。 内阁和六部尚书对于徐光启突如其来的上疏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不是不想反对,而是在不知道崇祯的心意之前,没人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政治倾向。 这几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还是天启朝的老臣,除了崔呈秀丁忧之外,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变化。能在魏忠贤擅权的时候成为内阁和六部尚书的,或多或少都和阉党有些关联。 然而崇祯上台之后,虽然放逐了魏忠贤,把崔呈秀赶回了家,但是在政治上一直没有对阉党和东林之间的党争做出政治表态。可是崇祯虽然没有清算阉党,但是却也召回了被魏忠贤贬斥出京的几位东林党大臣。 朝中开始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黄立极等和阉党有关联的大臣们,都不愿意在崇祯表明态度之前打破这种平衡。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种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东林党和阉党残余都在集聚着力量,等待着彻底把对方掀翻。然而在这之前,他们都需要先获得崇祯的支持。 因为明朝的权力架构,就是皇权独断一切。当文官分裂成两个对立的团体的时候,皇权就变的至高无上了。但是当文官中只出现一种声音的时候,皇权就成为了精美的摆设。因为掌握了执行权力的文官,可以对皇帝听而不从。 考虑到这个因素,不管是黄立极等内阁成员,还是王守履、陆澄源等东林党科道官领袖,都没有站出来反对徐光启的上疏,而是沉默的等待着崇祯的反应。 第70章 户部尚书郭允厚 御史台和六部给事中的科道官们,鉴于这个奇怪的状况,一个个也不敢出头反驳。只有聊聊无几的几位官员提出,三年义务教育推行全国耗费巨大,如今大明财政实在是入不支出,不如暂缓几年。 上次朝会被众人攻击的灰头土脸的左副都御史李夔龙,立刻精神饱满的站出来支持了徐光启的提议,并驳斥了几名属下御史阻扰陛下兴学的仁政。 有了李夔龙带头,几名一向唯他马首是瞻的属下顿时站了出来。朱由检没有给这些还在以眼神交流的官员们机会,极力称赞了徐光启的提议是老成谋国之举。 “吾常听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正应该培养贤材,振兴国家。以教育立国,此正是我大明所需之国策,钱粮不够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先从两京及东南富裕之地开始实施,待到今后财政宽裕了,再推行全国。 至于国子监改成大学,这个可以立刻就办。正好内阁几位先生都劝谏朕开设经筵,学习治国之道。朕看也不用开设什么经筵了,朕就当当这个新开设大学的学生,也进入大学学习好了。朝会之后,礼部尚书来宗道、徐光启两人就留下来,和朕谈谈这个大学的章程吧。” 看着崇祯兴高采烈的赞赏着徐光启的义务教育之策,首辅黄立极感到自己的头有些大了,这位天子虽然聪明,但是个性却非常的跳脱,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的老成稳重的性格。 这把国子监改成大学也就罢了,反正只是换个名字,了不起就是把国子监内的那些老师换成翰林院的学士就是了。但是这三年义务教育,徐子先的用意虽好,可是这大明还能从哪里弄到这么大一笔银子呢? 黄立极不由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户部尚书郭允厚,果然这位大明的财政管家也是一脸摇头苦笑的模样。 为了把朱由检的注意力从义务教育法上吸引开去,黄立极不得不站出说道:“陛下召徐光启、王徵、李之藻等人及西洋僧人入京,原本是为了以西洋修订历法之方式,校正我大明大统历。臣请设历书局,任徐光启为主事,统管修订新历书一事。” 其他六部官员听了黄立极的进言后,才仿佛苏醒了过来,纷纷赞同了起来。原本大多数官员并不赞同用西洋法式修订大明历书,但是现在看起来,让徐光启修订历书,总比让他去折腾什么义务教育法好。 在这王朝末期,大多数官员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混日子,这徐光启又是提议办大学,又是要推行义务教育法的,可见是个不安分的人,早早把他打发出去修订历书,也免得大家难受。 朱由检以修订历书召徐光启等人进京,不过是幌子而已。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在遮掩下去了。 他摆手说道:“设什么历书局,这岂不是大材小用。今天大统历不准,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昔日计算大统历的方式出现了误差,要想修订大统历,首先要找出计算方式的错误之处。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修订历书之根本,一是数学公式计算的正确性;二是天文现象观察的记录真实性;三是各种观察天文现象的器具误差大小。 由此可见,修订历书不是坐在房间里翻书计算就完结了。我们不仅要修订大统历的错误,还要能随时发现历书什么时候会出现误差,然后自我完善,这才是最要紧的。 朕以为应当设置一个专门机构,统一研究自然科学,总结发现的理论知识,并为大明各种用于测量的器具制定统一标准。如此,方是长久之策。” 黄立极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想法实在是跳的太远了。但是他现在却不能随意反对,因为钦天监的工作除了制定历法之外,还有占卜大明国运的职责。 他身为人臣,总不能反对皇帝想要占卜国运的时候,要求准确一些的提议。虽然圣人曾经说过,敬鬼神而远之。但是天象的灾异变化,是大明文官用来制约皇权的手段。 作为文官之首,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崇祯,这天象示警什么的都是骗骗人的把戏。如此一来,他把大明历史上拿着天象敲打皇帝的前辈们置于何地了,更何况崇祯年少冲动,一旦他真的认为天象变化和皇帝有没有做错事无关,以后还怎么制约他。 黄立极喃喃不能语言的时候,张瑞图突然出列说道:“陛下之意甚佳,不知陛下打算设立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呢?这个机构是否归礼部管理呢?” 张瑞图认为崇祯的提议,大约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与其盲目的反对,不如把这个新机构纳入到文官的管理之下,则就算是有害也是有限了。 然而崇祯思考了这么久,才借着今天提出的建议,岂是毫无准备的一时冲动。他只是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这个机构就叫大明科学院,不受六部和内阁管辖。科学院所有研究人员称之为院士,享受六部侍郎待遇,但不设官阶。人员经费由户部支出,研究经费从朕的内库支出。众卿以为如何?” 张瑞图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没想好怎么回话。户部尚书郭允厚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了,他忙不迭的出列支持道:“陛下此言甚是妥当,如果只是支出人员经费,则户部大约可以勉力支持。然则陛下勿忘今日之承诺,不可再令户部支出其他费用。” 张瑞图只能朝这位户部尚书瞪眼看着,这位为了省点钱就站到了皇帝那边,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郭允厚才不在乎张瑞图的目光,这些一直呆在京城翰林院的京官,怎么会了解民间疾苦呢。大明的户部尚书是天下最好做,也是最难做的官职。 说好做,只要你闭上眼睛,就户部的那点太仓银,还不够大明朝廷半年花销的。说难做,真心想要做点事的人,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之后,才会发现,除了拆东墙补西墙之外,你什么事都干不了。 郭允厚才上任时,还想着要准备治水。作为一名在水利上颇有建树的专家,他在地方上任职的时候,就认为大明的水利已经到了不治理不行的地步了,否则北方无水则旱,而南方有水则涝。但是担任了户部尚书之后,他才发现别说治水了,每年户部的银子能维持到下次税收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为了把大明的财政维持下去,他宁可和被称为权阉的魏忠贤交好,也不愿意和东林党人有瓜葛。在郭允厚看来,魏忠贤搜刮的财富,至少还有大半是进入国库的。而那些自诩为清廉的东林党人,身家百万之余,尚不肯为国拔一毛,还要整天抵制国家征收商人的税负,简直就是可笑。 这些东林党人天天鼓吹,向商人征税就是暴政,是朝廷与民争利。但是商议起向农民征税,他们却是毫不手软的。 大明朝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一群年收入不到2、30两的底层人士,负担着整个大明的财政,还有承担官府征发的徭役。而那些年入千万的商人和地主缙绅们,不仅不用负担国税和徭役,还要趁着灾荒之年,从这些农民手中夺取赖以养家糊口的口粮田。 郭允厚虽然知道大明的弊政在那,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去挑战这个不公道的制度,因为他也是既得利益阶层的一员。上一个挑战缙绅利益的官员,死后被缙绅们攻击,全家被皇帝清算,而他制定的政策也全部付诸流水,只剩下了一个有利于缙绅的,用白银缴纳税收的政策。 郭允厚虽然想要为大明做点什么,但还没伟大到把自己,甚至是家人都搭进去的地步。他能做的,也就是借着魏忠贤的权势,从哪些东林党人身上搜刮一些钱粮出来,弥补下大明的亏空罢了。 今日郭允厚之所以愿意站出来支持崇祯,一方面他觉得徐光启提出的义务教育法,对大明是有利的; 另一方面,前日朝会上,众人把提出修改商税、废除士人及勋贵等优免商税上疏的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批判的体无完肤时,明明可以袖手旁观的崇祯却跳出来替李夔龙挡下了攻击。这种皇帝为臣下出头,在大明朝还真是少有的事。 其实应该说是不管是哪个朝代,为了保证皇帝英明神武的名声,基本上都是大臣承担责任,而皇帝事后给予一些补偿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但是朱由检刚登基不久,对上群情汹汹的朝议,不仅没有退缩,还拿帝位和朝臣扛上了。 崇祯的作为,不仅没有被朝臣视为儿戏,反而让一些文官觉得这位陛下还是蛮不错的,而李夔龙更是对崇祯死心塌地的效忠了。 郭允厚正是因为如此,才愿意站出来支持皇帝。反正这位陛下有什么事会自己扛,所以不用害怕支持了皇帝,最后在其他文官的攻击下,把他抛出去顶罪。 其实在郭允厚心中,还有一层隐隐的感觉。现在这个朝堂之上,大家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称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都被魏公公给清理出朝堂了。 真要把这位少年天子给逼急了,他干脆扶植东林党人找大家算旧账,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前日已经拦了一次,今日原本就应该稍稍让步,让崇祯消消火气才对。 第71章 朝堂上的争锋相对 有了户部尚书郭允厚的支持,再加上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在边上敲边鼓,想要反对的文官们顿时退缩了。说到底改国子监为大学,和推行义务教育法这两件事,跟这些文官的利益并没有多大冲突,他们之所以站出来反对,也只是害怕皇帝借此乘机加税而已。 现在皇帝愿意动用自己的内库,户部尚书又愿意为之背书,文官们顿时就熄灭了反对的心思。到了天启时代,国子监这个开国初年为国培养人才的大明官学,现在已经完全被边缘化了。 明代嘉靖之前,入国子监起码还能授个小官。但是到了今天,朝中文官讲究出身,都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进士看不起同进士,同进士看不起举人,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不起非科举出身的官员。在这些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把持之下,不是权贵出身的监生,基本就没机会授予官职。 也正因为如此,到了天启年间,国子监从国初数千人的规模,已经萎缩到4、5百人左右了。这还是北京城内的国子监,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甚至都需要去抓人进监,以避免出现老师比学生还要多的窘态。 一个已经荒废到如此程度的国子监,改个名字又能有什么变化呢?这便是朝堂上文官们的想法。 而以王守履为首的东林党人们,对于徐光启刚刚入京陛见,就似乎挑起了和内阁的矛盾,显然是乐于见到的。虽然魏忠贤被赶出京城之后,所谓的阉党也风消云散了,但是曾经的阉党成员,现在依然还是掌控着大明的朝政。 在东林党人眼中看来,崇祯的做法过于妇人之仁了,不懂的除恶务尽的道理。但是在崇祯设立了朝会御史制度之后,明确宣布敢在朝会上进行人身攻击的,一律逐出朝堂,闭门思过一周,且本次任期考察之内不得评为优等后,原本动不动就拿君子和小人之分来弹劾别人的科道官们,顿时发言谨慎了许多,朝会上也不再如以往般,动不动吵成一团的模样。 东林党人孜孜以求的,就是把阉党成员全部赶出朝廷,让君王身边都是东林党人这样的正人君子,恢复到泰昌年间众正盈朝的局面。 在崇祯的操作下,阉党的首脑魏忠贤、崔呈秀虽然已经远离了朝堂,但是对于其他的阉党官员们,他却没有继续清算的意思。而对于一些东林党人上疏请求,召回被魏忠贤赶出京的东林官员,崇祯也只是同意了一部分。 在这种状况下,王守履等人发现,阉党虽然被打压下去了,但是东林党人在朝中依然还是处于弱势。为了防止阉党卷土重来,他们需要一个朝堂之上的盟友。 在这种时刻,徐光启这些一向不涉入党争,一心研究自然科学的技术官员,就进入了东林党人的视线。原本王守履等人还在担忧,徐光启等人会不会和朝堂上的阉党妥协,以推行他们一直主张的,借用泰西之学来变革大明的改良之政。 所以东林党人虽然觉得徐光启改革教育的政策,有违大明祖制。但是为了确保能和徐光启等人联手对付阉党,王守履等东林科道官选择了默不出声。 黄立极和张瑞图看着大势已然不可更改,随即默默的返回了自己的队列中去了。 为人圆滑的次辅施凤来看到这个局面,马上做出了选择,他站出了支持了郭允厚的主张。 至此本就不激烈的反对声音终于被压制,改国子监为大学,及推行三年义务教育法的政策获得了通过,此外崇祯还借机成立了一个独立于文官体制之外的科学院机构。 黄立极退回去之后,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崇祯,又看了看站在丹陛下面的徐光启。如果不是徐光启昨日才进的京城,他都要怀疑,今天的事是不是徐光启和崇祯已经商量好的了。 他服从了天启帝的命令,协助了信王登基之后,看着之前权倾一时的魏忠贤不声不响的在朝堂中消失之后,对于崇祯没有大肆替东林党人翻案,一切力求稳妥过渡政局的方式,还是充满了赞赏的。 但是作为内阁首辅,大明文官集团的领袖,黄立极这个位置天然是要和皇权进行博弈的。 维持皇权的顺利交接,是他这个首辅的职责,让新登基的崇祯明白皇权的限制范围,维护文官集团的权力和利益,也是他的职责。 大明自成祖设置内阁学士以来,内阁权力不断增加,在今天事实上成为了大明的宰相,甚至可以说某些时候超越了唐宋时宰相的权力。 但是内阁的权力始终没有真正的明文固定下来,只是一种含糊不清的权力表述。每一任皇帝上任时,皇权和内阁的相权都会冲突,直到新皇帝和内阁妥协为止。 如果是遇到了嘉靖这样的皇帝,就算是杨廷和这样的三朝老臣,也一样要惨淡收场。是以黄立极自信王登基以来,一直谨慎小心的观察着,希望能和崇祯获得政治上的默契,从而可以着手处理大明风雨凋零的政局。 上次朝会中李夔龙突然提出要改革商税、废除士人及勋贵等优免商税的政策,让黄立极大吃一惊。 他虽然知道到了今天,大明的税法已经不改不行了,但是一向阿附权贵的李夔龙,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把主意打到士人和勋贵身上去,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果然朝堂中的文官们迅速站出来弹劾了李夔龙,从这些文官们的弹劾内容来看,黄立极马上察觉到,李夔龙的上疏早就被人泄露出去了,人家是早有准备。 黄立极虽然是北直隶元城人,但是黄家祖上是从山西洪洞迁来的。山西人一向好商事,黄氏一族也不例外。而朝中的官员们,以黄立极所知,山西、江浙赣地区出身的族人或亲眷没有不经商的。 大明文官十之七八都是出身于这些地方,向士人和勋贵收税,无疑是在和大半个文官团体宣战。连他这个大明首辅都不敢做的事,李夔龙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做了,而且还被文官们收到了风声。 以黄立极的人生阅历来看,李夔龙无疑是要完。虽然在黄立极看来,魏忠贤离开之后,能指使的动李夔龙的也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人。而敢提出这么不靠谱提议的,应该也只有刚刚登基的崇祯了。 但是在朝中群情汹汹之下,就算是贵为天子的崇祯,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李夔龙吧,一位被士人和勋贵排斥的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跌破眼镜的事情发生了,崇祯居然跳出来为一个办砸了差事的阉党余孽挡枪了。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但是一干文臣可没就此放过崇祯,当年万历皇帝收矿税都被文官们指着鼻子骂搜刮民财。 今天刚登基没几天的崇祯,却想从士人身上收税,这大明还有王法吗?面对这些文官的劝谏,以黄立极看来,崇祯不是落荒而逃,就是用廷仗来堵上文官们口了。 然而崇祯只是在开始时怒容满面,当文官们不停的引经据典,把向士人和勋贵收税比类桀纣之暴政时,这位少年天子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日文官们轮流出列,喷了崇祯足足两个时辰,一边的李夔龙都已经听的面无人色了。但是崇祯等众人说完之后,只是默默的摘下了头上的乌纱翼善冠,心平气和的说道:“诸卿既然认为朕是桀纣之君,那么就另选贤君好了,大明宗室几近百万,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合乎各位心意的吗?但是,只要朕当一天这大明皇帝,商税就必须要改,士人和勋贵就必须要交商税。昔日太祖皇帝何时允许士人和勋贵经商了?享受着国家的供奉,还要操持商贾之事,还不想纳税,难道就不是与民争利了?” 崇祯之决绝,顿时让朝中文官傻眼了。自古以来有那个皇帝会以辞职来威胁臣僚的,皇帝者天下之主也,不管是谁就任了皇帝,除非到死,没有人会自动放弃这个位置。 崇祯要是学习他的父祖,对文官大臣责以廷仗或是流放偏远州县,他们还能落下一个规劝君王的直臣名声。 但是崇祯拿辞职来威胁,传出去岂不是变成了奸臣乱党胁迫幼帝的剧目了吗。他们这些人中,有的本来在士林口中名声就不大好,被那些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称为阉党败类。要是被在外的东林党人借此机会发难,他们的下场比身死族灭也差不了多少。 顿时原本气势汹汹的文官们熄火了,御门之外安静的可怕。最后还是黄立极、李国普两人出来打了圆场。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了,待条件成熟再议,方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黄立极也从这件事中,看到了崇祯想要改革大明的决心。黄立极虽然想要改革,但是他想要的可不是崇祯这种有可能颠覆大明的激进政策,黄立极坚定的认为,只有像他这样的老臣来主持大明的变革,才能阻止崇祯这位少年天子鲁莽的行动。 是以,黄立极迫切的想要和崇祯能有一次完全无保留的谈话,但是他一直找不到这个机会。今天徐光启的提议,更是加大了黄立极的忧虑感,他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 第72章 大学之议 朝会终于匆匆结束了,徐光启提出了两条有争议的教育改革措施之后,朝会后半段基本就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 散朝后,礼部尚书来宗道、徐光启两人被留了下来,商议如何改组国子监的事。 因为崇祯提出改建后的大学将会取代经筵的职能,所以原本国子监以考进士不中的举人作为教师的方式,现在显然不太适合了。 在来宗道的提议下,崇祯同意了让翰林院学士担任国子监的教师。不过崇祯认为大学作为一个学术机构,必须要和国子监这种官学区分开来。 “朕设立大学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培养人才,而不是培养官员。所以原先国子监内的博士、助教、直讲将不再成为官职,而是成为教师的职业名称。翰林学士进入国子监后就是教授,原先国子监的博士改为助教,原先国子监内的助教和直讲统一称为讲师。取消官职名称之后,所有人的俸禄都上调一级。 原先国子监没有限制时间的学制改为学年制度,3-5年之内一定要毕业,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国子监内混日子。还有,取消国子监内所有的体罚措施,警告、处分还不行的化,就开除学籍好了…” 朱由检一边回忆着当年的大学制度,一边慢慢的对着两位官员复述道。他尽量的想要在17世纪的大明,复制出一所综合性大学出来。 原本他是想要采用学分制,但是他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现在的大明更需要批量化制造的标准大学生,而且对这些尚不能理解什么是大学教育的儒家读书人来说,学分制搞不好就成了打击不同学术观点的工具了。 然而来宗道就有些不乐意了,“陛下,翰林学士本身就是国家储相,未来都是要入阁的大明栋梁。他们今日为了陛下,进入大学担任教授,乃是为了帮助陛下学习治国之道,陛下岂可轻易剥夺他们的官职?” “来先生大约是没理解朕的意思,朕的意思是,学士们进入大学任教的时候不再是官员,但是官员的身份依旧保留。他们在大学中任教的经历一样被视为官员履历的一部分,只要按照程序任职就是了。” 崇祯的解释让来宗道勉强同意了,徐光启则在一边关心着另外的问题:“陛下,臣想请教这科学院要设置在那里?另外这些西洋僧人应该如何安置?” “暂时就安置在信王府,然后改日朕和徐先生一起去三海边上看看,找一块好地方给科学院建一所院子。奥对了,来先生你回去之后,和鸿胪寺卿商议一下,让他找一些通晓外语的人出来,朕要他们去翻译一批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书籍。人手不足,就招募一些年轻学子,让他们打打下手学习学习也好。” “敢问陛下,这批书籍有多少数量,用的什么文字?”来宗道追问了一句。 “大约有7000部,主要是拉丁文,还有少部分希腊文字。”徐光启插嘴说道。 “这两种是什么文字?鸿胪寺中大约只有精通蒙文和乌斯藏文的官吏,这个拉丁文和希腊文,臣闻所未闻啊?”来宗道一头雾水的说道。 虽然知道鸿胪寺未必有这类欧洲语言的翻译人才,但是心存侥幸的朱由检还是比较失望的。他揉了揉眼睛后说道:“那就让礼部从各地选拔,语言上有天赋的学子,不拘是什么出身,让他们进入大学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学成之后即为鸿胪寺官员。让鸿胪寺单独设置一个翻译院,除了近处的蒙古、乌斯藏、日本等国之外,通晓南洋各国及西洋各国语言的人才也要储备。终不能别人上门了,我大明连个会说话沟通的人都没有吧?” 来宗道皱了皱眉头说道:“陛下,我大明为天下万国所敬仰,各国使节想要与我大明修好,自然就会学习我大明之文字语言,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学习也许一辈子都未必用的上一回的文字语言呢?” “尚书大人此言差了,不学习对方的文字语言,焉能知晓对方的民族习性呢?来人究竟是与大明为善?还是为恶?更何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泰西文明颇有可观之处。以其之长,补我大明学问之短,岂不是美哉?” 徐光启不紧不慢的反驳了一句,来宗道顿时有些语塞。朱由检不愿意两人之间起什么矛盾,赶紧安抚了来宗道几句。 三人从学校制度的设立,到大学学生的选拔方式,谈了足足二个多时辰,中间朱由检还请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到了下午3点钟左右,一份大学筹建草案才算整理完成。 虽然在来宗道的坚持下,新办大学的很多名称都沿用了大明会典的称呼方式。但是在朱由检的不断劝说下,这所大学废除了国子监很多不合理的制度。比如废除了监丞对监生刑罚的权力,进入国子监就不能轻易出门的规定等等。 三人虽然讨论良久,但是都未有疲惫之色。来宗道看着手上密密麻麻的大学筹建草案,精神略感振奋。以这种讨论的方式和皇帝研究问题,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废除了大臣单独接见议事时,需要跪奏的规矩,并给予座椅和茶水。这不禁让来宗道对这位少年天子充满好感,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提出的方案是否实用。 在往日,大臣单独奏事虽然是一种宠信的标志,但是对于讨论政事并没有多大帮助,更多的只是表明一种态度而已。 能和皇帝单独见面讨论事情的,基本上都是一、二品大员,而大明以年序晋升官职,能做到一、二品大员的莫不是50、60左右的岁数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本来记性就有些退化了,在皇帝面前还要跪着谈事情,在这种极端不舒适的状况下,多半是抱着尽量少说话,避免忘词。 能够慢慢的整理思路,把自己的意思和皇帝完全进行交换,对来宗道来说也是一件新奇的经历,但是无疑他是对这份草案感到满意的。 徐光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顺口说道:“这国子监改名了,是否全名就叫北雍大学,以示和南国子监区分开来呢?” 朱由检只是楞了下,就说道:“北京的就叫燕京大学,南京的就叫金陵大学。” 天启七年11月9日,在成贤街国子监大门处,贴出了一块皇榜。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好奇的挤在皇榜下面围观着,两名国子监内的仆役守护着皇榜,避免监生们靠的太近把皇榜给碰落了。 “这,这国子监改成大学。我们这些年在国子监花费的时间,难道就不作数了吗?”一位身穿洗的发白的道袍,年约四十多岁的老监生不由悲从中来。 “严监生何必如此,这后面不是注明了吗?陛下三日后将亲临国子监,对所有监生统一测试,合格者出监,不合格者可凭其自选是离监回家,还是进入大学从头学习。”一位穿着月白襴衫年轻士子不由劝解了一句。 “老严也真是糊涂了,没看到这最后写的什么吗?改成大学之后,陛下也要入大学学习。国子监的博士将全部换成翰林院的翰林来教授。这天子作同窗,阁相为老师,这大学生可不比捞什子监生值钱多了。”穿着一件宝蓝色道袍,浑身上下挂着不少零碎挂件的胖子,眼睛盯着皇榜上的内容,口中大声评论道。 “闪开、都闪开,没看到陆监生来了吗?都别挡着道,挤到了陆兄,你们吃罪的起吗?陆兄这边请。”一个尖嘴猴腮,身材中等的年轻监生,在前面推开拥挤的人群,点头哈腰的引着手摇折扇,踱着四方步慢慢走来的陆万龄,走到了皇榜下面视线最好的位置。 在陆万龄的西北面,看着这一幕的几名士子都不由皱起了眉头。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士子,不由对身边的友人开口说道:“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放逐了魏阉,为何又轻轻放过了阿附阉党的陆万龄。钱兄雄文居然不能入陛下之目,此必朝中有奸邪之辈从中作梗啊。等到陛下入监之日,我等不如集合士子向陛下当面直谏,也让天下人知道,国子监中也有谔谔之声。” 钱嘉徵正想符合,突然看到边上一位友人不以为然的脸色,不由又改口道:“孙兄所言大合我意…沈兄摇头,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出生崇明岛的沈廷杨年约30出头,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他不以为然的说道:“今日大明北有东虏之祸,南有奢安之乱,我听说就在前几个月,闽粤沿海又遭到了海寇洗劫,而陕西之地去年大旱,又有流民造反,更不提去岁山西地震,江苏风灾、京师又有王恭厂之难等等。我大明如此多灾多难,中枢更不应轻举妄动,陛下放逐魏忠贤,而宽宥余党,正是老成谋国之举。” 第73章 禁书 “沈兄此言差矣,这天灾频频,正是上天示警。今日下有贪官污吏盘剥小民,朝堂之上更有巨奸蒙蔽君王。圣主登基后,更应该除恶务尽,澄清朝中妖氛,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沈廷杨看着这名情绪激动,开始长篇大论的年轻监生孙伯阳,不由摇头苦笑。这些动不动拿正人君子来评价他人的年轻士子,一向是顺我者君子,逆我者小人。 这位孙伯阳大约是看在钱嘉徵和他交情不错的状况下,才没有立刻破口开骂,直接把他打成附和阉党的小人。还煞费苦心的开口劝解他,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对于家族经营海上走私生意的的沈廷杨来说,虽然他才30出头,但人生阅历却比这些从小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强多了。他曾经北上日本,南下马尼拉,见识过海外风土人情。也在惊涛骇浪中和海盗周旋,最终安全返回家乡。 国子监自从上进之路被权贵们把持之后,监生们不是在监内混日子,就是阿附权贵、清流,试图找到登天之梯。 沈廷杨进入国子监乃是家族的意思,国子监虽然已经被堵上上进之路,但是并不是说国子监的监生就不能做官了。不能做官的是指那些没有门路的监生,如果是朝中权贵之子循例入监的,很快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外放出去。而如果你有钱又有门路,那么在国子监呆上一段时间之后,一样可以花钱买个官职回去。 沈廷杨的家族和东林党人交好,在江南士林中名声也不错,但是江南读书人太多,沈家本代没有几个读书种子,看着难有中举之人。 沈家虽然有钱,但是没有官身护家的话,这走私生意也难以做下去。沈父就打起了曲线迂回的策略,先入北京国子监,再打通关节买一个中书舍人的职位,混上几年就可外放为地方官了。 这钱嘉徵乃是浙江海盐人,和沈廷杨也可算是半个同乡,加上同为东林党人的支持者,因此两人很快就算交上了朋友。不过沈廷杨不喜欢整日闷头读书,更喜欢在京城左近探访风土人情,因此不被一干只读圣贤书的士子所喜。 这孙伯阳便是其中之一,这孙伯阳是京城附近的良乡人士,以优贡入监。像他这样的读书种子,不过是国子监用来装点门面的存在,而孙伯阳也不会以监生的资格去做官,他在此读书几年之后,还是要去参加科举考试的。 如孙伯阳这样的读书种子,国子监内大约也就2、30人,这些人都是国子监祭酒亲自照看的,在监内倒也无人敢惹。 虽然孙伯阳鄙视这些不想参加科举考试,而又想做官的监生。但是对于钱嘉徵这类东林党的后备人才,还是要点头应承的。无他,科举不过是一道关卡,进入官场之后还是要进行站队的。 东林党人虽然被魏忠贤联合楚党、浙党、齐党打压了下去,朝中稍有名望的东林党人几乎荡然无存。但是天启皇帝去的太快,东林党人并没有完全被摧毁。 楚党、浙党、齐党后续乏人,而阉党的名声又烂了大街。东林党人虽然在魏忠贤的打压下元气大伤,但是东林党以江南缙绅为根基,而大明的财税和进士十之七八都来自江南。 魏忠贤不过是砍掉了东林党这颗大树上的枝叶,对于东林党人的根基,他根本就没有触动到。左光斗、李三才、高攀龙等老一辈东林党人是凋零了,但是陆澄源、钱元慤、王守履等东林党人,依旧占据着朝堂上最重要的科道官的职务,而此时江南又涌现出了张溥、杨廷枢等后起之秀。 更为惊心的就是,大明士林的舆论牢牢的掌握在东林党人的手中。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东林党人再度占据朝堂,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孙伯阳考科举自然是想要当官的,但是想要当个“好”官,就必须要有东林党人在背后支持了。十年寒窗苦读考中了进士,最后却被丢去了兵荒马乱的偏远之地,一个不好这正堂没坐上几天,就被流民割去了脑袋,岂不是冤哉。 钱嘉徵上书弹劾魏忠贤之后,就成了国子监内的名人,而孙伯阳也仿佛看到了指路明灯,顿时刻意和钱嘉徵交往了起来。 沈廷杨那里会和这个满身酸腐味的书生一般见识,他马上转移话题说道:“这陆万龄前些日子夹着尾巴低头做人,我还道他侥幸逃过一劫,已经洗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今日怎么又故态复萌了,难不成朝中又有变数了?” 沈廷杨这一开口,孙伯阳果然立刻住嘴了。他知道沈廷杨问话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对朝堂消息更为灵通的钱嘉徵。沈廷杨的家族虽然是东林党支持者,但是毕竟朝中无人,有些消息还是比较滞后的。 而钱嘉徵为了东林冲锋陷阵之后,就和湖州名门钱氏攀上了关系,湖州钱氏一门三进士,钱镇(祖)、钱士完(子)、钱元慤(孙)三世进士,乃是当地的名门。 钱元慤现在更是吏部主事,掌管着选官任职大权。孙伯阳也是和钱嘉徵走近之后才知道的,自此他对钱生更是诚惶诚恐了。而钱嘉徵虽然没有对外宣扬他和钱元慤的关系,但是时不时的都会说上一些朝堂上的秘闻,来收拢身边的人心。毕竟想要掌握士林清议,是需要如孙伯阳这样的士子的。 果然钱嘉徵看了一眼边上竖起耳朵的孙伯阳一眼后,就淡淡的开口说道:“陛下昨日下诏,言这些年东厂扩充太速,招募的番子良莠不齐,更有人假冒东厂番子勒索民户,导致民怨沸腾,败坏厂卫名声。因此陛下下令整理厂卫之中的害群之马,并把东厂改名为大明时报社。” “这东厂没了,不是好事吗?”懵懵懂懂的孙伯阳不由插了一嘴。钱嘉徵有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孙伯阳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不由讪讪笑了笑就闭上了嘴。 钱嘉徵这才考较似的看向沈廷杨,看看这位精明强干的老乡,能不能悟出些什么。老实说钱嘉徵刚刚听说这个事的时候,也和孙伯阳的反应差不了多少,最后还是钱元慤给他解说了一遍,才真正明白过来。 沈廷杨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就谨慎的说道:“陛下这是要提东厂洗白啊。天下士民所痛恨的正是厂卫二字,我东林党人只要振臂高呼厂卫害民,街巷士民但有耳闻者,无不纷纷起来响应我东林党人,对厂卫群起而攻之。如今陛下改了东厂之名,又言之前的残民之举是有人假冒厂卫而为之,这是避重而就轻之策啊。把东厂的招牌换成了这什么时报社,不就是换汤不换药吗?” 钱嘉徵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诚恳的劝说道:“沈兄果然是干练之才,我劝沈兄还是多花点时间在这举业上,谋个正途出身。不要再想着以监生任官了,我大明只有科举出身方才能主政一方,这才好施展沈兄之大才。且只有考中了进士才有同年和座师,在这大明官场上,没有了同年和座师照应,沈兄即便出仕也是要处处为难。” 孙伯阳有些嫉妒的看着被钱嘉徵另眼看待的沈廷杨,不过他也不能说什么。 沈廷杨摇着头苦笑着说道:“若是经书我到可勉强一观,唯独这八股制文,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啊。再说了,我本无心仕途,但求一官身罢了,若是朝廷用我,则我自然战战兢兢,报效君父。若是不用我,也没什么大不了,江南风景秀丽,我平生之愿就是悠游林下,做一散职也可。” 钱嘉徵还没说啥,孙伯阳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打岔着说道:“陛下洗白东厂,和陆万龄今日复出的做派又有何联系?” 钱嘉徵对于自己和沈廷杨谈话被打断有些不乐意,但是想到还要借助此人煽动国子监内的舆论,于是简略的说道:“之前陛下虽说从轻发落了他,但是陆万龄是阉党爪牙的事,国子监内人所共知。 魏忠贤被陛下逐出京城,天下人以为这是陛下欲擒故纵之策,也许魏阉未到中都凤阳就已经伏法中途了。半个月前,魏忠贤已经抵达凤阳,他进了守备太监府后就自囚于府内,一步也不敢出府门。 然而到了今天,陛下不仅未再提起魏阉,还替东厂换了名字,说明阉党一事已经成为过去。连东厂番子这些阉党真正的爪牙都能安然无恙,区区一个陆万龄还需要害怕什么呢?” 孙伯阳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不由恼怒的说道:“原来此辈是觉得风头已经过去了,所以又想出来招摇过市了吗?待到陛下亲临之日,我定要向陛下拆穿他的真面貌。” 国子监内纷纷扰扰的时候,朱由检正在书房翻看着禁书目录,他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连西游记都成了禁书了,一本神怪小说有什么可禁止的?” 王承恩面带微笑,凑趣的说道:“这孙猴子大闹天宫,实在是目无法纪,且又口出狂言,说什么: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真真是目无君上的话语,所以被世宗爷爷给禁了。” 第74章 魏良卿 “简直是荒唐麽,我大明皇室至于要跟一本小说里的猴子斗气吗?把这本书解禁了吧,让经厂先印上5000本。可以在封面上打上天下第一禁书几个字,然后在加上三成的价格。恩,样书先让我看过后,再开印。”朱由检说完之后,就拿起朱笔涂掉了目录上的西游记。 “遵命,陛下。”王承恩点着头答应到,对于一本小说什么的,他可没那些文人想的这么多,对于这部西游记他也是看过几段的,那只胆大妄为的猴子,也的确是招人喜欢。不过有文人硬是把书中的一句戏言当真,向嘉靖皇帝进了谗言,导致一本好端端的小说被封禁了。 王承恩虽然上过内书堂,但是他可不是李永贞、涂文辅这些内书堂的高材生,对于政治没有这么高的悟性,否则也不会被打发到信王身边了。 西游记被禁止的原因可不是一句戏言这么简单,而是西游记本身就是一部崇佛抑道的书,且唐僧师徒经过车迟国一节,根本就是在讽刺嘉靖皇帝本人。 而朱由检要解禁西游记,也不是心血来潮之举。对今天死气沉沉的大明朝廷来说,朱由检需要的就是能够挑战旧规则的孙猴子。 朱由检看着禁书目录最下方的两行书名,第一次出现了迟疑。他皱着眉头,右手不停的敲击着桌子。 最后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把李卓吾的书籍都从禁书目录中去了吧,《焚书》、《续焚书》都印了,先各印500本吧。印好之后,先给燕京大学送上10套。” 这下王承恩终于不敢在附和下去了,他有些焦急的劝说道:“陛下,这李贽非孔灭圣,鄙薄名教,实在是天下士人之敌啊,陛下万万不可解禁此人之书啊。” “奥,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开禁了李卓吾的书,天下士人也要以我为敌了?”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目录,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王承恩不动声色的说道。 王承恩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神情恳切的回答道:“李贽之名早就为天下士林所恶,陛下登基未久,又心存革除旧弊之心,何苦为一妄人而得罪天下士林呢?” 朱由检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要是不替李卓吾平反,难道天下士林就会支持我改革旧弊了?” 朱由检这一反问,王承恩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然在政治上比较愚钝,但从朱由检登基以来做的事上,他也能感受到,这位在藩邸只好读书的亲王,很明显是想要对大明的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的。 大明的文官和士林中人在对付外敌和解决国家财政上,大约是束手无策,但是对于在大明内部维护自己的利益上面,比护食的野狗还要凶猛。 同为士林出身的张居正,不过是想要维护整个大明统治阶级的利益,改革了下税法。结果感觉被侵犯了利益的文官和士林们,连张居正的尸体都不肯放过。 虽然崇祯贵为大明天子,但是这些整天把君父挂在嘴边的道学之士,在被侵犯了利益之后,可不会忍气吞声的无条件服从,大明皇帝被文官喷成昏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看着王承恩喃喃说不出话来,朱由检这才温和的说道:“好了,我也知道王伴伴你是在为我考虑,不过大明士林的赞颂我这辈子是不想了,今后能被这些士子少骂一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人敢骂君父,老臣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撕烂了他们这些嘴。”王承恩顿时愤怒了起来。 看着王承恩七情上面,满脸悲愤的样子,朱由检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都愿意信任自己身边的太监。最起码这些朝夕相对的阉人,愿意去理解皇帝的感受,并做出感同身受的表现,而不是像那些文官把皇帝当成了没有感情的泥塑木像,一味以道德和责任苛责之。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王承恩站起来。然后说道:“好了,就按我刚刚说的去做,还有去查查李卓吾的后人和坟墓在那,派人宣慰一二,如果他的后人不在了,就找人修缮下,并派专人管理,禁止有人损毁其坟。对于何心隐的案子也平反了吧,王阳明的学说也并非一无是处。今后我大明不以思想定人之罪…这一条还是先缓缓,其他的事就先这样吧。接下去今日还要做什么?” 王承恩费劲的想了一会,才小心的回答道:“接下去就是召见肃宁侯魏良卿,还有前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朱由检抚摸了下椅子上靠手,然后有些疲惫的说道:“就先让肃宁侯晋见吧,田尔耕让他在多等一会。” 魏良卿战战兢兢的跟着王承恩后面进入了上书房,作为魏忠贤的侄子,他人生的前20多年都在田间劳作,30不到的人看起来却已经像是30多岁了。魏忠贤发迹之后,他也迅速的从一个乡下农民,变成了佩朱带紫的勋贵。 魏忠贤发迹之后,魏良卿才过上了两年多的好日子,虽然这两年他骤临高位,还一度当上了锦衣卫的高官,但是魏良卿本性淳朴忠厚,两年来基本没有进过锦衣卫的官署,除了享受哪些巴结魏忠贤官员的孝敬之外,并无多大恶迹。 正因为如此,朱由检发配了魏忠贤之后,并没有听从言官的弹劾,要追究魏良卿的罪,只是取消了三大殿建成后,天启给魏良卿封的宁国公爵位。 被赶出京城之前,魏忠贤和魏良卿曾经谈过一次话。从那之后,魏良卿就送走了家小,自己呆在肃宁侯府一步不敢外出,生怕被那些文官惦记上了。 而原本门庭若市的肃宁侯胡同,现在也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这种如同做牢一般的感觉,让魏良卿觉得还不如当初在乡下种田的日子更为舒心。 直到今日,他被皇帝召见。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不管皇帝是剥夺他的爵位把他赶回乡下去,还是把他流放到南方边疆去,都比这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生活更让他心安。 曾经因为魏忠贤的关系,入过几次皇宫的魏良卿,今天却第一次觉得这宫内充满了言说不尽的威严。 往日入宫时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堆满笑容的小太监们都不见了,只有两个板着脸的中年太监一左一右的带着他,一直走到了乾清宫的右侧,然后就让他在宫殿边上的空地上等待着。 远处站岗的侍卫和边上沉默不语的太监,让魏良卿感觉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不过魏良卿发现在这里等待的不只是他一人,前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也在一边等候着,不过往日见了他就笑容满面的田尔耕,今日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一般。 田尔耕的做派,让魏良卿也只能讪讪而退,站在原地不动了。这些年来到处被人奉承照顾的魏良卿,第一次发觉官场之中人情之淡薄。那田尔耕被安排在了廊下阴影之处,而他这位魏忠贤的侄子却被安排在了日头爆嗮的空地之上。 久已不下田劳作的魏良卿,这才发觉曾经在田间劳作时不以为意的阳光,今日却是如此的毒辣,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半个多时辰之后,王承恩走了出来,叫了他的名字,示意陛下要召见他。 满头大汗的魏良卿跟着王承恩走进了上书房之后,顿时感觉一阵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稍稍撇了一眼,原来在书房的右侧放置着两块孩童般大小的冰块,两个小太监站在冰块后面不断的扇风,把冷气吹满了整间房间内。 在前面领路的王承恩突然停了下来,魏良卿顿时激灵了下,他头也不敢抬,就这么直挺挺的跪拜了下去,向崇祯行了叩拜之礼。 朱由检脸色平静的打量着,跪拜在自己面前,有些发福的青年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魏良卿,朕知道你是个老实人,魏忠贤出京之后,你连府门都没出过。但是,朝中言官可从来没忘记你们叔侄二人,天天上疏弹劾。魏良卿你给朕说说,你觉得你有罪吗?” 事到临头,魏良卿的心却突然安定了下来。他大着胆子说道:“吾生长田舍,得负耒耜足矣,何知富贵?今曰称功,明日颂德,功德巍巍,自当封拜,吾不合为珰侄,遂以袍册加身,是称功颂德者,以富贵逼我,我何罪也!” 朱由检突然拉下了脸色,对着魏良卿训斥道:“称功颂德者固然无耻,然而你叔侄二人难道就没有过错了吗?你自己也说,你从小在田舍中长大的,你叔侄二人所食、所用,无不来自于国库,你享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记起当年在田舍间要干上多少时间,才抵得上你现在的一餐之费?你可对得起,那些在田舍中苦干一年,却依旧填不饱肚子的农家?别人对你称功颂德是别人的过错,然而你的本心呢?你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都不愧疚吗?” 第75章 魏良卿的出路 魏良卿刚刚鼓起的最后一点勇气,顿时被崇祯的训斥给吹散了。多日来惶恐不安的他,顿时情绪崩溃了,他涕泪俱下的趴在地上求饶道:“陛下饶命啊,草民知罪了,草民愿意削去爵位,重新回乡下种田去,求陛下开恩啊。” 王承恩面无表情的站在书桌边上,低头注视着地面,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然而他心里却如明镜一般,知道魏良卿这是过关了。如果崇祯真要办魏良卿,就不会特意把魏良卿叫过来训斥一通。如此看来,魏忠贤未必就这么倒台了,陛下大约还是想要用魏忠贤的。 王承恩心里马上就起了打算,陛下再怎么用魏忠贤,也不会把他召回京城了。对于这种不会和自己争夺陛下欢心的过气大太监,他到是可以派人示好一二,毕竟魏忠贤权倾一时,手上总还是有些外朝关系的。 王承恩知道他是肯定要进司礼监的,但是从一开始就被打发到信王身边的他,对于外朝的文官是一无所知。而一个没有文官支持的司礼监太监,就跟盲人骑瞎马一样,什么时候掉进文官给他挖的坑,他都不知道。 虽然王承恩不喜欢揽权,但是他也没高尚到要把属于自己的权力让给别人。在权力上讲谦让,无疑就是在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不管王承恩愿意不愿意,他都有必要建立一个沟通外朝的渠道,这样他将来进入司礼监之后,才不会两眼一抹黑,被外朝的文官们摆布。 崇祯刚刚登基的时候,王承恩认为魏忠贤必定是要倒台的,所以他也不愿意和魏忠贤的人有来往,生怕受到牵连。 而到了今天,崇祯的帝位已经稳定了下来,朝中新旧势力的交接,也开始慢慢露出了眉目。崇祯放逐了魏忠贤,把崔呈秀赶回了家,又同意召回了几名被魏忠贤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朝中的局势并没有出现什么激烈的变化。 这个时候不管是内朝的太监们,还是外朝的文官们,都一致认为崇祯是一个喜欢玩权力平衡的皇帝,他既没有偏向东林党人,也没有死死护着阉党。 这样一来,虽然期待新帝上位后,朝政会有大变化的东林党人,稍稍有些失落。但是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起码天启5、6年间,那种残酷而激烈的党争是不太会出现了,有些人就不用喘喘不安的担心被清算了。 既然崇祯没有特殊的政治偏好,那么魏忠贤手中掌握的文官势力,就成了信王身边出身的各亲信太监的垂涎之物了。谁都知道,一旦谁接手了魏忠贤手中的势力,就标志着他成为了宫内第一太监了。 按照以往的宫中潜规则,这第一太监的名头,自然是崇祯身边形影不离的王承恩了。但是崇祯登基后,重新整理了都知监后,数月之内,都知监的势力已经在宫内迅速崛起了。 都知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佥书张省声风头,已经隐隐压过了司礼监的各位太监了。虽然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只有王承恩现在跟在司礼监学习,算是半个司礼监的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崇祯为王承恩接管司礼监铺路。 但是以往统管内外朝,一家独大的司礼监,现在却遭到了都知监的挑战。司礼监虽然现在还能安排各衙门做事,但是各衙门官职的调配升降,却掌握在了都知监手中,更别提都知监还有一个审计司,用来考核各衙门办事的效果。 失去了人事权力和监管权力,司礼监的各位太监们立刻发现,这些以往对自己吩咐唯唯诺诺的各衙门太监们,现在动不动就拿条例和权责来说事。 王体乾曾经忿忿不平的向崇祯告了一状,结果崇祯只是召集了各衙门首领太监,让他们保持对司礼监的尊重之外,并没有改回任何东西,反倒是让都知监给司礼监每人发了一本,宫内各衙门办事指南及宫中人员行为守则。 如此一来,宫内众人顿时明白了,司礼监虽然名义上还是二十四衙门之首,但是宫内二十四衙门的管理权力,已经转移到了都知监手上了。 自此司礼监主外朝,都知监主内朝的格局渐渐成形了。都知监声名鹊起的同时,掌印太监王德化的声望也水涨船高了。这让还没有正式进入司礼监的王承恩有些不安了,如果不是崇祯把东厂交到了他手中,王承恩差点都以为自己要失宠了。 看着王德化在宫内洋洋得意的样子,王承恩不得不绞尽脑汁,也想要做点成绩出来了。想要让司礼监夺回都知监的权力,在王体乾试过之后,王承恩立刻知道是不可能了。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在司礼监身上下功夫了。梳理了二十四衙门的权责之后,司礼监想要出成绩,就必须要看和外朝沟通的如何了。 对外朝毫无根基的王承恩来说,还有什么比接手魏忠贤手中的文官名单,更方便他做出成绩的呢。 朱由检看着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的魏良卿,终于放缓了些语气说道:“给朕打住,你堂堂一个肃宁侯,在朕面前哭天抢地的成何体统。爵位乃是国家名器,你以为是市井上贩卖的杂物吗?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魏良卿终于不敢再继续出声,只是一个劲的向着朱由检磕头,这上书房内的地砖乃是质量上佳的苏州制金砖。魏良卿这几下头磕的甚是用力,金砖都发出了清脆的钟鼓之声了。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他始终还是不喜欢,这些人在自己面前卑下怯懦的样子。来到大明朝这么久,他也已经稍稍了解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和作为一名皇帝的日常行程。 一般来说,能在他面前出现的,基本上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那些真正的底层太监、宫女、工匠、士兵、农民,在他出现的地方之前,早就被打发干净了。 虽然文官们和他身边的亲信太监,冠冕堂皇的说法是,恐怕这些鄙贱之人冲撞了皇帝的龙气。其实真正的用意,一是为了减少安保的麻烦;二是为了避免皇帝接触底层的百姓,从而了解民间的情况,使得文官和太监们无法联手蒙蔽皇帝。 这种蒙蔽皇帝的原因又有着两种不同的考虑,一部分自认是正人君子的大臣,他们反对皇帝了解宫外的情况,是害怕皇帝了解了民间的情况之后,会生起游览大明锦绣山河的想法。自古以来,皇帝出巡都是一件耗资巨大的工程,也是非常扰民的行动。在这些文臣看来,想要出京巡游的皇帝,个个都是隋炀帝。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所谓的奸臣,隔绝内外交通,蒙蔽皇帝的耳目,为的就是要操纵皇权。 因此朝廷中不管是所谓的君子,还是权奸,他们唯一会达成共识的就是,皇帝就应该呆在皇城之内,不要出来扰民。 和真正的崇祯不同,从后世而来的苏长青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过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这些人在他面前装作多么的卑微和可怜,当离开他的视线之后,面对那些真正的底层民众的时候,他们就会表现的多么傲慢和酷烈。 一言以蔽之,他们愿意匍匐在皇权下让自己卑微的犹如尘泥,那是因为他们能在其他人面前获得更多的补偿。这就是封建王朝,金字塔形的统治架构。 “够了,你再这么磕下去,你的头未必有事,但是朕的金砖要被你磕破了。朕不过是让你好好反思,你平日里做的事,对不对的起你现在拿的俸禄和奖赏。你有算过吗?你现在一年花费,需要当年多少个你缴纳的田税?” 魏良卿心慌意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崇祯,就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 看着额头沁出血珠,脸上涕泪混流的魏良卿,朱由检终于追问不下去了。他抓起了桌上的一条手巾递给了魏良卿,“把脸擦一擦,然后好好回话。” “多谢陛下恩典,多谢…”感觉到崇祯语气上的变化后,魏良卿忙不迭的接过了毛巾,他口中不住的感谢着,生怕崇祯继续问责下去。 看着魏良卿擦干净了脸,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朱由检这才中指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了一会后说道:“当初你这肃宁侯来的也不正,朕已经从锦衣卫中查到了,所谓你单枪匹马在青楼内抓到辽东奸细的功劳,不过是场闹剧而已。你回去之后,自己上折再降一级吧。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已经是大明勋贵了,朕也不打算把大明的爵位当做儿戏,那么你好歹也得为大明立点真正的功劳,否则何以服众?” 魏良卿咬了咬牙,一脸豁出去的样子说道:“臣,微臣愿意去辽东前线充军,跟东虏作战,为陛下尽忠。” 朱由检闻言楞了下,倒是重新打量了下这位魏忠贤的侄子。看他脸上虽然有些恐惧,但是并不退缩的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口不择言的乱语。 “你想去前线?你有这心思倒也不算白吃了两年俸禄,不过朕不想落人口舌,打仗不适合你。以你的爵位,总不能让你当个大头兵。但是让你领兵,你觉得你成吗?” 第76章 农科院 崇祯的反问,让魏良卿楞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寻思着,“这和叔叔交代的不一样啊,叔叔当初不是说,只要我拿出为国尽忠的劲头来,陛下必然会龙颜大悦,然后把我放逐到辽东去投军的吗?叔叔说过,虽然辽东兵荒马乱,而东虏凶狠异常,但是去了辽东,朝中文官就不会盯着我不放,我还有机会活下去,但是留在京城,在这些文官的眼皮底下晃悠,那天就说不定被拉去菜市口了。” 看着魏良卿呐呐说不出话来,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立功也未必就要在战场之上,军人保家卫国是为大明做贡献,商人缴纳税负也是为大明做贡献,而农人对大明的贡献就是多种粮食。你既然起于田舍,自然也明白农人的苦楚。我给你一个任务,你要是好好去干,肃宁伯这个爵位自然也就实至名归了。” 魏良卿顿时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的稻草一般,赶紧把头贴在地面上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的重托。” “你从小在田舍间长大,对于农活想必熟悉的很了。我大明的税负9成以上来自于农业,但是整个大明却没有专门针对农业设置的机构,也没有专业研究、教授农业技术的人员。 我大明的农民不管是种田的方式也好,还是使用的农具也好,几百年来几乎毫无变化。南方有些地方自己从海外引进了新的农作物,但是大明的北方和内地却毫无所知,或是有些地方只是引进用做副粮,并没有得到大面积的推广。 朕打算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教导农民如何种植新作物,开发新式农具,研究能够提高粮食产量的种植方法。想要组建这个机构,就必须要对农民和农业都有所了解才行,魏良卿你有这个信心做好这件事吗?你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现在说出来。” 魏良卿原本被崇祯说的一头雾水,得到了崇祯的询问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这个陛下,种田还要研究什么技术吗?小人从小开始,就跟随着父亲下地,及到成年也就学会了种田。不只是小人,基本上每个农家都是这样,从没有听说过有那个农民需要去跟别人学种地的啊?” “大胆,你是质疑陛下的主意吗?”王承恩顿时站出来训斥了魏良卿。 朱由检马上出声阻止了他,“有疑问当面提出来很好,我最喜欢的就是,不明白的就要当面说出来,而不是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回去之后胡乱行事。 我打个比方吧,你在乡间这么久,可有见过两块差不多的田地,但是产量却差了很多的事呢?” 原本被王承恩一呵斥,吓的住嘴的魏良卿,听着崇祯的语气很温和,这才迟疑的点说道:“是有这样的事发生,在吾家乡,有两家人的田相邻,一家人收1.5石左右,另一家人只得1.2石左右。不过据小臣看来,这是欠收的那一家伺候田地过于懒散了。” “不管是懒散还是勤劳,他们在田地上下的功夫肯定有所不同,所以得到的收获也就不同了。而你要做的,就是要找出这些不同点,到底勤劳者做了什么,才会增加收获,懒惰者没做什么,才会欠收。只有找到了那些,让田地增加收获的不同之处,农民的勤劳才有一个正确的目标,而不是漫无目的一味蛮干。” 魏良卿顿时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昔日我初跟父亲下地的时候,父亲教我应该如何扶犁,如何挥锄方可省力。现在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找到那些,让农家省下力气的方法吗?” 虽然魏良卿的说法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总的方向上也没偏离多少。朱由检也就没有在继续解释下去,他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研究怎么用最少的投入,种出更多的粮食的方法,就是我要你去干的事。” 看着依然有些懵懵懂懂的魏良卿,朱由检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么你可清楚,应该怎么去办这件事吗?” 魏良卿立刻摇头请示道:“请陛下给小臣一些指点。” “这样,首先你要成立一个机构,我看就叫大明农业科学研究院吧。然后你再去找几个识字的人员,接着去京城附近各县的农村走一走,找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或是当地的种田好手。先把他们的经验记录下来,然后选择几个较为出色的人物进入这个农科院。 朕把京城附近的皇庄给你一块,然后让这些人指导皇庄内的农户试验下,你们记录下来的方法是否可行,还有没有改进的余地。试验的时候,一定要有一块用平常方式种植的田作为参照物,还有尽量把试验的方法分散开来,否则你会搞不清到底是那些方法是有效果的。 最后做试验的时候,不仅仅要记录每一天的气候,还要记录每一块田里的庄稼生长情况…“朱由检很有耐心的,把自己想到的各种预案都说了一遍。 魏良卿刚开始还能跟的上,但是最后已经完全在听天书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种田还有这么多学问,虽然崇祯说的东西非常新鲜,有些他从来没听说过,但是以他曾经的种田经验来看,这些东西还是蛮有道理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去想过而已。 魏良卿本身就是一个文盲,再加上崇祯说的都是已经反复推敲过的计划,因此语速比较快,这刚开始他还能凭着记忆记录一些,到了最后只能两眼发呆了。 朱由检正说的兴起,但很快他就觉察到了,两眼有些发直的魏良卿,正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呢。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说的太快,而魏良卿有些记不住,朱由检就匆匆结尾了。 “内容暂时就这么多,现在农科院还没建立起来,所以有些问题还看不到,你到时候可以把农科院建立之中发现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呈报给朕。当然就算没有遇到问题,也要写一写这一段时间内你做了什么,农科院做了什么。恩,就以一周为限期,每周你交一份工作报告给朕。王承恩,你记住了。以后魏良卿入宫不得阻拦,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朕汇报。” 朱由检正在交代任务的时候,魏良卿张了张嘴,但是没说话又闭上了。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不要把疑问带回家。”朱由检眼睛瞄到了魏良卿的神情后,追问了他了一句。 “敢问,陛下这一周是多少时间?”魏良卿老实的问道。 “一周么…就是七天。”朱由检顿时有些语塞,他这时才想起,在这个时代,大概除了西洋传教士和少数了解西学的士大夫们,星期计日的方式还基本不为大明百姓所知道。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从这个时间问题,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时间的计量上。在民国之前的封建农业社会中,人力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的东西,所以这种社会最大的特点是,力求一切东西都是自己生产,提倡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而大明在时间计量上,农村以鸡鸣和日头计算早中晚,就算是城市中也只精确到刻钟和时辰。而在日以上的时间单位,则缺失了周这个单位,而只有年月日。 这种模糊而误差极大的时间计算方式,导致了社会生产力的巨大浪费。比如说这个时代的官吏完全没有上下班时间的概念,除了每十天一次的休沐日,其他时间在理论上都必须要在官衙当值。 也许明初建国的时候,在明太祖这个工作狂的压力下,这种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的上班制度还能落实的下去。到了崇祯这个时代,这个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大部分官员经常是上半天班,然后就跑回府去了。而底层官吏虽然在,但是没有了主官坐堂,他们也一样什么事都做不了,不是喝茶聊天混日子,就是打着外出公干的旗帜跑出去消遣了。 在这种没有时间概念的农业社会中,谈工作效率就是一个笑话。而要把农业社会改造成工业社会,第一步就必须让大明人重新认识时间的重要性,脑子里要有一个基本的时间概念。 对西方来说,他们的时间概念也是从大航海时代起步的,农业时候时间精确到日就可以了。但是到了大航海时代,时间就精确到了小时,因为在海上每相差一个小时,就等于相差了经度15度。通过计算精确的时间,船只才能在茫茫大海中确定自己的位置,而不至于迷失方向。 而当到了工业革命时代,时间就需要精确到分钟,因为在资本家眼中,每一分钟都是他榨取雇佣工人的利润来源。 “看来想要改变大明,就必须要先改变大明人对时间的精确观念。”朱由检如此对自己说道。 解释了几个魏良卿提出的疑问之后,朱由检迟疑一下继续说道:“至于这个农业科学研究院的的经费问题吗?” 魏良卿这时似乎福至心灵了一般,他顿时把头贴在地上,高声说道:“小臣惶恐,这两年来收了不少不该收的钱粮,请陛下开恩,让小臣把这些钱粮用在这农科院上,也算是小臣叔侄为往日赎几分罪过了。” 朱由检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说道:“这建农科院可是耗资不少,你叔侄能拿出多少呢?” 魏良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小臣愿意奉上白银30万两。” 第77章 从清理军屯开始 一边的王承恩听到这个数目,眼皮不禁跳了跳。这魏良卿从一介农夫成为服朱带紫的勋贵不足两年,那能攒起这么大笔钱粮,想必是魏忠贤存放在他这个侄子手中的存银。 不过这魏良卿也真是够老实的,你要是拿个三、五万两出来,也许陛下就轻轻放过了。但是一下拿出30万两,可见魏忠贤平日贪赃枉法的程度,陛下可是少年人,万一听了一发怒,这今天你们叔侄还能逃得了好吗? 魏良卿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心里也在暗暗的打鼓。不过他谨记者魏忠贤离开前对他的吩咐,“…陛下要是不肯放过你我叔侄二人,自然是一切休提。若是陛下真能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留下我魏家的香火。我寄存在你府上的那30万两银子,你就当做赎罪银上交给陛下吧。你可千万记住了,若是被赶出京城,就带些值钱的随身细软,千万不可动肃宁侯府内的大宗财物。 到了今天,你叔叔我总算是看透了,要是我还是那个九千岁,这天下间的钱财你怎么用都没事。但是现在你叔叔我,不过是一个被赶出京城的丧家之犬,你若还想保着这些钱财,就是取死之道。 别说是那些视我们魏家如杀父仇敌的东林党人,就是乡间的缙绅豪族,看到我魏家失势,而你又带着大批财物返乡,也要起谋财害命之心…” 虽说叔叔离开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但是魏良卿此刻说出来,还是觉得两股战战。这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要是陛下翻脸追究叔叔贪赃枉法,他这坦白可不就送了叔叔和他自己的性命了吗?不过魏良卿终究还是比较听魏忠贤的话,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还是向崇祯脱口说出了实情。 朱由检只是饶有趣味的看了几眼趴在地上的魏良卿,这才打趣的说道:“30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你可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君前可无戏言啊。” 魏良卿硬着头皮,有些胆颤的回答道:“小臣不敢,小臣愿意现在回去就向陛下奉上财物。” “你既然这么有心,那么朕就替大明的百姓接受了。这钱你也不用拿出来,朕给你配个账房,你建这农科院花了多少钱,都记在账上,等这30万两银子花光了,朕再给你拨款,你看可好?”朱由检温和的说道。 魏良卿的心先是一紧,接着一松,他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踏实了,连忙对着崇祯千恩万谢了起来。 吩咐王承恩送魏良卿出门后,朱由检随口吩咐道:“王伴伴,你挑一个年轻脚力好的小太监,让他协助肃宁侯办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尽快入宫禀报。” “遵命,陛下。”王承恩接了命令,带着魏良卿离开了房间。朱由检闭目养了会神,就听见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王承恩带着田尔耕走了进来,此时的田尔耕已经不再是当初崇祯见到的,那个穿着飞鱼袍服志得意满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了。 今天的田尔耕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锦衣百户的官服,脸色也憔悴了许多。虽然等了一个多时辰,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朱由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打量着眼前这个毫无表情的前锦衣卫指挥使。他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田尔耕和魏良卿不同,他毕竟是执掌过锦衣卫的人物,这样的人想要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是朱由检这样的人能观察的出来的。 朱由检放下了手,然后温和的说道:“田尔耕,你执掌锦衣卫满打满算也不过才3年不到,但是你干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魏忠贤离开京城之后,弹劾他的本章大约一天也就10多封。但是弹劾你田尔耕的,每天倒有30多封。你曾经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朝中重臣。不如你给朕出个主意,说说朕应该怎么办才好?” 恩主魏忠贤被放逐后,曾经权倾朝野的阉党,一夜之间似乎就消失了,那些曾经对着魏忠贤及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摇头摆尾的官员们,突然就变得好像不认识他田尔耕了一样。 最可气的就是,那些明明整天巴结魏忠贤的阉党官员们,在魏忠贤下台后,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人君子了。东林党人不过是要撤除他们这些阉党首领的官职,然后赶他们出京城。 但是那些没有被追究的阉党官员们,为了洗白自己,和阉党彻底分割,居然上疏要求诛杀魏忠贤、田尔耕等阉党祸首,并没其家财以充国库。一时之间,他这个被贬职的前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在锦衣卫中倒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害,彻底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田尔耕花费了大半个的家底,终于把话带到了王承恩面前。他求王承恩说动陛下,把他贬出京城,无论去那都好,只要离京城够远。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他还呆在京城一天。那些被他打击过的官员就不可能放过他。只有跑到这些官员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今天陛下召见他,田尔耕还以为是他花下去的银子起作用了。但是崇祯的问话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了,这问话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内容却实在太难回答了。 不过田尔耕知道,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今天不能让崇祯释去对他的疑虑,那么说不准崇祯就会把他抛给那些,因为魏忠贤掀起东林一案,而怨气满腹的官员们了。 田尔耕咬紧了牙关,低沉的说道:“启禀陛下,小臣以为陛下不应该听信这些腐儒的话,而处置了小臣。” “奥?为什么?” “因为臣还有用,臣可以为陛下鹰犬,为陛下清理朝中、地方上,阻扰陛下大计的官吏们。” “哈哈,锦衣卫本就是我皇家之鹰犬,难道没有了你田尔耕,朕就指挥不动锦衣卫了吗?”朱由检揶揄的嘲笑道。 崇祯的嘲笑并没有让田尔耕放弃,他低着头坚持的说道:“陛下金口一开,锦衣卫中何人敢不奉命,然而如此一来,陛下清誉何在?今日锦衣卫中,无陛下之令,而敢于缉拿士大夫的,除小臣之外,实无他人。”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被时人称为大儿田尔耕的酷吏,似乎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没想法呢。也是,这位可是同样出身于士大夫家族,以祖荫进入锦衣卫的,他可不是毫无见识的一介莽夫。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出声说道:“朕不是武周,不需要来俊臣和周兴。我大明也不是武唐,不需要罗织罪名的酷吏。你执掌锦衣卫这几年,冤案办了不少,原本应该以国法惩办你,不过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交织,朕不欲刚登基就兴起大狱,因此暂且把你的脑袋寄在你的肩膀上。不过这京城呢,你也呆不住了。朕给你两条路,一是给朕清查京城附近的军屯事宜,要是你能办的好,前事就一笔勾销;二是革去职务,充军云南,朕也会忘了你这个人。” 崇祯的语速说的很慢,似乎想让田尔耕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崇祯给了田尔耕两条路选择的时候,田尔耕有些欣喜若狂,这可比他设想的最好的结局还要好上许多。 选择充军云南,正是他入宫之前最希望的结局。云南山高路远,加之道路难行,大明朝廷对云南的影响力都不怎么高,几乎就是和大明内地隔绝的一方化外之地。他去了云南,那些再怎么记恨他的仇家也无法可施了。 但是刚刚进入上书房前,他所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的时候,田尔耕却迟迟不能下决定了。相比起充军云南,清查军屯的道路显然更为艰险。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军屯的问题他平时也略有耳闻,那些世袭的军官和地方缙绅、镇守太监勾结,侵吞军户的田地,却不负担军户应该缴纳的税赋,导致军户负担过重出现不断的逃亡。 对于那些军官来说,军户逃亡的越多,他手中控制的土地就越多,截留的军饷也越多,而军官又是一个管理者,不需要对军屯上缴的粒子银负责,这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军屯的官员们权力很大,但是责任却一点都没有,是以侵占军户田地的事就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但是最最重要的是,大明实行的是定额税制度。也就是说明初太祖时期,制定了你这个军屯卫所缴纳多少税收,一百多年过去了,你这个军屯卫所依然要缴纳这么多税收。不管你这个军屯卫所人口有无增长,田地有无减少,始终不变。 这种拍脑袋想出来的财政政策,完全没有任何弹性。当军屯卫所人口增长,荒地开垦出来时,国家不能多收。当军户开始逃亡,田地大量被地方缙绅侵占的时候,国家同样不会少收。 最后的结果就是,军户都逃亡当了流民,而军官却成了大地主。国家税收荒芜了,地方缙绅、军官和当地的镇守太监却塞满了腰包。 想要清理军屯,必然就要得罪地方缙绅、当地的镇守太监、还有作为直接受益者的军官们。这条路何止是艰险,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第78章 田尔耕的赌注 然而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就在他刚刚进入这间房间之前,站在广场上的田尔耕想的,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哪怕是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也行。 但是当崇祯不仅仅给了他一个活命的选择,还给了他一个重新获取权力机会的时候,田尔耕发觉他居然犹豫了。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离开京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田尔耕却张不开口。 田尔耕感觉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决定投靠魏忠贤的前一晚,当时他的心情也是这么碾转反侧。他的祖父田乐是万历朝的名臣,因为边功而升为兵部尚书,并封一子世袭指挥同知。 田尔耕从小就最钦佩自己的祖父,想要建立像祖父一般的功业,但是他却是世袭指挥同知的这一支,作为锦衣卫他注定是做不成如他祖父一般的文臣了。 而在锦衣卫中想要出头,必须要得到陛下的信任。但是大明皇帝除了寥寥几位,大多数都是幽居深宫的宅男,连内阁大臣都很少见,更别提是像他这样的锦衣卫了。 在田尔耕看来,投靠皇帝信任的太监,就是投靠了皇帝本人。为了能一逞平生之志,不再当一名有名无实的锦衣卫同知,他苦苦思索之后投靠了魏忠贤。 如他曾经设想的一样,投靠了魏忠贤之后,他就步步高升,从锦衣卫中一个有职无名的勋贵,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 虽然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权力,但是曾经的志向也已经不翼而飞了。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及齐、楚、浙党不分对错的打压,导致掀起了天启朝最大的党争。 东林党人从万历去世后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登基只有一个月的泰昌帝去世后,魏忠贤成了天启皇帝最信任的人。一开始魏忠贤并无意和这些东林党人为敌,他一个没有进过内书堂的太监,能够在机缘巧合下成为宫内第一人,魏忠贤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魏忠贤自认他对治国一无所知,而东林党人被天下士人所称赞,天启初年更是被称为众正盈朝的时期。因此魏忠贤除了照顾天启的生活之外,并没有插手外朝的事务。 然而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除了在朝中打压齐、楚、浙党之后,治国却拿不出什么手段。在东林党人的治理下,东虏之祸越闹越大,去调西南的土司兵去辽东作战,却不又不发军粮,无端惹起了奢安之乱。 东林党人把原本还算安稳的大明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却又不肯担上这个责任。反而发动士林舆论,说国事败坏是因为天启信任太监,亲小人而远贤臣。 魏忠贤可真是闭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么大一个黑锅盖上来,他怎么戴的下去。老实说魏忠贤跟着天启一步登天之后,就忙着修祖坟,搞衣锦还乡,那有空去理会朝政的事。 现在东林党人发动舆论,想要让他背黑锅,魏忠贤可是从一个无名白一路斗上来的,他很清楚一旦被做实了祸乱朝政的罪名,他的下场不会比刘瑾好多少。 魏公公用了毕生的奋斗才爬到这个位置,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要替东林党人背黑锅掉脑袋。这简直就让魏公公出离愤怒了,魏忠贤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天启皇帝面前哭诉自己的委屈。 而天启也实在是受不了这群,只会吃干饭不会干人事的正人君子了。在天启的默许下,魏忠贤立刻纠集了被东林党人打压的齐、楚、浙党等文官,发动了对东林党人的反击。 田尔耕靠着魏忠贤执掌了锦衣卫,而且他也认为东林党人做的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因此就听从了魏忠贤的命令,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打击。 但是田尔耕没有预料的是,这次打击的面会这么广,时间会这么长。被牵涉到党争之中的他,已经无力在回头了。以田尔耕对大明政治传统的了解,到了这个地步,东林党人已经和他们不能共存了。 如果天启陛下再活上两三年,那么这个世间也就没有什么东林党人了。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启陛下却不幸去世了,如果不是天启落水时魏公公就在边上,田尔耕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阴谋。 不管如何,天启陛下的去世,都意味着魏公公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山穷水尽的东林党人终于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所谓的阉党在天启陛下临终前的安排下,迅速烟消云散了。 如果田尔耕从来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那么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一条路。但是从权力之巅掉落下来的田尔耕,却始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现在选择了离开京城,不但从此成为了一介任人宰割的平民,而且也意味着今后他田尔耕这个名字,就将以阉党党羽记载入历史之中,田氏的族谱中将不会再有他这一支的名字了。 朱由检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他完全没有催促田尔耕的意思。整顿军屯不过是个开始,重要的是要把京城附近的军事力量重新掌握在他手中。 虽然时间倒流了300多年,但是朱由检从来没有忘记中学政治课的内容,所谓国家就是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而军队和警察是统治阶级维护阶级统治的暴力机构。 从登上皇位开始,他就一直想要接触京城的军队,也就是所谓的京军。但是很显然那些把持着京军的勋贵们,并不愿意皇帝去了解京军的真正情况,因此这会损害他们吃空饷的利益。 到了天启七年,京军已经算不上是一只军队了。它更像是国家以低廉薪水雇佣的一群奴仆,只要有权力者都能免费使唤他们。在这种情况之下,稍稍有些志气的军户都逃亡了,而外军则对入京班军闻之色变。 就算是忠于大明皇室的英国公张惟贤,也对此无能为力。京军已经完全烂到了根子里去了,张惟贤也不愿意为了大明皇室和整个勋贵阶层作对,毕竟200多年来勋贵之间的互相联姻,已经让大明的勋贵成了骨肉相连的一个怪兽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当张惟贤指示京军中的部下不许配合锦衣卫的摸底调查时,朱由检就已经明了了。这位英国公效忠的是大明皇室,而不是他朱由检。 对于张惟贤的举动,朱由检选择了隐忍和退让。他收回了对京军调查的锦衣卫小组,开始埋头整理宫内和厂卫的内务。到了今天,宫内二十四衙门已经完全俯首贴命,朱由检这才开始准备对厂卫大动干戈。 对于田尔耕、崔应元、许显纯这些前锦衣卫高官,朱由检是不打算留他们在锦衣卫中枢了,或者说是暂时不打算留他们了。一来这些人已经被东林党人操纵舆论,成了酷吏的代表。继续把他们留在锦衣卫中枢,只会把锦衣卫的形象破坏殆尽。二来这些人下去之后,朱由检才能提拔可信任的人上来。 但是就这么把他们赶出锦衣卫,却又太浪费了些。田尔耕、崔应元、许显纯这些人,这些年干倒的一二品高官不少,在东林党人的宣扬下,他们在外可是凶名赫赫。 在某些时候,恶名也是一种威慑力。比如在清理军屯的过程中,派其他不知名的人去,也许这些卫所军官和地方缙绅还会试图做些什么。但是如果让田尔耕去干这件事,这些军官和缙绅就会思考下,为了几亩田和田尔耕作对是不是值得?这位曾经的阉党爪牙手中,可是沾满了士人的鲜血的。 而对朱由检来说,使用田尔耕如果激起了地方上的矛盾,他抛弃田尔耕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了不起就是推迟几天发配云南的事。 朱由检正在想着自己计划的时候,一个嘶哑干凅的声音响了起来,“下臣,愿意为陛下效力,清查京城附近的军屯事宜。” 朱由检恍惚了下,顿时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田尔耕咧了咧嘴,然后说道:“你可是想清楚了?清理军屯一事可不是什么好干的事,北京附近势官豪族多如牛毛,你若行事不得法,就算朕贵为天子,也只能保证你的家人无恙。不过若是你下去就是给我和稀泥,打算蒙混过关,就算缙绅官吏不与你为难,朕一样不会放过你。” 田尔耕额头汗水涟涟,但是他反而慢慢直起了腰板,进房间后第一次抬头对上了崇祯的目光,坚定的说道:“既然陛下亲口承诺,保证臣的家人无恙,则微臣还有什么可求的,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给田都督赐座上茶,朕要好好和他谈谈。” 田尔耕赶紧推辞道:“陛下面前如何能有臣的座位,臣万万不敢在君前失仪。” 朱由检只是很平静的说道:“不必多想,朕让你坐着说话,是因为朕需要的是做事的人才,而不是奉承朕的奴才。议事之时不论君臣,只问实际。清理军屯一事非同小可,若是你和朕议论时都不敢畅所欲言,我看你这差事还是趁早别干了,免的朕用你的脑袋去挡住朝中悠悠之口。” 第79章 皇庄 崇祯的话听在田尔耕耳中,不是与有荣焉,而是悚然心惊。他自然明白,皇帝这么礼遇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清理军屯一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他的下场必然是惨不可言。 田尔耕心中其他心思立刻全部抛开了,他知道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只有干成了清理军屯这件事才有机会去想。 看到田尔耕坐下之后,朱由检才开口问道:“京城附近卫所众多,你认为应该从那个卫所开始清理比较合适呢?” 田尔耕只是略一思索,就回答道:“营州左屯卫位于边墙和京城之中,此卫官兵久不闻战火,军务废弛。我之前有所耳闻,此卫官兵逃亡者有十之七、八,卫所屯地也只有剩下版图之上的十之二、三。其卫所之地大多为地方豪族、勋贵、太监还有…” 原本还说的比较流畅的田尔耕突然停下来了,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有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朕难道还会因为你说了实话,就怪罪于你不成?”朱由检皱了皱眉头说道。 田尔耕心一横,就低头注视着地上的地毯说道:“我听说,宫中也占了几块地作为皇庄。” “王承恩,宫内在营州左屯卫占了几块地?”朱由检毫不迟疑的问道。 皇帝的反应出乎田尔耕意料,原本他以为朱由检会有所犹豫。但是这位陛下看来似乎对财富并不怎么看重。由微见著,可见陛下是真心想要整理军制了。陛下年少气盛,但愿不要是一时冲动,否则他就是祭祀用的牺牲了。 从王承恩那里了解了一些皇庄的情报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说道:“你这两天让这三个皇庄的管事来宫内一趟,愿意留下的以后就要编入军户,不愿意的就分流到其他皇庄去。到时候把皇庄完整的交给田尔耕。” 王承恩有些为难了,宫内的太监虽然有月例,但是大明朝连官员的俸禄都这么刻薄,更别提这些皇帝的家奴了。这太监月例银子也就混个饿不死而已,大多数太监的生活改善,也就是指望这些皇庄了。 是以自明中期之后随着宫内太监数量的增加,而宫内侵占的皇庄也在不断的增长。改革能提高宫内太监的待遇,大家自然是欢迎的,但是改革要是损害到自己的利益,那么作为太监这个团体的一员,王承恩自然是要站出来说话的。 然而让王承恩为难的是,如果替太监说话,就会让自己从小陪伴的朱由检失望。但是不说的话,又会让宫内的太监们怨恨,在场而又不出声拦阻的自己。 王承恩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使出了宫内太监们最拿手的拖延策略。大明的皇帝一向没什么长性子,一拖两拖之后也就记不得自己吩咐过的事了。所以宫中的太监一旦遇到有什么不想去办,但是皇帝又吩咐过的事,就会选择拖延战术,拖到皇帝自己忘记了,就是皆大欢喜。 王承恩拿定主意之后,就开口说道:“陛下,马上就是秋收了。今年的庄稼就要成熟了,现在让庄户们走人是不是不大好,就算是把他们分流到其他皇庄中,没了这一年的收获,明年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呢?我看是不是等收获完了这一季的麦子再说?” “三个皇庄九千倾地,涉及到的人口几近4万5千人,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是按照规定,每亩田缴3分银子,三个皇庄就是2万7千两。京城各处皇庄加起来近300多万亩,理论上应该每年上缴11万多两白银。但是我听说这几年最好的年份也就上缴了7万多两。 为了这区区每年7万多两银子,弄的京城附近民怨沸腾,豪族勋贵群起而学之,国家税收损失超过百万,这笔钱到最后难道不还是要从内库中拨出去吗?这种赔本的生意有人干了这么多年还乐此不彼,是挂着朕的名义在喝大明的血啊。 告诉御马监的庞天寿,不只是这三个皇庄,所有皇庄、牧场、皇店都要进行改革。哪怕就算是每年没了这20多万两银子,朕也不许有些人打着朕的招牌,败坏大明的国政。 这四万多人要尽量让他们留下来,改成军户无非就是害怕今后子孙后代永远不得脱籍么。要清理屯田的话,这军户制度也要改,我大明的卫所制度时至今天已经是难以为继了,军人不能搞世袭制,普通军士也不能搞终身制。 军户今后只负责提供兵源,但其本身不再作为军人管理,而应当视同为民户。每个年满18岁的男丁只要没有身体缺陷和智力残疾,就必须服役满5年。 5年之后还没有升级为军官者,就应当退役。现在的卫所军队也同样照此处理,凡是服役者必须脱产训练作战,禁止军官和地方官员奴役军士。 各卫所军官也要分现役和后备役,后备役只负责管理定期训练退役军士,不再对军士有任何特权。军屯的田地属于国家所有,军士只有使用权,所有土地按照卫所人口均分。考虑到卫所人口增长的情况,每隔三十年就要重新调整一次…” 朱由检从王承恩的一个问题,发散到了整个皇庄和军户制度上去了。对于每个人来说,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都会从自己的人生阅历中寻找答案。 对于曾经的苏长青来说,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依然是共和国的土地政策。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必然是伴随着土地往少数人手中集中,而被掠夺了土地的农民就变成了资本家的剥削对象,而封建社会也就逐渐衰亡直到被资本主义所取代。 但是放纵资本家的后果,绝对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田园诗歌,而是无数奴工的血泪哀嚎。在英国工业革命的初期,曾经有一位工厂监工自豪的说道:“给我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我绝不能让他在机器面前活过三年。” 而以英国工业革命中,资本家对农民土地的残酷掠夺,而没有激起全国性的暴乱,那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发现了美洲大陆,失去土地的英国农民有地方可以容纳。 英国人有美洲大陆可去,但是大明人可去不了。太平洋的宽度超过大西洋一倍,且太平洋的气候可比大西洋复杂多了。以大明退化了200多年的航海技术,和这个时代落后的海上定位技术,航程越长,在海上迷失方向的几率就越大。 是以这个时代的跨洋海上航线都是以国家力量垄断的,而每一条航线都意味着流淌着黄金的金河。跨越太平洋的航线一向都掌握在西班牙人手中,如果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擅自跨越太平洋就意味着挑起战争。 而东南亚等海上岛屿可不是什么无人岛,土人和欧洲殖民者现在正在那里混战着,这种地方充其量也就每年移民数千人最多了。 英国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每年移民美洲大陆的人数超过万人,而英国人口当时不超过2500万人。以大明一亿五千万左右的人口,每年起码要移民5-10万人才能抑制农民暴动的可能性。 以这个时代大明政府糟糕的组织能力,恐怕还没出海,这些移民就已经在半路上起义了。而且英国是一个岛国有航海传统,大明人可不是。 所以只是粗略的计算一下之后,朱由检就已经放弃了,这个看起来最省力的减少流民的方式。 如此一来,朱由检就剩下了唯一的一条路,在苏长青的历史上,红色苏维埃走过,共和国也走过的那条工业化之路。 和曾经的这些前辈比起来,奥现在应该叫后辈,朱由检面对的敌人并不算强大。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的总代表大明皇帝,朱由检有着比这些后辈更加优越的条件,大明末期土地虽然不断在集中,但是这些权门豪族为了偷逃国税,并没有在法律上把自己的田产固定下来。 因此大明的土地名义上,都还在皇室、各地王府还有卫所军屯名下,这也使得大明失去土地的百姓,把愤怒的矛头都指向了皇室和王府头上,这才使得一有天灾人祸,就会传来灾民起义的消息。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土地还给人民,只有拥有自己土地的人民,才会有保卫国家的勇气,和建设家园的热情。 朱由检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不过田尔耕已经反映过来了,他这还没开始做事,已经把宫内御马监的太监们给得罪了。不过已经豁出去,一心想抱朱由检大腿的他,只当没发现王承恩埋怨他的眼神。 听了崇祯说的话之后,王承恩算是知道这事已经没法改变了。如果把马上就要收获的土地分到个人头上,并宣布军户制度的全面改革,那么皇庄中那些背负着民田三倍赋税的庄户们,一定会欣然留下来的。 至于御马监的庞天寿,在都知监整顿过二十四衙门之后,宫内所谓的义父子开始销声匿迹了。因为根据朱由检提出的回避原则,凡是认了义父子的,不许在同一个衙门共事,讨论提拔人员时,有义父子关系的必须进行回避。 这么一来,原本在各自衙门一手遮天的太监首领,顿时发觉自己的权力变小了。有几位太监首领还没搞清楚状况,把都知监的定下的新规矩当做了空气,企图还是按照老习惯做事。 然而很快这些守旧的太监们,就被崇祯打发出去荣养了。从那之后,宫内的太监们那里还敢再和崇祯唱反调。既然崇祯定下了调子,庞天寿自然是只能跟着唱了,但是田尔耕这个主事人,今后必将成为宫内太监的眼中钉。 第80章 刘宗周入京 田尔耕和朱由检两人商议了一个下午,当田尔耕走出宫门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了。 田尔耕抬头望着橘红色的夕阳,眼睛眯着看了很久。今天的情形,就像当初和魏公公商议对付东林党人一样,但是心情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当初决定陷入党争的时候,田尔耕是知道魏公公肯定能赢,但是心情却是非常的压抑。因为东林党人掌握着士林的舆论,把自己包装成了正人君子的典范,凡是东林党人想要打倒的对象,都会在舆论上先把对方给戴上奸臣、小人、阉党的帽子。 所以田尔耕虽然站到了魏公公这一边,但是在心里上却已经落了下风,潜意识中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人阉党之类的了。这种在道德层面上居于下风,在政治上显然是不利的,就算是魏忠贤权倾天下,他们这些阉党成员也一样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东林党人有一天会翻身清算他们。 而今天和崇祯谈论之后,田尔耕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那些盘根错节的卫所军官,但是这种打着为百姓谋利的旗号做事,却让他在心理上第一次占据了道德高地。 这个时候的田尔耕才发觉,当初那些东林党人贪污起来不比他们阉党少,但一个个站出来指责阉党时,却为什么毫无愧疚之心了,现在他就带着莫名的理直气壮的气势。 田尔耕离开宫城的时候,送他离开的小太监发现,这位前田都督离开的时候,似乎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一些。 朱由检在宫内接见魏良卿、田尔耕的时候,三辆大车此时刚刚跨进了崇文门。 在皇城内绕了半个多时辰,三辆大车在草帽胡同内的一个院子面前停了下来。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穿着朱子深衣的中年人,在两名年轻学子模样打扮的人搀扶下,走下了中间的大车。 章正宸从最后一架大车上走了下来,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后,恭敬的说道:“姑父,请稍后,待我先去上门投贴。” 中年人整理下衣服,温和的说道:“也好,那么你去吧。”章正宸应诺了声,就离去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常服的青年人就跟着章正宸匆匆赶了出来,他面带着喜色,对着中年人老远就弯腰拜了下去。接着才起身走了过来,口中亲切的说道:“澄源日思夜盼,对蕺山先生真是翘首以待啊。月前陛下应允吾等所请,过去几年内被阉党所驱的党人同志,都一一起复。 如今魏阉离京,崔贼去职,朝中阉党气势大消。如今我等党人同志,正盼着蕺山先生来京主持大局,劝谏陛下扫除群奸,廓清朝堂。” 这位被工部主事陆澄源隆重对待的中年人,正是继高攀龙之后,被东林党人视为领袖的海内大儒刘宗周。他因为魏忠贤掌权后朝中党争愈来愈激烈,深感忧虑但又束手无策,干脆就辞官返回家乡绍兴讲学,因为其讲学地点在绍兴城北蕺山,所以又被称为蕺山先生。 刘宗周虽然身为东林党人,但是对于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党人在朝中打压异己,掀起党争的做法并不以为然。 他曾经在万历末期上《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指出廷臣日趋争竞,党同伐异之风行,而人心日下,土习日险等不良风气,希望朝廷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必以门户分邪正。这篇奏疏对当时的党争作了持正的分析,不全以东林党人为是,也不全以东林党的政敌为非。 但是万历末期党争已经趋于激烈,刘宗周这种持平言论已经无法被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所接受了。最后迫不得已,刘宗周只能辞职回家讲学,这是他第一次辞职。 第一次辞职归家的三年中,刘宗周的学术思想日渐成熟,名声开始远扬。于此同时国事开始日坏,此时外有后金边患,内有奢安之乱,而明军却是屡战屡败;朝中大臣只顾着争权夺利,党同伐异;地方官员则一味的搜刮百姓,不知廉耻为何物。 在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这位宋明理学的传人,也是明末的最后一位儒学大师,在对友人的信中沉痛的写道:“今天下事日大坏,莫论在中在外,皆急需匡救,以缓须臾之决裂。况遐荒远激,尤非帖然无事之日,又重以茸囗子之酿成弊也久矣。今得一二正人在事,地方之患犹不至一日瓦解耳。敌患孔亟,当事者苟率而处军国,无一举动可人意,恐旦夕有变,吾辈士大夫诚不知死所。” 在明末的士大夫中,刘宗周可以算是寥寥几个,看清了大明王朝已经身处末年的人。但是他从儒家传统学说之中却找不到治疗大明王朝痼疾的灵丹妙药,最后只能提出一个慎独,一个君臣分治的模糊主张。 所谓慎独,其实就是指望士大夫们通过道德反省,压制自己的欲望,从而成为一个有良知的君子。刘宗周希望天下的士大夫们通过这种道德自律,来消除大明官场上那些昏聩、无能、贪腐的官员习气。 刘宗周这种指望狼自己变成吃草的羊的幻想,在礼崩乐坏的大明末年其实是行不通的。但是高攀龙等东林领袖被魏忠贤等人迫害致死后,不管是资历、学术声望还是个人的人品,东林党中已经没人能越过刘宗周了。 而且东林党本身就是一个很松散的士大夫联盟,它并不是近代那种组织严密的政党组织。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领袖去世后,东林党人内部之间也已经开始了分化。 像顾宪成、高攀龙这些东林领袖,在组建东林党之前,首先是一方的学术大师。所谓的东林党,与其说是一个政党,到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学派。 顾、高在世的时候,凭借他们的学术功底和名望,加上大部分党人都是他们在东林书院内的学生、师友,其他东林党人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想法的。但是这两人去世之后,东林党这块招牌就成了无主之物了,东林党内凡是稍稍有些名望的,无不想把这块招牌揽在自己怀里。 魏忠贤虽然干掉了朝中大部分东林党人,但是大明的朝政并没有因此出现什么好转。万历四十六年增加的辽饷,每亩加派九厘银,直到天启7年也没有停止。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明百姓自然怨声载道。而东林党人虽然被赶出了朝堂,但他们本身就是各地的地主缙绅,掌握着地方上的舆论。 在东林党人的四下宣传之下,大明国事的败坏的原因,就是因为朝中阉党横行,迫害了正直的东林党人的缘故,他们全然不顾,这增加辽饷之事,完全是东林党人执政时加派的事实。 因此魏忠贤虽然在朝廷上凭借着皇权,取得了政治斗争上的胜利,朝中稍有名望的东林党人十不存一。但是在民间舆论中,阉党却输的连底裤都掉了,魏忠贤和阉党成了祸害大明的奸贼了。 当天启故去,崇祯上台之后。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阉党失势乃是必然,而东林党人返回朝堂,已经成了不可阻挡的大势。这时候心思活络的党人,就开始惦记上了东林党领袖的这块招牌了。 此时成为东林领袖,也就意味着可以借助之前民间舆论中,东林党竖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在民间舆论的支持下,走上一步登天的政治捷径。 陆澄源、王守履等坚守在朝中的东林党人,对此自然是忧心忡忡。但是他们毕竟在士林中的声望太小,在东林党内的资历也不足,完全不足以对抗那些重新起复后,有着政治野心的东林党大臣。 因此催促蕺山先生尽快入京,借助他的声望和人品压制那些心怀异心的党人,正是制止东林党内部分裂的最好办法。 刘宗周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接过陆澄源的话头,反而温和的说道:“新皇刚刚登基,正是大有为之际。本党同仁正该辅助君王,清理朝政,为我大明百姓做点实事,不可一味纠缠于旧事。端本当助我一臂之力,说服京中党人,放下门户成见,不可再兴党争。” 陆澄源只是微微一愣,就面带苦笑着说道:“蕺山先生果然仁厚,然而到了今时今日,本党和阉党之间仇怨已深。吾党前辈,如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周起元、黄尊素、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等诸公那个不是惨死在阉党手中。 若是不能扫除群奸,为诸公报仇伸冤,吾等党人日后有何面目见诸公于九泉之下?更何况古语有云,‘树德务滋,除恶务本’。阉党今日不过是去了一、二领袖,若是我等就此轻轻放过,恐怕来日朝中,吾党说不得又要重演诸公故事了。到时我等今日所为,岂不成了东郭故事? 蕺山先生道德文章海内闻名,本党同志及天下士林素来仰慕,今日吾党人心各异,正需先生振臂高呼,端正人心,共击阉党,澄清朝堂才是。” 第81章 不变 甫到京城就和东林同志起了争执,饶是讲了这么多年慎独的刘宗周,也有些不快了。国事已经如此艰难,而党人孜孜以求的居然还是以复仇为先,毫无半分相忍为国的意思。 “吾党中人天天把生民利益挂在嘴边,但是到了行事时,却早就把大明百姓抛之脑后,只顾着党同伐异了。”刘宗周发觉他离开了京城3年,京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时心头有些黯然了。 刘宗周的学生王毓蓍站在一边,似乎看出了老师和工部陆主事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气氛。 王毓蓍可比另一位弟子陈洪授有眼色多了,他赶紧上前打着圆场说道:“陆主事,家师多日奔波,有什么话不妨进门再说吧。” 陆澄源也迅速反应过来了,刘宗周刚入京就开口想要同阉党言和,他一时情急,就忘记了人情礼仪,直接在院门口就和这位有些迂腐的道学先生辩驳上了。 天启去世之后,朝中阉党和东林党人已经泾渭分明了,像陆澄源、王守履等以前没有暴露的东林党人,现在也因为弹劾魏忠贤及阉党成员,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可以说现在朝中各位大臣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在围绕着对魏忠贤、崔呈秀等人的弹劾中,不得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按照万历或是天启朝的党争发展,现在朝堂上应该是两党把人脑子斗成狗脑子了。为了让文官们把注意力从党争转移回国事上来,皇帝就不得不彻底倒向一派,把另一派人彻底清除出朝堂。 原本在东林党人的计算下,信王不过才17岁,作为大明的亲王,一向不会接受系统的教育,能认识几个字已经算是不错了。再加上天启病重之后,东林党人就安排人手在信王身边诋毁阉党的作为。 一个刚刚登上皇位的少年天子,对上了掌握着自身安全的,臭名昭著的阉党。不管如何,第一反应都会是把阉党的权力夺回来,这是一个人保护自己的本能。 在获得新皇帝的信任上,文官集团拥有着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们不像太监,不能直接掌管宫城内的防卫,因此看起来对于新皇帝的威胁最小。 不管哪位新皇帝登基,都会把宫内的权力交给自己的亲信,而不是任由旧皇帝的亲信掌握着威胁自己生命的权力,这也是人之常情。 东林党人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的再次挑起党争。虽然崇祯的反应并不全在东林党人的计算之中,但是魏忠贤和崔呈秀毕竟还是去职了。 这两人是阉党内朝和外廷的中坚力量,他们一去职,阉党顿时就乱了阵脚。但是随后崇祯的反应就有些异于常人了,他没有再允许东林党人乘胜追击,直接清理掉已经六神无主的阉党党羽们。 当东林党几个在朝堂上做的有些过火的低阶文官,直接被贬出京城后,东林党人的气势不由就顿住了。 而阉党成员们,看着这个场面,以为是反击的机会到了,但是同样几名阉党官员也被崇祯赶回了家。 这时不管阉党还是东林党人都发现,崇祯似乎对两党都不信任,这下他们都暂时收敛了行迹。 他们敢掀起党争,无非是以为崇祯倾向于自己。但是如果崇祯现在根本就没有立场,那么大家都不敢冒把崇祯逼到对立面上的风险去。 既然崇祯并没有表现出受到东林党人的影响,对阉党深恶痛绝。东林党人就想着替崇祯找一位老师,从而影响崇祯倾向于东林党人。 原本王守履极力主张推荐苏州人文震孟,既是名臣之后,又是天启二年的状元。 但是崇祯只是同意了召回文震孟回朝,并不赞成这位状元当自己的老师。 这么一来东林党内能超过文震孟的学问和名望,成为天子之师的人选,也只有眼前这位海内知名的儒学大师刘宗周了。 刘宗周不管是道德文章还是人品在党内都是无可指摘的,但是他主张和解的政治倾向却不为大多数东林党人所喜。不过为了在阉党面前保证东林党内部团结一致的表象,东林党人虽然对刘宗周颇有意见,但是从来不会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 虽然按照资历现在的东林领袖应该是刘宗周,但是大部分在朝的东林党人,并不希望让皇帝亲近这位他们眼中迂腐的道学先生。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看不上文震孟,而东林党人实在无法推出比刘宗周更适合的人选,京中的东林党人根本不会想到要把刘宗周推上去。 但正因为如此,陆澄源才希望这位蕺山先生能够改改自己的执拗脾气,团结党人把朝中的奸邪先清除出去。当东林党人执掌朝政之后,再慢慢处理党内人士的问题。 然而三年未见,这位蕺山先生却依然如此固执。刚一下车,就给了兴致冲冲出来迎接的陆澄源泼了一盆冷水,导致本就忧心忡忡的他忘记了礼仪,直接在门口和刘宗周辩论上了。 现在有刘宗周的弟子出来打圆场,陆澄源自然就清醒了过来,这位蕺山先生在党内本身就有着不合时宜的评价,而自家门口显然也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还是先迎进家中,再多找几位党人来相劝,本党中人一向同气连枝,在这么多同志的劝说之下,就算是执拗的蕺山先生,也要重新考虑一二吧。 想通了这一层,陆澄源顿时就决口不提刚刚的话题,客气的邀请刘宗周一行人进门,并吩咐自己的仆人带着几辆大车绕道后门,把蕺山先生的行李卸下来。 到了晚间,刘宗周入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东林党人耳朵内了。 早到了京城几天的文震孟对刘宗周到来颇不以为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推荐为帝师的机会,被崇祯否决了,而东林党人想要让刘宗周取代他成为帝师。 虽然天下士子都赞誉刘宗周的学问,但是家学渊博的文震孟可并不这么认为。现在东林党人居然认为刘宗周的学问能胜过他,崇祯会因此而让刘宗周成为帝师,这无疑有些伤到了文震孟的自尊心了。 因此当刘宗周入京的消息传来后,文震孟拒绝了外甥姚希孟提出去拜访的建议。看着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不了5、6岁的舅舅沉下脸,不快的甩袖走进了内室。心知肚明为什么的姚希孟,也只能摇头作罢了。 而在金花胡同内的一所豪宅内,钱谦益正和同乡兼弟子瞿式耜饮酒闲聊。当仆人带来了刘宗周入京的消息后,钱谦益颇为感慨的对自己的弟子说道:“吾党真的已经式微了,5、6年前吾党可谓人才济济,经世之才有李修吾、叶台山、赵侪鹤,高存之、魏孔时等人为吾党喉舌。阉党之祸后,除了刚愎自负的文湘南,就是这位执拗的蕺山先生了。” 瞿式耜拱了拱手后,笑着说道:“如今吾党中人,精华凋零,只有老师之才方可重整吾党声势,老师这东林魁首的名号,今日可算是实至名归了。待到明日面圣之后,陛下必要依重老师大才。” 钱谦益摇着手,满面笑容的说道:“哎,你这是给我带高帽子啊。什么东林魁首,不过是阉党乱扣的帽子罢了。吾党之中,尚有乔吉甫、韩象云这些老前辈,何时轮到我做这个魁首之位了。” “不然,今日之势,老师不可不争啊。自从吾党被阉党打压之后,诸公虽做谔谔之士,但是吾党精华实以付之一炬。蕺山先生虽然执拗,但是有些话说的还是不错的, 他说吾党:吾辈出处语默之间,亦多可议。往往从身名起见,不能真心为国家。只顾自家博取好名,不以国家为念。 长此下去,则吾党必为士林所抛弃。老师身为一代文宗,向为士子所仰慕。若是老师执掌东林,则天下士子必入我东林之门墙,则吾党再兴之势,必有所期。 乔公年已70有余,还有何精力领袖吾党?乔公所在意者衣钵也,吾闻乔公后人之中无有读书种子,不过他提携乡党王铎视为子侄,想要向其托付后事。 王铎虽然出自寒门,然才学出众,不但得乔公看重,也是袁礼卿袁大人的弟子。若是老师主动向其示好,有王觉斯从中说项,则乔公必在党内支持老师。 韩象云历任四朝,名望才干都是一时之选,原本老师不可与之争锋。但是今上尤重西学,我已接到艾儒略艾神父的书信,言其已被金尼阁所召,不日来京担任翻译院主事者。 徐之先、李凉庵等人已经入了大学,日后必为陛下所亲近。若是老师能引以为援,则韩象云也不得不对老师避席了。“瞿式耜口中评谈着东林元老,试着为老师分析他们的弱点,心思敏捷之处,让钱谦益也不得不叹服了。 不过瞿式耜说到最后,还是犹豫了下,才脸色凝重的继续说道:“东林诸子唯一可虑者,唯一孙恺阳尔。孙大人为先帝之师,向来得到先帝敬重。今上和先帝感情深厚,先帝所敬重之人,今上自不会轻慢。” 钱谦益听了不由皱着眉头说道:“孙恺阳固然被先帝所敬重,但是他昔日不是有,‘拥兵向阙,叛逆显然。’之评语吗?再加上柳河之败,损兵折将之后,孙恺阳可是自请罢官返乡的,他可不是被阉党赶出的京城的,如何能擅自召回京中呢?” 第82章 失望 瞿式耜马上为钱谦益解释道:“当日阉党畏惧孙大人对先帝的影响力,因此千方百计阻扰孙大人入京。而吾党中人,则因为孙大人念念不忘要收复辽东,因此也对孙大人避而远之。 虽然平日里大家嘴上都说着要恢复辽东,但是这八、九年以来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东虏已然势大难制。光是能拒东虏于关外,我大明国库已经入不支出了。 而孙大人想要整军备武,步步为城一直推到辽东腹地,所需钱粮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恐怕东虏尚未消灭,而我大明已经颓然倒下了。 是以,此次召回前些年被贬斥回家的官员名单中,吾党中人并没有添上孙大人的名字。然而我昨日去吏部报道,却听及友人谈起,陛下亲自把孙大人的名字加进了召回人员的名单内。 所以能和老师你争这东林领袖和首辅之位的,只有这位孙大人了。” 钱谦益听的入神,手中不由大力了一些,顿时捻断了几根长须。钱谦益体质较为特殊,须发长的较慢,他这三缕快两寸的胡须可是养了好久才有这规模。 而大明风气男子以留须为美,故此平日里他甚为爱惜这把胡子。想不到今日因为一时分心,倒是不小心捻断了几根,这让钱谦益又是肉痛又是心痛。 看着恩师皱着眉头倒吸凉气的样子,瞿式耜立刻低下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似乎酒杯里长出了一朵鲜花来了。 瞿式耜和钱谦益虽然名义上是师徒,但是情谊上却远远超过了师徒的关系。他和钱谦益相处了这么久,自然对这位恩师的性格清楚的很。 这位恩师虽然虽然自诩为清流,又以诗文出众而闻名,但却是一位名利中人。孙恺阳64岁,恩师45岁。其实就算让上一步,恩师十年之内也必定能顺利入阁。 且今日朝中阉党余孽尚未扫清,东林党人正该团结一致,以对外敌。如果恩师能放下执念,先向孙恺阳示好,则以孙大人的威望,在加上恩师的人脉,东林党内还有谁可挑战两人的联手。 可惜恩师已经被阁相的位置晃花了眼,能够提前十年执掌大明的朝政,谁又会愿意再蹉跎等上十年呢?即便是瞿式耜自己,也希望恩师能够早日入阁。 今日大明的国事已经败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如果再不振作,则吾辈士大夫就真的要像蕺山先生所说的,死无所处了。 钱谦益脸色阴晴了几次后,对着自己的弟子说道:“就算是陛下亲自召回孙恺阳,也不代表什么。毕竟他是先帝的老师,而不是今上的老师。 再说了,孙恺阳一心想要收复辽东,就算陛下想要依重他,恐怕孙恺阳也无心留在京中。此事先不提了,且待来日再看吧。倒是陛下喜好西学一事,我等倒是要好好计较一番。 徐子先等人向来和西洋传教士交好,稼轩你可从艾神父处着手,只要能引徐子先等人为外援,就是吾辈大展宏图之时。今日大明正是存亡危急之际,吾辈党人岂可退让…” 当天色昏暗下来的时候,户部员外郎王守履、工部给事中刘安行、翰林院编修倪元璐等人在接到了陆澄源的通知后,匆匆赶了过来,前来拜会刘宗周。 原以为作为东林元老兼领袖,刘宗周此处上京后,为了挽救东林的存亡,也许会放下自己清高孤傲的的个性,出来主持大局。 但是这位蕺山先生执拗的性格在家乡待了三年,居然一丝未变。任凭几人如何劝说,都是摇头不允。刘宗周始终认为党争不应该在继续下去了,虽然阉党祸害了东林党诸位前辈,但是时至今日大明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腥风血雨的党争了。 说到最后,刘宗周还拿出了在路途中写的,《面恩预矢责难之义以致君尧舜疏》给众人看,以表明自己的心迹。 事已至此,王守履、倪元璐等人也只能讪讪不能言了。刘宗周不管是名声还是才学都远远高于诸人,他们几位也只能好言相劝,而不能强行逼迫。 作为主人的陆澄源看到气氛实在不适合继续谈话了,于是反过来劝说王守履、倪元璐等人不如今天就此作罢,让蕺山先生休息后来日再谈。 退出了蕺山先生住的院子,几人不由相视线而苦笑了起来。倪元璐拉住了送他们出来的王毓蓍的手说道:“元祉,此刻非比往日,蕺山先生一念之间,可定吾党存亡。你身为弟子,不可不在旁规劝一二。朝中群奸不不除,吾党之主张岂能伸张。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蕺山先生以国事为重,想要和阉竖妥协,焉知阉党余孽是否会放过吾党呢?今日吾党进一步则生,退一步可亡,还请元祉这几日好生劝劝蕺山先生。” 王毓蓍正式的对几人弯下腰施了一礼后,才严肃的说道:“诸君刚刚劝说家师之语,吾都记在了心中。然而吾师若是下了决断,则必定坚如磐石。我劝诸君还是趁早另做筹谋为好。” 王毓蓍说完之后,就倒退着走进了院门,不再给倪元璐挽留的他机会了。 王守履看着走进院子的王毓蓍,不由有些郁闷的说道:“果然是有其师,就必有其徒。这王元祉果然和其师一样,一点都不通人情啊。” 工部给事中刘安行对于此行感到很失望,他本身和陆澄源等人也不是很熟络,完全是因为受恩师韩爌的所托,前来探探刘宗周的政治倾向,并希望能和刘宗周达成一个政治默契,共同对付阉党。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蕺山先生实在是迂阔了些,这样的人在书院内讲讲学也许还行,但是进入朝堂简直就是灾难。当今之世,那个官员不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但是也仅仅是挂在嘴边,没有人会真的去身体实践仁义道德这种口号。 但是这位蕺山先生却似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区别了,居然真的想要在政治生活中实施这种君子政治。刘安行得出了一个结论,显然蕺山先生并不适合做恩师的政治盟友。 看清了这点之后,刘安行出了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告辞离去了,他想要尽快向恩师告诉自己的观察所得。 看着刘安行离去之后,陆澄源对着两位好友拱手说道:“不如去我的书房,赏鉴下我新得的一版宋书吧。” 王守履和倪元璐对视了一眼,欣然同意的说道:“也好,正要看看端本的收藏。” 到了书房内,仆人替三位重新上了香茶之后,陆澄源吩咐他守在书房外面,不许其他人进来打扰。 但书房内只剩下三人之后,陆澄源并没有拿出什么宋版书,而是皱着眉头对着两人说道:“这样下去,吾党形势不妙啊?这蕺山先生道德文字时不错,一篇上疏写的花团锦绣的,但是政治上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陛下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而蕺山先生居然把挽回朝政危局的希望放在了陛下身上。他在疏上说:希望陛下‘超然远览,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这未免太过想当然了,此等空言对朝局有何助益?” 倪元璐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道:“这蕺山先生空负盛名,上疏之中毫无实际。今上虽然是冲龄少年,但行事之间却颇重实效。这封上疏必然不讨今上所喜。我看推荐他为帝师,已经不太可能。” 王守履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当不了帝师,不为陛下所喜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们迫在眉睫的大事是,如果连蕺山先生也不能出来主持大局,难道我们几人真的要向韩象云、钱牧斋低头吗?” 倪元璐马上反对道:“万万不可,那韩象云、钱牧斋门下,亲朋弟子众多,我等依附过去,难道去讨要残羹冷炙吗?” 陆澄源也不快的说道:“当初阉党气焰嚣张,权倾朝野的时候,韩象云、钱牧斋远离京城,都是吾辈在京中苦撑大局。今日局势稍稍好转,其人便呼朋引伴试图在六部安插私人,视吾辈于无物。那个瞿式耜仗着有老师钱牧斋撑腰,刚刚返京就得了户科给事中的位置,完全视朝廷法纪于无物啊。” 陆澄源这么嫉恨当然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工部主事虽然品阶比给事中要高,但是这两个位置却不可同日而语。 工部主事正六品,是工部最小的一个办事的事务官。而户科给事中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却是监督户部的监察官员,是一个典型的位卑下而权重的位置。 如果可以,陆澄源宁可和瞿式耜换个位置,更何况工部排在六部之末,一般很难得到提拔。而给事中由于权力极大,常常能让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一个专制社会,让皇帝记住你,就意味的高升有望。 所以别看户科给事中似乎官职不高,但是基本上担任给事中的人很快就能得到提拔,甚至是外放作为地方的督抚,那可是二、三品的大员。 陆澄源、王守履、倪元璐三人结成同盟,就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前两位是没有靠得上的座师和乡党,而倪元璐虽然出自孙承宗、袁可立门下,但是孙、袁两人在朝中不仅被阉党攻击,就是东林党内对这两人也意见颇大,认为国事如此艰难,就是因为两人主张要收复辽东,但是花掉国库这么多收入,辽东军队却连出城野战都不敢。 不得已之下,倪元璐只能找上了同样不得志的,党内没有背景的陆澄源、王守履二人结成了同盟。 第83章 刘宗周的上书 倪元璐由于有两位出色的座师,且个人的才学也较为出众,所以三人一向以他为首。原本在倪元璐看来,新帝登基正是扳倒阉党,重新让东林党屹立在朝中的最好时机。 不过阉党倒下之后,由谁来领导东林党人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决定着由谁来享用打倒阉党的胜利果实。 原本倪元璐三人想要推举文震孟出来接收这个胜利果实,文震孟虽然是名门之后,自己本身也是状元出身,但是他52岁才考中状元,为人又较为孤傲,因此在党内交好者寥寥无几。 如果文震孟成为东林领袖,那么倪元璐有很大的把握,文震孟必须要依靠他们三人掌控朝政,而他们也就有了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是很快崇祯的态度表现出了,并不愿意接受文震孟作为自己的老师。一个不被皇帝信任的官员,是无法领导东林和朝政的,所以他们不得已又选择了刘宗周。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蕺山先生执拗的个性,既不能讨皇帝的欢心,也不能赢得想要彻底掀翻阉党的东林同志的拥护。这么一来,他们三人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王守履、陆澄源、倪元璐打响了对阉党的第一枪,把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了京城,但是接下去眼看就要成熟的政治果实,却似乎和他们毫无关联了。 这种反差未免太大了些,就算是三人平日一向修心养性,今日也有些情绪激动了。 三人商议了良久,始终无法想出对策,眼看快到宵禁时间了,王守履、倪元璐才匆匆告辞离去。 第二天,五更刚刚敲过,没怎么休息的倪元璐就迅速的爬了起来,做好了上朝的准备。 在端门内的直房等到天色发白之后,朝鼓响起召唤百官上朝,三通鼓后百官基本抵达了紫禁城掖门下,此时才有朝钟鸣响开启大门。 接着文武百官从紫禁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金水桥南按照位阶排好,接着有力士挥响了三声净鞭,预示着今日早朝正式开始了,这时排好次序的百官才依次经过金水桥。 在奉天门丹墀下,以御道为中心,文官站在东面,武官站在西侧。朱由检在御门上的宝座上打着哈欠坐着,他有些无语的看着下面有些乱糟糟的场面。 第一次坐在这里上朝的时候,他还有些兴奋的情绪,期待能看到一个壮观的朝会场面,但是实际上明代的朝会比起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排场可就差远了。 第一个是明代衣服使用的是天然染料,天然染料的色彩并没有现代化学染料看起来这么鲜艳。因此朝会上不管是官员还是侍卫,看起来都没有那么显眼。 第二个是到了天启末年,不仅军队缺乏操练,就是守卫宫城的侍卫一样缺乏操练。一群从未操练过的侍卫,想要让他们排成横竖一条线的站位,无疑是强人所难。 而文武百官半夜三更就要起床准备上朝,到了上朝的时间能够按照品阶排成队,而不昏睡过去已经不错了。 因此每次上朝,朱由检看到的,就是站的犬牙交错的侍卫,和两排东倒西歪的官员队列。有时朱由检会想着,这大明皇帝似乎比起后世的小学校长还不如,起码小学生每天做操的时候,队伍还是很整齐的。 上了将近2个多月的朝,朱由检越发觉得,这种朝会形式的议事方式除了满足下皇帝的虚荣心之外,处理事情的效率极其低下。 因为明代朝会规定,“大小公私之事并令公朝陈奏”。以《明会典》规定各府部衙门“合奏启事目”,达184款。除了选举、盘粮、建言、决囚、开设衙门这样的大事,以及灾异、雨泽、囚数等类奏事项,还有许多像“收买牛支农具”、“追赃不足家属”之类的杂事。甚至就连守卫皇城官军搜检出被盗内府财物,也要引到朝门,由皇帝亲自发落。可谓“烦渎”至极。 所以每次早朝,朱由检都是在这些繁琐的小事中被搞的头昏脑涨。而真正重要且急需办理的事,他反而注意不到了。他一直都想改变这种议事的方式,但是光是一个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事,朱由检已经领教了这群大明官僚固执僵化的思维了。 如果他想要改变整个朝会的议事方式,不但会遭到那些守旧文官的反对,还有可能被有心人把这件事和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事联系起来,最后被这些文官指责为懒政、怠政的昏君。 虽然朱由检并不介意戴个昏君的头衔,但是很显然一个昏君想要推行政治改革,遇到的阻碍肯定会比现在更大。因此朱由检一直在观察着,朝中这些官员到底谁能做自己政治上的盟友。 当朱由检正托着下巴,脑子里思考着其他事的时候,那些繁琐的杂事终于汇报完了。 一名吏部官员站出来上奏道:“启禀陛下,应召回京的刘宗周、钱谦益、瞿式耜等已经抵达京城,请陛下召见。” 朱由检在王承恩的暗示下,终于回过了神。他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微微笑了笑说道,“宣他们上朝晋见吧。” 水太凉的名人终于来了,这位仁兄虽然被后世之人讽刺多多,不过在朱由检看来,钱谦益至少比死心塌地替满清卖命的洪承畴可强多了。 一行人在一位引道官员的带领下,走到了丹墀下正下方。这种起复之后的召见,其实都是走个过场,让崇祯和召回京城的官员熟悉下脸,给皇帝脑子里留个印象而已。 一般没有那个文官,会在这种见面会上提出什么上疏。因为毕竟皇帝和官员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互相都不了解,这时候冒然上疏,并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作风。 像上次朝会,徐光启刚回朝就上疏改革,让朝中官员措手不及,也是因为没人会预料到,徐光启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险的缘故。 不过徐光启毕竟是一个特例,刚刚好猜中了崇祯的心思。如果徐光启的上疏没有打动崇祯,不是刚回京就要被贬出京城,就是被丢在那个旮旯吃灰去了。这就是朝中大部分文官,对徐光启上疏改革的看法。 朱由检正注目着唱名的钱谦益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最左侧的刘宗周。 钱谦益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看上去样貌颇为不俗,很有些雅痞的气质。 朱由检正关注钱谦益的时候,听到唱名结束。最左侧的刘宗周突然出列说道:“臣,刘宗周有本启奏。” 这下不仅御道两侧的官员对刘宗周侧目,一直盯着刘宗周举动的倪元璐也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形势已经难以挽回了。在他看来,刘宗周这封迂腐的上疏,除了徒增崇祯对东林人士的恶感之外,什么作用都不会有。 朱由检也楞了下,他刚刚只顾着注视钱谦益的样子,完全没听到这位瘦削的中年人的名字。他不由以目注视着身边站立的王承恩,王承恩顿时领会的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朱由检听完后脸色凝重了几分,他端正好坐姿,对着刘宗周吐字如金的说道:“准。” 刘宗周整了整衣冠,对着崇祯拜倒在地,然后把奏章摊在地上开始读了起来。一般而言,跪在地上向皇帝上奏,是一件相当难受的事,因此大臣们就算是要汇报什么,也都是尽量言简意赅,并且一次只谈一事。 不过这位执拗的蕺山先生,却一丝不苟的遵照着士大夫尽忠于君王的礼节,把想要说的事都汇集在了一本奏章之上,足足有七、八千言的样子。 刘宗周说了那些事呢?第一件事就是告诫朱由检,现在大明是三空四尽之秋,不能再继续打仗了,搜刮天下的财物去养军队,只会让军队越来越骄横。而且集结天下的军队去打后金,指望用一战平定辽东,这可不是什么好方法。 第二件事是劝说朱由检减税,刘宗周认为现在大明天时不好,辽饷一加就快十年了。地方的官员以完成缴税为自己的功绩,而小民只能卖妻卖子去缴纳捐税,而国家对地方遇到的灾害又不闻不问,再这样下去,小民活不下了,国家还要去那里征税呢? 第三件事则是指责魏忠贤等人掀起党争之乱,导致朝中官员士节不保,官员们为了自保,抱团互相攻击,对于急需办理的国家大事反而抛掷一边。如此下去官员就会失去廉耻,就会蒙蔽君上,到时候皇帝要依靠谁去治理国家呢? 最后刘宗周总结道,希望崇祯能够选用贤人,以仁义治理国家。 刘宗周的奏章前面还有一点可取之处,但是越到后面,朱由检就觉得完全是一些空话套词。这选用贤人,以仁义治国,这话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怎么选出贤人,什么样的政策才能体现出仁义,这位蕺山先生完全没有提及。 原本对东林党人就有成见的朱由检,不禁有些恶意的想到,这选用贤人,大约就是要自己选用东林党人的说辞了,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 第84章 崇祯的举动 这心里一旦有了成见,那么刘宗周不管说什么,朱由检也听不进去了。他眉头紧皱,正想着怎么把这位卖私货的东林领袖打发出京时,突然他的眼睛看到了刘宗周的身体正在颤抖,这是体力不支的表现。 跪在地上要大声清晰的诵读奏章的内容,就算是个年轻人也很难长时间的办到。而刘宗周写的奏章长度是平常官员的三倍,他又始终保持着严谨的礼仪,因此比常人更为消耗体力。但是即便是如此,刘宗周依然还是一丝不苟的坚持读下去,不肯省略一句话。 刘宗周这种认真的模样,顿时消去了朱由检心中冒起的大部分厌恶感觉。朱由检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正在诵读奏章的刘宗周,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转回心意,选择认真的继续听下去。 不论这份奏章的内容如何,刘宗周始终以一名臣子对待君王的礼节尊重着他,那么朱由检无法不做出同样的尊重举动,比如认真的听完刘宗周的奏章。 其实朱由检不知道的是,由于他之前下达的召回全部贬官的命令,刘宗周比曾经的历史上提前了两年回到了京城,因此这份上疏已经减少了相当程度的内容。 在历史上,由于崇祯把非东林党人的官员都当成了阉党,或是阿附阉党的党羽进行打击,导致东林党人在朝中一家独大。轻易上位的东林党人,除了对阉党打击报复之外,就是忙着分赃。 由于有崇祯主动帮助东林党人清理政敌,使得东林党不需要很快召回那些作为东林门面的正直大臣,先行回朝的东林党人抢着瓜分完了政治果实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召回了刘宗周、孙承宗等人。 但是这个时空的崇祯并没有完全清理阉党,让东林党主持朝政的意思,反而还有意无意的替那些,曾经屈从于魏忠贤的官员挡住了攻击。这么一来,朝中这些东林党人现在最先关注的,反而是先把有名望的东林党大臣召回朝中,以对付失去了领袖的阉党余孽。 对于刘宗周的名声,上辈子的苏长青可没听说过。不过刚刚王承恩给他提点了几句,他知道了这位刘宗周不但是一位东林党人,而且也是一位非常有名望的学问大家。 对于东林党人,朱由检天生就有着警惕性。他知道这个文官集团中,虽然有不少人在大明亡国之后,选择了以身殉国。但是更多的人却选择了向满清屈膝投降,成了帮助外族镇压汉人反抗的帮凶。 原本朱由检以为,这位刘宗周大约是一个和钱谦益差不多的人物,是东林党人推出来,想要向他争取权力的代表。 不过等到听完了刘宗周的奏章之后,朱由检又有些疑惑了。如果刘宗周真是东林党人推选出来的代表的话,这提起党争居然没有把错误全推给阉党,实在是太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东林党了。 刘宗周说完之后,朱由检没有立即表态,而是仔细观察着下方的文官们。根据这这些日子他在朝会上的经验,朱由检总结出了阉党和东林党在朝政议事上的风格。 阉党这边要是想要推行什么事或是弹劾什么人,一般都是某个部门的主官先站出来发表意见,然后就是他手下的党羽纷纷出列表明支持的态度。很少会有跨部门的阉党在边上帮腔,就算有,也是固定的那么几人。 而东林党在朝中的议事却并非如此,某个部门的东林党人提出一件事后,一定会有其他部门品阶差不多的官员站出来支持,而且每次附和的官员都不会是同一人。这种遥相呼应的方式,看起来就像是东林党人没有私下联络,完全是出自公允的支持一样。 也许这个时代的人会认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代表阉党是在结党营私,而东林党人是一心为公。 但是对于从知识爆炸时代穿越而来的苏长青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套路罢了。 在朱由检看来,这两种方式只能代表着,所谓的阉党根本就不存在,这不过是一个各种政治小团体,猬集在魏忠贤这颗大树下抱团取暖,以对抗强大的东林党人在政治上的紧逼。 所以阉党在朝政议事上毫无组织性,大家只是关注着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利益。而东林党人虽然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近代政党,但是在同气连枝这点上,东林党人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组织性了。 也难怪,阉党的前身齐、楚、浙党,会被东林党人逼迫的走投无路,最终投奔了魏忠贤了。 所以按照东林党的套路,刘宗周上疏完之后,一定会有数位官员站出来支持,以营造舆论。 朱由检安静的等待着,他没有出声,刘宗周就继续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 这时整个广场上突然陷入了难以言说的安静,出乎朱由检的意料,没有一位官员站出来支持或是反对刘宗周的上疏。 阉党们在等待崇祯的表态,而东林党人则似乎并不想淌刘宗周制造的这摊浑水。刘宗周对于这种寂静无声的压力似乎早有准备,他没有半分懊恼之意,反而觉得当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后,心里有了解脱一般的安宁。 站在他身边的钱谦益有些不忍的看着这位同僚,而站在两人之中的瞿式耜,却不由钦佩起这位执拗的东林前辈起来了。不管是钱谦益还是他的弟子瞿式耜,都不觉得刘宗周在这个时候,上这种内容的奏章有什么意义。 崇祯刚刚登基没有多久,不过是一个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少年人。这大明的国事到了今天,已经是沉疴难起,就算是成祖复生,也未必能理清这百多年遗留下来的弊政。 连张江陵这样的人物,也不过是给大明的破屋子糊了几张纸,挡一挡风雨罢了。 刘宗周虽然学问上为人称道,但是对于庶务上简直一窍不通。这奏章里的内容,除了把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在崇祯面前捅破了之外,毫无解决问题的手段和方式。 刘宗周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老调重弹。以仁义治国这是孔圣人在世就提出的治国理念,但是到了今天有那个朝代实现过了?他向崇祯推荐他发明的慎独思想,想让崇祯先成为尧舜,然后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则天下自安。 钱谦益对于刘宗周的迂腐以往只是耳闻,今日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他不由暗暗的吐槽道,“这陛下就算做了尧舜,奈何朝中都是易牙、竖刁、公子开方,大明要怎么才行得了尧舜之道呢?” 听完了刘宗周的上疏之后,钱谦益立刻觉得,这位迂阔的老夫子绝对不会被崇祯看中了。今天大明有三大问题,辽东兵事大坏、国家税赋不足、上下吏治腐败,而刘宗周的上疏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是赚取了自己个人的政治名声罢了。 而崇祯长时间的沉默,也让钱谦益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这时钱谦益开始盘算着,如果皇帝受不了当场发怒了,自己要不要对刘宗周援手一二。毕竟刘宗周也算德高望重,在江浙一带又有着大量的弟子,影响力可谓不小。 钱谦益正在盘算的时候,崇祯突然站了起来,沿着台阶走了下来。朱由检的举动,不仅让朝会上的官员感到诧异,他身边的王承恩都快吓晕过去,这可是大大的失仪。 自大明开国以来,大约除了太祖朱元璋之外,还从没有那个皇帝在朝会上走下丹墀的。如果崇祯再做出什么不得体的动作,作为皇帝身边的头号近侍,王承恩就要背这个未能阻止皇帝失仪的黑锅了。因为皇帝是不会犯错的,也不允许犯错,所以皇帝有了错误,一定是受到了小人和奸臣的引诱。 王承恩一脸苦涩的看着走下丹墀的崇祯背影,心中暗暗祈祷着,崇祯千万别被这老腐儒激怒,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出来。 朱由检在刘宗周面前停了下来,钱谦益张了张嘴,想要替刘宗周分辨一二,但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身边的瞿式耜却冲动的出列,向着崇祯跪拜了下去,口中说道:“陛下不可,蕺山先生不过是…” 然而崇祯接下去的举动,却把瞿式耜要说出的话,生生的堵在了嘴里。 只见崇祯弯下腰,伸出双手搀扶住了刘宗周的胳膊,口中说道:“蕺山先生请起,先生所言,如黄钟大吕,令人振聋发聩。朕虽年少,但也不敢坐听先生之言,而无动于衷啊。” 崇祯不管是发怒也好,还是默不作声也好,甚至是让人把他拉下去廷仗也好,都不会出乎刘宗周的预料。 但是崇祯从御座上直接下来搀扶他,这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事。这种超出规格的待遇,刘宗周可不认为是他刚刚的奏章所应得的。 对于崇祯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刘宗周既有着被君王接纳言论的喜悦,又有着不明白崇祯心意的惶恐。 朱由检搀扶起刘宗周之后,才打量了站在御道两边的官员一眼,刚刚他出格的举动,让这些文武百官有些错愕,不禁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纠风御史的纠察下,御道两侧文武官员们终于恢复了平静。朱由检打量完四周的官员之后,发觉站在丹墀上看这些官员,和站在丹墀下看这些官员,就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穿越了一样。 第85章 仁义之治 朱由检环顾了四周一眼后,才脸色冷峻的,对着朝堂上的这些官员开口高声说道:“蕺山先生说的很好,要以仁义治国。我中国之所以和蛮夷不同,就是我中国知道什么叫仁义。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让人民吃饱饭就是最大的仁义。谁让人民吃不饱饭,谁就应该滚蛋。有些地方官员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却连自己治下的百姓有没有饭吃都不清楚。这样的官员,百姓养他何用? 若非蕺山先生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大明的百姓居然要靠卖妻卖子来缴纳税负。制定出让人民缴纳不起税赋的制度,这就是内阁和户部的责任。我大明这些不合时宜的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六科的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林林总总加起来百多人,平日里除了热衷于党争之外,民生庶务一无所知。祖宗设置科道官是为了建言、监察、弹劾的,还是为了某些团体、个人争权夺利的? 右副都御史李夔龍何在?” 从登基以来,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对官员这么不留情面的指责,而且指责的对象几乎涉及到了朝中所有的官员。 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及六部主官们虽然气恼,但是今日的朱由检所说的,完全是站在了刘宗周为他搭建的道德高地上。也许刘宗周的奏章没有什么可操作性,但是一位儒学大师讲的大道理,肯定不是这些整天被俗务缠身的政务官员们,一时半会能反驳的。 而且朱由检的批评没有指向他们中的特定一人,因此这些朝中文官的领袖们,也不能自动跳出来,自己承认崇祯说的人就是自己。 其他官员也许可以沉默不作声,但是身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却不行,他叹了口气,脱下帽子出列向崇祯拜倒后说道:“老臣无能,导致国事不靖,令陛下震怒,老臣愿意致仕以让贤能。” 刚刚听着朱由检借着刘宗周的奏章,对全体朝臣进行了批评,李夔龍并不认为皇帝指责的对象包括自己。作为一个已经投靠了崇祯的科道领袖,他自觉的把自己归类到了皇帝一边。听着崇祯对朝臣的批评,李夔龍脑子飞快的思考着,陛下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而自己应该怎么附和陛下。 李夔龍想的太多,所以当崇祯叫到了他的名字之后,他明显楞了一下,没有很快反应过来,这也导致了让首辅黄立极先出列向崇祯请辞了。 落后了半步的李夔龍,马上也出列跪倒说道:“臣李夔龍在此,请陛下谕示。” 看着一前一后跪在自己面前的首辅和右副都御史,朱由检虽然理解黄立极不得不站出来承担首辅的责任,但是也有些责怪他出来打断了自己的气势。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冷冷的说道:“首辅的事,我们朝会结束之后再说。今天的朝会只谈论怎么解决问题,不讨论追究谁的责任。请首辅先退下吧。” 满腹委屈的黄立极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当他抬头看到了朱由检冰冷的眼神后,终于还是识趣的应允了一声,退了回去。 但凡能做到大明首辅位置的官员,就算没有治政的能力,情商上还是不缺乏的。 从万历到天启,黄立极也算是侍奉了三朝天子,对于几位皇帝的个性可谓了然于胸。 这些在深宫内长大的天子,一生都没离开过京城百里之外。即便是以万历的隐忍和天启的聪慧,但是限于他们对整个大明社会的有限认识,始终无法提出一个完整的治理国家的原则,最终还是要依靠文官出主意来治理这个国家。 而且不管是万历还是天启,都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们都知道大明的政治出现了问题,但却始终在避免把整个大明的政治架构推到重来,而是试图在原有的政治基础上修修补补。 一个被人看穿了底线的皇帝,文官集团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知道拼命想要保持大明稳定的是皇帝本人,那么文官们就会利用皇帝的这种心理,来达成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位曾经不会有机会坐上皇帝宝座的信亲王,一个不被文官们所重视的藩王,在他没有登基之前,黄立极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这是一位好读书的王爷,仅此而已。 然而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特别是上次朝会上,朱由检敢拿帝位作为赌注,和文官进行博弈。从那时起,黄立极就明白,这位崇祯皇帝和前面的三位大明天子不同,他是真敢和文官掀桌子。 以黄立极为首的文官们,这些在阉党得势的时候,和阉党交好过,却并不曾和魏忠贤勾结,可以算的上是朝中的中立派。但是他们和阉党有着同一个敌人,就是东林党人。 万历末年,东林党人借着争国本一事,执掌了朝政。但随后东林党人对非党内官员的打压,大有把朝堂搞成东林党的书院架势,终于迫使所有的非东林党人团结起来进行反击了。 虽然东林党人在朝中的上层势力,被他们联合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给清除掉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魏忠贤粗暴的清除东林党人的方式,反而让东林党人在中下阶层获得了广泛的同情和支持。 黄立极虽然热衷于功名,但还没有到达为了权力不惜一切的地步,这也是天启把后事委托给他的原因之一,一个有底线的政治人物,就不会勾结魏忠贤做出利令智昏的举动。 但正因为如此,现在想要保住大明政局稳定的,反倒成了黄立极等中立的官员们。在他们看来,如果再次掀起党争,不管谁赢了都等于是大明输了。 阉党赢了,就代表大明士林的元气为之一空,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没有了东林党人的牵制,阉党是不会甘心和这些中立官员们分享权力的。 如果东林党人赢了,根据东林党人“既非同道,即为仇敌”的口号,不找他们这些依附阉党对抗东林党人的官员进行清算,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虽然黄立极觉得自己很委屈,这大明的积弊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这张江陵想要进行改革的时候,大明就已经病的不清了。但是因为刘宗周的一篇文章,这些问题就成了他这个担任首辅没几年的人的责任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但是黄立极的委屈在朱由检的冰冷眼神下,顿时收敛住了。这些日子在朝会上同崇祯的接触,黄立极已经明白,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如果他再纠缠下去,只会把天子的怒火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已。 崇祯借着刘宗周的奏章批评朝政,作为首辅他当然要站出来负责,因为刘宗周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黄立极还没伟大到,要替整个文官集团去承担这个硕大的黑锅。 看着黄立极识趣的退下,朱由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位首辅看不清形势,继续拿辞职来威胁自己。那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不对内阁进行调整了。 刘宗周的上疏说完后,居然没有东林党人站出来支持,这种反常的现象顿时引起了朱由检的兴趣。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决定了进行一次政治冒险。经过这些日子对六部官员的资料查阅,朱由检发觉朝中的官员70%左右出自江南,而50%的官员出身南北直隶、浙江、江西四地,这其中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并非全是本地土著,而是各地官员进京后,在北京的子弟。 而东林党原先不过是一个研究心学,提倡改良儒学的一个思想流派,东林书院之所以能蜕变为东林党,是因为这些文人和江南的大地主、大商人结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这些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代言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林党人平日里鼓吹的是救国救民的思想,但是一到了实际的政务上,他们就自动的维护起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来了。 东林党人明知道,大明的底层百姓已经交不起税赋了,但是在加税时,他们却坚持要把这些加派加在这些已经濒临破产的底层百姓身上,到了减税时,却又大肆的分派到拥有大量土地和财产的地主、商人头上。 这种做法的结果只有一个,维持大明稳定最重要的自耕农不断的破产并消失。大量的财富被集中到了少数官僚地主、官僚商人手中,而自耕农、手工业者、小商人则因此纷纷破产。 所以从朱由检登基以来,他就知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后金的皇太极,也不是马上就要蜂拥起事的农民起义军,而是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在政治上的代表,东林党人。 对朱由检有利的一点是,中国传统政治对于朋党的深恶痛绝,导致东林党人并没成为一个联系紧密的组织,而是分成了以籍贯、学派、师生、亲友为联系的一个个小团体,虽然东林党人在维护大地主、大商人的阶级利益上是一致的,就是反对向大地主、大商人征税,反对朝廷开放海禁。 但是一个没有统一的政治纲领,且内部小团体互相倾轧的松散政治联盟,是没有多大的凝聚力的。所以天启初年,看似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人,被魏忠贤纠集了一帮被东林党斗垮的残兵败将,就能让这些掌握了朝政的东林党人丢盔弃甲,退出了大明的中枢。 第86章 钱谦益的嫉恨 然而不利的是,魏忠贤的打压行动,等同于是在替东林党人去除内部的山头主义。经过魏忠贤的打压之后,东林党剩下的人员之间的联系加强了,东林党的声音也开始变的统一了。 如果这时东林党人出现一个出色的领袖,再加上一个完整的政治纲领,那么东林党也许就会转变为近代政党的雏形,如同英国大宪章运动中压制王权的辉格党一样。 但是很显然,一个依托于学术思想研究的政治联盟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仅仅是学术上的分歧,就已经让这个联盟陷入四分五裂了。之所以现在的东林党人看起来同气连枝,在用一个声音说话,无非是因为在阉党的残酷打击下,这些残余的东林党人不得不抱团取暖罢了。 自从魏忠贤出京,崔呈秀夺情之后,东林党人在朝中的声音就渐渐开始大声起来了。而失去了魏忠贤和崔呈秀这两个阉党的核心人物之后,阉党马上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如果不是有朱由检在边上拉着偏架,朝中早就成为东林党人的天下了。其实朱由检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这些朝中和东林党对抗的官员能牵制住东林党,不要让朝会上变成清一色的东林党的声音,让朱由检可以慢慢培养出改革的人手就行了。 但是朱由检发觉,他实在是高估了这些阉党的战斗力了,这些阉党一旦失去了厂卫的支持,就成了被东林党人肆虐的弱鸡。听这么多次的朝廷争辩,朱由检终于发现为什么阉党老是处于下风了。 从明太祖开国以来,有明一朝官员的俸禄就没有调整过。从正一品官员的月俸87石,到从九品官员的月俸5石。这个月俸如果是给官员一个人使用,那么大概还算过的去。 但是每个官员还要赡养家人,雇佣仆从,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的话,这点俸禄就远远不足了。而且大明发放俸禄还有本色和折色之分,也就是说并不是全发的大米,还有银两和宝钞。 以海瑞为例,他任淳安县令的时候,一年工资实际领到手的,是12石大米、27.49两银子和360贯钞。360贯宝钞几乎一钱不值,12石大米大约是12两白银,一年大约收入40两白银。而海瑞一家有十几口,所以海瑞买肉才会成为新闻。 这种低薪制,导致大明的低级官员靠官俸很难维持生活,而高级官员则不可能靠官俸维持他们的豪华生活。贪污受贿就成了大明官员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所以东林党人弹劾阉党最主要的罪状就是一个贪字。 而东林党自己,大部分成员都是大地主和大商人,东林党人贪污的方式比较隐蔽,靠抵制商税侵吞国家正常税收的方式贪污,而受贿就比较少。 所以东林党在民间的形象,就比大部分是寒门或是小地主出身的阉党成员好多了。而底气不足的阉党,在被东林党人攻击贪污受贿的事实时,也就只能哑口无言了。 如果是魏忠贤在朝的时候,恼羞成怒的阉党就会动用厂卫直接掀桌子。但是朱由检可不会允许,厂卫直接牵涉进这种政治斗争中去。 因为厂卫代表的是皇权,推阉党出来平衡东林党人,朱由检可以理解,但是动用厂卫去对付东林党人,这就破坏了游戏规则了。 在政治斗争中,任何一方动用了游戏规则以外的手段,到最后都会变成一场比谁更没有政治底线的游戏。而且大明的厂卫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特务组织,因为大明的厂卫真正能控制的地区,也就是京城百里之内。 阉党用厂卫在京城打压东林党人的同时,各地的缙绅也就站到了东林党的一边。就在京中阉党气焰最为嚣张的时候,各地缙绅也开始挑动民众攻击当地的税收太监。于是阉党控制京城,而东林士绅控制地方就成了天启末年的奇观。 朱由检当然不允许这种局面再继续下去,这种中央和地方的对峙除了空耗国力之外,只会让辽东的后金得利。 想要对付东林党人,就需要先分化东林党。一直以来,朱由检都在思考怎么分化东林党。而刘宗周的出现,让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一个在东林党内被排挤的东林元老,如果被朱由检推上了东林党领袖的位子,那么这些东林党人是捏着鼻子认可呢?还是在天下人面前上演一场内斗的好戏呢? 这也是朱由检特意郑重其事的走下丹墀的缘故,只有把刘宗周无限抬高,这位道学家才能力压其他东林党人,成为天下士人眼中的东林领袖。 但是如果这位道学家的内里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外在,是截然不同的两面的话,那么朱由检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刘宗周用来对付他的武器。 所以对崇祯来说,这就是一个政治冒险。如果上辈子的苏长青真的从事过政治的话,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对一个政治人物来说,避免任何赌局一样的冒险行动,是基本原则之一。 但是苏长青只是一个项目经理,他只知道,如果一个项目有盈利的可能,就应该先拿下来,然后尽力争取让项目盈利,而不是先详细的计算盈利有多少,再来决定是否做这个项目。 朱由检这时才把目光转向李夔龍,看着这位右副都御史冷静的说道:“右副都御史对六科及都察院的言官要进行一次考核,对于那些只热衷于党争,而盲顾国事的科道官,一定要把他们清理出去。此外你再找几位御史商议一下,制定几条如何管理科道官员的行为准则,今后要设置一个常设机构专门负责纠察科道官,由右副都御史来负责这个机构…” 就站在崇祯不远处的钱谦益木然的看着刘宗周的背影,如果说刚刚崇祯走下丹墀时,他心里还在为刘宗周担忧。但是当崇祯亲自扶起刘宗周后,钱谦益就已经想要用目光再把刘宗周摁下去了。 皇帝在朝会时走下丹墀的举动,可以看做是失仪。但如果是为了亲手扶起上疏的大臣,只要这位大臣不是奸邪之人,皇帝的举动就会被视为礼贤下士的高尚行为。 从秦汉一直到明,中国儒家思想从兴起到成熟,不仅铸就了一个大一统的中央王朝,还给这个社会打上了极为沉重的伦理秩序,君臣父子三从四德,这是一个尊者为长的时代。 到了明代皇帝更是被称作君父,代表着君王和父亲的双重权力。东林党人不管如何攻击侵犯了自己利益的皇权,其出发点都是以规劝皇帝维护皇权统治为目的,有缺陷的是皇帝个人,而不是皇权本身不受限制,这和最先开始工业革命的英国新贵族的认识刚好相反。 是以能够得到君王的赏识,是每个士大夫的梦想。而像崇祯刚刚对刘宗周的举动,已经不是简单的赏识了,这是对待国士的方式。 超出规格的礼遇,代表着崇祯已经不在是把刘宗周当做普通大臣看待了。今日崇祯的举动只要流传出去,刘宗周就会自动成为天下士子追随仰慕的对象。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这种从春秋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士文化,深深的根植在每个士大夫的精神深处。所以才会有蒙元入侵时,文人武将协助外族大肆镇压本民族同胞的反抗。因为这些人正是用了这种士的文化,来洗刷掉了背叛民族和国家的罪恶感。 钱谦益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从这一刻开始,他之前的种种谋划都成了泡影,东林党人从现在起,认可的东林领袖只会是刘宗周,他和韩象云达成的政治默契,和其他东林元老的政治交换,这一刻都落空了。 钱谦益对于刘宗周的奏章昨天就已经风闻了,这么一个空言无物的奏章,必然会被崇祯所厌恶,刚刚召回的刘宗周,也许很快就会被赶回家去。 因此从上朝开始,钱谦益就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位执拗的东林大儒。但是他心中也有着不小的如释重负,这意味着党内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但是崇祯不合常理的举动,让钱谦益的盘算全部落空不说,还替钱谦益制造了一座无法攀登的政治高峰。刘宗周49岁,钱谦益45岁,两人之间只相差了4岁。 在年龄上,刘宗周和钱谦益属于同一代人。这意味着只要不出意外,刘宗周将会牢牢挡住钱谦益的政治道路。 不管是从名望、财力、还是东林党内的支持力度,钱谦益都认为东林党内不会有人可以挡住,他通往内阁首辅宝座的道路。虽然以不到50的年龄担任首辅似乎有些困难,但是钱谦益已经想好了,也许可以把和自己交好的68岁的成基命推上首辅位置,为他接任首辅扫清障碍。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幻梦,崇祯不过是做了一个出格的动作,就在钱谦益和首辅宝座之间,硬生生的插上了一个刘宗周。而且刘宗周的年龄,刚好达到了担任首辅的年龄下限不远。 大明时代的首辅虽然不好当,但是崇祯既然以国士对待刘宗周,就不会自己毁了这块招牌,因为那样只会伤害崇祯自己的名誉。 突然之间,什么阉党余孽都从钱谦益的脑子里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背对着自己的刘宗周。从此刻开始,他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 钱谦益胡思乱想的同时,浑然不觉他最亲密的弟子瞿式耜在给他不断的打眼色。 第87章 借题发挥 瞿式耜拼命的给自己的老师使眼色,但是又不敢太过分,因为崇祯就站在他前方的不远处。他拼命提醒老师的用意,是想让钱谦益认真听一听崇祯对李夔龍的吩咐。 和被名利迷惑了的钱谦益不同,瞿式耜虽然想要让老师钱谦益坐上大明首辅的宝座,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对付占据了朝中各部要位的阉党成员。 崇祯虽然答应召回了被贬斥的东林党诸人,但是起复的位置都是礼部、詹事府等清贵没有实权的名位。现在东林党人在朝中看起来声势浩大,主要是因为东林党控制了六科。 当崇祯竖起了刘宗周这块东林党的政治碑坊时,瞿式耜并不如钱谦益这么患得患失。在他看来,只要先把阉党赶出朝堂,就算是让刘宗周先坐上首辅的宝座也没什么。 毕竟刘宗周为人执拗,他的弟子也多是不通时务的文人居多。以刘宗周的性情,让他谈论学问也许能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但是处理起朝中的政务,恐怕不出三个月,这位执拗的儒学大师就要自己请辞了。 但是崇祯借着刘宗周的上疏,借题发挥。让阉党余孽李夔龍清理科道官员,还要他制定管理科道官员的守则,这不是摆明了要对东林控制的言路下手了吗? 但是刘宗周的上疏中说的都是实情,而科道官员们没说,不过是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实情。东林党人可以攻击皇帝派太监收商税、矿税是残民,那是因为在大明朝,文官攻击太监是一种政治正确。 东林党人也可以攻击某个阉党成员治理地方不善,只知道搜刮。地方上受了灾,不思赈灾,还在急急催科,逼迫交不了税收的民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但这是党争,是东林党人打击异己的手段。 没有那个东林党人,会吃饱了没事干,把大明朝的实际情况捅到皇帝面前,直接对整个官僚集团开喷的。科道官员虽然希望能以直言不讳闻名天下,但扬名之后的目的是为了高升,大明朝200多年,敢向整个官僚集团开喷的也只有一个海瑞。 但是海瑞付出的代价,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清贫生活,这让大明的官员没人再想成为第二个海瑞。 再者说了,大明的皇帝真的对大明的现实一无所知吗?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万历也好、天启也好,这两位皇帝派驻各地的太监数量,就证明了皇帝知道大明的地方官员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这两位皇帝即便是再不满,也不会去整顿科道官员。因为科道官不但是权臣打击政敌的武器,也是皇帝用来牵制内阁和六部大臣的工具,这也是保证皇权不被权臣架空的重要手段。 瞿式耜虽然非常想要开口告诉崇祯这个道理,但是这话却不能公开说出来。因为这有违大明的治国理念,大明讲的是以仁孝治国,他身为东林党人,却跟崇祯谈大小相制,这不是公然在替法家张目吗? 而且,刘宗周身为东林元老,辈分学问都比他资格老。现在崇祯借刘宗周的上疏发挥,他想要阻拦,势必要评论刘宗周的上疏是否有问题。 以他的身份去评价一位师叔伯的文字,还是在朝会这种正式的场合,不管现在他说什么,事后都会被人攻击。厚道一点的,不过说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阴暗一点的,也许会认为这是钱谦益指使弟子下刘宗周的面子;刻薄一点的,会把他当成目无尊长,攻击师长的无耻之徒。 在这方面刘台、吴中行、赵用贤三位前辈,就是瞿式耜的前车之鉴。这三位仁兄都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他们公然上疏弹劾自己的座师张居正。 特别是刘台,开“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之先河。最后被流放直到客死异乡。而其他两人因为活得的够久,熬到了万历清算张居正,才得以被平反。 赵用贤因为和东林交好,最后以吏部侍郎终,但是作为隆庆三年的进士出身,他这个职位是相当低的。吴中行则始终不得志,这还是因为有万历照顾的原因。虽然朝中官员愤恨张居正一手遮天,但是对于张居正打击这三个门生,却都睁一眼闭一眼,视若无睹。 因为这三人破坏了大明的座师和门生之间不成文的潜规则,在大明朝座师和门生是天然的政治共同体,如明代一位状元所言:“饮水则思源,依木则思荫;一冠、一组,安所非老师赐也!” 虽然刘宗周并非是瞿式耜的座师,但是东林党以书院起家,本身就是以师生关系为联系纽带。刘宗周虽然仕途不畅,但是中进士可比钱谦益早了两届,就算是钱谦益见了刘宗周也要称一声老前辈。 因此瞿式耜不能开口批评刘宗周的上疏,就不能阻止崇祯借题发挥。他便指望钱谦益能站出来,阻止崇祯清理科道的举动。毕竟被视为东林魁首的钱谦益,还是有资格评价刘宗周,而不至于引起其他东林党人的不满的。 但是不管瞿式耜如何打眼色,钱谦益却只顾盯着刘宗周的背影,根本没理睬自己焦急的弟子。 崇祯借着刘宗周的上疏,清理言路的举措,不仅仅瞿式耜看出来了,不少东林党的官员同样也看出来了。 但是刘宗周作为东林领袖,虽然他只是因为资历深厚,而不是深孚众望。但是东林领袖可不是只有他一位,虽然还有些名气比较大的东林元老没有赶回来之外,今日在朝中的东林领袖还有韩爌、钱谦益、文震孟三人。 他们这些东林党人限于辈分关系不能评论刘宗周的上疏,不意味着这三位东林领袖不能评论。倪元璐更是喜忧参半的看着几位东林领袖,希望他们能站出来阻止崇祯清理科道,但又不希望东林党内部就此分裂。 崇祯以国士礼遇刘宗周,固然让倪元璐等三人高兴,这意味着他们的政治抱负能够通过刘宗周去实现了。但是崇祯把刘宗周上疏的内容化虚为实,借机清理言路,同样让三人忧心忡忡。 因为他们三人的势力就在科道内,一旦他们自己或是友人从科道内被清理了,那么他们想要施展的政治抱负,也就化为泡影了。 掌握了言路的科道领袖或许可以和首辅私下结盟,虽然大明有规定,科道和内阁不能有交集,但是这个规矩早在嘉靖时就毁坏殆尽了。 但是一个六部中的普通官员,是没有资格和首辅讲什么政治抱负的。虽然刘宗周是一个执拗的学者,但是他可也是考上了进士的人物,怎么会任由倪元璐等人摆布。 在韩爌、钱谦益、文震孟三人中,其实韩爌最有发言权,他的资历不但最老,在被魏忠贤赶出京城前,就已经是大明的首辅了,只是没做几天而已。 韩爌是山西人,家乡位于山西、山西、河南的交界处。但是,回到京城后,崇祯只恢复了他太子太傅的头衔,却毫无意思让他重新入阁,官职也只是太常卿,这是一个管理宗庙礼仪的官职。 韩爌一向谨小慎微,善于保全自己。当日他贵为内阁首辅,魏忠贤不过刚起了个头,撺掇天启传圣旨责备韩爌“独霸内阁,使其他大臣形同伴食。”韩爌连反抗的举动都没有,马上上疏请求退休了。 刚刚回京没几天的韩爌,在没有了解崇祯的心意之前,怎么会站出来和皇帝唱反调。再说了,这事是因刘宗周而起,怎么看都应该刘宗周自己站出来反对。 何况崇祯只是说要清理不干事,和整天只顾着党争的科道官,没有说要针对东林党,他现在站出去,岂不是等于在说这些不干事和整天党争的科道官都是东林党人吗?这种自己给自己带黑锅的事,韩爌肯定是不会去干的。 作为当事人的刘宗周,则还没有完全醒悟过来。这位儒学大师在学问上也许比别人的反应都快,但是对于政治斗争,则大约就是普通人的水准。 慎独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但是政治斗争最根本的目的,是要如何去约束别人,或是让别人按着自己意图去行事。刘宗周的学问和朝堂上的学问,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不过刘宗周对于崇祯的借题发挥,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但是皇帝的超规格礼遇,使得这位讲求慎独的学者也有些心情澎拜,导致思考的能力比平日里更是慢上了三分。 不过这时文震孟终于忍不住了,这位20岁就中举,但直到46岁才状元及第的名门之后。虽然资历不如刘宗周,但是他的家世和状元的地位,让他从来都不会顾忌谁。 他不顾外甥姚希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慨然出列向崇祯拜倒后说道:“陛下想要整顿朝政的心思是好的,但是如果用人不当,就会适得其反。这李夔龍阿附阉宦,昔日为魏忠贤、崔呈秀指使,打击贤人名士,排除异己。像他这样的奸党,怎么能整顿科道言路呢?这不是让一头狼去保卫羊圈吗?而且臣以为刘启东上疏,乃是卖直求名。其上疏之中虽有实情,但是彼辈毫无解决方法,不过是想借此邀宠献媚于陛下,臣以此弹劾刘启东…” 第88章 转移视线 当文震孟气势汹汹的指着李夔龍大骂的时候,刘宗周终于了反应过来,知道那里不对了,“陛下既然认可了自己的上疏,也说要用仁义治理天下,怎么能马上就启用了李夔龍这样的虎狼之辈呢?” 刘宗周打定了主意,等文震孟说完之后,就要出言规劝崇祯不要被小人所蒙蔽。 然而文震孟指责完李夔龍后意犹未尽,居然直接把矛头转向了刘宗周。这下不仅正想要为自己分辨的李夔龍愣住了,连正在斟酌如何规劝崇祯的刘宗周,也震惊的忘记了他想要规劝崇祯的话语了。 姚希孟听着自己的舅父把刘宗周也一起弹劾之后,顿时急的有些跳脚。文震孟十次会试失利,五十岁才大魁天下,这一生基本上都是与经书为伴,但他出身名门,家境豪富,不愁衣食,在加上其祖父的名声,有什么事别人总是让他三分。 这样的环境之下,也就养成了文震孟直言不讳的性格,但是也让他甚少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姚希孟不足一岁,父亲就去世了,由寡母文氏一手抚养成人,因此在人情世故上,姚希孟比他这位舅父要成熟的多。 他从小和这位舅父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两人的感情相当深厚。对于刘宗周这位东林领袖,他可比自己的舅父要了解的多。这位蕺山先生虽然道德学问都不错,但是他能享有今天的声名,可不单单是自身学问的缘故。 刘宗周的外祖父章颖章叔鲁,精通易学,是浙东的名士。虽然章叔鲁举业不畅,但他讲学数十年,从学者千余人,门生中出色的有徐阶、陶望龄、周应中等名臣学者。 文震孟的祖父文征明虽然有名望,那是指文名,且地方不出江南。论起家世深厚,和朝中人脉的广度,文家实在是不如刘宗周。 所以刘宗周在魏忠贤气焰最嚣张的时候,敢上疏天启弹劾魏忠贤,并拒绝天启召他回京的命令。而天启也只能对他削籍了事,魏忠贤也拿他无可奈何。 而刘宗周曾经师从于许孚远,许孚远教过两名弟子,一个叫冯从吾,是东林党在西北的领袖;一个叫丁元荐,被外人视作李三才之下的东林领袖。 所以刘宗周上疏之后,崇祯借题发挥时,朝中的东林党人默不作声,因为朝中大部分的东林党人,都和刘宗周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韩爌虽然是山西人,和刘宗周没有多大关系。但他也不愿意为此和刘宗周闹翻,因为得不偿失。 姚希孟之所以想要阻拦文震孟出声,就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位舅父一向口无遮拦,得罪人了自己还不知道。而且他也很清楚,舅父对刘宗周的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文家治学讲的是易学、春秋两部经典。 而刘宗周师从外祖父,刚开始治学的也是易学,原本两家应该是有同经之谊的,但是刘宗周后来师从许孚远,改学阳明之学。 这在文震孟看来,等同于背叛师门了。且刘宗周的慎独一说,讲的是内省的功夫,本身就对心学不感冒的文震孟,对刘宗周的主张就更不以为然了。 看着舅父毫无顾忌的把刘宗周当成了伪君子来批判,姚希孟便知道,今后东林要多事了。 对于文震孟突如其来的指责,饶是一向讲究慎独的刘宗周也气的发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根本没有理睬文震孟,而是向着崇祯拜倒后说道:“臣之上疏,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今有小人作祟,颠倒黑白,曲解臣意。臣甘愿去职回乡,以表清白。” 文震孟前几日被崇祯拒绝作为帝师,自感颜面无光,这两天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刚刚崇祯又对刘宗周超出规格的礼遇,让文震孟以为,崇祯是在等刘宗周进京担任自己的老师。 原本文震孟并没有想过要当崇祯的老师,不过倪元璐等人说通了他的外甥姚希孟,几人一起劝说下,他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这不是他觉得崇祯不够格当他的学生,而是文震孟觉得他自己的家世和学问都是上上之选,再加上又是大魁天下的状元身份,实在没必要去抢这个帝师的位子。 文震孟担心会被世人讥笑为趋炎附势之徒,因此刚开始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但是当崇祯拒绝了他作为老师的提议之后,原本无所谓的文震孟,反而对帝师的位子在意起来了。 文震孟想知道,崇祯究竟属意谁来当他的老师,文震孟可不认为大明还有多少人的才学高过他的。崇祯对他和刘宗周两人天壤之别的态度,让本身就不服气刘宗周的文震孟,顿时失去了暂时的理智。 他借着批评李夔龍的机会,一下脱口而出,直接把矛头对向了刘宗周。其实批评完后,文震孟就有些后悔了,这样对一个东林党人似乎有些不妥,也许会被阉党看笑话。 但是刘宗周接下来无视文震孟的姿态,并指责他是小人的言论,让文震孟心中的几许悔意,顿时不翼而飞了。 文震孟同样不甘示弱的,向崇祯说道:“臣之心天日可鉴,但凡有半点私心,臣甘愿自请回乡。某人心中若是无鬼,何必以求去来威胁君上?” “你…”刘宗周这下终于转头,和文震孟怒目相向了。如果不是在朝会上,这位道学先生恐怕真要和文震孟论个对错出来了。 崇祯看着两个斗气的大臣,一时也有些头大如斗了。他可没想到,他不过是走了几步路,扶起一个人,就把看似铁板一块的东林党给拆分了。 “这是阉党太弱,还是自己太强了呢?”朱由检心里暗暗的对自己吐槽道。虽然朱由检乐于见到东林党四分五裂,但并不表示他愿意让这两位东林大臣回家去。 两位互相对立的大臣都回去了,朝中的东林党人岂不是又是铁板一块了。再说了,东林党内像这两位有所坚持的人已经不多了,绝大部分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对于那些没有底线,也没有政治操守的东林文人,朱由检也是万分头疼的。但是今天大明的教育权都掌握在这些无耻文人手中,就算朱由检再怎么厌恶,也要捏着鼻子用他们。 有刘宗周和文震孟两位东林领袖在,起码可以让这些文官们收敛一些。否则让崇祯整天和这些文官吵架,那他就什么事都别干了。 朱由检正想着有谁来打个岔,好让他把两位斗气的东林领袖先哄住。但是除了刘宗周喘着粗气的声音,朝会上现在异常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掺和进这两位东林领袖的争执中去。 朱由检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四周,发觉阉党是眉开眼笑的在边上幸灾乐祸,而东林党人则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们不管支持谁,都代表着东林的分裂,这可不是党人们愿意看到的。 朱由检眼角余光看到了跪在一边的李夔龍,虽然李夔龍头向着地面,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不用朱由检细想,他也知道李夔龍心里一定在偷着乐。 “右副都御史你可知罪吗?”李夔龍正开心两名东林党大臣自己狗咬狗,自从魏忠贤离京之后,东林党控制的言官就不停的在攻击他,想要把持整个朝廷言路。忽然之间,一个有些变声的少年嗓音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崇祯突如其来的质问,不仅让其他还在关注着两名陷入僵局的东林党人的官员们诧异,就连李夔龍也被弄得张口结舌,不知道陛下现在突然对自己发难是什么意思。 等待崇祯裁决的刘宗周和文震孟,听到的居然不是崇祯最后的决断,反而是崇祯对李夔龍的责难。这让两位原本憋着心气,想要迫使崇祯从两人中做出选择的东林领袖,现在顿时有些茫然了。 朱由检没有再给其他人思索的时间,继续抬高声音训斥道:“都是右副都御史你往日行为不端,导致别人对你缺乏信任。看看,就是因为你,让蕺山先生和文太常动了意气。我算是知道这科道官们为什么整天只热衷于党争了,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你说说,你是不是有罪?” 李夔龍虽然能力是差了些,但是察言观色可是一把好手。他马上就听出了,崇祯拿他做伐,这是为了转移视线,想要为两位东林领袖解围呢。 虽然李夔龍非常想让东林党人就这么内斗下去,最好来个四分五裂,今后朝堂上就不会出现,东林党人成团结伙的批斗他们这些阉党余孽了。 但是李夔龍一向是一个以上意为己意,靠着没有原则的附和魏忠贤而平步青云的。平日里对着魏忠贤都只能唯唯诺诺,现在对着比魏忠贤更粗的大腿,他就更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了。 好不容易才抱住崇祯大腿的李夔龍,自然是不敢反对崇祯的意思的。于是他满嘴苦涩的回答道:“臣有罪,臣以往行为不捡,使得陛下今日为难,臣愿听凭陛下处置。” 第89章 惩前毖后 听到李夔龍自承有罪,一直想着要替刘宗周解围,又不愿意被崇祯清理科道的倪元璐,心思陡然一动。 他踏前半步,口中说道:“臣…”朱由检训斥李夔龍的时候,一直在小心观察着文官队列,他批李夔龍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不是真想把李夔龍拿下。 大明的科道官出了名的难缠,像李夔龍这种身居高位,且还能对皇帝俯首帖耳的言官可不多。 行政权力本身就已经被文官集团垄断了,现在要是连舆论阵地都被文官控制了,那么他可真要被关在宫城内当种马了。 是以虽然李夔龍能力差了点,又背着一个阉党余孽的骂名,但是朱由检还是死活都要维护着他,坚决不让东林党人把他弹劾掉,把持整个朝廷言路。 看着这些日子整天带头弹劾阉党的一名东林官员出列,朱由检迅速的接下李夔龍的话头说道:“知道自己错了,那证明你还有救。犯错误不可怕,人孰无错呢?犯了错误死不悔改,才是真的思想有问题。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么这次清理科道的事就要秉持公心,要是还是和以往一样,玩打击异己,维护亲友的把戏,我就和你老账新账一起算,你明白了吗?” 李夔龍原本以为,崇祯为了转移视线,打算要打压自己了。没想到崇祯只是骂了几句,还是没动他半根毫毛,连清理科道的事都没夺走。 他顿时大喜过望,这骂几句就能继续保住自己的官职,李夔龍实在是太乐意了。他又不是东林党人,动不动就把节气挂在嘴边,要是被皇帝批上两句,就来个挂冠辞职什么的。 李夔龍生平最欣赏的就是北宋邓绾说的那句,“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崇祯不痛不痒的骂了几句,不但没削去他的官职,而且听这意思,连之前他阿附魏忠贤的事,都被崇祯借这个机会洗白了,他顿时连连叩谢,打着包票要忠于国事。 朱由检这才抬头看向跨出半步,现在正进退两难的翰林院编修倪元璐询问道:“倪编修,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倪元璐咬了咬牙,还是出列向着崇祯跪谏道:“昔日忠贤得势,李南安就依附忠贤,口称义父;今日忠贤失势,李南安就上疏弹劾忠贤为逆。如此反复无常之小人,岂可整顿朝廷言路。臣以为科道官虽有不是,但是不过是一些和李南安交好的党羽坏了风气,陛下要整顿科道,不如另选贤人,免得适得其反,堵塞朝廷言路。且左都御史房素中尚在,陛下何以用李南安主事?” 朱由检摆手打断了倪元璐的发言说道:“这世界上哪有完人?夫子都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一介寒士,从童生到进士,起码也要历经十数寒暑,有些人甚至终生不能入仕。 仅仅是犯了些许小错,就要把别人打上一辈子的烙印,让这十几年寒窗苦读化为泡影,这恐怕有违夫子的仁恕之道吧? 在则,我大明优待读书人,从一介生员开始就免丁免粮,大明百姓花了如许多钱粮,才养活了天下这许多官员,仅仅因为意见不合,就相互之间要喊打喊杀的,你把大明百姓的辛苦可放在心上了吗? 古人云: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以前有错误的一定要揭发,不要讲情面,但要以公心去分析批判过去的坏东西,以便使后来的工作慎重些,做得好些。这就是‘惩前毖后’的意思。 但是我们揭发错误、批判缺点的目的,应该好像医生治病一样,完全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抓住不放,一定要把人整倒、整死。 至于左都御史房素中,抓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让左都御史清理科道,那么谁来监督管理朝中的官员呢?” 朱由检为了挡住东林党人继续紧逼,干脆抛出了主席团结党内同志时著名的论断,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其实并没有这句话。惩前毖后虽然化自《诗经·周讼(颂)·小毖》,但是在主席加上治病救人这后四个字之前,惩前毖后不过是指自己要汲取之前的教训,不要重踏复辙,这是自律用的。 但是加上了后面四个字后,就变自己为他人,由小我的追求升华为大众的拯救。立意顿时高升了起来,正是治病救人这后四个字,一下就把视野从平地上升到了道德高峰。 倪元璐攻击阉党的立足点就在于,他是为了百姓和大明的江山在和阉党战斗,阉党在他眼中已经虚拟化为一个敌人的符号。东林党人不管是从前打击齐、楚、浙党,还是和阉党战斗,首先就是把对方和自己的矛盾转化为敌我矛盾,是祸害大明和守卫大明的矛盾。 在他们眼里只有东林党人才配当大明百姓的代表,其他人敢反对东林党人的,就是在反对大明百姓。 而朱由检今日这一说,无疑是否定了东林党人代表大明百姓的说法。他的话语中无意间,就取消掉了东林给自己加上的正义光环。 以往这些官员们之所以一对上东林党人就束手缚脚,就是因为他们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东林党说自己代表民众,当然这个民众应该打上引号,因为东林眼中的民众,实际上只是各地的缙绅和地主阶层。 其他非东林的官员虽说也应该是属于缙绅和地主的代表,但是东林党人不认可他们代表的是民众,掌握了舆论的东林党人硬生生的把这些地主缙绅开除出了本阶级,这让这些官员们很彷徨。 他们虽然投靠了魏忠贤代表的皇权,但是心里还是底气不足,因为这相当于是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有违自土木之变后的文官传统。 朱由检不过想借用主席的名言,来挡住东林党人对李夔龍的源源不绝的攻击罢了,他可没想过会有人把这句话引申到其他地方去。 黄立极果然从朱由检的话语中领悟到了一些东西,他马上支持道:“陛下所言极是,非独是东林党才是陛下之臣,大明之官。这非东林出身的官员同样是我大明之官,陛下之臣。这治病救人一说,足见陛下大有仁心,老臣为我大明得一圣君而贺。” 倪元璐脸色有些发青,他虽然觉得黄立极这位内阁首辅,公然跳出来拍崇祯马屁,有些无耻。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崇祯这句话立论甚高,完全是站在道德高地上俯视自己。 和崇祯比起来,他这种对阉党死抓不放的行动,似乎不大合圣人所言。 韩爌有些惊讶的看着崇祯,他听说过这位陛下还是亲王的时候就很爱读书,但是他不认为一个没有老师的亲王,靠自学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现在,他觉得应该重新对这位少年天子进行评价了。黄立极一出声,他立刻就醒悟过来了,这位首辅大人是在对这些日子来,东林党人紧紧追杀阉党成员进行反击了。 有了崇祯这句话作为背书,他们这些紧抓阉党不放的东林党人,就变成了抓住别人错误往死里整的小人了。黄立极刚刚说的话里也明白的告诉了东林党人,大家都是大明的官员,陛下的臣子,如果东林党人再逼迫下去,就不是陛下之臣了。 韩爌嘴里有些发苦,东林党人所做的一切当然是报仇雪恨,而不是什么治病救人。但是这事可以做,不可以说。现在崇祯给这些日子来东林党人对阉党的弹劾下了结论,认为这是治病救人。 东林党总不能自己站出来反对说,他们没想救人,只想趁他病要他命吧。一向站在道德高地攻击他人的东林党,第一次发觉他们居然被一个不到17岁的少年给坑了。 原本还在气恼不已的刘宗周和文震孟,现在也清醒了过来,虽然他们两人之间依旧互不相看。但是这两位熟读经义的学者,也知道东林面临到了困境。 刘宗周虽然恼恨文震孟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但是事关东林党,他就不得不让步了。毕竟他的师友多为东林党人,维护师友是伦理纲常之一。 “陛下之言,果然大得仁义之心。吾以为倪编修虽然心情操切了些,但是其心甚正,非陛下以为,其弹劾阉党是要整治异己。房左都御史不能分身,然整顿科道也不能全由李南安一手操办,此非执政之道。”刘宗周不得不开口,为倪元璐辩解道。 在维护东林上,文震孟和刘宗周有着共同的利益。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放弃了和刘宗周的意气之争,出言附和道:“虽说陛下欲治病救人,然而整顿科道,事涉朝廷言路,万不可全然托付一人之手,否则若有差池,岂不是大违圣意?” 朱由检看了看这两位刚刚还在赌气的东林领袖,现在却异口同声的反对让李夔龍担任清理科道的负责人。顿时知道,自己似乎终于赢了一局,东林党人阻止不了清理科道的行动,开始退而求其次,想要把整顿科道的权力控制在自己手里了。 第90章 召见首辅 “蕺山先生和文太常的谏言还是很中肯的,整顿科道这种大事的确不能放在一个人的手中,科道官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却关系到我大明的吏治,如果科道官品德低劣,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去纠察其他官员。吏部尚书,蕺山先生起复之后当为何职啊?” 周应秋赶紧出列回道:“启禀陛下,复职后刘启东当为顺天府府尹。” 朱由检盯着周应秋看了一眼后说道:“蕺山先生道德文章海内闻名,吏部是怎么考虑的,要把蕺山先生安排在顺天府这个俗务官上?” 周应秋瞠目结舌一时回答不出来,最后只能拜倒请罪说道,最近这些日子,朝廷召回的官员人数太多,他没有一一核查,这是下属文选司郎中拟定的任官名单。 看着毫无担当的周应秋把自己的责任推给下属,本身就对这位尸位素餐的吏部尚书不满的朱由检,顿时发怒道:“到底你是朕的吏部尚书?还是你的下属是吏部尚书?吏部身为六部之首,选贤任能更是重中之重,你身为吏部尚书却被下属摆弄,还想说这不是你的问题?那么,难道是朕的问题吗?” 朱由检这一发怒,周应秋顿时吓的汗流浃背,不得不脱帽向崇祯请求辞职归乡。 名义上周应秋掌管着吏部,但是这不过是魏忠贤和崔呈秀推出来的招牌而已。崔呈秀在朝中时,周应秋不过是魏忠贤和崔呈秀两人的橡皮图章罢了。 魏忠贤和崔呈秀被逐出京城后,吏部官员们根本不理睬这个空头尚书,他们中的一部分直接就倒向了东林党,其他则是采取中立观望。 顺天府掌控京城,位置不可谓不重要,这种位置朱由检怎么敢交给东林党人。京军、锦衣卫、顺天府就是掌控京城最重要的三个部门,虽然看起来顺天府手上的武力不及前两者,似乎地位较低。 但不管是京军还是锦衣卫,都不是后世的职业军人,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军户。他们要在北京生活,就免不了要吃穿住行,而这些都是顺天府管理的权力。 所以顺天府才是真正能控制京城的力量,虽然这个时代的官员还不明白,怎么用行政权力去压制前两者。 朱由检虽然知道周应秋无能,但他从没想过,这位阉党党羽居然连下属都约束不了,能让下属把刘宗周这位东林领袖推上顺天府府尹的位子。 朱由检之所以放逐了魏忠贤和崔呈秀,而留下了周应秋这个吏部尚书。一方面是因为吏部尚书的位置过于重要,赶跑了周应秋,他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做这个位置。 另一方面就是,在当时的状况下,赶跑了周应秋,只会让吏部尚书落在东林党手中。因此朱由检干脆让周应秋先占着这个位置,然后再慢慢寻找合适的人选。 不过周应秋的无能,让朱由检看到了危险。如果吏部官员已经全部倒向东林党,那么就算他换个主官,一时半会之间也很难打开局面。控制了天下官员升迁的东林党人,完全可以把非东林党官员调出京城,然后架空六部。 是以朱由检终于对周应秋出手了,周应秋一开口请求辞职,朱由检就同意了。朱由检直接提名了徐光启暂代吏部尚书一职,明代的传统,吏部尚书的任命一向是皇帝的权力,人臣敢有窥窃这个权力的,一定会被言官弹劾。 如果是以往,最多是内阁提出几个候补人选,以供皇帝挑选而已。但是现在崇祯直接提名了徐光启,就等于连内阁拟名单这步都跳过了,这在程序上就有点瑕疵。 这点瑕疵让东林党人有所不满,但是徐光启的资历足够担任吏部尚书,且东林党又能趁机赶走周应秋这个阉党大头目,于是朱由检的提名很快就落实下去了。 交代完了吏部尚书的事之后,朱由检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刘宗周和文震孟两人身上,被朱由检这么一打岔,两人的气势已弱。 崇祯这时才开口对着朝会上的众官说道:“夫子曾经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但是我大明的士子,中举做官之后,就抛弃了圣人教诲,不是搜刮民众,就是向上官贿赂,以求调任美职。他们什么时候反省过? 朕看除了要科道官员平日的纠察弹劾之外,这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组织官员脱离岗位,重新学习圣人之言。因此朕打算在大学内开辟一个官员进修学校,凡是需要提拔的官员,或是调职的官员,都必须进入学校内进行短时间的学习,要重温圣人之言,不忘中举之前的初心。 蕺山先生的道德人品都被世人推崇,慎独一说,也正好去去那些官员心中的杂念,我看就由蕺山先生担任这所官员进修学校的校长,这校长的品阶吗?就加礼部尚书头衔好了。 至于整理科道一事,右副都御史先整理个条务出来,然后蕺山先生、文太常、右副都御史三人表决后,再报给朕知晓好了。有两位道德之士把关,相信应该没有人会质疑,他们两位也会和右副都御史勾结吧?” 从刘宗周的一个不合时宜的奏章开始,崇祯今天在朝会上似乎相当活跃。 整理科道官员,撤换吏部尚书,建立一个莫名其妙的官员进修学校,又把蕺山先生、文太常、右副都御史硬生生的凑在了一起。 不管是黄立极等内阁成员,阉党余孽,还是东林党人,现在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崇祯到底想要做什么。 整理东林党控制的科道,可以说崇祯打击东林党人?但是让蕺山先生、文太常两位东林领袖去审核,打击东林党言路的方案,却又显得太过儿戏了。 撤了吏部尚书周应秋这位阉党大头目,换上了徐光启这位对东林党立场较为中立的学者,看起来似乎对阉党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是崇祯意思是,吏部官员们操纵堂官是以下犯上,坏了规矩。可想而知,徐光启就任之后,这吏部肯定是要清洗一番了。但是吏部的不少官员们,之前已经投奔了东林党了,现在清洗吏部,不等于还是在对付东林党人吗? 当今日的朝会散去后,退朝的官员队伍中都没有发出往日一般的议论声,今天的官员们走的都很安静。 黄立极正要穿过会极门,向着文渊阁中的内阁值房走去时,一名太监却候在此处拦住他说道:“黄阁老,陛下有口谕,请阁老去乾清宫一叙。” 黄立极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位中年太监,有些狐疑的问道:“陛下是正式宣召吗?” “非也,陛下之说请阁老去叙话,并非宣召。请阁老移步。”这位太监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就弯腰请黄立极动身了。 一路上黄立极旁敲侧问了几句,想要从这位太监口中了解下崇祯找自己谈什么。然而这位中年太监虽然对黄立极态度极为谦恭,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告诉黄立极。 这让黄立极有些惊奇了,他可是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这些宫内的太监是什么德行,别说他主动发问,就算是他不问,这些想要讨好他的太监们,也会主动的向他透露皇帝的消息。 以往皇宫内就像是一个筛子,什么消息都能很快传到宫外有心人的耳中。只要是有些政治野心的文官,都会试图在宫内交好几位太监,因为只有这些和皇帝朝夕相处的人,才能最明白皇帝的喜好。 而了解了一个皇帝的喜好之后,在去获得皇帝的信任就比较容易了。虽然大明的文官们花了几代人,把皇权关在了京城之内,但是在明代这个皇权已经发展到极致的极权社会,没有了皇帝的授命,文官们就无法获得合法的行政权。 理论上来说,文官虽然可以用听而不从来抵制皇权下到地方。但是没有皇帝的同意,文官发布任何施政命令都是非法的。所以在现实面前,皇帝和文官集团都必须要互相妥协。 皇帝愤怒了可以躲在宫内死活不出来,搞消极罢工。但是像大明这样中央集权的国家,皇帝罢工一天,地方上就要乱套了。掌握了大明行政权力的文官们,也不得不向皇帝低头。 为了某些不必要的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了解皇帝的性格和每天的心情,还有皇帝所关注的事务。这也是为什么明代内阁大臣们往往都要结交内侍的原因,因为有现实的需要。 黄立极在宫内交好魏忠贤,同样是遵从了这个潜规则。没有掌控司礼监的魏忠贤的配合,内阁还能干什么呢?但是东林党人就因此把他打成了阉党,这也就激起了黄立极对东林党人的反击。 魏忠贤下台后,黄立极在宫内的耳目也就没有了。不过黄立极能理解,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那个皇帝会留用先皇的亲信来负责自己的安危的。 由于害怕帝位交接时,交接内侍,会引起崇祯的怀疑。所以黄立极这几个月,一直都谨守本分,没有试图再找个宫内太监,了解宫中的情况。 不过到了今天,他觉得崇祯的疑心应该不会有这么大了,于是想着要探探宫内的消息。 第91章 和首辅的谈心 黄立极突然发现,不过3个月不到,这宫内似乎就变了个样子,连一位普通太监都不愿意向自己透露消息了。 这种状况让黄立极有些担心了,“难道陛下打算换掉我这个首辅,所以这位太监才不愿意向我透露任何消息吗?” 快到乾清宫侧门时,王承恩从廊下迎了上来,引路的中年太监对王承恩拱了拱手,就安静的站到一边去了。 黄立极跟着王承恩走上宫殿的台阶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刚刚领我来的公公,以前在宫中似乎从来没见过呢?难道是信王府出身的吗?” 王承恩听了黄立极的话,只是回头张望了下,就返身对着黄立极说道:“首辅大人见笑了,这位原本是混堂司烧火的杂役,名字叫吕琦,因为个性木讷,不善交际,所以在混堂司烧了20多年的火,也没挪动过位置。 陛下前些日子整顿宫内二十四衙门的内务,才发现了这么一个人。陛下说一个人干了二十多年的工作,始终没有出差错,也没有怨言,可见其人品性忠厚,也能忠于职守。就提拔他当了乾清宫副管事。 他是不是在路上得罪了首辅大人,还望首辅大人多多海涵,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黄立极马上摆手,笑着说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好奇。往日见的公公一向都比较好言谈,这位公公一路上却沉默不语,所以我就随口问问罢了,王公公可千万别会错意。” 王承恩站在殿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首辅大人果然是气量宽宏,某不胜钦佩啊。” 黄立极正想跨过门槛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吕琦正站在廊外的边缘处,刚好在太阳照射的地方。如果是从前,在廊外等待吩咐的太监,一定会找个有阴影的地方站,但是这位吕琦似乎毫不在意这毒辣的秋老虎的日头。 当黄立极走进崇祯的书房时,发觉这房间内的格局似乎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往这里只是用屏风把房间隔成两部分,一部分作为皇帝召见大臣的办公场地,另一部分则是作为皇帝休息的卧室。这间房间除了几座书架之外,最多的是各种奇珍异宝,以供皇帝休息时赏玩。 但是今天除了四面靠着墙的书架之外,屏风和珍宝格都被撤走了。原本让皇帝休息的卧室,现在却摆了一张很大的木桌,上面用了一整块白布盖着。 原先的皇帝办公的区域,在撤掉屏风和珍宝格之后,空间就大了许多。这个空间内除了那张沉重的黄梨木书桌没动外,还多了几张椅子和一张矮桌子。 在靠近书桌的东侧地面上,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制圆球,黄立极看不懂这圆球是做什么的,不过圆球上倒是有许多线条和图画。 略略打量了一眼书房内的新布置,黄立极就把视线转到了崇祯身上。此刻的崇祯正站在墙边看着一副人像画,他抬头看的很入神,似乎全然不觉有人走进了书房。 王承恩正试图提醒崇祯时,却被黄立极拦阻了。他上前一步对着崇祯拜倒说道:“臣黄立极,奉召而来了。” 原本在恍惚之中的朱由检,顿时被黄立极的声音给叫醒了。他回头对着黄立极招手说道:“黄先生请起,你也到朕身边来看看这幅画。黄先生见过张太岳吗?来看看这幅画,画的可像?” 黄立极正要站起来,听到了张太岳的名字,他整个人都似乎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宦海风云的,只是短短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神色如常的黄立极走到了崇祯身后,他抬头向着墙上的画像看去。这幅画显然是经过精心修缮过了,不过之前大约保存的不善,这画像就显得不那么清晰了。 黄立极仔细的观察了几眼后,才对着崇祯的后背拱手说道:“臣入仕的时候,太岳先生已然仙游,臣无缘见太岳先生一面。不过少时吾从家父入京探亲,曾在道左远远窥过太岳先生一面,这副画像约莫有七八分相似。” 朱由检背着双手,没有回头,突然发声问道:“黄先生对张太岳怎么看?” 黄立极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昔日王凤洲曾有一语评价太岳先生,语其:器满而骄,群小激之,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吾深以为然。” 从皇帝的立场来考虑,张居正这样的权臣,是不会有皇帝喜欢的。但是黄立极又不愿意过度的逢迎崇祯,因为自从张居正主持的万历新政被废止后,大明就变得吏治败坏、国运衰颓,因此黄立极自己的内心是肯定张居正的。 于是综合之下,最后他以王世贞的评语做为结论。即张居正这个人在性格上是有问题的,清算他不是万历皇帝做错了,而是张居正得罪了太多人的缘故。 朱由检转过身看了黄立极很久,才摇着头说道:“这话说的的不对,张太岳打击异己,得罪群僚,并非是为了自家的权势,而是要革旧鼎新,挽救我大明的气数。 太岳先生已经贵为首辅,权势地位已经是人臣之极,以我大明之制度,张太岳又岂能再进一步。他把天下官员缙绅得罪了个遍,又岂是一个器满而骄能定论的,彼不过是救国无暇惜身罢了。 王凤洲之言不过是为先皇祖父做推脱之词罢了,然而史书斑斑,天下之人迟早是要替太岳先生张目的。一百年之后、二百年之后、五百年之后,甚至是千年之后,这世上也许没人能记得你我,但是太岳先生之名必被后人称颂。” 黄立极的头有些大,崇祯的言论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了。张居正虽然被人称为救时宰相,但其自身的毛病也不少,就算到了今天,官员之中认为张居正是一个钳制言官、倚信佞人、威权摄主的权臣的人也不少。 张居正怎么也不可能如崇祯口中所言,这么高风亮节,有流传千古的美名。 不过从崇祯刚一见面就极力推崇张居正的行动中,黄立极似乎有些明白,崇祯今天找他见面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了。 黄立极想明白之后,马上做出了反应,他拱手说道:“陛下之心虽然宽厚,但是张太岳凌迫幼主,终究有违伦常。吾以为,陛下把太岳先生看得过高了,我大明百姓决不会如此推崇一个胁迫君父的权臣。且太岳先生治政,太急太苛,天下官员缙绅无不叫苦,此也非国家之福啊。” 这位首辅平时不怎么说话,如今自己不过是刚起了个头,他就明白自己想要重新推进张居正的改革,马上就不动声色的进行劝阻。 果然能当上首辅的,都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也是,不揣摩透皇帝的心思,这内阁拟定的诏书,不得三番几次的被打发回去啊。 原本想用张居正的功绩,来引发这位首辅大人的名利之心,但是显然这位黄立极,根本没有张居正那种谋国无暇顾身的理想,他直接了当的就以天下官员缙绅的反对,把朱由检想要改革的话挡了回去。 果然这个时代的官员,已经失去了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了。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富贵生活,而不是去冒险推动一场看不清结局的改革。 既然无法引诱,朱由检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想要推动大明政治上的改革,没有首辅的支持是不可能的。经过200余年的发展,大明的官僚体系已经变成了一个复杂而封闭的系统。 在这个系统外施加压力,企图让它做事,往往出了十分的力,才获得了一分收益。但是如果在这个系统内部发挥作用,则十分力气花下去,5分的收益还是能保证的。 朱由检突然把视线转向了站在一边的王承恩,他开口吩咐道:“王伴伴,你去书房外守着。朕想和黄先生单独谈谈,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我们。” 王承恩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崇祯要自己回避的。虽然按照祖制,皇帝和大臣不能单独见面。但是在已经掌握了宫内事务的崇祯面前,这种会面的消息根本不会流传出去。 王承恩应允了一声,就转身慢慢的向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着。当他堪堪走到门口时,才听见崇祯开口对首辅问道:“不知道黄先生,对今天的大明有什么看法?” 黄立极自然知道今天的大明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是他也不会傻的在朱由检面前说实话。 黄立极只是微微犹豫了一小会,就斟词酌句的说道:“今日的大明虽然外有东虏之祸、内有奢安之乱,还有陕西地方的零星民变…然则这些不过都是手足之疾,现在圣天子继位,只要陛下选贤任能,这些皮毛之患终不至于为祸大明。” 黄立极避重就轻的说了些大明的现状之后,到了结尾还顺便拍了拍崇祯的马屁,希望这位少年天子按部就班,还是把政事交给官员们去处理,不要想着推行商税上的改革了。 在黄立极看来,现在的大明最重要的是维持现状,而不是搞什么税收改革。只要撑过了这几年,把奢安之乱平息下去,让东虏在关外和辽东军继续对峙下去,则大明自然就能慢慢恢复元气。 而对崇祯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而不是着急插手政务。黄立极并不反对皇帝亲政,但他反对一个轻率的干涉政务的皇帝亲政。 第92章 大明版的人口论 如果现在的大明是万历时代,崇祯也许能够认同黄立极的政治理念。和大明比起来,东虏只是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地方民族叛乱而已。 如果不是万历三大征,导致辽东的精兵悍将消耗一空,努尔哈赤根本没机会起事。 而且就算是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在这个时候对大明声望上的打击,要大于对大明社会上的实际影响力。努尔哈赤的起兵叛乱,受到影响的不过是辽东2、3百万人口,而奢安之乱牵涉到贵州、四川、云南上千万人口,理论上大明百姓更为关心的反而是奢安之乱,对于远在关外的后金反而没多大感觉。 重视东虏之乱的都是朝中的官员们,因为辽东靠近京师。一旦辽东失守,京城就要直接面对后金的大军,这会直接威胁到官员自身的安全,不由得他们不重视。 另一方面,奢安之乱在云贵川交界处,乱军想要冲出被大山包围的四川比较艰难。而后金军只要突破了长城,就是一片平坦的华北平原,面对以骑兵为主的后金军,大明根本无险可守。 但是只要把后金拖在关外,让大明有时间平息奢安之乱,再修养生息上几年,让大明恢复一些元气,那么后金就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 当年土木堡之变,也先如此枭雄,他甚至一直打倒了北京城下。但是到今天,大明还在,草原上却已经没有瓦刺这个部族了。因此黄立极虽然重视关外的东虏,但是现在告诉他东虏会入关取代大明,他肯定以为说这话的人是个不知所谓的狂生。 凭借着大明的人口和体量,对付这些草原民族的野蛮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拖待变。因为游牧民族也许会出一两个天才领袖,但不可能每一代都出这种天才的领袖。 而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的的民族习性,导致了这些民族会因为天气适宜而迅速壮大,但是也会因为天气骤变而导致整个部族的衰亡,因为游牧民族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远远不如农耕民族。 维持现状,等待敌人自己衰亡,这种保守的政治理念,虽然不能让大明消灭草原上的顽敌,但是无疑是让大明政权延续下去最有效的策略。 而且这种保守的政治策略,也是消耗资源最小的执政策略。因为没有任何改变,自然也就不会有额外的支出。而到了今日的大明,天下的田赋拖欠已经达到了三成,而以往大明最大的财赋来源江南地区,有些地方拖欠更是达到了5成。 大明其他地方,如陕西这些地方虽然有七成以上拖欠的县,但是这些地方原本就土地贫瘠,占大明税收比例不高。陕西的一个县的税收还不及江南一个里,也是有的。 但是当江南这个占了大明财赋7、8成的地方,拖欠了近半的税收,就让大明的财政出现了危机。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一方面主政的官员不得不消减各项支出,比如赈灾治水的款项。另一方面就不得不压制地方官追索积欠。 但是在这个时代敢拖欠皇粮国税的,要么是已经破产实在缴纳不出税赋的农民,要么是地方上势力雄厚的缙绅豪族。在江南地区,有些中小地主为了偷逃税赋干脆投入了东林党门下。 东林党人不断的在地方抗税,以博取自己的名声,全然不顾这些税收是否是合理的。他们甚至都不关心朝廷收不到税赋后,拿什么去支付士兵的军饷,对受灾灾民的赈灾,还有基本的道路建设,农田水利设施的投入等等。 只要朝廷没钱了,东林党人要么要求皇帝拿出内库的钱,要么增加田赋,但他们坚决反对皇帝向士人、商人收税,并开放海禁。 在东林党人眼里,皇帝的内库就是一个摇钱树,只要摇一摇,钱就会凭空出现。在这种状况下,那些非东林党的官员们,自然就站到了皇帝一边,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政治打压。 因为凡是有点危机感的官员都会发觉,东林党的所作所为,其实和打着替天行道的梁山贼寇差不多。他们口号喊的无比正义,但是做的都是打劫行人,贩卖人肉包子的罪恶勾当。 黄立极身为内阁首辅,为了能维持大明摇摇欲坠的局面,不得不和魏忠贤联手打击了朝中的东林党。但是他想要的不过是,减少一些江南的积欠,让江南的缙绅吐出一点皮毛,来维持朝局而已。 黄立极并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学习张江陵搞什么新政改革,把天下士人都得罪了,最后弄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只要大明能在他手上维持下去,他的政治理想就已经完成了。 黄立极想要的是维持现状,所以朱由检任何有意变革的试探,他都会坚决反对。因为这不仅关系他个人的身家性命,更重要的还会影响他的身后之名。 到了黄立极现在的地位,他所关心的也就两件事,一个是维持大明的现状,不要变得更坏;另一个就是保护他的政治声誉,不能落得一个被人唾骂的下场。 而这两件事的关键,就是不能让东林党重新在朝中执政。因为东林党人上台后,必然要改变现状,再次掀起党争。作为和魏忠贤联手的首辅黄立极,想要保住自己的政治声望那就肯定是不可能了。 所以当崇祯同意召回东林党人时,黄立极完全是坐立不安的。也正因为如此,当崇祯出格的想要私下见他的时候,黄立极也默默的跟从了太监而来了。 他希望能和崇祯好好谈一谈,如果不能阻止东林复起的势头,他宁愿早点致仕,免得被东林党清算,最后被打压成所谓的阉党成员。 然而作为后来者,崇祯虽然对这个年代具体事务不是很了解,但是对于明末处于小冰河期这个事还是知道的。黄立极想要的休养生息的时间,在崇祯时代完全是不可能的。 天启七年还算是正常年份,但是此后17年就开始天灾不断,从旱灾、水灾、蝗灾,可谓是交替轮换,受灾地方更是遍及全国。当最后因为天灾被饿死,因为战乱被杀死,这些没人掩埋的尸体堆积的太多,导致发生了席卷北中国的大瘟疫。大明终于被后金、农民起义军、天灾还要瘟疫联合击垮了。 对朱由检来说,最痛苦的就是,他知道大明末年的历史,但是他要说服的却是一个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文臣。朱由检如果实话实说,估计这位首辅大人第一反应就是联络官员,把他这位得了失心疯的皇帝给看管起来治病。 对于大明文官来说,他们是不会让一位看起来神智不清的皇帝接触任何政事的,就算是和阉党斗的不可开交的东林党人也会默认这种处置的方式。 因此朱由检知道黄立极在谈论大明的未来时,很多事都不会实现,而黄立极所不能预料的连年天灾却会频频发生。但是他是大明的皇帝而不是一个神棍,因此他不能拿尚未发生的事当做预言,来警告黄立极的政治考虑。 对于黄立极这些文官的心理,朱由检其实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就好比是住在山坡边上的住户,政府通知他们赶紧离开自己的房子,因为马上会有泥石流下来。 但是这些住户认为天气很晴朗,怎么可能会有泥石流,死活躲在家里不走。对于黄立极们来说,大明要亡于后金,就和大晴天听到泥石流一样不可信。 朱由检只得试着去说服这位大明的首辅,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对着黄立极回道:“黄先生这是看吾年幼,所以不愿告诉吾,大明现在的真实情况吗?” “陛下这是从何说起,老臣刚刚所言均是事实,绝无半点虚词。”黄立极顿时惊吓的为自己辩解道。虽然他是隐瞒了不少事,比如下层平民破产,天下的流民在不断的增加。 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些流民不过是因为年景不好,出来逃荒。只要风调雨顺一两年,这些情况都会好转的。他没必要夸大其词,反而让崇祯感觉大明危在旦夕,非要改革不可。 黄立极正在为自己极力辩解时,朱由检摆着手打断了他的辩解,然后很平静的说道:“如果这是首辅眼中的大明,那么吾不得不说,首辅你对大明现在的状况了解的不够。” 朱由检一边思索着,一边组织语言说道:“首辅请先听吾说完,吾在信王府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名曰:人口论…” 朱由检从京城郊区的一户人家说起,这户人家在当年成祖修建北京城时,被官府征发而来。初代只是夫妇两人,但是三十年后就变成了一个10人的大家庭,60年后就成了一个20多人的小家族,到了今天已经是连绵数个村落,上千人的大家族。 从一户人家可知,大明承平200余年,人口增殖近百倍。但是洪武二十六年,户部清理天下田亩,共计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地。到了万历三十年清丈天下田亩,共计一千一百六十一万八千九百四十八顷地。 第93章 劝说 “…我们且不谈这些清丈出来的土地中有多少是虚额,以全国人口的增长状况来看,现在的人口应当最起码是洪武开国时期的30倍,虽然在丁册上统计的人口大约只是开国初的10倍,也就是6000万人,但是实际上大明的人口应该在1亿5千万到2亿之间。 土地开垦增加的耕地数量不过是开国初耕地总数的四分之一,但是同期人口却增长了30倍。土地的增加供应量远远不及人口增长的速度,而且还有大量的土地被宗室、缙绅所掌握。 这样下去,大明的百姓要靠什么才能生存下去?一顿不吃,人会没精神;一天不吃,人会饿的发慌;三天没吃的,百姓就要开始造反了。现在就请首辅教教我,这大明什么时候要完?” 黄立极张目结舌无言以对,虽然朱由检无法背下马尔萨斯的整个人口论。但人口论的基础就是建立在,不断繁殖的人口数量和土地产出的有限供应不足的矛盾上。 根据这个结论,朱由检只要调查北京城附近的人口增长状况,在根据北京城附近的耕地开垦数量进行对比,就能完成一份简单版本的人口论了。 也许这份朱由检版本的人口论涉及到的内容不如马尔萨斯所写的那么精深,用词也不如原版人口论这么简洁,但是这已经足够向黄立极打开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了。 一向从儒学经典中寻找治世之道,以儒家伦常秩序观察这个世界的黄立极,突然毫无预兆的被朱由检揭开了,这个温情脉脉的封建伦常秩序的社会外表之下的真实世界。 在这种猝不及防之下,黄立极整个精神世界都受到了冲击。如果他不是大明的首辅,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官,那么最多也就是多了一份担忧,向当朝执政呼吁上书罢了。 但是身为大明首辅,他却有着必须解决这个问题的责任。然而在短短的时间内,黄立极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学过的儒家经典过了一遍,却发现各种儒家经典中完全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所谓的减轻赋税和与民休息,在这种人口和土地的不可调和矛盾面前,只是一剂饮鸩止渴的毒药。因为越是与民休息,人口增长的速度就越快。 一方面新增长的人口需要土地生存下去,另一方面宗室、缙绅、豪商对土地的贪婪却永无止境。这种状况下,他之前对大明朝局所设想的,以拖待变等待大明自我恢复元气的执政策略,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和这个大明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比起来,崇祯略有刻薄的质问,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黄立极自己都不禁怀疑起来,这大明还能撑上几年? 过了半响,黄立极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君前失仪。 黄立极已经顾不上谨守臣道了,他注视着朱由检的双眼,声音干涩的说道:“老臣无能,实在是找不到解决这个人口和土地问题的方法。不知这人口论是哪位大才所写,臣请陛下征辟此人,也好让老臣请教一二。既然此人能写出这篇文章,想必对人口和土地的问题已经研究了不少时日,如果有此人的协助,我相信集合众人之智,我们终究能想出一个办法来的。” 能让首辅黄立极反对变革的立场发生动摇,朱由检总算松了一口气。这表明这位大明首辅并未躲避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在这一点上,这位首辅已经比这时代的大多数官员强上很多了。 不过黄立极想要把人口论的作者找出来,这可让朱由检头疼了一会。不管写了人口论的西方学者马尔萨斯,还是阐述了人口增长现象的意言治平篇东方作者洪亮吉,都是150年以后才出生的人物。 朱由检只略略犹豫了一下,就含糊的说道:“这人口论,朕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篇残文,据说是海外一名哲人所作,其人名为马尔萨斯,因为其国风俗和大明颇为不同,所以朕按照其文的理念,重新在大明做了一次调查,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大明版本的人口论。至于这位马尔萨斯是生是死,现在身处何方。朕也不清楚。”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无疑很失望。他咬了咬牙,然后对着崇祯俯首说道:“老臣实在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老臣请求致仕,以待陛下另选贤能,挽此大明危局。” 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的黄立极,朱由检不由摇头苦笑。刚刚他以为黄立极比其他官员更有担当,现在他才发觉,这个时代的官员其实都差不多,黄立极的担当也就比其他人强上一些而已。 当遇到无法逾越的困境时,黄立极的最后选择,也就是退位让贤了。朱由检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这个时代敢迎难而上,直面危局的也只有一个张江陵而已。自己对黄立极抱有的期待,还是太过无谓了。” 黄立极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很久,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发酸了,才听到崇祯幽幽的说道:“首辅这个习惯可不好。” 黄立极有些诧异了,他不明白崇祯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崇祯就略带不满的责怪道:“朕听说,宋代士大夫讲究,以天下为己任。你们这班士大夫们,平日里一个个以两宋士大夫为榜样,结果到了危急关头,却一个个束手无策,尽想着逃跑。这就是你们平日里所说的士人风骨吗?” 黄立极大骇,崇祯这个指责实在是太过严厉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个大明首辅就真成了千夫所指,有辱士风的名教罪人了。 朱由检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结束,他在黄立极面前来回踱步,声音变得非常的冷酷起来。 “首辅退位之后会不会有贤人上台我不清楚,不过首辅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呢?” 黄立极有些慌乱的抬头看着崇祯说道:“陛下此言何意?”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抽动了下嘴角,注视着黄立极的眼睛说道:“请首辅好好想想吧,皇兄去世之后,如果不是朕居中维持,今日朝中会是谁的天下?朕只消袖手旁观,东林诸人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首辅打成阉党,以清理朝中和东林为敌的势力。 黄先生急流勇退,倒是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但是黄先生的门生、亲友,难不成今后都要在家务农,永不出仕了吗?” 黄立极顿时石化了,他口中喃喃说道:“不至于此吧。陛下贤明,当不至于让东林独揽朝政,朝中若是只有一种声音,他日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大明都不存在了,朕如何自处还重要吗?只要东林党人愿意推行改革之策,朕又何必死抱着权力不放呢?只要能挽救这大明的危局,朕不介意把朝政交给东林党人。蕺山先生人品道德人所赞许,想必听了这人口论之后,未必不会支持改革。” 虽然黄立极担任首辅之后,曾经想着要改变一些大明的弊政,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但是当崇祯把人口论摆在了他面前,把一个无比残酷真实的世界,就这么赤裸裸的放在了他眼前后,黄立极就已经明白他的政治抱负已经化作流水了。 作为一名士大夫,既然进不能帮助君王辅佐朝政,那就只能退一步,自保其身了。 但是黄立极不过才起了一个急流勇退的念头,崇祯居然就完全不顾君王的颜面,直接出言恐吓起他来了。 黄立极又气又惧,但是偏生他却知道,崇祯所言并不是一派空言,东林党人还的确有报复他的动机和手段。就算是东林党人最后放过他,但只要崇祯心存怨恨,他的门人亲友今后想要出仕,恐怕就要异常艰难了。 而崇祯现在不过才17岁,只要不出意外,最起码也有3、40年的寿命。这意味着,他的门生和亲友最起码两代人不能出仕。而一个缙绅家族两代人不能出仕,大约就等于家族的没落了,一个没落的士人家族,在这个时代就是其他缙绅豪族的猎物。 黄立极可以容忍自己的政治抱负成空,但是绝不能容忍自己的门生亲族就此成为被皇帝打压的对象。 “陛下此举,未免有失君臣之礼,老臣实在不敢苟同。再说了,陛下所谓的改革,难道就是向士人和商人收税吗?这除了增加了陛下的收入,如何能解决土地和人口的问题呢?且东林党人身为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的家族无不是地方上的豪商势家。刘起东虽然洁身自好,但是东林党人同气连枝,老臣以为刘起东绝无可能自绝于东林,为陛下火中取栗。” “缴纳税收不但是义务,也是一种权利。朕知道黄先生是害怕推行税收改革激怒天下士族,落得一个张江陵的下场。朕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不过张江陵身为大明首辅之杰,今日也该彻底给他平反了。 朕知道先皇兄曾经消去了张江陵的罪名,但没有给张江陵彻底平反,首辅回去后可以朕的名义,给张江陵彻底平反,恢复其子孙恩荫,召其子孙入京晋见。 税收改革虽然不能解决人口和土地的矛盾,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解决任何问题都需要两个条件,金钱和人手。税收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筹集可以解决问题的资金。这是改革的开始,而不是终点。” 第94章 退缩的大明首辅 黄立极虽然知道这位以亲王承继大统的大明皇帝性格刚毅,且做事极有主见。但在黄立极的心中,只是为大明终于出了一位勤政爱民的天子,而感到欣慰不已。 在黄立极看来,即便是再聪明的天子,也不可能生而知之。依旧需要通过不断的学习,来明白世事人情,这样才能正确的处理国事。 本来以黄立极的打算,起码十年之内,崇祯都不应该插手政事。而是一边学习,一边慢慢了解整个大明官僚系统运作的规则,待到崇祯学问精深,也了解了人情世故。在加上平时和官僚系统的日常接触中,培养出了自己的班底之后,再接手整个帝国的统治,这样对大明对崇祯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接受了天启的遗命,辅佐崇祯的黄立极,根本没想到的是。被他和魏忠贤联手打压的东林党人,居然在天启去世之后,就开始了疯狂反扑。 而魏忠贤不久之后的去位,也使得原本平衡皇权的政治力量失去了制衡。没有了内廷的支持,在加上东林党人在外廷的牵制,崇祯的皇权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制约。 而原本和魏忠贤、黄立极一起接受天启遗命,辅佐崇祯的英国公张维贤,看到这个局面之后,立刻以伤病的名义在家养病不再上朝,向东林党人表示他无意插手党争。 掌握了整个京军的英国公态度暧昧,黄立极自然就陷入了孤掌难鸣的境地。黄立极知道天启去世前对魏忠贤留下的遗命,但那是为了打压魏忠贤过于庞大的势力,好让崇祯能示恩于魏忠贤,使魏忠贤能忠心辅佐崇祯,并不是为了彻底毁灭内廷的势力。 但是同样知道天启遗命意义的英国公,居然在关键时刻出卖了魏忠贤,把虚张声势的打压,做实成了真正的打压。黄立极虽然恼恨英国公的叛变,但是他没有勇气对抗崇祯、东林、英国公三方隐隐联手的局面。 当初黄立极能被天启看中,作为帝位交接时的内阁首辅,正是看中了他的谨小慎微,和没有太多的野心。在天启想来,在黄立极和英国公的联合下,野心过大的魏忠贤可以受到压制。 而黄立极因为没什么野心,胆子也不够大,所以也不可能和其他两人勾结起来,对自己的弟弟不利。而魏忠贤虽然有野心,但是他的名声已经在天启的纵容下,被东林党人抹黑成了有史以来,大明第一奸臣。所以哪怕魏忠贤的权力再大,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只要几个小吏就能拿下。 而天启唯一没有看明白的就是英国公,一向忠诚于大明皇帝的英国公府,居然会违背了他的遗命。 当这个时候,天启看中的黄立极身上的优点,也就成了缺点了。谨小慎微的黄立极并没有豁出去的勇气,保护魏忠贤不被完全打倒,反而采取了默认。 于是天启苦心积虑,为崇祯留下的,指望稳定十年的政局,短短三个月内就四分五裂了。 眼见崇祯的处事越来越锋芒毕露,有向刚愎自用方向发展的趋势。黄立极终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遵守和天启的约定,守护崇祯继续成长了,他萌生了致仕脱离党争的念头。 直到今天崇祯单独召见了他,原以为这次私下单独会谈是君臣交心的开始。但是没想到,崇祯并不是叫他来交心的。而是想让他当改革先锋的,先是抛出了一个人口论,让他心神为之失守。 接着又用他的门生和亲族来威胁他,这让一向谨守君臣大义的黄立极感到很悲愤,他自认为大明忠心耿耿效力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是崇祯居然一点都不讲君臣之谊,一言不合就想把他出卖给东林党,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即便是如此,想要让他为崇祯和天下士人作对,他也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激怒了崇祯是身败名裂,激怒了天下士人,同样也是身败名裂。虽然崇祯是替张江陵平反了,但是张江陵的亲族当初可是被万历派兵围住了府邸,活生生饿死了好几口人。 黄立极思考再三,觉得与其被天下士林视为敌人,倒不如还是干脆回家务农,就算两代人不能出仕,只要自己的家族还存在,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当黄立极考虑起自家安危的时候,大明所面临的危机带来的紧迫感,顿时从他身上消失了。 朱由检一直观察着黄立极的神态,从听到自己拿他的门生亲族的前途威胁他后,黄立极的身体就一直在颤抖。但是没过多久,黄立极的身体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朱由检皱起了眉头,看来门生亲族的前途,还是比不上不可预知的被士人敌对的风险更大啊。说起来这也不能完全怪黄立极过于保护自己,说到底是万历皇帝做的太过分了些。 如果万历是在张居正在世的时候动手,就算诛杀其族,那也有个名义可以掩盖。但是等到张居正死后搞清算,还派兵把别人家围住,活生生饿死了几口人,这种手段就比较让人心寒了。 最让人诟病的就是,清算了张居正也就是罢了,连张居正主持的变法也不分好坏全部废除,这就等于说张居正得罪了天下人,结果到头来不仅没有挽救大明的时局,还祸延亲族。 所以自张居正之后,没有那个士人再想去推进改革,为大明做点实事了。倒是以面刺君王,以邀取天下士林声望的清流开始充斥于朝廷之中了。 骂骂皇帝,不过是打几下廷仗,还赢取了敢于直谏的美名,有了清流的名声,今后升官就会进入快车道。但是真想踏实的去为大明、为百姓做点事,得罪了士人不说,除了受惠的百姓,谁会记得你呢?而在大明,百姓是发不出声音的。 所以真心想要为大明百姓做事的士人越来越少,要不然就是一直没有出头之日,相反靠信口开河攻击君王,来获取声名的清流却越来越多了。 朱由检正思考的时候,黄立极果然下了决心出言回答道:“陛下想要拯救大明的心思虽好,但是老臣实在是年老体衰,无法再为陛下分忧了。陛下想要向士人豪族征收商税,还是要千万慎重啊。我大明自太岳先生改革之后,虽然新政基本废除,但是这用白银收税的规矩却留用了下来。 而天下百姓要用白银缴纳税收,就必须先要通过商人把自己种植的粮食,制造的物件变换成白银才行。陛下想要对商人增加税赋,若是用人不得法,激起商人罢市,则天下百姓手中的粮食、布匹等就无法变成白银,这国家就收不上税收。 国家收不上税收,边关将士就会缺乏粮饷。陛下励精图治之业就会夭折。而天下士人十年寒窗苦读,所为者何也,臣以为只有四字:升官发财。 我大明在太祖开国时,商人尚为贱籍。然而到了今天,士人举业不畅者,就会以经商为业,商人经营有成者,则教养子弟读书,士商两籍实则已经难以区分。 老臣不敢隐瞒陛下,就是在老臣亲族之内,读书不成的族人,也多以经商为生,少有务农的。虽然老臣一向严格约束亲族,不敢有违国家法度,但是作为大明首辅的亲族,获得一些便利却是免不了的。 陛下免去士人商税的优免,看似和士人关系不大。但是实则上,这就是在向士人增税,因为士商已然同为一体。士即商,商即士。真正被视为贱籍的,乃是走街串巷的行商。而此辈终日行走于街巷之中,被无赖税吏勒索,一日所得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我恐怕陛下的商税改革,最后不禁没有收到士商的税,反而加重了普通小民的负担。老臣一片肺腑之言,还望陛下雅纳。” 果然黄立极还是选择了和自己希望相反的道路,朱由检叹了口气,虽然不出他的意外,不过起码这位首辅最后还是对自己说了一番真心话。 从一开始,朱由检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说服这位大明的首辅,协助自己进行改革。黄立极和徐光启不一样,后者是学者的身份多余官员,而前者却是一名真正从官场竞争中搏杀出来的官僚。 这两人的区别就在于,徐光启可以用理想去打动,但是对于黄立极来说,没有足够的利益,休想让这位官僚冒这么大的风险,跟随崇祯进行政治改革。 “想不到首辅居然对行商一事也如此了解,朕还真有些意外。” “不敢,老臣往日并无关注过商人。不过陛下此前在朝会上提出,要废除士人对商税的优免后,臣最近稍稍了解了这方面的事。” 这就是官僚和学者之间的最大区别,官僚被利益驱动做事,而学者只会按照规则做事。当皇帝开始关注商税的事后,身为首辅的黄立极就立刻开始了调查,想要在皇帝下次询问之前,有所应对。 第95章 利诱 如果不是无人可用,朱由检早就答应黄立极的请辞了。但是目前大明的朝局的现状,他根本不可能放黄立极回家逍遥。 大明的文官虽然自成系统,但是后世即便是组织严密的某党,也有所谓的:“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的说法,更何况是阉党和东林斗争激烈的大明末世。 正因为文官集团内部有着各种各样的矛盾,朱由检才觉得有机可乘。虽然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已经四分五裂,但是只要黄立极愿意出头,那么原本依附于魏忠贤的阉党成员,就会自动向首辅黄立极靠拢。 有了崇祯的支持,那么东林就算声势浩大,也无法排挤黄立极这些非东林党人,控制朝政了。 黄立极是按部就班登上首辅的位置的,他的门生故旧加上阉党成员的投靠,其势力在朝中足以控制局面。而有了黄立极这位深谙大明官场潜规则的官僚挡在前头,东林党人才无暇估计,看似没有什么威胁力的西学教育。 如果现在黄立极就被吓跑了,那么东林党人自然会把矛盾指向徐光启和西洋传教士,从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变成东西方学说上的斗争。 对于东西方学说理念的斗争,从清末直到共和国才算勉强争出了一个胜负。但是朱由检可没有100多年的时间,去给他们争论东西方学说的优劣。 更何况现在的西学还处在幼儿时期,还不是清末时儒生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的成熟时期。与其在孰优孰劣的争论上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如先把西学的普及教育在民间展开。 和儒家的微言大义不同,西学的知识本身就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只要让人民认识到西学能够帮助自己解决生活上的各种问题,那么就算这些封建卫道士们再怎么排斥,也无法阻止人民,为了更好的生活学习西学的热情。 而一旦东林党人挑起了东西学说的斗争,那么就算是大明皇帝也无法保护徐光启这些学习西学的先驱者。从董仲舒确立了大一统的儒家思想,从而使得儒学获得了帝王治国的唯一学说后,经过1700余年的演化,儒学已经被完全神化了,对于大明的士人来说,儒学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宗教信仰,就连读书人称呼自己,也自称为名教子弟。 王阳明不过是想稍稍改变一下儒学的外延,想要让儒学更贴近经世致用的路子。结果王阳明就成了顽固守旧势力的眼中钉,学习王学的读书人也屡屡被守旧势力打击。 这还不过是儒学内部之间的学派分歧,都已经斗争成这样了。当挑起了东西学之争后,天下的儒学子弟必然要对徐光启这些提倡西学的学者们口诛笔伐。 而像徐光启这些更像是学者的官员们,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娴熟于党争的东林党的对手。朱由检都不用去猜测,也知道徐光启这些人必败无疑。 而一旦连徐光启也被东林党赶出了朝堂,那么朱由检就只能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以东林党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德性。崇祯几乎都能看到自己的结局,不会比原来的历史好上多少。 因此在徐光启等人的大学没有培养出人才之前,朱由检需要黄立极顶着前面,吸引东林党人的火力。 黄立极说完了肺腑之言后,顿时觉得心中去了一块石头,整个人都感觉轻松多了。他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等待崇祯的最后发落。 沉默了许久的朱由检,终于再次开口对着黄立极说道:“黄先生虽然说得不错,但是对于士商之间的状况了解的还是太为粗漏了。 我大明时至今天,虽然士商之间的鸿沟已经渐不可见,但是士族和豪商之间还没有达到不分彼此的境地。大明真正成了气候的商帮,也就陕北、陕西、安徽、江浙、闽粤这五个区域。 陕北、陕西两地商人以盐业和粮食起家,现在以多以经营西北边贸和淮扬盐业为主。秦地士人出仕者少于晋地,是以秦商依附于晋商。 安徽商人以木材、粮食、典当行起家,现在各地典当行以徽商居多,从皇祖父末期开始,徽商又开始进入了两淮盐业,和秦、晋两地商人争夺两淮盐业的控制权力。 江浙商人以苏州、湖州、洞庭湖东西山两岛出身居多,以粮食、棉布、生丝为主业。 闽粤商人则以海外贸易为主,其所经营者丝绸、棉布、生丝、瓷器和佛山铁器为大宗。然而闽粤之商人不过是依附于江浙商人之附庸,其获利之商品都必须仰仗江浙一带供应。闽粤商人漂泊海上,冒尽风险,结果获得最大利益的却是江浙士商,会没有怨言吗? 秦商和晋商之间有依附的矛盾,秦晋两地商人和徽商之间有争夺淮扬盐业的矛盾,而徽商经营典当行,取利为月息一分、两分、三分,其他地区则往往为三分、四分,所以天下开典当行的商人无不痛恨徽商。 而川陕一带的茶商垄断了对乌斯藏、西域、蒙古的茶路,湖北茶商有茶而无商路,他们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这些商人之间有着如此之多的矛盾,黄先生难道还觉得增收商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吗?” 黄立极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崇祯说什么,也绝不赞同。但是接下来崇祯居然没有规劝他,而是直接谈起了商贾之事。黄立极越听越感到心惊,他虽然在崇祯提出增加商税的时候,去关心了下商人,但远远没有崇祯研究的这么透彻。 黄立极猛的睁开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崇祯,口中说道:“陛下如何能对商贾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商人以追逐利益为生,这京城数十万人口的吃穿用度,在商人眼中就是最大的利益。在这京城之中南来北往各地行商多如牛毛,只要每日在崇文门外派个人,记录这些等待交税过关闲聊的行商。不出两个月,黄先生也能了解的和我一样多。” “两个月?这么说来陛下要增收商税,岂不是刚登基就开始准备了?”黄立极有些吃惊的说道。 “是啊,时间是仓促了些。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朕觉得还应该派人去各地调研下,再推出增税方案就更好一些。”朱由检不无感慨的说道。 黄立极则不以为然,朱由检化了两个月准备的资料,在他看来已经够完善的了。虽然震惊于朱由检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是黄立极并没有被崇祯的说辞打动。 “可是陛下,这些商人之间虽然各有矛盾,但臣可以肯定。一旦陛下颁布了增税诏书,这些商人一定会联合起来向朝廷抗税的。而他们交好的朝中官员,也会在朝堂上诋毁陛下增加商税的政策是害民之策。更何况地方上的官员深受东林党人的影响,恐怕到时候陛下的诏书,只会被这些官员当做一纸空文拒不执行。到时候这增加商税的政策既毁坏了陛下的声望,又未能落在实处,恐怕难以满足陛下想要充实国库的希望。”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也知道,要是不拿出一点真东西,这位久浸官场的首辅大人,是决计不会来蹚这改革的浑水的。 “从建文朝建立内阁制度开始,到宣宗、仁宗两朝完善之,我大明之内阁可以说是无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实。但是圣人曾经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大明内阁终究不是真宰相,黄先生可愿意在这首辅的名字上改上一字?” 黄立极闻言终于变了颜色,他现在的心情可谓是错综复杂了。从太祖废除丞相之后,大明文官集团历经百年,虽然从皇帝手中夺回了部分相权,但是终究和那个可以和皇权对抗的宰相时代相去甚远。 天下士人念兹在兹的,无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两宋时代。但是太祖的威严实在是太过于浩大,直到今天大学士们也只敢说,今之内阁即古之丞相也,但绝无一人敢要求皇帝恢复丞相制度,自我约束皇权。 如果能在黄立极手上实现这个士人们朝思梦想的丞相之梦,那么他黄立极立刻就会跃居于前朝名臣之上,成为大明首辅中的第一人。 “陛下请慎言,这废除丞相乃是太祖制定的祖制。太祖曾经有言:嗣君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处以重刑。臣不敢有违圣训。”黄立极说的冠冕堂皇,但是他的声音却异常的干涩。 朱由检颇有意味的注视了黄立极的双眼,直到黄立极垂下目光躲开了朱由检的对视后,他才平静的说道:“朕要推行改革,自然就有废除祖制。如果连太祖不设丞相的祖制都推翻不了,天下人怎么会相信,朕要改革大明的决心?黄先生是愿意进一步,做一个中兴大明的首相,然后留名青史呢?还是以一个阉党余孽的骂名,退居家中不问世事,为后人所耻笑呢?” 读书人所为何事,立德、立功、立言三事而已。黄立极虽然位居首辅,但是从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儒者。崇祯抛出来的诱惑,正是从立功的角度出发。 这一刻,即便是黄立极在矜持,也有些拿捏不住心神了。他犹豫着回答道:“恐怕东林党人,不会善罢甘休。老臣一死无足惜,唯恐坏了陛下的大计啊。” 第96章 商人代表会议 “这内阁本就非太祖所创立,要是按照祖制,朕就应该解散内阁。既然几位祖宗设立内阁而不废除,又把当初咨询国事的内阁大学士,建成了掌控外廷的内阁阁老,可见内阁制度是适应了我大明治理国家的需要的。 再说了,朕也没打算全面恢复古之丞相一职。丞相一职总揽一国之军政大权,大小事务无不包容。老实说这么一个不受控制的丞相在宫外,朕也一样睡不着觉。“朱由检很坦白的说了自己对丞相职位的看法。 黄立极原本有些滚烫的内心,顿时有些发凉。不知道这崇祯一会要复相,一会说不是恢复丞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只是停顿了下,就接着说道:“朕打算重新梳理六部九卿的官职,把各部官员的权利范围及职责全部确认,并制定成文字。 内阁在六部之上,执掌大明的行政权,但不得干涉军事和司法。内阁采取首相负责制,只要内阁多数成员同意,六部尚书以下均可直接免职,不必征求朕的同意。但六部尚书和内阁成员的任免,必须要经过朕的同意。 吏部和户部尚书必须入阁,前者为次相,后者为财相。六部九卿之中,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要重新厘定权责。刑部管理缉捕,都察院负责诉讼,大理寺负责司法解释和审判。此三者直接向朕负责,内阁可以监督和申斥但不能干预。 至于兵部则和五军都督府合一,兵部尚书同样向朕负责,内阁无权干预。至于内阁成员的数量规定,阁员的权力分配和职责范围,就由首辅你召集朝中官员拟定。不过内阁首相,必须实行任期制度,每一任期为5年,连任不得超过两届。” 作为一名资深官僚,崇祯这简化版的三权分立的奥妙,黄立极很快就领悟了,这是帝王平衡臣下的权力之术。不过内阁的权力明确固定下来之后,看上去不仅没有扩大,反而似乎比之前还变小了。 但是内阁权力以文字规定之后,内阁位于六部之上的地位,却得到了法理依据的支持。在以往,虽然内阁号称是实相,但是碰到一些强势的六部尚书,内阁发出的命令却一样会被抵制。 这就是因为内阁存在的法理依据不足,按照内阁成立时的书面文字解释,内阁的权力只是为皇帝拟旨和提建议而已。要是皇帝不采纳内阁的意见,理论上内阁并无权力约束六部。 而一些资格较老的重臣,或是和皇帝关系更为亲密的尚书,完全可以不理会内阁发出的命令,因为凭借他们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可以从内廷直接否定内阁拟定的命令。没有司礼监的批红,换句话说,没有皇帝的认可,内阁的命令就是废纸一张。 现在崇祯虽然从六部九卿中剔除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兵部四个部门,但是却把其他部门直接放在了内阁之下。也就是说内阁今后发出命令,只要皇帝不反对,这些部门就必须要遵照执行。 从同意到反对,看似区别不大。但是权力的高下却是天壤之别。内阁和六部原本必须要经过内廷才能发生联系,现在却成了上下级单位。光是这点,内阁的权力就得到了大大的增强。 至于军权和司法权力的剥离,黄立极虽然有些惋惜,但却认为这是正确的,毕竟行政、司法、财赋、军事、人事五大权力,首相已经占据了三个。如果这些权力全部集中在首相身上,先不说他会不会被东林党人喷成想要谋朝篡位的奸贼,首先崇祯应该是睡不着觉了。 黄立极想要的是成就一番功业,而不是想要做代汉自立的曹操,且这位崇祯皇帝也不大像懦弱的汉献帝。以黄立极对朱家历代皇帝的性格分析,他要真当了个五权归一的真丞相,恐怕事成之后,他就得去见前辈胡惟庸了。 黄立极细细的推敲了一遍,认为这样修改之后的官制,比现在这个含糊不清的内阁AA六部九卿制,权力倒要明晰了许多。且军事、行政、司法三权互相牵制,结构上倒是变得更为稳定了。 但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崇祯到底想要怎么加商人的税收。如果崇祯只是蛮横的想要一纸诏书,就把增加商税的事推行下去,以黄立极对底层官吏的了解,这些官吏们只会借着这个名义去勒索良民,而不是真正的找那些势家豪族经营的产业收税。 到时候黑锅是崇祯和他这个首相背了,但是国库收入没增加多少不说,反而肥了那帮底层小吏。 而最可忧虑的是,要是因此导致天下商人罢市,比如江南一带的百姓多以桑蚕、织布为业,一旦他们无法出售自己的出产,换不回粮食糊口,则江南必定会发生民变。 山陕一带发生民变,朝臣最多也是震惊一下,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除了几个山陕出身的官员比较焦虑。但是要是大明半财赋的江南之地出了民变,那么朝中官员都要坐卧不安了。 不仅仅是京城官员和皇室需要来自江南的税米给养,就是九边的将士都需要来自江南的税赋养家糊口。山陕生变、辽东生变都不过是大明边角之患,但是要是大明腹心江南生变,马上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到时候,就算他把首辅改成了首相,也一样改变不了被免职问责的下场。如此一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随崇祯进行政治改革,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他可不是张居正这种为国不顾惜身的政治家,而只是一个顾惜生命的老官僚而已。 黄立极听完了朱由检的政治改革的基本想法,再次坚定的询问道:“然则,陛下打算如何增加商税,向哪些商人增加税款,增加的税额为多少?” 把内阁权力用正式成文法规定下来,都没有让黄立极迷昏了头脑,脱口答应跟随自己进行改革,这无疑让朱由检有些挫败感。如果不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朱由检一定不会想要说出最后的预备计划。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如果黄立极可以有担当一些,帮自己扛着士林清流的非议,他实在是不想说出这个方案。因为这个方案变数太多,实在是不符合他想要把一切变化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设想。 朱由检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故作平静的说道:“如何增加商税,向哪些商人增加税款,增加的税额为多少?不管我们提出的数额多么细小,也会遭到商人的反对,和经商士人的阻扰。所以,我打算把这个权力交给纳税商人自己来决定,他们应该交纳多少税收,和怎么收税。” “交给商人自己决定?陛下,这些商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他们不给自己减税就不错了。”黄立极哑然失笑的批评了崇祯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 “不是由商人来决定,而是由纳税商人来决定。”朱由检再次强调了一遍。 黄立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说道:“这商人和纳税商人不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纳税商人基本上都是和士人没什么瓜葛,反而是地方缙绅打压的对象。那些和士族有关系的商人,不是不纳税,就是只缴纳了很少的税收。 我不觉得这些纳税商人会反对,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政策。这相当于是私盐和官盐在市场公开竞争,不缴纳税赋的士商其实和私盐贩子没什么区别。 让这些纳税商人一个个站出来反对士商优免条款,大约是不太可能,但是如果让他们无记名投票废除竞争对手的优惠,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缺乏这种勇气。 所以朕打算召开一个大明商税讨论会,召集各省商人进京讨论大明商税的改革。两京十三省,各召集10名商人,陕北、陕西、安徽、江浙赣、闽粤8地人数倍之,共召集230名商人代表。其中年纳税在1000两以上者取三分之一,500两以上者取三分之一,100两以下者取三分之一。 有了这些商人自己定下的规矩,想必那些天天把与民争利挂在嘴边的清流,这下也无话可说了。” 黄立极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崇祯这个危险的想法,作为一名士人,虽然他不介意亲族从事商业,也不介意接受商人的馈赠。但是他绝对反对商人涉及政治,这是潜藏在大明儒者中的潜意识。 征收商税这种事务,应该是由文官来决定,而不是鄙贱的商人自己决定。这完全破坏了封建伦常秩序。但是黄立极反对的声音到了喉咙口,却发不出来。 他知道,如果他反对了这个主意,那么就意味着他要自己承担推行商税改革的责任。增加商税的政策出自自己还是出自商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由他来提出全盘的税收改革计划,被侵占了利益的商人们,必定把他恨之入骨,而言官清流肯定会攻击他这是在盘剥小民。而召开商人代表得出了增加商税的决议,于他个人是脱离了政治责任,但是这明显是违背了大明,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潜规则。 召开商人代表会议,对他个人的政治责任是大有好处的,也就是说,他可以把改革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推给制定了错误政策的商人代表会议。但是对整个大明的文官政治是不利的,这无疑破坏了大明文官治政的传统,为商人直接干涉政治破开了一道口子。 第97章 黄立极的盘算 虽然黄立极看清了朱由检的提议,对整个文官集团不利,甚至有可能改变大明今后士人独掌朝政的局面。但是这对黄立极本人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他可以成为自胡惟庸之后的第二位大明丞相,这是张居正都没有做到的事,也就是说他的身后名将会有可能盖过张居正,而他承担的风险却被商人代表大会分摊了。 付出如此之少,而收益却如此之大。黄立极只是犹豫一下,就故作没看见,崇祯期盼他主动承担推行税收、行政改革责任的眼神。 黄立极拿定主意不蹚税收改革的浑水,这增加身后名声,并让他成为大明第二个丞相的行政改革,他倒是紧紧抓住不愿放弃了。 黄立极避开了崇祯热切的目光,故作担忧的说道:“陛下这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改革商税的方案虽然巧妙。但是召集天下230名商人代表,这人数如此之多,恐怕陛下未必能让这些逐利的商贾,全然支持陛下增收商税,从他们自己身上割肉吧?” 对于黄立极的不肯担当,朱由检也略失望。如果这位黄立极有张居正一半的勇气,凭借着他在朝中笼聚的势力,加上自己的配合,朱由检就不需要召开没有把握的商人代表大会,直接由上至下的推动大明的改革了。 当年张居正联络了内相冯保,就能推行他被整个缙绅阶层反对的万历新政。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嫉恨太过,把万历新政不分好坏一概废除,那么今天朱由检也不必从头开始推行改革了。 现在有朱由检亲自支持,加上魏忠贤清理过的朝堂,东林党人没有占据多少高位的状况,可以说是由上至下推动改革阻力最小的时候。 但是显然黄立极并不愿意,一开始就走向天下士绅的反面去。这和协助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不一样,打击东林党人只是打击了士绅阶层的一部分人,属于内部斗争。但是推行税收改革,是针对了天下士绅和豪商势族,这个敌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强大了些。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看着黄立极说道:“正因为人数众多,所以他们才不可能齐心。而且既然朕收买不了,这些商人意见一致的支持税收改革政策。那么那些士商同样也胁迫不了,这么多代表意见一致的反对税收改革政策。” 黄立极心念一动,再次询问道:“如果陛下召开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最后否决了陛下的税收改革政策,陛下会怎么办?” 朱由检正想慷慨陈词一番,说这不可能会发生,朕也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之类的话,来显示自己的决心时,突然看到了黄立极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猛然才想起,这位首辅大人的立场并不是坚定的支持改革,反而是一个只求平稳过渡的老官僚。如果不是他抛出的恢复丞相制度的诱饵实在诱人,这位大明首辅压根不会和他谈论改革的内容。 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神情黯然的对着黄立极说道:“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曾经听说过市井中有这么一句俗语,叫愿赌服输。既然朕提议召开了商人代表大会,而商人代表大会又否决了朕提出的税收改革政策,那么朕当然是毫无怨言的接受这个决定。” 听到朱由检这么说,黄立极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大的担忧。他最害怕的就是,到时候商人代表大会得出的结论和崇祯期待的不同,这位少年天子脸皮薄,接受不了这个决定,那么他这个首相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进退两难了。 获得了崇祯亲口承诺,会以商人代表大会的决定为最终决定,不会有任何反悔之后,黄立极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在行政改革上面,虽然行政、司法、军事被分成了三个独立的部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不过是文官内部权力的分配。 不管崇祯再怎么改革,最后做事的始终是大明的读书人,从这一点来说,只要大明不改变现在官员出仕的方式,那么权力始终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 而崇祯的改革之后,原本内廷的批红权力就会被废除。如此一来,大明文官集团从太祖时代对皇权的抗争,到了他黄立极手中终于走到了顶峰。 他黄立极不再是一个平常普通的首辅,而是应该被铭记的,文官集团的领袖,一个夺回了被皇权抢走的相权的政治家。 看到崇祯轻易的就把太祖收走的权力还给了文官集团,黄立极心里叹气的想着,“到底今上还是年幼啊,如此冲动的举动,想必今后陛下成年后会后悔今日的举动吧。” 黄立极心中虽然对朱由检的行动一直在惋惜,但是口中却飞快的向崇祯承诺道,愿意为大明的改革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看到黄立极压抑着激动心情的样子,朱由检心中暗暗想着,这位大明首辅,一定没听过:‘协议是用来被撕毁的,承诺是用来被推翻的’这句话。 经过了一番艰难的谈话,朱由检终于让大明首辅站到了自己这一边。随后黄立极答应了在下次朝会上提出行政改革,及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商税等事宜。 黄立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宫和崇祯私下会了面,但是出宫的时候,脚步沉稳而急促,颇有大权在握的兴奋感觉。黄立极出了乾清宫之后,到了文化殿的内阁值房门口,才按捺住兴奋的心情,重新整了整衣冠才走进了值房。 内阁值房是一个隔成大小两间的大通间,外间是替阁员跑腿的办事员,而内间则是几位内阁阁员一起办公的所在。看到黄立极走进来之后,一直关注黄立极动向的施鳯来,顿时迎了上去,笑着问道:“听闻我范兄被一太监诏去,可是陛下有什么指示吗?” 黄立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经意的说道:“无他,只是陛下询问了些往日政事的批示,并无特别的指示。存梅兄不必多虑。” 虽然施鳯来比黄立极年长,但是黄立极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而施鳯来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按照大明此时的官场规则,黄立极倒成了施鳯来的科举前辈。 内阁四人中,黄立极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施鳯来、张瑞图则分别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探花,而李国普则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而这也是内阁自仁、宣时期完善内阁制度留下来的潜规则,虽然成为内阁成员要按照资历及科举的名次等规则,看上去非常的迂腐,无法让真正有能力的大臣脱颖而出。 但是内阁制度本身的选拔过程是非常成熟的,内阁阁员按照科举的进士出身,努力把内阁阁员分为了资历较深的首辅主持,资历中等的从旁协助办事,而资历最浅的在几位前辈面前学习。 这种制度既保证了内阁阁员的办事能力,避免了资深阁员出现突发状况时有人可以接替,也确保了内阁成员老中青接替的轮换秩序。 即便按照年序资历推荐进入内阁的官员没有什么才能,但是最简单的萧规曹随还是可以办到的。这种制度保证了大明政治的延续性,和不至于发生过于激烈的政治动荡。 天启七年的内阁中,黄立极为主持内阁的首辅,施鳯来、张瑞图两人则是协助他的助手,内阁权力主要在这三者中。至于李国普,其在内阁中的作用就是学习前三者如何处理政务,和出现紧急状况时,作为内阁助手的后备补充。他的地位,到更接近于现代内阁制度中的不管部长。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都是在打击东林党的过程中,因为支持了魏忠贤而进入了内阁。因此三人都可以算的上是阉党的政治盟友,在东林党面前可以说是一个整体。 但是他们的关系也仅此而已,虽然在对付东林党的态度上三人是一致的,但是在对待阉党的态度上却各不相同。黄立极是把魏忠贤当成了一个政治上的伙伴,希望两人可以在内外朝相互支持,但是黄立极始终遵守着最后的政治底线,就是这种政治联盟不能逾越皇权,不能用来对付皇帝本人。 这也是为什么,天启故去之前只是颁发了一道遗命,黄立极就立刻抛弃了他和魏忠贤达成的政治联盟的原因。 而施鳯来性格柔弱,完全屈从了魏忠贤的权势。当魏忠贤势大时,他会极力巴结。但是魏忠贤失势之后,他也不会为魏忠贤叫屈喊冤。 而张瑞图则是被魏忠贤的名利所引诱,他附和魏忠贤打压东林党,是因为这样可以在政治上得到快速提拔。但是对于魏忠贤大部分过于激进的政策却是持反对意见的。 当魏忠贤下台之后,为了自保,这三位阁臣紧紧抱成了一团。但是当黄立极和崇祯深谈之后,确立了推进行政改革,恢复丞相制度的政策之后,他却下意识的想要和两位政治盟友保持距离了。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原先的内阁制度中,理论上首辅要比其他阁员地位为高,但是实际上内阁阁员的权力大小,还是要看其同皇帝之间的关系如何,毕竟内阁阁员都是皇帝的助手,不是首辅的助手。 但是在将要推行的新内阁制度中,将要实施首相负责制,其他阁相不再对皇帝负责,而是必须对首相负责。而且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的入阁,相当于把施鳯来、张瑞图现在的大部分权力都取消掉了。 这无疑在黄立极和施鳯来、张瑞图三人之间制造了裂痕,黄立极根本无法和两位盟友商议关于内阁改革的内容,因为改革损害了这两位盟友的利益。 第98章 张斗耀之罪 不过黄立极搪塞了几句之后,突然想起倒是有一件事是可以和这些同僚商讨一二的。顺便也能释去自己和陛下相谈将近一个多时辰,到底在谈些什么。 黄立极叹了一口气,对着三位同僚说道:“其实陛下找我去只谈了一件事,我正要和诸位商议商议,这事情该怎么办?” 张瑞图、李国普两人对视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也走了过来。他们这些能够入阁之人,无不是心思通窍之人,刚刚黄立极说陛下没和他谈什么,这几人都是不信的。 自崇祯登基以来,从未单独召见过那位阁臣。这第一次召见了首辅,就单独会谈了一个多时辰,要是两人没谈什么才叫有鬼。几位阁臣虽然不如黄立极在宫内关系深厚,但是在宫内也算是认得几个人的,这黄立极要是死活不肯透露,估计他们就要走宫内门路,探听今日下午皇帝和首辅在谈什么事了。 不过既然黄立极愿意自己坦白出来,那么他们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这倒是省去了他们不少麻烦。 黄立极清了清喉咙后,就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位同僚说道:“陛下召集我,是为了今年初在陕西澄城被郑彦夫等贼人杀死的知县张斗耀一事。” 李国普顿时有些气恼的说道:“去岁陕西大旱,这张斗耀为了保住自己的政绩,居然在百姓青黄不接之际催科,且催征甚酷,民不堪其毒,激起了当地民变。此等奸贼,为了一己之私,败坏国事,如果他不是被变民所杀,吾也当请求朝廷抓捕此人,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张瑞图面露不忍之色劝解道:“元治兄不必如此气愤,这张斗耀败坏国事,自然该死。但是其被变民所杀,也已足够偿还其恶了。且事后先帝已经降罪于其家人,又剥夺了此人之宦籍,这惩罚也已经足够重了。俗话说:人死则债消。陛下今日重提此事,又是为何?” 张瑞图虽然如此劝说,但李国普的气愤依然没有平息。施鳯来一点都不关心这张斗耀的家人如何,他只想知道崇祯提及一个死人是为了什么,于是他马上打着圆场,把话题重新绕回了崇祯对黄立极交代的事上了。 如果是以往,李国普这么打断他的话,黄立极早就生出不快了。不过今天他却兴致很好,面带微笑的等着几人议论完了,才继续往下说。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张斗耀还没死,自然是要抓起来重重惩处,以安澄城之民心,以释当地民众之怨恨。 但是澄城百姓一不向同州知州告发,二不向西安府告发,三不向陕西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告发。而是听任贼人鼓动杀官泄愤,这个事的性质就变了。 大旱之年没有赈灾还要照常收税,这是州、府及承宣布政使的失职。而提刑按察使对此茫然不知,更是玩忽职守,尸餐素位。 在百姓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催科,这只能说明这位知县对农事一无所知,吏部选了这么一个对民事一无所知的人当亲民官,难道不是吏部失察吗? 张斗耀是个对民事一无所知的读死书的庸才,但是澄城小吏难道不知道,在百姓青黄不接之际去催科会激起民变吗? 澄城民变之后,当朝诸公不思考张斗耀为何会在青黄不接之际催大旱之年的科,只顾往张斗耀身上推卸责任,以惩罚死人来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我看百姓未必安,而天下州县官员已然心寒了…” 黄立极不紧不慢的回忆着崇祯对自己说的话,似乎连当时崇祯说话的神情都想要描述出来。 黄立极代崇祯转述的一番话,把大明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都指责了一个遍。偏偏这几位内阁大学士还无力反驳,这感觉真令人难受。 张瑞图心里倒是升起了明悟,难怪崇祯要找首辅单独说这事了。这张斗耀激起民变之后,言官清流就上书斥责,把张斗耀描述成了一个以残民虐民为乐的酷吏。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替其说过一句好话。如果崇祯这番言论在朝堂上公开,恐怕会惹起一场轩然大波吧。 李国普刚开始听黄立极转述崇祯为张斗耀翻案的话语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愤愤不平,认为自己应该马上上疏,纠正崇祯这种不分是非的错误观念。 但是慢慢听完了崇祯对张斗耀事件中,各级官吏的错误说明和评价之后,李国普忽然发觉似乎崇祯的话的确大有道理。 张斗耀事件之后,除了问罪张斗耀的家人,和下令对民变进行平叛,朝廷官员没有做出任何改变。正如崇祯所说,因为张斗耀事件暴露出来的大明官吏的问题,没有一个得到解决。 而灾荒之年地方官员应该如何组织民众自救,中央朝廷应该如何对地方受灾民众赈灾,对于受灾百姓应该缴纳的税赋应该如何调整,这些问题即没人提出来,也没有得到解决。 因此张斗耀事件除了死了一个大明的知县,激起了澄城百姓对官府的怨恨之外,还给陕西民众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出了问题不试着找官府协商,而是直接杀官闹民变。 如此一来,地方亲民官处理民事就失去了弹性。缓则无人理会,急则聚众闹事。试问我大明之国策,今后如何能在地方落实下去? 黄立极满意的看着面前三位沉默不语的同僚,现在他们的反应,就和他之前在崇祯面前表现一模一样。崇祯从张斗耀这件事里居然能看出大明官场这么多问题,就算是黄立极这位久浸官场的老官僚也很吃惊。 就算是黄立极自己,也是沉浸了官场几十年,才了解了大明官场上的种种弊端,而崇祯不过看了一个案子就了解的个中三味了。 粗闻此事时,黄立极大为震惊,以为崇祯是要借这件事兴起大案,这不禁让他大为惊恐。因为这事件牵涉到的,大部分都是阉党和他的门生故旧,而东林党人因为此前被魏忠贤赶出了朝堂,反而没沾上此事。 看着黄立极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崇祯才不紧不慢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事件已经快过去一年了,再去翻旧案,对谁都没好处。 但是借这件事,崇祯对黄立极提出了整顿地方官吏的风气,特别是要把各地方的吏员纳入管制。禁止目前这种中央对实际掌握地方的小吏一无所知的局面,且要打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官的局面。 黄立极正沉思在,崇祯对他说的整顿地方官职的方案之中时,施鳯来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下首辅,大家都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施鳯来更关注的是崇祯想要做什么,而不是崇祯对张斗耀事件的评价。 黄立极长吸了一口气后,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恢复张斗耀的宦籍,为其家人平反,内阁对民变负起失察之责,以邸报通告天下。然后借此事,推动地方行政改革。” 施鳯来听到由内阁出来负责,顿时大惊失色,连后面一句话都没听清,就立刻反对道:“不可,万万不可。内阁向天下自承其过,今后我内阁的声名将置于何地?那些东林言官无事尚且要找些事出来,如今有这么大个痛脚在手,我等岂不做实了东林党人给我等安上的祸国殃民的奸臣罪名?我范兄,切不可铸此大错啊。” 张瑞图的脸色倒是异常平静,他伸手制止了施鳯来的劝说,对着黄立极认真的说道:“陛下既然要我等出面自承其罪,想必一定还会有解围之道。不过陛下所言,要借此事改革地方弊政,究竟是何意思?” 黄立极看着这位内阁中算是最有能力的成员,不由暗暗称许了一声。三名内阁大学士,李国普自怨自艾,沉浸在之前他对张斗耀存在偏见评价的反省之中。施鳯来则一心想要撇清自己的责任。唯有张瑞图很快跳出了后悔的情绪,警惕着崇祯是否提出了不切实际的改革,这才是一名内阁大臣的风范。 圣人曾经说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而近人天天把圣人之言挂在嘴边,但真的照着去做的,却没有几人。 黄立极对张瑞图点了点头后说道:“陛下认为,科举之途虽然为国家积累了人才,但是也有不少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考上进士就成为主政一方的亲民官,少有不被下吏所欺瞒的。这对国家和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对这些国家未来的栋梁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知县身为一县之长,其职责是发展民生,和教化百姓。而不应该以催科、刑狱为功。因此陛下有意在知县以下设置三个新职位,一曰副县:协助知县处理政事;二曰县法官:专职司法;三曰国税局:主管一切税收事务。 新科进士今后不得直授一县之正职,须任副县两年之后,方可提升。而所有吏员都必须编辑在册,纳入国家财政支出。今后吏员也必须考试合格之后方能充任,不得私下招募。并废除吏胥不得科考的规则。” 第99章 吏胥的问题 李国普顿时恼了:“吏胥都是奸滑之徒,此辈心术已坏,焉能进入仕途。陛下此举不妥,首辅为何不当面严词拒绝,此必为陛下身边小人所进,吾等当共同上疏劝阻陛下这乱政之策。” 黄立极看着一边的施鳯来、张瑞图也微微颔首,显然是不满吏胥参加科举,败坏了士人的名誉。如果没有内阁首相的诱惑,黄立极自然也是要反对的。 但是现在吗,他已经不自觉的站到了崇祯的立场上,他为崇祯的政策分辨道:“陛下有言,既然吏胥都是奸滑之徒,心术不正之辈,何以我大明还要用他们来治理民众?吏胥是恶人,那么和吏胥朝夕相对的官员又都是些什么人? 身为主官的官员却指责下属的吏胥,要么这就是个容易被人蒙蔽的庸官。要么就是以吏胥之名,行搜刮之实的贪官。国家以科举选拔人才,为的是教化天下民众,而这些人连身边的吏胥都教化不了,谈何教化万民?” 虽然黄立极只是转述崇祯的话语,但是也让三名大学士闹了个面红耳赤。崇祯所说的道理,三位内阁大学士岂能不知道,只是他们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关于吏胥的问题,从唐宋到元明有无数有识之士都谈论过这个问题,司马光在《论财利疏》中就说过: 又府史胥徒之属,居无廪禄,进无荣望,皆以啖民为生者也。上自公府省寺、诸路监司、州县、乡村、仓场、库务之吏,词讼追呼、租税徭役、出纳会计,凡有毫厘之事关其手者,非赂遗则不行。是以百姓破家坏产者,非县官赋役独能使之然也,大半尽于吏家矣。 司马光替吏胥说了句公道话。吏胥一无收入,二无前途,偏偏他们又有管人、管物的权力,想不腐败都难。 而苏辙也说过,吏胥没有收入,又有“鞭朴戮辱之患”,对他们使唤很多,要求很严,没有丝毫报酬,大家还争着抢着干,甚至花钱补役,其目的何在?不是清清楚楚吗? 苏三起解中崇公道曾经这么对责备衙役分赃的苏三说过:“这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不吃你们这些告状的,我们这些衙役喝西北风吗?”这崇公道还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但是一样要吃赃。 王安石改革时,才给在中央各部提供服务的吏胥正式规定了薪水。到了明代,地方上一些吏胥虽然也有了低廉的薪水,但是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收入的白手。 一个正职的差役身边往往有7、8个不拿薪水的白手,一帮奸猾之徒聚在一起,又无前途可言,又没有人能监督,除了日夜谋划如何使得“政烦刑苛”,如何在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钱财之外,还能做什么。 但是即便是如此,士人们依然不愿意去彻底解决吏胥的问题。第一是因为,代替官员催征赋税、摊粮派款、保管运输官物等都是“好人干不了,干的没好人”的差事;第二,没有这些吏胥的恶,怎么显得出科举出身官员们的好。 正因为存在了这种不可言说的阴暗心理,所以士人们越是鄙夷吏胥之流,就越是不愿意面对解决吏胥的问题。而不允许吏胥参加科举,更是把这种偏见发展到了极致。 不同的衙门,各种条例都是积年而成,动辄上百上千卷,只有吏胥最为熟悉本衙门的规章制度,乃至本衙门的业务,他们父子相传,牢牢的把持着这些衙门的实务。如果再让他们参加科举,进入了仕途,那么岂不是让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人成为了摆设。 这种事情自然是断断不能让士人容忍的,而且即使像苏轼那样饱学的士大夫都说“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连苏轼这样的大文士都不仅不读法律法令,而且大有不屑一读的意思,其他士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到底,这些只读圣贤书的士人,害怕与这些娴熟于庶务的吏胥展开竞争罢了。他们需要吏胥替他们做这些庶务,但是又不愿意给这些吏胥出头的机会。 几位大学士对这些事虽不说了如指掌,但也可以说心知肚明。但是这种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却是和儒家经典的教诲相违背的。 这也是几位大学士现在面红耳赤却无法张口的原因,不过张瑞图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黄立极说道:“陛下不知道吏胥之害,难道首辅你也不知道吗?让吏胥进入仕途,今后我辈岂不成了和吏胥同流合污之人,如果今后有吏胥考上了进士,乃至榜眼、状元,我辈士人的颜面何在?就算陛下说的不错,首辅你也应当力拒之。” 黄立极翻了翻白眼,张瑞图的话虽然不合圣人教诲,但是相当的现实。不过黄立极也很清楚,让吏胥参加科举,虽然有损大明士人的颜面,但是对于接下来他所要推进的行政改革却是大有好处。 正如崇祯对他所言,让吏胥参加科举不是目的,给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士人找点事情做才是目的。现在的大明官吏,官员除了捞钱就是整天想要批评奸臣来获取名望,好让自己加官进爵。 而小吏则是天天想着,如何盘剥小民,欺瞒上官。如何在官员和民众之间操纵权柄,以获取利益。 指望这样的官吏去推行改革,无疑是在痴人说梦。只有让这些官员有紧迫感,小吏有压力,接下来的改革才能落实下去,而黄立极也才能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内阁首相。 废除吏员的世袭制度,规定各衙门吏员的数量,并给予这些小吏以进入仕途的希望。天下官吏反对改革的声音才不会这么大,毕竟地方上做事的都是吏胥,而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大多是浮在表面而已。 大明朝最不缺乏的就是做官的人,有了这些吏胥的支持,就算是士人再反对,大明的行政还是能勉强维持下去的。而士人就算再抗拒,只要中央有足够的决心,他们依然还是会屈服的。 当年张居正为了改革,裁撤了大批不支持新政的官员,于是天下百官最后不还是屈服了吗。对比起什么虚无缥缈的圣人之言,和名教伦常,都不及权力和白银更为正义。 黄立极并不在乎吏胥能不能参加科举,甚至他也不在乎崇祯的地方改革方案能不能落实。 大明辖两京一十三省,但全国官职总数却只有10万出头,而高级官吏不过3000左右。每三年就有320余名进士出身,理论上10年就足够把大明的高级官员都更换一遍。而达到任官资格的举人,更是官职总数的2-3倍。 所以大明朝不仅官员俸禄低,而且还出现了官职出缺的少,而任官资格的人过多的状况。大明的官员并没有退休制度,而作为官员,生活条件又比普通人好太多,因此寿命远远高于普通人,朝中高官超过6、70岁的比比皆是。 这也造成了大部分有任官资格的士人,滞留在京城等候出缺选官。这些人辛辛苦苦考上了进士,但是在没有得到吏部授官之前,还是一个预备做官的普通士人,一个吏部的小吏都可以对他们呼来喝去的,这些心理失衡之下,能不怨气满腹吗。 这也造成了批评朝中执政和皇帝的清流言官,为什么会这么受士林欢迎的缘故。因为他们正是替这些不得志的预备官们出了一口恶气,如果没有这些郁郁不得志的士人为言官摇旗呐喊,东林的声势起码要跌去一半。 崇祯的地方改革方案,在知县以下增设了三个官职,是官职而不是吏职。大明有1千多个县,也就是说一下就增加了3千余官职。 黄立极只要能把这些官职任命的十分之一控制在手中,就是一股庞大的势力了。天下士人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想当个官么,他黄立极为这些士人解决了当官的梦想,难道还怕得不到这些士人的支持吗? 东林党人上蹿下跳,攻击他是阉党党羽,无非也就是想要把他们这些非东林党的士人赶出朝堂,让东林党的官员上位。而那些支持东林党的士人,未必也全是真的支持东林的主张,更多的士人也只是想着东林上位之后,能依附东林得到个官职罢了。 但是现在他遵照崇祯的意思,推行地方行政改革。一下增加了这么多空缺,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士人,必然会抛弃东林而向他投诚。 如此一来最近朝中声势浩大的东林党复起的声音,很快就会自动沉静下去。而攻击他是阉党党羽的声音,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正是基于这个考虑,黄立极才迫不及待的接受了崇祯推出的地方行政改革方案,连对最为诟病的让吏胥参加科举的条件都没有提出异议。 黄立极咳嗽了一声,正想着应该怎么反驳张瑞图时,比较正直的李国普却冷不丁的插嘴说道:“芥子兄此言差矣,陛下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整天和士大夫接触的吏胥都教化不好,何以教化百姓。这吏胥但凡有上进心的,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出路。 再说了,我辈士子寒窗苦读十数载,难道还能让一个蝇营狗苟的吏胥在举业上比下去?真要有如此大才,我辈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圣人曰:有教无类。正是为此。 我倒是觉得,陛下一口气在知县以下增设了三个官职,官职冗滥,有重演故宋冗官之弊。今日大明已是三空四尽之秋,连九边军饷都要时时拖欠,焉能设置如此多之官职,我大明百姓如何负担的起?我必要上疏纠正陛下之疏漏。” 第100章 皇后的心思 李国普一说话,顿时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都陷入了石化之中,连和李国普关系最亲密的张瑞图都没有出声支持他。 李国普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反而一向迂腐的他,这次倒是真的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于现实,所以刚刚三位大学士故意避开不提而已。一下出现了3000多名空缺官职之后,三位大学士自然是要忽略掉,这些官员的俸禄该从那里来的问题。 三位大学士到了今天这个地位,谁还没有门生故旧亲族需要照顾。看上去副县、法官、国税局只是最低阶的官职,但是这可是进入仕途的起点,也是掌握实权的亲民官。 已经进入仕途的门生故旧大约是看不上这些低阶官职,但是这些门生故旧也有自己的门生故旧,大明的社会就是这么一级级的阶梯组成的人情社会。 在大明由门生、亲族、故旧结成的关系最为牢固,阉党之所以斗不过东林,就是因为东林党以江南士子为根本,而大明科举的半数以上来自江南士人。 可以说缺乏后劲新血补充的阉党,是无法斗过一个源源不断补充新科进士的东林集团的。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崇祯想要进行的地方行政改革,一下制造了3000多个空缺,就算是东林党人再怎么出色,也不可能吞下这么多空缺的官职。 除了给自己的门生故旧提供方便,几位大学士还可以借此拉拢朝中的官员们。 只要家中有适合年龄子侄的官员,在科举上又没有什么把握的,必然会向几位大学士靠拢,为自己的子侄博取前途。 这地方行政改革利益如此之大,就算有些瑕疵,几位大学士也认为是可以容忍的。但是像李国普这样直接砸锅,不让大家吃饭的做法,就有点过分了。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施鳯来马上出来打着圆场说道:“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就此下值吧。至于这改革事宜吗?我看大家还是先回去考虑考虑,明日再说好了。” 施鳯来给张瑞图打了个眼色,张瑞图会意了过来,找了个由头把李国普拉走了。 看着李国普被拉走之后,施鳯来立刻对着黄立极说道:“陛下有这样的决心,是我大明之福。我倒是觉得陛下的改革方案大有可为,我范兄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和我范兄一起推进这个改革方案,我想芥子兄的想法也应该和我一样。” 听着施鳯来完全不提李国普的名字,黄立极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矜持的说道:“此事自当从长计议,陛下只给出了一个大概方向,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元治兄、芥子兄一起仔细商议呢。” 施鳯来顿时微笑了起来,知道在改革问题上,他们三人算是结成了暂时的同盟。 如果这个地方改革方案通过,一下子要任命这么多官员,显然靠之前遗留下来的候缺官员是不够的,那么明年增加的恩科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几位大学士虽然不能直接插手恩科考试,但是却可以任命主考官。 如果明年恩科的录取人数大大增加,可想而知担任主考官的人员,必然会在今后的朝堂上占据一角之地,那么谁的门生担任主考官就成了几位大学士争夺的重点。 原本李国普也是有资格提出人选的,但是他反对改革方案的态度,也就被三位大学士排斥出了这个政治利益交换的圈子。 在晚霞照耀的紫禁城内,坤宁宫内的一所偏殿内,正坐在窗前刺绣的周玉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头看了看窗外被霞光染成红色的宫墙,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眼睛。 “皇后殿下还是休息一下吧,您这些日子时刻不歇,绣这副百子图,未免费眼太过了些。皇后殿下我看您还是应该时常出门走动一二,活动活动身子骨才是,否则恐怕有碍凤体。”一名女官恭敬的对着周玉凤说道。 周玉凤转头对着这位女官点了点头,客气的说道:“姚尚仪有心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酉时二刻了,殿下。”姚素娘弯腰禀告道。 周玉凤迟疑了下,然后才继续问道:“陛下那边今天还是没有人过来吗?” 姚素娘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还是没有,不过奴婢已经打听过了,陛下也没有派人去田、袁两位殿下处。” 周玉凤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又稍稍舒服了一些。作为一个寒家出身的皇后,她从小操持家务,也算是饱经人情冷暖。 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选中成为信王正妻,从此一步登天,接着又成了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但是从小养成的谨小慎微的性格却始终没有变。 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她也无法学习田、袁两位侧妃,用金钱收拢人心。而崇祯又是一个节俭刻苦的,因此她手上也攒不了多少银钱。 加上她的父亲又三五不时的来打秋风,所以这位大明皇后倒是大明有史以来过得最清苦的一位。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位大明最尊贵的女性身边,居然没有几个亲信。只有她被点选为信王后时,被分拨的一名贴身奴婢感情比较亲密。 但是当她从信王后变成大明皇后之后,这位贴身奴婢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当初调配这位奴婢是用来服侍周玉凤的,不是作为协助皇后管理内宫的助手的。 不过当初一力主张让周玉凤成为信王后的天启皇后张嫣,在看到了周玉凤入宫后的窘迫后,把自己身边的得力女官调拨了两名给了周玉凤,帮助她尽快接手宫内的管理事务。 有了这两名女官的帮助,再加上崇祯对宫内秩序的整顿,很快皇宫内就变得非常安宁了,而周玉凤也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闲不下来的她就开始了刺绣的活计,作为一个苏州女子,刺绣可是基本功,周玉凤的刺绣连宫内的刺绣高手都赞叹不已。 但是周玉凤却并未因此感到喜悦,因为崇祯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亲近她。刚开始,她以为这是在丧期中,也不以为意。但是过完了斩衰期之后,崇祯依然没有踏入坤宁宫半步,这就有些让她不安了。 不过幸好崇祯也并没有去田、袁两位妃子的住处,也让她心中稍稍安心了些。作为一名女子,就算是贵为大明皇后,如果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她今后的日子也会变得异常难过。在民间正妻不为丈夫所喜,下场悲惨的结局,她是见过不少了。而在宫内要是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就不是被冷落的结局了。 周玉凤低头细细的想了想,然后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林司药,最近在忙些什么?可有去见过陛下,汇报内医局的进展?” 姚素娘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口中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林香儿已经整理了,内医局成立这些日子以来的报告,希望经过皇后殿下的过目之后,再向陛下汇报。” 周玉凤只是迟疑了一会,就微笑着说道:“让林司药带着她的报告和本宫一起去见见陛下吧,这内医局是陛下提议设置的,还是让陛下先看看这报告吧。” 姚素娘点头应了一声,但是没有立刻退下,而是试探着提醒道:“前些日子,皇后殿下亲手制作的酱瓜似乎已经成熟了,不如殿下携带一些,给陛下尝个鲜吧。” 周玉凤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位往常从不多话的女官。虽然姚素娘已经27、8了,但是容貌秀丽,身材高挑,身体成熟的像是一只可口的蜜桃。和这位女官比起来,周玉凤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长成的黄毛丫头。 不过和崇祯同岁的周玉凤,在崇祯眼中还真是一个黄毛丫头,当然崇祯是不会这么傻乎乎的跑去和周玉凤说而已。 周玉凤心思转了转,就微笑的回道:“也好,这酱瓜是王选侍和本宫一起做的,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就让王选侍挑一些成熟的酱瓜,和本宫一起去吧。” 姚素娘脸色不变的答应了声,然后低头行礼后退出了房间。她低头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了几分失落。 天启去世之后,她们这些跟随在皇后身边的女官,都以为要在冷宫内终老一生了。但是姚素娘和于云烟却被张皇后指派给了刚刚入宫的信王后,成为了新皇后身边的女官。 这无疑是给了两人一个机会,一个亲近崇祯脱离宫婢身份的机会。不过周玉凤的谨小慎微,让姚素娘有时都怀疑,这位一点都不会主动向崇祯示好固宠的皇后,能不能给她们带来亲近崇祯的机会。 不过今天周玉凤的表现,倒是让姚素娘认识到了,在周玉凤看似柔弱的身体内,倒是有一个倔强的灵魂。 朱由检在送走了黄立极之后,就召来了王承恩,对他说道:“这大明时报社第一期的样报还没出来吗?朕要换一篇创刊词,由朕亲自写。” 王承恩马上回答道:“陛下亲自写创刊词当然是极好的,样报刚刚已经送到了,不过陛下正在和首辅谈事,下臣不敢打扰而已。” 第101章 报纸的作用 朱由检仔细的看着这张比后世报纸小了近三分之一的样报,纸张的颜色有些发黄发暗,边角处也比较毛糙。这个时代的造纸术还只是最原始的方式,自称蔡伦发明造纸术以来,虽然经过了不少人的改进,但是改进的只是制作过程和增加了一些减少人力的机械而已。 至于现代造纸术使用的增白剂、填充剂,因为大明人对化学认识还处在萌芽阶段,这些化学和矿物增添剂都没有出现和获得利用。 因此大明所造的纸张不会有完全一致的颜色,当然也不会有后世同样厚薄的感觉。朱由检手上的样报,更像是他当年小时候物资匮乏时期,学校老师自制的考试用卷。 闻着手上松香油墨的味道,朱由检的神情恍惚了好一样,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朱由检的记忆里,他上小学、中学、大学、乃至工作的时候,每一个阶段的中国都在迅猛的变化着。 小时候在他家边上还有油菜花田和一片很大的桑园,但是到了中学,那些田地就变成了工厂的家属区,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平房。一排平房大约有5户人家,每排平房之间相距了10米,其中5米大约被隔成了后院,还有5米则是出入的通道,及工人们自己搭建的小厨房。 等到他高中毕业,这些平房又被推到,建起了7、8层高的楼房。而到了大学毕业之后,父母所在的工厂又已经改制了,连带着整个家属区都被纳入了新增加的城市范围之内,原本整齐划一的楼房和平房再度被开发成,装有电梯的小高层组成的一个个居民住宅区了。 可以说在朱由检的前身,他是亲眼目睹了一个半工业化时代的中国,是如何进入到一个工业化时代的。这种工业发展之壮美,充满了人类的智慧和勇气。 从那样的中国走出来的苏长青,是无法忍受这种看似被人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毫无自主性的生活的。而沉默毫无生气的宫廷,还不及一个80年代处于衰退期的国企家属区,对苏长青的吸引力更大。 因为在那个家属区中,他所遇到和接触到的,起码还是活生生的,有着自主思维能力的人。而在这所宫廷内,他看不到一个思想上独立的人,似乎这个宫廷内所有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顺从他。 这样的生活过上一天,也许苏长青会觉得很新奇,但是过上几个月后,他就感到无比的寂寞了。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网络游戏兴起之后,单机游戏就迅速没落了。而朱由检的生活,就像是在玩一个单机版的游戏,没人和他有精神上的交流,他所得到最多的回答,只有“是”和“请陛下恕罪”。 走了一会神之后,朱由检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他仔细的看了一遍内容后,就叫过王承恩说道:“这些文章都是谁写的?” 王承恩恭敬的回答道:“有些是内书堂的才学出众之辈所写,有些是臣拜托了几位翰林所写,题目和主旨正是按照陛下所吩咐的意思。” 朱由检摇头说道:“为什么朕一点都看不懂呢?” 王承恩听了皇帝的回答,顿时有些无语了。作为臣子,他当然不能指责崇祯看不懂,是因为学问不足。作为藩王时崇祯只能自学,而翰林和内书堂的博学之士,都是经过系统教育出来的儒学大师一级的人物了。 毫不理会王承恩涨红了脸,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朱由检继续问道:“这大明时报,你打算给谁看呢?” 王承恩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明白崇祯是什么意思,直到朱由检再问了一遍,他才犹豫不决的说道:“回陛下,这应该和邸报一样,是给天下官员士绅看的吧?” 朱由检把报纸合上,丢在了桌子上后,才看着王承恩严肃的说道:“当然不是,如果是给天下官员士绅看,朕又何必多此一举?那些官员是相信朝廷颁发的邸报,还是这东厂办理的大明时报?” 王承恩顿时心头一惊,他马上跪倒向朱由检请罪道:“微臣愚钝,居然不能明了陛下的深意,真是罪过。还请陛下明示,待微臣重新整理东厂内务。” 自从东厂被崇祯下令改成大明时报社,废除了抓捕、审讯、判案等司法权力之后,大批的东厂人员被遣散回锦衣卫,只剩下了数十名识文断字的文书。 在王承恩看来,东厂已经不废而废了,对于一个不能抓人和审讯,只能办理和邸报一样性质的机构,他自然也就没放在心里了。 如果不是崇祯每天都会询问,大明时报社的第一期样刊的消息,王承恩连过去的东厂值房都不会去走动。他这个挂着提督东厂头衔的皇帝近臣,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掉和东厂有关联的名衔,因为丢不起那个人。 以往提督东厂,意味着是宫内最得皇帝信任的宠臣,但是现在这个人数还坐不满东厂大堂的大明时报社是什么玩意?一堆只会写写画画的酸腐文人,和过去人强马壮的东厂完全是相反的典例。 正因为王承恩没把这大明时报社放在心上,所以他也没有去琢磨崇祯的心意,只是拿着崇祯给的题目和主旨,找了几个内书堂文字出色的太监,还有几个翰林院不得志的翰林,写了几篇文章。 在王承恩看来,这些人知道这是皇帝出的题目,必然会下一番功夫,好让自己的名字被崇祯记住,也好简在帝心。但是没成想,这些内书堂的文字高手,和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写出的华丽文章,居然不入崇祯的眼。 作为一名在宫内打拼的太监,王承恩自然知道,太监的前途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只有皇帝的宠幸,才是太监的立身之本。而皇帝的宠幸来源于,每一件皇帝交代的事都能办的合乎皇帝心意。 样报上的文字有不合乎崇祯心意的,很正常。但是样报上所有文字都不合崇祯的心意,事情就有些问题了。要么是皇帝对他有所不满,要么就是他对皇帝的心意一无所知。而不管是哪一种,对王承恩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着王承恩熟练的跪下请罪,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天下官员士绅就算看了这份大明时报,也不会为之称赞,更不会赞同这份报纸里宣扬的东西,因为这报纸是东厂办的。 朕办这报纸的目的,是想让黎民百姓知道,大明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国家颁布的政策又究竟是为什么?一言以蔽之,这份报纸代表的是朕的声音,而不是官员士绅的声音。 当初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难道都打击错了吗?我看未必。那个李三才口口声声要为民请命,阻止朝廷收税。但是他的兄弟却是通州最大的码头转运商人,而他的家族占据了大冶铁矿和马鞍山铁矿,家产超过400万两。 这样的无耻官员,居然还能被东林吹捧成清廉有能的国之干才。锦衣卫明明掌握了李三才如此多的贪污证据,但是天下士民肯信吗? 朕废除了东厂的司法权力,但没有废除东厂的监察权力,我希望你千万别搞错了这点。东林党人之所以能仗着清流的身份,对朝政说三道四,无非不就是他们掌握了,影响天下官员士绅的喉舌。 然而天下官员士绅,撑死不过数百万之众,我大明百姓人口超过兆万,如果能获得大明百姓的支持,东林党人还能如今天这般鼓动地方民众冲击朝廷官员吗?” 朱由检的话并不十分严厉,但是王承恩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不停的在流汗。原本他以为,崇祯是迫于朝中声势浩大的东林党人的攻击,所以才把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以这种方式来废止东厂,取得东林党人对新皇的支持。 但是今天崇祯这一席话,清清楚楚的表明了,他王承恩完全是弄反了。崇祯似乎比天启更厌恶那些东林党人,他根本就是想从思想上消除东林党存在的根基。 没有了地方士绅舆论的支持,看似强大的东林党人就是一群不合时宜的文人,只要几道诏书就能发配出京了。 王承恩正在琢磨崇祯的心思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吩咐道:“我一会写一篇文章,然后你让人把这文章和样报都带给柳敬亭,让他按照朕的文章样式,修改成适合市井小民听的懂的语言。今后大明时报的报纸都让柳敬亭审核一遍,再交给朕看。 此外还有件事,你让锦衣卫把京城茶馆内那些说书人都登记在册,然后让柳敬亭挑选培训一二,今后每一份大明报纸都必须让他们读给民众听,就当做说书前的引子吧。 至于大明其他各省,大明时报也要安插人手,务必要使这报纸上的内容为天下小民所知道,明白了吗?” 王承恩顿时叩头回答道:“明白了,微臣遵旨。”王承恩在回答朱由检的问话时,心中却有些激动不已。按照崇祯的计划,这改名后的东厂,权力并不小,至少以往东厂的势力很少能出京城的。 原本一直以来,他对崇祯扶植都知监,打压东厂和司礼监有些抱怨,但是现在看来,这大明时报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宦官的势力布展到整个天下去。 对于这些残缺了一部分的太监来说,他们对于权势的追求,并不比常人更小,反而犹有过之。不管崇祯的本意是什么,这一刻在王承恩眼中,这就是崇祯并无打压宦官势力的意思。这是一个好兆头,王承恩如此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第102章 为大明百姓服务 朱由检对王承恩交代了关于大明时报社的事之后,就拿起笔筒内削好的铅笔准备写一篇,关于刘宗周今天上疏后,他借题发挥的以仁义治国的文章。 自从改进了油墨印刷术、发明了铅笔和黑板之后,朱由检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和宫廷内的工匠们利用石墨和黏土,加上木制的外壳制作出了铅笔。 对于朱由检来说也许写毛笔字是一种享受,但是对于苏长青来说,写毛笔字陶冶下性情是不错,但是要用毛笔来批改奏折和写文章,那种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些。 如果不是制作钢笔现在还有难度,而鹅毛蘸水笔写作又过于不便,他还真不愿意用这种不纯的石墨制作出来的劣质铅笔。后世所用的铅笔,使用的都是纯度很高的石墨和黏土制作而成,所以使用起来很方便。 但是在大明可没人帮他提纯石墨,含有杂质的石墨和黏土制作的铅笔,常常写不出字来。最后还是一名小太监灵机一动,把石墨先水洗,去除杂质然后再混合黏土制作笔芯,这才勉强制作出了质量稳定的铅笔。 有了铅笔之后,朱由检批阅奏折的速度比过去快了三倍,这才让他有时间分心做其他事务去。 不过当朱由检拿笔在手的时候,却对着面前的白纸楞住了。他想说的话很多,但是现在却发觉不知道如何开头才行。大明时报的创刊词,原本是一篇关于推广义务教育的文章,其内容大约是今日大明内忧外患,而帝国臣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想要解决这样的困境,光靠朝廷选贤任能,等待清官能吏去解救百姓是不行的。 唯有帝国臣民上下一心,共同对敌,则大明才有可能走出目前的困境。如何让帝国臣民上下一心,首在于开化人心,只有大明百姓明白了朝廷颁发的政策内容和作用,才不至于被贪官污吏所欺瞒,被迫缴纳除了国家正税之外不应该缴纳的税赋。 而只有大明百姓接受了教育,才能做到开化人心。而人心既然开化,则贪官污吏才会有所畏惧,不会像今天这般横行无忌的搜刮百姓。 朱由检虽然拣选了这篇文章作为创刊词,但是他心里始终觉得这篇文章似乎气势有些薄弱,不足以震撼人心。 直到今天上朝时,刘宗周读了他的上疏。朱由检借题发挥之余,猛然发觉这仁义治国四字,用来作为大明时报的创刊词,比这篇义务教育的文章要有气势的多。 大明治国之本讲的是仁孝,而朱由检改动了一字,变为了仁义。所谓仁孝,无非是说君王对待臣民要有仁心,而臣民对待君父要忠孝。 仁孝二字正是封建伦常发展到最高阶段的表现,在这两字的下面,代表着君王和臣民之间是父和子的关系。这代表着君王做什么都是正确的,而臣民有任何反抗都是有违伦常秩序,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所希望塑造的大明。 当然到了嘉靖之后,文官势力的膨胀,官员们都把面折君王,当做了敢言极谏的做秀活动了。仁孝二字在这些文官嘴里只剩下了要求君王的仁字,而孝却变成了对官员为父母守孝的道德规范了。 讲究仁孝对于一个家天下的封建王朝,自然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因为人人常说忠臣孝子,你对父母都不孝顺,如何做到对君王的忠诚呢? 但是对于想要改变大明危局的朱由检来说,仁孝就是他推行改革最大的障碍。因为仁孝最大的作用,就是要求服从。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服从,奴婢对主人的服从,平民对于官员的服从,年幼者对年长者的服从。 这种服从不是建立在真理和是非对错上的服从,而是一种不分对错,毫无独立思考的服从。这种服从对于推进社会的进步毫无帮助,只能维持旧秩序和一成不变的生活而已。 但是想要用仁义取代仁孝,这个已经根植在大明士民心中200余年的观念,就需要说清楚什么才叫仁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这两字早在千多年前,就被两位儒家思想家解释过了,虽然随着历史潮流的发展,有不少学者给仁义这两字试图重新进行解释,但是始终没人能超越这两位儒家思想家给仁义定下的范铸。 但是孔孟所言的仁义并非是一个词,而是两个字。且孔孟对于仁义的解释过于空泛,无法当做一定之规,在实际操作上不如仁孝二字更为直观。 以仁义取代仁孝从大义上来说,并无不妥。但是过于空泛化的仁义,只会让大明士民把提倡仁义的朱由检当做一个迂腐的书生君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皱着眉头,迟迟不能落笔。直到他猛然想到了一句话,共和国建立时最为振奋人心的有两句话,一句是“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而另一句是“为人民服务”。 让朱由检猛然心动的,正是后面那句。还有什么比这更直观的仁义呢?在人民的眼中,这正是最为简单而直白的对这个共和国的写照。而在朱由检看来,这正是孔孟两位思想家所倡导的仁义,最为全面而深刻的重新阐述。 思绪一定,朱由检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也许他的文字缺乏华丽的词句,但是有了这个主题思想,这篇文章也就成了苏长青穿越以来,写的最有感情的一篇文章。 “为大明百姓而服务”,朱由检工工整整的写下了文章的题目。 当朱由检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完了这篇创刊词之后,他才发现房间内光线已经昏暗下来了。 他仔细的检查着刚刚写好的文章,头也不抬的对王承恩问道:“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是酉时三刻有余了。”一个柔软绵甜的女声回答了朱由检的提问。 朱由检不由吃惊的抬头望去,“是玉凤…哦,是梓童啊,你怎么来了?” 周玉凤向朱由检拜倒行礼后,略带委屈的说道:“难道陛下不愿意见到臣妾吗?” 朱由检连忙起身,走过去扶起了周玉凤,才略带不安的说道:“怎么会,只是朕刚刚登基,朝堂政事一直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所以都没去关心一下梓童。我看这些日子不见,梓童似乎瘦了些。” 听到朱由检的解释和关心,周玉凤才把来之前的担心放了下来。她略带喜欢的仰起头看着朱由检说道:“臣妾身体一向如此,有劳陛下关心了。倒是陛下整日忙于政事,才消瘦了许多呢?” 看着周玉凤闪闪发亮的眼睛,朱由检很快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穿越以来,他最怕接触的就是朱由检的三个妻子,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朱由检和妻子之间的亲密习惯,唯恐接触过多会被三人怀疑。 幸好之后便是国丧,所以朱由检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三位后妃分居,而自己独处。但是三个月的服丧期快要过去了,朱由检即便是想要再对三女避而不见也不太可能了。 今天是周玉凤找上门来,那么很快田、袁两女也会找着借口来见他。这真是既头疼,又甜蜜的痛苦。 和周玉凤略略交谈了几句,周玉凤看到了朱由检笔筒内的铅笔,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朱由检略有些洋洋得意的向周玉凤夸耀着,这是他所想出来的方便书写的新工具,名曰“铅笔”。 周玉凤咬了咬嘴唇,突然向朱由检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节,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朱由检说道:“臣妾身为皇后,不敢不对陛下进言。陛下身为大明天子,自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沉迷于匠工小技…” 周玉凤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规劝朱由检不要再玩物丧志,以至于背离了圣人之道。 如果周玉凤是个外朝文官,那么朱由检也许会感到不悦。但是一个少女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成人的模样向他进行规劝,不由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如果是以往,他含糊几句也就把周玉凤哄过去了。不过朱由检刚刚写完了一篇文章,正感觉心中还有无数的话没说出来。此刻不由自主的就追问了一句:“什么是圣人之道?” 周玉凤不由楞了楞,她出身寒家,虽然识的几个字,但是要让她引经据典去说服崇祯,那可就有些为难了。她所领悟的圣人之道,无非就是儒家读书人宣扬的圣人说的话,做的事罢了。 朱由检这一问,让周玉凤皱了好大的眉头,才硬着头皮说道:“大约是以圣人的言行为准则吧?” “若是按照圣人的言行去做,就可以成为圣人。岂不是今日人人都能成为圣人了?为何除了孔孟之后,我中华就没有圣人了呢?” “这个,朱子难道不算圣人吗?”周玉凤怯怯的辩白了一句。 “朱熹这个人啊?他告诉别人要去人欲,存天理。不过嘛,他自己就没做到。有这样言行不一致的圣人吗?”朱由检不屑一顾的说道。 第103章 争权 周玉凤为之气结,但又不甘心就此被朱由检说服,只好搪塞道:“圣人总是以百姓为重,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朱由检双手在胸前交叉,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回答道:“这话倒是不错,但是以百姓为重,不代表整天研究圣人的言行,而不关心百姓的实际生活。在你看来这支铅笔不过是一件玩物,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方便了百姓学习文字的机会。铅笔携带方便,制作简单,又能随时随地使用,造价又比毛笔便宜,这大大降低了大明百姓识字的成本。 昔日燧皇取火,教人熟食;伏羲教民结网,创造文字;神农以木制耒,教民稼穑饲养。可见上古之时,工匠之道非是小技,乃是关乎于国计民生的大道。今之腐儒曲解典籍,把工匠说成于国无益的贱役,才真是违背了圣人之道…” 朱由检正说的开心,忽然眼睛撇到周玉凤的脸色通红,眼角发红几欲垂泪。顿时想起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位17岁的少女,不是后世喝酒吹牛的同事,他真是吃饱了撑着,要去和一名女子辩论出个高下来。 想明白了这点,原本口若悬河的朱由检顿时气势衰落了下来。他顾左右而言它的扯了几句,就匆匆结束了辩论。然后生硬的转换话题问道:“梓童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想要找朕商量呢?” 周玉凤可没想过,自己不过劝说了几句,就被朱由检教训了一通。虽然朱由检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她还是觉得朱由检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只要她稍稍劝说,朱由检就会欣然接受,不会和她这么认真的分辨,这让她感觉有些揪心。 听到朱由检的询问之后,周玉凤低下头趁机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才调整了心情回答道:“内医局成立了一个多月,臣妾带林司药前来汇报关于内医局办理的情况。还有臣妾亲手所制的酱瓜刚刚成熟,想请陛下尝尝鲜。”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后,不由微笑着说道:“汇报的事不急,梓童还是先陪朕一起用了晚餐之后再说吧。” 朱由检说着从桌子边上拿了一个锦盒,把自己的文章和样报装了起来,然后叫过了王承恩。 他把锦盒递给王承恩后,随意的吩咐道:“去命人传膳吧,顺便把这盒子送给柳先生。” 王承恩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袖子包住了锦盒,答应着退了下去。朱由检留下周玉凤一起用膳,席间不停的夸奖周玉凤腌制酱瓜的手艺高超。终于把刚刚有些闷闷不乐的周玉凤,逗的开心了起来。 而王承恩退出了房间后,他一边吩咐吕琦为帝后准备晚膳,一边叫来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高起潜。 王承恩对着高起潜吩咐道:“你拿着这只锦盒,亲自送于槐树胡同的柳先生。这锦盒内有陛下亲手所写的文章一篇,大明时报样报一份,陛下请他按照市井中人的日常之语修改文字,务必使得市井小民也能听得懂文章的内容,陛下的文章和样报上的文字都要修改。你好好去做,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高起潜答应了一声,但并没有立刻退下。看着高起潜迟疑不决的样子,王承恩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有便快说,休得吞吞吐吐的。” 高起潜先是看了下左近,只有两个低阶太监远远的守着殿门,周边并无他人之后。他才曲着身体,小声的对着王承恩说道:“这大明时报社本是我宫内掌握的东厂,如今虽然改了一个名字,毕竟陛下还没有完全废止,也许说不准今后东厂就会被陛下所恢复。 这柳先生虽然大得陛下信任,但毕竟不是我宦者中人,今日陛下处处倚重,连这东厂文字都要其一一过目。今后若是东厂恢复,敢问公公,这东厂究竟要听谁的呢? 吾等宦者,一向为外朝所忌,无非不就是吾等手中掌握着,监控外朝文官的厂卫吗?如今东厂改组,锦衣卫整顿,吾等宦者犹如猛虎去除爪牙。今后若是外朝对吾等有所图谋,则公公觉得吾等该以何来抵挡呢?” 王承恩脸皮抽了抽,他不快的说道:“高起潜,你这人就是心思太多,老是想些有的没的,陛下乃是英明之主,岂能坐视吾等被外朝文官所欺?” 高起潜并没有被王承恩吓倒,对于这位崇祯身边的亲信,宫内权力最高的太监,高起潜并不怎么惧怕。因为王承恩性格绵软,毫无半点权阉的气势。 在高起潜看来,王承恩坐在现在的位置简直就是浪费。身为内廷宦官之首,却不知道为宦官们争取利益。导致魏忠贤去位之后,在皇帝的打压下,内廷宦官的势力大减。 虽然高起潜等宦官不敢埋怨崇祯,但是对于这位没有规劝崇祯保护太监利益的大太监,却产生了一些看法。 高起潜继续劝道:“正因为陛下是明主,所以吾等才更应该保住厂卫之权,陛下虽为九五之尊,然则没有了厂卫作为耳目,岂不成了外朝文官手中的傀儡?” 王承恩有些犹豫的说道:“这柳先生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难不成他还能出卖了我等不成?” “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柳先生毕竟没有挨过那一刀,不知道吾等的苦楚,当日魏公公大权在握,朝中文官那个不歌功颂德?今日魏公公去位,又有那个文官出来替魏公公说过一句公道话?这柳先生得陛下看重,将来必定是文官中的一员,这东厂要是被文官把持着,今后我等岂不是仰人鼻息?” 高起潜的劝说,终于让王承恩的心思有了起伏,他不由喃喃说道:“可是这内书堂中的人,让他们写写应景之文还凑合,要是让他们写出市井小民都能理解的文字,恐怕难的很啊。” 见到能说动王承恩,高起潜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内书堂的人之所以写不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接触过市井之民。陛下所看重者,无非就是柳敬亭漂泊江湖十多年,熟悉市井小民之生活。只要我们找上一位有文才,又能接触市井生活的文人,自然就不用再让柳敬亭掌握这大明时报的审查之事了。” “这柳敬亭浮沉于世俗之中,见过人生百态。说起故事来勾人心弦,可不是一般文人能比的上的。这急切之间,你上那去找这么个文人出来?”王承恩有些为难的说道。 高起潜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七八成了,马上举荐道:“翰林院检讨孙之獬一向党附魏公公,现在魏公公去位,其人被言官多有弹劾,如公公有意,吾当为公公引荐。” “孙之獬么?此人可用?”王承恩有些心动的问道。 “虽然品格低劣,然则出身寒门,为人柔媚,好权势,只要公公在位,当不忧其人反复,当可一用。”高起潜毫不犹豫的说道。 王承恩双手在背后握紧又放松,终于开口说道:“先让他写一篇市井之言的文章,让我呈报陛下看了先。事未成之前,我就先不见他了。” 看到王承恩的心意有所动摇之后,高起潜这才告辞离去。王承恩看了看晚霞漫天的天空,不由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可没想过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以他的本心来说,倒是宁可在信王府总管的任上,时不时的收些小孝敬,然后安安稳稳的陪着信王过悠闲富贵的生活。 然而风云突变,信王成了大明皇帝,而他也水涨船高,成为宫内太监中的第一人。但是这个位置对于他来说,真是炙热的烤炉。 他既没有魏忠贤玩弄权术的高超手腕,又没有王体乾、涂文辅等人的理政才能。如果不是朱由检亲自动手,整理了内宫二十四衙门,他这个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一早就被这些有野心的太监们给架空了。 但也正因为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导致了众太监一直想要把他推出来,当做内廷的代表,希望恢复魏忠贤时代内廷压制外朝的局面。 然而跟随信王最久的王承恩,却最为明了朱由检的心意。他知道朱由检非但不支持内廷和外朝相争,更进一步的是,朱由检压根就不想内廷插手朝政之事。 然而在王承恩这个位置,也不能完全对围绕在他身边的太监们说不,毕竟王承恩想要做些什么,也是需要这些身边的太监们去执行的。 虽然王承恩挂着提督东厂的牌子,但是东厂改名之后,他也就和东厂保持着距离。因为他以为,这是朱由检打算裁撤东厂的布置。 直到今天,朱由检亲口说出了对大明时报社的看法,这才让王承恩知道,原来是他误解了崇祯的意思。于是他觉得,有必要重新和大明时报社亲近起来。 一个遍布全国的大明时报社,可比只能在京城转悠的东厂权力大多了。把大明时报社掌握在手中,那些整天对他抱怨的太监们,应该也就能消停一些了吧。 至于高起潜的提议,王承恩内心自然是赞同的。虽然崇祯很是宠幸柳敬亭,但是王承恩对他可没多少好感,当初他假扮陈中纪潜入信王府,差点没有送掉王承恩的人头。 亏得王承恩待他不薄,在信王面前费尽口舌,才把他一个落第之人召入信王府当作伴读。可没想到,这位口齿便给的读书人,居然是冒名顶替的。 就算高起潜不说,王承恩也想着找一个机会,把柳敬亭和大明时报社分开的,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王承恩看着晚霞发了一会呆,就重新返回了上书房。 第104章 对皇后的劝说 好不容易把周玉凤给哄的开心起来,朱由检终于松了一口气。撤掉了残席之后,林香儿和乾清宫内的几名太监宫女也吃完了晚餐回来了。 自从朱由检进宫之后,不仅整顿了二十四衙门的组织,对自己乾清宫内的制度改变的更大。原本在皇帝用膳时,一群宫女太监围着,而菜肴要放上几十道的场面不见了。 朱由检可以不用这么多菜肴摆台面,但是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就是,菜肴一定要新鲜。对于任何菜肴要先经过太监试吃,这种很无聊的举动,被朱由检下令每一样菜蔬做成两份,一份给他,另一份则作为乾清宫其他人员的工作餐。 王承恩自然认为不妥,他向崇祯劝谏道,这样的话,崇祯的伙食费会涨的很快,因为有些菜肴是属于贡品,数量并不多。朱由检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他认为少就少吃一些,没必要再去增加贡品的数量。 在朱由检的强行推动之下,乾清宫的伙食倒是有了很大的改观。一方面,因为缩减了每一餐的种类,尚膳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了;另一方面,乾清宫内的按照等级制定的膳食,倒形成了一个类似快餐的制度。 原本乾清宫内只要是当值的低阶太监、宫女,都只能靠糕点充饥。而高阶太监则都是命令御膳房给自己另做。因此有资格用膳的撑死,而没有资格用膳的则饿的不行。 当朱由检改变了膳食制度之后,他自己总算是吃上了新鲜的饭菜,而乾清宫内的太监、宫女们也终于结束了,当值时无饭可吃的窘迫困境。 当周玉凤陪着朱由检一起用膳时,她发觉皇帝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似乎比其他地方的宫女、太监更为活泼一些,脸上的气色也好很多。 从这些宫女、太监身上,周玉凤忽然觉得,也许崇祯说的话并非是毫无道理的。 林香儿从信王府一个无人过问,差点病亡的粗使婢女,变成了今天在宫内炙手可热的林司药,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一切是谁赐予的。 也因此,当朱由检想要创办内医局的时候,她一半心思苦痛宫内姐妹们生病后的悲惨遭遇,另一半则是想要为皇帝做点什么,好消去他天天紧皱的眉头。所以自告奋勇的站出来,接了这个任务。 林香儿带着一卷纸张走到了崇祯的面前,她对着崇祯盈盈拜倒之后,朱由检就笑着说道:“好了,起来说话吧。给朕说说看,这内医局现在是什么状况?” 林香儿清了清喉咙,就对着手上的纸卷读了起来。内医局成立后,太医院委派了华希闳、陈实功两名经验丰富的医道大家,为内医局学医的宫女和小太监们讲课。 这两位老师学问固然是不错的,但是学习了近两个月后,内医局的宫女太监们却开始出现问题了。陈实功更是明确向林香儿指出,这样学习是无法真正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者的。朱由检略略一听,大致就明白了。 中医是一门验证的科学,它是通过无数个医案的经验积累下,才能获得医术成长的一门学科。华希闳、陈实功虽然有着丰富的医学经验,但是内医局的宫女、太监因为无法出宫,所以不能接触到真实的案例,他们只能对着两位老师教导的医学原理死记硬背,这样下去,内医局不过是教出了一群会背医学原理的书呆子罢了。 朱由检只是抚着额头想了几分钟,就对着周玉凤和林香儿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朕创办内医局是为了帮助宫内的宫女及太监们减轻病痛,而不是为了拿他们做医学实验的。 现在的太医院只为皇亲大臣勋贵服务,他们接触的案例也同样太少,如果朕或梓童得了其他人没有生过的毛病,难道还要让这些太医靠猜测来治病吗? 太医院的不少御医开的医案,朕也看了不少。虽然朕是不懂什么医术,但是有些御医开的方子要么就是千篇一律,要么就是开些千奇百怪的药引,似乎药引不珍奇就不能治病一样,这到底是治病,还是在折腾病人亲属?我看这太医院的看病方式要改一改了。” 周玉凤知道这次是拦阻不住崇祯了,她离开座位,走到林香儿前面对着崇祯行礼后说道:“臣妾之前拦阻陛下行事过于唐突了,还请陛下恕罪。但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改变太医院呢?” 崇祯站起来扶起了周玉凤,然后让她坐回座位后,才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道:“内医局要变,太医院也要变,而太祖留下的惠民药局,时至今日已经基本荒废,这药局也要重建。 原本朕想着设置一个内医局为宫内宫女、太监们看病,现在看来,这个格局似乎小了一点。朕有意把太医院改成一所士绅平民都能看病的地方,太医院的出诊制度过于浪费这些医生的时间,朕有意改成坐堂制度。 而太医院可以一分为二,一部分当做坐堂看病的地方,一部分当做教授医学的地方。对于一般的病症,可以在资深医者的看顾下,让初学者试着治疗,而疑难杂症则再由这些医学大家接手。 这样初学者可以尽快熟悉,如何治疗普通的病患,而医学大家也能节约时间研究医术。而惠民药局则作为这些初学者能独立行医时,治疗病人的地方。一方面可以惠及平民,一方面也能增加这些刚刚独立行医者的治疗经验。” 周玉凤有些为难的询问道:“那么内医局的宫女、太监们该怎么办呢?”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迁到宫外去,就在太医院找个地方。也别叫内医局了,就叫大明皇家医学院好了。让华希闳、陈实功负责管理这个医学院,医学院也可以对外招收学生。此外,让两人制定一套从初学者到独立行医的标准出来,达不到标准的学员允许劝退,不得再从事行医。如果需要花费的,梓童可以找王承恩支取。” 周玉凤咬了咬嘴唇,没有应承朱由检的话,反而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小声说道:“内医局虽然是臣妾在掌管,但是如今按照陛下的意思,这内医局将要成为宫外的大明皇家医学院,臣妾身为妇道人家,岂能在外抛头露面。” 朱由检正色看着周玉凤说道:“梓童这话说的不对,你身为大明皇后,当为天下妇人之表率。这不许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不过是腐儒之见,我大明吴淞之地丝绸、棉布可谓衣被天下,这些丝绸、棉布大部分都是妇女所织,如果按照腐儒的说法,我大明士民那里还有衣服可穿,棉被可盖? 再说了古有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我大明也有保家卫国的秦良玉将军。梓童身为大明皇后,焉能落后于人呢?我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地方多有不靖,但凡世道不安的,最先受害的必定是弱者,而妇女和儿童正是弱者。 以我一人之力能做的事终究有限,你和田、袁二人也要替我分担一些事情了。比如照顾阵亡将士的妻儿,保护流落街头的孤女幼儿,这些事由你们出面,比朕出面要好的多。” 听着朱由检情真意切的说辞,自入宫后就一直规行矩步,不敢有逾礼仪的周玉凤有些犹豫了。其实作为寒门出身的她,从小就操持家务,那有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 她的父亲家道中落,更因为欠下了一笔债务,不得不离开家乡到北京投靠亲友。最落魄的时候,曾经上街给人看相算命为生。而每日的午饭都是她做好了替父亲送去,可以说入宫之前她和其他民间寒门女子毫无区别。 不过当天启六年采选秀女时,她的父亲为了改变一家的处境,托人把她送进秀女名单,原本指望着心灵手巧的她能在宫内弄一个女官的职位,也好给家中贴补一些进项。 不过没料到的是,她居然被选中做了信王后,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遇。但是她父亲结交三教九流,对宫内一些事也略有耳闻,所以对她千万叮嘱,不可有违礼仪,轻者被信王冷落,重则祸延家人。 一向乖巧的周玉凤自然不会让家人落入危险之中,这一年来她始终记得和父亲的约定,不做任何有违礼制的举动。 而身为大明皇后,宫内除了先皇嫂懿安皇后之外,再无一人比她更为尊贵。只要她安守本分,不违背宫中礼仪,就连崇祯都无法动摇她的后位。 以往朱由检还是信王之时,做事从来都不会逾越礼制,但是自从那一日之后,朱由检就变的越来越离经叛道了。从理智上来说,周玉凤应该好言规劝,让朱由检重新恢复到从前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去。 但是在情感上,周玉凤却觉得,现在这个对普通百姓抱有怜悯之心的朱由检,更为温暖和有血有肉。 周玉凤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咬着嘴唇说道:“臣妾愿意为陛下分忧,务必不让陛下再为此事分心。” 看着一向固执的周玉凤愿意跨出这一步,插手宫外的事务,让朱由检非常开心。接下去,他便和周玉凤、林香儿三人细细的讨论了,如何办理这个开放式的太医院,大明皇家医学院和重建惠民药局的事务了。 第105章 朝会之后 文震孟和刘宗周两人退朝之后,虽然走在并排,但是两人之间始终一言不发。钱谦益走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一幕,心中若有所思。他此次被召回后,升任了礼部侍郎及翰林侍读学士。 这个消息其实昨天就已经有人通知他了,为的就是向这位东林魁首示好。昨天他刚刚收到这消息时,心情自然是很不错。不过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感觉这个礼部侍郎及翰林侍读学士已经成为鸡肋了。 原本按照钱谦益和瞿式耜的设想,韩爌回京之后接任内阁首辅,而钱谦益则慢慢蓄积人望,等待接过内阁首辅,成为东林及大明朝政的执掌者。 但是一向被钱谦益视为迂腐文人的刘宗周,却一举越过了他,成为了他和首辅位置之间最大的障碍。 钱谦益自然是不甘心成为刘宗周的陪衬的,刘宗周此人虽然号称道德完人,但是东林党内大部分人却对他敬谢不敏。因为刘宗周所鼓吹的慎独,追求自我完美的内心的学说,对大明现在这个千仓百孔的社会毫无用处。 现在的大明需要的是经世治国之术,需要的是如同王安石、张居正这般敢于挑战旧秩序的强硬政治家。而刘宗周不过是一个自娱自乐的道德伦理学家,他即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也无法解决官员的贪腐问题,更不能以慎独的学说阻挡外敌的入侵。 虽然钱谦益也拿不出什么救国之论,但并不妨碍他鄙夷刘宗周这种对大明政治毫无帮助的学术思想。然而这种不论哪个皇帝都会束之高阁的理论,居然被崇祯给抬起来了,这实在是让钱谦益无法言说。 从朝会返回自宅的路上,钱谦益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当他回府后更衣进入书房时,发觉弟子瞿式耜已经在书房等候他了。 钱谦益对着弟子招手说道:“伯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谈谈今日之事。” 瞿式耜对着自己的老师拱手行礼后,才匆匆说道:“我也正想和老师谈谈今天的事。” 钱谦益楞了一下,于是就放下了打招呼手,在书房主位上坐下后,才说道:“行,那你先说吧。” 瞿式耜似乎并没发觉老师不悦的神情,他一脸恭敬的说道:“虽然蕺山先生今日被陛下重视,出乎我等之意料之外。但是陛下礼赞蕺山先生,正是我东林清除朝中阉党之机会。只要老师和蕺山先生联手,弹劾首辅黄中五为虎作伥,昔日为阉党魏忠贤张目之事,陛下未必还能容忍黄中五恋栈不去…” 瞿式耜为老师分析着朝中局势,想要一鼓作气把朝中阉党一网打尽。然而钱谦益却默默无言,并无往日一般积极回应自己的学生。 当略有些兴奋的瞿式耜察觉到钱谦益的反常,不由自主的停下,等待老师的回应时。钱谦益才不悦的说道:“和刘起东联手?天下人自今日后,谁还会看的到站在刘起东身边的我?就算事成,天下士林也会以为这是刘起东得陛下之信重。我和他联手,吾党中人是把我看成趋炎附势之徒,还是为刘起东摇旗呐喊的手下头目?” 看着钱谦益拉长了脸,满腹幽怨的说辞。本就不是什么随机应变之才的瞿式耜,顿时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这位已经被嫉妒蒙蔽了心眼的老师。 钱谦益抱怨了一通,依旧觉得意犹未尽,最后不由脱口而出的说道:“今日魏忠贤等阉党首领已经被天子窜之四方,朝中些许阉党已然惶惶不可终日,今后在朝中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倒是吾党之内,某些异端学说不可不防。某些人的学说,治民无用,理国无益。真让这些迂腐之人占据了朝堂高位,则吾党同志费劲心血挣来的大好局面,终究要毁于一旦。身为本党领袖,吾岂能坐视不理?” 钱谦益慷慨陈词,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似乎都被这说辞说服了,干脆直接了当的说道:“今日之计,不在于继续清理朝中阉党,而在于本党应当以何理念执政。文湘南经学大家,为人又刚直不阿,正可为吾在本党内的奥援。” 钱谦益的话,无疑直接宣布了东林党内的分裂。瞿式耜虽有不甘,但是在师生大义的名分之下,最后还是唯唯诺诺的附和了老师的主张。当瞿式耜退出书房之后,不由跺脚说道:“吾党从此多事矣。” 而今日在朝上争执的两位当事人也同样没好受多少,文震孟下朝之后,终于禁不住外甥姚希孟的劝说,在以大局为重的名义下,同意同刘宗周和解,主动上门去拜访刘宗周,以作为让步。 时值黄昏,姚希孟陪同文震孟来到了刘宗周所借住的院子,为了保护舅舅的名声,姚希孟递上的是自己的名帖。 陆澄源府上的门子正要去通报,不合刘宗周的弟子陈洪授正好在院子内生闷气。原来刘宗周在朝会上受辱的事,虽然刘宗周隐忍不说,但是朝会下值的官员们早就议论纷纷了。 一句话传上三四个人,尚且要荒腔走板。这刘宗周和黄立极在朝会上的争执,在那些本就仇视东林的阉党官员口中,就变成了东林党人相残的剧目。 出外访友的陈洪授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匆匆赶回了府内,他原本是想询问老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刘宗周别的不说,这个慎独的功夫倒是做的相当出色,对于弟子的询问一言不发。 陈洪授不得已去问了同府的陆澄源,对于这种破坏东林内部团结的事,自然是不会和陈洪授细说,只是敷衍了一番。但是这却正好证实了,陈洪授听到的传闻并非虚言。 陈洪授秉性孤傲倔强,在性格上和其老师差不多,只不过刘宗周内敛,而陈洪授外放。听闻老师在朝堂受辱,陈洪授自觉感同身受,气愤难平。但是他又不能和两位师兄弟言说老师的事,是以干脆独自坐在院子内生闷气。 当门子送来了姚希孟的拜帖时,不合多了一嘴,言此乃是状元公文震孟的外甥。原本对姚希孟不甚了解的陈洪授顿时大怒,他正想让门子把拜帖退回,谢绝来人拜访。 不过忽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给老师出一口恶气的方法,他从房间内取出笔墨,在姚希孟的拜帖上画上了几笔,然后让门子退回拜帖,并告诉来人,“老师身体不适,今日概不见客。” 打发走了送拜帖的门子,陈洪授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胸中去了一块块垒。章正宸正好走到院子内来找陈洪授,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起了疑心。 在这位为人堪称君子的师兄面前,陈洪授那里敢有所隐瞒,不得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恶作剧。章正宸听了之后,顿时大惊失色,关于朝会上的事,刘宗周倒是原原本本的和这位亲戚兼弟子说了一遍。 刘宗周虽然对于文震孟今日在朝会中的攻击心中气愤,但是为了贯彻他所提倡的消弭党争的主张,他并不愿意和文震孟因此而决裂。 原本他是想要把这事封存起来,就此过去。但是下午弟子陈洪授匆匆赶回来,向他询问此事,言辞中对文震孟殊无敬意。刘宗周虽然以师长的身份训斥了陈洪授,让其谨言慎行。 但是刘宗周知道,既然外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那么迟早自己的弟子都会知道这件事。为了不至于让这些弟子误入歧途,和文震孟的门人亲友互相攻击,他不得不叫来了为人忠厚诚恳,在弟子中声望较高的章正宸,对他简略的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最后刘宗周告诉章正宸:“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朝局动荡。吾党之内实在是不宜再起争端,我希望你约束在京的几位弟子,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和文震孟门下再起争执,免得的被外人看了笑话。” 章正宸既然已经得到了刘宗周的叮嘱,如何肯再和文震孟的外甥结怨。且姚希孟此来说不定是代表文震孟的意思而来,也许是为了解决朝会上的误解。作为一名崇尚周、孔之学的理学先生,章正宸自然是不愿意在他眼中都是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因为一个误会而四分五裂,让阉党余孽和小人在边上拍手称快的。 在章正宸的小声斥责下,陈洪授不得不耷拉着脑袋,跟着师兄出去,向姚希孟赔礼道歉去了。 然而当两人走到府门外时,胡同内已经空无一人了。看来姚希孟看了拜帖之后,已经被气跑了。章正宸这时心中倒有些不悦了,想我老师在朝堂上被你舅舅羞辱,都没出一句恶语,反而要求我等这些弟子要以东林大局为重。 而你代表文震孟而来,不过被我师弟小小作弄,就拂袖而去,毫无半点和解的诚意。这么看来不见倒还是好事,免得老师这谦谦君子被人所欺。 章正宸脸色难看的想着,站在一边的陈洪授则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师兄,不知道接下去自己会怎么办。这老师要是知道了自己恶作剧的事,不会把自己赶出师门吧? 两人各有心思的在门口站了很久,章正宸才轻轻一顿足,说道:“老莲,我们回去吧。” 陈洪授跟在师兄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知道此事,会不会责罚我啊。” 章正宸微微停留了一会,才平淡的说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你这不顾前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老师今日心情本就不好,还是别拿这种琐事去打搅他了,你回去自己临上三遍《中庸》,好好磨一磨性子…” 第106章 巡视国子监 文震孟上了马车身体还在发抖,这是被气的。他本想着朝中阉党未清,本党同志之间还是应该以和为贵。而且他今天在朝会中的言论也的确有些过头了,但是没想到刘宗周看起来道貌岸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私下里却如此轻狂,这让文震孟气的直接上了马车回府了。 在他身边坐着的外甥姚希孟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舅舅,没想到本党内以君子著称的蕺山先生,心胸却如此狭隘。他劝说一向固执己见的舅舅,为了本党的团结,主动前来修好。 结果蕺山先生避而不见不说,还在拜帖上画上了一副负手望天的钟馗像。不得不说这画钟馗之人功力深厚,只是寥寥数笔就把一个钟馗给画活了。 但是以钟馗来拒他们于门外,岂不是把他们当成小鬼了。姚希孟此时也气昏了头,忘记这拜帖上并没有文震孟的名字。他想当然的以为,刘宗周是把他们舅甥两人当做了奸邪,画了钟馗来驱邪了。 姚希孟虽然恼火,但还克制的住自己。不过文震孟可真是出离愤怒了,文震孟少年得志,但是却始终不能考中进士,十次会试失利,让他也受到了不少同乡的嘲讽,虽然最后一次终于大魁天下,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也同样强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自负了。 文震孟敢在阉党气焰最为嚣张时,上书天启攻击魏忠贤等阉党成员,未尝不是这种极端自负的性格所驱使的。 如果说刚刚来之前,文震孟还有修好之心,那么在这回去的路上,他对刘宗周的敌意已经超过了所谓的阉党余孽了。 文震孟的马车随着不断下落的夕阳,慢慢的隐没在渐渐模糊不清的昏暗光线之中。对于京城平民来说,这是平凡的一天,和往常毫无区别。但是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这是漫长而又离奇的一天。以往阉党给人的印象,不过是因为利益而结合在一起的一团散沙,但是在今天的朝会上,人们惊奇的发现,东林党似乎也团结不到那里去。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京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住在国子监附近的人们发现,今天通往国子监的街道上重新垫上了黄土,而国子监附近旮旯内堆满的垃圾也已经被清理一空。 这种状况也只有每年国子监内孔庙的春秋两祭才会出现,然而今天却不是什么祭奠的日子,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士终于打听到,原来今日是刚刚登基的崇祯皇帝前来视察国子监。 朱由检坐在大辂车上,这是一辆以玉和象牙装饰而成的马车。马车四周只有围栏和一个圆形的顶盖,丝绸和布幔遮蔽了朱由检和外界的联系。 没有避震系统的双轮马车,和没有木质车厢板的靠背,让这看似豪华尊贵无比的皇帝车架,坐起来一点都不舒适。而那些掌管皇帝出行的礼仪官们,以车架卤簿乃是成祖制定为由,拒绝了朱由检提出的轻车简从出行的要求。 在朱由检看来,这些官员之所以一定要坚持皇帝出行必须要有仪仗,并不是因为像他们所说的,要保证皇帝的威仪。而是害怕皇帝出行过于简单之后,这些官员无法知道皇帝会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而已。 如果这不是他第一次出行国子监,也是为了表示他对将来的大学的重视,他一定不会向礼仪官妥协,以这么看似隆重但是非常让人不舒适的方式出行。 国子监在城北崇教坊内,靠近定安门。当朱由检的仪仗抵达国子监大门外时,徐光启及原国子监内的官员们,都已经跪在大门外迎接皇帝的到来了。 车架停了下来,在两名太监的引导下,朱由检走到了这些官员的面前,让他们一一起身,并简短的做了慰问。这些国子监内的官员们,除了原来的祭酒之外,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过皇帝,能在这么近距离和崇祯交谈,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个梦幻。 国子监前期还是大明官员的培养所在,不管是太祖还是成祖都非常的重视,但是当科举出身的官员成为大明的主流之后,国子监也就不再受到皇帝的重视了。 如果不是孔庙就在国子监内,估计大明皇帝都不会记得国子监是个什么所在了。如此一来,国子监的官员见不到皇帝也就成了惯例了。 朱由检下令把国子监改成大学,又废除了国子监教师的官员身份,老实说不少国子监内的官员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但是当崇祯下了车架之后,并没有直接走进国子监内,反而一个个扶起了这些官员,对他们进行了亲切的慰问之后,这些地位卑微的官员们,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这些官员因为无法考中进士而被点选进了国子监,一个个心中都充满着不忿,他们的才学和进士其实也未必会差很多,但是一旦被选进了国子监,就终身只能担任这低阶官职,看着那些因为中了进士而飞黄腾达的官员们,焉能心中无怨。 现在崇祯把他们身上维持自尊心的最后一件外套也给剥离了,有些人自然是非常愤怒。但是现在崇祯又以另一种形式,把他们的自尊心还给他们,这种尊重是他们以前重来没有得到过的,这又让他们对即将改名的大学升起了那么一点希望。 当朱由检一个个扶起这些官员,并做了简单的交谈时,作为皇帝出行陪同的礼仪官正不断的给他做着暗示。希望这位皇帝陛下不要再继续这种完全不符合礼仪的举动,但是朱由检对此置若罔闻。 从这些他亲自扶起的官员脸上浮现出的激动,朱由检有些明白为什么后世不管中外领导人,都喜欢做一些亲民的举动了,这无疑是收买人心最好的方式。 这里的大部分官员以前是效忠于他的皇帝身份的话,那么朱由检可以肯定,现在有不少人对他个人有了一些效忠的成分了。 国子监内大约有数十名官员,朱由检花了足足大半个钟头才接见完他们。靠近国子监正门的地方,是徐光启和两位西洋传教士们。 经过徐光启的介绍,这两位一位叫金尼阁、一位叫邓玉涵。这两位不但是即将成立的大明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也是未来燕京大学教授西学知识的老师。 因为此前国子监为魏忠贤立塑像的风波,国子监祭酒、司业都被调离,现在国子监内的最高官员反而是一向被视为好好先生的监丞刘友荣。 因为国子监马上就要变更成大学,因此朱由检也就未再任命新的祭酒、司业。刘友荣站在徐光启的身后,大气不敢出,直到朱由检开始询问国子监内的情况时,才走了出来替崇祯解说国子监的状况。 国子监东侧为孔庙,西侧为太学。而朱由检必须要先去孔庙祭奠圣贤之后,再入太学听取讲学。 当朱由检进入太学后,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圈建筑围绕着一个水池中央高台上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铜钱一样。 这高台上的建筑叫做辟雍,辟雍左右两侧的建筑,称为六堂,分别为: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是贡生、监生们的教室。 国子监的监生们都站在辟雍前道路两侧的广场上,迎接着崇祯的到来。按照从前的惯例,此刻朱由检应该进入辟雍就座,然后对这些监生们进行训话。 不过显然今天,朱由检并不打算走进监生们看不到的辟雍内,通过内侍对这些监生们训话。 他走了一半道路就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打量着左右的监生们。偌大的国子监,监生的人数也就占据了小半个广场,要不是监生们站的够开,估计看上去还要更难看,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也就400多人。 朱由检观察的很细致,站在靠近道路两边的监生们都是比较年轻和相貌端正的,但是站在后面的就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了,有几位监生的年纪,估计都可以做前排监生的父亲了。 看着这些监生才站了这么一小会,就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样子,朱由检原本还指望能从中挑选几位人才的想法,顿时有些消去了。 看着朱由检站在原地不动,监丞刘友荣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由求救一般的看向了徐光启,这位徐大人似乎今后将要管理大学的事务,因此刘友荣从早上起就在徐光启面前混了一个脸熟。 看着早上跟自己忙前忙后的刘友荣向自己求救,徐光启不由咳嗽了一声,上前一小步对着崇祯说道:“请陛下移步辟雍,也好对监生们进行训话。” 朱由检对着徐光启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先不急,徐先生请稍等。” 随后朱由检忽然提高声音对这些监生说道:“朕今天是第一次来国子监,原本应该对你们说上些什么。但是朕想了想,这好像不大合适。朕对你们一无所知,能对你们说什么呢? 国子监原本是我大明培育国家栋梁的地方,但是朕很失望,近50年来,国子监还没出过一个可称之为栋梁的人才。如果朕今天来,只是空泛的对诸位鼓励几句,那么也就失去了朕来这里的意义。 因此朕决定了,在朕训话之前,先让你们自己告诉朕,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等一下各位监生都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写二篇文章交给朕,一篇是简单的介绍下自己,不要超过50字;另一篇则以你自己最擅长的事或是喜好,写上一篇文章。两篇文章都不限制作文规范,不过时间以一个时辰为限。” 第107章 伽利略还没死吗? 朱由检出乎意料的举动,让这些已经站的无精打采的监生们,突然焕发了几分活力出来。虽然国子监监生人数已然不及全胜时期的十之一二,但是4、5百人站在道路两侧也颇为可观。 而朱由检此时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声音略显尖细,站在道路前排的监生听清了,后排的监生只听了个大概。而听到写作文章什么的,又让众人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科举会试,最终不还是要皇帝查阅试卷的吗。如果有机会能获取崇祯对文章的喜好,对这些监生来说自然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有志于科举的贡生们,希望通过了解崇祯的喜好,为明年的恩科打下基础。而想要凭借投其所好,赢得崇祯的注意,从而能够尽早外放地方做个亲民官的监生,一样是大有人在。 是也,崇祯话音刚落,一些没有听清内容的监生,纷纷向左右同窗打听,刚刚皇帝陛下到底说了什么。一时之间原本还算安静肃穆的广场,倒是成了人声噪杂的菜市场了。 监丞刘友荣顿时急了,在他的严厉斥责下,足足花了一刻钟才让场中恢复了安静。朱由检在一边看着,只是不住摇头。这么多监生在一起活动,居然都没有任命几个带队管理的。 人群中有什么异动,就靠着刘友荣带着几名国子监官员四处奔跑弹压。和后世大学生的组织性、纪律性比起来,这时代的国子监监生就是个渣。 国子监诸生稍稍安静下来后,在崇祯的示意下,几名官员站到了诸生中间,重新把崇祯刚刚的话语重复了一遍,才终于让这些监生们彻底安静下来。 接下去,这些监生就在各国子监官员的带领下,走入了环绕辟雍的六堂之内,准备完成崇祯刚刚交代的文章。 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广场,监丞刘有荣不由上前小心翼翼的对崇祯请示道:“是否请陛下移步辟雍之内。” 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徐光启、金尼阁等人说道:“也好,我们进去说话。趁着他们写作文章之时,正好和几位谈谈。你们从遥远的大陆而来,一路上的旅程一定很精彩,朕正要洗耳恭听一番。” 辟雍之内的格局和朱由检想象的大相径庭,四四方方的辟雍之内,却有着一座高高耸立的圆形高台,估摸着大概有八、九个台阶。 而高台顶端则是一张形制和皇宫三大殿内差不多的一张椅子,此外四周都是空荡荡的。感情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御门听政的小朝堂。 朱由检虽然觉得这格局一点的不舒适,但还是按照礼仪官的引导,走上了高台处的椅子就坐了。随后在他的吩咐中,徐光启、金尼阁、邓玉涵三人被叫到了他面前,进行叙话。 这也是在国子监之内,朝中的言官大臣们都不在。那位可怜巴巴的礼仪官,今天也见多了朱由检打破的规则,这一刻他干脆把目光转向了地面,当做没看见崇祯逾礼的举动。 这礼仪官原本就是宫内司设监的太监,如果遇到皇帝是个遵守礼制的规矩人,他自然是处处要以祖制为优先。但是这位崇祯皇帝显然对所谓的祖宗规则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这些依附于皇权生存的太监,自然就要识趣了。 出生于荷兰弗兰德伯爵领地杜埃的金尼阁,原名叫做尼古拉·特里枸特。他的年纪虽然才50岁,但是两次来往于欧洲和大明的长途旅行,严重的损害了他的健康,使得他看起来的容貌要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金尼阁的传教理论追随于利玛窦,是所谓的合儒超儒一派。也就是利用文艺复兴后,欧洲兴起的自然科学体系,去打动大明士大夫中的开明人士,从而影响大明的士大夫亲近耶稣会,从大明的知识精英向底层传播的方式传教。 而金尼阁本人也是一个对中国有着浓厚兴趣,和极大善意的西方传教士。为了引起欧洲对中国传教事业的关注,他第一次返回欧洲时,坚持身着中式服装出入于社交场合,以感人肺腑的演讲宣传利玛窦和其他在华传教士们的功绩,并投入极大的热情著书立论。 在他的积极努力下,欧洲掀起了“中国热”。许多年轻的传教士在他的感召下奔赴东方,而教皇也同意了以中国文字传教的形式。 但是不管他对中国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也不管他为中国带来了多少欧洲的书籍,更不提他劝说教皇赞同中国特殊的传教方式,在这一切的表象之后,他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把中国这片土地纳入上帝的怀抱。 简单的来说,金尼阁也就是尼古拉·特里枸特,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天主教虔信者。当朱由检也就是中国的皇帝陛下,通过徐光启向他们这些在华耶稣会的传教士发出邀请之后,金尼阁第一反应就是召集了各地的传教士们上京。 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活了这么多年,金尼阁可谓已经是半个中国人了。在传教的过程中,虽然合儒超儒的传教方式的确有所进展,但是和耶稣会在中国的投入相比,是远远不够的。 而同一时间,耶稣会在日本的事业却在蓬勃兴起。到1605年止,日本的天主教徒达到了75万之众,拥有天主教堂200多所,而长崎更是被传教士们称为东方的罗马。 日本天主教事业的兴盛,自然就引起了中国耶稣会内一些反对合儒传教方式传教士的羡慕,比如龙华民等人。他们主张抛弃现在的传教方式,按照日本传教的方式在中国传教。 这些反合儒派曾经一度在中国耶稣会内部占据了上风,但是他们改变传教方式,却引起了中国士大夫们的不满,最终激起了南京教案,利玛窦等人在中国建立的传教基础被毁坏殆尽,而耶稣会也一度被驱逐出了大明。 当耶稣会在中国遭遇挫折时,统一了全日本的德川幕府也终于开始了对日本天主教信徒的清理。这时的耶稣会亚洲分部的传教士们才发觉,看似更容易接受天主教信仰的日本,其对天主教信徒的迫害远远超过了中国。 中国皇帝禁止传播天主教,也不过就是把西洋传教士赶出大明。但是中国皇帝并没有强迫已经信奉天主教的本国民众改信,但是日本则不然,德川幕府在日本禁止天主教的同时,还强迫那些日本的天主教徒放弃自己的信仰。 如此以来,利玛窦所主张的合儒超儒的传教理念,再度在中国耶稣会占据了上风。而金尼阁正是这一派的领袖人物。 金尼阁在大明生活十多年得出了一个结论,天主教想要在大明传播开来,光靠在士大夫中宣传是不够的。想要在这样一个有着独立思想和道德体系的社会中传播天主教,必须要得到这个国家最为尊贵者的支持。 大明民众对于大明皇帝的崇拜,就如同欧洲民众对于教皇的崇拜。如果大明皇帝愿意支持天主教,那么耶稣会就有了抵抗大明本土宗教和儒教的大义名分。而假设有一位大明皇帝愿意受洗加入天主教,那么中国耶稣会就会成为东方的教廷。 而以大明在亚洲各国的宗主身份,中国耶稣会更能通过大明的权威深入到亚洲各地去。因此,金尼阁极为重视这次被朱由检召见的机会,他希望这一次的见面能给这位少年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让这位少年皇帝亲近天主教。 和金尼阁以流利的汉语向朱由检介绍欧洲的风俗,和海上旅行的风景不同。另一位传教士邓玉函就显得比较沉闷,他的汉语口音接近于粤语,这让朱由检往往难以听懂,有时候还需要金尼阁进行翻译。 这让朱由检刚开始时,并不怎么重视这位来自德国康斯坦茨的传教士。直到当他们开始讨论历书时,说到推算日月食的方法时,从这位口音浓重的德国传教士口中蹦出了,伽利略、j.开普勒等人的名字时。 朱由检才诧异的看着这位大胡子传教士,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伽利略先生还没死吗?” 邓玉函冷不丁的听到了崇祯这句问话,他都没去想这位中国皇帝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朋友的名字的,而是睁大了眼睛有些生气的反驳道:“当然没有,我最近才收到他的来信。在信中他还向我炫耀,自己发现了一种推算日月食的新计算方式,我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死亡了呢?” 邓玉函反驳的声音有些大,站在阶下的王承恩顿时转身对着他喊道:“大胆,你敢…” 王承恩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朱由检对他摆手的手势,顿时把后半截话堵在了嘴里。边上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听候王公公的号令,抓拿在君前失仪的西洋番人的侍卫们,也顿时放下了袖子,退回了原位。 邓玉函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之后,就知道要糟。这个时代东、西方的贵族都差不多,一样的自大和无耻。他要是触怒了大明皇帝,不仅让耶稣会未来的希望毁于一旦,也会拖累了这次上京来的耶稣会同事。因此邓玉函马上学着大明士大夫们的举动,向着崇祯跪拜请罪。 第108章 对教皇的回礼 邓玉函不自觉的对大明皇帝提高声音,让金尼阁也吓了一跳。这里可是大明,不是有个城堡就能敢自称王候的欧洲。在欧洲就算是国王,他的权力也大约只在宫廷之内,更别提还有在王权之上的罗马教廷。 欧洲的国王不管再这么蛮横,也不敢得罪教廷的人员,因为教廷掌握着最后的终极武器,就是革除教门。 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是一位强权君主,但是因为与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在主教任命权上发生了争执,当时教皇主张两人谈判,他竟然置之不理并宣布废黜教皇,教皇于是针锋相对,宣布解除臣民对亨利四世的效忠誓约,革除其教籍。 结果看似欧洲最强大的君主,一夜之间他的王国就叛乱四起,眼看着自己的国家就要有覆亡的危机,亨利四世不得不在寒冬腊月,穿成罪人的打扮,赤足,披着毡衣,领着妻子在教皇所驻的卡诺莎城堡外跪在雪地里哀求了三天三夜,请求教皇原谅。 所以在欧洲,耶稣会的教士们并不用惧怕王权。但是在这里,只要皇帝做个暗示,耶稣会就会再次被赶出大明的地界。 金尼阁正想着为邓玉函从中说情时,却见崇祯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的关心起邓玉函本人,及他那些在欧洲出名的朋友起来了。 金尼阁心中一动,暗暗想着,“看起来这位大明皇帝,对欧洲的著名学者很感兴趣呢?” 邓玉函可不是金尼阁这样的宗教虔信者,为了把上帝的福音传播到东方,才加入耶稣会的。 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科学家,虽然在欧洲人们都称赞他在医学、天文学和植物学上的成就。但是邓玉函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研究天文学,是为了掩盖研究医学带来的不利名声。 麦哲伦完成环球航行之后,标准这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而在茫茫大海中如何定位船只就成了一个难题,为了追求海外贸易带来的巨大财富,欧洲各个王侯都不遗余力的支持着任何关于航海技术的研究。 欧洲学者在数十年的研究之后发现,想要解决海上定位的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研究头上的星星。于是天文学从一门占卜算命的学科,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欧洲最流行的显学。 天文学家,也就成了这个时代欧洲第一流学者的代名词。而与之相比的欧洲医学,还处在兼职屠夫的愚昧阶段。而最为不利的是,虽然在天文学的发展下,欧洲的教权开始逐渐衰落,但是这个时代的宗教裁判所并没有闭上自己的眼睛。 邓玉函显然不想因为研究医学和植物,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当成巫师烧死。所以他在研究医学的同时,同样研究天文学,为自己披上了一身华丽的外衣。 当邓玉函在日耳曼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发觉如果继续在欧洲研究他的人体解剖学,就算是天文学家的名头也照样保不住他。于是他主动加入了耶稣会,前往宗教裁判所看不到的东方研究他所热爱的医学。 虽然朱由检不知道猞猁科学院、灵采研究院的院士意味着什么,但是伽利略也同在其中,这说明了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同伽利略不分上下的科学家。 对朱由检来说,在这个时代,能遇到这样的人,这实在是一种幸福。和徐光启这些半路出家的儒家学者不同,邓玉函是一个接受过欧洲完整的自然科学体系教育的科学家,而这一点弥足珍贵。 自然科学之所以在后世被冠以西学,就是因为西方先于东方完成了近代自然科学体系的建立。可以说仅仅在文艺复兴之前,东西方都是在自然科学的黑暗世界中毫无方向的摸索着,就算有所收获,也不过是一颗颗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 而文艺复兴之后,怀疑一切,质疑一切的西方近代科学研究的思想开始逐步形成。在这种思想的穿导下,原本前人只鳞片抓的自然科学发现,被连接成了一个严谨的科学体系。 而中国则因为过于成熟的社会伦理思想,导致了自身的自然科学研究始终未能更近一步,成为一个完整的科学体系。即便是如徐光启这样的大科学家,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制造器具的技艺上,而未能开创出指导中国自然科学研究的方法论。 听的时间久了,邓玉函浓重的口音,也让朱由检慢慢觉得淡下去了。听完了邓玉函关于欧洲学者们,及他们所发表的各种学说的介绍后。 朱由检有些冲动的问道:“如果朕请邓先生替我邀请这些学者来大明做研究,他们会来吗?” 邓玉函楞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虽然现在从欧洲到东方的航行,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么困难了。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远洋航行始终是一场看不到结局的旅行。 在我的家乡,每次有人做远渡大洋的航行时,都会提前为他举行一次弥撒,寓意是如果不幸在旅途中出了意外,也算是提前举行了葬礼了。 老实说,我真不能像皇帝您保证,他们会接受您的邀请,前来东方。不过我可以试着替您邀请我的两位好朋友,开普勒先生和伽利略先生,不过我希望皇帝您别抱太大希望。” 朱由检微微有些失落,不过他马上振奋了精神说道:“罗马教皇派遣了耶稣会,向大明展示了友谊。作为大明的皇帝,我希望能派人前往欧洲,对教廷做一次回访,以表示朕的友谊。 当然今年的季风是赶不上了,而且准备送给教皇冕下的礼物也需要准备,不过我希望可以在明年成行。不知道金尼阁先生,能否为朕联系前往欧洲的商船呢?” 崇祯的话顿时让金尼阁大为兴奋,这简直是他踏上这片土地以来,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语。 金尼阁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尽量平静的说道:“如您所愿,尊敬的陛下。耶稣会一定会为您准备好最坚固的船只,和最有经验的水手,让陛下您的礼物,完整无缺的出现在教皇冕下的面前。” 朱由检微笑着对金尼阁点了点头,他决定再给这些中国耶稣会的传教士们一些甜头,好让他们接下去更有干劲的工作。 “你们既然来到了京城,为朕做事。那么朕也不打算亏待你们,利玛窦先生在正阳门内洪武岗西崇礼街上建立的教堂,朕会下令发还给耶稣会。”朱由检轻声细语的对着面前的三人说道。 大明皇帝的善意,让金尼阁和邓玉函都显得很高兴,金尼阁完全没想到,才到京城没多久,耶稣会就取回了自己的教堂,这简直比他进京前所预想的最好前景还要美妙。 金尼阁在兴奋之余,突然向起来一件事,他从袖子内取出了一份折叠好的目录,呈给崇祯后说道:“尊敬的陛下,这是我和几位耶稣会的教士,在这些天赶录出来的书籍名录的一部分。这里大约有300多部书籍,除了书目之外还有简单的内容介绍,请陛下过目之后,挑选一些合用的书籍出来,我们好优先翻译出来。” 朱由检略略的翻看了几页,这些耶稣会的教士似乎并没有把书籍分类,只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了下来,因此虽然目录上记载了大约不到200余本书目,但是已经看到朱由检头晕眼花了。 匆匆扫过几眼之后,朱由检合上了目录,然后对着金尼阁说道:“我觉得不必着急忙着翻译,金先生还是先把所有的书籍按照法律、艺术、哲学、物理、化学、数学等门类,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编制出一套索引先。很快我就会挑选一些好学上进的年轻人给你,让他们跟着你学习这些语言文字,并翻译这些书籍。朕现在最想要翻译出来的,是关于欧洲商业法律上的书籍,如果金先生这次携带的书籍中有这些内容,请优先翻译出来。” 金尼阁严肃的点了点头,向崇祯保证道:“陛下的书籍分类方式很别致,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编制出陛下想要的书籍索引,至于法律上的书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携带的书籍中应该会有这样的内容。” 站在另一边的邓玉函有些忍耐不住的询问道:“尊敬的陛下,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编制新的历法呢?我非常希望能尽快的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去。” 朱由检看着邓玉函微笑着说道:“邓先生不用这么着急,我们中国有句名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修订历法之前,朕希望徐先生和诸位能够重新制定大明的度量衡。 今天的大明,不要说北方和南方的度量衡有出入,就是同在京城,城东的粮食铺子和城西的粮食铺子,他们所用的量斗都有出入。 以这样粗糙的度量衡,又怎么能计算出精确的历法来呢?而且重量、长度、体积的单位混乱,三种物理单位之间的换算繁难复杂,这完全不符合大明作为中央之国的地位…” 第109章 修订度量衡 “统一度量衡吗?不知陛下打算以何种标准入手呢?”徐光启显然有些疑虑,故而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朱由检登基后,为了了解大明工匠的技术水准,多次去视察了宫内工坊。随后他就发觉,工坊内工匠使用的量具居然是每个大匠各有一套,除了父子、师徒关系的工匠外,就没有两个工匠使用一个标准的量具。 朱由检对这个现象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就明白了。这时代的工匠有被称为手艺人,他们的手艺就和农民的耕地,商人的店铺一样,都是吃饭的家伙。 工匠把自己的手艺看做传家宝,因此不是拜师学艺,他们根本不会透露自己的技艺给外人。 在这种旧式的师徒制的传艺体系下,师父教授的每一句话都被奉为金规玉律,那个徒弟敢私自改动程序和标准的,轻者打骂一顿,重则赶出师门。 而大部分工匠都是没有文化的文盲,他们没有上过学,没有基本的数学理论知识的。这些工匠完全是靠着当学徒时的死记硬背,把师父讲述的每个数字都背下来,然后在今后的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消化,师父讲述的经验总结。 这样一来,师门传下来的量具就成了重中之重,因为没有了这套量具,就算你学了点皮毛,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在朱由检看来,这些工匠是拿自己的量具当做技术壁垒,来隔绝其他人窥探他们的技术了。 了解了工坊内的度量衡情况之后,朱由检顿时对市面上的度量衡上了心,他让锦衣卫开始收集,关于大明各地的度量衡的标准情况。 很快他就发现,现在的大明因为南北地方度量衡的不同,官府和商人之间度量衡不同,地主和佃户之间的度量衡不同,导致大明的实际税收和账目收入每年都有很大的出入。 就账目来说,国家应收的税收都已经入库了,但是到了支出的时候,官员们发现实际上库存并没有账目上的这么多。虽然不排除有些官员从中过手盘剥的可能性,但是这种贪污行为早就应该在账目上做平了。 无法找到原因的官员们,为了填补这种莫名其妙的亏空,最后就想出来漂没这等妙法。应收的国家税赋既然短缺了,那么我把支出的部分统一减少不就成了么。不仅可以填补亏空,把粮食物资搬运的损耗费用给一笔勾销了,还能给自己落下个辛苦钱。 虽然像徐光启这些偏好科学的官员,在屡屡听到了关于这种度量衡不准导致的纠纷后,隐隐感觉大明的度量衡标准应该做一次调整。但是一方面外有东虏,内有奢安之乱这种大明迫在眉睫的威胁,看起来度量衡的问题并不如何危急,可以暂且先放一放。 另一方面则是,这种混乱的度量衡的背后,涉及到大明各地缙绅、官吏的庞大利益,这些缙绅和官吏们,正是依靠着不一样的度量衡,从农民手上收取了数倍于国税的税赋,这种因为利益结成的团体,不是一、二个官员能够挑战的。 徐光启虽然对于崇祯想要统一度量衡感到有些吃惊,因为他觉得这事未必能落实下去。但是对于研究以数学为基础的自然科学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 不过黄帝设五量,少昊同度量,调律吕。布手知尺,布指知寸。一手之盛谓之溢,两手谓之掬。这些都说明了以往度量衡的单位都是因人而设,因此差异性很大。想要真正科学准确的把度量衡单位固定下来,又能为大明百姓所接受,就不能过于脱离实际。 如果皇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弄出了一套无法让百姓接受的度量衡标准,那么只会让大明的度量衡更为混乱,有碍于国计民生,徐光启肯定是要反对的。 因此徐光启想要先确认朱由检的想法,再决定是否要劝说或是支持,重新制定度量衡的标准。 朱由检整理了下思路,才对着面前的三人,请教似的说道:“原先的度量衡虽然标准不同,但是毕竟已经使用了数百年,有些甚至还是宋元时留下的单位。如果突然之间完全废弃,肯定会引起百姓的无所适从,因此朕想把原先大明通用的度量衡称为市制,意思是民间依然可以使用这旧的度量衡。 而朕打算建立一套朝廷使用的统一标准的度量衡,朕称之为公制。根据几何原理,我们都知道,一个立方体的体积是边长的三次方,这说明长度和体积之间是可以换算,只要我们确定了一个标准长度,就能确定一个标准立方体的体积,也就是容量。然后我们再把这个标准立方体盛满了某种物体,比如水,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标准重量。 然后接下去,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三种标准单位进行细致的划分,再把它和原先的市制单位联系起来。这样当我们统一了公制度量衡之后,市制度量衡也就随之统一了。诸位认为这想法可行吗?” “敢问尊敬的陛下,何为标准?”邓玉函迫不及待的第一个发问了,作为一名科学研究的狂热者,他对任何新事物和新理念都保持着好奇之心。 朱由检有些发愣,迟疑了好一会,才犹豫的解释道:“所谓标准,就是本身合于准则,可供同类事物比较核对的事物。比如我们以一粒米作为标准,任何大于或是小于它的米粒就是不标准的米粒。又或者我们取一个日冕作为标准日冕,那么同一时间其他日冕和它所显示的时间不一致,那么我们可以认为其他不同时间的日冕是不标准,有问题的。” 邓玉函仔细的思考着朱由检的解释,连连点头说道:“尊敬的陛下,您真是拥有无上的智慧。只要我们设定出一个标准,那么不管是在大明还是在欧洲,我们就能制造出同样的器具,这对于大明和欧洲的交流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朱由检这才想起,欧洲人现在同样没有标准的概念。欧洲公制度量衡的出现,那是法国大革命时代的事。而随后的拿破仑战争,又把法国人制定的公制标准带向了全欧,这在客观上促进了欧洲工业革命的快速发展。 朱由检正想着,徐光启也面带微笑的赞赏道:“陛下这个用几何原理的方式,把长度、体积联系起来实在是太精妙了,比之刘歆以黍米与律管制定度量衡的方式更易操作,臣以为重制度量衡可行。” 对于徐光启所说的,以黍米与律管制定度量衡的方式,邓玉函和金尼阁都很感兴趣,忍不住向徐光启询问了。 徐光启看到朱由检也是懵懵懂懂的,一脸模糊的看着自己。索性就为三人讲述了,王莽命刘歆制定度量衡的故事。 简单来说,在刘歆构建的度量衡体系中,首次把长度、体积、重量三个度量衡单位联系了起来,这对于中国的自然科学来说是一大进步。 他以某个品种的黍米为标准,以1粒为1分,10粒为1寸,90粒合黄钟宫律管长9寸,100粒为1尺;一黄钟宫律管的容积是1200粒黍米,记为1龠;1200粒黍米的重量为12铢。 但是这种理论上精妙绝伦的度量衡系统,在现实使用中受限于黍米的不可重复性,你无法保证你作为标准的黍米和刘歆手中的黍米是一模一样的。因此这套度量衡在实际使用中,就变得错漏百出了。 但是不管如何,这套标准第一次脱离了人体部位的丈量,是中国人第一次试图以一种稳固的方式把度量衡固定下来。比法国人制定公制度量衡标准,足足提前了1800多年。 邓玉函和金尼阁听完了徐光启的介绍之后,无不对刘歆设计的度量衡体系赞叹不已。 听完了徐光启说完这个故事,三人马上就转入到了如何制定标准长度的讨论上了,在崇祯提出的这个度量衡体系内,一切的基础就在于标准长度之上。 只要这个标准长度能够为人所信服,那么整个公制度量衡体系就算是建立起来了。对于这种科学问题上的讨论,三人显然都很投入,仅仅是一会就把还在一边的崇祯皇帝给忘却了。 三人首先否定了以人体部位作为标准长度的计量,因为后人无法对标准长度进行校正,那么这套体系最后也会同刘歆建造的度量衡体系一样,陷入到混乱的地步。 三人小声而又激烈的讨论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监丞刘友荣带着几名官员抱着监生们做好的文章走进来时,朱由检终于忍不住插嘴对三人说道:“为什么不以地球赤道周长的4千万分之一,作为一个标准单位呢?” “为什么是赤道的周长?”邓玉函有些奇怪的问道。 “为什么是4千万分之一?”徐光启、金尼阁异口同声的问道。 朱由检眨着眼睛深恨自己多嘴了,他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三人都是科学家,他们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皇帝,就在科学研究上对他唯唯诺诺。 第110章 批阅文章 朱由检看着眼前三位对着自己寻根究底的学者,不由有些头痛。其实对他来说,十进制加上可以互相换算的长度、体积、重量三个度量衡单位,就已经构建成了他所需要的度量衡体系。 至于一个标准长度单位是否是赤道周长的四千万分之一,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这个标准长度单位能被重复验证就可以了。 但是他看到刘友荣带着监生们写好的文章进来之后,想帮他们结束争论,不由多了一句嘴而已。在后世填鸭式教育下成长的他,如何使用定理和公式他是会的,但是要让他把定理和公式的由来说清楚,那就有些为难他了。 为什么要用赤道周长,因为地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圆球,而是一个接近圆球的椭圆球而已,但是朱由检不知道为什么地球是椭圆的,因为现在可没有卫星对整个地球进行直接观察。 朱由检只能闭着眼睛胡诌道:“这个为什么是赤道的周长吗?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地球是一个不停运动的球体,它不仅围绕着太阳公转,还会自转。” “陛下看过哥白尼的书?”邓玉函和金尼阁都低低的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哥白尼是谁?”徐光启对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转,和自转运动的说法很感兴趣,于是好奇的询问道。 朱由检察觉到,邓玉函虽然惊讶,但是眼中却有着兴奋的情绪,而金尼阁则是眼神有些闪烁。 “哥白尼先生现在还健在吗?哦以前朕还是信王的时候,有个商人曾经送给朕一本海外奇谈,曾经提到过哥白尼先生的理论,不知道金尼阁先生你这次带来的书籍,可有哥白尼先生的书吗?”朱由检信口胡说道。 邓玉函和金尼阁对于大明的亲藩制度一无所知,所以相信了朱由检的说法,但是徐光启知道信王根本无可能接触到什么海外归来的商人,虽然他有些诧异于崇祯为什么要说谎,但还是保持了沉默,没有揭穿他。 邓玉函沉默了一会后,摊开双手说道:“哥白尼先生早在83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朱由检略有失望的说道:“真是令人遗憾的消息。” 站在一边的金尼阁发现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今天的谈话传播出去,会导致罗马教廷对中国耶稣会的不满。 作为一个科学家,金尼阁并不排斥日心说,但是作为一名传教士,他却不能公然支持和圣经对抗的日心说。 金尼阁硬着头皮说道:“哥白尼先生的著作,在我所带的书籍中应该存在。但是陛下,我始终认为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转,而地球进行自转活动,这是一种歪理邪说。您可以阅读此类的书籍增广见闻,但是请别被此类的学说迷惑了心智。” 邓玉函对着朱由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赞同金尼阁的说法,但是他并没有站出来反驳。 倒是一直在沉思的徐光启,突然叫出了声,“我明白了,这地球围绕太阳公转,和地球的自转,正好可以解释昼夜更替和四季更替的现象。地球自转一周应当刚好是12个时辰,而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刚好是一年。嗯,地球自转的方向应该是自西向东,这样才能解释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 金尼阁对着徐光启翻了翻白眼,心中有些郁闷的想着,他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这位中国的士大夫对于自然科学的思考上一向很有天赋。 日心说和地球自转,解释了一年四季交换和日夜更替的自然现象,这正是哥白尼的日心说一出来,影响力为什么会这么大的原因。相比之下,教廷所坚持的地心说实在是太牵强了。 金尼阁不得不抛出了教廷最后的护身符,他对着徐光启反问道:“我们先不提地球是如何围绕着太阳公转的,就单独说说这个地球自转的事。如果地球真的在自转,为什么我们这些在地面上的人居然会毫无感觉呢?” 这下不仅徐光启有些迷糊了,连邓玉函也陷入了思考之中。不过对于如何证明地球自转,朱由检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当他还是苏长青的时候,曾经去过北京天文馆参观,见过那个著名的傅科摆。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诸位为什么不一起来做个实验呢?想要证明地球是否在自转,光靠辩论是没有用的。让事实来证明,哥白尼先生的地球自转说到底是不是真理不就行了吗?” 邓玉函马上点了点头附和道:“不错,陛下说的对。但是要做什么样的实验来证明,地球有没有自转呢?” 朱由检没有再让几人陷入争执怎么做实验证明去,他简单明了的说明了下傅科摆的原理,这三位科学家立刻赞同了这个实验的方式。 而朱由检的成功歪楼,终于不用解释地球为什么是椭圆的,也不用再说明自己是从“坐地日行八万里”,这句诗里知道地球赤道的周长的了。至于这诗句是怎么来的,那真是天晓得了。 徐光启、金尼阁、邓玉函终于退下了高台,走到一边的角落去,讨论怎么制作傅科摆的实验去了。这一刻,他们对于关于地球自转的问题,比对崇祯为什么要这些监生写这样的文章更为关心。 朱由检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探讨科学的三位科学家。他知道未来这三位的名字,一定会成为科技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 “也许自己应该把这个实验起名叫崇祯摆,还是由检摆,或是长青摆…”直到接过了朱友荣手中的一大叠文章前,朱由检还在这么胡思乱想着。 朱友荣恭敬的对着崇祯说道:“国子监一共分为六堂,监生人数459人。小臣把每个堂的监生文章分开收放,小臣等六人手上的文章,各为国子监一堂。陛下手上拿着的是率性堂39人的文章。” 国子监内分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率性堂为最高等级,一般进入了这个堂,也就意味着随时可以出监做官了。不过自从科举制度大兴,国子监选拔人才的方式逐渐衰落之后,这率性堂也就变得名不符实起来了,很多监生在堂内混了三、四年都没有找到出仕的机会。 而修道、诚心则是国子监内的中级学堂,一般是进入国子监学习,有了一定成绩后才能选入这两个学堂。但是到了学制衰败不堪的今天,只要是权势子弟和拿钱打通了关节的富商子弟,那么即便是刚入监不久,也会很快安排进这两个学堂。 至于正义、崇志、广业则是最低等级,刚入监的监生,和成绩一般又没有钱贿赂的监生,一般都在这三个学堂之中。 朱由检刚开始的时候,还细细的看了几篇文章,但是不久便感到厌烦了。这些监生写的文章没有断句不说,几乎是三句就要用上一个典故,让一个现代人读起来实在是有些不知所云。 好吧,没有断句是正常的,因为大明还没出现标点符号。但是朱由检之前明明说了,他要求各位监生写的是自己的爱好或是擅长之事。 但是这率性堂的监生,写的不是好读书,就是好经义,要不然就是好周礼。以朱由检的眼光来看这些文章,这些监生不是一群伪君子,就是可比孔孟的圣贤之辈。 嗯,这国子监内真有圣贤的话,崇祯也就不会只有十七年了。朱由检翻看文章的速度越来越快,快的让刘友荣有些心惊肉跳,他可不认为,这是皇帝陛下看重这些文章的表现。 这一刻,刘友荣心中暗暗骂道:“这些率性堂的混账,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昂,把自己当成不世之才,今天却没有一个能让陛下目光稍稍停留的,自己平日里似乎对这些混账太过宽容了。” 朱由检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翻光了手中的文章,他把手上的文章全丢在椅子右边的空位上,然后抬头说道:“下一个,是那一堂?。” 朱友荣从身边同僚手中接过一叠文章,递给崇祯之后,卑躬屈膝的说道:“陛下,是修道堂。” 朱由检翻看的速度并没降下来,不过朱友荣发觉,崇祯看过文章后分成了三份堆放。在崇祯右手边的座位上分为两份,最右边的文章最多,然后是靠近崇祯右侧的文章次多,最后是左手空位上有着寥寥无几的几份文章。 花费了足足将近1个多时辰,朱由检终于把所有监生的文章算是过了一遍。最右侧的文章最多,大约有200余份,接着是次右侧近200份,最后是左手边大约只有4、50份。 朱由检看完所有文章之后,终于伸展了下有些酸疼的腰背。其实也不能算是看完,只能说他分类了一遍。 那些满嘴胡扯,把经义、典籍和周礼当做爱好的监生写的文章,都被朱由检丢在了最右侧。 而写的是文人雅士爱好的监生文章,虽然很诚实。但是对大明,对朱由检来说,这样的人现在还真没什么用处。只有最后这写着五花八门爱好的4、50篇文章,才真正让朱由检觉得,这些文章的主人尚可一用。 第111章 率性堂众生的失落 朱由检把左手的文章交给监丞刘友荣说道:“去把这些人叫进来,让朕见见他们。” 刘友荣一直在小心观察着皇帝查阅文章的举动,他发觉了一件事,率性堂监生的的文章没有一篇放在皇帝左手的,反倒是正义、崇志、广业等三堂放在左手的文章最多。 “这是陛下对国子监以往的教育表示不满吗?”就算没有什么心机的刘友荣,这一刻也有了这样的感受。 既然皇帝对国子监的教育感到不满,刘友荣就变的更为谨慎了,毕竟现在国子监最大的官员,也就是他这个监丞了,要是皇帝质问起来,他可就替之前被调任的祭酒和司业背黑锅了。 刘友荣拘谨的接过崇祯手中的文章,一步步向后退去,心思不宁的他,在倒退着下阶梯时还差点摔倒了,幸好有人在边上扶了一把。 刘友荣带着几名国子监博士走出辟雍后,匆匆翻阅了下手中的文章名字,就把文章分成了四份,他叫过正义、崇志、广业三堂的博士说道:“你们各自回堂把写这些文章的监生叫出来,陛下要召见他们,其他堂内的监生我自己去通知。” 按照皇帝的要求写好文章之后,随着博士收取文章离去,各堂内的监生终于开始放松了下来,他们开始围在一起,讨论起各自的文章,和猜测皇帝会看中谁的文字了。 而在率性堂内,39名监生分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圈子。围着陆万龄的有四、五位监生,与之对坐的,是围绕在钱嘉征身边的十来位贡生、监生。此外人数最多的一群贡生、监生,则远远避开了这两个有些剑拔弩张意味的小团体,三五成群的坐在在学堂最后方。 这些日子一向和钱嘉征交好的孙伯阳却没有凑到钱嘉征身边,他和身边的四、五名贡生,隐隐然成了这中立派的中心人物。率性堂作为国子监最高等级的学堂,这里的贡生和监生,不是准备参加科举,就是想着要攀附权势弄个官职,寻找出路。 像围绕在陆万龄、钱嘉征身边的贡生、监生,都是自认学问不足,无法通过科举正常入仕的人。他们要么就打通关节,获得一个吏部选官的机会,弄一个八、九品的小官踏入仕途,要么就在这国子监熬着,看看天上会不会掉馅饼。要么就是熬不住回家去,从此放弃举业。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到头来却还是做一个平头百姓,虽然贡生、监生的名号,勉强也算是缙绅中的一员,但是终究和那些做过官的地方缙绅是不一样的。 他们这些人回去见了地方官,最多也只能自称学生。虽然不用下跪,但是如果没有官员的同意,照样也没有和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 但是那些做过官的缙绅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做了没几天官就辞职回乡了,他们也是官员阶层中的一员,地方官员一样要和他们论官场情谊,和科举同年的齿序。 因为大明的官籍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不管你是贪污还是生病退职回家的,只要你还在宦籍之内,说不准那天就会被朝廷重新起用了。 因此没有那个地方官会去无端得罪一位退职在家的缙绅,因为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这位缙绅又会被朝廷征召了。除非这位缙绅和这位官员是敌对的政治派系,那又另当别论。 因此对这些贡生、监生来说,没有进入仕途,就等于是一辈子的白身,始终都是被那些真正的官宦势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对于这些和普通百姓相比,已经见识过市面的读书人来说,这种低人一等的人格压迫,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 所以为了能进入仕途,不管是什么手段,他们都是要试一试了。和围绕在陆万龄、钱嘉征身边的贡生、监生又有所不同的,就是如孙伯阳这类的贡生了,他们自认以自己的才学,进入仕途是没问题了。但是进入仕途后,他们能达到什么位置,才是他们最终的追求。 当魏忠贤势力大涨的时候,有陆万龄这样的监生,可以恬不知耻的去捧权阉的臭脚,公然把魏忠贤和圣人相比。但是国子监内,何曾有人敢反对,连国子监司业都不得不捏着鼻子为之叫好,称赞陆万龄说的对。 到了魏忠贤倒台,也有钱嘉征这样公然上书,强烈指责魏忠贤有十大罪状的贡生。究其根本来说,无非就是为了追逐名利和权势罢了。 同陆万龄、钱嘉征两人相比,孙伯阳还算是有些羞耻心的人物了。虽然他热衷于名利,但是当钱嘉征把沈廷扬,一个整天把经济之道挂在嘴边的商贾之人当做良才之后,他也实在无法向钱嘉征继续低头示好了。 须知,在率性堂他可是号称5子之一的人物,是率性堂每次考试最为出色的5人之一。他低声下气的向钱嘉征示好,钱嘉征就算不能倒履相迎,也应该把他高于众人之上吧。 不能从钱嘉征那里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孙伯阳自然就看淡了和钱嘉征之间的关系。连带着,他对东林党也有了些许意见,这东林党人不就是好为大言,才名动天下的吗?除此之外,似乎也没见东林党人干成过什么大事。 孙伯阳漫不经心的回应着,身边同窗对他刚刚所写文章的称赞,眼睛却故作不经意的盯着钱嘉征,如此想到。 率性堂内的监、贡生们在互相吹捧各自的文章时,终于有坐在窗边的监生回报道:“刘监丞从辟雍中出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叠纸张,估计是要传召监生去见陛下了,大家赶紧回到位子上去吧。” 这些率性堂的监、贡生们迅速坐回了座位,一些监生羡慕的看着孙伯阳等五人说道:“刚刚听五子背诵自己的文字,可比我强的太多,看来陛下要召见,这五人必然是榜上有名了…” 坐在最前方的孙伯阳身边几人,听了这些话语,不免相视而笑。唯有孙伯阳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过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心里却一片激动,甚至已经在打着腹稿,想着待会面见陛下时应该如何说辞了。 然而等了许久,这刘监丞却死活不到。陆万龄不由皱着眉头,转身对着刚刚叫大家坐回位子的监生,恶狠狠的发问道:“那厮,你究竟看没看到刘监丞走过来,这时间都足够从辟雍走到成贤街去了。” 那名监生缩着脖子小声辩解道:“我确实是看到刘监丞从辟雍中出来了,难不成他手中的文章都不是率性堂的?这国子监内论到学问,谁还能比得上我们率性堂?” 若是往日,陆万龄早就要起身去教训教训,这个谎报军情的监生了。不过今日皇帝就在边上的辟雍之内,他可没这个胆子惊动皇帝。 陆万龄狠狠的盯了这名监生几眼,看着他把头差不多埋到了桌子底下,才转回了身。在陆万龄和这位监生的争执中,率性堂内的贡、监生们终于有些乱了,纷纷猜测皇帝陛下是不是没有看中率性堂学子的文章。 原本有些意满志得的孙伯阳却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了,正当他们正在吵吵嚷嚷的时候,率性堂的博士终于回来了。在博士的训斥声中,率性堂终于恢复了平静。 钱嘉征仗着自己这些日子深受东林器重,国子监内几位博士都对他另眼想看,于是他起身向着博士鞠躬行礼之后,恭敬的问道:“敢问毛师,这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刘监丞可是来召监生去面圣的吗?” 毛博士瞅了一眼钱嘉征,淡淡的说道:“你猜的没错,陛下正命刘监丞几人,照着陛下挑选出来的文章找人,正要一一召见。” 钱嘉征还没有继续发问,有些失魂落魄的孙伯阳已经站起来向着博士发问道:“可是毛师,为何刘监丞不到率性堂来,国子监的才学之士,莫不在此啊。” 如果平日有人如此无礼,毛博士早就把戒尺挥过去了。不过看着这个往日他最得意的学生,毛博士还是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孙伯阳的肩膀说道:“率性堂诸生的文章,陛下没有选中任何一人。吾虽不知陛下选文的标准是什么,但是诸生当以此戒之慎之,努力向学。今日不过是国子监小比罢了,若是来日在会试上,依然不被陛下所看重,则诸生又要蹉跎三年了。” 钱嘉征默默的坐了回去,失魂落魄的孙伯阳也被同桌拉着坐了下来,陆万龄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辟雍之内,47名监生被传召了进来。这些监生往日一向都不被同窗所看好,因为他们的爱好不仅和圣贤书无关,而且即便是在平日,他们也并没化多少时间在圣贤书上。 这些人在刘友荣等国子监博士眼中,都是一个评价,一群不知上进,在国子监消磨时间的人。他们能留在国子监,一方面是现在的读书人都不愿意进国子监。因为进国子监只有直接参加会试一项好处,但是入监容易出监难,还要缴纳大笔的钱财才能进监的规定,让自诩有才学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入监。 另一方面这些监生家中不是官员就是豪商,把他们送进国子监内,就是想要绕过科举,捐个官职什么的。正因为有这些不知上进的监生在,国子监这些俸禄微博的官员们,才能在年节之际收点外快。 对刘友荣等国子监博士来说,他们即没把这些监生放在心上,却又要极力挽留他们在国子监内。但是今天,他们是真不知道,崇祯到底是看上了这些监生哪一点。 第112章 崇祯眼中的优点 朱由检拿从朱友荣那里拿回来的文章,叫着名字和这些监生一个个见面。 朱由检翻到的第一篇文章是一位叫严士奇的监生所写,他略略读一遍后,就笑着对站出来的40多岁的老监生说道:“严监生这篇文章写的不错,很有感情。这持家的确是要精打细算,节流二字你可谓得到个中三味了。” 严士奇抖抖索索的连话都说不清了,他一向讷于言辞,才学也是垫底之辈。他父亲当初开典当铺赚了些本钱,想着要培养个读书人出来,就供起了十四岁的大儿子念书了。 在典当铺中被账房先生称为算账天才的严士奇,开蒙读书之后,却成了一位时运不济的老童生,直到27岁才勉强点中了秀才,不过他父亲典当铺却开的越来越好了。 由秀才到举人这一步,严士奇五年没有寸进。他父亲想着已经花下了这么多本钱,这严士奇要是还是当不了官,岂不是要血本无归。于是左思右想之下,狠了狠心,花了一大笔钱走通了门路,把严士奇送进了北京国子监,指望他能捞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不过严士奇进监没多久,他父亲新娶的继室就生下了一子。这严士奇的幼弟聪明可爱,三岁就能识字,看起来颇有点读书种子的样子。相比起花了一大笔钱财,却依然毫无指望的大儿子,他这老父亲自然也就把疼爱转移到了幼子身上。 如此一来家中供应给严士奇的钱粮,不免就慢慢减少了下去。这严士奇小时跟随父亲经营过典当行,深知赚钱不易,本就是一个节俭的人物。到了这一步,倒是更进一步,成了国子监内远近闻名的吝啬鬼了。 国子监中既无才学,又无银两。这严士奇也只能在修道、诚心两堂来回转悠了,而他吝啬之名监内闻名,连朋友都绝迹了。就连严士奇自己也知道,他这辈子想要出仕是无望了。 但严士奇也知道,他在这京城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一个监生。就算老父亲再不待见自己,好歹也要给些银子供着。要是他熬不下去回了家,别说早就把他当成眼中钉的二娘不待见他,就是已经进学的幼弟也要借此嘲笑他了。 与其回去之后,被打发到外地做个账房管事,严士奇宁可在国子监苦熬。 原本以为再没有出头之日的严士奇,未料到今日皇帝巡视国子监,会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题目。 严士奇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爱好写成了文章。他的爱好就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节约用度,比如晚上看书只用一根灯草的油灯之类的。 但是没想到,他自认不会被皇帝看入眼的文章,居然出现了意外。当严士奇站在皇帝面前时,两只脚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看着严士奇结结巴巴的样子,朱由检不由微笑着从御座上站起来,他走下了高台站到了严监生面前。 看似40多岁的严监生,因为常年的卑躬屈膝,看起来身高似乎并没有比崇祯高多少。 但是当朱由检站到严监生的面前时,却发觉这位严监生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严监生说道:“别着急,慢慢说,放轻松一些。” 朱由检之所以看中了严监生的文章,不在于他写的如何在生活用度上的节俭,而是在于他在文章最后,对于国子监一些浪费情况的吐槽。 国子监的费用属于朝廷划拨,国子监内的仆役也好,各种物资用度也好,都是朝廷负担的。 虽然国子监内的官吏和仆役薪水低廉,但是国子监作为国家最高学府,各项物资供给都是不缺乏,甚至是大大超出的。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国子监的官员和仆役正是靠着倒卖这些多余的纸张、笔墨等物资填补家用。而严监生正是看到了这点,对于这种浪费实在是过于心疼,一时之间不由发了点牢骚。 在朱由检的鼓励之下,严士奇终于稳定了心神,慢慢的把自己写文章想的东西解释了一遍。 朱由检听完之后,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会,就对着严士奇询问道:“如果朕让严监生你来管理这国子监的用度,你觉得,自己胜任吗?” 严监生顿时结结巴巴的回答道:“臣一定竭尽所能,完成陛下的重任。” 朱由检对着刘监丞招了招手,待到刘友荣走过来之后才说道:“国子监以前的事朕也不想再追究,不过今后的国子监改成大学之后,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这严监生的想法很好,又是国子监出身,朕打算给他一个做事的机会,就让他先学着在国子监管理管理这物资用度吧。” 刘友荣虽然暗恨严监生把国子监的弊端透露了出来,但是他现在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对着崇祯的吩咐点头称是。 严士奇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馅饼掉在自己头上,他头脑有些发晕的说道:“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 朱由检看着严监生突然问道:“严监生今年贵庚?” 严士奇语无伦次的话语被打断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免贵,臣虚度光阴四十有三了。” 朱由检看着严士奇,叹了口气说道:“人生苦短,严监生这大半个人生已经丢进科举之途了,你还打算把后半辈子都丢在这小小的学堂之内吗?也该出来做点事了,终不能到老了还要被人监生,监生的称呼着吧?” 朱由检的话一下击中了严士奇的心扉,虽然进入辟雍之后,这47名监生就被朱由检免去了跪拜之礼。但是这一刻,严士奇感觉皇帝比自己的亲人更为关心自己,他不由泪流满面的对着朱由检跪拜了下去,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朱由检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因为这不是寻常的礼节,而是定下君臣名分的礼仪。这一刻开始,这位国子监内孤僻吝啬的严监生,就真正成为了他的臣子,而非普通的臣民了。 看着严监生的模样,一些年纪较大的监生,此刻也不由感同身受。 朱由检扶起严监生之后,好言劝慰了几句之后,对他勉励道:“你刚刚接手这国子监的事务,未必不出纰漏。不过做事总要有个成熟的过程,只要你做事是出于公心,朕总要替你兜住的。如果有些问题你解决不了,也可以写成条陈交给朕,朕来给你拿主意。” 崇祯的话不仅让严监生更为感动,更让一边的刘友荣熄灭了,想要给这位打小报告上台的严监生一点苦头吃的念头。 有了严监生这个开头,朱由检同后面一些监生交谈就比较顺畅了。不过除了让严监生出来管理国子监的用度之外,其他眼巴巴也想弄个职位的监生,却没有得到崇祯的许诺。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监生心中因为严监生燃起的欲望之火,都没有黯淡下去。连严监生这种除了年纪比较大,别无优点的监生都能被委派一个职位,他们这些自认才能比严监生更高的监生们,更是心头一片火热了。 朱由检翻看着文章,走到了一个答应着站出来小胖子面前。这位年约20余岁,身材有些肥胖的监生,衣着华丽。但是面上却是一片腼腆,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 “你叫田文明?”朱由检脸色有些精彩的,看着这个和名字大相径庭的小胖子,不由出言确认了一遍。 “臣正是田文明,请陛下圣训。”田文明涨红了脸声音轻细的回答道。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田监生这一手字倒是娟秀,这促织经是你自己观察所得呢?还是你从那背下来的文章呢?” 皇帝之言并不如何严厉,但是听在田文明耳中,却如惊雷。他唬的马上跪倒在地上,急急为自己分辨道:“臣之文章,全是是臣平日观察所得,臣愿意为陛下详解。” 田文明说着,也不待朱由检发话,就如数珠珍一样,把促织中的青麻头、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等名虫的形状、大小和生活习性说了一遍。 刚开始田文明讲的还有些抖抖索索,但是看到朱由检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他的胆子也终于大了起来,毕竟是他心头所好,描绘的是绘声绘色。 估计在国子监内能这么畅快的谈论促织,对田文明也是第一次,他说道兴起之时,不由自主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蟋蟀罐子,要给皇帝见识下什么叫油利挞。 这下徐光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可不愿意崇祯在国子监被一个监生给勾引到玩弄促织的邪路上去,这对他们这些准备大展拳脚,在这里教育未来西学人才的大计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光启咳嗽了一声,站出来狠狠的训斥了这个玩物丧志,把蟋蟀罐子带在身边的监生。这把田文明给吓坏了,往日里对他来说,刘监丞已经是大的不得了的官了,现在这位大明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对他发难,顿时吓得他面如土色,低头不敢出声。 朱由检看着田文明即便被吓的瑟瑟发抖,但也始终抱着蟋蟀罐子没有打翻,顿时知道这其实不过是一位痴人罢了。 第113章 圣人和常人之间的界限 朱由检回头对着徐光启劝阻道:“徐先生不必如此,朕之所以询问这位田监生,可不是为了一只小虫子。朕虽然年少,但对于这斗虫一事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徐光启脸上不由一热,他所担心的事被崇祯点破之后,倒也不好再揪住这小监生不放了。 虽然崇祯自我表白,不会被促织所迷,但是徐光启还是有些疑虑,毕竟大明皇帝沉迷于促织之戏的同样不少。再说了,这位田监生除了谈论促织之外,没看出有其他不一般的才能,如果崇祯不能解释他的疑惑,徐光启还是宁可把田监生从皇帝身边隔离开来,以绝后患。 崇祯看了一眼徐光启的脸色,就知道现在的徐光启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他笑着对站在徐光启身后的邓玉函问道:“不知道邓先生以为,这研究自然科学都需要哪些品质呢?” 邓玉函只是思考了几分钟,就以浓重的口音说出了几个单词。金尼阁略略倾听之后,和邓玉函交谈了几句,才对着崇祯鞠躬行礼后说道:“邓教士的意思是说:敏锐的观察力,独立思考的头脑,和能够动手验证猜想的能力。在我看来,还应当有一颗敬畏上帝的心灵,只有一颗虔诚而尊重客观事实的心灵,才能得到真正的了解自然奥秘的知识。” 朱由检点了点头,自动忽略了金尼阁语言中夹带的传教私货,然后转向徐光启解释道:“这位田监生在文章中没有隐瞒他喜欢促织的爱好,这表明他至少是一个诚实的人。而他对促织的生活习性和病理讲的头头是道,这说明了他的观察能力起码不差…” 朱由检洋洋洒洒的夸了田文明一通,让一向甚少获得称赞的田文明也感到他终于遇到了自己了。如果不是说话的是崇祯,田文明真想要好好和朱由检结交一番。 田文明是家中独子,虽然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但他是田家唯一的男丁,从小就被一家人呵护长大。田文明的父亲是通州人士,以举人出仕。不过做了两任知县之后,就觉得这大明的官场过于险恶了,而他父亲田克难又是一个厚道人,实在不忍心搜刮子民以逢迎上官,干脆就回乡守着家业去了。 田家原本就是通州的大地主,再加上通州是运河北方的终点,是通衢要道。田家在通州城内、码头颇有几块地皮,建了不少店铺、货栈出租,倒也是一个富豪之家。 田克难虽有一妻两妾,但是男丁却只得田文明一人。当初田克难外出做官,家中妻妾对田文明这田家的独苗照顾的无微不至,等到了田克难辞官归家时,田文明这纨绔子弟的习性是积习难改了。 虽然田文明没有一般豪族大门子弟,在乡间欺男霸女的恶行,但是这斗鸡走犬的毛病却丝毫不少。 田克难虽然不是什么封建道学之士,但也是一个有几分见识的退职官员。田家虽然也算是一个官宦之家,但是毕竟底蕴没有这么深厚,前后几代没出过进士。 像他们这种小官僚之家,看似鲜花着锦,但是一旦子弟不孝,待他故去,官场上没了依靠,被奸滑之徒盯上了家产,就是烈火烹油的结局。 然而田克难虽然有心教子,但是家中妻妾却时时出来拦阻,又有往日的狐朋狗友相勾引,这教子之事可以说毫无进展。而田文明虽然看似性子绵软,但是心里却是一个执拗的,田克难没把儿子教导回来,倒是让两父子之间起了隔阂了。 田克难终于发觉这样下去不行,干脆一狠心,把田文明送进了国子监。原不指望他能在国子监做些什么,就想着把他和家乡的狐朋狗友隔离开罢了。 这田文明本身就没什么学识,再加上又没什么做官的想法,和这国子监内的监生、贡生们自然就没了什么交集。虽说北京离通州只有一日的路程,但是这年头大部分大明人,一辈子连最近的县城都没去过,这短短一日的路程,倒是把田文明从池塘放进了大海。 要不是国子监还有监规约束,估计田文明大约都不会出现在国子监内。田文明的父亲虽然隔绝了家乡的狐朋狗友,但是却没法断绝了田文明的私下爱好,这倒是让田文明在成贤街一带玩促织,玩出了偌大的名头。 不过这也更导致了国子监内的监生们不愿与他来往的由头,而监外虽然有些地皮混混喜欢榨人钱财,但是田文明毕竟身上挂着监生的名号,成贤街又是读书人的地盘。大明可是读书人的天下,这些地皮混混惹了锦衣卫都未必有事,但是惹了读书人,闹上了顺天府,那可是要被枷在站笼里站死的。 如此以来,到田文明这里打打秋风,哄骗几个零花钱是有。想着别有用心的接近他,图谋其他的人倒是一个都无。在国子监内外都无亲朋好友的田文明,寂寞之下,更是把一腔心思用在了研究促织上了。 如此孤单寂寞的田文明,猛然听到崇祯的夸奖,简直就有一种士为知己者而死的情绪了。 徐光启可没田文明这么多纠结的情绪,崇祯说的虽然似乎有这么几分道理,但是他依旧还是皱着眉头劝谏道:“陛下,这促织始终不过是一项玩物之戏,就算研究的再好,也于国无利,于民无益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反驳道:“伏羲驯养家畜,神农尝百草,黄帝艺五种,和田生观察促织,虽然结果不同,但是在道理上是一致的,就是让我们可以更为真实的认识,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 家畜、百草、五谷因为对人民利益大,所以被我们称颂。但是促织因为对人民无利,所以就应该被驳斥吗?这个世上像伏羲、神农、黄帝这样的圣人又有几人?倒是如田生之常人可谓数不胜数, 我们总不能老是期待,天下事都让天降圣人去做吧?朕倒是以为,如果有足够多的田生去观察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我们终究能发现像家畜、百草、五谷这类对人民有益的事物的。” 徐光启总觉的崇祯的话那里不对,但是他毕竟不是苏秦、张仪之类的纵横家,也不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儒家卫道士,既然崇祯已经给出了一个说得通的解释,也就默默住嘴退到了一边。 倒是跪在一边的田文明,心情澎湃的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了。他正努力想把皇帝的话语背下来,准备下次父亲责难他沉迷促织时,以皇帝的话语好好堵住自己那位不讲人情的老爹。 看到徐光启退却之后,朱由检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他也不是来这里进行辩论大赛的,只不过他想要改变一些,大明人对于所谓的不务正业的世俗偏见而已。 在自然科学体系最终确认之前,大部分的科学发现,都是由某些不务正业的人发现的。比如火药是想要炼丹成仙的道士发明的;而各种合金,则是那些想要修行炼金术的方士无意中发现的;而西方各种化学知识,其实都是中世纪所谓的巫师发明的巫术,及后来无所事事的贵族阶层消磨时间的爱好。 在一个没有元素周期表,没有牛顿三大力学奠基的理论力学出现的时代,任何科学上的小小进步,都好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撒网捕鱼,在网被拉上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网住了什么。 想要获得足够多的收获,就必须增加撒网的人。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改变人们对于不务正业的成见,否则像田文明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社会所承认,这显然对于大明的科学研究是不利的。 朱由检转回头微笑着看着田文明说道:“田监生起来说话吧,看到你促织了解的如此透彻。朕倒是想要拜托你做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做呢?” 田文明这一刻心头火热,“哪怕朱由检让他去辽东打东虏,嗯,那是不会去的。不过其他事情他都会努力一番,以报答这位替自己辨别的皇帝知己了。” 田文明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没兴趣,哦,不是,是有兴趣。也不对。”田文明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流畅的说道:“只要陛下吩咐的,让我去做什么都行,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着田文明一个国子监的监生,说着街头青皮混混的用语,这下连国子监监丞刘友荣都感觉脸皮有点发烧了。他心中想着,“自己往日是不是对这些监生过于放纵了,一个严监生敢大放厥词,在陛下面前揭国子监的老底。一个田监生,干脆出言无状,在陛下面前扮起混混来了。待陛下离开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整顿整顿监内的这股歪风。” 朱由检拍了拍田文明的肩膀,语带笑意的说道:“朕拜托你的事,倒不用上刀山下火海这么艰难,不过事情倒是很需要你这水磨性子,才能干的好。 朕想要你去研究下昆虫,比如导致棉花减产的都是些什么害虫,这些害虫的生活习性,和生长周期是怎么样的。还有最重要的是把蝗虫的生长周期、生活习性全部观察记录出来…” 第114章 海运疏 朱由检讲的很仔细,田文明听了之后咬了咬牙回答道:“臣愿意试一试。” 朱由检看了田文明一会后,脸色转为严肃的说道:“不是试一试,是一定要做好。就像你观察促织一样,要把全部精力放进去。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是地里的棉花和庄稼是不会给你时间的。 你的研究观察每晚上一天,我大明的农民就要被这些害虫多毒害一天。如果你真能把这些害虫的生活周期、习性观察记录下来,并找到了对付他们的法子,你的名字也将会和三皇五帝一样流传下去的。” 田文明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徐徐向崇祯拜倒后说道:“陛下之命,臣当铭记于心,臣一定会把这些害虫记录成图谱,晋献给陛下。” 朱由检这才开心的扶起田文明说道:“说的好,如果你需要人手,可以自己招募。国子监内有愿意和你一起研究的同窗,也可以加入。”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徐光启说道:“徐先生,朕给你的科学院推荐一个研究人员,你看可好。” 徐光启这才明白朱由检的心意,他自然认为这是极好的,立刻欣然同意了。 站在一边的监生们,原本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对田文明如此看重,不过这一刻都不重要了。虽然他们不明白这科学院是个什么存在,但是刚刚成为吏部尚书的徐光启,他们可是早就收到消息了。 在吏部尚书主持的科学院下面工作,这仕途还是问题吗?顿时有四、五个心思活络的监生出列,向皇帝请求加入研究昆虫的项目小组中去。 朱由检自然一一答应了,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现在有什么其他心思。科学研究是一件来不得半点糊弄的工作,不过他们有什么想法,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都会暴露出来。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没有被淘汰,那么做一名管理人员就已经足够了。 朱由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确定了田文明为项目研究的负责人,项目研究中一切都有田文明说了算。这已经足够打消某些人心中,取而代之的心思了。 朱由检返身招来邓玉函,为田文明介绍道:“这位邓先生,来自于极西之地,他对于自然植物的观察上颇有建树,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多多向他请教。虽然植物和昆虫有所不同,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这应该能减少你走歪路的机会。” 随着朱由检一个个的交谈过去,40几位监生只剩下了最后一位,就算不看手中的文章,朱由检也知道最后这位是谁。这篇文章是最得他心思的,正因为如此,这篇文章被他扣在了最后。 朱由检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沈廷扬,这位30出头正处于人生黄金年龄阶段的青年人,正是一生中体力和头脑最为巅峰的时期。朱由检打量了半天,总觉得面前这个青年人似乎有所不同。 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当他把沈廷扬和其他监生都看在眼中之后,才发觉这不同之处在什么地方了。虽然和监生们站在一起,但是沈廷扬看起来却和其他监生格格不入。 虽然在朱由检面前沈廷扬同样低着头弯着腰,但是在朱由检眼中,沈廷扬身上和其他监生相比,多了一点东西,又少了一点东西。 少的是其他监生对于皇权的畏惧,多的是其他监生所没有的自信,朱由检心中不由升起了这种明悟。 和跟其他监生交谈时不同,朱由检和沈廷扬交谈时,没有提及沈廷扬所写文章的任何内容。只是稍稍询问了他的家族情况之后,就点了点头说道:“你很不错,明日你就不必再留在国子监了,朕需要一个整理公文的助手,中书舍人这个职务,朕看很适合你。” 朱由检和其他监生的交谈,让沈廷扬觉得这位皇帝陛下似乎非常的精通世俗之事。 这让沈廷扬觉得,他文章中所提的事情也许会获得陛下的支持。但是让他诧异的是,陛下居然没有询问关于他文章中的任何事,只是突兀的给他任命了一个官职。 这让沈廷扬准备了大半天的腹词,一下全闷在了肚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沈廷扬,也只能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接受了皇帝赏赐的官职,毕竟这也是他进入国子监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看着沈廷扬一头雾水的退下,朱由检只是笑了笑,重新走回了高台上的御座。至于其他人,朱由检和这么多人一个个谈下来,时间已经超过午时了,这些随从的官员们早就站的又累又饿了,他们只想着能早点结束,那里还会去在意崇祯和监生谈话的内容涉及到什么。 虽然崇祯莫名其妙的给了一名监生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职,但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小职位,有了严监生和田监生两位出格的提拔,这个中书舍人也就变的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朱由检双手捏着这些监生的文章,站在高台上看了一遍下面的人群之后,突然展颜笑着说道:“今天朕到了国子监,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也初步了解了国子监诸生们到底有些什么想法。不过今日毕竟时候也不早了,朕看就到此为止吧。刘监丞,这国子监可预备了午膳?” 刘友荣先是一楞,马上就有些激动的出列说道:“国子监倒是有些茶点准备下了,不知道陛下可愿用上一些。” 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那还等什么,让他们送上来吧。朕的肚子也饿了,至于这些诸位们,也让他们回去吃午饭去吧。” 有了朱由检的吩咐,刘友荣马上让同僚带着召见的监生们退去,并亲自去催促国子监的小厨房准备点心去了,站在一边的王承恩不动声色的向边上的小太监打了一个眼色,顿时这名小太监就跟着刘友荣出去了。 皇帝出巡,一般都不会外食。特别是这种京城之内的巡视,一般都会在午饭前赶回宫城,要不然进的也是宫内自带的糕点。但是这是朱由检第一次出外巡视,根本不知道这些规矩,直接就吩咐国子监准备食物了。 刘友荣自然是大喜,这是向皇帝表现的好机会。但是对王承恩这些宫内的太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红丸、仙露,光宗、熹宗两位皇帝都是用了外头进的吃食才身亡的。 对这些有权力的太监们来说,他们的地位来自于皇帝的宠幸。要是换上一个皇帝,他们这些人还没坐热的位置就要拱手让人了,由不得他们不重视崇祯的安危。 不过崇祯已经开了口,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王承恩只能派个亲信太监去盯着国子监的厨房,看着这国子监的点心是如何制作的了。 看着监生们散去后,朱由检重新坐回了御座上,翻看起了沈廷扬写的文章。 沈廷扬所写的文章内容让朱由检感到震撼,他根本不是在写自己的爱好,而是一封改漕运为海运的上疏。 朱由检看的出,这沈廷扬对于海运一事的确有所了解,但是他的文章中只谈了漕运的弊端和海运的好处,完全没有触及到如何把大明每年超过400万石的漕运,改成海运后所需要的操作条件。 这沈廷扬也许出过几次海,但是其对于海运和漕运的理解还是浮于表面的。这篇文章立意虽好,但是还是太过浮躁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不接地气,像沈廷扬这样的豪族子弟,和底层的船工阶层毫无接触,自然也就不清楚,为什么大明朝从初期的海运会逐渐改成漕运。 到了今天大家都知道漕运不及海运便利,但是支持海运者却始终寥寥无几。漕运一年年的耗费逐渐增大,但是朝中重臣却始终没有同意变漕运为海运的提议。 大明自景泰年设置漕运总督专管漕运事务之后,以漕运总督辖十二总兵,有运军十二万七千六百人,运船一万一千七百只。虽然近百多年过去了,但是基本上这些数字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每一石漕米运到北京,已经从2-3石的耗费,增加到了3-4石。大明一年的漕运上限是400万石,而实际运到北京后相当于耗费了1200-1600万石米粮。这些额外的加耗,大明朝廷可不会自己出,完全是直接从农户身上直接收取的。 而耗费的不停增加,一方面是因为黄河携带的泥沙不断淤积于下游,导致运河堵塞和黄河不断的决堤。修缮维护大运河的费用,也要靠这些额外的加耗中支出。 另一方面,到了天启末年,吏制腐败。沿途州县和漕运衙门,都指望着这条运河吃饭。对这些人来说,大运河就是一条流淌着金子的河流。只要有权的,无不想要卡着运河收点好处。 如此一来,这漕运的费用也就直线上涨了。而且,漕运也关系着运河两岸上百万人的生计,谁想要动漕运,都会被这些漕运的受益者聚众而攻之。 朱由检自然很清楚漕运关系着什么人的利益,但是现在他一样不敢动漕运。倒不是害怕那些吃着漕运的贪官污吏反对,而是这些漕丁加上拉纤的纤夫,影响人群几达百万之众,如果没有妥善的安置措施,这些漕丁、纤夫在漕运断绝后没了谋生之道,不用李自成、皇太极出手,这大明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第115章 变故 正因为漕运干系甚大,总督漕运兼管河道的崔文升,虽然是因为进错药导致光宗死亡的主要责任人,又是魏忠贤提拔的内宦,但是朱由检始终没有听从东林党人的进谏,调换这位主管漕运的总督。 一方面是因为崔文升刚刚上任不久,马上就要进入漕运季节,这时候换人,无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另一方面则是,崔文升是一个有错在身的人,朱由检想要拿下他,随时都可以。但是换谁上去呢? 以漕运现在的乱局,换谁上去都没用。想要改革的大臣,必然被那些漕运的既得利益者所反对,只要断绝漕运几天,朱由检就不得不撤换漕运总督了。 而换一个和那些既得利益者同流合污的,那么还不如不换的好。起码崔文升再怎么搜刮,朱由检只要一封诏书就能把他搜刮的财产都给没收了。 连崔文升现在朱由检都不想动,他又怎么会贸然的赞赏一个监生变漕运为海运的文章,那岂不是公然向那些漕运的既得利益者宣布,他想动漕运的念头了吗。 恐怕他这边赞赏沈廷扬,那边就有人准备联合起来对付沈廷扬,好让他手中无人可用了。 作为一个拥有现代人灵魂的朱由检,见多了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向来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那些既得利益者。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别给人还手的机会,这就是苏长青的人生体验。 因此,朱由检不但把沈廷扬压在了最后一位谈话的对象,更是特意在之前大大的赞赏了严、田两位监生,使得封赏沈廷扬中书舍人的举动,不至于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当朱由检翻阅手中文章,等待着国子监的点心时。关于辟雍中发生的事情,已经随着离去的监生和几位国子监博士之口,传遍了在学堂内等待的监生们。 除了率性堂之外,基本上其他各堂都有入选之人。因此各堂的监生们只是一脸羡慕的看着,这些被陛下亲自召见并交谈过的监生们,除了几许嫉妒之外,更多的则是对于率性堂颗粒无收的幸灾乐祸。 而率性堂内此时气氛就安静的可怕了,和其他五堂不同,能进入率性堂的监生和贡生,基本上都可看作半只脚踏入了仕途。而最为优秀的几人,则常常以未来的进士自许。 现在率性堂内居然没有一个人的文章能被皇帝看入眼的,就把他们一切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给打碎了。 会试分为三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花,这些监生自然是不敢想;但是第二甲赐进士出身,才是这些监生们念兹在兹的追求。 大明自内阁成立以来,就制定下了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而想进翰林院,就必须成为庶吉士。虽然明代的进士和同进士区别还没有后来清朝这么变态,但是进士进入翰林院的机会还是远远大于同进士的。 这些监生们醉心于科举,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当官。他们心中都有个服红带紫,权倾天下的阁老梦。但是会试定去留,殿试定名次。想要入翰林院,完全要看殿试时皇帝的意思。 现在他们的文章不如崇祯的眼,也就意味着即便是会试得中,这进翰林院的希望也不大了。以大明如今混乱的局势,江南繁华之地又岂是他们这些没什么背景的监生能奢望的,有背景有名望的士子根本不屑于进入国子监。 这么一来,率性堂这些监生一直用来麻醉自己的幻想,今天就被崇祯残忍的撕破了。陆万龄和钱嘉征反倒是这些监生中最为清醒的两人,这两人虽然身为仇敌,但是和这些闭门读书的书呆子比起来,却已经算是半个官场中人了。 陆万龄和钱嘉征都不是那种指望中举做官的人物,因此对于自己的文章没有入崇祯的眼,倒不是很失落。反倒是庆幸,试探出了这位新登基的少年天子厌恶什么。 围绕在两人身边的党羽,看见两位首脑不发话,自然也是沉默不语。 孙伯阳突然脸色惨白的站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喊了一句,“不公,这实在是不公啊。我要面见陛下,求个公道。” 有了孙伯阳的带头,本就浑浑噩噩的率性堂内的监生们,也无意识的响应了起来。 钱嘉征只是有些诧异的望了孙伯阳一眼,随即条件反射的向陆万龄望去,顿时看到了陆万龄和身边几位党羽交头接耳了几句,脸上浮出了嘲讽的笑容。 钱嘉征顿时低头收敛了自己的目光,避免让陆万龄发觉自己在关注他。不一会,钱嘉征在率性堂内交好的同窗王同望坐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钱生,这味道不对啊。陆万龄的党羽正四处撺掇,似乎想要闹事呢?我们是不是去告诉刘监丞一声,免得冲撞了陛下。” 钱嘉征双目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书桌,似乎上面有一副绝世名画一般。他沉默了一会才恶狠狠的说道:“刘友荣在监内一贯标榜,他处事不偏不倚。在本党和阉党余孽之间首鼠两端,实在是有违圣人之道。这陆万龄想要闹事就让他闹吧,闹大了之后,我看他怎么收场?” 王同望撇到钱嘉征清秀的脸上,此刻倒是一脸的狰狞,一时吓的忘记了回应。 钱嘉征没有听到回应,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同望,发觉他呆呆的看着自己发愣,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语气稍稍和缓的解释道:“这国子监不日就要改为大学,而陛下也将入监学习,这国子监日后地位必然大涨。本党已经有所打算,想把司业朱三俊重新请回国子监,好让陛下远奸邪而亲小人。这陆万龄掀起了事端,刘监丞自然有教导监生不利之责,吾等正可趁机上书,请陛下调回朱司业。” 王同望有些迟疑的说道:“但是,这陆万龄自己并没有出面,他是在煽动孙伯阳出头啊,这孙伯阳前几日不是还在向本党靠拢吗?现在我等袖手旁观,日后会不会被人诟病?” “这孙伯阳不过是个不通世务的酸秀才,写了几篇文章就把自己当成大明才子了。似他这等人物,在江南可谓比比皆是。为了本党的未来,难道他就不应该自我牺牲一下吗?以一个孙伯阳换一个国子监司业,这有什么可诟病的?”钱嘉征一脸的嘲讽的讥笑道。 满面通红的孙伯阳从众人吹捧声中的国子监内第一,变成了无名之辈。这巨大的反差,终于让他崩断了神经,站起来喊着要去讨还率性堂的公道。 原本还有几位监生害怕事情闹大,正在苦口婆心的对他劝解到。但是很快陆万龄的几位手下,四处挑拨之后,终于群情愤愤,把几位劝解的监生挤到边上,要簇拥这孙伯阳找崇祯皇帝说理去。 率性堂的监生们冲出学堂之后,并没有立即冲进辟雍,而是转向拉拢了修道、诚心两个学堂内不满的监生。 虽然国子监内监生年龄参差不齐,但毕竟以年轻人居多。有了率性堂领头振臂高呼,再加上也的确不忿这些平日这些才学平庸的监生被召见,于是一些年轻监生也去凑了个热闹。 除了太祖、成祖,国子监内还没听说有那个读书人闹事,被皇帝砍头的。现在又有这么多监生呼应,大家都想着“法不责众”这四字,冲破了几名博士的和老成监生的拦截,来到了辟雍外的曲廊上。 “外头怎么这么吵闹?”正看着文章的朱由检不由抬头向站在身前的王承恩问道。 王承恩还还没说话,一名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屁滚尿流的冲了进来,嘴里大呼小叫的喊道:“请陛下移架,这国子监的监生要造反了,陛下的亲卫都被监生们挤到水池里去了。” 这名小太监的话,顿时让辟雍内的众人面面相窥,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混账东西,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国家储才,怎么可能会造反。你这混球,出点事就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朱由检只是一愣,就马上反应了过来,没有等其他人出声,就发话给国子监的监生行为定了调子。 国子监是他为大明未来储备人才的最高教育机构,现在一切都没开始,就闹出一个监生造反的传言,这徐光启等一干人,还不得被言官们攻击个体无完肤。 朱由检是绝对不会给东林党插手国子监改革大学的机会的,因此自然也就不可能有监生造反这种荒诞的事情。 朱由检训斥完了小太监,就起身快步走下了高台。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侍从吩咐道:“把门打开,让朕看看,这些监生想要做什么?” 刚刚王承恩是没反应过来,现在他自然是不会让崇祯出去冒这个险。他顿时拦在崇祯前面跪下苦苦劝道:“请陛下捎等,还是让微臣先出去打听下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再另行打算,陛下龙体不可轻涉险地。” 徐光启此时也醒悟了过来,他快步拦在崇祯之前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把大学托付给老臣,此事还是由老臣出面处理为好,陛下何不在此忍耐一时。如果老臣处理不了,陛下再出面也不迟啊。” 第116章 被逼入角落的孙伯阳 朱由检侧着头听了听,门外的噪杂声已经越来越大了。他只是踌躇了一下,便下定决心说道:“不必了,他们想见的是朕,就算徐先生出去,也未必能让他们平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他们安静下来,这辟雍和各堂连接的曲廊狭窄,要是他们再这么兴奋,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朕可不想,下次朝会听那些言官捕风捉影,听些有的没的。” 徐光启只是楞了一下,他倒不认为外面的监生要造什么反。只不过他生怕监生们人多嘴杂,冲撞了崇祯,到时起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不过现在崇祯似乎并没有发怒,那么徐光启也觉得由崇祯出面,先把监生们的情绪安抚下来,再慢慢平息事态似乎更为快捷。和崇祯担心的一样,徐光启也担心这个时候国子监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改制大学的事再生波折。 看着徐光启沉默下去了,朱由检趁机要求守门的侍从打开大门。和徐光启不同,王承恩连一点危险都不愿让崇祯冒。两名侍卫虽然打开了大门,但他还是拦在了崇祯的前面,不肯让崇祯出门。 朱由检终于不耐烦了,他黑着脸对着王承恩说道:“让开,在大明的国子监,难道朕还要害怕什么吗?如果连国子监的监生,朕都不敢见,朕还治理什么大明。” 王承恩自从跟随朱由检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被朱由检训斥,这让他有些分神。朱由检趁着这个机会,快步绕过王承恩走出了辟雍。 被监生们簇拥着冲进了前往辟雍的曲廊,还把两名拦截的侍卫推进了水池。孙伯阳到现在还没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过是因为气愤不平,喊了一嗓子罢了。但是他可真没想过,真要做些什么事。被同窗簇拥着冲出学堂的时候,孙伯阳因为怒火上头,所以还附和了几声。 但是等冲进通往辟雍的曲廊时,他已经有些犹豫了。再到两名侍卫被推下水池后,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孙伯阳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其他人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他这个被监生当做领头的人,肯定没什么好下场了。 当孙伯阳看到崇祯从辟雍中走出来后,干脆把心一横。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侍卫,对着崇祯拜倒在地,高声喊道:“学生孙伯阳,请陛下主持公道。” 朱由检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孙伯阳,只是皱着眉头对拦在监生面前的侍卫说道:“好了,你们不用拦住他们了,去把你们掉进水池里的同僚拉上来吧。” 4名挡在监生面前的侍卫,看到这些监生在皇帝出来后终于安静下来,终于不再和监生互相推搡了。 两人听从了皇帝的命令,去捞掉进水池的倒霉同僚。还有两人则站到了皇帝身前护卫着,警惕着看着这些胆大妄为的监生们。 大明的读书人一向就有结社闹事的传统,不过国子监的监生敢在皇帝面前闹事,这还是第一次。 这要是在太祖、成祖时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到了今天,秀才们除了学政之外,连一般的县官都不会放在眼里。因为到了这个时期,科举已经成为大明最重要的取士途径,谁也不清楚这些秀才今后会变成什么人,因此就算是官员也要容忍几分。 但是监生敢这么闹,也算是开了先河了。因为监生大部分都是纳捐进的监,向来不被读书人视为同党,只把他们视为驼钱驴而已。 这些监生原本成群结队的时候,还叫嚣着要面见陛下讨个公道,但是当崇祯真的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刚刚支撑着这些监生的那股邪气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候一大部分监生突然才想起,这事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算是陛下真的给了公道,那也是率性堂的贡生、监生的福利,反倒是他们要是因此被刘监丞记在心中,今后这国子监内的生活可就难过了。 想到了这些,一些脑子有些清醒过来的监生,不由悄悄向后挪了挪身体。 朱由检看着见到自己出来之后,全部跪在地上的监生们,脸色很是难看,这次他没下令让这些监生站起来回话。 他注视着两位落水的侍卫被拉上来之后,才轻轻的吩咐道:“找几件衣服让他们换上,别着凉感冒了。” 两名落水的侍卫对着崇祯拜谢之后,才跟着一位国子监的博士离去。 这时崇祯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监生身上,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想要讨要什么公道?推几个领头的出来和朕说,其他监生各自返回学堂,如此吵吵嚷嚷简直成何体统。王承恩,等他们选出代表,你就带他们进辟雍来。” 崇祯说完之后,就掉头返回了辟雍之内。王承恩弯腰答应着,直到崇祯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后,他才直起身子,转向面对着一干拜倒在地的监生。 这些监生们顿时傻眼了,他们集结在一起就是为了相互壮胆,也是存了一个法不责众的念头。现在皇帝要求他们派出代表,进入辟雍谈,这要是被皇帝记恨了怎么办。 他们不过是想要求皇帝重新点选几名,想要被皇帝记住自己而已。但是那种记住,不是作为监生代表讨还公道,被皇帝记恨的记住。 当年杨廷和贵为首辅,儿子杨慎又是天下知名的才子。但是因为在大礼仪一案上恶了嘉靖皇帝,这父子两的结局可是众人皆知的事。 今日的崇祯皇帝,和嘉靖皇帝一般,也是少年天子。嘉靖皇帝垂拱治国45年,这崇祯皇帝要是也同嘉靖皇帝一般长寿,他们这辈子岂不是难有出头之日。 因此,这排在队伍后面的监生们思想着,幸好自己没有冲在前头。而队伍中间的监生们,则不自觉的又往后挪了挪了。这倒是把率性堂20几位监生丢在了最前方。 王承恩对这些监生现在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后,才语气不善的说道:“你们没听陛下说吗?让你们选出代表,和陛下谈谈到底要讨什么样的公道。都楞着干嘛呢?刚刚不是一个个都喊着,一定要讨还公道的吗?你往后缩什么缩,之前我听你叫的最大声,不如你上前来,当这个代表。” 被王承恩用手指着的监生惨叫道:“公公误会了,学生刚刚什么话都没说,这实在是不管学生的事啊。学生不过是听了其他人的哄骗,这才做了些混账事,求公公高抬贵手。对了,这事是率性堂起的头,学生是修道堂的,真不关学生的事啊…” 王承恩随意的点选了几名监生,结果这些监生一个个都忙着撇清自己的关系,把事情都推到了率性堂的几位监生身上。这些刚刚冲在最前面的率性堂的监生们,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其他各堂为了不被当做闹事的代表,居然一个个和率性堂划分了界线。 这让原本以为是代表监生们共同心声的几位率性堂监生,顿时面如土色。有一位居然还吓的晕了过去。 王承恩皱着眉头看着最前方的20多位监生,一字一句的说道:“看来这代表只能从你们几人里选了,其他人都说和讨公道的事无关,你们几位该也不会是来凑热闹的吧?” 孙伯阳脸色惨白一片,他知道,即便是旁人逃的了,他这个首倡者是躲避不了了。果然身后一名同窗指着他,对王承恩说道:“回公公的话,这讨公道一说乃是孙贡生所言,我等不过是秉持着同窗之谊,为其助阵而已。要说推选代表,则非孙贡生不可为之。” “是极,是极。我等公推孙贡生为代表,请公公带他前去回复陛下吧,我等愿意回堂等候结局。”另一名率性堂的监生,为了撇清自己,也迫不及待的附和道。 “混账话,陛下亲口说让你们选几名代表出来,只他一位代表算怎么回事?除了这位孙贡生之外,你们再推选4位代表出来,我数100个数,数完了你们还推选不出,我就随意点选了。一、二、三…”王承恩毫不理会这些互相推诿的,丑态百出的监生们,开始专心的数数了。 在王承恩的逼迫下,这些监生不得不开始了争吵一般的推选,直到王承恩数完了100个数字,他们也只推选出了两人,王承恩毫不犹豫的随意点了两人,然后吩咐这五人跟着自己走进辟雍内。看着5名监生不情不愿的跟着王承恩进了辟雍,剩下的监生们都有松了一大口气的感觉。 朱由检坐在高台上的御座上,一手支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着高台下五体投地的五名监生。 “说说吧,到底你们不满什么,要向朕讨要什么公道?”朱由检语气不善的问道。 孙伯阳发觉自己已经走在了悬崖之上,一步踏错,他就别再想着进入仕途了。到了这个地步,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的孙伯阳反而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他向前膝行了几步,然后把头紧紧的贴在了青石板地面上,冰凉的青石让他的头脑更为清醒了,他这才说道:“学生孙伯阳以为,陛下受人蒙蔽,所选之文并非上佳之作,学生愿意拿自己的文章同陛下所选的文章比试,若是陛下所选之文但凡有一篇好于学生的,学生甘愿受罚。” 第117章 训诫 看着这名监生声嘶力竭的为自己辩解,朱由检心中反倒有了几许怜悯之意。这时代的读书人虽然地位崇高,但是没有考中科举的读书人就和没有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不值一钱。 当初贞观年间,唐太宗看到新科进士们从端门列队而出时,就曾经说过,“天下英雄尽入我吾彀中矣!”。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知,从被统治阶级进入统治阶级。这些读书人就和那些梦想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奉献给了科举之途。 然而就和越过龙门的鲤鱼一样,能一举成龙的,终究不过少数。天下生员50余万,每三年不过只有300多名进士的名额,也就是说其实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踏入仕途。 区区一个科举,就把大明最为优秀的头脑禁锢在四书五经之中,这是一种极大的人才浪费。要知道就在同时代的欧洲,就算是经过了文艺复兴的熏陶,欧洲的识字人口也没有超过20%。更别提像生员,这样的高端人才了。 欧洲的自然科学之所以能在这个时期,一举超越东方的中国。在朱由检看来,就是因为欧洲人文盲太多,他们不了解这些科学家研究的东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了解自然就不关心,不关心自然也就给了这些科学家研究自然科学的空间。而在大明,因为识字人口太高,又把儒家学说抬的太高,就算有人想要研究点什么,一旦被人发现和儒家经典抵触,就被这些儒家学说的卫道士给消灭了。 对皇帝来说,挑选什么样的文章只是个人的喜好,或是政治上的需要。但是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这些文章却是他们的梦想和希望,所以朱由检抛弃往日的选拔标准不用,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就是天塌下来一样的感觉。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监生们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鼓噪起来想要引起崇祯的注意,还他们一个公道。 孙伯阳说完之后,却久久没有听到陛下的声音。他不知道陛下听了他的话,到底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但是他知道,陛下这么沉默下去,肯定不是高兴的意思。 孙伯阳感觉全身一阵燥热,额头不停的冒出了汗珠,汗水汇集后流进了他的眼睛之中,又痒又疼。但是他始终不敢伸手去擦,只能不断的眨着眼睛,想要把眼睛里的汗水甩出去。 朱由检终于从沉默中出声了,“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的文章写的不错,那么就在朕面前复述一遍吧。” 孙伯阳终于松了口气,崇祯没有立即让侍卫拿下他们,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接下来,他就把解困的希望放在了自己的文章之上。 朱由检听着下面这五名监生,结结巴巴的背了一遍自己的文章,原本几许怜悯之意,顿时被这些之乎者也的酸腐文字给打消了去。 如果大明的读书人,蹉跎一生,就是为了写这种毫无意义的八股文。那么让他们尽早醒悟过来,等于是挽救了他们。 “这就是你们说的好文章?除了泛泛而论空洞无物之外,就是堆砌了一堆华丽的词藻。5篇文章,3篇讲述好学,2篇讲述好德,这就是你们平常的爱好?你们这是把朕当成三岁小儿吗?”朱由检酝酿了下,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几位监生刚刚背完文章时,感觉还有了些底气。却没想到,刚刚还是和颜悦色的陛下,现在却突然发怒了。 一干监生顿时吓的把头贴在地面上,不敢有丝毫动作,继续触怒崇祯。 “朕让你们写一写自己特长爱好,你们就拿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来糊弄朕?既然你们这么热爱学习,热爱道德,那么还跳出来,找朕要什么公道?朕让你们继续学习圣人经典,陶冶性情,不是正好趁了你们的心,如了你们的意吗?可你们倒好,自己的文章写的是好学好德,结果让你们继续好学好德去,你们反倒又不乐意了。真正是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让你们这样的人中了举,才是天下百姓的不幸…” 崇祯的疾言厉色,让几名监生顿时吓瘫了身子,就连孙伯阳也失去了刚刚向崇祯发出请求的胆量。 这时,有那么一两位脑筋灵活的监生,才想起刚刚崇祯让他们写文章之前说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要真心诚意,不以虚言大话糊弄朕,朕不拘你们用什么体裁,也不看各位的文笔好坏…” 这些监生发觉,自己讨公道,居然讨来了欺君大罪。想起大明朝廷对欺君之罪的处罚手段,一名胆小的监生,顿时屎尿横流吓的昏了过去。 一股臭气顿时弥漫在了辟雍之内,朱由检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毫无用处。 “这些只会虚言大话的混账东西,这么一点心理压力都承受不起,难怪日后通古斯野人入关,这些读书人一个个都屈服在了野蛮人的马蹄之下。”朱由检有些厌恶的想着。 这时,监丞刘友荣终于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听说率性堂的监生带头闹事,顿时让他又惊又怕。就算是平日里一副好好先生的他,现在也想着要给几名带头闹事的监生一点苦头吃了。 刘友荣走进辟雍时,正看到几名监生跪在地上,一名监生已经昏倒在地了。他焦虑之下,并无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看着局势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刘友荣第一反应就是向崇祯跪下请罪,请陛下处置他治监不力。 朱由检挥了挥手,让刘友荣起身后说道:“找人把那个昏过去的抬下去吧,找个医生给他看看。朕说他们几句,他们都承受不住,这样的监生对大明究竟有何益处?” 崇祯不过是小小的抱怨,但是刘友荣听在耳中却是心惊肉跳。国子监内,现在以他为长,如果崇祯真要追究起来,他必然是第一个倒霉。 孙伯阳脸色惨白,连他在内剩下的几名监生都心中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晕过去,好不用再面对陛下的怒火。 看着昏迷的监生被抬出去之后,朱由检才稍稍缓和了些语气说道:“朕已经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你们谁还认为朕处理的不公道的,就继续说说。朕既然把你们叫进来,自然是要跟你们掰扯个清楚的。” 此时的监生们,那里还有勇气继续和崇祯讨论什么公道。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崇祯最好把他们都忘记了,免得日后再继续找他们算账。 几位监生无一人敢接崇祯的话题,刘友荣观察了半天之后,壮着胆子上前对崇祯请示道:“小臣身为国子监监丞,率性堂的贡生、监生居然如此欺瞒君父,都是臣平日教导不严之责。臣恳请陛下把这几位监生交给臣,臣一定严加管束,不让国子监再出现今日这种丑事。”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刘友荣,发觉他目光清澈,看来并不是打着博取名望的目的出来求情的。朱由检正在犹豫的时候,徐光启也站出来为几名监生求情道:“请陛下息怒,这几名监生毕竟年少不通世事,陛下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请陛下还是把他们交由国子监自己处理为好,免的有损陛下的圣明。” 朱由检看着徐光启出来求情,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决定。他对徐光启稍稍安抚了两句,才对着下面的监生教训道:“国子监是朝廷为将来储备和教育人才的地方,但是朕看到的却是一群雕文砌词的腐儒。 《周礼·保氏》上说: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但是到了你们这些腐儒嘴中,六艺到成了六经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国子监改成大学之后,一味埋头六经的监生,还是趁早回家去吧。朕要的是治国平天下的人材,不是一群只会写几句酸文的腐儒。 至于你们几人,还有今日没进来辟雍的那些率性堂的监生们。朕今天不会拿这件事罚你们,但是你们也别想着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过上几日,朕会给派给你们一个任务。要是做的好,朕不吝赏赐。要是做的不好,也休怪朕和你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训斥完这些监生,朱由检也失去了在国子监用膳的兴趣,招呼了徐光启和金尼阁等人离去了。 孙伯阳等几位监生听着辟雍内的人声远离之后,才敢抬起头观望四周的情形。 看着边上空无一人,几名监生方有逃过大劫的感受。一名姓黄的监生突然指着孙伯阳骂道:“你这不当人子的东西,差点就把爷爷给害惨了,爷爷本来再过两月就能出监授官去了,今日却被你拖下了这摊浑水,真正是气死爷爷了。” 这位黄监生也是倒霉,他不过是好凑热闹,站的前面了一些,结果就被王承恩给点中当了代表。这下授官一事说不好要泡汤不说,还有可能被皇帝算后账。 黄监生捶胸顿足了一通,尤自不甘心,还想着上前扑打孙伯阳。好歹旁边几名监生深知,在辟雍内打架是个什么罪过,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不过这几名监生,也同样不待见孙伯阳。虽然闹事是他们撺掇起来的,不过现在有了麻烦,就都想找个人负责了,孙伯阳恰好符合了他们推卸责任的要求罢了。几人拦下了骂骂咧咧的黄监生,劝说着走出了辟雍,没人理会孤零零跪在辟雍内的孙伯阳。 第118章 韩爌的计划 空荡荡的辟雍内只留下了孙伯阳一人,孙伯阳这才发觉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到了太学门的朱由检忽然停了下来,他招来了跟在身后的国子监监丞刘友荣,对着他说道:“国子监改为大学之后,徐先生事务繁忙,并不能分心管理大学的事务。朕想让你担任大学的常务副校长,负责管理大学的日常事务,你有什么意见吗?” 崇祯第一次巡视国子监,就遇到了率性堂监生闹事,这让刘友荣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崇祯会怎么处置他。 原本国子监祭酒、司业连续出缺,让刘友荣有了一些其他想法。但是现在他已经基本不报什么奢望了,只要崇祯不要因为监生闹事迁怒他就不错了。 不过没想到,崇祯都快走出太学门了,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虽然不知道这常务副校长是什么职务,但是负责管理大学的日常事务,这不就是祭酒和司业的工作吗。 且主管大学的徐光启是吏部尚书,吏部尚书要做的事务是如此之多,这等于说这个什么常务副校长,就等于是现在的国子监祭酒了。 刘友荣赶紧迫不及待的回应道:“臣愿意为陛下效力,一定会协助徐尚书管理好大学的事务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琉璃碑坊后方的辟雍后,才继续对着刘友荣说道:“你安排人手把辟雍内的高台御座拆了吧,今后大学之内,只论师生,不论其他,辟雍也改成论理堂吧。” 刘友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辟雍要改名字,但是现在的他只是一心想要顺着崇祯,自然不会这么煞风景的问东问西了。 刘友荣送崇祯出了集贤门之后,还依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从监丞跨越到领有实权的常务副校长,要是按照正常程序,他起码也要花费十多二十年的时间。 而且他也只能升到国子监司业而已,国子监祭酒那是科举正途出身才能担任的官职,不是他这个落魄举人可以奢望的。 刘友荣正在唏嘘不已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国子监属吏,已经开始向他不住的道贺了。 当崇祯从国子监出门时,一架双辕马车正停在韩爌的府门前。坐在前方车辕上的老仆掀开了青布帘,对着车厢内恭敬的说道:“老爷,已经到了韩府了。”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车厢内探了出来,抓住了老仆伸出的右手,接着一颗戴着东坡巾的头颅从车厢内伸了出来。东坡巾下盖不住的是一头的花白头发。 在老仆的搀扶下,一位老人从车厢内慢慢走了出来,这位便是天启的老师孙承宗。 孙承宗走下马车后,用手按着腰,对着自己的老仆感慨道:“我真是老了啊,不过是区区两日路程,居然已经腰酸背痛,差点都走不了路了啊。” 老仆孙大有劝解道:“老爷尽忠为国,自当长命百岁。新皇正欲大用老爷,老爷怎么会老了呢?” 孙承宗转头望着西面的皇宫方向,怔怔的发了一阵呆。他的学生天启正是年少青春之际,却不幸去世。这让原本和天启师生感情很深厚的孙承宗受了莫大的打击,且因为心情郁结而小病了一场。 使得原本离京城不远的他,反而拖延到了今天才赶到了京城。天启去世之后,孙承宗哀伤之余,也有了一些倦怠之意。原本他并不太想接受崇祯的起复诏书,重新回到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涯之中。 但是好友鹿善继、部下茅元仪、学生兼部下袁崇焕纷纷来信劝说他,说现在新帝登基之后,虽然在朝内排斥了魏忠贤、崔呈秀等阉党首领,但是却也没有亲近东林党人。朝中阉党余孽纵横相连,渐有死活复燃之迹象。 而孙督师当日教授天启之时,和信王殿下也曾经有所接触。因此为了清理朝堂之上的奸邪,他们希望孙督师可以借着自己前任帝师的身份,对崇祯加以影响。 学生袁崇焕更是特地指出,当今朝堂之上,充斥着才能平庸之辈。如果是承平之时,也许这些大臣们还能勉强维持大明的运转。 但是今日的大明,外有强敌,内有变故,且天灾连年。如果我辈不出,则国事必将坏至无法收拾。朝中大臣眼睛只盯着皇帝的举动和京城之内的风云,却不知今日大明的变局在于辽东。 辽东自老奴起兵之后,就已经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东虏虽然兴起不过数十年,但是比之蒙古各部却更为好战勇猛。辽东更是京师之屏障,辽东若有失则京师必遭危急,京师危急则天下板荡。 袁崇焕更是着重指出,朝中不论是东林还是非东林官员,都对辽东的重要性估计不足。更有些人认为应该放弃辽东,守住山海关就足够了。 而崇祯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回了主张守山海关的前兵部尚书王在晋。这就表示,崇祯很有可能会听从这些庸才的建议,有放弃辽东的念头。 孙承宗、鹿善继、茅元仪、袁崇焕这些人,都是主张坚守辽东的主战派。当听闻崇祯有改变天启对辽东的守战之策后,孙承宗终于在家中养不住病了。 孙承宗正追思学生天启皇帝时,韩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韩爌带着孙子走出来亲自迎接这位东林元老了。韩爌和孙承宗年龄虽然只差一岁,但是韩爌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而孙承宗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在孙承宗面前韩爌是不折不扣的老前辈,且韩爌还当过三个月的首辅。 按道理,韩爌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门来迎接孙承宗,即便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但是朱由检在朝会上高高捧起刘宗周,却又让出名的小人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整顿科道,这就让韩爌嗅到了一股危机感。 原本今日他想接着为孙承宗接风洗尘的机会,为刘宗周和文震孟说和,好让两人一起对付李夔龙。毕竟崇祯曾经亲口答应过,这整顿科道一事,必须要经过两人共同审核。 但是文震孟以身体不适谢绝了韩爌的邀请,而另一边的刘宗周则根本就没见人,据回来的下仆说,陆主事府外站满了科道官员,想要请见刘大人,但是刘宗周直接闭门谢客,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连韩爌的名帖都没有收。 韩爌这下明白了,这刘宗周和文震孟两人之间的裂隙算是暂时弥补不了了。如此一来,孙承宗的重要性就大大上升了。 作为先帝最敬重的老师,就算是崇祯也不得不退让一分。孙承宗虽然在东林党内自成一派,但是这一派的人物关注于辽东军事,多过于朝堂政务。 韩爌其实是主张收缩辽东防线,暂时稳固住和东虏的对峙局面。然后先安定国内,稍稍恢复民力,再图收复辽东的。 但是他的主张即不同于王在晋的放弃辽东,只收山海关的防御派;又不同于孙承宗主张的,在辽东险要处筑城,步步为营,压缩东虏的活动空间,最后平息辽东的叛乱。 韩爌的主张两边不靠,自然也就两边都不讨好。而韩爌本人又没有参赞军略的资历,因此提不出完整的计划,自然也就被两派人士所无视了。 作为孙承宗和韩爌的学生,袁崇焕亲自写信劝说韩爌,希望韩爌和孙承宗两位老师能够结成同盟。孙承宗在外执掌军事,而韩爌在内执掌朝堂。则东林党人可以再次兴盛于朝堂,而阉党余孽也不敢再有所反复。 韩爌考虑再三,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作为一个从首辅位置上被赶回家的士大夫,韩爌最为缺乏的就是决断的魄力。 虽然他还想再度入阁,但是他又害怕崇祯怀疑他在结党营私。不管东林党人怎么操纵朝政,都不太会触及到皇帝的底线。但是涉及到兵权就不一样了,东林党人攻击阉党最为有力的证据就是,南北兵部尚书都被魏忠贤的人把持,这不是心怀不轨,什么才是心怀不轨。 东林党人以这条攻击阉党时,固然爽快。但是反过来也一样,如果东林党人连兵部尚书的人选都擅自决定,那么皇帝岂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掌握兵权。 更何况,虽然阉党余孽还充斥在朝廷各处,但是随着东林党人的回归,在朝堂上的东林党势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在这种情形之下,韩爌不和孙承宗结盟,他迟早也能重新入阁。 不过当今天刘宗周和文震孟,都拒绝了他的居中撮和的建议后。韩爌才发觉两件事:一是他在东林党内的声望,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这么一呼百应;二就是刘宗周和文震孟互不相让,东林党内的分裂也就呼之欲出了。 于是,韩爌才郑重其事的亲自出来迎接孙承宗,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结成党内的同盟。 有了孙承宗的支持,再加上交好的钱龙锡等东林大臣的声援,则东林党内的分裂也许可以延缓些时日。 第119章 名利中人 看到韩爌亲自出门来迎,孙承宗也不敢托大,他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韩爌先行拱手行礼说道:“有劳象云兄亲自出迎,弟实在是愧不敢当。” 韩爌一把拉住孙承宗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施礼,口中直截了当的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在,恺阳兄还是与我回府叙话。”孙承宗微微一愣,但也由得韩爌拉着他进入了府内。 韩爌拉着孙承宗进入府内,为他详细解说京城中的形势时。一顶小桥,也在工部主事陆澄源府外的胡同口停了下来。 小桥一停下,桥内人就出声问道:“可是陆主事府上到了?”一个站在小桥前方,管事打扮模样的人,弯下腰隔着桥帘对桥内人小心的回报道:“已经到了陆主事府外的胡同口了,大人。” “那还停下来干什么?”桥内人有些不悦的说道。 管事更为恭敬的回答道:“只是陆主事府外的胡同都被车马堵住了,现下应该怎么办?” “嗯?”桥内人疑惑的答应了声,就主动掀开了桥前的布帘子。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把整个胡同堵的严严实实的样子,不由晒笑道:“不想,陆主事府上也有今日之盛况。也罢我便在这里下了。小六,你拿着我的名帖先去叫门吧。” 被王守履称作小六的管事,飞快的答应了一声,就快步向着胡同内走进去了。一身普通员外打扮的王守履走下了桥子,吩咐桥夫在边上等候之后,也慢悠悠的向着胡同内走了进去。 王守履绕过人群,悄悄的走到了陆府的侧门,陆澄源此时已经接到了通报,正站在门内等候他。 把王守履让进侧门之后,陆府的仆人立刻关上了侧门,把喧嚣和噪杂声关在了门外。 不待王守履说话,陆澄源已经弯腰行礼说道:“倒是让允诚兄见笑了,昨日朝会中陛下委蕺山先生以重任,又兼清理科道之权,倒是让小弟府上热闹了一把。” 王守履回了一礼,才起身笑着说道:“这大明的陋习岂是起于今天,汝玉兄倒是对这情形早有所料。他怕人多眼杂,就托我向端本兄问上一句,这蕺山先生可有对端本兄谈起,这整顿科道是个什么章程吗?” 陆澄源叹了口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道:“此处说话多有不便,允诚兄请和我一起入书房叙话。” 看到陆澄源的表现,王守履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收敛了,口中回应道:“也好,那就叨扰端本兄了。” 两人走进书房,屏退了下人之后,王守履才急急问道:“蕺山先生究竟是何主意?虽然陛下以李夔龙主持科道清理之事,但是蕺山先生和文太常两人也有决断之权。若是两位先生同心合力,则整理科道一事,非但不是坏事,还是一件好事啊。” 陆澄源摇头叹气道:“要想两位先生同心合力恐怕是难了,昨日文太常之外甥前来拜会蕺山先生,想是要向蕺山先生示好。但是我听门子说,姚希孟的拜帖被蕺山先生弟子陈老莲所截,随后拜帖也被退还,姚希孟也负气而去了。” “这,这陈老莲好生不昧世道人情,那么蕺山先生又怎么说?”听到这里,王守履不由有些恼怒的说道。 “吾岂是背后说人是非之人,这蕺山先生不过是借住于我府上,吾岂能借此而离间其师徒之情。”陆澄源有些不悦的说道。 王守履马上起身道歉道:“是吾失言了,还望端本兄莫怪。”陆澄源摆手接受了王守履的道歉。 但是两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颇有对坐无语的意思。良久之后,王守履才小心说道:“两位先生不和,这言路整顿之事,我等就插不上手。如今士林风气大坏,言官大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之前我东林得势,所以这些言官才会小意讨好我等。现在李夔龙掌握言官去留之权,我恐怕今后科道会变成阉党的一言堂啊。蕺山先生难道就不能,为了大明退让一步吗?” 陆澄源晒笑道:“本党中人意气用事,又岂是自两位先生开始的。当初赵南星、杨涟诸公,在朝堂上一味清除非东林出身的官员,非要把大明朝堂变成本党的一言堂,这才导致秦、晋、楚、齐、浙诸党和魏忠贤联手,对本党发难。昔日尚是如此,今日又会有何不同。” 王守履思前想后了许久,终于还是顿了顿足说道:“我终不能坐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我去求见蕺山先生,以大义相劝,终不信蕺山先生这慎独二字,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看着王守履发狠,就要去见刘宗周,陆澄源赶紧拉住他说道:“允诚兄不可意气用事,这蕺山先生向来以贤人自诩,当初魏忠贤在朝中势力大涨,天启陛下要委以先生重任,但是先生却以朝中群小在位,而贤人遗于野之名,上疏拒征。 当日朝中形势如此危急,先生都不曾忍过,何以今日会忍让? 我怕允诚兄此去和先生一言不合,再恶了先生。这东林之内,从此就更多事矣。” “难不成,我等就此束手无策,让朝中阉党看上一出好戏吗?”王守履有些郁闷的抱怨道。 “蕺山先生终究也是凡夫俗子,也要顾及人情往来。世人都说先生清介耿直,但我观先生对于弟子亲友还是相当维护的。为今之计,当从先生弟子之中着手,我等虽然和先生同为党人,但是和他的弟子比起来,终究还是亲疏有别。且待缓上几日,待我找机会说通先生门下,终不能让阉党余孽们看了笑话去。”陆澄源紧紧抓住王守履不放,口中则不停的劝解道。 王守履终于不再挣扎,颓然坐回了一张黄花梨做成的圈椅之上,“既然如此,那么我且先观望几天,如果两位先生依旧势如水火,我等今后该如何选择呢?” 陆澄源放开了手,也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听了王守履的问题,他只是略一思考,就回答道:“若论决断之能,则我等三人中,自然是以倪汝玉为首。总之不管如何选择,最重要的就是我等三人都当共同进退才是。” 王守履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却是正理,本党虽然号称同气连枝,但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我等官小而位薄,若是再各出其言,恐怕就要泯然于众人矣。” 看到王守履接纳了自己的意见,陆澄源才稍稍安心的继续说道:“允诚兄既然来了,我正有一事想要与你相商。”随即他便把韩爌派人过府邀请刘宗周,替孙承宗接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王守履听完后,顿时大惊:“这韩象云何时同孙恺阳勾结起来了?这孙恺阳虽然也是本党人士,但是其在党内自成一派,做事往往同本党的意见相左,向来不受本党众君子的待见,韩象云一向处事圆滑,怎么敢冒如此风险?且孙恺阳一向厌恶党争,昔日便是不愿涉入党争才上疏求去的,今日为何要主动返京?” 陆澄源脸色不变,轻轻说了几个词。王守履听到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站起来在书房中不停的走动思考着,口中说道:“这孙恺阳念念不忘,放不下的也只有辽事了。陛下召回王在晋,有可能会重启山海关重城的计划,则孙先生苦心筹划建立的宁锦防线,十之八九就会因此而废弃。这孙先生为了不让自己半生的功业付之流水,自然是要同韩象云结盟了。有了孙党的支持,韩象云自然声势大涨。不过这么一来,我等岂不就成了路边的闲人了?” 陆澄源口中也应和道:“我正是为此而不安,韩象云虽是本党前辈,但是其任首辅之时毫无作为,放任魏忠贤打压本党。今日本党局势大好,其又借势而起。若是韩象云再度入阁,则蕺山先生势必被挡在内阁之外。吾等眼看任期将满,除汝玉兄之外,你我两人还能留京否?” 王守履哑然失色,无法作答。随后两人对坐无言,王守履终于告辞离去,出书房之前,王守履突然转身说道:“王在晋的弃辽之策,未必就是错的。”言罢不顾而去。 王守履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让陆澄源呆立着寻思了好半天才醒悟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天,才泱泱不快的对自己说道:“吾辈终究也是名利中人啊。” 从国子监返回了宫内,再走进乾清宫之前,朱由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和颜悦色的说道:“刚刚在国子监内,朕火气有些上头,倒是让王伴伴受委屈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王承恩刚刚被崇祯训斥时还有些委屈,但是很快就把这事给忘却了。作为一名太监,被上位者训斥乃是很寻常的事,只不过到了王承恩这个级别,这种事已经很少发生了而已。 朱由检突如其来的安慰,顿时把王承恩吓了一跳。是的,是被吓到了,而不是被感动了。在皇帝身边服侍,自然是要明白,什么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被皇帝责罚,而心怀怨恨,这可是大罪。因此朱由检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王承恩,反而把王承恩吓的赶紧跪下请罪了。朱由检顿时明白,自己似乎又干了件蠢事。 在这个时代,皇帝是不会错的。有错误的都是别人,或是他身边的人的错误。朱由检不由苦笑着,接受了王承恩的再次谢罪,平息掉自己刚刚道歉引起的风波。 第120章 多疑 朱由检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前,他一手提拔的乾清宫副管事吕琦就迎了上来,恭敬的向他汇报道:“启禀陛下,徐应元奉命送魏公公南下的差事已经完成,已经从凤阳回来了,他前来向陛下覆命。” 朱由检转头看去,站在廊边的徐应元正在向他弯腰行礼,这徐应元以往在信王府,一贯以偷懒好赌著称。是以不管是从前的信王还是现在的朱由检,都有些不待见他。 不过徐应元虽然爱偷懒爱赌钱,但是在为人上却难得的讲义气。是以当魏忠贤失势,往日围着魏忠贤转悠的太监们,都刻意和魏忠贤拉开距离时,只有他冒着大不违,跑到崇祯面前去替魏忠贤辩解,说魏忠贤所做之事并非全然错误。 如果是以前的朱由检,大约是更不待见此人了。不过换了现在的朱由检,到是觉得徐应元身上起码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 虽然朱由检借助大势,迫使魏忠贤自愿去了中都凤阳,但是他可没认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 魏忠贤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不甘不愿,只要他到了中都凤阳就是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宠物。朱由检所担心的是,魏忠贤在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 又或者魏忠贤这些年权倾天下,结下了遍布天下的仇家。他生怕有人在半路上弄什么手脚,拿着一份假诏书逼死魏忠贤什么的。到时候,这个黑锅还要他自己背。 为了把魏忠贤安全的送到中都凤阳,又要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朱由检最后选了徐应元,陪同魏忠贤去中都凤阳上任。 看着徐应元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似乎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晋见他。朱由检大致已经了解,魏忠贤应该是安全抵达了。而多日不见,一向没什么规矩的徐应元倒是变了个模样,倒是让朱由检对他高看了几分。 “替朕沏一壶乌龙茶来,然后让人烧一碗面条上来。你带他去上书房,待朕更衣之后,就去见他。”朱由检吩咐了一句,就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了。 换下了笨重的外出常服之后,一身轻松的朱由检走进了上书房。挥手让徐应元免礼之后,朱由检坐了下来,先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乌龙茶,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从早上前往国子监之后,朱由检就连口水都没喝过,回来的路上倒是用了两块点心,但是口干的咽不下去。直到此刻,干的有些冒烟的喉咙才算滋润了些。 朱由检快活着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对着徐应元说道:“说说吧,这趟差事遇到什么问题没有?魏忠贤到了凤阳都做了些什么啊?” 徐应元似乎预料到朱由检会这么问一般,不慌不忙的从京城出发开始说起,连魏忠贤每天吃的什么菜,和什么人一起吃饭,都事无巨细的一一向朱由检做了汇报。 朱由检并没有怪徐应元太过啰嗦,反而有时还不经意的插嘴,反复问起之前日子发生的事。徐应元毫无阻碍的,一一回答了崇祯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从徐应元的描述和回答中,朱由检终于确认了这位魏忠贤的好友并没有欺骗自己。一路上魏忠贤都深居简出,轻易不和外人见面。除了船队过河间府阜城县后,因为晚上火烛没有照顾好,导致意外着火沉了一条船之外,就再无其他事情发生。 魏忠贤进了中都凤阳的镇守太监府后,就宣布要为先帝守灵三年。他在镇守太监府后院搭了一座小小的草庵,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了。就连徐应元辞行告别,都是在草庵之外和魏忠贤道别的。 听着徐应元的描述,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询问道:“那条沉船,之前是谁乘坐的?” 徐应元楞了一下,才回答道:“原本是魏公公的座船,不过那是条新船,魏公公嫌新船上桐油味道太重,就搬到了小人的座船上…” 徐应元瞬间感觉到了什么,立刻住了口。“难怪自那天之后,魏忠贤就和自己寸步不离,感情这不是意外啊。”徐应元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汗水淋漓。 “是谁想对魏忠贤下手,是陛下吗?”徐应元小心的偷窥了一眼崇祯脸上的表情,发觉崇祯眯着眼睛,偏着头看着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的光斑上,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该不是陛下,如果是陛下要魏忠贤的命。只消给我一个暗示,我也不得不结果了魏忠贤。难道是那群东林党的伪君子?还是想要灭魏公公的口,好脱离干系的阉党成员?”徐应元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却越想越糊涂,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沉默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他看着徐应元说道:“很好,你很好,魏忠贤也很好。你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回去休息两天,然后再来找朕说话,告诉朕你想去哪个衙门。” 徐应元欣喜的向朱由检说道:“多谢陛下恩典,但是臣不过是一块朽木,除了侍候陛下的一点诚心,实在没有提得起的本事。臣又有恶习,臣还是留在陛下身边做些杂事好了,臣要是离开了陛下的视线,一时手痒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待臣的厚意。” “我听说,三日不见,吴下阿蒙。这不过一个月不见,徐公公这嘴皮子功夫可是直线上涨啊。行了,朕知道了,既然你不选,那就还是留着朕身边吧。嗯,朕今日巡视国子监,精神有些匮乏,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先下去吧。”朱由检按着额头,对着徐应元如此说道。 徐应元并没有就此起身离去,他犹豫了一阵,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臣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按着额头的右手停顿了下,接着又慢慢揉了起来,心不在焉的说道:“那你说说吧,还有什么要事,要告诉朕的。” “臣返回京城之前,曾经去和魏公公道别,期间魏公公曾经屏退左右,向臣透露了一个秘密。”徐应元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金砖回忆着说道。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右手,略带好奇的问道:“魏忠贤透露了什么秘密给你啊?还让你卖起关子来了。” “回陛下,臣不敢卖关子。魏公公让小臣转告陛下,养心殿北面地下有一地窖,乃是皇祖爷爷留下的宫中银库。此库乃是皇祖爷爷给子孙留用的零花钱,皇祖爷爷曾经留言,宫中开支虽有内承运库开销,然则外朝文官时时刻刻盯着内廷的用度,实在是好不开心也。 因此皇祖爷爷特意开辟此银库,从海外贸易收取的关税中截留了一部分藏入此库,作为陛下平日一些不方便走内库账目的花销。当初魏公公从先帝手中接手时有存银近80万两,魏公公数年经营之后,至今已有存银200万两。今日魏公公嘱咐小臣将此库交还于陛下。“徐应元把魏忠贤告诉他的话,完整的给崇祯复述了一遍。 听完徐应元所说的秘密,朱由检并没有欣喜若狂,他皱着眉头,右手按照前世的习惯,开始有节奏的敲打起桌面来了。如果是苏长青的熟人,一定会知道,这会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什么呢。 “魏忠贤这是怕我过河拆桥啊。”朱由检想了半天,终于理清了魏忠贤这么做的想法。“他在北京时不把银库告诉我,这是害怕我让他去凤阳,是欺骗于他,然后在路上派人灭他的口啊。难怪他一到凤阳就迫不及待的玩守灵三年的把戏,这是告诉我他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意思。” 朱由检想清楚后,不由哑然失笑。这魏忠贤虽然执掌了几年朝政,但是却弄得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果然不是没有因果的。都快死到领头了,还在玩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小聪明。 在朱由检看来,如果他和魏忠贤易地而处,又没有造反的能力和本事,第一时间就会把这银库交出去,这藏在内宫的银子谁能搬的走呢?用它来博取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这才是保全自身最好的方法。 错过了第一时间的交代,说的越晚,就会引起新皇帝越大的疑心。像魏忠贤这种跑到了凤阳,确定了崇祯真没想杀他的心思,才肯老实交代宫内的银库位置,这要是之前的崇祯,就算是没有杀心,也要被魏忠贤拙劣的权术手段激起杀心来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从思考中苏醒了过来。他对着站在东边角落上的吕琦说道:“吕琦,你带几名内侍,跟着徐公公去走一趟,看看魏公公说的银库是不是真的。” 一直袖手如木头人一般站立着的吕琦,听了崇祯的话之后,才像从一尊雕塑中复活过来一般,动作了起来。 看着吕琦和徐应元一起离开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小声的说道:“当初我让你安排个人跟着徐应元一起南下,你安排了吗?” 王承恩赶紧回答道:“根据陛下的要求,臣从卫所中找了一位陌生面孔的锦衣卫,安排他进了送魏公公南下的队伍。”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刚刚徐应元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一会你去细细的盘问他一遍,看看徐应元可有什么遗留之处。” 王承恩感到背脊有些发凉,不过他口中却毫不迟疑的答应了。朱由检这才端起了茶碗,品尝着福建送来的上好乌龙贡茶。 第121章 财帛动人心 养心殿是天启皇帝制作木工的工作间,整个养心殿呈工字格局。前七间,后五间,中间以穿堂连接。 天启皇帝故去之后,崇祯不许他人收拾养心殿内事物,倒是时不时的会过来小坐一会,睹物思人。 因此养心殿的一切布置,和天启皇帝在位时毫无变化。前面是制作器具的工具和材料堆放地方,而后方则是值班太监休息和制作好的器具的库房。 徐应元按照魏忠贤的指点,在养心殿后面西侧库房找到了入口,几位身强力壮的内侍,在徐应元的指挥下撬开了四块连在一起的金砖,一条向下的通道顿时显露了出来。 徐应元及吕琦待库内的浊气排尽之后,亲自拿着两支火把走了下去。通道下降了两人多高之后,就是一条三米多长的砖砌甬道。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阔了起来,出现了一个较为宽广的地库。库房被两道厚达一丈的砖墙包砌的支撑墙分成了三个独立的库房,每个库房大约一丈宽,十丈长,一人多高。 徐应元拿着火把照照库房顶面,发现是用厚实的青条石架的天棚,这让他安心了些,起码这库房的顶部不会突然下陷了。吕琦却注意道,火把的火焰在微微倾向一个方向,这说明这库房还设置了通气的设施。 两位太监先是检查了银库的安全之后,才放下心来,点验着库房内的东西。库房内靠墙设置了硬木制作的支架,分为上下两层, 上下两层都各放置着挨着紧紧的箱子,徐应元顺手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所谓箱子其实是分为四排抽屉的一个小柜子。徐应元拉开上层的抽屉,白色的马蹄银顿时在火光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50两一只的马蹄银横五竖五,整齐的排列在抽屉内,一个抽屉是25只。徐应元连续拉开了四个抽屉,发现每个抽屉里银子的数量都一模一样,一个箱子共有100只马蹄银,也就是说这一箱就是5000两白银。 这西侧库房密密麻麻的箱子还没堆满一半的架子,但是也有100来只箱子了,单是这间库房就不下50万两白银。虽然徐应元早就从魏忠贤那里听说了这库房内存银的实际数目,但是当这些银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发觉听说和亲眼目睹这完全是两回事。 这么多银子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把徐应元的心神都迷惑住了,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些银子要是都是自己的该有多好。 徐应元这辈子见过最多钱的一次,也不过是魏忠贤希望他在崇祯面前替自己说好话,送了他三千两白银,还不及这库房内的一只箱子。 一边的吕琦可没有被这些白银晃花了眼,虽然他一直担任底层仆役,一辈子的积蓄都没有50两。但是被崇祯越级提拔为乾清宫副管事之后,吕琦就把自己的性命当做是崇祯的了。因此在他眼中,这库房里的银子再多,那也是陛下的财产。 徐应元这种见了银子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做派,顿时让吕琦有些看不起了。他看着徐应元拿起一锭白银就舍不得放下,一个劲的翻来覆去的看着,不由咳嗽了几声,以提醒这位徐公公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吕琦的咳嗽声,让徐应元终于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下来的,还有一位陪同自己下来的首领太监呢。 在徐应元离开京城前,从来没见过这位乾清宫副管事,不过宫内太监人数众多,有一两个生面孔冒出来,也是常有的事。以徐应元离开之前,对宫内这些管事太监的了解,没有一个管事太监是不爱钱的。 宫内太监众多,而有油水的职位也就这么几个。想要从一介洒扫庭院的仆役,到有一定权力地位的管事太监,其间除了要运营各种人际关系之外,还需要一定的运气和大把的钱财。 而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钱财,作为一名大明的太监。他们既不能向汉唐时期的老前辈一样,权力可以大到废立皇帝来操控整个帝国。又不能如大明的文官一样,建功立业为子孙后人挣得一份家业。 在太祖和成祖制定的内外廷制度中,太监只能成为皇权的附庸,是皇帝用来对抗外廷过大的文官势力的工具。而大明土木之变后,文官集团把平衡内廷和外朝之间的勋贵势力完全给压制了。这也就造成了太监也许能被皇帝抬的很高,但是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仅凭太监自己完全不是文官集团的对手。 除了魏忠贤这种因为太受天启信任,被文官集团看不惯,天天找茬,最后逼迫的不得不起来反击的大太监之外。大部分宫内的太监追求的,不过是超越于常人的奢华生活罢了。 而在大明的末世,商人势力的兴起,使得这个时代的人想要享受,只要有钱就行。这些在宫内服侍皇帝的太监们,其对生活精致的讲究更是远远超过了普通民间的富户,要让这些太监们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就必须很有钱才行。 只求今世的富贵生活,就是宫内大部分太监们心里的真实写照。所以只要存在可能性,这些太监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敛财的机会。 比如这位徐应元,在魏忠贤的劝解下,抛出了养心殿银库的秘密,来换取崇祯皇帝的信任。现在他见到了这些白银实物之后,顿时开始有些懊恼了,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这么快告诉崇祯关于银库的实际存银数量。 徐应元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马蹄银,突然满面堆笑的对着吕琦讨好的说道:“这位公公,我们以前是不是在那见过?不知公公之前在那当差啊?” 吕琦只是欠了欠身,就回答道:“回徐公公,在下之前在混堂司做事,应该和徐公公素未谋面。” “混堂司?”徐应元稍稍楞了下,他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从混堂司混到乾清宫副管事的,混堂司世宫内地位最低的几个衙门之一,而乾清宫副管事因为常常接触皇帝,基本上都是皇帝所亲近的太监,在宫内地位很高,就连一般的妃嫔都不会得罪乾清宫的管事太监。 不过徐应元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不管吕琦是怎么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这也正好说明他应该是花了不少钱。只要这位公公缺钱,自己就能和他一起干点什么。 徐应元脸上的笑容更为亲热了,他把火把放进了墙上固定好的铁夹子内,然后转身拉着吕琦空着的右手说道:“吕公公,我们真是有缘人啊,我未进宫前,慈母正是姓吕。一看到公公你,我就心中就不由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徐应元这种攀亲戚一般的举动,并没有让吕琦感到亲切,反而感觉有点毛骨悚然。虽然他在混堂司埋头干了20多年,但并非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混人。 相反,混堂司作为宫内太监洗浴之所。众多宫内的秘闻,都会在这些泡着澡堂,心情放松的太监嘴中透露出来。 可以说在混堂司干了20多年的吕琦,对于宫内情势的了解,要远远超过徐应元。 看着徐应元这种一反常态的亲热劲头,吕琦顿时就警惕了起来。他忙不迭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徐公公有事就请直说,吕琦小时被人贩子拐卖,最后净身入宫,本名叫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这吕琦二字不过是当年入宫时,义父为我所取之名。所以公公的母族不会和在下有什么关联。” 看着吕琦这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徐应元丝毫不以为意,作为宫内出名的好赌之人。他当初输光积蓄,到处找人借钱想要翻本的时候,什么白眼没见过。 只是眼下这桩事,没有吕琦帮衬,他自己完全做不了,这才会死皮赖脸的要和吕琦纠缠罢了。 “既然吕公公这么说,那么我就直接说了。我老徐虽然年纪看起来比吕公公痴长几岁,不过这入宫时间倒是不及吕公公了,不如你我结个干兄弟,日后也好在宫内相互照应。吕公公你看如何?” 吕琦的皱起了眉头,这徐应元站在火把的阴影之下,丝毫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吕琦也不清楚,这徐公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模棱两可的说道:“结拜干兄弟的事,还是日后再说吧。现下陛下还等着你我回去覆命,不如我们还是赶快点验了数目,然后赶紧回去吧。” 徐应元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小声儿紧张的说道:“当初魏公公和我提及银库存银数目的时候,我当时正在想其他事,因此也不确定当时听到的数字是不是正确的。且魏公公上次点验银库账目已经是6个月之前,这期间库内的存银数目有没有变动,我们也不清楚…” 听着徐应元罗里吧嗦的说了一通,吕琦很是奇怪的打断道:“这银库就在这里,银两也在这里,又不会长脚逃跑,就算存银数目对不上,陛下也不会怪罪到徐公公身上啊?” 徐应元手心冒汗,向前踏了一步,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吕琦手中的火把光线之下。 在吕琦的注视之中,满脸通红,鼻尖冒汗的徐应元用尽力气,却又压低声音说道:“我希望吕公公和我一起回报陛下,这银库内数目似乎和魏公公所言有出入,并没有200万两之多。” 第122章 信王府旧人 “徐公公说笑了,我们都没有开始点验,怎么会知道存银数目不对…”吕琦霍的住口了,他死死盯着火光之下眼神飘忽的徐应元,直到徐应元的眼睛躲开了他注视的目光。 吕琦一字一顿的说道:“徐公公,这可是陛下的银子,这里可是在养心殿之下。” 徐应元注视着吕琦身后的阴影处,从喉咙里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话,“大明的天下都是陛下的财产,我等内宦乃是陛下的家奴。这银子在我们口袋还是在这银库之中,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吕公公何必分的这么清楚。” 吕琦终于恼了,“岂有此理,徐公公当杂家是什么人了。我当初不过是混堂司一介烧水仆役,若非陛下钦点,焉能简拔为乾清宫副管事。陛下待我恩重如山,琦决不做此卖主之事,你我还是到陛下面前分说吧。” 吕琦一言不合拔腿就走的风格,实在太不像一个管事太监了。但是徐应元瞬间反应了过来,现在可不能让吕琦走掉,让他去陛下面前告一状,那么估计自己就得去和魏忠贤作伴了。 信王登基对徐应元来说,就是天下掉馅饼的事。王爷身边的太监和皇帝身边的太监那可是天壤之别,但是他现下还什么好处都没尝到呢,就因为和这不近人情的混堂司混蛋多了几句嘴,就得打包袱滚蛋,这样太让人接受不了了。 徐应元的身体要比他的思想反应快多了,吕琦刚一转身,徐应元就跪倒在地抱住了吕琦的大腿。 徐应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吕琦认错求饶,说他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说出了不着调的话,请吕琦千万别向崇祯告状。 下来查看银库的只有徐应元和吕琦两人,所以品衔较高的徐应元向品衔较低的吕琦跪地求饶,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倒是吕琦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他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 在宫内以贱凌贵可是重罪,要是被人看到了这个场面,徐应元固然是要被革去职务流放外地,吕琦运气好是流放,运气不好就是弃市。 “徐公公,请起来说话。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公公今后在宫中何以立足。”吕琦试了几次,都掰不开徐应元的手,不得不好言相劝到。 “吕公公要是向陛下告了状,杂家那里还有以后。只要吕公公答应不向陛下透露今天的事,杂家就放手。”徐应元说着又往上提了提双手,抱的更紧了些。 看到徐应元一副街头无赖的样子,吕琦也是啼笑皆非。两人僵持了一阵之后,吕琦终于还是妥协了。听到吕琦亲口承诺不会向陛下提及今日的事,徐应元一骨碌就站了起来。 他拉着吕琦的手说道:“杂家可是信了吕公公的为人,才起身的。吕公公你可不能欺骗杂家,不会一转身就把杂家卖给陛下了吧?” 吕琦甩开了徐应元的手,鄙夷的说道:“杂家是那种人吗?杂家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徐公公若是没空,那么杂家就自己点验了。” 看着吕琦向内库走去,徐应元连忙从墙上取下自己的火把,紧跟着吕琦走去了,他口中喊道:“吕公公,一起走啊,别丢下杂家…” “…库内有银箱296只,计50两马蹄银29600锭,计白银148万两;金箱26只,计50两马蹄金2600锭,计黄金13万两,约合白银52万两…”吕琦一板一眼的向着崇祯汇报道。 在他身边的徐应元,则神情有些紧张,不时的偷偷瞄着身边的吕琦。 朱由检有些疑惑的打断了吕琦,问道:“这13万两黄金只合52万白银吗?” 对于金银比价不甚了解的吕琦只能解释道:“一两黄金兑换4两白银乃是太祖所规定,宫内一直都是按此价格换算的。” 王承恩低头看着脚下一言不发,朱由检正想向王承恩询问时,一直想要做点什么,好盖过吕琦的徐应元,突然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宫外的金银比价早就不是太祖定下的价格了。在京城,一两黄金大约可以兑换五两白银;在南京,一两黄金大约能兑换到六两白银;我听那些商人们说,在福建、广东一带,一两黄金更能兑换到六点五两-七两白银的样子。” 徐应元为崇祯解开了疑惑,不过王承恩却猛然抬头看向了徐应元,他很诧异这位居然敢和崇祯说实话。这金银比价一事,王承恩自然是知道的。其实到了成祖末年,黄金和白银就基本固定在了1:5的价格上。 但是宫内没人会傻的把这个事实告诉皇帝,向地方收税收取黄金可以多收一笔额外的费用,从内库支出黄金时同样可以收取额外的回扣。一来一去,宫内的宦官们就从中捞去了40%的收益,而这笔收益基本上会被大太监们瓜分。 面对宫内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就算是王承恩,也没有勇气主动告诉崇祯关于金银比价、银钱比价的真相。而徐应元倒好,从南京跑了一趟,回来就不知死活的把这个黑幕给曝光了。 徐应元看到引起了崇祯的注意力,更为得意了。不由开口继续说道:“南北两京除了金银比价不同之外,这白银和铜钱的比价也大有出入。官价铜钱700文兑换1两白银,但是在京城之内是600-650文兑换1两白银,在南京则是1000文兑换1两白银,更有一种民间私铸的小钱5500-6000文兑换一两白银…” 听完了徐应元的讲解之后,朱由检不禁感慨的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果然古人说的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徐应元你出京一趟,倒是真正长了见识了。” 随后朱由检对着吕琦吩咐道:“吕琦,你把养心殿内的银库存银造册登记,这银库暂时交给你管理。这金银藏在地下,不过是和土石一样的死物罢了,过段时间朕要用这些钱来做点事,你且小心照顾着吧。” “小臣一定谨遵陛下之命,用心做事。”吕琦有些紧张的回答道。 终于确定吕琦不会向崇祯告密了,徐应元紧张的心情终于松懈了下来。随着一名太监把食盒送了进来,徐应元和吕琦等人就都被崇祯打发出了房间。 王承恩走到门外,撇见四下无人后,就停下对着徐应元说道:“徐公公今日可真是出尽风头了,不过你这么做,宫内各衙门的首领太监们会怎么想,你可清楚吗?” 徐应元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王承恩晒笑道:“王公公何必拐弯抹角的说话,咱们两人都是陛下还没封王之前,就到了陛下身边侍候的。这么多年的同僚之情,难道你还要让我猜谜不成?” 王承恩也拿徐应元没办法,不过他和徐应元毕竟是崇祯身边的老人,有什么事一向都是互相照应着,他也知道徐应元这人性格虽然不错,但是却是个瞻前不顾后的货。 到了这时,他也不得不开口点醒他两句,省得徐应元得罪了宫内的首领太监们,还茫然不知。 果然徐应元听了王承恩的提点之后,脸色迅速翻白了。“这个,这个,当时我也没想这么多啊。我只是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二,这一个多月没见到陛下,我总感觉陛下待我有些疏远,这才想要哄陛下欢心。天地良心,我可真没想过要砸大家的饭碗。” 王承恩摇了摇头,叹气的说道:“你呀,我都劝你多少回了,让你在陛下面前要谨言慎行。你我能走到今天很容易吗?别看你我现在都这么风光,这不过都是虚的。这皇宫之内就是一个鳄鱼潭,你我两人素来在宫内没什么根脚,今天的地位全是来自于陛下的宠幸。老实说,在宫内我也只敢相信咱们信王府出身的旧人,其他人都巴不得看咱们倒霉,好给他们腾位子呢?” 徐应元对着王承恩拱手道谢,接着求恳道:“王公公,你素来知道我是个没脑子的,这陛下稍稍一夸奖,我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但是现在我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恳求王公公给我出个主意,这事可怎么收尾。这些宫内的太监要是听说,是我透露了这些事给陛下,还不撕了我的心都有啊。” 王承恩看着徐应元对着自己低声下气的求救,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些日子来,都知监的势力在宫内越来越大,而执掌都知监的王德化,也越来越跋扈,颇有点要和自己别苗头的感觉。 原本宫内衙门排名第一的司礼监,现在也有不少首领太监纷纷向他抱怨,说都知监在内廷完全排挤了司礼监的权力,这完全不符合祖制啊。 而崇祯亲自提拔的乾清宫副管事吕琦,也越来越得崇祯的看重,有些事都不再交给他经手了。这让王承恩这个正牌的乾清宫管事太监,有种被架空的感觉。 王承恩同样知道,虽然崇祯没有按照惯例把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安排到各衙门,但是凡是重要的事,崇祯都会特别交代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去办。可见在崇祯心中,最信任的还是他们这些信王府的旧人。 第123章 告别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再次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在书房中,听到你说钱法一事的,只有陛下、你、我和吕琦四人而已。” 与其等日后陛下整顿宫内钱法发难,让宫内众人知道是你向陛下说出了钱法的内情,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你先主动散布消息,说是吕琦向陛下汇报了钱法的内幕。 王承恩出的主意,让徐应元迟疑了片刻,他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个,这个会不会太过分了些,要是吕琦矢口否认,反而把我给交代了出去,那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王承恩微微一笑,“你和我加起来两张嘴,吕琦只有一张嘴。你说宫内众人到底是会相信我们两人,还是相信一个混堂司出身的仆役?当然如果你想当一个正人君子,不屑把事情推给吕琦的话,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徐应元脸上一红,赶紧分辨道:“王公公休要说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要是正人君子的话,王公公你就是圣人了。我只是担心,虽然王公公你站在我这边,但是陛下难道也会帮我撒谎吗?” “陛下倒是不会撒谎,但是宫内又有那个内宦敢去找陛下求证的?”王承恩看到徐应元因为事情涉及到他自己,心神不宁之下,连基本的事实都看不清了,不由出声点醒了他。 徐应元这才发觉他似乎有些多虑了,他对着王承恩深深行了一礼之后,才满怀感激的说道:“王公公的恩情,杂家会记住的。今后王公公有什么吩咐,杂家必有回报。” 徐应元告辞离去之后,王承恩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终于出了一口郁气。接着今天的事,他拉拢了徐应元,又敲打了吕琦,可谓一举两得了。 原本他就想着要怎么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倒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了。 徐应元心思重重的走出了乾清宫,虽然王承恩说的建议不错,但是徐应元同样知道,他这样做等于是让王承恩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虽然王承恩在宫中的风评一向不错,但是能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这好人也好的有限了。 想到这里,徐应元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部位,一本小册子正好好的躺在他的怀中。 这一刻,徐应元想起了在凤阳和魏忠贤告别时的最后一次会面。 … 在凤阳镇守太监府的后花园内,一座小小的茅草房突兀的竖立在了花圃内。原本种植了奇花异草的花圃,被人粗暴的铲平了。在茅草屋的四周还能见到一两株没有清理干净的花草,徐应元在府内仆役的带领下,前来和魏忠贤道别了。 原本徐应元并不想这么快离开,他还想着多呆上几天,安慰下自己的老赌友。毕竟从一个权倾天下的权阉,变成在中都凤阳被圈养起来的镇守太监,这种陡然的人生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但是想要安慰魏忠贤的徐应元发觉,自从进了镇守太监府之后,魏忠贤就把自己关在了镇守太监府内,连徐应元也等闲见不到了。 凤阳虽然号称中都,但不过是一座皇权意志体现下的产物。这座城市内真正的平民很少,主要人口大多是守卫皇陵的军人和营建皇陵工匠的后代。 因此凤阳城内并没有江南地区繁华的人文景观,倒像是一座画地为牢的大监狱。徐应元在这里呆了几天,就开始怀念京城的生活了。 徐应元在凤阳无所事事的呆了几天之后,发觉魏忠贤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就打算向魏忠贤告辞,返回京城覆命去了。而魏忠贤到了凤阳之后,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表示,也让徐应元心中有些不快。 因此被仆役带进茅草屋的时候,徐应元不由出声嘲讽了魏忠贤几句。“我还以为,魏公公你真是打算清心礼佛,为先帝守灵,从此不问世事了呢。想不到这茅草房外面看起来不怎么样,这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这地板遮莫不是粤北铁力木所制,魏公公出了京城还是一样这么讲究啊。” 茅草屋不算大,为了隔绝地气,整个地面被上好的铁力木制成的地板架空了。一具小小的屏风把房间分成寝室、客厅两个部分。 因为时间赶不及,房间内的器具还没来得及制作。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整个房间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这倒是让茅草屋看起来宽敞了一些。 当徐应元进来的时候,魏忠贤正跪坐在客厅中间的一张炕桌前。客厅的角落上,一个10来岁的小童,正守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为他烹茶。 对于徐应元的讥讽,魏忠贤似乎毫不在意。他伸手指着对面的位子说道:“徐公公请坐,听说你要回京,我得了些上好的黄山云雾茶,想请你尝尝鲜,也算是为你饯别了。” 徐应元大大咧咧的在魏忠贤对面坐下了,他看着童子为自己端上来的云雾茶,不由有些苦着脸说道:“魏公公你什么时候开始玩上这些风雅玩意了,让我喝这云雾茶,还不如来上二两小酒,再来上一碟酱黄豆呢。” 魏忠贤看着徐应元,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他不由说道,“想不到,你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年光宗皇帝虽然被立为太子,但是福王迟迟不肯出京就藩,光庙这太子之位可谓做的心惊胆战。 当时连光庙自己都岌岌可危,不知道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郑贵妃在宫内仗着神庙的宠爱,更是权势滔天。先帝天启虽然贵为皇太孙,但是宫内众人却顾忌郑贵妃和福王的看法,不敢有所亲近。 当年你我二人虽然各在先帝和今上身边侍候,但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内侍罢了。 那时朝中大臣和神庙都围绕着国本争执不下,宫内朝中,关注的不是福王就是光庙。先帝和今上,也就成了无人过问的孩童。而你我二人当日最大的享受,不过是弄上几两劣酒,再搞上一碟酱黄豆解乏罢了。” 听到魏忠贤动情的回忆当年,徐应元的一点不平之气也很快消散了。他取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才淡淡说道:“当年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干嘛?我听宫中老人说过,他说一旦人开始靠回忆过日子,那么这个人也就快成废物了。陛下虽然把魏公公你发配到了中都,但是却也没有对你赶尽杀绝,我看你也不必太过悲观,也许还有起复的时候。” “徐公公说笑了,我比你年长10岁,现在已经59了。等到陛下再想起我,恐怕我的坟头都要长草了。更何况,这些年杂家也得罪了不少人,当年有先帝在,杂家也不惧什么。杂家干的事也许对不起别人,但是起码对得起朱皇帝。 今上虽然仁厚,但是毕竟和杂家亲疏有别。若是陛下想不起杂家,杂家还能在此安度晚年。若是陛下想起杂家,估计就是杂家去见先帝之时了。“魏忠贤略带激动的说道。 徐应元对此也有些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魏忠贤说的正是确确实实的大实话。当年张居正得罪了天下缙绅,那些文官不同样没放过他吗。张居正还是文官中的一份子,比魏忠贤这种天生政治不正确的太监,地位要高的多。 陛下要是忘记了魏忠贤,大约朝中文官们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如果陛下再想用他,恐怕就要朝野群起而攻之,必除之而后快了。 徐应元举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对着魏忠贤正色说道:“既然此处无酒,我便以茶代酒,向你作别了。我这次返回京城后,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你我20年的交情,今天就做个告别吧。” 魏忠贤没有举杯回应,而是对着烹茶的童子,和一边侍候的亲信太监高云说道:“你们两人先出去吧,高云你守在门口,不要让人打搅我们,我和徐公公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童子和高云答应了一声,迅速起身离去了。徐应元却有些急眼了,他虽然顾念旧情,但是一路上也格外小心,不敢和魏忠贤两人独处。虽然陛下对魏忠贤网开一面,只是发配凤阳守陵,但是并不代表崇祯对魏忠贤有多少好感。 他可以在崇祯面前维护魏忠贤一二,但那是因为他和魏忠贤有十几二十年的交情,要是他不为魏忠贤说上几句好话,才真会让人看不起。 但是和魏忠贤私下独处,那就是两回事了。传出去,别说文官不会放过他,就算是崇祯大约也要怀疑他到底是何居心了。 “你们不必离开,我和魏公公无事不可对人言…”徐应元放下茶杯,正想拦住烹茶童子和高云两人,但是魏忠贤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徐应元虽然年轻,但是他好酒好赌,这身子骨还不及魏忠贤结实,魏忠贤一按之下,他居然动弹不得。 而烹茶童子和太监高云似乎对两人之间的举动丝毫没有察觉,就这么低头垂目的倒退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第124章 大富贵 徐应元情急之下,叫出魏忠贤从前的称呼,“我说老魏,杂家对你可是丝毫没有冒犯之处。就连陛下那里,杂家都为你去说了情,虽然陛下没有赦免你,但你也不能恩将仇报,拖我下水啊?你把人都遣出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魏忠贤看着这个勉强算是朋友的赌友,心中实在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又怎么会选择自己面前这位,贪图小利,不知大局的人物。 然而徐应元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他最起码对待朋友还是比较讲道义的。事已至此,他也是别无选择了。 魏忠贤松开了按着徐应元的肩膀,徐应元赶紧起身穿鞋,准备离开房间。魏忠贤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就让徐应元坐了回来。 “正因为徐公公你够义气,所以我才想送你一场大富贵。当然你要是想要避嫌,那么就直接离开,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不过徐公公有没有想过,你把我安全送到了凤阳,难道不和我单独相处,人家就不把你当成我的同党了?”魏忠贤气定神闲的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口之后慢慢说道。 已经走到房门前的徐应元,听到大富贵三个字,就有些挪不动脚步了。这魏忠贤独断朝堂三年多时间,朝中人人都说阉党贪污受贿数额巨大。 但是跟着魏忠贤一起南下的徐应元,却很清楚的知道,魏忠贤携带来凤阳的财物不会超过20万两白银。虽然这个数目也已经非常巨大了,但是对比起外朝文官们计算出来的数字,差的可不是半点。 徐应元入宫当太监的目的只有一个,过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生活。这魏忠贤南下凤阳,只携带了这么些财物,打死徐应元也不相信,魏忠贤在京城之中没有后手。 因此魏忠贤说出了大富贵三个字之后,徐应元看看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房门,又看看魏忠贤。终于还是咬着牙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徐应元还没坐好,就急切的对魏忠贤说道:“老魏,你可不能晃点我。你要是拿什么大富贵,忽悠我去做什么对陛下不利的事,告诉你,想都别想。你要是真有那种打算,趁早别出口。我们就此一拍两散,你我之间的交情也就在今日完结了。” 对于徐应元的大呼小叫,魏忠贤不以为意,他笑容满面的说道:“对陛下不利?你还真是想多了。现在最希望陛下长命百岁的,就是我魏忠贤。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测,难道你以为我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这么回答,才稍稍放下心,重新盘起了腿,准备好好听听,魏忠贤到底想要说什么。 看着徐应元重新坐好之后,魏忠贤决口不提大富贵,反而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大明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内廷凭什么可以在朝堂上和士大夫相抗衡?” 徐应元虽然好酒好赌,但是他能混到崇祯身边贴身太监的位置,基本的政治眼光还是具备的。 虽然不明白魏忠贤的问题和大富贵有什么关联,但是徐应元还是出口说道:“内廷能在朝堂上抗衡外朝文官,一是因为有陛下的信任;二是因为有祖宗传下来的法度,这司礼监批红之权,正是为我内廷制衡外朝之设。” 魏忠贤微微颔首,然后追问道:“还有呢?” 徐应元顿时有些吃惊,他狐疑的看了魏忠贤一眼,然后沉思了片刻之后,才摇着头说道:“恕杂家愚钝,实在不知内廷还有什么可以制约外朝的方式。” 魏忠贤这才开诚布公的小声说道:“陛下的信任这是天数,谁也不能保证陛下能永远相信你。而祖宗留下的法度虽好,但是也需要人去操作。内廷能够抗衡外朝的关键,是上下一心。陛下同我等内宦朝夕相处,要是我等每个人对陛下说同一个人的坏话,哪怕这个人贤如仲尼,陛下也会心生疑虑。是以,虽然我大明皇帝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实则大明是内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才对。”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的言论,顿时吓得跳了起来,“魏公公休得胡言,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就算是先帝都保不住你。” 魏忠贤看着神情慌乱的徐应元,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压低声音和自己说话,不由感到有些可笑。“内宦之中,已经无有敢于和士大夫争夺治国权柄的人物了吗?”魏忠贤心中不由生起了如许明悟。 在徐应元的指责下,魏忠贤的神情毫不动容,他的这种镇定,都让徐应元有一种错觉,似乎是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看着徐应元稍稍平静了些,魏忠贤才继续说道:“想要大富贵,却没有大担当,看来我是错看了徐公公。既然如此,徐公公就请自便吧。”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考虑是不是就此离开,不再听魏忠贤说这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言语时,这魏忠贤的激将法到终于激发了徐应元一丝赌棍的本性。 “都已经听到这个程度了,也罢。干脆就听个完整的,实在不行,最后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难道魏忠贤还能自己站出来指证我不成,对我说起这些的他,罪过可比我可大多了。”徐应元盘算了下,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不过这次他坐的姿势非常的拘谨,似乎随时准备起身离开一样。 魏忠贤对于徐应元的表现视若无睹,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云雾茶,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我大明的士大夫从开国初年被勋贵压制,到了如今却力压勋贵,独揽朝政。靠的是座师门生制度的政治传承。而我内廷和外朝争权百多年,虽有起落,但也不至于同勋贵一般一蹶不振,何也?乃是因为我内廷也有自己的传承。 虽然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但是换的不过是几个首领太监,内廷各衙门真正负责做事的管事太监,始终是那几位义父子相替的老人。宫内二十四衙门,只要抓住了这100多位些管事太监的心,内廷就在你的手心之中。” 徐应元一脸狐疑的看着魏忠贤,“老魏,你可别蒙骗我。我自小入宫,怎么就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些言论?” 魏忠贤抬头对着徐应元微微一笑,“宫中是什么地方,这种秘要,除了内书堂一代代前后辈之间的口口相传,谁敢落于文字,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徐应元这才觉得魏忠贤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他不由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他又发怒的对魏忠贤说道:“好你个老魏,差点就被你骗了,既然是内书堂前后辈之间口口相传的秘闻,你一个没上过内书堂的白身,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魏忠贤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但是他对于徐应元的指责并没有动怒,而是轻轻的说道:“杂家原本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是当日魏朝一时口快,在客氏面前透露了口风,杂家自然也就知道了。当日义父王安属意魏朝接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可惜先帝更为属意杂家,又加上义父对魏朝所说的秘要,被杂家所知道了。杂家不过稍稍布局,义父就不得不屈服,退位让贤了。” 对于魏忠贤的解释,徐应元有些半信半疑,但是魏忠贤自己揭穿了当年上位的隐私,想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不过徐应元依然怀疑着问道:“既然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老魏你下台之后,宫内以王承恩最得陛下信任,为什么杂家从来没见过有管事太监主动向王承恩效忠的呢?” “因为谁也不知道先帝会英年早逝,而信王会继承大统。王承恩不过是被内书堂淘汰的人选,自然就不会于闻这些秘要了。更何况他还差了一件东西,那些宫内的管事太监虽然各有传承,但是从来没有所谓主动效忠一说。他们贸贸然的跑去向王承恩效忠,王承恩敢接受吗?”魏忠贤的反问让徐应元有些张口结舌,他现在似乎有些相信魏忠贤的说辞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没了它,内廷就变一团散沙了?” 魏忠贤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褐色羊皮作为封面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显然常常被翻阅,书页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魏忠贤依依不舍的抚摸了小册子许久之后,才咬牙切齿的把小册子推到了徐应元面前。 徐应元看着这薄薄的小册子,大为不解,他手指按着册子说道:“拿着这么本小册子,就可以掌握内廷?” 魏忠贤摇了摇头,说道:“是有了这本册子,再加上陛下的信任,你才能掌握内廷。没有陛下的信任,你拿着这本小册子,就是一叠废纸罢了。” 徐应元顿时泄气道:“原来你是想让我把这本小册子转交给王承恩吗?也是,杂家献上这本小册子,倒是能博得王承恩的好感,得到一些好处,但是这离大富贵可就差远了吧?” “若只是请你把这本内宦录交给王承恩,杂家又谈什么送一场大富贵给你。杂家说的大富贵,可不是这么掺杂水分的。”魏忠贤摇着头说道。 第125章 衙门改制 “你徐应元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出身,为什么要对王承恩俯首贴命?陛下的信任虽然难得,但是对于你徐应元来说,想要赢取陛下的信任,却要比其他人容易的多。毕竟你也在陛下身边待了10来年了。”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的话,脸上的神情变幻了不少,不过最终他还是叹息着说道:“杂家当年没想过陛下会继承大统,因此在陛下面前做事不如王承恩尽心尽力,而陛下又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对于杂家这种好酒好赌之人,陛下天生就不愿意亲近。到了现在,再想和陛下亲近,已经是晚了。” 魏忠贤却笑着说道:“你现在在想和陛下亲近自然是晚了,但是想要获取陛下的信任却不难,我正有一件大功劳让你可以获取陛下的信任。有了陛下的信任,再加上这本内宦录,你就能掌握内廷十之七八的力量,那么就算是王承恩,也要对你顾忌三分…” 正是听了魏忠贤的诱惑,徐应元才一回京城就迫不及待的来求见陛下,以银库的秘密来换取崇祯的信任。希望真如魏忠贤所说的一样,能够获取一场大富贵。 然而徐应元在见到了银库中的藏银之后,却本性发作,想着要从中捞上一票,结果却把自己给陷进坑里去了。 徐应元放下了手,终于向着自己的居所走去了。到了这一步,只要他不想成为对王承恩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也只能按照魏忠贤给他设计的道路走下去了。 朱由检吃了一碗面食之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了。他让吕琦撤掉了餐具之后,对着王承恩问道:“接下去,今日还有那些安排?” 王承恩拱手说道:“回陛下,根据陛下的命令: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这八个衙门的管事太监,已经准备好了,如何重新整备所属衙门的计划书,不知陛下是否要召见他们?” “也好,你去安排他们过来吧,让他们一个个来和我谈。”朱由检心情放松的说道。 王承恩出去安排召见的管事太监时,朱由检发觉吕琦似乎有话想说,但是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吕副管事,是有什么事想要对朕说吗?”朱由检看不下去吕琦犹豫不决的样子,终于发声问道。 “陛下,小臣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向陛下禀告。”吕琦难得露出了一丝苦恼的模样,对着崇祯说道。 朱由检的好奇心被吕琦吊了起来,“说说看,也许朕能给你出出主意?” “小臣答应了某人,要对陛下保守一个秘密,但是小臣又不想对陛下有所隐瞒。所以不知应该怎么做,请陛下给小臣明示。”吕琦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朱由检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吕琦在混堂司干了20多年还是一个烧火的杂役了,这种事也是能向当事人请教的吗? 朱由检觉得吕琦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不过看着吕琦认真的样子,他终于思考了下,才说道:“那要看你这位朋友要你保守的是什么秘密,如果是私人的隐私,当然应该遵守诺言。但是如果是公事,这种承诺自然是无效的,私谊不能高于公义吗。” 听了崇祯的话,吕琦终于放下了心中为难的犹豫。他本来就是想要让崇祯给他一个理由,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坦白出来了。 吕琦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在银库中徐应元说的话,全部告诉了崇祯。 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哑然失笑的说道:“徐应元这个人啊,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朱由检说到这里就霍的住了嘴。 他从桌上翻出了一本小册子,找到了之前把徐应元记录上去的名字,拿出铅笔在上面画了一道,他心中想着:“还打算让徐应元去筹建银钱兑换所呢?现在看来,涉及到金钱有关的事务,不可以交给他去办,否则只是害人害己而已。”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朱由检对着吕琦说道:“把你刚刚说的事都忘记了吧,就当你什么都没有跟朕说过。” 吕琦虽然不明白崇祯的用意,但是还是遵照了朱由检的吩咐,决定把今天的事都忘记掉。 很快在王承恩的安排下,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的八名管事太监,来到了上书房向崇祯汇报,他们编制的衙门整改计划。 朱由检和他们一一交谈之后,发觉这些管事太监编制的计划,基本上就是换汤不换药,完全不是他所想要的整改计划。 朱由检改变了一一交谈的方式,他让八名管事太监一起走了进来。 看着这八位不知所措的管事太监,他们不知道自己拟定的计划究竟那里不符合崇祯心意,因此正惶惶不安。 司苑局的管事太监刘洪,看着崇祯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禀告道:“陛下,这司苑局的整备计划,臣已经精简了所有能减少的人手,在精简下去,恐怕司苑局就无法正常运作了啊?” 有着刘洪的带头,其他几位管事太监也纷纷开始符合。朱由检对这些管事太监的叫苦毫无所动,待这些管事太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崇祯才出声说道。 “朕想要的衙门整备,不是你们这个无脑削减人手计划。把人削减下来之后?然后让他们去做什么呢?难道就把他们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了?好歹他们也都是替宫中服务了十几二十几年的老人了,这么做岂不是让人寒心?要是削减下来的人手,就是安排在某处吃闲饭,这种削减又有什么意义?这不是变成瞎折腾了吗?” 崇祯训斥的声音并不严厉,听在王承恩耳中倒是带了些许疲惫之意。 几位管事太监这才明白,崇祯的不满到底出自哪里了。但是对于这些大部分自小就在宫内长大的太监们来说,他们现在经办的事务,都是老太监们手把手教会的。他们知道怎么做,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因此对于崇祯所提出的,不依靠消减人手来调整衙门内事务的方法,他们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 看着这些管事太监们低头不敢出声,朱由检便知道,想要依靠他们自己想出一个变革计划,那是比中体彩还难了。 朱由检右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把自己的思路重新理了一遍之后,才停下了敲击的举动说道。 “朕想让你们改制,简单的说,就是把你们手上管理的衙门变成一个运营的商铺。”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几位管事太监大惊失色,浣衣局的管事太监杨霖顿时哭诉道:“陛下明鉴,这浣衣局是为宫内人员换洗衣物的所在,其他衙门臣不清楚,但是这浣衣局如何才能当做商铺运营?臣实在是做不到啊。” “安静,先听朕说完。浣衣局如何不能当做商铺运营?无非是今后宫内洗衣也要付钱而已。朕让你们改成商铺运营,不是说改成商铺就必须要盈利。 朕想要改变的,是这些衙门的官僚习气,今后你们管事太监们不再是衙门里的官员了,而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你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为自己赚钱,只有合法合理。但是朕绝不允许你们,再凭借着宫中太监的身份,去搞欺行霸市的行为,” 听说自己以后不再是官员了,这些管事太监们都不由变得有些失魂落魄。然后不管这些太监们装的再怎么可怜,崇祯也丝毫不改变心意。 朱由检只给这些管事太监们一个选择,要么调任到其他衙门当低阶执事,要么就按照他的意思进行改制。 胳膊毕竟扭不过大腿,且都知监重建后,这些管事太监在各自衙门中一言堂的往日景象也不复重现。如果是从前,他们这些管事太监还可以在私下搞些小动作。但是现在,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估计就要被人举报给都知监了。 8名管事太监终究还是舍不得在各自衙门内几十年的努力,不愿意到其他衙门从头开始。在崇祯保证了,如果他们能在改制中做的出色,将会提升一级调到宫内其他衙门中去。 崇祯的保证,终于让八位管事太监勉强答应了,会服从崇祯的命令,说服自己衙门之内的太监们,配合崇祯改制的计划。 司苑局被改成了蔬菜公司,原本提供宫内瓜果、蔬菜的皇庄,被并入了司苑局名下的财产。 内织染局被改成了染料公司,不仅仅负担宫内的缎匹染色,连城西的蓝靛厂也同样归于它的名下。 针工局、巾帽局合并成了服饰制造公司,银作局、兵仗局合并成了器具制造厂,浣衣局成了洗衣坊,酒醋面局拆分成了酿造厂和粮食加工厂。 根据崇祯的提议,这些公司的前面都可以冠名皇室两字,且今后不在单单供应皇室的需要,而是可以面向整个大明的社会各阶层。 虽然王承恩劝谏道,这酿造厂和粮食加工厂都冠上皇室的名字,实在是对皇室有所不敬。但是一心想要摆脱庞大的宫廷支出的朱由检毫不在意,这是否会影响自己的名誉。 第126章 朝议之争 消减掉这八个衙门,就等于消去了近三分之一强的宫内太监宫女的编制,这就大大减少了宫廷的支出费用。大明皇宫内的人员采用的是物资供给制度,也就是按需分配制度。 这种分配制度,连当初为了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终生的某党最终都无法实现,更何况是在封建集权制度的大明王朝。 在缺乏监管的和成本核算的皇宫内,对于那些毫无成本概念的太监们来说,他们大手大脚浪费掉的物资和盗卖的物资,远远超过了正常消耗掉的物资。 虽然大明存在所谓的追赃制度,但是追赃的对象是贪污和盗窃的官吏,对于浪费是不计算在内的。再有大明并没有固定的监管体系,贪污和盗窃官员的被暴露,通常不过是政治倾轧的结果。 这也就使得大明的腐败成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而且比起文官,缺乏捞钱机会的太监们,只要有一线机会,都会竭尽所能的去贪污受贿。 虽然他们只是太监,但是太监也是官僚集团中的一员。都知监的成立,虽然能够遏制贪污和腐败的现象,但是却无法杜绝浪费的问题。 你永远无法让一名官员学会什么叫节约和成本核算,因为节约下来的财富和他无关,但是因为节约而让其他人感到不满,却是归于自己的。 从进宫开始,朱由检就对宫内二十四衙门的庞大编制感到咋舌,而他对这些人员每天所消耗的财富更是感到心惊肉跳。 二十四衙门将近3万人,只是为了服侍皇帝的一家子,而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这辈子到死,他也未必能见全这些服侍他的人。 对于一个已经快要破产的帝国来说,朱由检现在想干的事就是消减宫内人员的编制,如果名誉受损可以消减掉三分之一强的宫内人员,那么朱由检是乐意之至的。 对于一个完全不顾及自己名誉的皇帝,王承恩也束手无策了。对于大明皇帝的约束,太监能用的手段几近于无。相比文官还能用圣人之言和天命来规劝,太监作为皇帝的家奴,基本上连出言反对都做不到。 八名管事太监心思各异的走出了上书房,王承恩心里也在叹息着,这八个衙门自从被崇祯逼着要整改之后,就积极向他靠拢,想要王承恩在陛下面前转圜。 但是崇祯毫不妥协的态度,让王承恩知道,这八位管事太监不会再对他有所期待了。他想要收服八位管事太监作为臂助的想法,也已经破灭了。 翌日朝会上,黄立极顺着崇祯的意愿,提出了替张斗耀平反,废除吏胥不得科考,每个县增设副县、财税局长、司法官三个职位等三件事。 出乎朱由检的意料之外,原本他以为替张斗耀平反一事也许会遭遇最多反对,而废除吏胥不得科考一事抵触最少。但是事实却正好相反,朝中众臣把矛头全部对准了废除吏胥不得科考一事上。 朱由检发现,越是低阶的官员越是坚决反对废除吏胥不得科考一事,而东林党人更是众口一辞,极力反对到底。就连朱由检也第一次看到,有人会为了这种看起来极不合理的制度,一个个义正言辞的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就连在之前朝会上起了矛盾的刘宗周、文震孟两人,今日似乎也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两人有志一同的反对吏胥参加科举的事。 “看来自己还是有欠考虑了,对这些低阶官员和东林党人来说,科举已经成为了一种神圣化的仪式。让被他们看不起的,坏了人心的奸滑小吏参加科举,无疑会让这些文官们觉得,自己的名誉被玷污了。” 就好像一名文官所说:连吏胥都能参加科举,今后娼优之辈是不是也能参加科举了,这简直是成何体统。对朱由检来说,娼优之辈参加科举,他简直毫无抵触, 但是从这些文官的眼中,朱由检看懂了,对这些文官来说,让吏胥娼优参加科举,那简直就是天崩地裂的事。 朱由检在御座上,用手指揉着额头。下方的首辅黄立极脸色发白,几位大学士除了李国普外,其他两位都不敢站出来支持黄立极的上疏。 看着满朝十之七八的官员都在反对自己,黄立极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他原本被首相宝座迷惑的心终于清醒了一些。“看来自己必须要主动求退了,否则就要被群起而攻之了。” 黄立极向前走了一步,正要摘下头上的七粱冠求退。朱由检却在这个时候终于出声了,“似乎是朕失误了,当日朕和首辅商议政事时,是朕把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的禁令坚持加进去的,现在看来倒是朕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那么黄首辅把朕加入的这一条去掉也就是了。其余两条,就准备着手实施吧,张斗耀平反的事就先办理了吧。” 黄立极的动作明显僵持住了,他可从来没想过,崇祯会主动站出来背这个黑锅。一直以来,都是大臣和太监替皇帝背黑锅,什么时候皇帝会站出来替臣下背黑锅,这完全是有违封建王朝的政治传统了。 虽然迫使崇祯做出了让步,但是一些东林党人却还意犹未尽。一位东林党出身的御史突然站出劝谏道:“国家政事应当付诸朝堂公论,陛下和首辅私下商议,实在有违政治清明的原则。黄立极身为内阁首辅,却一心逢迎陛下喜好,殊无大臣体统,臣贵州道御史毛健弹劾首辅黄立极…” “政治投机者。”朱由检很快就给这位站出来弹劾的言官下了一个结论。 大明的政治传统就是,朝廷重臣一旦被言官弹劾,就必须立刻摘去官帽接受弹劾。 黄立极虽然名利心重,但是却一样没有违背这个传统。听到了毛健的弹劾之后,立刻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候崇祯的决断。 有了毛健的带头,几名御史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朱由检并不打算让这些言官掀起弹劾首辅的风潮,首辅黄立极虽然名利心重,但是却还算是有担当的人物,敢和朝中声势越来越大的东林党对抗下去。 而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李国普和东林党人交好,施鳯来、张瑞图两人的胆气还是弱了些,在朝中完全不是东林党人的对手。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想要继续发言的几位言官,开口说道:“内阁的设置,本就是辅助皇帝处理国家政事。朕不和首辅商议,难道要拿一个错漏百出的政策出来和大家开茶话会吗? 国家外有东虏边祸,内有奢安之乱,各地的民变。大明需要处理的急务实在数不胜数,言官不思如何节约朝臣们议事的时间,反而舍本求末,尽关注一些细枝末节。 如果朕连和首辅商议政事都要问过言官,那么我大明设置内阁究竟有何意义?如果连顺天府要不要收20多两银子的税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朕的户部尚书来决定,那么我大明设置这么多官职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崇祯的话语,终于打消了言官想要乘胜追击,一举弹劾下首辅的念头了。 虽然朱由检终于压制住了言官们继续对黄立极的发难,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就此罢手。 “虽然我大明废除了丞相一职,但是内阁大学生就相当于朕的丞相。现在百官失职,既不知道自己的责任,也不知道自己的权力,这是内阁没有好好替朕约束百官啊。 夫子曾经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大明官制到了今日,已经成了职责不清的一团浆糊。一个贵州道御史,对贵州的事务毫不关心,整天想着靠攻击朝中大臣来获取声名。 云贵川交界处有奢安之乱,三地民众流离失所,敢问这位御史,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奢安之乱中贵阳城被围几达一年,城中民众父子妻儿相食,四十多万人剩下不到数千之众? 作为贵州道御史,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哪些在围城之中枉死的冤魂?有没有关心过哪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应该怎么面对今后的生活? 在你眼中,难道这十多万的贵州百姓,还不及朕和首辅议论国事重要?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到底读出了些什么东西?夫子的仁义,你就是这么读的?” 朱由检的质问,把贵州道御史毛健逼问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他羞愤之余,不得不脱去了自己的官帽,自求去职。 朱由检意犹未足,想要杀一儆百,狠狠的杀一杀言路之中的乱象。 然而刘宗周站了出来,他不愿意朱由检继续追着毛健不放。一是因为揪着一个臣子的错误不放,有损崇祯的名誉;二来言官大多都是熬资历的年轻官员,崇祯批评的太过,有损这些官员今后在朝中发言的积极性。 “陛下所言甚是,但是祖宗设置科道官,就是为了纠劾朝中大臣的行为。陛下训斥之后,臣以为毛御史自当汲取教训,不会再犯今日的错误了。为国家爱惜人才考虑,臣请陛下示以宽厚。” 第127章 步步紧逼 “既然有刘先生为他求情,朕可以不再追究这件事。但是官员职权混乱的局面,绝不能再这样下去。朕不想再看到,朝中官员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毫不关心,只想拿着放大镜观察别人的缺点,以试图弹劾一名朝廷大臣下台,获取震动天下的名望。 这种官员除了为自己邀取名利之外,朕看不出这种官员对大明,对大明的百姓究竟有何益处?他们读圣贤书却不知仁义为何物,天天喊着以百姓为重,却从来没把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过。这种人就是赤裸裸的伪君子。” 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崇祯的冰冷话语,刚刚气势汹汹的反对首辅的官员们,变的鸦雀无声。一直以来,都是东林党人以仁义的口号打压政敌,拿与民争利的名义牵制皇权。 但是第一次,在朝堂上东林党人完全在道义上被压制住了。一个皇帝动不动就拿百姓的利益来敲打官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违和了。 这让这些东林党人浑身不适,但又不能出言否定。因为现在否定崇祯的说法,无疑是等于动摇了过去20多年,东林党人在朝中立足的道德基础。 但是看着崇祯借着大义的名义,不停的敲打他们这些东林党人,甚至有些低阶的刚入仕途的文官,还没有被官场的黑暗和残酷的党争所污染,被皇帝的言论所激励,倾向于对朝堂来一次较大的政治变革。 刘宗周等东林大臣正想着如何扭转现在这个不利局面时,崇祯终于发出了自己的最强一击。 “右副都御史,这整顿言路的事,你理清了头绪了吗?”崇祯忽然向李夔龍发问道。 李夔龍马上走出队列说道:“回陛下,臣刚刚开始清理查证,科道官员们的过往上疏,尚未正式开始制定,清退科道官的办法。” “那么你现在可以加上二条,凡是过去一年内,没有为百姓利益上过一疏的言官,必须从科道中清除出去;凡是过去一年内,攻击同僚的上疏超过为国家议事上疏的,加以警告,并给予一年的留职察看期,留职期间依旧不知悔改的,革职。” 崇祯话音未落,文震孟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待臣下何其苛刻,科道官位卑而权重,正是祖宗为制衡朝廷大臣而设。今日陛下对科道如此严厉,今后朝中权臣还有何人可制?” “朝中会出现权臣,那就说明了官员权力和责任不明确,所以有人可以侵犯其他官员的权力,独揽朝政罢了。调整官员的权力和职责,是内阁的责任。黄首辅可以挑选翰林院官员和内阁组成官制改革委员会,重新修订内阁、六部九卿官员的职责权限。然后报朕审批。” “陛下请三思,自九品中正制创建以来,历经隋唐两宋,这官员制度到了我皇明,已经改无可改。陛下有变革之心自然是好事,但是今日大明正是多事之秋,这贸然变动官制,恐怕未收其利,先承其弊。”韩爌意识到继续让崇祯发挥下去,他们今天好不容易在朝堂上取得的一点优势,将会全部付诸流水。 黄立极此时终于从被群臣围攻的困境下解脱了出来,崇祯借着文震孟的话题,直接提出了对官制进行调整,这完全出乎黄立极的预料。 按照黄立极的设想,应该先从朝臣们不太关注的,地方改革做起。先获得地方官员对改革的支持,然后再挟持地方上的意见,对中枢进行调整。 通过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变革步骤,最后完成整个大明的政治改革。 但是现在,崇祯突然就在朝堂上发难了。他不顾及一切可以预先想到的朝臣阻碍,也不顾及天下士林是否会支持这个政治改革,轻描淡写的就把这个议题抛了出来。 不仅仅东林党人对此措手不及,就是黄立极自己也被崇祯的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击蒙了。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和东林之间已经无法罢手的黄立极,也不得不站出来赞成崇祯的提议了。 崇祯可以替他挡住朝中言论的攻击,是因为他对崇祯在朝政上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但是如果在崇祯需要支持的时候他退缩了,那么崇祯对他的支持,也很快就会消失。 随着黄立极站出来支持官制改革,他的门生故旧也纷纷站出来呼应了。一时之间倒是压下了不少东林党人的气势。 但是很快内阁中李国普站出来反对,又再度让反官制改革的声势高涨了起来。 而朝堂上还没有做出选择的,是一些中立派官员和两位内阁大学士。他们还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站在那边更为有利。 现在谁都不清楚官制改革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谁也不清楚这所谓的改革对自己是否有利。 掌握实权的官员,或者自认为掌握权力的官员,反对一切官制上的变革,除非这改革能扩大自己手中的权力。而权力低微者则无可无不可,因为再怎么变革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而摇摆不定的,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中层官员们。他们不认为官制改革会带给他们什么好处,看起来也未必都是坏处。 让他们更为在意的不是官制改革本身,而是支持或是反对官制改革的力量,谁更能占据上风。 从情感上来判断,他们更倾向于代表士林清流的东林党人。但是理智上他们却不得不承认,现在朝中当权的,是以黄立极及阉党余孽联合起来的政治联盟。 自万历末年开始的党争,到了天启七年已经变得异常的血腥和残酷,因此这些对东林党逆案还记忆犹新的大明官员,在选择阵营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的谨慎。 中立的官员们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名翰林院的低阶文官突然上奏说道:“正因为现在是大明的多事之秋,所以臣以为,大明的官制的确需要改革,如果不是朝廷制度出现了问题,大明又怎么会遇到这么多内忧外患。如果朝廷制度没有出现问题,又怎么会出现辽东之变,区区一个渔猎山林的野人部落就让大明官军损兵折将,十年之内侵吞了大半个辽东,还自立国号为后金? 四川向来为大明之腹心地区,从太祖开国以来就未尝闻有战事。然而先是播州杨应龙反叛在前,再有奢崇明袭杀四川巡抚许可求在后,安邦彦更是祸乱云南、贵州、四川三地,兵灾之中,三地百万民众十不存一。 这些就是大明官员职责不清,导致小麻烦变成大问题最好的证明。朝堂衮衮诸公,却闭上眼睛,说大明朝廷的制度毫无问题,不需要进行任何变革,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这位翰林院的官员说的很是得朱由检的心思,也不待其他人开口,崇祯就抢先表态说道:“说的好,翰林院为国家储相之所在,这位侍讲头脑清楚,条理分明,言之有物,不愧为未来内阁的人才后备啊。这位侍讲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36岁的翰林侍讲,顿时有些兴奋的回答道:“臣孙之獬,叩谢陛下夸奖。” 朱由检根本没在意孙之獬的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了施鳯来、张瑞图两位内阁大学士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也抛弃了往日在朝会上的温和模样,他开始以强硬的姿态,开始敲打起这两位还在观望之中的内阁大学士了。 “朕的内阁就是缺乏像孙卿这样的年青干将,所以才显得有些暮气重重。黄先生可先选3-5名翰林官员参加官制重订的事。”朱由检顺口说道。 原本想要站出来反对孙之獬的几位朝臣,顿时飞快的缩回了自己的右脚。 虽然孙之獬拍皇帝和首辅的马屁,让这些言官们很看不下去。但是既然崇祯亲口肯定了孙之獬的上奏,这些言官也不好立刻就出言攻击他。 否则就变成了,他们几人对崇祯的正面交锋了。刚刚崇祯给毛健扣帽子的形象,他们还记忆犹新,往日一向能言善辩的毛健,今日却被崇祯说的羞愧难言,这种状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几位言官就算是想要邀名,也不打算去惹恼,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性格的崇祯。 太祖、成祖时期的文臣虽然没有什么东林党人,但是那两朝的文人,可比现下大部分文官的骨头硬的多。然而就算是那些风骨极佳的文人,在太祖、成祖兴起的数次大案之后,也不得不噤若寒蝉。 崇祯皇帝虽然及不上太祖、成祖的治国才能,但是连日来崇祯的行径,却表现出了他和乃兄天启完全不同的脾性,倒是颇有太祖、成祖提倡严刑峻法的影子。 这些文官们自然是不愿意,被朱由检当做祭祀上的牺牲品,成为朱由检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韩爌、刘宗周、文震孟等东林领袖还没理出一个头绪来的时候,在朱由检敲打下的两位内阁大学士终于站不住,他们知道再观望下去,不管是朱由检还是东林党,都不会让他们继续把持现在这个位置,作首鼠两端的投机者了。 怎么看,有皇帝支持的首辅赢面都大一些。且官制改革,厘清各官的权责,这无疑将会大大的增强内阁大学士的权力。 施鳯来、张瑞图最终还是选择了,支持官制改革的一方,有了这两位大学士的支持,原本犹豫不决的中立派也同样倒向了皇帝和首辅的一边。 第128章 蓟辽督师之争 虽然东林党几位领袖,此前从李国普口中听到了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禁令等消息,也组织了门生故旧反对,迫使皇帝对此加以让步。 但是很快崇祯便以整顿科道为由,引出了官制改革这个大动作。如果不是看到李国普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几位东林领袖差点都要以为,李国普向他们泄露的消息,正是为了掩护崇祯抛出官制改革的大文章了。 战场杀敌讲究的是士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东林党的几位领袖知道,崇祯今天会在朝会上抛出官制改革的大文章,那么他们一定不会把精力放在,反对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禁令的政策上面。 和官制改革比起来,吏胥参加科举的事实在是微不足道。说到底,前者关系着各位官员的未来,而后者只不过是,让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感到心里不舒服而已。 当东林党人煽动朝臣,逼迫崇祯收回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的禁令之后,东林党人的气势无疑是达到了顶点。但是这无疑也让朝中的非东林党人感到了威胁。 随后当东林的言官借题发挥,想要弹劾首辅黄立极的时候,朝中非东林党的官员们,已经不自觉的站到了同情首辅的立场上去了。 而崇祯借题发挥批判科道言官的时候,一部分官员还觉得陛下说的其实还蛮有道理的。 等到崇祯再抛出官制改革的意思时,士气受挫的东林党人已经无法组织起,和刚刚反对废除吏胥参加科举禁令一样的大规模抗争了。 当朝堂上支持改革议题的官员超过反对的官员之后,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他这才想起,刚刚他听到的孙之獬的名字,似乎很耳熟。 这个疑惑在朱由检的脑中一闪就消失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就是一锤定音,敲定改革官制的领导人手。 见到无法阻止通过官制改革的议题之后,东林党人马上转变了态度,开始和黄立极等人争夺起官制改革的主导权起来了。 为了让东林党人不至于恼羞成怒,在背后拖官制改革的后腿。在朱由检的控制下,内阁四人全部入选,吏部尚书徐光启、户部尚书郭允厚、刘宗周、文震孟、韩爌,在加上翰林侍讲孙之獬、翰林院修撰黄道周、孔贞运三人,共计12人组成了官制改革委员会。 一个早上的时间就处理没几件事,这种工作效率让朱由检都为之吐血了。这要是在后世,以这些官员这样的工作效率,估计任何一个老板第一想法就是全部开除,重新招聘新员工了。 但是现在,这些官员在大明算是最顶层的精英阶层。离开了他们,整个大明就会从一架还能勉强运转的机器,变成彻底瘫痪的废物。 解决了官制改革的问题,接下来就是接见孙承宗几位回京官员。 朱由检慰问了孙承宗这位老臣几句之后,韩爌就出列举荐孙承宗督师蓟﹑辽,负责关外防御东虏的事务。 有了韩爌带头,几位东林党官员随后也跟进,一起举荐孙承宗出任蓟辽督师。 王在晋因参与纂修《三朝要典》和东林党人结下了过节,而他放弃关外,以山海关为防御重点的战略思想,又得罪了辽东的将门,和一大批靠着辽饷吃饭的官员。 因此虽然崇祯亲自下令召回了王在晋担任兵部尚书,但是基本上欢迎王在晋回朝的官员却没几个。倒是想要改变崇祯的主意,不让王在晋回京的官员有不少。 在朝中大约只有王在晋,是东林党和所谓的阉党都不喜欢的人物。大明的兵部尚书主要掌管的就是九边的兵事,但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后,辽东兵事和北京附近的防御工作就成了兵部尚书最重要的工作,而辽东兵事每年所花的费用早就占据九边军费的大半了。 不管是六部的那一部,最主要的权力都只有两样,人事权和财权。蓟辽督师掌管着关外和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只军队,而每年军费的大半又都填进辽东这个无底洞。 而以孙承宗的资历,他这个蓟辽督师肯定是要挂兵部尚书头衔的。别人挂兵部尚书头衔,未必能和正职的兵部尚书抗衡。但是孙承宗就不一样了,以他天启帝师的身份,就算是崇祯本人也要顾忌他三分。 一旦孙承宗担任了蓟辽督师,基本上王在晋这个兵部尚书,就算是被架空了。 而朱由检想要调整辽东防御战略的设想,也就会成为泡影。当韩爌等东林党人提出举荐蓟辽督师时,一直对谈论辽东事务异常警惕的朱由检,很快就明了了这些东林党人的想法。 “这些东林党人,真把自己当成傻子了吗?这么明显的架空兵部尚书的计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他们到底是天真呢?还是把别人都当成白痴了?”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看着下面举荐孙承宗的东林党人想着。 孙承宗本人也向崇祯上奏道:“…辽东军民已经和东虏对峙近10年,经过多年修筑辽东防线,今年方有宁锦大捷。如果陛下召王在晋回京之后,朝中再起弃辽之议,不但有伤辽东军民之心,也恐数年百万饷金修建的宁远防线,就此无端遭弃,这岂不是浪费了天下百姓的血汗?” 崇祯并没有被孙承宗的话所感动,在孙承宗看来的辽东防线修建后的稳固,在崇祯看来不过是人丁稀少的后金因为扩展的太快,无法有效的控制地广人稀的辽东地区,而进入了消化胜利果实的修养期罢了。 当后金消化了辽东的地盘之后,现在辽东看似和平的局面就会打破。所谓的宁锦大捷,不过是野猪皮为了整合新建八旗部队,顺便来明军这边打秋风的一次抢劫活动罢了。 后金根本就没想过要攻下宁远,只是想要保持对明军的接触,了解对手的虚实罢了。 宁锦大捷,看起来更像是后金军从一只野战部队,开始学习攻城战的教科书战役。而明军就是那个不用花钱的陪练,不但自己花钱修建后金军要练习攻击的城池,还很老实的呆在城内,决不主动出击,任由后金军自由的试验着攻城的有效方式。 朱由检常常想着,要是他和野猪皮交换位置,恐怕他也会很感激,有这么一只免费磨炼自己军队的敌军。如果撇开一切情感,单纯以理智分析,后金军和明军之间的关系,更像是解放军和国军之间的状况。 明军不但是后金军最好的陪练,还是后金军壮大的物资和兵力来源。用一句话来形容,明军就是后金军的运输大队长。 这么可笑的事情,朱由检怎么可能会再继续下去。但是孙承宗在关外督师断断续续十多年,宁远防线更是在他手上建成的,辽东将门可以说是对孙承宗俯首帖耳。 不管是收缩辽东防线,还是整顿辽东军务,没有辽东将门的配合,都只是一句空话。 朱由检既不能强行压制东林党和孙承宗等人的意见,拒绝让孙承宗督师蓟辽,让孙承宗和辽东将门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又不能真让孙承宗担任蓟辽督师,把王在晋给架空了,这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吗? 朱由检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放下右手,坐正后说道:“孙先生想要督师蓟辽,收复辽东故土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我只想请问先生一句,这凭坚城,用大炮,固然是防御妙策。但是从宁远修城堡一路修到萨尔浒,究竟要用上多少钱粮和人手?据朕所知,宁锦防线修了近五年,每年花费将近400-500万两。那么修到萨尔浒要花费多少?” 谈到钱粮问题,孙承宗和韩爌顿时都不出声了。连刘宗周都站出支持崇祯的看法了,他也认为现在大明最重要的是与民休息,而不是什么筑城收复辽东。 看着自己这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孙承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说道:“陛下,虽然修建城池耗费钱粮不少,但是正因为有了宁锦防线,所以才能保住辽西走廊和关内不受后金兵锋威胁,从京畿的安危来看,这笔钱花的还是值得的。” “如果只是保证京畿的安危,那么只要维持最基本的防御开支就足够,何必要浪费这么多钱粮,继续在辽东筑城呢?而且朕从来没听说过,一只不能野战的军队,可以守住城池的。大明一年花费在辽东的军费超过600万两,和九边加起来的军费差不多。我倒是要请教一句孙先生了,这努尔哈赤在辽东一年能收取多少税收?他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养所谓的八旗军?”崇祯的问话一直不温不火,但是孙承宗却感觉自己有些汗流浃背了。 一直以来,孙承宗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这后金军一年能花费多少军饷。辽东本就地广人稀。而后金虽然和蒙古不同,也算是一个农耕夹杂渔猎的民族。但是不管再怎么计算,后金一年的收入都不会达到辽东军费的一半。 后金的八旗制度,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比起明军的军费是天壤之别,但是两者之间表现出的战斗力却是正好相反。 第129章 筹集新军和卫所改革 孙承宗毕竟是一个实干家,对于崇祯提出来的这种实质性问题,他无法回避,也不愿意回避。而韩爌等人道德文章大约写的是不错的,但是遇到这种不能用经义解决的实际问题,也只能在边上爱莫能助了。 看到孙承宗沉默下来,朱由检趁机说道:“自古以来,朕从没见过军队不经过训练就能打胜仗的,现在辽东之地募兵已经占据了十之三四,但是真正经过训练的又有几人? 昔日戚少保平倭,还要练军三年,而今日诸官却只一味贪图多募壮士,而不思训练士兵,这样的军队招募的再多,也不过是一群散沙游勇罢了,除了消耗军饷,给东虏送人头之外,还能有什么作为? 所谓守住城池就是胜利,简直就是荒唐。难道我大明还能把所有的农田都围在城墙之内吗?没有了农人下田耕种,士兵吃什么?用什么?他们的军饷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一群虎狼多招募一些倒也罢了,招募一群绵羊回来,这是嫌东虏吃的不够尽兴吗?” 文震孟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了,他忽的站出来劝谏道:“我大明官军乃是仁义之师,焉能像东虏学习,成为一群虎狼,陛下此言实在有违圣贤之道,臣请陛下慎思之,谨言之。” 朱由检奇怪的看着文震孟说道:“文卿是想朕做宋襄公吗?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宋襄公对敌人倒是挺讲仁义,然而宋亡之后,敌人对宋人讲仁义了吗?对大明的敌人讲仁义就是对大明百姓的暴虐,文卿难道不明白吗?” 刘宗周对于文震孟被崇祯诘问的无言以对的场面,视若未睹。孙承宗却不能看着为自己解围的文震孟陷入困境之中,他不由出声询问道:“然则以陛下之意,究竟是要如何呢?”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说道:“无他,精简兵力,裁汰老弱,凡是为国捐躯和负伤的将士们,都应该得到朝廷的照顾。”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他继续说道:“卫所制度实行两百余年,到了今天,既不能抵抗外敌,又不能安靖地方,辽东战场用募兵为主力,而平定奢安之乱用的是土司兵,可见大明军制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朕预建立一支新军,以卫京师。孙先生久在军中,娴熟于军务,朕想请孙先生来筹建这支新军。” 孙承宗已经都是军制改革的倡议者,他担任兵部尚书时曾经向天启上疏,历数军中各种弊政,想要推行军事改革。他在疏中说道:(1)明军“兵多不练,饷多不核”。(2)“以将用兵,而以文官招练;以将临阵,而以文官指发;以武略边,而且增置文官于幕府”。(3)“以边任经、抚,而日问战守于朝”,认为“将从中御”不妥。因此,他主张“今天下当重将权。选一沉雄有主略者,授之节钺,得自辟置偏裨以下,勿使文吏用小见沾沾陵其上” 在天启的支持下,孙承宗在辽东开始了他的试行军制改革。可惜他的眼光并没有超出时代的局限性,他的重将权,结果却造就了辽东将门这个奇葩的军事集团。 简单来说,孙承宗的军事改革就和曾国藩的建军思想差不多,但是在军队实际建设上,孙却远远不如曾国藩切近实际。 孙承宗依靠的建军对象是辽东将门,他希望把这些将门扶植成为大明的边境屏障,但是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指挥这些军阀化的武人集团。 而曾国藩却依靠儒生作为下级军官,以乡党为纽带,以保卫名教为旗帜,自始至终都把湘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心上。湘军是曾家军,但是关宁军却不是孙家军。 所以湘军可以扑灭太平天国,弄出一个同治中兴的局面出来。而关宁军最后却做了满清的走狗,成了覆灭大明的罪魁祸首。 孙承宗当初因为柳河之败而自请罢官回乡,未尝不是看出了关宁军色厉内荏的本质。耗尽千万帑金训练出来的关宁军,居然不敢和后金军对阵,反而拖自己人的后腿。孙承宗心灰意冷之下,终于上疏求去。 经历过辽东之事后,孙承宗也明白了手上有一只可以信任的的军队是多么的重要。因此崇祯向他提出建立新军时,他只是踌躇了片刻,就抛弃了和韩爌的约定,放弃了争取蓟辽督师一职。 孙承宗的倒戈,让韩爌等东林党人顿时吃了一个哑巴亏,而刘宗周也很旗帜鲜明的支持,崇祯提出的精兵、实兵之策,在刘宗周看来,一切能节约朝廷支出的政策都是好事。 孙承宗接受了组建新军的任命,马上就向崇祯询问道:“那么请问陛下,新军的兵员从何招募,军饷如何解决,将官从何处调拨?” 崇祯不动声色的回答道:“正所谓将为军之胆,想要练军首先就要培养将官,一只军队没有敢打仗,会打仗的将官,又怎么会有敢于上战场的士兵。筹集新军不急,当务之急是先训练出一批带兵的将官。 我大明虽有武学、武举,但是这些人基本上不过是一群街头会打架斗殴的平常人罢了。让这些毫无军事经验的人上战场带兵,就是对士兵最大的不负责任。 因此朕打算废除武举制度,改以将官培训学校来培训带兵的将官,从将官学校的生源以立功将士、有志于从军的平民、世袭的卫所军官为来源。今后凡是没能从将官培训学校毕业的卫所军官子弟,一律不得继承官职。 至于新军的组建,朕不打算以招募方式进行。军队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这是每个大明人的权力也是义务,而大明同样要给予军人地位的保证。 同样没有人天生就应该当一辈子军人,士兵服役5年,校尉以下服役7年,校尉以上则视乎其个人能力和意愿。新军之中不再实施军官世袭制度,有能力者上,无能力者下。 朕称之为义务兵役制,实行义务兵役制的地区,就从京城郊外的营州左、中、右三屯卫开始试点。孙先生可以先从筹建将官培训学校开始,至于卫所军屯改制,朕会从国子监和锦衣卫调集人手进行。 筹办将官学校的费用,朕会先从内帑先拨出10万两,作为学校的开办费用。至于这所学校的教官,则…” 孙承宗突然昂首说道:“臣举荐鹿善继、茅元仪、袁崇焕为新军将官之教授。” “袁崇焕?”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检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对于这个人,在后世网上一直争论很大。 一个被乾隆称之为抗清英雄的人物,但是记载了明末事迹的历史资料,却被乾隆以修四库全书的名义全部焚毁了。 对于这样一个争议颇大的人物,朱由检一直避免去思考,如何去面对这个隐藏在历史中的人物。 然而有些人的存在,是无法逃避的。让朱由检不愿意面对的名字,终于还是顽强的出现在了他的耳朵里。 不过孙承宗找了一个好时机,想到他好不容易才把卫所制度的改革塞进新军筹建的议题之中,朱由检就明白现在他最好什么动作都别干。 这些文官现在只把目标放在了新军筹建上,因此对于所谓的军屯卫改制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在朱由检眼中,新军的筹建和将官学校的建立,都比不上后面的卫所制度改革。前者只是治标,后者才是治本。 也许新军的未来肯定要比现在的卫所军强,但是相比现在连毛都没一根的新军,大明数十万的卫所军,才是真正可以迅速成为他手中武力的军队。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军队的支持,他想做的一切都建在沙滩上的城堡,经不起一个浪头的冲击。”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一切不安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孙先生的举荐自然是好的,朕自然是全力支持的。”朱由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支持孙承宗提出的人选。 朱由检和孙承恩之间达成了默契之后,朝会中自然也没有什么人会再反对崇祯提出来的军制改革方案了。东林党人认为,起码新军的建立,让东林党人在京城附近控制了一只可靠的武力。 而黄立极等人因为刚刚获得了官制改革的权力,现在也不愿意去动东林党人的蛋糕。 这场朝会虽然开局很糟糕,但是到了结束的时候,却似乎大家都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黄立极等非东林党的政治势力,获得了官制改革的主导权,而东林党人至少也从中分了一杯羹,且还得到了新军筹集的权力。 虽然在这些官员的眼中,军制改革远远比不上官制改革那么诱人。毕竟在大明,军官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文官的地位,一个七品县令就敢对着四、五品的游击将军随意呵斥。 而袁崇焕当年以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兵备道,就敢在没有命令和尚方宝剑的状况下,斩杀一名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可见大明武人的地位低下了。 所以东林党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崇祯提出的官制改革所吸引了,对于新军筹集和卫所改制,到没怎么放在心上。就连孙承宗等稍稍有些见识的官员,也只是关注了将官培训学校的建立,对于军屯卫所改制并没放在心上。 第130章 商人会议和报纸 看着朝会就快要结束了,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及六部尚书们,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了一点。今天朝会谈论的事情,大约只有张江陵执政内阁进行经济改革时的朝会,才能比拟的上了。 这种紧张刺激的朝会,对于生活节奏缓慢的大明文官来说,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这种跌沓起伏的情绪起落,让这些官员们只想着尽快结束今天的朝会,回去好好的平复下心情。 然而眼看着朝臣们该汇报的事都汇报完了,朝会上开始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突然再度发出了声音。 他对着黄立极问道:“黄先生,之前朕提出的增加商税的事,内阁究竟讨论的如何了?” 黄立极马上出列回复道:“陛下,臣等以为,增加商税一事确不可行。商人奔波千里,路上风吹日晒,贩运货物,只不过赚些辛苦钱而已。天下已经设置了七处税关,商人往来已经极为不便。如今陛下再试图对商人加税,臣等恐怕商人不满之下,会断绝南北商路,则九边和京城、辽东没有商人往来贩卖货物的话,恐怕将会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啊,陛下。” 有黄立极的带头,几乎满朝的官员都群起而反对了。不过崇祯并没有退让,一副今天不敲定增收商税事宜,就绝不退朝的模样。而其他几位东林领袖非常乐意黄立极和崇祯打对台,虽然他们不知道黄立极为何会这么坚决的和崇祯打对台,但是这起码可以让崇祯和内阁之间出现裂纹。 对此东林党人自然会乐见其成,在几位东林领袖的暗示下,朝中官员的意见倒是越来越统一了。而且隐隐以黄立极为首领,似乎有要让黄立极和崇祯因此而公开决裂一样。 眼看朝堂上的气氛似乎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内阁大学士施鳯来突然出列说道:“臣以为,现在大明正是危急之秋,陛下向商人增税也是无奈之举。而首辅大人所言也确是实情,如果因为增税而导致南北商路断绝,造成京城、九边、辽东物价腾贵,则增税反而成了有碍于大明的恶政,这恐怕也不是陛下所想要的…” 崇祯不耐烦的打断了啰嗦的施鳯来,说道:“说重点,施先生。”施鳯来马上总结道:“增收商税一事,本身就是商人自己的事。臣以为,不如效法汉代的盐铁会议,召集天下商人自己商议,要不要增收商税,和增收多少税额。我等又非商人,如何能知道这商人愿不愿意交税呢?” 内阁大学士张瑞图马上出列说道:“臣附议。”黄立极也上前说道:“臣以为,此策大善,臣也附议。” 有了黄立极的带头,刚刚还在附和首辅反对增税的官员们,按照惯性跟着首辅附议了,有几位脑子比较灵活的官员倒是没有跟着附议,但是朝中大势已去。 朱由检看到下面跪成一团的官员们,脸色铁青的说了一句:“既然众位都认为只有这条路,那么朕就听你们这一次。不过,朕要提醒诸位,记住今天你们自己的选择,朕会好好看着你们的言行是否一致。” 朱由检说完之后,连退朝的净鞭都没等待,就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御门。 孙承宗、文震孟、刘宗周对这个结局感到一头雾水,而韩爌、陆澄源、钱谦益几人却感觉隐隐有些不妙。增收商税原本是崇祯提出的问题,但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文官们的责任?明明文官不是一直在反对的吗? 东林诸人带着或多或少的疑虑离开了,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则相视一笑,才向着文渊阁而去。 不久内阁便向天下发布诏书,宣布各省推选商人代表入京,商议商税之事。 各省地方缙绅一时哗然,而两京勋贵及地方王府则对此毫不在意。一位王府门下的商人公开嘲笑道:“一群平头百姓,难道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不管这群人能讨论出什么东西,只要这大明的江山还是姓朱,太阳就不会从西边出来,难道陛下收税还能收到自己亲戚身上来吗?” 勋贵和藩王们可以无视这个所谓的商人税收会议,但是各地缙绅则不能视若无睹,虽然这个所谓的商人税收会议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但是缙绅们依然想要把这会议给搅黄了。 不过想要派自己亲信参加会议的地方缙绅,很快就被诏书上注明的,三年内的纳税额的规定给拦住了。这些地方缙绅勾结官吏,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纳税了。 在大明行商纳税,只能说明你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商人而已。能被地方称为缙绅的,家中三代之内最起码也出过一任县令。有了这层背景,一般的税吏那里敢上门收税。 这连续三年的规定,让这些想要临时抱佛脚,交钱换代表名额的缙绅们束手无策。而各地方官员也不敢做手脚,点选这些缙绅推选的不合格商人做代表。因为诏书上已经明确注明了,敢弄虚作假伪造商人代表身份的,推选官员和审核官员一律革职。 商人税收会议,不过是一个讨论税收的会议,这种看起来只有麻烦没有好处的商人代表,没有那个官员会因此去冒丢掉自己头上官帽的身份,去替缙绅造假。 因此230名商人代表中,作为缙绅代表的商人不足30名,其他商人到真是货真价实的商人代表。 在各地缙绅正在为所谓的商人代表会议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份被称为报纸的东西突然刊行天下了。 这份和邸报形式差不多,但是内容更为直白的大明时报出现时,各地的民众并不在意。 特别是江南的士子,对于这份报纸上基本用白话写的文章,他们基本不感兴趣。而江南民众大部分都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因此创刊词也引不起他们的共鸣。 倒是报纸中提及的民间普及教育模式,让一些江南士绅比较赞赏。在大明中枢还没正式颁发义务教育令时,一些江南士绅已经纷纷要求,先行在浙江开展义务教育了。 而在大明的北方,陕西、宁夏今年虽然没有受灾,但是两地之人还没从连续的灾害中恢复元气,那里还会去关注一份所谓的报纸,除了一些有限的士绅看到了这份大明时报,但是也流传不广。 河南、山东、山西三地缙绅豪族势力强大,又环绕京畿。他们对于原来的东厂、锦衣卫最为深恶痛绝。听说这大明时报就是东厂改办的之后,三地的官员干脆就没有印发下县,直接把京城送来的大明时报丢进了公文堆中。 而只有京城和北直隶地区,因为有崇祯的亲自关注,并在北直隶各县及京城地区,雇佣了大批的说书人作为读报官,才算勉强打响了大明时报的名头。 大明时报的几篇文章经过柳敬亭的修改之后,在崇祯看来已经非常接近口语化了。虽然王承恩等人觉得,在柳敬亭的修改下,原本辞藻华丽的文章现在变成了乡野村夫的鄙下之文,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但是有着朱由检的坚持,大明时报还是按照崇祯的意思发布了出去。 这一天,批改了一个早上的奏章,用过午膳之后。朱由检看着堆在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奏折说道:“其他的奏折就以各部尚书及内阁的意见为准吧,朕就不再批阅了。今后钱粮方面在1万两之下的,由户部尚书自己决定,不必再上奏了。但是每隔一个月,户部要罗列一份收支表上来。” 王承恩顿时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陛下,这户部天天叫着银两不足,想要陛下发内帑。如今陛下再不审核户部用银的事由,就怕有猾吏从中动手脚,让陛下的银子落入贪官污吏的口袋之中,这岂非大大的有违陛下的本意。”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是王承恩的小心思犯了,人事权和财权就是内廷和外朝争夺的重点。对这些司礼监的太监来说,哪怕是国库中一两银子的去向,也应该通过内廷的批准,这样才能保证内廷在朝政上的发言权。 朱由检同样也明白,司礼监争夺外朝的财权,不仅仅是为了内廷的利益,同样也是在保护皇权独尊的地位。 朱由检不认为这种掣肘户部事务,对现在的大明是什么好事,反倒是大大降低了户部的行政效率,本身文官就不愿意去户部任职,这里指的是户部内的事务官,而不是户部的行政文官。 大明的儒生读完经义之后,还能读些九章算术之类的杂书,可谓极少。让一群连基本数学概念都没有的书生,去管理大明帝国繁难复杂而又千头万绪的迷宫财政,这无疑是在自找麻烦。 因此大明户部是六部中缺员最多的一部,这个部门中大部分事务,实质上都是吏胥在干。这些吏胥凭借着家族代代相传的经验,处理着大明最麻烦的财政问题。 虽然王承恩说要管住国库内每一两银子的去向,但是朱由检可不认为,这些司礼监太监能斗得过,这些传承了数百年户部账目制作经验的吏胥。 与其看着这些可怜的太监睁大了眼睛被户部的吏胥玩弄,倒不如给这些吏胥一个贪污的机会。在一个没有监管的户部,再加上崇祯有意的放权,很快那些贪婪的吏胥就会显露出来。也许每一名吏胥都能做平自己的账目,但是当整个户部的吏胥一起贪污的时候,那个巨大空缺一定是无法弥补的。 对朱由检来说,财富从户部转移到吏胥家中,或是从吏胥家转回户部中,都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一件贪污案也许就能把整个户部的官员清理一遍,这个交易并不算吃亏。因此朱由检还是坚决的否定了王承恩的劝谏。 第131章 小乞儿 朱由检闭目养神了一会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今天就是大明时报创刊的日子吗?”王承恩小心的回复道:“是的,陛下。” “关于报纸发行的事务,你安排的怎么了。”朱由检睁开眼睛看着王承恩说道。 “臣已经尊照陛下的吩咐,命令东厂找了京城所有的茶楼,让那些在茶楼中说书为生的艺人每天在说书之前,先读上一次报纸的内容,也安排了东厂的番子在街头出售报纸,相信陛下建立的大明时报必然会轰动京城的。” 朱由检没有被王承恩的恭维给迷惑了,在大明朝生活了这么久,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目睹,基本上他们这些太监说的话,能相信个七八分已经很高了。 而且地位越高的太监,水分也就越多,这倒不是王承恩有意欺骗自己,只不过有些事他也只是听了下面人的汇报。每汇报一次,水分就增加一点,层层加码之下,到了朱由检这里,真相已经不到一半了。 朱由检转了半天眼珠子,才对着吕琦问道:“前些天朕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吕琦躬着身回应道:“小臣已经准备妥当了。”朱由检忽然站了起来,“很好,那就带着东西,和朕一起走吧。” 王承恩不明白崇祯让吕琦准备了什么东西,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但是他还是跟着崇祯身后走出了乾清宫。 在都知监的内堂,王承恩终于看到了吕琦手中包裹中的是什么物品,原来是两套京城百姓平日穿的衣服。 朱由检一边在吕琦的帮助下换上衣服,一边对着王承恩说道:“你也别楞着了,快换上衣服吧。” 王承恩捧着手上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上次冒险陪着崇祯出城,已经让他担心了很久,想不到没过多久,崇祯居然又忍不住了。这样下去,陛下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正德皇帝呢? 整理服饰的朱由检看着王承恩站在一边发愣,于是摇着头说道:“要不然你在这里守门,让吕琦跟着朕出门?” “不,不,还是微臣跟在陛下身边更为妥当。”王承恩马上就醒悟了过来,现在似乎不是思考的时机。 朱由检和王承恩经过东安门的时候,守门的几名校尉正是当初信王府内跟随连善祥的部下。 校尉武长顺、章云良顿时拦住了身后部下的视线,武长顺走到三名太监围绕在中心的崇祯面前,也不敢行礼,就这么抱着拳打了个招呼之后,才小声的问道:“陛下这是要去那?陛下身边连护卫都不带,这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臣可不敢就这么放陛下就这么出宫去。” 东安门是内阁大臣出入之地,因此宫内太监进出宫一向很少经过这里。因此几个人忤在路当中,实在是有些引人瞩目。 朱由检可不希望在这里和守门校尉纠缠,被内阁几位大学士知道后跑过来拦阻,那么今天他出宫的计划就泡汤了。 “那还不简单,武校尉你再叫个人跟着我一起出去转转就是了,早点出去可以早点回来,你不会想要和朕在这里对峙到天黑吧?”朱由检盯着武长顺的眼睛说道。 武长顺连想都没敢想,就惶恐的回答道:“臣绝无此意。”他话一出口,才发觉似乎自己回答的有点问题。 但是崇祯显然不会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轻轻的喝道:“还不赶紧去叫人,难道要朕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吗?” “臣不敢,臣立刻去叫人。”武长顺浑浑噩噩的答应着下去了。武长顺退回去和章云良商议了一下,决定由他带着两名小旗保护着贵人出宫转一转,而章云良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守门。 看着武长顺带着人要离开,章云良有些不安的抓住他的袖子说道:“武兄,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要是陛下出宫被人知道了,你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武长顺现在倒是有些清醒了,他从章云良手中挣脱出来后说道:“章兄弟难道忘记了吗?我们可都是信王府出来的,要是没有陛下,我们可能还不知在那条街道上巡街呢。只要陛下记得你我的名字,我们还要担心什么呢?要是惹的陛下不快,难道你想回街上去日晒雨淋吗?” 武长顺说完就匆匆离去了。章云良虚虚抓了抓手,终于还是放下手,回头对着身后的部下严肃的说道:“把刚刚你们看到的一切都忘记了,记住了吗…” 安然的走出了宫后,一行人先是去了王承恩在宫外的宅子,脱去了身上的太监、侍卫服饰。嘱咐了两位太监守在宅子内,朱由检才带着王承恩和三名侍卫走上了街头。 “今天是11月8日,但是这是农历。根据之前和金尼阁的交谈,换算成公历的话,现在应该是12月15日,星期三。”朱由检在心中暗暗的计算着时间。 “如果在后世的江南,现在应该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吧。就算是在北方,白天也应该有10度-5度左右的气候。但是现在…”朱由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四周。 现在的气温估摸着已经降到0度左右了,这还是白天,晚上估计起码要零下10度以下。街道两旁几株青桐树已经看不到几片树叶了,只剩下了几叶焦黄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树下有几名孩童正扫着落叶,看着他们身边的筐子,应该是准备拿回去做引火之物的。 京城号称大明首善之区,但是在红墙黑瓦的大宅院的外墙下,一样能看到数量不少的乞丐。 看着朱由检注意到这些乞丐,武长顺会错意的小声替崇祯解说道:“今年侥幸京城左近没有遇到什么大灾害,这流民的数量已经较往年大为减少。这些乞丐并非是外地流落京城的灾民,大多是本地无产的民户。这些年天气反常,夏天时常干旱,秋冬上冻时间却大大增加了,年年收成不好。一些农户年初借钱,秋收却还不上,仅有的几亩地都被债主收了去,只好全家老少流落街头了,老天爷不给穷人活路啊。” 仅仅一段不到100米的街道,朱由检已经看到了10多个乞儿,5、6名乞妇,还有3、4名老乞丐了,而这还算是年成好的时候吗? 朱由检有些黯然了,他走着突然就停了下来,回头奇怪的对武长顺问道:“怎么这些乞丐之中都没有青壮的吗?” 武长顺恭敬的回答道:“京城大户人家不少,要是有流民之中有青壮的,都已经被这些人家买走当做家奴了。而且京畿重地,老弱妇女尚且要控制数量,那些青壮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入京,一旦发生变乱,顺天府也吃罪不起啊。” 朱由检想了想,指着这些人问道:“我大明不是有养济院,照顾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的吗?难道她们都还不够资格进养济院吗?” 对于这种官府制度上的事,武长顺作为一名低阶武官就不甚了了了。倒是王承恩对此还知道一些,他为朱由检解释道:“户部在顺天府大兴、宛平县各设了一所养济院。至于收拢流民,则是朝廷命令巡城御史行于各城地方,发现街头乞讨流浪人员,审属民籍,送顺天府的养济院。属军卫,送幡竿、蜡烛二寺给济外处。 京城300里以内的流民,验发本籍,官司收养。300里以外及不能行走的,一起送二寺给济。按京县官例,养济院不得擅自收养孤老,只有在改元或国有大典时,陛下下诏,部议行县,查都城内外的老疾孤贫丐者,加以收养,养济院并无常期,也无常数,只听上面的命令而已。” 朱由检随口就评价道:“这收拢流民一事,本就是养济院的工作,怎么能由朝廷来强制性规定。朝廷要做的,不是决定收养谁和不收养谁,而是监管养济院有没有按照规定,收拢应该收养的流民。” 王承恩马上恭敬的回答道:“陛下圣断,待小臣回宫之后,就命司礼监发文外朝,督办此事。” 朱由检没有马上同意,他略略思考一会,才说道:“不急,此事回宫后,再从长计议。天下流民非京城一地,总要弄个确切可行的章程出来。” 朱由检一行人虽然穿着普通,但身上的衣服也比这条无名街道上的路人看起来华丽多了。只不过他身边有三名相貌凶恶的随从,那些乞丐也是很有眼力的,连靠近他们都不敢。 朱由检停在街道边上和身边人谈话时,一个不到10岁衣着单薄的乞儿,从他身后的横巷内畏缩的走了出来。 她不敢凑近那些大一些乞儿霸占的街道人流最多的地方,倒是懵懵懂懂的向着朱由检这边走来了。 “好心的老爷,可怜、可怜我…”这乞儿很明显不懂人情世故,居然往周边路人都避开的,朱由检这群人站立的地方走来了。朱由检还没反应过来,武长顺身后的一名小旗已经出手推开了小乞儿。 这小乞儿手上拿着的破碗顿时摔了个粉碎,但是摔倒在地的她却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几人,连呼痛都不敢。 看着这名小孩恐惧的眼神,朱由检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同时一股无名火从胸中腾的生了起来,他对着出手推开乞儿的侍卫训斥道:“你干什么?” 第132章 张幺娘兄妹 年轻的侍卫赵雄看着崇祯一脸茫然,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对自己发怒。不过在他整个人生教育中,培养出来的对上位者的敬畏心,让他顿时条件反射性的就要跪下向皇帝请罪。 武长顺眼明手快的抓住了赵雄的手臂,不让他跪下去。并出声打断他的请罪,“你疯了吗,这里龙蛇混杂,你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朱由检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不管是赵雄还是其他人,都没觉得赵雄推开乞儿是做错了什么。反倒是如果让这小乞儿碰到了他的身体,才是他们真正的罪过。 朱由检摆了摆手,让赵雄收起请罪的姿势。他绕过了赵雄,走到摔倒在地的乞儿面前,弯下身子对着她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走到这乞儿的面前,朱由检才发觉这孩子身量矮小,似乎比刚刚自己猜测的更小,大约也就七、八岁左右。 张幺娘惊恐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爷,这位少爷的样子,看起来和自家住的村子里的徐家少爷差不多,那位徐家少爷指挥家奴把他们一家赶出了村子,那种凶狠的模样至今让她忘不了。因此和徐家少爷极为相象的朱由检出现在她面前后,让她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吓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朱由检也有些挠头,他可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 朱由检抬头四处打量了一眼,发现就在斜对面有一家馄饨包子铺。他直起身子对着武长顺说道:“去对面叫上一碗混沌,再要上几个包子。” 武长顺答应了一声就匆匆走过去了,朱由检这才重新低下头,伸出手对着小孩子温和的说道:“来,只要你不哭,大哥哥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张幺娘眨着眼睛把泪水忍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少爷,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村子里的徐家少爷常常拿着自家的吃食诱惑着村子里的同伴,当村子里的同伴上当之后,他就会翻脸把吃食丢在地上用脚踩扁,然后逼着那些同伴把沾满了尘土的吃食吃下去。 这种游戏似乎能让徐家少爷开心上一天,隔三差五就会来玩上一会。而村子里的同伴似乎也没有什么记性,每次都会被徐家少爷欺负。 张幺娘曾经问过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不过读过几天书的哥哥只是黑着脸不说话。张幺娘想着,“难道这位京城里的少爷也想要玩这个游戏吗?要不然她一会求这位少爷留两个包子别踩扁,好让她带回去给哥哥吃,哥哥已经一天多没吃过东西了。” 朱由检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小孩子在想什么。看着这名小孩子抖抖索索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又想着收回去。朱由检有些不耐烦的抓住了她的手,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停住了动作,这孩子刚刚摔倒的时候,手被碎瓷片给划破了,看着她还想把手往地上的黄土上蹭,朱由检不由说道:“别动,伤口会感染的。” 张幺娘还没明白,这位少爷说的感染是什么意思,忽然整个身体就被从地上拉起来了。在朱由检的牵手之下,向着对面的馄饨包子铺走去了。 朱由检在铺子外面的凉棚下找张桌子坐了下来,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打了一桶水,小心的替张幺娘清洗干净了伤口,然后拿着手帕替她绑扎好。 这时老板把混沌和包子也送了上来,看着自己几人霸占了包子铺的一张桌子,朱由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了。 “老板,再来5碗馄饨,10只肉包。”朱由检喊了一声,结果却看到老板没有答应,反而楞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王承恩小声的在朱由检耳边提醒道:“公子,是店家。”随即王承恩重新对包子铺的老板吩咐了一句,这才看到老板点头答应着下馄饨去了。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口误,一时口误。”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和包子,张幺娘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是她却不敢动手。 “怎么不吃啊?是太烫了吗?”朱由检用手试了试馄饨碗的温度,然后向着张幺娘推了推。 “我真的可以吃吗?”张幺娘咬着手指,小心翼翼的问道。朱由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吃吧,小心点,别烫着了。”听到这个清脆的声音,朱由检才发觉这乞儿居然是一个女孩子。 王承恩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惊奇,不知道崇祯为什么要对一个乞儿这么好。而和崇祯对面而坐的三名锦衣卫,则如坐针毡,和皇帝同桌吃饭,这让他们心惊胆战,唯恐有什么失礼的动作。 饶是今天天气如此凉爽,甚至略带冷意。三位锦衣卫却吃出了满头大汗,就像是洗了一个桑拿一般。 这大明朝的馄饨皮厚馅多,老板的手艺并不怎么样,调料也只有盐水和陈醋,“要是有些辣椒油就好了。”朱由检尝了一个馄饨就住口了,心中暗暗想着。 王承恩和三名锦衣卫倒是稀里哗啦的都吃完了,这让朱由检有些佩服起这几位的好胃口了。不过他可不知道,这几位也是硬生生的吃下去的。因为算起来,这相当于是崇祯的赐食了。 朱由检一低头,发觉张幺娘居然已经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馄饨,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吃了一个的混沌。 朱由检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对张幺娘说道:“不够,就吃我的吧。” 张幺娘双手紧紧捧着蓝花大海碗。从凳子上小心的跳了下来,“我能给哥哥带回去吗?他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哥哥?他怎么?”朱由检不由追问了一句。 “前天晚上淋了雨,昨天就睡在那里起不来了。今天我叫他,他都不理我。”张幺娘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朱由检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睡了,不回应,不会是死了吧。这个缺乏医疗手段的时代,因为淋雨而生病不治的人可多了去了。就连皇兄天启,也只不过了掉落水中一回,就着凉不治了,连皇帝都有可能因为小小的感冒而死亡,更别提普通平民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大哥哥陪你一起去看看你哥哥好不好?” “好。”这时的张幺娘,倒是显出了一个孩童的活泼天性。看着张幺娘抱着手中的馄饨,又看着桌上吃剩下的包子,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店家拿个东西,把包子装起来带走吧。” 这时店老板看到了张幺娘怀中的海碗,不由为难的说道:“几位客官,这碗可不能拿走,小店可是小本经营。” 王承恩拦住了他,丢出了一块碎银子在桌子上,说道:“连碗在内,应该足够了吧?” 包子铺的老板看着足足有八、九分的银子,顿时手一伸就把银子收走了,眉开眼笑的说道:“够了,够了。客官好走,下次再来。” 王承恩正想离去,看着正和乞儿走进横巷子的崇祯的背影,他突然又转回来,对着包子铺的老板问道:“刚刚那个乞儿是什么根脚,你清楚吗?” 老板点头哈腰的回答道:“奥,那是一对从山西来的逃难兄妹。据说因为母亲生病,所以父亲把家里的田地典了出去,结果人没治好,又遇到了旱灾,田地欠收,最后被债主收了房子,只好到京城来投靠一位远嫁的姑姑。 不过这家流年不利,父亲在路上也生病亡故了,只剩下兄妹两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城,结果却没找到那位嫁到京城的姑姑。我看他这兄长也两日没出来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王承恩正在向老板打探消息的时候,朱由检和张幺娘已经走到了横巷内一家后院的门外。看着一截枯藤从院门的缝隙中伸出了一角,显然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 朱由检正疑惑着,张幺娘的哥哥究竟在那时,却发现张幺娘小心的挪开了院门边上的一块木板,随即露出了一个大洞,张幺娘就从洞里钻了进去。 张幺娘进去后,还露出头对着朱由检说道:“大哥哥,从这里可以进来。” “好,我知道了,你先进去吧。”朱由检对着她摆手说道。看着张幺娘消失在洞里之后,赵雄轻巧的翻过了围墙,从里面打开了锁上的院门。 走进院门之后,就看到一个杂草丛生的荒废园子,看来这里应该是被废弃的哪户人家的别业。 园子中只有一间尚算完整的建筑,朱由检等人顺着被张幺娘兄妹踩出来的路径走进了建筑内。 这座建筑外观看上去还算完整,但是走进之后,才发觉东面半间的屋面已经连瓦片都消失了,只有西边还勉强有盖住一个角落的屋顶。 刚刚跑进来的张幺娘正跪在西面角落边上,她面前躺着一位年轻少年,估摸着大约和朱由检差不多大。 他的身下垫着一些干草,在张幺娘的摇晃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朱由检第一印象,这人大概是已经死亡。 不过当他走进后才发现,这位少年还没断气。不过满脸通红,很明显状况很不好。 朱由检正想走近一些,武长顺却拦在了他身前,小声说道:“公子请勿靠近,恐怕会过了病气。” 第133章 报摊 朱由检犹豫了一下,这年底可没有抗生素之类的药品,生病主要还是靠身体素质硬抗。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注意到,跪坐在哥哥身边的张幺娘,正无助的看着自己。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被拒绝,这名小女孩只是这么呆呆的望着他,连恳求的声音都没发出过。 朱由检心内的怜悯之情终于压倒了对于疾病的恐惧,在现代社会成长的苏长青,是无法理解落后的农业时代,人们对于瘟疫的恐惧心理的。 短暂的犹豫,不过是让朱由检感觉到了更为猛烈的羞愧而已。他注视着小女孩,对着拦在身前的武长顺开口说道:“如果真要过了病气,那么那个张幺娘岂不早就病了。既然她都是好好的,那么就说明,这人不过是普通的着凉,而不是什么瘟疫罢了。” 朱由检说着就推开了武长顺,向着张幺娘走了过去,武长顺和两名部下面面相窥,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了朱由检身后。 朱由检摸了摸张幺娘的脑袋,温和的安慰道:“别担心,让我先看看你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当朱由检蹲下,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时,才发觉这位似乎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 看着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发出呓语的少年,朱由检觉得除非有后世的抗生素和葡萄糖点滴,否则这位少年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朱由检正想说些什么,不过他转头就看到含着眼泪望着自己的小女孩,顿时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赵雄和那个谁,找块门板把他抬去附近的医馆或是药铺看看吧。”朱由检转向武长顺三人说道。 赵雄和另一名锦衣卫楞了一下,武长顺的反应却快的多,他转身小声的对属下训斥道:“还不快去找块门板来,没听到公子的吩咐吗?” “是的,大人。”两名锦衣卫小旗,习惯性的弯腰行礼答应着。两名部下的笨拙,让武长顺不禁有些汗颜,他想着:“早知道就带两名机灵一些的侍卫了,自己想着要在宫外保护陛下,特意挑了两名能打的。结果这两人却只长肌肉不长脑子,丝毫不会看陛下的眼色,真是失策。下会还是让他们在外围做些体力活好了,免得陛下不开心连累了我。” 朱由检拉着张幺娘的手,跟着赵雄等人的担架走出了院子,刚好迎面遇上了,正走进巷子来找他们的王承恩。 不待王承恩发问,走在担架前方的武长顺就简要的向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王承恩看了一眼担架上的少年,和崇祯的判断差不多,他也不认为这个少年还有多大的机会生还,不过既然陛下有这个命令,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王承恩向包子铺老板询问了几句,知道过了一道街口,左转50步,就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医馆。 当一行人来到了包子铺老板所说的金氏药铺门前时,王承恩正想告诉朱由检,这里正是他们要找的医馆,但是却发觉朱由检眉头紧皱着,正盯着街对面。 王承恩对着两名抬着担架的锦衣卫吩咐道:“你们先进去,找大夫替这少年看病,武侍卫跟着我在这里等候公子。” 当王承恩走到朱由检身边,才发现崇祯在注视着什么。在街对面40多步的地方,是一座酒楼。几名东厂番子正霸占着酒楼的门口,卖着大明时报。 酒楼的老板正哭丧着脸蹲坐在酒楼的门槛上,而街上的行人则对这些番子避之不及。 这些番子看起来到是兴高采烈,时不时的点着街上的行人,让他们过来买报纸。 王承恩看到这个情形之后,顿时额头开始不停的冒汗了。“这些东厂的兔崽子,还真是不给自己省心呢。” 王承恩正想着如何解释的时候,张幺娘突然轻轻的叫了声:“疼。”朱由检这才发现,他似乎因为气愤而握着小女孩的手太用力了。 弯下身子安抚了一阵张幺娘之后,直起身子后的朱由检,突然笑了笑对王承恩说道:“想不到东厂番子在动这些歪门邪道的脑筋上,还一点都不差呢?王管家跟我一起过去,买一份报纸去瞧瞧吧?” 王承恩自然不敢说不好,但是他已经在心里把东厂掌刑千户张少奇、理刑百户王一虎,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虽然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也裁撤了大部分的番子。但是东厂的属官名称还没更改,负责大明时报社的还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两人,此外还有一位崇祯特别任命的,审核文章的主笔柳敬亭。 柳敬亭原本就是说书出身,因此召集京城之中的说书人进行培训,并在说书时如何插进报纸上的文章,在崇祯的首肯下由柳敬亭一人负责。 而对于在街头推广及贩卖报纸,构建一个遍及京城的销售网络,则被交给了王承恩去安排。 为了保证内廷对大明时报社的控制权力,王承恩还特意对刚刚从锦衣卫中提拔上来的,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二人叮嘱了几遍,一定要用心做事,切不可被柳敬亭比下去了。 结果现在,这两个混蛋就弄出了这么一个,强买强卖、兼借机敲诈的局面来,还好死不死的被陛下全看在眼中。 “嗨,站住,就是说你那。你躲什么躲,是不是想进东厂大狱尝尝什么叫王法。”头戴尖帽,脚履白皮靴,身上穿着一件八成新的褐色衣服,腰带上系了条小绦,这正是堵在小酒楼门口,卖报纸的东厂役长贾有财。 30来岁的他一脚踩着一条长凳,左手转着两个光滑铮亮的核桃,右手指着刚刚经过他面前的一位外地客商打扮的行人,中气十足的喝骂着。 在贾有财身后则是5、6位出声帮腔的帮闲,其中两人穿着东厂的褐色服装,其他人都是一副街头混混的打扮。 那位被贾有财叫住的行人,是个40多岁的客商,身上的衣服和其他人比起来稍稍光鲜一些,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贾有财叫住了。 看着躲避不了,这位外地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贾有财的面前,低声下气的恳求道:“不知这位差大人,叫住小民有什么吩咐吗?” “原来是个老西啊,说说吧,来京城干什么来了?”贾有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山西客商,就大模大样的盘问起来了。 稍稍询问了几句之后,贾有财指着自己桌子前挂着的旗帜,问道:“认识这上面写的什么字吗?” 这原本是被他堵住门口的酒楼,用来招揽客人的旗帜,被贾有财命令手下扯了过来,让人在上面写了两个字,作为自己的招牌了。 这位山西客商苦丧脸分辨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可是饭铺?” “知道是饭铺,难道你还想不买饭…饭你姥姥,这是饭铺吗?你认识字吗?感情你是来调戏爷爷的吗?”贾有财顿时怒了,原本看着天空的他,顿时盯着这位山西客商怒视了起来。 这下可把这位客商给唬住了,他顿时跪下求饶道:“小人不过是一名贩布的行脚商,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几个字,但是小人向来安分守己,真没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求大爷开恩,放了小人吧。” 贾有财看着这外地客商是个胆小的,又见他肩膀上挂着一个褡裢,遮莫不是刚刚卖了货物收了银钱回去,因此心中倒是起了贪念。 不过他旋即想到了小舅子理刑百户王一虎的吩咐,小舅子刚刚升任东厂理刑百户不久,禁不起他和浑家两人的纠缠,把他弄进了东厂。但是也告诫他,现在陛下心思未定,东厂上下几乎更换一新,因此他切不可借着东厂的名头过于招摇,以免惹祸上身。 贾有财虽然认为自己小舅子是想多了,这几年东厂的名头如此威风,京城官员提起东厂都噤若寒蝉,那里会有人和东厂过不去。 不过他这官职乃是靠着小舅子得来的,倒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到时落在小舅子耳中,说不定就让他回去卫所当一个闲人去了。 贾有财虽然不学无术,但是鬼心思倒是多得很,他朝着客商招了招手,示意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便扯过桌上的旗帜打量了一会。 然后指着旗帜上的字说道:“这个字读报,这个字读摊,合起来就叫报摊。” 他身边的手下,东厂番子赵勇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告诉他“贾爷,你指反了…” 贾有财脸色不变,照着赵勇的指点,重新给客商读了一遍旗帜上的字后,才恶狠狠的说道:“爷爷教会了你认字,现在难道你不应该做点什么,回报爷爷吗?比如买上一份报纸什么的。” 这位可怜的客商,额头冒着汗,手赶紧伸到褡裢里取钱,口中不住的说好话,并小心的问道:“敢问差大爷,这一份报纸要多少钱?” 贾有财伸出了厚实的右手,5根小萝卜一样粗的手指在这客商面前晃了晃。 “50…500文?”外地客商看着贾有财阴沉下来的脸,忙不迭的改口说道。 贾有财突然就把手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对着这名客商怒斥道:“你当爷爷是要饭的吗?500文,爷爷在这里风吹日晒的,就是为了收你这500文钱?没有50两,爷爷今天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东厂的监牢是个什么样子。” 第134章 贾有财的眼力 “一份报纸50两银子,敢问这报纸内都写的什么金贵的文章?”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幽幽打断了,正在向商人发飙的贾有财。 武长顺拦在了商人之前,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位布商听到贾有财喊出的50两天价之后,已经吓得两眼发直,身体都僵住了。现在在武长顺的暗示下,顿时鼓起了勇气,悄悄溜进了身后街上的人群,当他快要离开众人视线的时候,才回转身来,对着武长顺几人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没入了街道的转角之中。 朱由检头上戴着一顶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着一件缠枝宝相花纹织锦袍,身边又跟着两个随从,完全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但是他左手又牵着一个乞儿打扮的小孩子,这让贾有财也有些搞不清他的来头了。 而他身边的几名帮凶,也霍的围了上来,想要看看这个胆大妄为,敢找东厂茬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贾有财没有摸清这位少年的底细,自然是不敢随便发飙的,虽然他认为东厂的名头足以让京城官员退避三舍,但是他真要得罪了家世背景出众的达官贵人,就算对方动不了东厂,但是可以动他啊。 贾有财打了个手势,制止帮闲们上前,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不知来历的贵人。他眼神闪烁的打量着三人,对着朱由检试探的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来自哪位贵人的府上?仆不知有何效劳之处。” 朱由检只是呵呵笑了笑说道:“我姓苏,顺天府人士,家中不过有点田地,不敢称贵人。” “不知公子家中,和京中哪位贵人有旧,说不定我老贾也认识一二,正好攀扯下交情。”听到似乎是个没有官身的地主子弟,贾有财的心倒是放松了些。 “奥,家父早亡,我这京城之中似乎也不认识什么贵人。”朱由检一本正经的说道,他身边的张幺娘却似乎感觉到了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悄悄的扯了扯朱由检的手,想要把他拉走。 “切,感情是个不通世务的书呆子,真是让爷爷虚惊一场。”贾有财狠狠的想着,这才记起刚刚自己挑中的肥羊,他左右张望了一阵,这时那里还看得到那位老西的影子。 “奶奶的,感情你是来砸场子的,小子…”贾有财气急败坏之下,用手指着朱由检正要破口大骂,但是他的眼睛突然对上了朱由检的目光,这目光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而是毫无感情的冷冽。 贾有财从一个街头混混,到锦衣卫再到今日的东厂,经历过的人不可谓不多,他从来没见过像朱由检这样的富家子弟,主动和东厂挑事,却不带愤怒和厌恶情绪的。 贾有财想着,这少年到底是白痴呢?还是真对东厂的威名一无所知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仪仗。他心中一犹豫,自然也就骂不下去了。 不过贾有财出声之后,他身后的几个帮凶却开始鼓噪起来了,不怀好意的把三人给围了起来。 朱由检又不是来行侠仗义的,他只是出宫来看看着大明时报的销售情况,和京城百姓对大明时报的看法。 因此当这些帮闲围住三人之后,他就不想继续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了,他身为大明皇帝和东厂番子在街上斗殴,说出去好光彩么? 朱由检哈哈一笑,对着贾有财说道:“这位老兄何必生气,不就是几份报纸吗,我全买了就是了,50两一份是吧?” 朱由检的举动出乎贾有财意料,他有些发傻的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全要了?这可是50两一份。” 朱由检转身对着王承恩,轻轻的说了一句,“王管家,把你的牌子给他,让他去府上结账。” 王承恩低头答应了声,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制作精美,云龙纹饰环绕的圆形牙牌,丢在了桌子上。 贾有财死死盯着牙牌看了半天,突然大笑了一声,出手抓起牙牌往怀中揣去,口中说道:“好,小兄弟出手阔绰,我便信了你这一回,这些报纸现在都是你的了…” 贾有财的举动不禁让朱由检大吃一惊,就连王承恩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倒是刚刚在贾有财身边的二名番子,看到牙牌开始就不断的往后缩,现在贾有财做出这种举动之后,一名番子不得不出声阻止道:“役长,不可无礼。这牌子上刻的是东厂督主四个字。属下东厂番子曹成云拜见厂公…” “不许行礼,都给我站好了。若是泄露了杂家的身份,就让你们去尝尝东厂的家法。”王承恩咬牙切齿的,低声对着几人训斥道。 贾有财刚刚想要塞进怀中的牙牌,顿时像是烫手了似的,双手捧着送到了王承恩面前,他虽然不敢违背王承恩的命令跪下行礼,但是整个人都快要弯到桌子底下去了。 贾有财声音颤抖着说道:“卑职贾有财不知道厂公驾临,无礼冒犯之处,实在是死罪。” 比起几位东厂番子,堵住朱由检三人后路的四位帮闲,由于站得较远,此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向骄横跋扈的贾役长,一副前倨后恭的模样,顿时让他们知道,这贾役长是惹上了了不得的人物了。 两名了无牵挂的帮闲,顿时脚步悄悄后挪,趁着没人注意,混入人群中溜走了。 而另一位年纪较轻的帮闲,则挪到了同伴身边,小声的询问道:“小黑哥,现下该怎么办?” “伤疤和一只耳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我有一个老母亲和妹妹在家,你也有姐姐、姐夫在家。贾役长都得罪不起的人物,难道我们还能跑掉吗?再说了,要是我们跑了,贾役长却没事,会不报复我们吗?还是先等等看。”被同伴唤作小黑的人如此答复道。 有王承恩在边上,朱由检并不想直接越过他,去教训这些胆大妄为的东厂番子。 他低头看了眼紧紧拉着自己手的小女孩,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朱由检轻轻对王承恩交代了些什么,王承恩不停的点着头。决定王承恩已经理解自己意思之后,朱由检才提高了声音说道:“那么王管家,你先把这件事处理了吧。对了,还有你们一会向酒楼的掌柜道个歉,今后不许堵着别人的门口卖报纸。” 朱由检对着贾有财随口吩咐道,便带着武长顺转身返回医馆去了。 朱由检远去之后,王承恩才直起身子,对着贾有财等人板着脸训斥道:“把这里收拾下,然后进去叙话。” 刚刚围着贾有财的两名番子,顿时跑到王承恩的身前身后伺候着,一边呵斥酒楼的掌柜尽快整治一桌席面出来。 而之前他们拼命逢迎的贾有财,却变成了无人理会的一个局外人了。 王小黑带着兄弟林旺财,却走到了贾有财身边,小声而拘谨的说道:“役长大人请进去吧,这里我们来收拾就可以了。” 贾有财似乎没有听到王小黑的话语,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了。“好险,好险。辛亏陛下没有动怒,否则老子这颗脑袋就真不稳当了。”贾有财心里给自己安慰到。 贾有财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作为东厂役长,各种出入宫内的腰牌形制,他怎么敢不背熟呢。 当王承恩丢出自己的牙牌之后,看到牙牌上的云龙纹饰,贾有财就明白自己大约是遇到宫内的首领太监了。 而一个能驱使宫内首领太监,又这么年少的少年,除了当今陛下,还会有谁呢? 贾有财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路,不过显然这是行不通的。接下来,他只能装作自己是一个不认识字的混人,也许陛下一念之间,就把他给当个屁给放了。 陛下果然没有当场发怒,反而把事情交给了厂公处理,这让贾有财感觉,他终于逃过了一劫。不过陛下和厂公离开之后,一直觉得两脚发软的贾有财,最后的一点精气神也被抽干了。他霍的瘫倒了在地上。 金氏生药铺内,坐在后堂的两名医者正在讨论一个医案。在这间不大的待客厅内,装饰却极为有南方的风格。 堂上讨论的两人,一位是金氏生药铺的主人,60多岁的金石铿。而另一位则是姑苏东山人,35岁的吴有性。 “…诸风气外因致病为伤寒,百病皆因伤寒。愚以为,又可所言其他外因致病一说,实不能自证。”金石铿摇着头,反对着吴有性抛开伤寒论,谈论其他致病一说。 吴有性的神色有些黯然,吴家虽然世代行医,但是也只在洞庭一带颇有声望。吴有性自小跟随祖父学习医学,但是却反对“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简古书”,这种唯古方是从,毫不关心病人病症各有不同的医者风气。 但是在家中,他的意见完全不被重视,祖父、父亲都不认同他的一些新奇想法。所以他接着游历北方的机会,想要从北方医者这里获得一些能支持自己想法的医学理论。但是似乎,不管是南或北,大明医者的想法都没什么区别,反倒是他自己更像是大明医者中的一个异类。 第135章 好学的吴有性 两人正在讨论之时,金石铿的关门弟子翁中游突然匆匆走了进来,他先对吴有性致歉,然后对着师傅拱手禀告道:“师傅,药铺前堂送来了一位病人,弟子无能,不能下药,烦请师傅出去一观。” 金石铿看着弟子似乎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不由沉下脸说道:“有什么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那位病人看起来是个流民,但是送他来的两人穿的却是官靴,弟子怀疑其中有诈。”翁中游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金石铿沉默了一阵之后,对着弟子吩咐道:“不妨事,你且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金石铿接着对吴有性端茶说道:“今日恐怕不便再留又可深谈,不如改日再会。” 吴有性拱手说道:“世叔何必见外,不如让小子一起见见世面,也好学习一二。” 金石铿倒也没再拒绝,而是有些忧心的说道:“也好,又可家学渊博,也许能助我化解此厄。” 朱由检和武长顺在药铺伙计的指点下,走到了前堂边上的一间厢房。朱由检正准备推开房门时却停下了,厢房内却传出了对话的声音。 站在昏睡少年乞丐身边的王杰,看着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少年,不由对同伴抱怨道:“也不知道陛…公子是怎么想的,每天早上从宣武门拉出去的这种尸体,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具,要是冬天更是翻上几番。连这都要同情,同情的过来吗?” 赵雄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同伴的话语,“你就少说两句吧,公子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你也不怕被公子听见?” 王杰有些不服气的回答道:“哪会有这么巧,说上两句,就被公子听了去。” 赵雄看着王杰虽然还是嘴硬,但是声音却低落了下来,知道这位心中还是有些忌讳的。他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厢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武长顺也听见了两位部下的谈话,他脸色有些发白,顿时想要推门进去,好好教训两位背后非议君父的部下。 朱由检抓住了武长顺的肩膀,待他回头时,才摇头说道:“这种私下抱怨的话,有什么好追究的。难道你还要因此而责罚他们吗?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武长顺有些发愣,他们这些锦衣卫的存在,不就是为皇帝陛下刺探民间消息存在的吗。 武长顺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检突然咳嗽了几声,大声说道:“刚刚送进来的少年,就在这间房子里吗?” 随着朱由检的出声,两名锦衣卫顿时打开了房门,出来迎接朱由检等几人了。 在朱由检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被他左手牵着的小女孩,正恨恨的看着,两名诅咒自己哥哥死亡的锦衣卫。 金石铿带着徒弟和吴有性走进厢房时,发觉这并不是他所怀疑的,一个设计敲诈药铺的局,这几人看起来倒像是一位勋贵公子出游,看到这乞儿少年落难后出手相助罢了,他们把人抬来来药铺确实是打算救治病人的。 不过这乞儿少年已经高烧不止,金石铿并没有把握治愈他。他和吴有性谈论了几句之后,就对着几人中地位最高的朱由检说道:“这位少年恐怕已经不行了…” 朱由检也有些黯然,不过这位少年的状况本身就不是很好,他之前也有所预料,现在不过是从这位大夫口中再次确认而已,所以他到并没有什么动作。 不过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的张幺娘,却突然大声的反对金石铿的话:“我哥哥不会死,他不会丢下我的,我不要他死,大哥哥帮帮我…” 带着哭音的女童声音在房间内回响着,看着泪水涟涟,猛然跪到在朱由检面前,抱着他的脚不放的张幺娘,朱由检颇有些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女童解释,让她接受自己最后一个亲人就要死亡的现实。 金石铿虽然见惯了病人和家属之间的生离死别,但是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唏嘘不已。 吴有性游历大江南北,见惯了世情冷暖。看到了朱由检等人和乞丐兄妹之间的情景,大致猜到了这位少年大约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子弟,涉世不深,所以才能对这对兄妹施以援手。 但是这些世家子弟行事全凭个人好恶,上一刻也许恻隐之心发作,对人犹如春日暖阳。但是下一刻也许就因为一言不和恼怒了他,变得冷冽如寒冬。 吴有性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张幺娘因此触怒了这位世家少年,反倒把一件好事弄成了坏事。 他走到张幺娘身边,扶着她起了身,低声劝解了几句,想让这女童接受现实,不要因此而让这位援手施救的少年起了厌烦之心。 朱由检愣愣的注视着躺在那里紧闭双眼,脸色潮红的少年。听着张幺娘的哭声,他觉的自己要是不做上些什么,对这小女孩太而言似乎过于残忍了。 他决定让人做些事情,而不是大家站在这里发呆,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死去,起码这能让小女孩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这么冷酷。 朱由检对着金石铿拱了拱手后说道:“这位老先生,麻烦你安排一个仆役,烧上一些热水,然后兑上些冷水,温度以温热为适宜,然后给他擦擦全身吧,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 朱由检最后一句话终于堵住了金石铿想说的话,这种擦身降温的方式,为古方所不记载,也和他所坚持的伤寒致病机理不符合。若是往日,金石铿早就把这几人给轰出药铺了,这不是摆明了来捣乱的吗。 不过金石铿眼角扫过武长顺三人脚下的官靴,口中终于还是发出了应和的声音。“且由得这位少年折腾去,能驱使三名锦衣卫如奴仆的贵人,不是他这等医者能招惹的。”金石铿吩咐弟子时,心中如此想着。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看了看少年不停冒汗的额头,心中盘算着:“按照女童所说,这少年快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又流了这么多汗,估计已经出现脱水的症状了,现在又没有点滴可挂…要不然给他补充点糖盐水试试。” 本身就把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让药铺中的人再弄些热水和糖、盐来。 金石铿已经闭上了眼睛,随朱由检怎么高兴就怎么弄了,而吴有性却对朱由检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感兴趣,他一边观察着朱由检配置糖盐水,一边询问着从朱由检口中不停蹦出的各种新名词。 在工地上,夏天为了防备工人中暑,都会配置一些糖盐水,苏长青自然知道怎么配置。但是要给一名明时的大夫讲解什么叫电解质,和发热是人体免疫系统消灭细菌炎症的自我保护手段,这就未免太过艰难了。 对于年纪比自己大的多的吴有性,一脸郑重的向他这个半吊子请教细菌学,朱由检也有些脸红起来了。 看着药铺的仆役抬着温水,开始给少年擦拭身体,而另一位仆役则正在给他灌糖盐水。朱由检便借口厢房狭小,太多人挤在房间内对病人不好,带头退出了厢房,而张幺娘不愿离开哥哥,朱由检就由得她留在了厢房之内。 吴有性第一次听到了,以往医书典籍之中从未记载的医学原理,而这些用词不但闻所未闻,而且非常的精简,和以往医书之中的含糊比喻完全不同。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他一直想要探索的新世界,似乎终于给他打开了一个小窗口。因此他并没有因为朱由检退出了厢房就罢手,而是紧紧的跟着朱由检走了出来。 这种医学狂热爱好者专注的神情,大约也只有后世的某某粉可以勉强比喻一下了。 现代医学和中医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现代医学借助着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从而确实而精准的描绘出了,一个宏大而完整的医学世界,在现代医学使用的名词里,他们描述的对象都是人们观察到的直观形象。 而中医学虽然从华夏上古时期就开始出现,但是中医学描绘的世界,更多的是借助一些虚拟的形象和理论构筑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于创造者的思维之中,在每一个中医大师的脑海中,他们所构筑的医学世界都是各有不同的。 如果拿小说来比喻,西医是现实主义体裁的小说,而中医则是玄幻小说。 从扁鹊开始,中医学者们就在寻找,一种可以完整的解释中医世界构成的理论,从唐时的伤寒论到明代兴起的温补论,正是中医学自我发展更新的体现。 吴有性显然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他并没有被这两种医学理论所束缚,想要寻找一种更为直观而精确的描述这个世界的方法。而朱由检口中的医学名词,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武长顺等人放吴有性过来。他对着这位医者无奈的说道:“吴大夫,我对医学的了解并不多,但是我以为,医学的发展是建立在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基础之上的,神农尝百草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但是经过了数千年的发展,如果我们还依旧用尝这种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太不合时宜了么? 在你研究新的医学理论之前,我倒是认为你应该改进一下,医者认识这个世界的手段和方式,没有新的观察病人的手段,就算我把细菌这个名词解释的再详细,它也是我脑子里的细菌,而不是你的世界里的细菌。” 第136章 茶馆 吴有性的心情可谓兴奋和沮丧夹杂各半,自己梦寐以求的新世界就在眼前,但是看到这个新世界的,却是一个年纪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这让他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了起来。 吴有性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端正了仪容,向着朱由检大礼参拜了下去,口中郑重的说道:“不知公子的业师是哪一位大才,可否与我引荐,又可对此必不胜感激。” 武长顺等人对朱由检和药铺大夫之间的谈话丝毫没有听懂,但是看到这位年轻大夫变的如此恭敬,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说天子就是生而圣明吗?三人看向崇祯的目光不由多了几丝敬畏,这是出于对崇祯渊博学问的敬畏,而不是对于他皇帝身份的畏惧。 金石铿对于朱由检的所说的医学名词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想着能尽快了结这桩麻烦,送这些瘟神离开。他对于吴有性居然不顾及这些人的背景,被几个医学名词就迷昏了头脑,也有所不满了。金石铿对着弟子吩咐了几句,就转身悄然离去了。 朱由检无可奈何的让站在一边的翁中游拿来纸笔,写了一封手书给吴有性。 “如果你真的想要研究医学的话,可以拿着这份手书去找太医院的陈实功老先生,我想也许会对你有帮助的。” “陈实功老前辈吗?”吴有性倒是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他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拜见这位写下了《外科正宗》的老前辈,但是这位老前辈因为在太医院任职,事务繁忙无暇接见他,最后他只能和这位老前辈的弟子会面商谈了一次。 想不到这位少年随手写的一封手书,居然能让他见到陈实功,这让他不由有些好奇起这位少年的真正身份起来了,不过很快他还是打消了这份好奇心。 这些勋贵子弟都有些奇特的癖好,也许隐瞒自己的身份就是这位少年的癖好,而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去寻根究底了。 朱由检打发走了吴有性之后,就对着武长顺问道:“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武长顺顿时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钱袋,恭敬的递给了朱由检。朱由检估量了下,里面大约有10多两碎银,他随手就把钱袋抛给了站在一边的赵雄。 “你这两天就陪着这对兄妹吧,有什么情况就让武长顺告诉我。” “遵命,公子。”赵雄顺手把银子塞进怀里,双手抱拳向着朱由检答应到。 朱由检从没有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女童,叹了口气,转身向着药铺前堂走去了。 在药铺门口,王承恩正带着一名刚刚跟着贾有财的帮闲准备走进来。 “事情办好了?这位是?”朱由检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承恩问道。 “是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这位是王小黑,是这附近的地理鬼。有他在,我们就不必随意乱走了,公子想去哪里,只要问问他就行了。” 朱由检打量了一眼这个点头哈腰的街头混混,随口就问道:“附近有比较热闹的茶楼吗?带说书的那种。” 让贾役长俯首贴命的人,看到这位少年却如此谨小慎微,王小黑知道,这位少年才是了不得的贵人。 王小黑第一时间就想着,要是能靠上这位少年贵人,也许他未来也能做到贾役长的位置, 听到了朱由检的问话之后,王小黑立刻就活络着介绍道:“小人打小在这里长大,在这东城附近,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公子想要找热闹的茶楼,往前走150步,向东过两条街口,就有一家玉泉茶馆,他家有一口甜水井,沏的是极好的茶,附近的往来客商都爱上他家坐一坐,往日里极是热闹。 他家附近更有一家东城出了名的驴肉火烧,驴肉色泽红润,肉香而不柴,火烧又烤的酥脆,咬上一口,肉嫩皮酥,汤汁满嘴,那滋味真是绝了。公子若是想要尝个鲜,不妨试试。” 苏长青上辈子就是一个喜欢美食的,北京的驴肉火烧他也是向往已久,但是尝过之后,总觉的味道不正。听这王小黑一说,倒是勾起了一丝馋虫,他琢磨着,“这大明朝的驴肉火烧,总不会再有假货了吧。” “你这人倒也有趣,等会就去尝尝你说那个什么东城一绝,那么你就在前面带路吧。”朱由检刚刚因为张幺娘兄妹,而心中郁闷的感觉,在这王小黑的小意伺候下,倒是消散了几分。 朱由检经过王承恩身边时,随意的说道:“王管家,一会给武长顺拿20两银子,我刚刚向他借了点钱。” 武长顺刚刚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被丢给了赵雄,以为这钱算是没了,还有些心疼的感觉。但是这时听见崇祯说的话,才知道陛下并没忘记把钱还给他,心下不由有些羞愧了。 走进了茶馆,朱由检才知道,为什么王小黑说这里是极热闹的了。 这茶馆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是一个通透的天井,天井上的屋顶是用蚌壳磨出的明瓦所盖,因此光线良好,走进茶馆之内朱由检没有觉得阴暗的感觉。 天井之内搭设了一个高台,上面摆着一张黑漆方案,和一张太师椅,看来就是说书人说书的所在,不过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围绕天井一圈的是16根暗红漆就的木柱子,茶馆地面全用青砖铺设,看起来甚为干净。 茶馆的一楼是一个通间,大大小小的方桌就这么围绕着天井中心的高台摆放着。现在是午后2、3点左右,应该是人数较少的时候,但是茶馆内也坐了小一半人,大约有3、40人左右。 看到朱由检等一行人进来,茶博士顿时迎了上来,“几位爷,可是来喝茶的吗?楼上正有雅座空着呢。” “楼上还有雅座?”朱由检不由好奇的向上望了望,楼上靠着天井这面的大约有八、九扇窗户,看来打开窗户就能听到楼下说书人的说书,关起窗户又能安静的谈些事情,倒也的确是雅座了。 王承恩看到朱由检点了点头,就对着茶博士说道:“去沏上两壶好茶,再上些干净的点心。奥对了,顺便去叫上几副驴肉火烧。” 茶博士满口答应着,叫来了一个小厮带着一行人去了二楼就坐,而他自己就开始去张罗吃食去了。 小厮带着他们进了雅间就要离去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叫住了他问道:“你们这茶馆有几位说书人啊?今日什么时候开说?” 小厮恭敬的回答道:“回客官话,茶馆有3位说书人,再过上一刻钟,齐师傅就会上台说《岳传》,今日讲的是岳爷爷三伏何元庆。”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示意了下,王承恩顿时掏出了几文钱打发走了小厮。 不一会茶博士就拿来了他们点的茶水和吃食,整整摆满了一桌子。 这还是到了大明朝之后,苏长青第一次品尝北京小吃呢。咬了一口驴肉火烧之后,顿时他就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认为这火烧是东城一绝了,同时他更确定了,上辈子他吃的驴肉火烧的确不正宗。 看着偌大一桌食物,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朱由检不由开口说道:“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坐下喝茶吧。这都什么地方,你们这么站着,别人还以为我是什么勋贵世家子弟呢?” 王承恩和武长顺等人,在朱由检的强迫下,终于坐了下来。不一会,一位40来岁的说书人走上了天井中间的高台。 这位说书人拜会了四方之后,按照往日的习惯应该讲一两个小故事,活跃下气氛,再进入正常的说书环节。 不过今天他讲了一段开场词之后,却给茶客们读了一篇文章。 “齐先生,您读的这是谁写的文章啊?虽然不如那些秀才们写的文章那么花团锦绣,不过我倒是觉得,要是朝廷真能照这文章写的去做,我大明百姓的日子可就真要好过了。”一名相熟的茶客,不由出声询问道。 “哎,你就拉倒吧。这文章都没有出现过之乎者也。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饱学之士所写。这大明的朝廷,终究是读书人的天下,没有才学之人,就算想法再好,朝廷会在乎吗?” “赵老三,你可注意哈。这齐先生读的文章我看到过,是大明什么报上的文章,我听说这什么报可是东厂主办的,你这么妄加评论,可要小心番子啊。” 被警告的赵老三顿时一缩脖子不言语了,而茶客们也不再讨论关于大明时报的文章了。 王承恩听的脸色不由青一阵白一阵,如果不是崇祯在他身边,他到是很想把那个指出东厂是报纸主人的茶客,请回东厂去,好好让他尝尝东厂的诸般刑罚。 茶客们的冷淡固然让朱由检有些失望,但是他却并不愿意在王承恩等人面前表现出来。 朱由检突然展颜笑道:“还算不错,起码这位齐师傅没有被茶客们轰下台。东厂之名在百姓心中不佳,岂是一篇文章就能够挽回的。王伴伴,要让东厂改变在百姓心中的印象,你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回陛下,臣回去后一定会好好整顿东厂的风纪,决不让今天在酒楼门口的事再发生。”王承恩起身对着朱由检行礼说道。 朱由检这时才发觉雅间之中还有一位外人,那位王小黑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口中还咬着半个火烧没咽下去。 看着王小黑正想要跪下向自己行礼,朱由检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王小黑僵持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朱由检笑了笑,“朕想看的也看过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武长顺和王承恩陪朕回宫,你们两人在这里慢慢用了点心,听完说书再走吧。” 第137章社会调查研究所 大明时报的推出,就像是一片柳叶飘落在了静谧的池塘之中,只是泛起了几朵涟漪就消失不见了。并没有像朱由检想象的那样,掀起民间舆论的反馈。 朱由检回宫之后,让锦衣卫、柳敬亭等人在京城各色人等之中摸底调查,想要弄明白为什么人们对于大明时报如此不屑一顾。 经过了数日的调查,朱由检总算是了解了些情况。京城虽然是首善之区,但是识字的人口也不过大约占据京城人口二成多而已。 因此大部分人都不会去购买一份售价20文的大明时报,一是他们看不懂,二来20文钱可以买上两斤猪肉和1只鸭子了,在平民眼中,精神食粮自然是不如物质食粮重要了。 其次有能力购买报纸,并想要了解朝廷动向的,基本都是读书人、缙绅及一些商人。对比起大明时报,他们更愿意观看由朝廷发行的《邸报》,毕竟《邸报》上有完整的皇帝的诏谕、官员的升迁罢黜、朝廷各部门的财政收支、九边军事状况、重大突发事件报道和时事评论外,还有关于朝廷大政的讨论。 对比起东厂的大明时报,《邸报》权威性明显更高。因此手抄的《邸报》反而供不应求,而大明时报却处在无人问津的地步。 朱由检还明悟了最后一点,大明王朝是一个封建王朝,这是一个丈夫可以典卖妻子,父母可以典卖儿女,主家可以买卖奴婢的时代。 大明虽然划分为士、农、工、商的四民阶层,但是实则上大明只有三个阶层,一个是被称做主家的地主缙绅阶层,一个是依附于主家的奴仆阶层,最后一个是人身独立的良民阶层。 对于奴仆来说,他们所获取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主家的发布。在人身依附的封建伦常秩序之下,只要主家没有造朱家皇帝的反,那么主家说太阳是方的,这些奴仆也只能应和道这太阳长的真是方正。 在这种封建伦常秩序的枷锁之下,这些奴仆怎么会想去了解大明时报上的文章,大明的法律可不会保护他们和主家之间的争端。 大明所谓的良民,严格来说只能是士和自耕农,前者是还没有进入缙绅阶层的读书人,他们只会为缙绅们摇旗呐喊。 而后者在大明糟糕的田赋税收制度下,已经开始不断的破产,或是把自己的土地投献到大地主、官僚缙绅的门下,脱离了自耕农的身份。 总而言之,朱由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大明的人身依附关系等封建义务还存在,那么指望用报纸这种舆论手段去打击地方上的缙绅势力,就是一件事倍而功半的事。 而在他的眼皮底下,东厂直接能够控制的京城都是这副模样,那么在其他地方,大明时报也就更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看到崇祯关注着关于大明时报的影响反馈的调查报告,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动弹,王承恩心里总是感觉有些七上八下。 大明时报的推出虽然是崇祯的意思,但是东厂的督主却是他王承恩。现在大明时报在民间如此悄没声息,显然就是东厂番子们办事不利,那么他这东厂督主还能做多久,就要打个问号了。 王承恩正思索着,朱由检终于合上了调查报告,抬头对着他问道:“东厂的人员编制和服装都整理好了吗?” 王承恩赶紧回道:“回陛下,原东厂共有人员1797人,其中锦衣卫抽调人员689人,东厂自己招募1108人。按照陛下的命令,遣回锦衣卫576人,东厂自己招募的番子也遣退了971人,然后又重新招募了若干人员,现在东厂共有367人,其中归属于大明时报社计97人,还有270名番子尚无归属。 原东厂番子们穿戴的服饰、腰牌已经全部收回,但是接下去应当如何安排他们,陛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大明时报社的人员保留官吏的编制,但不再是官吏身份。时报社内分为记者、编辑和总编辑三个等级,记者采访新闻,编辑选材,而总编辑负责最后的审核。 朝廷内各部门官员没有正当理由,不得拒绝记者采访。原本朝廷办的《邸报》也纳入大明时报社的管辖范围之内,《邸报》今后只面对现职官员,并按照官员级别和部门进行发送,不再面对大明百姓,有敢把《邸报》内容随意泄露给平民的,最高处罚为革职。” 朱由检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邸报》强行并入大明时报的管理之内,现在的《邸报》本身管理的就是一群吏胥,他们靠抄送最新的朝廷消息给一些民间人士,赚取一些酬劳。在朱由检想来,文官们应该不会注意《邸报》的管理权力。 看到王承恩答应之后,朱由检终于想好了对剩下的人员进行安排的事宜。 “至于其他番子,按照南北一十三省、朝鲜、日本、弗朗机、辽东后金、东西蒙古、乌斯藏、安南分成21个小组,按照各自地方的风俗、语言进行培训,并学习行商的手段,各小组分好之后,严禁私下联络,教授这些番子的老师也不许相同。”朱由检思索着慢慢说道。 王承恩先是一惊,继而大喜。按照崇祯的命令,东厂的权力反而大大的扩张了。因为之前的东厂除非皇帝有命令之外,是不允许出京城的。 而现在东厂人数虽然大大减少了,但是东厂监控的区域,却从京城附近扩展到了整个大明及海外各地。 朱由检并没注意到王承恩的惊喜,他思索着继续说道:“…这培训也算是一种学习,在学习未完成之前,他们还不算是正式的东厂人员。 在培训之前,从都知监挑选一些人手出来,对所有参加培训的人员登记造册。 从培训开始,他们就必须忘记自己之前的名字和人生。在培训结束之前,他们只被允许记住自己的编号。培训结束成功通过考核的,才算是真正成为东厂的人员。 嗯,东厂这个名字不好,改成社会调查研究所好了。培训的事务,让吕琦协助你。” 王承恩正听的兴高采烈,突然就被崇祯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下意识的就回道:“陛下,这吕琦要管理乾清宫的日常事务,再让他去管理这个培训事务,是不是过于疲累了。微臣愿意自己再坚持一下,努力完成陛下的托付。” 朱由检看了眼王承恩,虽然对他的举动有些惊讶,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培训可不是坚持一下就能顶住的,这第一次培训虽然没有什么先例可循,但朕可是想为今后的社会调查研究所建立一所单独的学校的。 以后只有在学校中学习毕业的人,才能进入社会调查研究所,所以朕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专门负责此事,收集培训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好为今后建立培训学校积累经验。 至于乾清宫,基本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必吕琦天天在这里伺候着,朕看吕琦就很不错,人也忠厚诚实。” 从王德化的都知监里拉人,王承恩是乐意的。但是让吕琦插手东厂,也就是未来的社会调查研究所的事务,他肯定是不乐意的,这可不就是分他的权吗。 王承恩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徐应元自从南下返京之后,还没有职事在身,要不然让徐应元协助微臣管理这培训东厂番子的事宜,岂不是人尽其用吗?”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徐应元,他不适合这种干这种事。他的职事朕已经想好了,过些日子就会安排,让他且安心休息几日。这事就这么定了,对了朕上次在宫外让你安排的事,你做完了吗?” 看着崇祯毫不迟疑的决定了,王承恩也只能把反对吕琦插手东厂的事暂且放一边了。 “陛下上次训示之后,臣已经命令东厂撤去了各处的报摊,并收拢了京城各处的乞丐妇幼,计乞儿1090名,乞妇559名。臣还把京城划分成了9个大区,辖36个小区。令这些乞儿分成36组,出售大明时报,而乞妇则负责照应这些乞儿的生活饮食。东厂会派出人手巡视这些小区,保护她们不会被街头泼皮所骚扰。”王承恩飞快的说道。 “干的不错,这些乞儿上午卖报纸,下午就找人教他们学习文字和简单的算术,今后也好找个谋生之道。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些乞儿住的地方都要检查一二,需要修缮的就及时修缮。房子里没有取暖设施的,尽快安排人修建,再置办些棉花、棉布,让这些乞妇给他们自己和孩童制作冬衣,让她们也好好过一个冬天吧。”朱由检嘉许了王承恩一句,随即又再次补充了几点。 王承恩不由有些感慨的对崇祯颂扬道:“陛下仁慈,几达仁宗、宣宗皇帝了。” 王承恩的恭维,并没有让朱由检开心起来,他只是自嘲的说了一句,“不过是小仁小义吧了,大明有生民亿兆,但是朕也只能照顾眼前这千把人而已,朕视线之外的大明百姓,又有多少会过不了这个冬天呢?” 第138章 一位御史的烦恼 崇祯对自己的自我嘲讽,让王承恩不敢继续接下话头。但是他也不愿意看着崇祯这么消沉下去,为了引崇祯开心一些,他转移话题说道:“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陛下,上次陛下在宫外救助的兄妹,那位兄长蒙陛下鸿恩,终于挺过来了。” 果然这个消息,倒确实让朱由检有了一些开心的模样。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啊,这样这张幺娘倒不用成孤儿了,这位少年的生命力还真够顽强的。” 看着崇祯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王承恩不由凑趣的说道:“臣看这张幺娘乖巧聪明,似乎很合陛下的脾性,不如让她入宫当个宫女可好?”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宫内服侍朕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们兄妹好不容易不用生离死别,就让她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吧。待这少年病好了,让他去日报社打个杂吧,也好养活他自己和妹妹。” 王承恩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口中却忙不迭的应和着。这些日子来,崇祯的脾性爱好和往日大相径庭,这让他这个信王身边的老人,也有些吃不准崇祯的心思了。 张幺娘能入崇祯的眼,顺便救了她哥哥的命。他本打算让张幺娘借此进宫服侍崇祯,在将来成为他在宫内的臂助。不过这打算才冒出头,就被崇祯掐灭了。 朱由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头对着王承恩问道:“今日下午,可是宫内工匠学习文字的时段?” 王承恩心中计算了下,马上回道:“是的陛下,上次各衙门商定,每隔一日,各衙门工匠在内官监空舍内上半日课程,教授文字和算术,今天刚好是第三次课程。” 朱由检顿时来了兴趣说道:“正好,现在左右无事,去看看这些工匠们学习的如何了。” … 在京师西城鸣玉坊马市桥街靠近姚家小胡同的一间二进的四合院内,乃是浙江道监察御史姚士恒在北京的寓所。 这位天启二年的三甲同进士,是云间华亭人,现年33岁。外放过一任福建县令,机缘巧合之下在年初被举荐为浙江道监察御史。 姚士恒一向秉持着与人为善的理念,虽然他是江南人士,但却并不是什么东林党人。不过他也没有向阉党示好,只是明哲保身的不让自己涉及到党争之中去。 十三道监察御史110人,附和东林党人的3、40人,拥护阉党的有2、30人,骑墙观望那边势头好就靠向那边的也有30余人。剩下的1、20人则是如姚士恒一般,只讲究个明哲保身,万事不掺和。 如果是太祖、成祖时期,吏部和都察院把姚士恒这类人任命为十三道御史,恐怕吏部和都察院都要有人倒霉了。 但是到了天启七年,一切国初留下的规矩都变成了挂在墙上的摆设。吏部选官不是看贿金多寡,就是胡乱的按照年序资历点选,吏部为国选材的作用已经成了一个官场上的笑话。 原本按照以往,像姚士恒他们这些在监察道混资历的官员,一般也没人会去动他们,因为监察御史有纠劾百官的权力。 且这些监察御史虽然名义上受到都察院管辖,但是在弹劾官员的权力上,连都察院的首领官左右都御史都无法阻挡他们。 因为在名义上,监察御史弹劾的对象可以包括都察院的官员在内,每一名监察御史理论上都是向皇帝负责,而不是左都御史负责。 所以虽然魏忠贤控制了,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之类的首领官员,但是却不能封杀东林党在言路上的声音,正是因为科道官员奇特的独立属性上。 但是现在,姚士恒他们这些官员却遇到了真正的危机。右副都御史李夔龙奉皇命整顿科道,他联合了左副都御史杨维垣、右都御史李春茂等人,开始清除不肯附和他们的科道官员。 东林党的科道官因为有刘宗周、文震孟撑腰,李夔龙做的还不敢太过分。且东林党和阉党之前在朝堂之上争斗,弹劾官员奏章的份数早就超过了崇祯制定的数额。 但是姚士恒他们这些混资历的监察御史就有些难过了,他们这些好好先生,过去一年之内都只是上疏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也从地方官那里捞取了不少好处,如果没有清理科道这件事,这就是双赢的局面。 但是现在,这就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十年甚至是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仅仅因为新皇上位改了规则,就要让他们前途尽毁,这是姚士恒们怎么也不甘心的事。 姚士恒和几位相同处境的同僚商讨过,如果他们因为玩忽职守的罪名,被李夔龙从科道中清理了出去,那么大约今后也就只能在州县浮沉了。 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除非在这些日子,上一封有分量的奏章。今上即位以来,三个月朝政都是按照往日的萧规曹随,让朝臣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稳重守成的少年天子。 但是随后陛下就在朝会上不停发难,旬月内对朝政的改变之大,远远超过了先帝七年的理政,倒是只有当初张江陵秉国时期的新政才可差相仿佛。 几位和姚士恒交好的同僚,就此以为,今上是个喜欢谈新政的。既然一时之间无法找到有分量的弹劾对象,那么就不如上疏谈些改革之策,以吸引陛下的注意力。 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是姚士恒任官不久,之前只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对于经济治国之道毫无头绪。 而虽然他担任了一任县令,但是福建风俗和云间大为不同,就是语言也相去甚多。他在浦城三年,基本就是在县衙自娱自乐,一任政事都是两位师爷和当地的吏胥决断。 他这个县令当的是轻松快活,但是对于治理民生之事却依旧是一窍不通。 既不通经济,又不懂治理民生,让他想出几条改革时弊的政策,可谓是愁死个人了。 至于几位同僚,能给他提供一个上疏的方向已经很够意思,想要让他们把自己的上疏也给他借鉴下,那可就是老猫闻咸鱼-休想。 姚士恒愁眉不展的看着中庭的一株红枫树,往日他倒是最爱这枫树之优雅形态,颇有谦谦君子的风范。但是今天却这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到一张发黄的枫叶从枝头慢悠悠的落下,一种萧索的感觉顿时冲进了姚士恒的心头,他觉得自己也许很快就会同这枚落叶一样凋零了。 感伤了一阵之后,姚士恒突然就觉得无端的悲愤莫名了。他猛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说道:“管家,管家去什么地方了?” 一名50多岁,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盘领长袍的老者,提着袍服下衣,匆匆从堂外走了进来。 他对着姚士恒行了一礼之后,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二少爷可有什么吩咐吗?” 姚士恒撇了一眼匆匆跑进来的管家,这位老管家乃是姚家的世仆,也是他父亲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姚士恒往日里都对他敬重三分,但是今日这无名火上来了,也就有些顾不上了。 他用手指着中庭的红枫说道:“马上找人把这晦气的树给砍了。” 管家姚安顿时有些傻眼,这颗红枫可是姚士恒年初入京,置办这所宅子时,亲手挑选让人种下去的。 他叫下人来砍了它倒是没什么,但要是这位二少爷火气过去之后反悔了该怎么办。 姚家在云间不算什么世家,发迹也不过才三代。姚家第一代乃是一个走街串巷贩卖松江布的小贩,因此虽然发了家,但是当地缙绅却并不愿意与之为伍。 姚家第三代,姚士恒的父亲,为了改变这种被当地缙绅瞧不起,被吏胥上门勒索的困境,一心想要培养出个进学的子弟出来,好光大姚家的门楣。 天幸这二少爷姚士恒颇有些读书种子样子,在家族的全力培养之下,姚士恒倒也真中了科举,进入了仕途。 但是之前十几二十几年埋头苦读的结果就是,这位二少爷颇有些文人脾性,也就是所谓的喜怒无常。 而姚家就指望着这位二少爷光宗耀祖,自然是不会有半点违逆,也就苦了他们这些下人。 管家姚安可不愿意事后被二少爷责骂一通,再说了这株红枫当初从山中挑选出来,到移植在这庭院内,光是人工就花去了五、六十金。 管家年少时可是跟着姚家老爷四处奔波行商过的,他可是知道赚钱的辛苦,因此对于姚士恒这种拿钱来发脾气的行为,颇有些心疼。 老管家正在犯难时,一名头戴金镶玉乌兜,上身一件嫩黄比甲,下着牡丹百褶裙的娇俏少妇,从后堂摇曳多姿的走了出来。 她人还没到堂前,一口软糯的苏州官话就已经传了过来,“谁惹了老爷生了这么久的闷气,现在还把火头发到一株树身上去了,还是老爷这是故意做给妾身看的吗?” 看到夫人走了出来,老管家顿时松了口气。这位二少奶奶乃是二少爷乡试座师的小女儿沈蓉,往日里二少爷对这位夫人是畏惧如虎。 果然看到夫人出来之后,姚士恒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立刻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扶着她坐在桌边坐了下来。沈蓉给老管家做了个手势让他退下,姚安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退出了堂前。 第139章 姚士恒的家事 对于夫人的追问,姚士恒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苦恼。他顾左右而言它的恨恨说道:“夏菊去哪了,怎么敢丢下夫人不在身边伺候着,她是想尝尝姚家的家法了吗?” 沈蓉注意到堂前左近无人之后,突然伸出右手突然拍了下桌子,“啪”。姚士恒原本有些挺直的身体,顿时弯了下来,口中也没了言语。 “你这是发脾气给谁看呢?这两天我看你整天神不守舍,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难道在外面又惹下了什么风流债务了?你该不会在福建的老毛病又犯了吧?”沈蓉竖起一双柳眉,对着丈夫训斥道。 姚士恒下意识的把身体向后靠了靠,想要躲开夫人的怒吼。他这位夫人出身于江西新安大族,后来其族中一房在苏州落地生根,到了他夫人这辈也有三代了。 和姚家相比,苏家算是真正的缙绅之家了。沈蓉既是座师的女儿,家世地位又比自家高。因此姚士恒在这位夫人面前,总觉的有些不自在。 在福建任官时,他把沈蓉留在了云间家中服侍父母。姚士恒在蒲城由于不问政事,放手让县丞和当地的吏胥揽权,让几人操纵县务捞取了不少好处。 那几人合计之下,干脆花了三百金,买了一名三等资质的扬州瘦马,来照顾这位无所事事的县令在当地的生活,使之沉迷于醇酒美人的怀抱之中,不再记挂县务。 所谓扬州瘦马,乃是扬州盐商兴起之后,当地出现的一种新行当。一些奸滑之徒,为了迎合这些富有盐商的兴趣,从贫苦人家中挑选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女孩被买回之后,一等资质的女孩,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生活事业上的两用秘书。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专门伺候人的婢女。 姚士恒得了这位扬州瘦马之后,更是乐不思蜀,无心政事了。和他那位大家闺秀的妻子比起来,这位扬州瘦马出身的小妾更懂得小意温存,获取他的欢心。 然而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沈蓉听到了消息之后,一边向公婆哭诉,一边写信给自己的父亲求助。 随后姚士恒就高升入京,成了一名浙江道监察御史,而那位善解人意的扬州瘦马也在他父亲的主张下,发卖了出去。 这下姚士恒原先对夫人的敬重倒是多增添了三分惧怕,而沈蓉以一改以往冷清的大家闺秀模样,成了一名性格泼辣的少妇。 但是正因为如此,姚士恒才更不愿意把自己的困境告诉沈蓉,唯恐夫人口快之余告诉父兄,让他更加颜面无存。 不过现下沈蓉步步紧逼之下,他也实在是找不出解决困境的方法,不由期期艾艾的向夫人做了一个坦白。 明白了姚士恒并非是旧病复发,才在那里唉声叹气的发愁之后,沈蓉倒是去了自己心中的无名之火。 对于姚士恒能不能当这个监察御史,仕途上有没有发展,其实沈蓉一点都不在乎。 她父亲是清贵翰林,兄长也是进士出身。她从小又在天下最繁华的苏州长大,一生都过着富贵悠闲的生活。 在沈蓉看来,夏天风沙漫天,冬季寒冷刺骨的北京,那有气候宜人,繁华绮丽的江南水乡养人。 要是顺着她的心意,姚士恒还是早早弃了这个钱少责重的监察御史,和她一起回苏州做个富贵闲人更为称心。 不过沈蓉也知道,自家夫君是姚氏一族的希望,要是她真撺掇了丈夫辞职返回故里,当一个冠带闲住的士大夫,恐怕第一个跟她不肯干休的,就是公公和婆婆了。 看着丈夫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她出什么主意似的。沈蓉不由推托道:“妾身还以为夫君遇到了什么麻烦,原来是朝廷上的公事,这种朝堂大事,妾身一个妇道人家,焉能给你出什么主意,还是夫君自己拿主意吧。” 姚士恒有些傻眼,他既然被妻子逼得说出了事实,自然就有些指望妻子给他出个主意了。但是,这夫人听完之后,就想离开是怎么回事。 姚士恒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沈蓉的柔若无骨的小手说道:“正所谓夫妇同心,其利断金。我是没想过让夫人你为难,不过泰山大人虽然已经退职归乡,但是泰山大人在京城任职多年,能否请泰山大人托请同年帮忙想个法子,先把我从都察院给调离出去,也免得被阉党余孽羞辱。” 被姚士恒抓住了自己的手,虽然左近无人,也让沈蓉心中泛起了一丝娇羞。但是随后姚士恒后面的话,顿时把这个旖旎的气氛给打破了。 沈蓉霍的从姚士恒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没好气的回道:“父亲大人费劲心思,把夫君从外地掉入京城,难道夫君以为不花人情的吗?这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妾身兄长在江西任职,父亲都没动用多少关节。现下把人情都用在了夫君身上,妾身兄长今后遇到了难题,还怎么向人开口?这事,夫君还是想办法自己解决吧,休打妾身的主意。” 沈蓉正要起身离去,却看见姚士恒眼中黯然的神情,心中不由软弱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开口说道:“这陛下不是说要淘汰没有业绩,只会互相倾轧的科道官吗?那么夫君便做件大事出来不就得了?” 姚士恒看了妻子一眼,哀声叹气的说道:“谈何容易,前阵子阉党和东林党在朝中争权夺利,两党互相能弹劾的事务,早就被弹劾完了。我虽身为浙江道御史,但是对浙江地方官吏丝毫不熟,这一时之间如何去做出一件大事来。” “这陛下也真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先帝都没有追查的事,如何他一上台就如此标新立异,实在太不抚恤臣僚了。”沈蓉不由替自己的丈夫抱怨了一句。 姚士恒顿时被吓到了,他仔细打量了左右之后,才脸色有些难看的对妻子说道:“你怎能如此信口开河,要是让外人听到了,非但是为夫我,就是泰山和妻兄也会有麻烦的。” 沈蓉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抿着嘴向丈夫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沈蓉接着开口说道:“其实,做大事也不必非要弹劾官员,这勋贵难道就不成吗?” “勋贵?”姚士恒疑惑的重复道。 “是啊,这左近的胡同,谁不知道阳武侯薛濂欺压街坊、街头纵马,鞭打铺军这些恶行的,这阳武侯对自己府内的下人更是动辄打骂,听闻阳武侯府这些年,每年都有一两仆佣,以暴病亡故的名义悄悄抬出府去安葬的。”沈蓉颇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 “这个,阳武侯虽然多有不法之事,但是却从未参与朝政,上本参他,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姚士恒有些犹豫的说道。 “且这阳武侯一向依附于英国公府,英国公虽然现在称病不朝,但是陛下对他却是嘘寒问暖,每次朝会必有问起,更是时时下令赐药问病于英国公。为夫参了阳武侯,要是惹恼了英国公可怎么好?” 看着自己丈夫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沈蓉摇着头无奈的说道:“妾身的见识也就如此了,夫君可自作决断。要是按妾身所想,夫君这捞么子的监察御史不当也罢。妾身虽然愚昧,却也知道这监察御史正是为了匡清天下,斥逐朝中奸邪所设。夫君每遇一事,必先虑己,再虑人,如此行事,岂能担任御史之责?” 姚士恒目瞪口呆的看着妻子就此离去,心里不由感到羞愧难耐。 原本他在这位妻子面前就自觉矮了一头,但是沈蓉在他面前一直以礼相待,倒也让他稍稍去了几分自卑感。 但是刚刚沈蓉脱口而出的轻视之言,顿时让他感觉自己有些窝囊。 “真正是岂有此理,简直就是妇人之见。”憋了半天之后,满脸通红的姚士恒小声的说了一句。 低头坐着生了一会闷气,姚士恒干脆离开家中出去散心去了。 “都不许跟着我,老爷要出去散散心。”姚士恒喝住了,正想跟着他出门的长随沈山,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姚士恒的贴身小厮因为没有及时向家中汇报,他在福建的生活情况,被他父亲赶到乡下去当了一个庄头。 这沈山却是妻子陪嫁带过来的奴仆,姚士恒现在对妻子心中有气,焉能愿意让妻子的亲信跟随自己。 看着姚士恒一个随从都不带,自顾自出了门。沈山也有些不安,感觉让人去后院通报了自家小姐。 听了贴身婢女的禀报之后,沈蓉头也不抬的看着手中的《古今小说》话本,随口说道:“随他去吧,左右不过是去附近的酒楼喝上几杯,出出闷气罢了。京城之中他又无亲朋好友,还能去那呢?” 第140章 街头偶遇 姚士恒出了家门之后就漫无目的的走着,出了马市桥街,顺着鸣玉坊和河槽西坊之间的河槽街,向南缓缓而行。 此时约莫末时和申时之间,城外进城贩卖菜蔬、柴火等生活物资的乡民,此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回家了。 而在各府上当值的军士们,现在也开始陆续下值回营或是回自己家中去了。 街道上的走动的行人倒是兴盛了起来,不过河槽街相邻的两坊以商民居多,因此河槽街上的军士并不多,但是看上去也是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 当然在姚士恒眼中,北京城除了街道更宽敞一些之外,街市上的繁华景象可要比南京和苏州差远了。 且北方秋季风大,一旦起风,这北京城就像被灰色的风沙吞噬了一般,风沙过后,城内的一切都变得灰扑扑的了。遇到这种天气,他的鼻子能够难受上一整天。 站着高高的坊墙之下,看着街上往来匆匆的路人,姚士恒在这一刻,倒是真的分外怀念起,江南青山碧水的景色起来了。 “也许夫人说的也不错,还不如趁早归去,悠游于林下泉边,读上几本好书,做一个不问宦海风云的富家翁,足矣。” 姚士恒心中正蕴生退隐的念头时,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有点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子毅兄,何故在街上发呆?我刚刚叫了子毅兄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啊,难不成在思念某位佳人?” 当姚士恒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云南道御史毛羽健叫醒了自己。而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兵部主事钱元悫正站在马车边,看到姚士恒转头看到了他,钱元悫微笑着对姚士恒拱手行礼致意。 姚士恒赶紧对着钱元悫回了一礼,然后对着毛羽健说道:“年兄,说笑了。吾不过是偶然起了思乡之念,不想这小儿女姿态却落入了年兄眼中,惭愧,惭愧。” 毛羽健不以为意的说道:“吾辈大好男儿,又有圣主在朝,现在正是大有为之时。子毅兄岂可做思乡之念,没的堕了志气。想不到今日能和子毅兄道左相逢,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子毅兄且和我一起去喝上一杯。” 姚士恒和毛羽健都是天启二年的同进士,两人有同年之谊。但是平日里姚士恒并不觉得自己和毛羽健有多么深厚的交情,而和毛羽健同乘一车的钱元悫,是天启五年的同进士,也是最先上疏攻击魏忠贤党羽的几人之一。 要是以往,谨小慎微的姚士恒一定会拒绝,他可不愿意卷入残酷的党争之中去。 但是今天心情有些抑郁的姚士恒的确是想喝上一杯,且又想着自己反正不久后大约就要归乡去了,和东林党人喝上一杯酒,还能喝出什么祸端来吗? 姚士恒对着毛羽健拱了拱手后说道:“那么愚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姚士恒的爽快,倒是让毛羽健楞了下,他还想着要怎么说服这位一向谨慎的同年,和钱元悫一起坐下喝酒呢。想不到这位同年,今天倒是转了性子了。 毛羽健反应迅速的抓住了姚士恒的手臂,拉着他向马车走去,口中还高兴的说道:“正好西山居进了一批佳酿,正要和子毅兄一起去鉴赏一二,今日我等不醉无归。” 西山居在咸宜坊内,靠近广济寺,在西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酒家。三人随即登车而去,过了不久马车就在一条胡同口前停了下来。 西山居传闻是一位勋贵的产业,是一座5进跨院带花园的四合院建筑群,门前整条胡同都是西山居的地方。 三人刚下马车,就有酒楼的知客迎了上来,看来钱元悫倒是这里的常客,那位知客大老远就认出了这位钱大人。 知客也不询问三人,就这么直接带着他们走过前院,穿过了花园来到了一间僻静的跨院内。 姚士恒也来过西山居几次,但也是第一次知道,这西山居内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所在。 此院的装饰完全不同于外院那些,富丽堂皇以气派取胜的北方建筑风格,到有几分移步换景的苏州园林味道。 看着姚士恒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的装饰,钱元悫微笑着说道:“此处乃是主人家自用的院子,常人难得一进。某和此处主人家有旧,所以才能偶尔借用,以慰思乡之情。姚前辈下次若是有意,可用某的名号自来便是。” 姚士恒微微有些惶恐,他赶紧说道:“不敢,不敢。此处用度应当不菲,愚不过一清苦之官,岂敢常来问津。” 看到姚士恒拒绝自己的好意,钱元悫微微一笑,并不着恼。他转过头去,对着迎上来招呼自己三人的跨院管事吩咐道:“今日某等前来,主要是为了尝尝进来的新酒,你可有什么介绍吗?” 跨院的管事是个30多岁的伶俐人,他口齿清晰的替三人介绍了,西山居日前进来的三种新酒。 听完介绍之后,钱元悫对着毛羽健拱手说道:“毛前辈是酒中圣贤,这选酒一事,还是毛前辈来定夺吧。” 毛羽健微微点了点头,当仁不让的对着管事说道:“这酒水就上玉液白,这菜式吗便以苏茶为主,另外加上两道煮鲜肫肝和玉丝肚肺…” 三人论了序齿,毛羽健坐在上首,姚士恒居中,钱元悫坐于下首。三人闲聊了几句后,管事便带了一坛五斤装的玉液白回来,请三人过目后,方启了酒封。 这酒封刚一打开,一股酒香就扑到了姚士恒的鼻前。“果然是好酒。”姚士恒不由自主的赞叹道,这一刻他肚子里的酒虫完全被勾起来了。 “子毅兄都说是好酒,那我一定要多饮上几杯了。”毛羽健呵呵大笑的说道。 姚士恒被毛羽健说的有些脸红,席间一时欢笑一片。随着冷热熟食的上来之后,三位16、7岁的美貌小婢站在三人身边,为他们斟酒布菜。 开席不久,又有一位穿着绿衣的小娘子提着一把提琴走了进来,请三人点唱。 三人之间互相推辞了几句之后,推脱不过的姚士恒便对着小娘子说道:“那便来上一套‘半万贼兵’吧。” 这绿衣小娘容貌只是平常,但是弹琴的技艺和歌喉却是一等一的好,以姚士恒看来,几乎有吴中名家的水准了。 有美婢在侧,美食当前,美酒在口,美乐在耳,姚士恒恍惚之间似乎已经回到了,在家乡和友人聚会的场景。 在这一刻,酒酣耳热之后,他对于钱元悫、毛羽健两人的最后一丝戒心也放下了。 三人谈论诗词、字画、古董,一时之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姚士恒自觉自入京以来,就数今日最为快活。 心境一开,这三人的酒量也是大涨,5斤装的玉液白旋即被三人喝的只剩下了小半坛。 姚士恒、毛羽健饮的最多,他们两人往往是酒到就杯干,而钱元悫却每每只是略一沾唇就放下了。 看到姚士恒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之后,钱元悫借口要谈些私事,遣走了屋内的外人。 当房间内的婢女和仆役都出去之后,钱元悫不由对着姚士恒询问道:“不知子毅兄对这朝廷清理科道言路怎么看?” 姚士恒酒意上头,那里还会去深思自己身在何处,他哐当一下就放下了酒杯,口中含糊不清的抱怨道:“祖宗法制,这科道官乃是为朝廷澄清吏治而设,也是陛下耳目之所寄。如今陛下被奸人蒙蔽,堵塞言路,自去耳目,如此治国,可乎?” 钱元悫和毛羽健相视而笑,觉得此人可用。这毛羽健酒量颇豪,和姚士恒所饮酒水相去不远,但是依旧神智清明。 毛羽健此时不由开口试探着说道:“子毅兄既然知道,此次清理言路,乃是奸党作祟,何不奋起上疏?让陛下幡然醒悟,驱逐奸党,则兄之大名将震动天下。” 姚士恒眼神迷离,两颊绯红,他摇着头说道:“吾为臣子,陛下为君父,臣子怎么能直斥君父的过错呢?吾当远离庙堂,效仿和靖居士,泛舟于江湖,洁身自好矣。” 对于姚士恒的反应,钱元悫和毛羽健有些傻眼,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两人面面相窥之后,不由开始从旁劝说,希望姚士恒放弃这个消极的想法,而是起来和奸党抗争。 然而一个酒醉的人是无法被说服的,钱元悫和毛羽健的劝说反倒激发了姚士恒求取的心理。 他大呼小叫的让管事拿来纸笔,他要写一封辞官疏。此时钱元悫和毛羽健终于确定,姚士恒这是真的喝多了。 “此人的酒品可真不怎么样。”钱元悫心中有些愤懑的想到。为了安抚姚士恒,不让他继续吵闹下去,钱元悫无奈的叫人拿来了纸笔。 姚士恒文不加点,旬刻之间就写了一篇千余言的上疏,然后就伏在案上呼呼睡去了。 钱元悫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无奈的说道:“今日还是就此作罢,来日再说。先找人把子毅兄送回去吧。” 毛羽健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上疏,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回应道:“非也,非也,吾等大事已成。” 第141章 内府工匠的改制 从工匠学习的地方巡视回来的朱由检脸色很是难看,跟着他一起回来的除了王承恩之外,还有负责授崇祯之命管理宫廷内各处工匠的涂文辅。 跟在崇祯身后的涂文辅心中惴惴不安,他双手交叉按着腹部,弯曲的身子,跟着崇祯的步伐小步的快走着,唯恐被快步疾走的崇祯落下。 这位陛下登基后,和以往大明皇帝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其中最为特殊的就是,崇祯不管去宫内何处,也绝不乘坐几名强壮内侍抬的步辇。 以往皇帝在宫内行走,必然会有七八名内侍随从,或抬步辇、或清理道路。皇帝出行的动静颇大,宫内的太监、宫女们,才能在皇帝到达之前把不干净的地方清扫干净,把不适宜皇帝见到的东西收藏起来。 但是这位新登基的少年皇帝,行事却一改往日旧俗,颇让这些按照旧规则行事的太监们抓瞎。 比如这次崇祯视察工匠学习文字的地方,陛下一声招呼不打,轻车简从,就带着王承恩径直来到了内官监,而涂文辅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 宫廷内为皇帝服务的工匠人数,按照明会典的规定,应当为一万五千八百八十四员。 这些工匠按照属籍分类,可以分为民匠和军匠。按照服役的方式分类,可分为住坐工匠和班匠两类。 住坐工匠的籍贯附籍于京城、京城附近的大兴、宛平,类似于大学的走读生。而班匠则是按照五年、四年、三年、二年、一年的间隔时间,轮换入京服役3个月。 按照理论上来说,为皇帝服务的工匠应当是各个行业中最为顶尖的工匠高手才对。但是到了天启七年,工匠制度大坏的今天,这个理论早就已经破产了。 大明的官员发明了工匠免役银的方法之后,技艺高超的工匠都通过这种方式免去了自己的服役。只有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或是技艺不怎么出色的工匠,才会选择自己亲自服役。 现在大明技艺最为出色的工匠,都在江南和广东地区。江南是因为经济发达,工匠的技艺能够获得很好的收益,自然就不必自己上京城服役去了。而广东佛山是大明南方的铁都,大明最为出色的铁匠七八成都聚集在那里。 朱由检想要推动大明的工业发展,就必须提高工匠的文化水准,没有文化知识的手工业者,是无法推进工业革命所需要的技术革新的。 为此他才要求宫内设置一个工匠扫盲学校,从内书堂中挑选有一定文化知识的太监作为老师,希望以此来改变宫内工匠的生活。 不过之前一些日子,他忙于和首辅商议官制改革、和徐光启等人商议国子监变革,还要分心于大明时报的事情,因此就把这事交给了据说司礼监内能力出色的涂文辅去办。 今日朱由检有了些许空闲,才想着应该去关心下工匠学习的事务。然而300多名老少掺杂的工匠,挤在一个院内听一名年轻太监念千字文,连张凳子都没有。 大多数工匠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在和身边的人闲聊,这哪是在上课,简直就是在开茶话会么。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色铁青,而内官监内当值的太监,也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崇祯。 躲在房间内偷懒的涂文辅得到了手下的回报之后,赶紧冲出了房间,前来迎接崇祯的视察。 对于崇祯的气恼,涂文辅也深感委屈。他心中微微抱怨着:“如果不是陛下你这么轻车简从,我知道陛下要来视察,难道不会让他们整顿一二吗?这些鄙贱之人,本就不配学习文字,如果他们真能学的会写文章,就不是在这里做工匠,而是去考秀才了。” 不过崇祯虽然脸上阴云密布,但是并没有对着涂文辅当场发作,而是瞪了他一眼,让他跟着自己回乾清宫,汇报关于工匠学习的事。 返回了上书房之后,朱由检靠躺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合十顶着下巴,看了涂文辅许久之后,才平静了情绪说道:“说说吧,你就任内官监掌印太监之后,对于宫内工匠的今后有没有其他想法?” 涂文辅顿时头有些大,从司礼秉笔历掌御马监,总督太仓、节慎二库的实权位置,到一个采办宫内器具兼管理工匠的内官监掌印太监,他的权力可谓是大大衰减了。 自我感觉被崇祯边缘化之后,涂文辅自然也就没兴趣再管理什么工匠的学习问题了。对他来说,现在就等着崇祯什么时候发话,让他去南京养老了。 现在崇祯居然突然问他,关于内官监今后对工匠管理工作的想法,这顿时让涂文辅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看着涂文辅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既然你没有想法,那么就听听朕的想法吧。” “臣愚钝,对内官监工匠管理事务未能多加思虑,还请陛下圣训…”涂文辅伏地上惭愧的说道。 朱由检摆了摆手,阻止涂文辅继续请罪下去。他很坚定的对涂文辅说道:“现在的工匠制度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变革,除了必要的皇宫修缮及器具维修的人员之外,其他人员要改变这种轮换服役的状态。 特别是班匠制度,这种隔一段时间就进京城服役三个月的制度,实在是太过于劳民伤财。大明地方如此广博,从广东、云南、贵州、四川这些地方,跑到京城也要一到二个月,这种人力和财力上的浪费简直毫无必要。 长江以南、宁夏、陕西地区的班匠,除非不可或缺的工匠,你都和工部协商,从今日起一概暂时停止。已经在京城服役的班匠,服役期满想要回家的任其归去,但是愿意留下的,给予住坐工匠的待遇,并允许他们附籍京城左近地区。 住坐工匠也要改变以往的一年服役几个月的做法,挑选一些出色的工匠,组建器具制造厂。皇宫内所需要的器具出钱向他们购买,空闲时,可以允许他们为民间商民制造器具,如八局改制之故事。 还有,所有的工匠要按照其手艺的娴熟度制定级别,暂定为学徒、普工、工匠、技师四个等级,每个等级的钱粮都要有所区别。现在的工匠钱粮就当做普工标准,其他等级的工匠以此为标准上下浮动。 还有这工匠学校,是为了培养未来能写会算的工匠精英的,因此学员的年纪不能过大。你回去之后重新整理一遍这些学员,大于30岁的学员只要本人不反对,就此劝退了吧。 今后工匠学校招收学员最好不要超过20岁,还有内官监内腾出两间房来作为教室,让宫内的木匠制作板凳、课桌、黑板,不要让人站在院子内罚站,明白吗?” 崇祯说的非常的细致,涂文辅也从刚开始的惶恐情绪中安定了下来。从皇帝的话语中,涂文辅忽然发觉这内官监的权力似乎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这么小。 他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便询问道:“工部、内府各监局和都司卫所控制下的工匠,总额约有三十万人。陛下刚刚所说的条款,是否只及于内府各监局名下的工匠?” 朱由检想了一会,便开口说道:“先从内府各监局名下的工匠开始改革,若有不便,也好迅速改正,待内府名下的工匠改制完成,而无大问题的,再推行到工部和都司卫所下的工匠制度上去。” 崇祯的回答,顿时让涂文辅心动了,也就是说内官监的改制,乃是为工部改制做实验,那么内官监改制成功,意味着他就可以直接干涉工部的事务了,这个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有了崇祯的肯定,涂文辅的脑子顿时灵活了起来,“那么敢问陛下,现在内府名下工匠虽然受内官监管制。但是按照国法,天下工匠全部由工部编制造册,并进行管理。现在内府只有使用之名义,并无管理之权力。工匠的月粮由工部核发,工部还在大兴、宛平设置管匠官管理住坐工匠。如果要进行改制的话,是否请陛下下令,让工部把内府名下的工匠名册和钱粮交由内官监,今后工部不得过问?” 朱由检手指敲击着桌面,思索着涂文辅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工部不许过问,这是怕工部扯后腿呢?还是想要揽权呢? 沉默了一阵之后,朱由检谨慎的说道:“内府工匠制度的改革,乃是为工部管理的工匠制度改革作为先行,如果工部没有人参与此次改革,下次工部进行改革要是出了同样的问题,岂不是成了重踏复辙?内府工匠制度的改革以内官监为主,但是工部也必须派人参与,好作为今后工部改革的经验教训。小问题你们可以协商解决,大问题朕可以给你们评判。至于钱粮一事,让工部派出人员专职管理这部分工匠的钱粮,接受内官监的监督也就是了,没必要做出移交。” 不能取得这些工匠的人事管理权力和钱粮管理权力,让涂文辅略有失望。但是这场交谈,却让他了解了,崇祯似乎并没有把他踢出北京养老的打算,这让涂文辅不由恢复了些做事的欲望。 第142章 关外弃守之论 送走了涂文辅之后,朱由检猛然觉得,这简化字和汉语拼音必须尽快着手推行了。 大明识字读音的方式还是叶音法和反切法,这两种方法都非常不好用,就算是心智成熟成年人也未必能学会。 所以才会有“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的笑话。 简化字和汉语拼音是新中国前30年进行扫盲运动的神兵利器,对于一个工业化国家来说,识字率就代表着合格工人的产出率。 而且在大明推行汉语拼音并非毫无基础,利玛窦用罗马字母给汉字注音就获得了一部分士大夫的称赞,只不过这种注音学习方式因为只在学习西学的士大夫中间流传,范围并不广而已。 而想要在大明推行简化字就有点问题,对士大夫来说,识字不仅仅是自己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权力,是划分士庶之社会阶层的标志。 让汉字缺笔少画,仅仅是为了迁就大明百姓的识字需要,朱由检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官员们会如何抨击他的异想天开。 朱由检正在思索如何推广简化字和汉语拼音时,王承恩看了看时间后,上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时间不早了,是传晚膳,还是?” 朱由检这才发现,他之前想的太过入神,不知不觉房间内已经点上蜡烛了。 “也好,让他们传膳吧,朕也感觉有些饿了。”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后说道。 王承恩朝着吕琦招了招手,吕琦便端着一个银盘走到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有些诧异,之前似乎都没有这个规矩,他张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王承恩笑容满面的对崇祯解释道:“陛下,3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了,今日起陛下可以召唤皇后或是两位贵妃殿下伺寝了,陛下选中了那位殿下,臣就会传召那位殿下过来和陛下共进晚膳。” 听到王承恩这么说,朱由检不由想起了那个坐在池边亭中抚琴的古装美女。 朱由检伸出手从银盘内依次取出了三块木牌看了看,接着又放了回去。 虽然知道只要自己留下一块牌子,就会有一位美女陪伴自己度过良宵。 但是因为想起田秀英的容颜而略感兴奋的的朱由检,最后还是没有留下任何一块牌子,他挥了挥手对着吕琦说道:“今日还是不必了,改日再说吧。” 朱由检还是觉得,他现在还没做好这个准备。王承恩一直注意着朱由检的动作,他看着朱由检拿着田秀英的牌子看了最久,但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王承恩退出房间之后,思考了许久之后,就叫来了身边的随从小太监吩咐道:“你去向周皇后通报一声,说陛下今晚没有传召任何一位殿下。然后再去通知田贵妃、袁贵妃两位殿下,见到田贵妃时,和殿下多说一句,陛下看了她的牌子很久,想必过几日便有好消息了。” 田秀英计算着时间,今日正是除丧的日子。她今日特意整理了妆容,希望除丧后的第一日,朱由检能点自己陪伴。这样就能知道,她们三人之中朱由检最在乎的是谁。 田秀英听了王承恩派人传来的话之后,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月梅赏了报信的小太监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寝宫内开始卸妆了。 月梅看到田秀英这个模样,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的小心眼又犯了。她挥手遣出了房间内其他侍候的宫女,自己捧着一盆热水走到了田秀英坐着的梳妆台前。 她绞了一块热毛巾递给田秀英之后,笑容满面的对着田秀英说道:“恭喜殿下,刚刚那位白小公公说,陛下可是拿着你的牌子看了最久呢?可见在陛下心中,殿下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田秀英擦着脸,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用,最后他还不是一样没有留下我的牌子。” “殿下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陛下心中虽然有您,但是也越不过礼法去啊。按照道理,陛下今天应该和皇后殿下相伴的,但是为了殿下您,陛下可没留下皇后的牌子。” 月梅作为田秀英的心腹,自然知道怎么让这位殿下开心起来。果然在她的三言两语之下,田秀英很快转嗔为喜了。 看着田秀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月梅趁机说道:“虽然在陛下心中有殿下的位置,但是殿下也需要好好笼络陛下身边的人啊,这些太监虽然不能锦上添花,可是却能坏了殿下想要的好事啊。” 对于月梅所说的这些,田秀英有些懵懵懂懂。田秀英的出身可比周玉凤好多了,她父亲田宏遇曾经在扬州任千总,而后又经商,家境属于中上人家。 田秀英的继母曾经是教她学琴的老师,也是一位能书善画的才女。在继母的教育下,田秀英多才多艺,书、画、琴在宫中可谓一时无二。 但是在父亲宠溺下长大的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后宫的险恶。她处处和周玉凤争夺崇祯宠爱的举动,让自己处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不过田秀英家境富裕,因此比起节俭的周玉凤,田秀英可谓出手大方,这倒让她在宫内获得了不少好评。 而月梅则是他父亲当初特意送入信王府照顾她的,比起还不成熟的田秀英,年近20的月梅可谓娴熟于人情往来。 因此王承恩派遣身边亲信传话中,透露出来的示好之意,她立刻就察觉到了。 田秀英并不愿意干这些隐私的勾当,她更喜欢朱由检对自己的感情是纯粹的,而不是夹杂了其他东西。 不过田秀英也知道,皇宫和信王府是不同的,有些事情她如果不做,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田秀英对着铜镜内的自己看了许久,才幽幽的叹息道:“这些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就交给月梅你去处理吧,不过千万别被陛下知道了。” “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月梅对着田秀英恭敬的说道。 被朱由检期待了很久的王在晋终于返回了京城,在朝会上,王在晋提出了他在回京途中仔细考虑过的,裁撤辽东军,及修建山海重关计划。 吏部尚书徐光启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修建山海重关,不如仿造西洋筑城术,修建西洋铳台。 天启二年孙元化曾经上过三道关外筑铳台呈,孙元化经过对山海关地形的仔细考察,认为在一片石以西10里,山海关之东15里,三道关口外的适当位置,修建西洋铳台最为合适。 这里北面依山,南面靠水,地势险要。在这里修筑铳台,完全可以扼守东虏入关的路线,并和山海关成犄角之形。 孙元化上呈时,正值王在晋和孙承宗等人争论,守宁远还是守山海关最激烈的时候,因此王在晋早就不记得孙元化的上呈了。 当徐光启再次提出来之后,王在晋研究了半天,认为修建三道关铳台,虽然没有山海重关防护严密,但是在费用上却大大的节俭了。 孙元化此时正好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在孙元化的介绍下,朱由检终于了解了,所谓西洋铳台,其实就是棱堡。在开花弹没有发明之前,棱堡就是攻城部队的噩梦。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询问道:“那么大明谁有修建这种铳台的经验内?” 徐光启推荐到:“闽商伍继彩曾经招募过,在菲律宾修筑过铳城的李氏父子,也在潮州府南澳县修过猎屿铳城,在漳州府海澄县修过大泥铳城、溪尾铳城。臣以为,可以招募他们修建。” 孙元化则举荐西洋传教士高一志。朱由检都一一同意了。 但是随后对宁远守军的裁撤和要不要放弃宁远防线问题上,王在晋和孙承宗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朝中官员站在王在晋一边的寥寥无几。 孙承宗虽然上次朝会被朱由检说服,暂时放弃了收复辽东故土的计划,但是对于王在晋这种完全放弃宁远防线,直接把防御阵线撤退到山海关的策略,他还是坚决反对的。 王在晋坚持道:“辽东军裁撤之后,防守宁远的兵力就会不足。从山海关到宁远之间距离240余里,如果宁远遇到危险,从山海关出发的援军最快也需要8天才能到达。 大明救援,则东虏可以围城打援。大明不救,则宁远必不可保。如此一来,宁远城就成了鸡肋,平日耗费钱粮,战时又成了大明的包袱。因此,守着宁远究竟有何益处。” 孙承宗则反对道:“虽然大明暂时放弃了收复辽东的计划,但是绝不可以放弃宁远防线,一来大明在宁远有驻军,则辽东沦陷百姓才不会心怀绝望,甘心为东虏出力。 二来如果大明在宁远存在驻军,东虏才不敢随意出击。如果让东虏放手击败蒙古插汉部,则我大明不但失去一大援助,也会让东虏去一心腹之患。 三来辽东现在不适宜规复,不代表今后大明就不规复辽东故土了。留着宁远防线,等我大明缓和了元气,正好作为收复辽东的出发基地。 四来辽东军民几近数十万人,如果放弃宁远防线,则关外必不可保,这数十万军民移入关内,将要安置在何处?若是安置不好,则京城左近岂不成了祸乱之根源?” 第143章 主客兵制度 孙承宗的主张,获得徐光启、孙元化、韩爌、钱谦益等人的支持,而原本站在王在晋这边的刘宗周却有些犹豫了,他似乎被孙承宗讲的理由折服了。 这个时候,倪元璐、陆澄源却站出来支持王在晋的主张,他们认为,现在关外有兵8万,再加上各种辅助民夫,几达一十四万之众,一年耗费超过600万两,如果把这笔钱省下一半来安置辽东民众,则孙承宗所谈的就不是问题。 至于所谓的援应插汉部,使东虏不敢全力东向击败蒙古插汉部,解决腹心之患云云,这是孙承宗高估了辽东军的作用。 事实上,就在今年初,后金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率军三万入侵朝鲜,朝鲜王李倧向我大明求援,先帝下诏书令辽东军及皮岛毛文龙部救援朝鲜属国。 但是除了皮岛毛文龙部不顾粮饷短缺,率兵入朝鲜支援朝鲜军,入朝后“三战三捷,困奴于银杏江”,接着在千家庄、瓶山一带与后金主力展开决战,“文龙自率兵出,大战,杀固山一、牛鹿三人,斩两千余级。”重创东虏主力之外。 辽东军9000余人出宁远200里即返,除了乘机修了锦州城之外,丝毫没有对后金造成任何压力。可见孙承宗所言的宁远防线可以牵制后金云云,只是一句虚言。 有倪元璐、陆澄源等人的支持,刘宗周再次坚定了决心,认为关外之地可以放弃,辽东之民可以移居山海关之内,充实山海关一带的防御。 对于倪元璐、陆澄源的指责,孙承宗虽然面红耳赤,但是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最后负气说道:“…如果陛下支持王兵部,那么臣请乞骸骨。” 黄立极、郭允厚等官员,则一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什么立场,因此干脆选择了以崇祯的意思为准。 看着朝堂上泾渭分明的两派,朱由检一直在默默的思考,等听到孙承宗负气辞职之后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朱由检一边出声安抚了这位老臣,一边试探着说道:“首先这个修建三道关西洋铳台,以取代山海关重城的方案大家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对于这个筑城方案,朝中王在晋和孙承宗都表示了默认,而其他官员也没有出声反对。 但是朱由检随即开口说道:“西洋铳台也许不错,但是按照徐卿、孙卿两位的描述,西洋铳台想要发挥作用,就必须装备大炮和火枪。但是我大明火炮铸造无法,其大者不过是神威发熕,灭虏虎蹲,小者即所谓的三眼快枪。 这些火器身管短小,装药不多,放弹也不远,且无照准而难以瞄准命中。铳塘外宽内窄,不圆不净,兼以弹不合口,发弹不迅不直,且无猛力。头重无耳,则转动不活,尾薄体轻,装药太紧,即颠倒炸裂,因此军中士兵皆不乐意使用。 而大明从澳门夷人手中购买的红夷炮,虽然制做的长短中矩,厚薄适宜,命中率高且致远,威力巨大。但是一尊大炮就有千余斤之重,移动不便,且身管太长,装药不便。一发之后,如果没有清理干净炮膛内的残渣,就会引起炸膛,因此发射缓慢。可见红夷炮适合于守城,而不适宜于野战。 我听说天启元年,大明向澳门夷人购买的四千磅火炮,售价是每门一千两,据说还是优惠之后的价格。如果要完全建成如孙卿所言的城池样式的西洋铳台,则大约要配备上30-45门火炮之间,先不说这个澳门夷人有没有这么多火炮可以出售,单单是这些火炮的购买价格,和运输费用,已经抵得上铳台的造价了。 且澳门夷人虽然现在对我大明态度恭顺,但是这军国重器终不能被外夷控制吧?” 刘宗周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崇祯说道:“陛下所言不错,这奇技淫巧终究只是旁门左道,臣以为,要抗击东虏,终究还是要教民以德。今日军中士兵不知仁义,大军过处,百姓不胜纷扰。而军中将官则不知廉耻,一味克扣军饷,搜刮地方,只图暴敛财物。 …臣以为,不待人而恃器,国威所以愈顿。与其徒耗财力购买红夷炮,不如对军士宣扬圣人经义,激发军士天良,以卫我大明百姓,火器终无益于成败之数。” 孙元化虽然不服气刘宗周的说法,但是这位道德先生所说的军中弊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作为一名西洋火炮专家,他的专长在于研究器具制造上,这种拿着圣人的教诲在朝堂上争论,却是他的短处。 孙元化满腹的不服气,但是又不能和刘宗周在陛下面前恶言相向,顿时变的面红耳赤了起来。 朱由检提出这些问题可不是为了反对修建西洋铳台,和排斥西学的。 因此他赶紧截住了刘宗周的话头说道:“蕺山先生此言大善,整顿军纪,宣教圣人之言,使得军士知道为何而战,的确很重要。像辽东游击将军李永芳,朝廷责以重任,又有抚顺坚城在手,然而东虏稍一进攻,就投降了。若是大明军中将官尽是此等人,就算西洋铳台修建满关内,东虏一来还不是依旧开城出降吗? 不过刘先生也有些地方过于偏颇了,大明将士知晓礼仪仁义之后,我等难道要让这些忠诚的将士们空着双手去保家卫国吗?如此岂不太让大明的将士们寒心了? 有没有大炮,大明的军士都要保家卫国,这是军人的职责。但是大明的将士拿着什么武器和敌人战斗,这却是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的责任。” 刘宗周虽然觉得朱由检说的不是很有道理,但是在他心中裁撤辽东军队、解决辽饷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因此也就不再西洋火器的问题上面纠缠下去了。 至于徐光启、孙元化等人,既然崇祯并没有否定,采用西洋火器变革大明军队的建议,他们自然就更不会和刘宗周辩论下去了。 看着争吵稍稍平息了一些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朕之所以提出刚刚的问题,只是想说三件事:一、西洋铳台修筑之法,虽然来自泰西,然而是否适合于我大明的使用,还需要进行试验,因此可先在京城左近试修一小台,以验证其利弊,然后再改进技术。 二、西洋铳台修筑之法乃是军国机密,而今后修筑铳台也需要专业的人手,因此朕以为兵部应当另设一军事工程院,专门研究攻城和守城器械、城池修筑方式之技术,兵部职方司主事孙元化可调任军事工程院郎中,负责筹集管理此部门,至于之前众人所推荐的伍继彩、李氏父子、高一志等人均可招录。 三、红夷炮、西洋铳虽是军国利器,但是我大明辖土亿兆,终不能靠买卖火器来维持国防安全。因此孙郎中、徐吏部可以招募人手,试制红夷炮和西洋铳。且西洋火器并非只求制造之术,西人使用火器多年,相必再使用火器之上有独得之妙,徐吏部可通过金尼阁教士,从澳门邀请火器操作军官,研究西洋火器操练之术。” 徐光启、孙元化对于崇祯的任命非常感兴趣,立刻答应了下来。 随后朱由检提到了第二个问题,“辽东兵多但是战力不高,虽然当初朝中指望以辽人守辽土,但是到了今天辽东有兵32营,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客兵,客兵月饷二两,而主兵月饷一两。他们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敌人,性命也同样只有一条,要是东虏来犯,是主兵上还是客兵上?这种制度必须要改变,不管是北兵还是南兵,不管是主兵还是客兵,都是我大明的将士,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王在晋对于崇祯的这个说法,颇有不同意见,他赶紧辩解道:“主兵是本地人,有耕地可种,所以月饷才会少一些。而客兵都是外地人,他们不能种地,又要养家糊口,所以才会高一些。这主客兵制度,实际上已经考虑到本地和外地士兵的公平了。” 朱由检并不认同王在晋的解释,他强硬的说道:“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他们守卫的都是大明的土地,难道敌军攻占了辽东,就不会想要关内?攻下了关内,就不会想要中原?攻下了中原难道就不会想要江南? 我大明每一片土地都是属于全体大明百姓的,没有什么主客之说。与其说客兵是为了保护主兵的土地,不如说正是九边挡住了外地的入侵,他们的家人才能在家乡安居乐业。 就算要照顾客兵的家人,那么就给其家人免税、免役好了,何苦要在军队之中弄个不平等出来?夫子也曾经说过: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难道不是吗?王兵部。” 对于这种士兵的待遇问题,一众文官基本毫无兴趣。而站在另一边的勋贵们则对辽东军的事毫不关心,因为除了两京之外,文官根本不允许勋贵插手其他地方的军队,特别是战斗力最强的边军。 而王在晋的反对,是因为他是兵部尚书,他只是想要裁撤关外的军队,完成他设想的山海关防线,并无意做改动军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明到了现在,任何一种存在的制度,背后都有不少既得利益者。他裁撤辽东军,退守山海关,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他并不想为此遭遇更大的阻力。 第144章 崇祯想要谈和 王在晋审时度势了一下,发觉想要达成自己的山海关防线计划,只有得到崇祯的支持。在朝中,真正支持修建山海关防线的的也只有陛下了,刘宗周支持的是裁军而不是修山海关。 以王在晋看来,只要是任何用于军事的支出,这位蕺山先生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反对。 如果他真把蕺山先生当成了自己的支持者,估计裁撤完辽东军之后,这位道德君子就该指责他,修建山海关防线是多么浪费金钱的一件事了。 王在晋选择了向崇祯屈服,他低着头弯下腰对崇祯说道:“如果陛下坚持这么要求,臣愿意勉励一试。但是请陛下应允,把关外之民移入关内。” 朱由检举起手示意孙承宗不必急于反驳,他对着王在晋说道:“既然如此,那么王兵部这几天尽快制定出,一个改革主客兵制度、及裁撤辽东士兵的方案出来。 至于是否把关外的民众撤入关内,朕以为首先要问过关外的百姓。如果移居关内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朕相信他们一定会愿意移居。 但是如果移居关内后让他们怎么生活下去都不知道,朕同样认为没人会为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未来离开自己的家园。想要让朕同意你的移民计划,请先制定出一份如何安顿关外移民的计划。 而在这之前,朕以为辽东要做的是安抚好关外民众的情绪。要让他们明白,裁撤军队的目的并不是打算抛弃关外之民。” 王在晋思考了一会,终于接受了崇祯的提议。而孙承宗对于暂时不用放弃关宁防线,也表示了默认。 但是两人都提出了同一个问题,就是在裁撤辽东军之后,要如何保证关宁防线的安全。 很显然朝中的官员都在关注这个问题,看着下方官员们对自己的注视。 朱由检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从穿越以来,他一直都在拖延这一刻的到来,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摊牌了。 “朕打算派杨镐出使后金,同后金讲和。”朱由检一字一顿的说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句话一说,就像是在热油锅里倒下了一杯冷水,整个朝堂都炸了起来。 东林党人、阉党、中立官员、勋贵,几乎所有官员都站出来反对崇祯这个求和的主意。 这些人的反对意见加起来大约有两条,首先杨镐主持的萨尔浒之战是辽事大坏的关键,且杨镐还擅自斩杀了大将陈大道、高炫,先帝时已经判了他死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出使后金谈和呢? 其次,我大明成祖皇帝曾经说过:“大明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就算是东虏主动求和,我大明还需要考虑一二。如今陛下怎么可以屈辱的,主动向辽东一群野人提出议和呢?这实在是太有失大明的颜面了。 整个朝堂之上没有站出来反对崇祯的,只有王在晋、徐光启等寥寥几人,就连黄立极等几位内阁学士也奉劝崇祯要三思。 看着下面跪满了一地的官员,朱由检发觉自己并没有退缩的想法,他心中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想要胜利的欲望。 “如果连眼前这些迂腐的官员都赢不了,那么自己又谈什么想要击败皇太极,挽救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呢?”朱由检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先皇兄当日赐杨镐尚方宝剑,可斩总兵以下的官员,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抛弃同僚和部下不顾,有什么不能斩的。杨镐有罪,也只是制定萨尔浒之战的四路出击计划,给了东虏各个击破的机会罢了。 如果制定作战计划失败,就要处于死刑,朕倒是想要问问,辽事大坏的今天,除了杨镐之外,朕还要杀多少人?”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文震孟就声音洪亮的反对道:“就算杨京甫可免一死,但是这议和之事也是万万不能啊,陛下。” 有了文震孟的带头,跪在地上的文官们,此起彼伏的发出了反对崇祯谈和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官员几达300余人,看着他们跪拜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样子,很显然是想重现大礼仪之争时的左顺门事件了。 看着下面这些口中喊着,要他收回和谈主意的官员,朱由检心中其实很清楚,这些官员只是在做秀而已。 除了文震孟、刘宗周等有数的几人,是真心因为被先祖成例所束缚,不愿意他主动向辽东野人提出和谈之外,其他官员不过是随大流,在维护大明天朝上国体面的旗帜下,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但是这种群体无意识的行动,在互相的激励下,情绪会不断的发酵,最终会出现一种奇妙的结局。 比如法国大革命时代的八月四日之夜,一群贵族和教士在一种神圣的情绪感召之下,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制定了著名的八月法令。他们几乎在一夜间废除了法国的全部封建义务,同时也消灭了自己拥有的特权。 虽然东西方各有不同,但是人性却是相通的。这群大明文官也许不会知道什么是八月四日之夜,但是只要这种气氛一直持续下去,就算是刚刚开始只是随大流的官员,到了最后也会把自己当成是一名阻止皇帝犯错的殉道者。 “作秀吗?难道自己还能让古人比下去吗?”朱由检心中冷笑着说道。 “文太常和诸卿无非是以为,列祖列宗不赞成朕的做法,恐怕朕成为不肖子孙罢了。”朱由检站起来说着走下了丹陛。 他在跪倒的官员面前慢慢走过,在文震孟、刘宗周面前停留一会,才回头召来了王承恩。 朱由检慢慢摘下了头上的翼善冠,双眼注视了帽子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既然诸卿都认为列祖列宗不赞成朕,那么朕这便亲自去请示列祖列宗就是了。” 朱由检把翼善冠交给了走到身后的王承恩手上,然后就这么顺着御道向着午门走去了。 跪在御道两边的官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明开国200多年,朝会时皇帝丢下百官气的溜回宫去是有的,但是丢下官员,去掉冠冕,朝午门走去,这是什么情况。 原本悲愤莫名的文官们,顿时失去了自己的气势,许多低阶官员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就算是自觉自己一身正气的几位东林领袖,现在也有些恍惚起来了。 王承恩被崇祯叫到面前时,还不明白崇祯想要做什么。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皇帝的翼善冠时,顿时魂都有些吓飞了。 他很快变成了双手捧着皇帝的冠冕,然后一路小跑着跟在了崇祯身后。 朱由检刚开始还是缓缓而行,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小步疾走。饶是一向脚力不错的王承恩,这时也有些追之不及。 很快君臣两人就消失在了午门之中,朱由检经过的地方,宫内的侍卫纷纷跪了下来。 这些侍卫同样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突发的状况,连午门都忘记了关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走出了午门。 看到皇帝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之后,黄立极似乎才清醒了过来,他迅速的对护驾侍卫亲军指挥使喊道:“你还楞在那里干嘛?赶紧去封闭宫门,难道要看着陛下就这么离开吗?” 看着指挥使满头大汗的跑下去之后,黄立极才疾言厉色的对着身边的同僚说道:“内阁同僚和我一起去请陛下回转,其他人就在此等候吧。陛下回转之后,希望诸位适可而止吧。” 几位内阁大学士虽然神情各异,但是现在都听从了,这个突然爆发出首辅威严的老人。 太庙的中殿内,朱由检正盘腿坐在一个锦缎制作的垫子上。在他身边跪着的王承恩正不断的试图劝说他,重新返回朝会。 朱由检看着自己对面放于床榻褥上的太祖牌位,微笑着说道:“王伴伴,你不必再劝说了。告诉黄首辅,除非皇祖给朕答复,否则朕从现在开始绝不进食。” “陛下何必如此轻贱自己,如果陛下对那些臣僚不满,只要陛下下令,我这就命锦衣卫把他们都抓起来打板子。”王承恩边说边对着朱由检不停叩首,希望崇祯放弃这个耸人听闻的决定。 朱由检把另一个垫子挪到了王承恩的额头下,没让他继续和地面上坚硬的金砖亲热下去。 “还不出去,难道你现在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吗?”朱由检有些发怒的说道。 王承恩迫于无奈,终于还是退出了中殿。在殿门外汉白玉台阶下,四位内阁大学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看到王承恩从殿内走出来之后,黄立极立刻迎了上去,急切的问道:“陛下如何说?” 王承恩有些木然的回答道:“陛下说:除非太祖同意他和谈,否则他绝不进食,也不离开这里。” 施鳯来顿时诧异的说道:“陛下怎可如此轻率,这话也是太祖面前说得的?” 李国普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扬起头对站在台阶上的王承恩说道:“吾决不能让陛下如此行事,吾要面见陛下。” 王承恩拦在了殿门之前,口气变得冷漠了起来:“李大学士,你刚刚不是反对陛下最为厉害的一位吗?陛下如今已经被尔等逼迫的躲入太庙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陛下吗?” 第145章 国本? 李国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天地良心,他之所以反对和后金议和,完全是出于公心。崇祯即位没有多久,在大明臣民之中的威信尚为浅薄,此时提出和一个曾经是大明边将手下家丁出身的野人部落联盟谈和,实在是太有损大明的威望了。 而且李国普也隐隐担心着,大明此时内忧外患,完全是靠着往日大明在对外战争中的强硬形象,才勉强维持着现在九边还算安定的局面。 如果大明今日向辽东野人低头了,那么大明200多年来,在那些草原民族心中留下的铁血形象,会不会就此破灭? 那些曾经在中原大地上肆虐的蒙古人,会不会变成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趁着大明露出软肋的时候猛扑上来。 以大明地方之幅员辽阔,人员之繁盛,只要连续5年都和今年差不多的年景,就算是在辽东和后金耗下去,也能生生耗死了这个连国家典章制度都没有的野人部落了。 李国普不明白崇祯为什么要不顾惜自己的颜面,也不顾惜至尊的宝座,宁愿在太庙进行绝食,也不愿和朝廷众臣达成妥协。 由于王承恩不愿让内阁大学士们进去,而太庙的守卫也死死的守护着中殿大门,4位大学士始终不能靠近中殿大门,自然也就无法和崇祯见面,试图说服他了。 一脸焦急之色的黄立极,是几人中最不愿意,这个僵持局面持续下去的。 官制改革才刚刚起了个头,而为了推进改革,黄立极不惜和崇祯联合,坑了东林党人一把。 但是现在崇祯却因为一个辽东议和的事情,在太庙玩起绝食来了,这显然让黄立极陷入了困境之中。 和官制改革这样的大事比起来,辽东的议和问题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他之所以刚刚在朝堂上不支持崇祯,纯粹是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导致今后他推出官制改革方案的时候,被这些官员们迁怒抵制罢了。 但是如果早知道崇祯会如此刚烈,那么他才不会站到反对议和的立场上去。 因为和这些官员抵制改革的态度比起来,崇祯对于他的支持态度更为重要。 更为麻烦的就是,之前朝中东林党人对阉党余孽的围剿,是崇祯硬生生的压制下去的,现在他们这些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的官员,会不会因此而成为这次事件中被抹黑的对象呢? 施鳯来、张瑞图两人虽然没有黄立极、李国普这么激动,但是他们内心的担忧却并不比这两位少多少。 天启故去,崇祯登基,总算帝位交接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天启时代也算平稳的过渡到了崇祯时代。 按照这两位的想法,接下去大明的朝堂也许能够安定一段时间了,一些因为天启去世,新帝登基而被耽搁的政事,也许就可以重新拿出来讨论了。 但是,如果现在这个局面再僵持下去,恐怕很快朝堂就会陷入空转状态,各地的政事又要无限期的推迟下去了。 虽然黄立极是内阁首辅,但是他主要是关注重要而紧急的事务,像各地的税收情况、地方灾害赈灾等琐碎的事务,主要是施鳯来、张瑞图在处理, 施鳯来、张瑞图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官僚,自然是知道,虽然眼下他们手中都是些琐碎的地方事务。但是这些琐碎的事务不断的淤积下去,这些局部地区的事务,也会发展成为足以影响全国的重大问题。 比如一个山东运河水道维护的事情,如果一直拖延下去,最终导致运河航线中断,那就成了中断漕运的大事件。 几位大学士正一筹莫展之际,黄立极突然走上前对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不如你先进去劝慰陛下,我们回去再和百官商议商议,请陛下先从中殿出来。这议和的事情未必不能商量,但要是殿下在殿中绝食发生了什么意外,我等臣子岂不罪莫大焉,这大明社稷岂不危矣。”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很快其他几位大学士也表明了态度,只要崇祯从太庙里出来,万事可商议。 王承恩看着几位大学士,谨慎的说道:“要不,我再进去劝劝陛下,看看陛下怎么说。” 看到王承恩再次进入中殿内,施鳯来有些犹豫的小声询问道:“我范兄准备如何劝说百官退让?我看那些东林言官们,未必会轻易退让啊。” 黄立极皱着眉头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终究要先把陛下哄出太庙再说。否则让此事酿成一场大风波,恐怕不是我大明之福。” 但是四人只是等了一会,就看到王承恩哭丧着脸走了出来,他对着黄立极哽咽的说道:“陛下说,如果他若有什么不测,就当把皇位还与福王叔…” 黄立极顿时对着王承恩大喝道:“慎言,此事万万不可。”他打断了王承恩的话语之后,便对着中殿内高声喊道:“请陛下三思,我大明值此内外交困之际,天下百姓都对圣主翘首以待,陛下何忍抛弃这亿万生民…” 黄立极几人扯着嗓子喊了大半天,但是中殿内却始终是一片寂静,显然崇祯是打定主意了。 这让几位内阁大学士们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就连李国普也把心思从议和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张瑞图在大殿门口来回走动了很久,才对着三位同僚慎重的说道:“看来陛下的心意以定,我等只能设法劝说,百官接受这议和一事,否则恐怕当年‘国本’一案就要翻过来了。届时不仅朝堂震动,恐怕天下也要混乱了。” 这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皇帝的第三子,是万历皇帝的宠妃郑贵妃所出。和他的皇兄光宗朱常洛比起来,他才是万历心目中的皇位继承人。 从万历十四年到万历二十九年,围绕着立朱常洵还是朱常洛为太子的国本之争,共逼退内阁首辅四人(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部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人数达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发配充军。 虽然最终东林党人获取了国本之争的最后胜利,但是大明的政治也为之付出了重大代价,十多年的君臣对立,导致了最有可能挽回大明末世的万历,不再信任自己的臣下。也无法推出,任何有利于大明的改革政策。 福王朱常洵生于万历十四年,现在正是40出头,精力充沛的年纪。 真要让他登基成为大明皇帝,恐怕朝中又要陷入腥风血雨的政治清洗之中去了。 恐怕东林党人宁可选择同为万历皇帝的,五子瑞王朱常浩、六子惠王朱常润、七子桂王朱常瀛中的任一人,也不会同意立福王朱常洵为大明皇帝。 但是东林党人可以和万历皇帝争国本,因为好歹还有太祖朱元璋立下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和“东宫不待嫡,元子不并封“的规矩。 但是现在朝廷百官把崇祯逼进了太庙,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有什么资格谈论下任皇帝的继承权? 恐怕地方亲王和官员们,先要借着这个罪名清洗中央的官员了吧。 黄立极想到这里,忽然起了一丝疑心,他抬头望着紧闭的中殿大门,心中不由对自己说道:“这该不会是陛下的计策吧?迫使东林党人和朝中官员,两权相害取其轻。和还位于福王比起来,辽东议和简直就不是一个问题。” 不过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不会,不会。陛下自小长于宫内,连京城都没出过,焉能想出如此计谋。更何况这个计谋对陛下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陛下拿皇位和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最后让福王得利吗?这不可能。” “我范兄,你别老是在这里点头、摇头的。赶紧出个主意吧,这可是要出大事了。”施鳯来焦急的说道。 黄立极看几位同僚一眼,木然的说道:“事已至此,我心已乱,这事光靠我们几人也解决不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召集六部九卿共同商议个对策出来,总不能真让陛下一语成谶吧。” 李国普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和毫无动静的大殿内。终于跺了跺脚,说道:“就依照我范兄所言,回去找六部九卿共同商议,陛下能到真要无视百官公论吗?” 张瑞图有些鄙夷的看了李国普一眼,他想着,“如果陛下害怕群臣公论的话,还会进入太庙吗?真是迂腐之见。” 四位内阁大学士刚刚匆匆而来,现在却又匆匆而归去了。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先后离去,离得御门较近的官员们知道皇帝为什么负气离开,但是离御门较远的官员们可没听见陛下说了什么才离开的。 因此前面的官员只是安静的、焦虑的等待着,几位内阁大学士把皇帝劝说回来。但是后面的官员们就开始七嘴八舌的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皇帝和内阁几位大学士都这么施施然走出了午门。 一时之间,朝会热闹的就像是外城的骡马市场一样。两位维持朝会纪律的风纪御史,此时也忙着打听崇祯的行踪,根本无心关心自己的工作。 第146章 百官的妥协 当黄立极几人回来之后,就看到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场面。黄立极顿时发怒了,“风纪御史何在,这朝会乃是国家论政的大典,不是市井贩卖杂物的市场。还不赶快维持朝会的纪律,再有无故喧哗者,着令赶出宫城去。” 两名风纪御史顿时忙不迭的走出来开始维护朝会纪律,而这些低阶官员们看着几位大学士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没人愿意因此遭受无妄之灾,朝会上噪杂的声音开始低落了下来。 黄立极等四位大学士快步走到前面,刘宗周、徐光启、文震孟、等人顿时围了上来,想知道他们带回来的关于崇祯的消息。 六部九卿加上一些东林领袖,和四位大学士围成了一个小圈子。黄立极简单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但是瞒下了陛下想要让国于福王的消息。 文震孟听完顿时生气的说道:“陛下怎么能够把国家大事当成如此儿戏,难道我们也要陪着他一起胡闹吗?” “文湘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要把陛下劝出太庙吗?”张瑞图不由反唇相讥道。 徐光启、王在晋等本就是支持崇祯的官员,都纷纷认为,张瑞图说的不错,把陛下劝说出太庙是最要紧的。 刘宗周、韩爌犹豫不决,礼部侍郎钱谦益却站出支持了张瑞图,同样是礼部侍郎的温体仁,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位东林领袖的表现。 看着东林党人到了现在都不愿意放弃,反对和后金议和的想法,似乎想要和崇祯比一比谁更有耐性的意思。 黄立极不得不把崇祯想要把皇位让给福王的话语也说了出来,这下大家都开始沉默下去了。 如果是正常状况,大明皇帝的继承权并非是皇帝自己说了算,有朱元璋留下的规矩,再加上文官集团的强势,决定皇位继承人的其实是大明的文官们。 但是现在却是非正常的状况,光宗一脉除了崇祯以外已经断绝,而崇祯自己又没有子息。 如果崇祯出了意外,要选择皇位继承人的话,按照血缘的远近亲疏,必然要从万历皇帝的子嗣中选择。 即福王朱常洵、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四人中的一位,而根据崇祯的辈分,又只能是选择四位藩王的子嗣,而现在有子嗣的却只有福王。 也许文官不管不顾,也能无视这一切,坚持排斥福王一脉,在剩下的三位藩王中选择。毕竟当年杨廷和也开过这种先例,坚持选择了血缘较远的朱厚璁,好方便他控制朝政,清理正德时期兴起的武将集团。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文官所占据的道德高点之上。杨廷和是内阁首辅,又深受正德皇帝和当时的皇太后的信任,所以可以代拟遗诏,并在朱厚璁没有登基之前总理朝政。 但是现在把崇祯皇帝逼进太庙的,可是几乎把朝堂上的官员都网罗进去了,而首辅黄立极更是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之一,根本没有这个威望让天下人承认他所选出的皇位继承人。 而宫内虽然有一位张皇后,但是皇嫂和皇太后的名分就差远了,而真正能代表内宫意见的只有周皇后。但是这位皇后难道会不听崇祯的,反而听他们这些和崇祯斗气的官员的话吗? 韩爌忍不住说道:“陛下虽然正值冲龄,年轻气盛。但是总不可能真的在太祖牌位前绝食明志吧?” 户部尚书郭允厚语气不善的说道:“莫非韩象云你的意思是,要等陛下出事了,再想对策吗?” 韩爌顿时恼了,“郭尚书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看着两人就要因此而争吵起来。 刘宗周开口劝说道:“陛下要是真在太庙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我们这些官员还能推脱责任不成?我看,不如就照着钱侍郎说的,先应允了陛下,让陛下从太庙里赶紧出来才是正经的。” 在福王有可能还朝的危机下,就连刘宗周也不得不开始劝说起文震孟来了。 以这几位东林领袖现在的地位,福王上台最坏的结果,也最多就是贬官或是削籍而已。因为福王终不可能冒着天下大不为,非要把他们几人置之于死地。 但是东林党人以同窗、师徒、亲友为纽带,谁还没几个门生弟子,三亲六故的。 福王打击不了他们这几位声名卓著的东林领袖,但是却可以为难他们的弟子、亲朋。 在魏忠贤的打击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东林党人,怎么可能会允许朝廷再来一次对东林党人的政治清洗。 文震孟、韩爌选择默认,而刘宗周、钱谦益主张妥协,以承认和后金谈和,换取崇祯离开太庙,不在让君臣之间的对抗继续下去。 有了六部九卿和几位东林党领袖达成的共识,黄立极立刻就对着后方跪着的低阶官员们宣称,内阁将同意和后金谈和,随即六部九卿、东林领袖也一一符合着。 大多数的低阶文官们,本身就是再随大流做事。现在有了内阁、六部九卿、东林领袖的背书,他们再傻也知道事情正在起着变化。 除了一二位迂腐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官员还跪在地上外,其他官员在老师、同窗、好友的目光下,纷纷都站了起来。 看着御道两侧寥寥无几还在反对的官员,黄立极顿时松了口气,一场让朝堂动荡不安的大冲突,终于有希望挺过去了。 张瑞图、钱谦益、温体仁被派去迎接崇祯返回御座,正当朝堂上的六部九卿都开始放下心来,以为这场风波到此结束时,很快钱谦益便毫无官员风度的匆匆跑了回来。 钱谦益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的对着内阁、六部九卿等人说道:“陛下说,虽然百官愿意妥协,但是他已经发誓要等到列祖列宗给他一个答复,才会从太庙出来,否则绝不离开太庙。诸位,现在该怎么办?张学士和温侍郎还在中殿门口苦苦劝说,要我回来讨个主意。” 钱谦益的话,让这些大明朝堂之中最为顶尖的官员们,顿时呆若木鸡,露出了一副深感震惊的表情。 这下连黄立极也搞不清楚,崇祯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这下就连之前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文震孟等人,也开始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了。 君臣在朝堂之上对立,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一般来说,天下人大都会因为同情弱者的心理站在文官这一边。毕竟皇帝可以躲回后宫避而不见臣子,也可以下令锦衣卫以廷仗折辱那些反对自己的大臣。 相比起来,反对皇帝的官员们,抗争的方式就少的可怜,不是跪左顺门,就是忍受廷仗以表达自己的反对主张。 但是在今天,强弱的地位更换了。父亲、兄长都相继去世,登基还不足4个月的崇祯居然要跑进太庙找列祖列宗求援,这些朝廷的大臣都把大明皇帝逼迫成什么样子了。 一贯喜欢站在道德高点的东林党人都知道,这要是传扬了出去,天下士林的舆论必然会站在同情皇帝的立场之上。 那些阉党和一些东林党人,都以为东林党可以随意的操纵士林的舆论,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天下士林之前之所以愿意站在东林党这边,其实是为了反对过于强势的皇权。 天下士林的舆论,说白了其实就是各地缙绅的立场。对于地方缙绅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弱势的中央政府,而不是一个强势的中央政府。 支持东林反对阉党,其实就是迫使代表皇权的阉党把注意力放在中央的权力斗争之中,而无法干涉或较少的干涉地方事务。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些地方缙绅的节操有多么的高尚,如果朝廷的政治局面变换了,东林党人压倒了阉党,独自掌握朝政了。那么地方缙绅就该支持阉党反击东林党人了。 否则万历皇帝去世后,跟随光宗一起上台的东林党人,在天启初年还是权倾朝野的政治集团。就不会被魏忠贤,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内宦,在短短一二年之内就轻松的赶出了朝堂去了。 像韩爌这样的聪明人就很了解,所谓的士林公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他便是看的太过透彻,所以虽然手握首辅大权,但是却对于魏忠贤在朝堂上清算东林党人的行动毫无作为,从而保全了自己。 但是韩爌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天启在放手让魏忠贤干涉朝政的时候,会任命他作为内阁首辅的深意。 作为一名皇帝,虽然天启因为万历的国本之争,导致受到的教育程度不高,但是他无疑还是知道,朝堂之上要保持平衡的这个基本常识的。 所以东林党人排挤齐、楚、浙党时,他推出了魏忠贤去打压东林党在朝中过大的声势。而魏忠贤所谓的阉党尾大不掉的时候,他还是任命了韩爌作为内阁首辅,期望他可以牵制阉党的暴走。 然而韩爌毫无责任感的,任由魏忠贤在朝堂之内清理反对自己的政治势力,最后还拱手把内阁首辅的权力让了出来,这让天启感到很抑郁。 所以天启会默许,阉党对一个内阁首辅进行追赃,一点体面都不给韩爌留下。 第147章 异象? 六部九卿到底是大明最为顶尖的官僚,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崇祯告诉张瑞图、钱谦益、温体仁的话,无疑是在对六部九卿的高官们表示,他需要的不是妥协,而是屈服。 如果崇祯刚刚接受了六部九卿提出的妥协方案,这些官员事后也可以解释为,因为陛下年幼做出了在太庙哭诉的荒唐之事,他们这些官员为了维护皇帝的颜面,不得不哄了哄皇帝。 有了这个理由,即便是他们和崇祯妥协,同意了皇帝派人同后金进行和谈,也会理直气壮的在私下里使绊子,破坏这场被官员们看做是耻辱的和谈。 而且对于同后金和谈引起的大明百姓的不满,他们也能就势推到崇祯头上。但是如果和谈真的有什么好处,那也是他们这些官员相忍为国,做出的巨大牺牲才获得的。 但是现在崇祯一句看似负气的话,就把这些官员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粉碎。 六部九卿的高官们,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基本是信奉“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士大夫,也许还有人根本就是不信鬼神的无神论者。 这崇祯所谓的列祖列宗的答复,在他们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大明文官虽然自己不怎么相信鬼神一说,却常常利用各种天人感应之说指责皇帝,其实无非就是牵强附会外加造假罢了。 崇祯这是公然要求这些朝廷官员为他提出的和谈背书,要把他这次进入太庙的举动变的神圣化,杜绝了今后这些官员把他这次举动抹黑成小儿幼稚之举的说法。 当有人吞吞吐吐的猜测崇祯这么做的想法时,恍然大悟的文震孟第一个表示反对,“这要是今后陛下一遇到什么事,就动不动进太庙求祖宗答复,我等岂不成了神汉巫婆,这事坚决不能骄纵陛下。” 徐光启一脸为难的表示道:“这事的确不怎么好做,但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各位还有其他方法让陛下从太庙出来吗?” 六部九卿的高官们谁都没有勇气承担这个责任,这要是皇帝三天两头上太庙,他们这些官员还不得羞愧而死。 朝堂顿时陷入了僵局之中,很快时间就过了午膳时间。黄立极心念一动,招来了一名内侍要求他去打探下,皇帝中午吃了什么。 六部九卿的官员们,也期待着这个答案,想知道崇祯说的绝食到底是不是口头上的气话。 但是这名内侍打探来的消息让众人都失望了,倒是王承恩派人送来了简单的清水、馒头给百官们充饥,并带来了崇祯的口谕,朝中百官若是不耐烦了,可以自由离去,不必在此等候。 朝中不少官员看着自己面前的清水馒头默默的想着,“陛下真要让他们离去,又如何会送来食物,这话冠冕堂皇却毫无用处。” 皇帝在太庙绝食,他们这些臣子怎么能吃的下东西,岂不是给了言官们弹劾自己的口实。 少数人什么都没动,大多数人稍稍喝了点清水。今天的天气实在是有些寒冷,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又喝了些凉水,让这些官员感到分外的焦虑。这时候,倒是有不少官员觉得,其实同后金和谈也没什么大碍,只要现在皇帝尽快从太庙出来,了结这场风波就行。 看着太阳不断的西落,而六部九卿的官员们都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承宗终于开口说道:“这样拖延下去终究不是一个办法,陛下又年幼,要是饿出了什么毛病,国家就要动摇了。我看还是先顺从了陛下这一次,只要陛下答应,除了祭祀时间之外,今后不要再去太庙打扰祖宗清静就行。” 看到孙承宗出了头,有些按捺不住的徐光启终于松了口气。原本他早就想要站出来了。 但是他的名望资历,并不足以慑服这些心思各异的官员们,他站出来说话未必能获得这些官员的响应。 再加上他曾经答应了崇祯,尽量不涉及朝中的争论,避免朝中言官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影响了大学、科学院的筹建。 因此他也一直隐忍不言,期待着事情出现转机。而孙承宗能够站出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位天启的帝师,即是东林党,又是主张收复辽东的旗帜人物,如果连他也支持和谈,那么朝中基本上也就不再有什么强力的反对人物了。 刘宗周心中虽然想着要同崇祯妥协,但是之前他反对的过于激烈,自然不好站出来当这个领头人,给其他人留下两面三刀的感觉。 现在有孙承宗出头,他自然也就趁势附和了意见。而黄立极反应迅速,马上旗帜鲜明的表达了支持孙承宗的意见。 接着几位大学士和六部九卿的大部分官员都纷纷表示了赞同,于是大家公论要请陛下出来。至于如何操作,众人默契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右副都御使李夔龍、和礼部侍郎钱谦益。 点名李夔龍是因为,除了这位厚颜无耻的奸臣,其他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么熟极而流。至于选上钱谦益这位东林领袖,则是黄立极生怕这些东林党人事后甩锅,否认他们参与了其事。到时候这事反倒变成了,他们这些人欺君媚上的罪证。 几位文官们决定了之后,对一边发呆的勋贵们连通知一声都免了,就直接让右副都御使李夔龍和礼部侍郎钱谦益去太庙请崇祯归位了。 到了日近黄昏之时,翘首以待的文武官员们,终于看到了从午门蹒跚而入的崇祯等一行人。 走在御道之上的朱由检,毫无战胜了朝臣反对的喜悦之情。仅仅是让这些朝臣们同意和谈,就逼的他要进太庙以绝食为抗争。这和谈要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那么这些朝臣们一定会把这个黑锅丢在他身上。 所以朱由检非但没有胜利的得意,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正赤脚走在一条荆棘之路上。 重新坐回御座之后的朱由检,看着下方沉默不语的官员们,终于振奋了些精神。 朱由检抛开了一切胡思乱想,微笑着对刘宗周、文震孟两人说道:“朕刚刚在太庙诚心祈求祖宗显灵,想不祖宗居然真的被朕这个不肖子孙感动而降下了异象。朕听右副都御使李夔龍和礼部侍郎钱谦益描述,说天中有一轮红日没入太庙中殿,蕺山先生、文太常也看见了吗?” 刘宗周、文震孟两人顿时感觉有无数目光注视到了自己身上,六部九卿众人虽然同意了崇祯的要求,但是出于一些不能言说的心理,他们并没有向低阶官员们说明,他们是怎么劝说皇帝从太庙里走出来的。 如今崇祯这么光明正大的询问他们两人,顿时让两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响,面红耳赤的刘宗周期期艾艾的回道:“老臣虽然老眼昏花了,但想来众目睽睽之下,这事总是有的。” 文震孟虽然不愿意说谎,但也不愿意违背和同僚的约定。他捏着鼻子说道:“陛下,这祖宗回应陛下的诚孝之心,固然是天佑我大明,但是所谓仙凡有别,祖宗也不能时时关注陛下,臣请陛下今后勿要事事求告祖宗。” 看到刘宗周、文震孟两人都没拆穿这个谎言,知道这件事的六部九卿高官们终于松了口气。 而原本一脸茫然的低阶官员们,则交头接耳互相的询问着,刚刚难道真有红日没入太庙的异象出现,而他们居然错过了吗?毕竟刘宗周、文震孟乃是天下的正人,向来都是不会说谎的。 朱由检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他又不是洪秀全,天天玩天兄下凡,最后把自己玩成了一个神棍。 “这个是自然的,祖宗恩德能够回应一次,就已经让朕诚惶诚恐了,朕岂敢再去侵扰祖宗清静。” 崇祯的回答,终算是让这些官员们放下了心。要是崇祯皇帝天天玩祖宗显灵,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将来在历史上会有什么样的评价,还真是不好说了。 黄立极觉得光靠崇祯的承诺还是没什么保障,他出列进谏道:“太庙乃是陛下祭祀祖先之所在,此乃是国家重地。臣以为,现在太庙的守卫过于粗陋了。臣请陛下加强对太庙的守卫,并颁布诏令,非祭祀之时,非太庙管理的官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黄立极的进言,顿时得到了大部分辅臣的响应。原本朱由检也没打算继续玩这一招,随即爽快的答应了黄立极的进言。 如此一来,群臣和崇祯之间的协议终于达成了。对于同后金议和的事,朝中官员都不愿意沾染,以防损害自己的名誉。 因此一个有资历,有才干,又能代表大明出使后金谈判的使者,除了崇祯力荐的杨镐之外,群臣根本就没推出什么有力的人选出来。 最终朝堂众臣还是同意了,赦免杨镐的罪行,以戴罪之身负责同后金的停战谈判,而兵部尚书王在晋参与谈判的一应事务。 第148章 弹劾田尔耕 终于敲定了同后金的议和事宜,朱由检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今天的朝会,也许是大明历史上开的时间最久的朝会了吧。”朱由检看着御门内地板上,斜斜照射进来的橘黄色光线,心中如此想到。 “咕”朱由检听到了自己腹内发出的声音,不由伸手出按了按自己的腹部。从御门到太庙来回跑动,再加上近10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朱由检感觉自己饿的有些发慌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今天就此退朝吧。”朱由检有气无力的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正打算对鸣鞭的太监示意退朝的时候,突然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阳武侯薛濂、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三人出列,向崇祯上疏道,“锦衣百户田尔耕,向为阉党余孽,昔日执政锦衣卫时,公然构陷大臣,残害名士。陛下仁厚,未深究其罪,只是夺封贬职。然而此僚不知悔改,假借陛下清理营州军屯之事,侵夺功臣产业,鞭打功臣家仆,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臣等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丰城侯李承祚眼中有些可怜的看着,三名出列向崇祯告状的勋贵世交,田尔耕清理营州军屯时,丰城侯府在营州卫也有不少土地被清理了去。 阳武侯薛濂曾经找过他,希望他能一起上疏弹劾田尔耕,李承祚今日却还是拒绝了,同他们一起上疏弹劾田尔耕。 他是勋贵中少有的阿附魏忠贤的人,其实按照他的家世,他根本不必去阿附魏忠贤。 大明的勋贵到了天启时代,除了赚钱和享受之外,仕途上已经堵死了上进的道路。 一来,勋贵子弟就算有才华,也考中了科举,但是文官系统也会警惕的把这些人排除在中枢之外,大明一朝都没有勋戚入阁的先例。 二来,虽说勋贵世家都以军功封爵,按照道理进入军伍历练,才是勋贵仕途上升的正道。但是大明朝武将的地位实在太低,就算是一个总兵,相当于一省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了,在文官眼里也只是一个粗鄙不文的武夫罢了。 六、七品的文官可以对着三、四品的武将呼来喝去,巡抚以上的文官甚至可以直接下令把总兵扒了裤子打板子。万历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边将如戚继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遇到张居正也要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 可见这武将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与其当一名武将去受文官的气,还不如在京城做一名无所事事的勋贵来的舒坦。 再一个,大明勋贵虽然祖先都以军功封爵,但是土木堡之变后,成年的勋贵子弟及武勇家丁基本一战而亡,大明勋贵的传承基本上就算是断绝了。 这个时代,军伍之学都是属于家学,没有什么将官培训、士官培训的公开学校。而大明所谓的武学,只讲韬略,不谈军队编组的原则;只让武生习武,不谈指挥各种部队的要点。且武学教学不严,对学生的学习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武学毕业的学生也不被朝廷所看重,因此大明的武学也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 而像戚继光、俞大猷、王阳明这种靠自学成才的天才军事家,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所谓将门世家,都是需要靠着父兄手把手的传授指挥军队的经验的。 除了这个家学之外,最最重要的还是家丁的数量。到了天启时代,明朝的军制已经完全衰败了。真正能打仗的都是各个将领身边的家丁,普通的军士连饭都吃不饱,那里还有力气替朝廷去卖命。这些充满怨恨的士兵,没有在战场上朝你放冷箭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 正因为大明的军队存在着这种种弊端,因此大明的勋贵们,即便是还算有几分底子的英国公府,也只愿意守在京城,做一看家之犬,也不会想着到边地领军赚取一些功勋回来。 但是丰城侯李承祚无疑是大明勋贵之中的另类,他放着好好的勋贵日子不过,居然去巴结阿附魏忠贤,这人对于功利之心可谓热衷了。 不过魏忠贤失势之后,他们这些阉党虽然没有被追究,但是崇祯也没有多加青睐。 这种从权力中枢中突然边缘化的感觉,让李承祚颇有些心灰意冷,但是随着崇祯重新起用了右副都御使李夔龙后,他就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锦衣卫百户清理营州卫军屯,居然把丰城侯府的田庄也给清理了进去,刚开始收到营州田庄管事通知的李承祚,第一反应就是有些奎怒。 什么时候,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敢动勋贵的田地了。就算他丰城侯府失去了圣眷,但是大明勋贵同气连枝,只要不是政治上站队的事,基本上勋贵还是能够保持内部团结的。 李承祚正想着,是否要联系几位在营州同样有田庄的勋贵,一起向崇祯哭诉一番。 阳武侯薛濂就找上门来了,从薛濂嘴中,李承祚了解到,这位敢清理勋贵田庄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是前不久被贬官的锦衣卫都督田尔耕。 难怪营州十几位勋贵的田庄被清理,却没有一个田庄敢反抗的。而被夺了田庄的勋贵,也只有阳武侯等三、四家站了出来,其他勋贵都在观望着。 阳武侯薛濂为了安定李承祚的心,还悄悄告诉他一个消息。这次弹劾田尔耕的,不止是几家勋贵,还有营州地方的几位缙绅,也走通了朝中科道官的门路,准备一起弹劾这个魏忠贤手下的头号鹰犬。 李承祚模棱两可的应付了几句阳武侯薛濂,然后把他给打发走了。送走了阳武侯之后,李承祚总觉得这个事情有点蹊跷。这个时候,没有抱上新大腿的阉党官员们,都老实的像个龟孙子。 田尔耕当初替魏公公做事不遗余力,可谓是仇家遍及朝野,他究竟有什么依仗,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跟勋贵、地方缙绅为敌。这清理军屯的事,大明朝起码也干过几十次了,清理侵占屯田最为著名的人物就是海瑞,但是即便是海瑞也无法杜绝勋戚和缙绅们侵占民田的现象。 像田尔耕这样的戴罪之身,他现在应该低调的连声音都不发出来,才能避免朝中舆论关注到他身上,清算他过往的罪行才是。李承祚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一个结论来。 随后,他叫过了自己的亲随,亲自命他去营州打探消息。一日一夜之后,亲随李更就把营州卫军屯改制的详细消息带了回来。 营州原本有5卫,每卫有军户五千六百户,每户出一丁,就是一卫的定额人数5600人,5卫共计2万8千户。前、后屯卫靠近通州,这两卫距离京城的命脉大运河太近,所以这次改制只选中了营州左、中、右三卫。 锦衣百户田尔耕明面上只是负责清理营州左屯卫卫所,但是分别派往营州左、中、右三屯卫的三个锦衣卫百户,却以田尔耕为首。 军屯卫所改制的目的,是为建立新军提供足够的兵源。所以营州卫军屯改制的主持人实质上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不过实际操作的负责人是田尔耕。 有孙承宗这位前辽东经略的名义挂在那里,营州卫的直属上级大宁都司,对于田尔耕等锦衣卫在营州三卫干的事,丝毫不敢过问。 虽然一卫的最高长官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他们在自己的卫所内,可以对着军户们作威作福,掌控他们的生死。 但是在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面前,特别是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都督田尔耕面前,吴、陈、龙三位卫所的指挥使简直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营州三屯卫在京师近郊,三屯卫的良田大多被勋戚、内侍、地方缙绅,卫所军官所侵吞。 屯卫的土地是属于卫所,而不是军户个人的。土地所有权的不明晰,使得这些军户在土地被侵占的时候,只能指望卫所出头,如果卫所不愿或者不敢出头,那么他们被卫所授予的田地就失去了,但是他们要缴纳的粮食却不会减少。 在这种状况下,失去了授田的军户只能逃跑。但是一个卫所5千6百户军户乃是定额,也就是说哪怕实际军户没这么多,但是这个卫所要负担的军粮和士兵却一样不会减少。 因此一旦军户开始逃亡,那么这个屯卫的军户只会越来越少,因为剩下的军户要承担逃亡者的军粮和兵役。一个卫所军户越少,平摊到每个军户身上的负担就越重,那么这个卫所逃亡的风潮也就越厉害。 而营州三屯卫,除了左屯卫还有八成的军户,中卫和右卫军户人数全都不足一半,最少的一个甚至只有三分之一。田尔耕只给了三名指挥使两个选择,要么配合他完成军屯卫所的改革,要么自己上疏乞休。 从亲随李更口中,李承祚了解到,三位卫所指挥使对于田尔耕往日的威名惊恐不已,现在对待田尔耕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恭顺。而侵占了三屯卫土地的勋戚、太监、地方缙绅的田庄,统统都被这位前锦衣卫都督指挥三卫的指挥使强行收了回去。 但是最为奇怪的是,丈量土地,交涉查封田庄的,并不是锦衣卫,而是国子监的监生们。 听完了亲随打探来的消息,李承祚顿时觉得这军屯卫所改制的水很深。他今天上朝时,便拒绝了和阳城侯等人一起上疏的请求,还隐晦的提醒了阳城侯几句,但是显然这位阳城侯并没把他的提醒听入耳中。 第149章 调查 继阳城侯等三位勋贵的上疏之后,河南道御史门陈新也上奏道:“臣也弹劾锦衣百户田尔耕,此僚以清理军屯为名,荼毒地方,残害缙绅,强虏民户为军籍…” 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下面慷慨陈词弹劾田尔耕的几位御史。现在的朱由检越来越不耐烦在朝会上正襟危坐的样子,而他对科道官员的严厉打击,也让这些科道官们对崇祯在朝会上有失仪态的举动,越来越视若无睹。 孙承宗刚开始是一脸茫然,但是随即便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些勋贵和言官。 作为新军和未来新武学的主持者,营州三卫的改制关系着新军成立的关键,自然同样受到孙承宗的极大关注。 孙承宗曾经向崇祯提议,这清理军屯和卫所改制一事,事关重大,应当交给清廉而有能力的官员,比如像袁崇焕这样的官员,但是理所当然的被崇祯拒绝了。 现在听到勋贵和言官弹劾卫所改制的主事者田尔耕,孙承宗先是恼恨田尔耕行事孟浪,不好好的主持卫所改制,反而在军屯清理上和勋贵、缙绅起了纠纷。 虽然勋贵、太监、地方缙绅侵占军屯良田的事情,孙承宗并非不知道,但是在大明想要真正做些事情,就不能得罪太多人。特别是勋贵、太监、地方缙绅,虽然这些人没能力做成什么事,但是却常常能坏事。 随着御史们弹劾的言词越来越激烈,从攻击田尔耕个人,牵涉到了卫所改制上之后。孙承宗对于田尔耕的埋怨顿时慢慢减弱下去了,随之增长的是对这些勋贵、地方缙绅不识大局的不满。 孙承宗正想开口分辨,这田尔耕个人犯的错误,和卫所改制毫无关联的时候。 突然听到御座上的崇祯终于开口了,“今天的朝会开的时间太长了,朕看不少官员也已经疲惫不堪了,一个区区锦衣卫百户也不值当继续拖延朝会的时间。朕看这些事就下次朝会再议吧,几位内阁大学士今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必再当值了。” 营州地方的缙绅毕竟不是什么有名望的豪门,说动的科道官员也就这么两、三位。而大部分的科道官员正因为清理科道言路一事,正忙着为自己的官职奔走着,无心附和这几位科道官的弹劾,牵涉进侵占军屯的浑水之中去。 而朝中百官中午只是用了些清水、馒头,这种粗糙的食物自然是不能让这些官员们满意的。大部分官员在疲惫不堪之下,早就想着能尽快结束今天的的朝会了。 因此虽然朝会上还有一些官员觉得,应该把田尔耕这件事处置完再结束朝会,但是响应者寥寥。最后朝会还是按照崇祯的意思,就此结束了。 阳城侯等几位勋贵和弹劾田尔耕的御史,跪在地上一头雾水,对目前的状况深感不解。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对于这种清查军屯和攻击锦衣卫的上疏,言官们不是应该群起而呼应的吗? 特别是对于残害东林党人的田尔耕来说,那可是东林党人的仇敌,但是今天这些东林党的言官们却意外的保持着沉默。 不管是阳城侯还是替缙绅出头的御史,都没想过一件事,那便是崇祯为什么要让孙承宗挂名卫所改制的主持者。 孙承宗作为东林党资历深厚的老前辈,加上帝师的身份,可以说现在也是东林党内的旗帜之一。 这些东林党的言官们,在不清楚田尔耕做的事是否和孙承宗有关联之前,又怎么会轻易的附和他们的攻击。 此时的东林党人虽然在士林舆论和朝廷言路上占据了优势地位,但是朝中六部的实权位置,依然还是被所谓的阉党余孽和亲近阉党的士大夫霸占着。 孙承宗一系虽然在东林党内被边缘化,但是孙承宗却是唯一一位被崇祯委以重任,掌握了新军筹集的重要权位。其他东林领袖,虽然崇祯表面上很是敬重,但是却始终只给了一些品阶高而没什么权位的礼部官职。 虽然文官们轻视武人,但是却从来没轻视过军权。从文官集团一直阻止五军都督府合一,并始终贯彻着以文御武的方针政策,就知道文官们对于军权掌握在谁手中还是非常在意的。 对于一个可能掌握京畿附近军权的机会,东林党人又怎么会自己拆自己的墙角呢。 虽然田尔耕是东林的死敌,但是在权势面前,没有什么仇怨是不可以放下的。东林党人的沉默,无疑是证明了这一点。 返回了乾清宫内的朱由检,招来了吕琦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大明时报社找几个机灵一点的人员,带着他们去营州屯卫找田尔耕。详细调查下,他是如何主持卫所改制和清理军屯事务的,还有他和那些勋贵、地方豪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遵命,陛下。”吕琦接过了王承恩交给他的东厂令牌,匆匆的退出了房间。 怔怔的看着吕琦离开的背影一阵后,王承恩不由下了下决心,他转身对崇祯小声的说道:“陛下,宫内最近有些奇怪的流言,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来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流言,让你觉得有必要跟朕汇报了。”朱由检端起了近侍刚刚送上来的热茶,一边吹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王承恩双眼紧紧的注视着崇祯端着茶杯的双手,口中小心的说道:“宫内传言,这吕管事自从被陛下遽然提拔之后,就颇有些目中无人了,昔日混堂司的同僚有事相求,吕管事也避而不见。其人天性如此凉薄,留在陛下身边,恐非社稷之福。” 朱由检往嘴边送茶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数秒之后才继续着。喝了口茶之后,他才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看来这宫内的内侍们过的太轻松了些,还有闲心传这些闲话。让王德化好好整顿下宫内的秩序,对那些故意散布谣言的,就让他们出宫养老去吧。” 王承恩脸色瞬间变了变,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一脸恭敬的回答道:“是的,陛下。” 朱由检又思考了下,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司礼监查查过往的上疏中,有没有涉及到勋贵的,特别是阳武侯薛濂、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三人的。另外,派个人通知右副都御使,让他查查河南道御史门陈新这个人的背景和履历,还有这次上疏是受谁所托。” 王承恩答应着退出了上书房,然后离开了宫殿,从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而出,来到了尚衣监边上的司礼监值房。 守在司礼监值房外的两名太监,一个顿时上前来为王承恩引路,另一个赶紧进入值房内通知王承恩的到来。 王体乾、李朝钦、徐应元、刘若愚等太监顿时出门前来迎接,王承恩大步的向着值房内房走去,口中急促的说道:“不必弄这些虚礼,杂家是奉命而来,王体乾、李朝钦、徐应元三人随我进来,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吧。” 随着王承恩而来的两名亲随太监,顿时停下站立在内房门外,把守着门房不许其他人来打搅。 跟着王承恩走进房内之后,王体乾、李朝钦满脸笑容的对着王承恩迎了上去,口中说道:“厂公是奉了什么谕令,我等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王承恩无心应酬两人,口中只是冷峻的吩咐道:“把所有关于弹劾勋贵不法事宜的奏章都挑出来,除了英国公府之外。最好是最近的弹劾,实在不行就找今年之内的。陛下等着查阅,杂家就在此等候,什么时候整理完毕,杂家就带走交给陛下圣览。” 王体乾、李朝钦两人面面相窥,心中暗思道:“难不成,陛下想要对那家勋贵下手了?” 王体乾对着李朝钦使了个眼色,李朝钦便明了的上前试探道:“不知陛下意欲整顿那家勋贵,只要厂公明示,我等才好有的放矢啊。” 王承恩有些警惕的看了李朝钦一眼,然后板着脸说道:“陛下只是要看看这些勋贵的往日风评,并无意要做什么。尔等不要自做主张,揣摩圣意。” 对于王体乾、李朝钦两人,王承恩是盯着极紧的。这两人跟随魏忠贤排挤了他的义父曹化淳,魏忠贤失势之后,又想重新获得崇祯的信任,保住自身的权位。 在王承恩看来,这两人的品格实在是低劣,不应当委以司礼监的重任。但是崇祯却依旧令两人掌管着司礼监,这让王承恩有些无可奈何。 被王承恩死死的防范着,王体乾、李朝钦也只能讪讪的退出了内房。 被王承恩留下的徐应元不由好奇的说道:“王公公打算和杂家说什么私密话吗?” 王承恩叹了口气,对他说道:“这几日在宫内传播吕琦的流言,还是先放一放吧?” 徐应元顿时眉头紧皱,看着王承恩狐疑的说道:“当初让杂家去散播流言,可是王公公你的主意。现下你又让杂家停下,莫非那吕琦向王公公投诚了,所以王公公现在打算…” 王承恩立刻就打断了徐应元的胡乱猜测,只是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吕琦,圣眷未衰啊。” 第150章 皇庄改制一 吕琦拿着王承恩交付的东厂令牌,从东华门出了宫,径自走入了皇城东面的内东厂值房。 当值的理刑百户王一虎正因为自己的姐夫贾有财惹恼了厂公,这几天在东厂内寸步不敢离开,生怕厂公借题发挥找他的麻烦。 贾有财那天回去之后,就觉得需要让小舅子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但是他又不敢如实照说。 因此王一虎只知道,贾有财在卖报纸的时候强卖于人,正好被外出的厂公给遇见了。东厂番子敲诈勒索,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捞取外快,或是干脆在捞取外快的时候顺便执行公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东厂一向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然而他并不知道,撞破姐夫贾有财敲诈勒索的是陛下,否则他一定不会这么积极的天天在王承恩面前转悠,想要挽回王承恩对他的恶劣印象。 然而王承恩每次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姐夫那天干的好事,对他哪里还有好脸色。 王一虎深深的感觉到了周围同僚的恶意目光,而他这理刑百户的位置也开始摇摇欲坠了。以往一向围绕着他转悠,对他唯命是从的几名副手。现在路上遇到,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和他打打招呼就避他而走了,似乎他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日下午快要下值时,王一虎弄了一小瓶烧酒,愁眉苦脸的躲在自己的值房内戒酒消愁时,他的房门就被他亲信的番子给敲响了。 “谁啊?敲什么呢?这都快要下值了,还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迫?”王一虎一边喝道,一边爬下炕拖着鞋子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王一虎身边的亲兵小旗王勇,对着王一虎抱拳俯首的说道:“百户大人,乾清宫副管事吕琦拿着厂公的令牌,前来传达陛下口谕。请百户大人速速前往大堂迎接。” “你看清楚了,是吕管事不是厂公?”王一虎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王勇对于王一虎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本来就是王一虎家的世仆,这身上的锦衣卫服饰也是王一虎所赐。 因此王一虎虽然问的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正是是乾清宫的吕管事,小人看吕管事行事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急务。” 王一虎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对着门外站着的王勇吩咐道:“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把脸。” 洗了把脸,清醒了些的王一虎,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然后便赶往东厂大堂去见吕琦去了。 在东厂大堂足足等了一刻钟的吕琦,稍稍有些不耐,看到王一虎迟迟才从堂外进来,他脸色有些阴沉的说道:“杂家奉命要出外办事,王百户给杂家挑一些报社内伶俐一些的人手吧。” 王一虎弯腰对着吕琦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笑容满面的说道:“卑职刚刚听属下说了吕公公要外出的事,已经去命人备下了马车,至于人手也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位王勇乃是卑职身边得力的人手,还有9人已在外东厂等候,不知可够公公驱使?若是不足,则卑职再去召集人手。” 吕琦有些意外,他来这东厂也不止一回了。因为王承恩的关系,这东厂中人没人愿意和他亲近的,这位王百户,以前可是能不和他照面,就不和他照面。 今天这王百户对他的热情模样,倒好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吕琦记挂这崇祯交付的任务,也没有多想,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回道:“既然人手已经挑选好了,那王百户就前头带路吧。” 在东安门外保大坊内的外东厂院内,吕琦看着8、9名站在一侧的精干人手,和一辆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马车,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知道这王百户没出什么幺蛾子糊弄他。 当王一虎恭恭敬敬的扶着他上了马车时,突然对着他小声的说道:“听闻吕公公不日就要参与管理东厂事务,卑职愿意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吕琦的身体稍稍一僵,但随即恢复了正常,走入了马车之中。看着吕琦并没有回应自己,王一虎不由心凉了半截。 但是很快吕琦便掀开了车窗帘布,露出了半张脸,对着王一虎说道:“王百户的话,杂家记得了,且待来日。” 王一虎顿时大喜,知道自己的卖身投靠,算是被接纳了。他弯下腰对着马车内的吕琦深深做了一个稽手。 吕琦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布,下令车夫向着京城北面的安定门出发了。 营州左屯卫的治所在顺义城内,顺义距离北京东北60里,是通往密云的必经之路。 顺义的地形就像是一块拱起的磨盘,磨盘四周是平坦的平原,而磨盘顶面也是平坦的平原。不管从那个方向看去都很顺服,因此得名为顺义。 顺义城就在潮白河的西岸,潮白河河面宽度平均6、700米,最宽水面达1000米,河道平均水深1.5米。潮白河上游山区谷深河窄,过了顺义城后的苏庄以下进入平原,河床比降小,河谷开阔,每年春夏常常因为山洪暴发而泛滥成灾。 不过虽然如此,潮白河对于顺义县来说却是利大于弊。潮白河丰富的水量,和顺义县平坦的地形,使得顺义成为了良田和牧场集中的地区。 但是这些并没有让顺义人变得富裕起来,因为顺义在北京通往密云的交通要道上,密云作为护卫京畿的防御要地,大多数军需都必须从京城转运过去。 而大明没有设置专门为军队服务的后勤部门,对于前线的军资输送,大部分都是征用沿线县市的民役,免费为国家服务,就和后世民国时代的抓壮丁性质差不多。 这种没有固定期限,没有固定工作量的民役是相当繁重的,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也不住少数。因此顺义的百姓,对于当地的军队的态度可以说是敌视。 而顺义优良的地理环境,也让太监、勋戚、缙绅们垂涎三尺,在牛栏山和顺义城之间的大片良田都被这些权贵豪族霸占了,其中不仅仅有营州左屯卫的田地,还包括了当地的不少民田。 营州左屯卫的指挥使姓龙,这位指挥使对于军事一窍不通,但是对于农事和水利却是一个难得的行家。 虽然他不敢抵抗权贵豪族对卫所田地的侵占冒领,但是好歹还算体恤部下,组织军户开垦了不少荒地,勉强保证了左屯卫定额土地的7成,这也是他这个卫所没有出现大规模逃军的原因之一。 至于营州中、右屯卫,虽然权贵豪族侵占的田地不多,但是这两卫的土地本身就比较贫瘠,又因为靠近长城,地方狭小,几乎没有可以开荒的余地。这两卫的军户们,无法忍受繁重的军粮缴纳任务和长时间的边境巡视任务,军户潜逃也就蔚然成风了。 田尔耕奉命出京之后,首先梳理的是顺义县境内的三个皇庄。 在崇祯的命令之下,庞天寿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有所违逆,撤走了三个皇庄的管庄太监和官校。掌管皇庄的有管庄太监,官校,下设庄头、伴当,他们平日里一贯为非作歹,奴役庄客。 没有了管庄太监的支持,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庄头、伴当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不少机灵一点的庄头、伴当,收拾了包裹悄悄的离开了皇庄。还有些庄头、伴当贪图即将收获的粮食,还想着最后捞上一笔,拖延着迟迟不肯离去。 田尔耕带着几十名锦衣卫,上百名京营士兵。抵达了靠近顺义城最近的皇庄当晚,不问缘由,就杀气腾腾的把所有的庄头、伴当一一逮捕,关进了皇庄内的刑房之内。 皇庄内的庄客们紧闭着房门,从门缝中惊恐不已的看着,这些举着火把在皇庄内四处抓捕人员的官军。 天亮之后,田尔耕在皇庄内的晒谷场上,召集了皇庄的庄客们。他站在匆匆搭建的木台上,对着下面近1000多人的庄客喊道:“我锦衣卫百户田尔耕,奉陛下之命巡视皇庄,听闻皇庄内庄头、伴当多有横行不法之事,现在我以陛下的名义把他们抓捕起来了。你们有什么冤屈,可上台来公开控诉,我将代表陛下还你们一个公道。” 田尔耕喊的声嘶力竭,台下还安排了10个嗓门洪亮的锦衣卫负责传话,但是对于这些庄客是否会上台来指证庄头、伴当,田尔耕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按照田尔耕的想法,皇庄改制,不是只要把田一分,然后告诉这些庄客,既然他们收了陛下给的好处,就应该听从陛下的命令,从此乖乖的当一名军户了吗。 其实就算是不给好处,只要他带些锦衣卫和士兵,在皇庄中转一圈,让庄头、伴当们恐吓一番,这些老实巴交的庄客们难道还敢说个不字? 但是之前看起来行事果决的陛下,对于这些整天在地里刨食的庄户人,却有着说不出的谨慎和小心。当然,田尔耕更乐于称之为仁厚。 这处村落不过是这所皇庄之中6、7个村落中较大的一个,这些庄客们瘦骨嶙峋,衣不蔽体,不少7、8岁大的孩童身上都身无片缕。 这些庄客们往向台上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惊恐,也许还有一、两道仇恨的目光,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听从了田尔耕的讲话之后,敢向台上走来的。 第151章 皇庄改制二 田尔耕注视着台下人群的动静,虽然在他说完之后,人群中有一些骚动,但是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离开人群走出来控诉。 “看来陛下的确是年轻了些,对于世情的了解还是浅薄了些。虽说:民如水,君似舟。但是百姓不过是群绵羊而已,没有浪荡子、奸滑之徒领头,怎么敢自己站出来和这些曾经管理着他们的庄头、伴当为敌。”田尔耕站在高台上默默的想着。 不过即便如此,田尔耕也不敢违拗崇祯的意思,就算这是一场没人捧场的杂剧,他现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以他在锦衣卫的任职经验,不管上位者出的主意有多荒唐,但是你只要是照着他的主意去做了,就算出了天大的纰漏,也有人替你顶着。反之,就算你把事情办的再妥当,也会失去上位者的欢心。 田尔耕等了将近一刻钟,此时天色也从蒙蒙亮,变成了朝阳初升天色大亮的时节。 田尔耕有些兴趣索然的对自己的部下吩咐道:“把那些庄头、伴当都带到台前来,让他们一个个自报名字,如果没有人申诉,就放他们离去。” 人群之中,几个半大小子围在一个年轻人的身边,七嘴八舌的向着中间的年轻人小声询问着。 “柒哥,这位大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要不然我们上去向大人控诉张家五兄弟去。” “是啊,是啊,那张家五兄弟平日里作恶多端,严婶子、浩哥儿死的太惨了…” 被唤作柒哥的年轻人,却死死盯着田尔耕身上的官服,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那台上说话的是一位锦衣卫大人,我去城里办事的时候,听说锦衣卫乃是太监们手中的鹰犬,他们和管庄太监们才是一伙的,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这些庄客去惩治自己的帮手。” 在木台前站成一排的40余名庄头、伴当,此时正惶恐不安着。这些人在庄客面前可以狠如饿狼,但是在他们眼中的贵人面前,却软绵的如同绵羊。 田尔耕在台上看着,这些庄头、伴当明显比那些庄客要健康了许多,身上穿的衣物也齐整了不少。 第一个被锦衣卫推出来的,是一名伴当。此人平时大约没什么特别的恶迹,因此报出了自己名字后,下面的庄客并没有什么反应。 田尔耕果然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挥手放了这名伴当离开了。这下这些庄头、伴当似乎了解了自己的处境,感情只要庄客们没有反对的意见,这些锦衣卫老爷们就不会为难自己。 接下去的两名庄头、伴当显然比较机灵,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向庄客们哀求讨饶。田尔耕看着,人群之中只是骚动了下就安静下去了。他更是大失所望,这些庄客们不仅没有血性,还很容易原谅别人。 田尔耕彻底失望了,他抬头看眼开始有些刺眼的太阳,身体向后站了站,躲进了阴影之中。这一刻他已经对崇祯设计的计划不抱任何希望了,开始考虑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对皇庄的改革,把这些庄客变成卫所的军户。 在田尔耕思索的时候,庄头、伴当中最为魁梧的一名壮汉被推出了队列。 和之前被推出的其他庄头、伴当不同,这名壮汉并没有猥琐的向推他出列的士兵赔笑,反而不满的回头瞪了一眼,身后两名和他比起来颇为瘦弱的京营士兵一眼。 看着这名壮汉的眼神,他身后左边较为年轻的士兵顿时被激怒了,他按住腰间的短刀,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是乡下一条土狗,也敢对爷爷瞪眼,信不信老子挖了你这一双招子。” 年轻士兵身旁老成一些的士兵赶紧抓住了同伴,小声的劝慰道:“老五别冲动,别忘记了咱们身后站的是谁?田都督的眼皮底下,你也敢乱动。要是坏了田都督的大事,莫非你想连累了家人不成?” 听到田都督的名字,年轻士兵的神情顿时僵住了,他悄悄的把手从短刀上放了下来,伸出手推了这名壮汉一下,口中小声呵斥道:“你这乡下泼皮,还不快些上前,赶紧报名滚蛋。” 看着这名气焰全消的士兵,这名壮汉顿时了解了,这台上主事的乃是一位大人物。 他心念一动之下,顿时张口大喊道:“这位锦衣将军,何故如此折辱好汉,小人张英自小骑得劣马,耍得刀枪。若是将军善待于我兄弟,小人情愿拜入将军门下做个亲随,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被这壮汉的喊叫打断了思路的田尔耕,心中颇有些不快,“这泼皮是听评话听傻了吗?在本都督面前大呼小叫,以为某是梁山聚义的宋三郎?简直就是荒唐。” 田尔耕睁开眼向下望去,想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面前玩自荐的拙劣把戏。 只见一个面貌凶狠,满脸横肉的泼皮,正在台下和京军两名士兵纠缠着,不肯上前对着庄客们自报名字,反而试图想要博取自己的注意力。 锦衣卫作为皇帝亲军,虽然军中士兵大部分都出自世袭的锦衣卫军户,但是一个卫所不过一千零二十人,如何能满足皇帝对于情报刺探的需要。 因此锦衣卫从成祖时期建立后,就一直在不断扩大,最高峰时几乎达到了5、6万人。这些被锦衣卫挑选扩充的人手,除了家世清白之外,还有容貌和个头的条件。 毕竟锦衣卫名义上是皇帝亲军,在皇帝出行时是要陪侍在左右的,相貌丑陋之人岂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这田尔耕虽然年逾40,被东林党人称为“大儿”,但却有着一副浓眉大眼的国字脸,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看到这个满脸横肉的乡下泼皮居然自称好汉,顿时让田尔耕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感。 “区区一个乡下泼皮也敢称英,还敢扰乱会场秩序,还不来人给我拿了,重责10棍。” 田尔耕不过是轻轻吩咐了一句,原本一直在台下冷眼旁观的锦衣侍卫,顿时有两人站了出来。 他们上前轻轻巧巧的就放倒了张英,很快就有人取来了皇庄内,原本用来对庄客行刑的木棍。 行刑之后,张英的英雄气概就装不下去了,哭天喊地的向田尔耕求饶着。 这两名锦衣卫约莫在平日里就是行刑的好手,见到田尔耕发怒之后,自然是要在上官面前表现一、二的。仅仅不过是10棍,刚刚还是中气十足的好汉张英,顿时就变成了站立都很艰难的狗熊了。 张英此时已经气焰全消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张家五兄弟不是皇庄的庄客出身,而是牛栏山的一户猎户人家。 他们兄弟五人,被取名为英、雄、豪、杰、勇。牛栏山虽然没有大的猛兽,但是兔子、野猪之类的猎物还是不缺乏的。再加上牛栏山环境清幽风景不错,因此被附近居住的几位缙绅豪族当做了自家游玩散心的猎场,禁止附近的农民进山砍伐树木,如此一来这山中的野物倒也滋长茂盛。 张英一家在牛栏山中打猎为生,也算是过的衣食无缺了,也许是平日里肉食不缺乏的缘故,张家五兄弟长的要比这时代的人更为健壮。 数年前,这皇庄的管事太监换人,新来的太监想在左近散心。就去了牛栏山游玩,这张英兄弟巴结得力,就被招揽到了皇庄当了庄头、伴当。 和其他庄头、伴当不同,张英兄弟许是从小和禽兽打交道的缘故,对于皇庄内的庄客们毫无同情之心,一心只想巴结管事太监,因此在皇庄之内名声最为恶劣,就算是同为庄头、伴当的同僚也时常受这五兄弟欺压。 张英几兄弟从小看惯了,山外农户稍有灾害就三餐不继,卖妻卖儿偿还田赋的场景。而自家父亲,因为巴结了左近的一位缙绅老爷,替老爷们看管山林,顺便兼职猎户,倒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因此在张英兄弟中,这世道想要过的好,一是要靠投胎,投生到贵人家中,自然是过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二是要讨得贵人的欢心,只要得到了贵人的垂青,起码也能过个衣食无缺的生活。 他们兄弟几人没有什么其他本事,倒是有着一身蛮力。这替贵人管束穷汉们,让那些贵人不必为穷汉而烦心,这不就是他们的人生吗。 但是这位锦衣将军,实在是好生没有道理。把他张英捆绑了起来殴打,却让穷汉们在一旁看笑话。难道这位将军大人不知道,没有了他们这些庄头、伴当,这些穷汉们怎么肯拿出私藏的粮食交给贵人享用。 “…九、十。”随着边上报数的锦衣卫数完,张英的惨叫声才低落了下来。张英的几个兄弟,不仅没有愤怒的感觉,反而畏惧的缩起了自己的身体,生怕让这些锦衣卫关注到自己。 过了好一会,张英才感觉到大腿上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他试着挪到了下身体,感觉似乎只是皮肉之伤,骨头应该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第152章 皇庄改制三 在边上锦衣卫的训斥中,张英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这时他总算老实多了,再不敢想着要在贵人面前卖弄胆气,试图博个出身什么的了。 张英虽然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向前走去,心中却大大的恨起了,顺义城柳浪茶楼的说书人老曹了。 “这老货说的都是屁话,什么在贵人面前说几句大话,摆出好汉的架势,贵人就会赏金赐银,给个小吏当什么的。待老爷我伤好之后,必要砸了这老货信口开河的场子。”张英一边蹒跚的往前走着,一边恨恨的想着。 张英被锦衣卫摁在地上行刑时,神情木然的庄客们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石头,你要去哪?”人群中被叫做柒哥的年轻人,一把抓住了一个想要挤出人群的半大小子。 “柒哥,别抓着我。我怎么也要试试,能不能帮严婶子讨还一个公道,当初要不是严婶子照顾我,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早就死了。这些官爷要是真和张英他们是一伙的,怎么会处罚他呢?” 看着14、5岁大的石头,脸上一副坚决的样子,叶柒不由想起了,当初也是一脸坚决的浩哥儿,说要找张家兄弟讨还自己的妹妹,结果最后却被打的不成人形,丢在了严家门口。浩哥儿没挺过三天,而严婶子因为接受不了,跟着就跳河了。 叶柒的心头一软,手上顿时失去了力气。石头顺势就挣脱了他的手,没入了人群的缝隙之中。 叶柒心头大骇,赶紧对着几个半大小子说道:“赶紧把石头拦回来,那锦衣官爷如果只是装模作样,事后那张家兄弟一定不会放过石头的。” 几位少年互相看了看,神色有些迟疑,脚下却丝毫未动。和死去的浩哥儿交好的一位少年,犹豫的说道:“也许台上那位官爷说的是真的,我们说不定能帮浩哥儿报仇。” 叶柒瞪大了眼睛喝骂道:“咱们在皇庄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你可看过有一位管事太监、官爷,会为了咱们这些庄客,去处罚那些庄头、伴当的吗?倒是替这些庄头、伴当撑腰,欺压我们这些庄客才是常理。 再说了,浩哥儿一家的事是张家兄弟做的吗?还不是那个管庄的赵太监,说要为自己病死的侄子配冥婚,看上了浩哥儿的妹妹,才让张家兄弟出面的。 锦衣卫的官爷再大,难道能大得过皇帝。那些太监都是皇帝身边的人,要是台上的官爷知道了这件事,还是会放了张家兄弟的。到时候,难道让石头也落得浩哥儿的下场吗?” 叶柒身边的几位少年,显然是第一次听说配冥婚的事,一个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位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顿时泪眼朦胧的向叶柒问道:“柒哥,那么…那么小珠子也不在了吗?” 叶柒虽然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是终于不忍心再瞒着这些少年,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不在了,就是严婶子跳河那天去的。所以,赶紧把石头拉回来,别让他也落得浩哥儿的下场,这些官老爷没一个是好东西。” 两名少年顿时往石头挤出人群的方向追了过去,叶柒等几位少年站的地方靠的相当后面,当少年石头挤到了人群前面时,已经是一头大汗了。 他正准备冲上去时,却发现一位瞎了眼睛的老妇人已经走出了人群,向着张英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锦衣卫总旗鲁山,站在木台的前方,脸上是一脸的焦急。他们这次跟着田百户出来的锦衣卫,都是田尔耕在锦衣卫中扶植的亲信。 天启陛下去世,魏公公离京,这短短几个月之内的风云变换,让他们这些从前在锦衣卫内耀武扬威的田尔耕亲信,顿时夹起了尾巴做人。 原本以为再难有翻身机会的鲁山,却没想到陛下居然给了田都督一次翻身的机会。他自然对这次任务看的比谁都重,就好像输光了家产的赌徒,把自己的性命押上赌最后一局一样。 然而庄头、伴当放了近三分之一,这些平日里被当做牛马使唤的庄客们,似乎真的成了没有思想的牛马了,居然连一个有勇气站出来的人都没有。 “难不成,这次任务就要这样半途而废了?有陛下给他们撑腰,他们都不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样的人怎么能上战场?估计敌军未到,他们就已经卷堂大散了吧。”鲁山在心中抱怨着这些毫无志气的庄客们。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一名老妇突然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名老妇拄着一根木棍,口中还咬牙切齿的嘟囔着:“张英,张英在那?我老婆子要告你…” “虽然只是一个疯婆子,但也好过没人上来。”鲁山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安慰自己说道。 鲁山对着边上的两名京营军士小声吩咐了几句,这两名士兵便上前把那名瞎眼老妇带到了张英面前。 那名之前和张英有过口角的的年轻士兵,还特意拿老妇的右手触碰了张英的身体,并低头在老妇耳边小声说道:“这就是你要找的张英。” 张英感觉莫名其妙,这个瞎眼老妇他根本就不认识,难道有自己的仇人想要陷害自己? 但是刚刚的10棍子,已经让他明白,现在在皇庄究竟是谁做主。 虽然这个瞎眼老妇的手又黑又皱,看起来就像是包了一层皮的骷髅一样,但是张英在没有得到身边士兵的允许下,也不敢推开老妇的手。 张英勉强抽了抽脸上的肌肉,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瞎眼老妇低声下气的说道:“这位婆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皇庄之内叫张英的可不止我一个,而且我从前好像都没有见过你,你找我要做什么呢?今天可是锦衣卫的爷爷们问案,你要是无故冤枉人,可是要受罚的,我看你的身子骨也禁不起几棍啊。” 瞎眼老妇从手碰到张英的身体之后,就一直在颤抖。但是听了张英这番话之后,却终于止住了颤抖。 “你不认识我?你居然不认识我!你去年腊月抢走了我的孙女,又害死了我的乖孙子和好儿媳妇。现在你居然说不认识我。我是村子东面槐树底下严婆子,我孙女叫严槐花,我孙子叫严浩,我儿媳妇叫严柳氏…” 瞎眼老妇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的说着家人的遭遇,张英听了这才把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瞎眼老妇,和去年的严婆子的印象对应起来。 听着严婆子的控诉,张英反而变得怡然不惧了,他转头对着身后的锦衣卫总旗鲁山喊道:“大人,这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疯婆子,她说的全是疯话啊,请大人明察。” 鲁山看着这个场面有些踌躇,如果这老妇只是瞎眼自然没问题,但是看起来神智的确有些不清,说话经常的重复。 鲁山思索了一会,便对着人群喊道:“这位老妇说的可是实情?如果有人能证明,请上前来。” 张英恶狠狠的盯着人群前排的庄客,想用他往日在村子里的恶名,吓住这些懦弱的庄客们。 鲁山喊了三遍,都没有人站出来。他也只能摇着头吩咐道:“把这位老妇带到一边去吧,张英你可以回去了。” 被两名军士架走的严婆子,突然发起了疯来,她咬了抓住她的军士的手,挣脱出了两名军士控制。然后凭借着记忆,一头向张英站的地方撞了过来。 张英虽然被打了10棍,现在还有些难以行动,只能勉强站着。但是瞎眼的严婆子毫无方向感,很快冲偏了方向,一头撞到了边上的木柱子上。顿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鲁山摇了摇头,吩咐军士把人抬走时。人群中突然有几个声音先后响了起来。 “我能证明,去年腊月十五晚上,张英几兄弟在自家门口打伤了浩哥儿,然后又把他丢在了浩哥儿的家门口。” “我是严婆子家的邻居,去年腊月初九,张英、张勇、张雄三兄弟,冲进严婆子家带走了她的孙女,说拿人抵债。天晓得,严婆子不过借了四斗粮食,还了八斗居然还没还完…” 几个庄客,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揭穿了张英和严婆子家的恩怨。 而这不过是开头,借着严婆子家的悲惨遭遇,这些庄客们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张英几兄弟在皇庄内作恶的事,被一件件的数落了出来。随着声讨声,人群开始不断的向前涌去了。 昏迷在地上的严婆子,身边围上了几个少年。替严婆子止住血之后,被称作石头的少年突然从地面上捡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然后转身向着张英走去。 张英看着群情汹涌的庄客们对着自己围过来,虽然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还是不相信,这些平日里被自己呼来喝去的庄客们敢在锦衣卫面前做些什么。 他正强制镇定的时候,突然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一名少年拿着一块石头充满仇恨的向他的脑袋挥舞着。张英下意识的伸出手挡住了少年,正准备抓住少年丢出去的时候,却被这少年紧紧的咬住了手。 于此同时,被少年石头的行为导致情绪有些失控的庄客们,突然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打死这个王八蛋。”庄客们的怒火顿时烧毁了理智,不少人突破了几名军士的拦阻,上前围住了张英开始殴打。 第153章 皇庄改制四 如果说之前几名庄客因为看到一名老妇受伤,而终于忍耐不住的站出来,让田尔耕觉得事情正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的话,那么当近千庄客失去控制,和军士对峙起来,想要上前殴打张英的时候,田尔耕的第一感觉不是欣慰而是恐惧。 天启六年,魏忠贤借苏杭织造太监李实的上疏,下令将周顺昌下镇抚司狱,锦衣卫派人协助东厂前往逮捕,但是激起了苏州人的义愤,当时城乡数万人齐集,围住了抓捕周孙昌的东厂缇骑,两名东厂的缇骑被当众打死。 当时身为锦衣卫都督的田尔耕自然是听说过这件事的,但是他当日不过是觉得,这些东厂缇骑在抓捕的时候处置失当,因此激起了民变。 对于所谓的数万人齐集鼓噪,导致东厂缇骑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丑态,田尔耕是半信半疑的。 对于见惯了缙绅百姓在锦衣卫面前唯唯诺诺,二、三缇骑就能让京城人人低头回避的田尔耕来说,缇骑面前居然敢有人鼓噪,简直就像个笑话。 而今天,这不足千人的庄客鼓噪起来的场面,终于让他知道,为什么当初东厂缇骑在苏州会惊慌失措到跪地求饶了。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穿着红色服饰的锦衣卫和青色服饰的京营士兵。看着这个场面,田尔耕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史书上说起王朝某年的农民起义,场面大的往往注了一句“一夫倡乱,万夫景从”。 这不到千人的鼓噪场面,就已经让田尔耕觉得,他和手下的士兵就像是一艘暴风雨中快要沉没的小船一样,“万夫景从”的场面简直让他不敢想象。 生长在权威和秩序之下的田尔耕,在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权力是来自于朝廷的恩赐和用圣人经典构筑起来的伦常秩序。 因此作为统治秩序下的受益者,田尔耕从来都是憎恨那些敢于挑战统治秩序的民变的。 然而他从未了解过,这些可以挑战统治秩序的民变,究竟蕴藏着何等的力量。 但是今天,在他面前,一场几近于失控的民变似乎就要爆发了。当这些庄客们不再畏惧他们身上代表着朝廷的官服时,田尔耕忽然发觉,他所依仗的代表朝廷的权力消失之后,他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常人。 完全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田尔耕,在这一刻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既惊恐又畏惧的看着,台下这些声势越来越大庄客们。 当田尔耕在台上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台下和周边的锦衣卫、京营士兵,同样对着这群开始情绪高昂起来的庄客们恐惧莫名。 锦衣卫、京营士兵本就多年不上战场,锦衣卫还算镇静,因为他们平时还参加一些京城缉拿盗贼的活动,对于这种群体对抗性行为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但是京营军士平日不是守护权贵势要的门庭,就是被这些权贵势要们驱使,修建自家的庭院。要不然就是被朝廷征发,修建京城的道路和城墙,可以说这些军士更像是一群薪水低微的苦力,他们根本就没有面对这种场面的经验。 当庄客鼓噪起来的时候,锦衣卫还算勉强撑住了,拦在了庄客之前。京营士兵们不是悄悄退缩,就是束手束脚的不敢动作,生怕这群有些失去理智的庄客把怨恨发泄到自己身上。 而且锦衣卫、京营士兵此次出京,接到的命令并不是平叛,自然也没有带什么重型武器,只是带了一些短刀而已。当京营士兵退缩时,区区几十人的锦衣卫自然是左支右绌,更是无法弹压住庄客突如其来的躁动了。 到了此时,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京营士兵,都开始频频向台上的田尔耕望去,希望能得到下一步的指示。 然而田尔耕两眼发愣,站在台上什么指示都没发出来,这让台下的军士们更是心中无底,手上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小了。 眼看着庄客们就要冲破锦衣卫、京营军士拦截的防线,一场大乱就要酿成之际,拿着一个铜锣站在台边的崔应元终于忍耐不住了。 田尔耕被贬官之后,言官们同样没忘记他这位魏忠贤五虎成员之一。 比起田尔耕只是构陷士大夫,一心追求权力不同。出身市井的崔应元,对于财货也热衷非常,因此他侵夺没有背景的商人资产的案子相当多。 崇祯能忍受一个和士大夫夺权的锦衣都督田尔耕,但是对于崔应元这种毫无底线的官员,却丝毫没有容忍的心思。 没有了崇祯的阻扰,崔应元和五虎的另外二人孙云鹤、杨寰,立刻被送入大理寺问罪。 大理寺经过审讯之后,认为应当遣戍边疆。当时有些东林党人表示量刑过轻,认为应当处死。朱由检当时觉得不对,这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人要是死罪,那么在他们之上的魏忠贤几人又应当如何处置呢。 思索再三之后,朱由检下令革除三人一切职务,没收赃款,但是保留了锦衣卫的军籍。让东林党人无法借着对三人的审判,继续扩大对阉党成员的攻击。 这杨寰是田尔耕的心腹,田尔耕孤注一掷向崇祯投诚,获得了一个复起的机会之后,自然不会忘记拉上杨寰一把。 在五虎之中,崔应元和杨寰最为意气相投。从杨寰那里,崔应元听说了田尔耕得到陛下的应允,重新有了复起的机会,便死皮赖脸的找上了田尔耕,全然忘却了他当日在锦衣卫,带头背叛田尔耕的过往。 有杨寰从中说项,再加上崔应元言道,“如今东林势大,我等再不抱团取暖,恐怕来日真要死无葬身之所”云云,终于让田尔耕重新接纳了崔应元。 虽然如此,但崔应元此时已经不是那个,在锦衣卫可以和田尔耕稍稍抗衡的指挥使,而只是一个最底层的锦衣军士。再加上又不受田尔耕待见,因此只得了一个开道清场的活计。 然而从小在市井打滚的崔应元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整天跑前忙后的,干的有滋有味的,对此田尔耕也只能由他去了。 今日召开庄客聚会,崔应元的任务就是敲着铜锣召集庄客,和在台上按照需要敲锣静场。 当庄客们情绪爆发,试图冲破台下军士的拦阻,直接对这些庄头、伴当进行报复,会场眼看就要失去秩序,酿成一场大乱的时候,崔应元顿时觉得,这正是自己上位的好时候。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田尔耕身边,小声的对站立原地发呆的田尔耕提醒道:“田都督,都督大人,现在你怎么也要下个命令,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在拖延下去,恐怕下面的军士们就要溃散了。” 田尔耕这才如梦清醒,他有些六神无主的说道:“是要下命令,现在应该下什么命令…” 崔应元也不管田尔耕这话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询问自己。他飞快的贴近田尔耕的耳边小声说道:“不如让军士们现在撤退,把这些庄头、伴当抛给这些庄客,待到他们情绪稳定了,都督再徐徐图之。” 崔应元的主意并不新鲜,万历二十九年,六月初六,苏州城,二千多名饥饿而愤怒的丝织业工匠手执绞棍,冲出玄妙观道院,在一名叫做葛成的机匠率领下,发动了“织佣之变”。 这场民变针对的矛头就是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和他手下的税吏,税官黄建节、徐怡春被民变的群众当场打死,苏州城内一些税官的住宅也被烧毁。 事态发展到最后,苏州几乎全城而动,而当时苏州府、县手中只有区区几十名捕快,根本无力弹压下这场民众暴动。最后地方官把税官汤莘、徐成押送到了玄妙观前,任由群众打死,让参与暴动的民众宣泄了积蓄已久的怒气,这才解决了这场民变。 田尔耕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崔应元稍稍一提,他便也想到了此事。 他正要答应崔应元,抬起手准备让台下负责指挥军士的杨寰带队撤离时,忽然就停顿住了。 崔应元有些焦急的说道:“都督,你还犹豫什么,再拖延下去,恐怕这些庄客会把怒火转向我们,倒时在京畿左近引发了民变,我等可就真没有活路了。” 田尔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他转头对着崔应元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你不明白。” 他咬了咬牙,从崔应元手中抢过了铜锣敲了起来。“当,当,当…”一连串急促的铜锣声,顿时吸引住了台下人群的注意力,原本和军士互相推搡的庄客们顿时停顿了下来。 田尔耕知道,他只有短短的片刻可以说话,等到这些庄客们短暂的迟疑再度过去,那么除了大批的拥有甲胄的军士,没人可以再让这些狂热的人安静下来。 他仔细回想着,当初在宫内崇祯说过的,在这种情形下应当如何引导人群情绪的设想。 田尔耕涨红了脸,口中结结巴巴的喊道:“父老乡亲们,请听我一言…” 第154章 皇庄改制五 田尔耕喊出的话语不仅让庄客们感到诧异,连锦衣卫、京营的军士也错愕不已,至于在他身边的崔应元差点想要上前摇醒,被他认为惊吓过度失常了的田尔耕了。 曾经被田尔耕视为难以出口的言语,在他结结巴巴的说出第一句之后,就开始毫无窒碍的从口中涌流而出了。 看着台下的庄客的注意力终于被自己吸引之后,田尔耕紧张而又激动的喊道:“难道你们就打算这样把人打死了,就算讨还公道了?” “这些庄头、伴当平日里尽欺负我们这些庄户人,官老爷你不是来替我们主持公道的吗?为什么不让我们打他呢?”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随着这个声音的回答,庄客们也纷纷发声附和着,眼里流露出了对田尔耕和身边军士不信任的的眼神。 田尔耕没有在意刚刚说话的人在语言中的不恭敬,而是继续喊道:“这当然不是公道,这不过是私人的泄愤而已。如果要讨还公道,你们就应该把自己受到的委屈一件件的说出来,然后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和错误接受朝廷的法办。 如果就这么把他们打死了,你们的冤屈谁会晓得呢?外人不知道他们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死的,他们只知道皇庄之内发生了民变,打死了人而已。你们现在不是在讨还公道,而是帮助他们掩盖罪行。” 看着往日在村子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张英,现在却抱着头躺在地上呻吟着。叶柒心头感到畅快了许多,他咬了咬牙突然走出了人群,仰着头对着台上的田尔耕说道。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官老爷事后会不会收了好处就把他们给放了呢?” “是啊,是啊,这些庄头、伴当认识不少贵人,要是把他们给放了,回过头来报复我们该怎么办。”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和大人说话…”杨寰看到原本和军士互相推搡的庄客们,在田尔耕三言两语之下安静了下来,顿时想着要在大人面前表现一二。 他看着一名年轻庄客居然敢无礼的站着抬头和大人说话,顿时带着两名锦衣卫上前,意图惩戒一二,顺便杀鸡儆猴,震慑下这些无知的村夫。 原本在田尔耕的言词下稍稍安静的庄客们,顿时开始有些不满了,几名少年拦在了杨寰等人之前,不许他们去抓叶柒。 看着原本有些冷静下来的庄客们,被杨寰的举动又刺激的蠢蠢欲动的时候,田尔耕心中对杨寰这个心腹,顿时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个蠢货,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田尔耕心中如此想着,但是他的嘴里可没有停下来,他语带愤怒的呵斥道:“住手,杨寰你给我退后。” 听到田尔耕恼怒的声音,杨寰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他讪讪的放下了按着刀柄上的手,悄悄的向后退了4、5步。看着台上的官爷呵斥了自己的属下之后,庄客们才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现在的情绪被刺激的异常兴奋,但是台上的这位官爷毕竟一直在帮助他们。 而且这位官爷说他代表的是陛下,因此这些庄客并没有冲破最后一道理智的约束。他们始终期待着,这位代表陛下的锦衣卫老爷能替他们出一口恶气。 田尔耕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叶柒,眼中迅速闪过了一丝不快,不过他脸上却挂满了微笑说道:“你有这个担心,也是应该的。既然你们不放心,他们能否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那么你们可以推选出几位德高望重的代表,一起参与对他们的控诉和审判。我看你如此正义直言,可见应该在村子的风评不错,可以当做第一个村民代表。” 本打算一言不合,就鼓动庄客们冲垮眼前这道,单薄士兵组成的拦阻防线,先把张家五兄弟干掉再说的叶柒,听了田尔耕的回应,顿时有些迟疑了起来。 在皇庄内也算是一位伶俐人的叶柒,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自由出入皇庄和顺义城内的庄客。 管事太监在顺义开着一家小小的酒楼,而叶柒一家却有着一手酿酒的手艺。利用皇庄生产的粮食酿酒,然后在顺义发卖,正是管事太监捞取外快的手段之一。 正因为能够自由的外出,所以叶柒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是最知道,这些皇庄内的管事太监、官校、庄头、伴当是一群多么无耻和残忍的人。 所以之前他一直阻止几名少年出去,生怕和张家兄弟结下仇怨,而事后招来报复。 但是随着严婆婆的出现,这些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冲出去指证了张家兄弟。 皇庄的庄客生活艰难,租税重不说,还要忍受管事太监、官校、庄头、伴当的欺负和剥削。庄客们能勉强撑下去,大多需要互相扶持,因此大部分庄客之间的关系都比较团结。 叶柒看着这些少年长大,他们之间亲如兄弟。死了一个严家的浩哥儿已经让他自责不已,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跟随父亲跑了一趟远途,结果村子里没人拦住浩哥儿的冲动,导致了严家悲剧的发生。 而现在,既然几位少年已经冲动的出去指证了张家兄弟,了解张家兄弟狠毒性子的叶柒,就不打算让张家兄弟活着离开这个会场了,他推波助澜的帮助煽动了庄客们的愤怒。 叶柒打的主意就是法不责众,只要大家一拥而上,打死了张家兄弟,想必官家是无法追究这么多人的。而事后他也打算逃离村子,去南方谋生去了。 然而台上那位锦衣官爷出乎意料的举动和言辞,却让庄客们迟疑了。一时冲动之下,叶柒猛然跳了出来,希望能戳破这些官老爷们的谎言,让庄客们不要上当。 但是传说中横行不法,能止住小儿啼哭的锦衣卫官爷,居然没有用权势压迫他们这些卑微的庄客们屈服,反而同意让他们自己推选代表出来参与审判,这让叶柒顿时愣住了。 在叶柒发呆的时候,一位40多岁的中年汉子,鼓起了勇气对着台上的田尔耕询问道:“这位官爷,你说的可是真的吗?你真的是来给我们主持公道的吗?” 田尔耕看着这位中年人笑着说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陛下。陛下既然说要给你们一个公道,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吗?” 一名老年庄客突然发声说道:“戏文里说,皇帝都是金口玉言,这位官爷既然说是万岁爷的意思,那么他一定不会欺骗我们这些穷苦人的。” 这位老人说完,就对着西南京城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念叨着:“万岁爷圣明,记挂着我们穷苦人,原佛祖保佑万岁爷长命百岁…” 有着这位老人的带头,场内的庄客们都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对着北京城的方向赞颂皇帝圣明了。 随后庄客们迅速推选出了9人,加上田尔耕指定的叶柒,共有10位代表。 这10人都是这个村里比较有威信的人物,在他们的协助之下,会场的秩序顿时变得整齐了起来。 庄客们控诉这些庄头、伴当的罪恶时,虽然情绪激动,但是不再有刚刚混乱差点出现暴动的迹象了。 张英刚刚被几十人围殴,再加上之前又被打了10棍,现在已经差不多去了半条命了。 看着张英的下场,张家剩下的几兄弟和其余的庄头、伴当都变得异常老实,对于这些庄客们的控诉一一承认。 负责记录控诉内容的锦衣卫书办,虽然经历过不少锦衣卫内部的黑幕,但也依然被这些庄头、伴当的恶行所震撼了。 锦衣卫再怎么作恶,好歹也有个底线。而且东厂和锦衣卫办事一般也就两个目的,一个是争夺权力,另一个则是求财。 但是这些庄头、伴当害人,有时居然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取乐而已。 根据这些罪行的记录,张家兄弟除了最小的一个,和其他庄头、伴当中的三人,合计7人应该判处死刑,而40多人中有近20人应该发配边疆充军,剩下的人则是关押2-3年不等。 皇庄的执法系统,一向属于司礼监管辖,地方、刑部、大理寺都无权过问。但是仅仅一个村子就要判处7人死刑,就算是田尔耕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了。 三个皇庄大约有近30个村子,按照这个比例,基本上会有2-3百人会被判处死刑。 明朝虽然有死刑249种,另有《杂犯》死刑13种、《问刑条例》死刑20种。但是死刑勾决的权力在于皇帝手中,为了稳定社会人心,大明皇帝一般都采取慎杀的态度。 除了太祖、成祖时期,其他大明皇帝处决死囚的年份,一年从没有超过1000人的,甚至还有一年只处决了10几人的年份出现。 现在清理区区三个皇庄就大概要处死2、3百人,田尔耕唯恐这会让崇祯对他感到不满,认为他是一个酷吏。因此入夜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反复思索着关于刑罚的问题。 第155章 皇庄改制六 田尔耕正思索之时,守在门外的亲兵突然传报,杨寰、崔应元前来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田尔耕叹了口气,停下了让自己忧心忡忡的思考,口中淡淡的对亲兵吩咐道。 刚一进房间,杨寰、崔应元就拱手恭贺道:“恭喜都督大人,那些庄客在审判了庄头、伴当之后,对我等所说之话基本是言听计从,想必很快就能完成整个皇庄改制的任务了。” 田尔耕脸上殊无喜色,他看着两名部下焦虑的问道:“难道你们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恭贺的事吗?” 杨寰、崔应元面面相窥,对于田尔耕莫名其妙的问话感到有些诧异,杨寰不由小心的回答道:“都督何以如此发问,这皇庄的事情办得如此顺利,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田尔耕看着两名似乎毫无觉察的部下,不由有些迟疑的说道:“你们不觉得,今天那些庄客的表现有些让人惊惧吗?” “都督的意思是?”杨寰、崔应元两人依旧有些不明所以。他们一个是锦衣卫世袭武官出身,一个是市井混混出身,受到自己见识的局限,虽然对于今天这些庄客的表现有些惊异,但也不会深入的思考。 但是田尔耕不同,他的祖父就是士大夫之中的杰出之辈,从小就就受到最为正统的士大夫的教育。 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如何维持王朝的稳定秩序,是他们毕生研究的课题。 伦常秩序和各种礼法,就是士大夫们眼中,维护一个稳定有序社会最好的方式。 至于在这种种礼法约束之下,百姓是否还能拥有一个正常人的情感,就不是士大夫们需要考虑的了。 所以提出“去人欲,存天理”的朱熹,会被尊称为朱子,成为唯一一个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贤人之一。 但是这个以理学闻名天下的人物,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伪道学家。 他在任提举浙东常平仓时,因为和台州知府唐仲友有私人怨恨,就逼迫营妓严蕊承认和唐仲友有染,试图把唐仲友按上风化罪。 《宋史》卷37也有记载,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熹的罪名:一个是“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引诱两个尼姑,成功纳为宠妾),一个是“家妇不夫而孕”(儿媳怀孕可丈夫已殁,显然是他这家公所为)。 可见对于士大夫来说,他们所制定下的规则,并不是让自己遵守的,而是让那些被统治的百姓们遵守的。 只有让百姓们成为一具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士大夫们才能毫无顾虑的,享受他们骄横奢淫的生活。 所以即便是朱熹为人私德有亏,士大夫们也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极力的推崇,他所提出的“去人欲,存天理”的理学主张。 在田尔耕所受到的教育中,民众的情绪一旦被煽动起来,就会失去理智,再难受到控制,这也便是士大夫们最为憎恶和恐惧的民变。 今天就在田尔耕的面前,却由他自己亲手煽动起了一次几近于民变的事件。 和他从书中看到的不一样,这次类似于民变的事件,在稍稍失控之后,却受到了控制。 但是这种结果并没有让田尔耕感到喜悦,反而让他感到惊恐,如果有人可以肆意的煽动起民众的情绪,又能操纵这股磅礴如同洪水一般的力量,那么不管是士大夫也好,还是皇权也好,都会在这种力量之下化为齑粉。 “你们不觉得这股力量很令人不安吗?如果这力量被有心人操纵,大明现在的伦常秩序还会存在吗?没有了现在的秩序,我们这些人的未来又将变得如何呢?” 对于田尔耕问出的,这种近乎于哲学上的思考,学识浅薄的杨寰,显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田尔耕。 崔应元却冷笑着的回道:“都督,在这之前难道我们不应该先设法活下去吗?如今朝廷之中,东林党人可是天天在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这些人喊冤,称他们是受迫害而死的忠臣。他们是忠臣的话,那么我们这些害死忠臣的,不就是奸邪小人了吗?都督以为没有了陛下的护佑,我们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田尔耕犹自放不下自己的心结,他犹豫不决的说道:“但是这样下去,当这股力量成长起来之后,谁能保证我们一定能驾驭住它?如果连大明都不存在了,我们这些人的亲族也未必会比现在活的更好。” 杨寰似乎明白了一些,他有些激动的说道:“都督,那也未必会比现在过得更坏。卑职以为,哪怕就算是多活上一天,那也是好的。 而且始作俑者的可不是我们,当初赵南星拒绝和魏公公和解,对朝中非东林党人喊打喊杀的,难道还不许我们反击吗?东林党人打击我等,就叫做除奸惩恶。我等还手,就成了迫害忠良了,这算是什么道理吗?” 崔应元在边上添油加醋的说道:“正是如此,更何况东林党人煽动民众,打死税吏、缇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凭什么东林党人做得,我等就做不得?” 田尔耕几乎想要反驳道,东林党人煽动民众的情绪,可控制不了民众的行动,和他们今天干的事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但是话到嘴边时,田尔耕想到了杨寰所说的,“多活一天都是好的”云云。 如果是往日,田尔耕一定会怒斥,这话说得太没有廉耻了。但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田尔耕,内心却隐隐有些认同杨寰的这句话。 当日魏公公、崔呈秀被东林上疏弹劾,他们这些替魏公公做事的厂卫自然就成了首当其冲。 其时,谁也不了解新帝的心思,但是都不看好阉党的前途。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像厂卫这种直接保护皇帝安全,维护皇权统治的机构,每一位皇帝都是绝对不会交给,不是自己身边出身的亲信太监的。 不管魏忠贤、崔呈秀的结局如何,田尔耕等魏忠贤在厂卫中的亲信,去职戍边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介于他们久在锦衣卫任职,了解了太多的宫内密事,基本上没有那个皇帝会放任他们活着离开的。 田尔耕当时那种危如累卵的局面下,终于深刻的领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以往就算他知道,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人情一向凉薄如纸。但是他始终认为,亲族和姻亲之间,总是有割不断的血脉联系的。 田尔耕有两子一女,嫡长女嫁给了魏广微的二儿子。当初田尔耕在魏忠贤面前炙手可热,权势灼人的时候,魏广微为了入阁,主动向田尔耕提出结成姻亲。 然而当魏广微看到田尔耕有可能被清算的时候,立刻断绝了两家之间的往来,并禁止儿媳和家中再有联系,试图撇清自己和田尔耕之间的关系。 对于其他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田尔耕还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但是魏广微这种比旁人还要绝情的做法,却让田尔耕实在接受不能。他这才明白了过来,当初魏公公为何要抛弃魏广微,把他赶到了南京去。 当魏忠贤最终只是被发往凤阳之后,魏广微似乎觉得崇祯并没有对阉党赶尽杀绝的意思,这才允许儿媳可以给家中写信。 经历了这些之后,田尔耕才发觉,以往他为了自己的欲望追求的权力,现在却成了保全亲族的屏障。只有他活着,他的家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而他现在也很清楚的知道,一旦失去了陛下的庇佑,那些东林党人第一时间就会将他撕成粉碎。而他一旦身死,他的家人必然不保,就算是嫁入魏府的长女,估计也会暴病身亡吧。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田尔耕最终说出口的,还是一句:“是啊,我们也要先活下去,才能看得到未来。” 郁郁的说完这一句之后,田尔耕总算下了决心,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抛开了三心二意之后,田尔耕迅速带着人深入到了皇庄的改革之中。 依托着这些在审判庄头、伴当时,被庄客们推选出来的村民代表,田尔耕第一次感觉到,有了一群如臂使指的得力助手,办起事来是多么的畅快。 以往让军士弹压着,逼迫百姓们清理道路或是修缮城防时,田尔耕已经习惯了,事半而功倍,拖延时间,永远不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常态。 但是在这些第一次获得了小小的权力的庄客面前,他们所焕发出来的工作热情,让原本以为要花上半个月才能完成的,清量田亩、收获秋粮的繁重工作,提前了5天就完成了。 但是田尔耕很清楚,这不过是因为对庄头、伴当审判带来的一时激情,在得不到回报的状况下,很快就会消退下去。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陛下对他报送上去的刑罚名单,到底要如何处置。如果陛下不同意这份刑罚名单的话,那些积极参与了审判的庄客们,很快就会心灰意冷,再想要在其他村子里推行改革,恐怕就要千难万难了。 第156章 皇庄改制七 在村子北侧一座只有稀疏灌木的小山上,田尔耕正带着几名随从站在这里,听着叶柒为自己介绍皇庄名下,这座皇二里庄的土地范围。 这些天来,这位名叫叶柒的青年,是那天审判之后最为积极配合锦衣卫的庄客。 聪明机灵又懂得察言观色,这是田尔耕对他下的结论,和庄子里那些愚笨沉默的庄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审判之后,叶柒似乎就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个在台下敢和田尔耕对视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卑言屈膝,善于揣摩他人心理的酒店伙计。 对田尔耕来说,这才是他记忆中底层良民的形象。这几天来叶柒的恭顺态度,成功的洗掉了初见面时田尔耕对他留下的恶劣印象。 一个熟悉农庄事务,又能条理分明的分析出皇庄存在弊端,提出一些可以操作的有益建议的人。再加上他能把崇祯和田尔耕研讨出的一些皇庄改革措施设想,变得更为切实可行,且又能说服这些固执的庄客,接受这些可谓新奇的想法。 田尔耕发觉,基本上涉及皇庄改革事务的事,居然大部分是这位青年独自完成的。当然,让一群从来没有接触过锄把的锦衣卫,去做通一群农民的思想工作,说服让他们从定额税改为分成税收,还有接受授田后,身份从民户改为军户,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对于从锦衣卫指挥使宝座上跌落下来的田尔耕,手下的心腹已经走的寥寥无几了。而有能力协助他进行清理军屯的人才,可以说几乎是没有。 让这些锦衣卫抓捕犯官,审讯招供自己的罪过,或是构陷他人,兴起大狱,这些人可谓是行家里手。 但是要求他们和那些耕地的农民打交道,说服这些农民拥护陛下提出的改革,田尔耕也只能摇头了。 叶柒这几天的作为,让田尔耕起了招揽之心。有这样一个人作为手下,皇庄改革、清理军屯的麻烦事,可以丢开不少。 田尔耕举起手制止了,叶柒为自己介绍村子四周田地的情况,他满意的看着叶柒说道:“叶柒,这些日子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做事勤勉用心,很称我的心,我打算给你补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你愿意吗?” 叶柒迟疑了下,躬身行礼说道:“大人的厚意,小人不胜感激,但是小人有个小小的疑问能否请大人解惑一二。” 叶柒没有立刻答应田尔耕的要求,让田尔耕颇有不快。让一个佃农补上锦衣卫的缺,如果是其他人早就跪地叩首谢恩了,那里还会如此犹豫。 锦衣卫可不是普通军户,而是凌驾于众军之上的皇帝亲军。虽说普通的军户过的很惨,但是守着京城的锦衣卫起码还是衣食无忧的。 不过田尔耕本身就不是因为喜爱叶柒,才想让他加入锦衣卫的。而是希望能利用他的才能,为自己办事。 因此虽然心中颇有不快,还是按捺住性子说道:“你有什么疑惑,就说出来吧,本官若是知道,自然会为你解释一二。” “自审判之后,已经过了整整10天了,小人想知道,审判的结果真的能实现吗?”叶柒小心而谦卑的问道。 田尔耕安静了一会,才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本朝以仁孝治理天下,又正值陛下刚刚登基。按照惯例,新皇登基都会大赦天下,以示仁厚…” 说到这里,田尔耕忽然就住嘴了。叶柒本身就是一个机灵人,他顿时听明白了田尔耕的言外之意。 叶柒原本还有所期待的眼神,一下便黯淡了下来。他不由失落的说道:“小民是一个庄户人,只会伺候田地,大人的厚爱,小人只能辞谢了。” 在田尔耕身边护卫的锦衣卫总旗鲁山,顿时被叶柒的无礼激怒了,他顿时上前喝道:“大胆,不过是区区一个庄客,也敢拒绝大人的好意吗?” 田尔耕轻轻喝止了鲁山,接着目无表情的看着叶柒。叶柒赶紧跪在地上对着田尔耕拜伏着说道:“小人不过是一个鄙贱的农人,怎敢奢望接受锦衣亲军一职,但凡大人有所吩咐,小人自然无不从命。” “不要军职,却愿意替自己做事吗,这人倒也知趣。”田尔耕原本冷酷的眼神渐渐的柔和了下来。 “给叶柒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不过是想笼络他好好替自己办事而已,既然他并没有拒绝替自己效力,那么在不在军中倒也相差不大。”田尔耕如此想着。 他有些惋惜的看着趴在黄土地上的叶柒说道:“起来吧,你也真够固执的。弄个锦衣卫身份,今后不比你伺候那几亩旱田强。就算是那些庄头、伴当没有被处死,难道还敢来惹你一个锦衣卫吗?” 叶柒趴在地上没有抬头,他大着胆子的回答道:“小人倒不是为自己担忧,实在是对皇庄未来担心。大人提出的皇庄改革措施虽然是极好的,但是小人伺候庄稼,略有一些心得,这庄稼要是生了病害,如果不及时挑拣出来烧掉,不但其他健康的庄稼会得病,就算是第二年的庄稼,也有很大的几率染上病害。” 田尔耕可听不懂这农事,于是干脆的打断道:“这庄稼病害什么的,我可不懂。你不用绕圈子,干脆直接说你想要说的吧。” “这管庄太监、官校、庄头、伴当就像是庄稼的病害,管庄太监、官校是陛下的臣子,小人不敢妄加评论。但是连庄头、伴当这样的小害都不加以惩戒,即便是大人的改革措施再好,当皇庄恢复生机的时候,病害难道不会再次出现吗?” 田尔耕倒是有些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叶柒,沉默了许久,才第一次以真心欣赏的口吻说道:“想不到你一个乡下农人,也有这等见识,可惜了。” 田尔耕旋即住了嘴,他心中不无惋惜的想着,“这人要是从小进学的话,估计未必不能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才。” 随着田尔耕的收声,小山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过很快,这沉默就被气喘吁吁跑上山的杨寰所打破了。 杨寰没有在意跪在地上的叶柒,他对着田尔耕拱手行礼说道:“都督,陛下委派的钦使已经到了庄子前面5里处,请大人速速前往迎接。” 田尔耕顿时忘记了面前跪在地上的叶柒,松了口气说道:“陛下终于有回复了吗?那还等什么,快走。” 在田尔耕的带领下,小山上的几名锦衣卫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无人理会的叶柒。 听着四周再无动静之后,叶柒终于抬头看了看周围,才慢腾腾的起了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露出了一个苦笑。这些天来,他卖力替几位官爷办事,无非是抱着一丝希望,就是能够稍稍惩戒一下那些庄头、伴当,好让今后再度来到的管庄太监们一个警示。 叶柒并不认为撤走皇庄的管庄太监、官校是一种正常现象,皇室撤除皇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撤了又设才是正常状态。叶柒认为,按照田大人的改革方案,皇庄也许很快就能恢复生气。等到皇庄开始有些积蓄的时候,恐怕那些管庄太监很快就会再度到来吧。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已经不大了,这也让叶柒的心顿时冷了下去。 田尔耕等人匆匆赶回村子里之后,没过半刻钟,一列车队就到了村口。 正在道路两边田地里收割粮食的庄客们忽然发觉,车队中居然还有一辆囚车。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跟着车队返回了村子。 跟在车队后面的庄客,有眼尖的突然叫了出来:“这囚车里的,不是管庄的赵太监吗?” 顿时一群庄客都窃窃私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赵太监会被装在囚车内带回来。 随着消息的传开,一群群在外面干活的庄客都赶了回来,带着期翼和不安守在了锦衣卫驻扎的大院子外面,等待着之前审判的结果是否会被皇帝认可。 在院子内,田尔耕等人向着高起潜参拜了下去,高起潜捧着一封诏书接受了田尔耕的大礼之后,才打开诏书读道:“…田卿关于审判罪人的记录,朕已经一一看过,事实清楚,罪证确凿,并无不妥之处。 虽说朕登基未久,本当以仁厚恩泽四海。但圣人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田卿所报上的7人死刑,照准。 天地之间以人为最贵重,朕听闻: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管庄太监李琦,指使张家兄弟强虏幼女,以活人配冥婚,是人乎?是禽兽乎?此等罪行,天地难容,当诛。 朕将此人送回皇庄,和田卿所报7人,一并当众处死,不必再等秋后。念及国丧未久,以上8人皆处以绞刑,留其全尸,以表上天好生之德…” 田尔耕心中松了口气,为的是陛下终于没有驳回了自己的请求,这些庄客们不会再有所怀疑陛下是否真心想要帮助他们的了。 但是放松了心情之后的田尔耕,心中却又隐隐升起了些畏惧。陛下明知道国丧未久,自己的威望尚未令天下慑服,尚需要用仁德来获得百姓的拥戴,却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的请求,这种决断力在大明皇帝身上已经很少见了。 第157章 前倨后恭 站在院子内的高起潜读完了诏书之后,就满面春风的对田尔耕笑着说道:“田百户,这就请起来吧。陛下说,你这趟差事做的不错。今后此类事件一并照此处理,不过陛下有言,刑杀一事毕竟关乎人命,还需慎重,非证据确凿不可轻判,百户大人你清楚了吗?” “臣遵命。”田尔耕再次行礼之后,才起了身。读完了皇帝的诏书之后,院子内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 看着几个月前高高在上,让自己遥不可及的锦衣都督田尔耕,现在却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高起潜顿时感觉有些兴奋莫名。 作为一名自小入宫,被发往信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高起潜曾经最大的梦想,也就是成为一名王府的管事太监,在平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而已。 但是天启陛下意外逝去,信王登基成为了崇祯皇帝,顿时让一干信王府旧人一步登天。 高起潜此刻就在享受着,被前锦衣都督恭维的快活之中。不过享受了一会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想起了还有陛下的嘱托没有办完。 “田百户,陛下还有事要杂家代问,前次和刑罚文书一起送来的,皇庄改革扎子补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田尔耕只是迟疑了一会,便老实的说道:“回陛下,大部分都是皇庄庄客叶柒的想法。” 高起潜定睛看田尔耕一会,没发现他的脸色有什么变化,才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位叶柒何在,请他上来,让杂家见见吧。” 田尔耕立刻吩咐了身边的鲁山,让他把叶柒找来拜见天使。田尔耕正想邀请高起潜进客厅喝茶叙话的时候,突然囚车内的李琦高呼道:“高公公请留步,在下尚有酒楼一处、宅院两所…,情愿都送于公公,还请公公救小人一命。” 高起潜回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口中说道:“这守财奴,在皇庄收刮了如许多财物,却只想拿三瓜两枣打发我等,真真是把自己的命也看的太不值钱了。现在死到临头了,才想起命比钱重要吗?不必理他,田大人,你我且去喝茶。” 高起潜不再理会叫的声嘶力竭的李太监,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的田尔耕等人走进了客厅之中。 奉上了一盏热茶之后,田尔耕才小心的询问道:“下官曾经对陛下上疏,对这些罪人刑罚之后,希望能把今年皇庄的秋粟租金征收略略下调,让这些庄客享受一些好处,也好替皇庄其他村子做个榜样,便于下官尽快完成整个皇庄的改革制度。” 高起潜端起热茶小尝了一口,才顾左右而言它的说道:“这事倒不急,一会再说。田大人你…” 看到高起潜抬头看了看客厅内陪坐的杨寰、崔应元等锦衣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田尔耕随即吩咐这几位锦衣卫,先出去督促军士在村子中间竖绞架去了。 看着客厅中只剩下田尔耕和自己之后,高起潜才微笑着说道:“田大人办事干练,就算是当年魏公公也是称道的。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大人做事留下三分余地,岂不是两相称便。” 田尔耕心中冷笑了片刻,脸上却依旧堆满微笑的说道:“下官愚钝,实在不知高公公所言究竟是何意思,不如高公公给下官一个明示可好。” 看着田尔耕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高起潜更是得意了起来,他略带张扬的说道:“虽然陛下励精图治,想要有所变革,但是陛下毕竟年少,有些事情未必明了。这宫内人员数万,光靠那一点工食银,我等这些内宦岂非要饿死。 这皇庄虽然每年出息不过7、8万两银子,但是宫内众人的伙食用度,仰赖京畿皇庄颇多。故此杂家此行出宫,宫中颇有几位贵人希望让杂家带个口信于大人。 这皇庄改革一事,易缓不易急,易稳不易变。田大人当徐徐图之,不可乱生事端。则我等虽在宫内,也必为大人颂之祝之。田大人,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是什么?” 高起潜正劝说的起劲的时候,却看到田尔耕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封黄锻面的诏书放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有些吃惊的询问道。 田尔耕叹息了一声,才缓缓说道:“高公公何不打开一看,便知端倪。” 看着面带狐疑的高起潜打开诏书观看了起来,田尔耕心中也是不胜惋惜的想到,“假如这高公公谈的不是皇庄改制的事,自己倒是不妨卖个面子给他,也好在宫内得一臂助。只可惜皇庄改制不但是卫所改制的变革试验,也是他重新复起的希望,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他不但复起无望,恐怕陛下还要用他的人头来震慑厂卫了。” 和崇祯亲自交谈,制定下了改革诸项事宜的田尔耕很清楚,陛下对这场改革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势在必得。更何况在议事之时,王承恩就在陛下身边,基本未发一语。 时下宫内最为当红的太监首领,都不敢拦阻陛下行事,高起潜居然敢假用内侍的名义来恐吓他,简直就是有些不自量力了。田尔耕沉浸官场多年,怎会被一个刚刚上位的太监给吓倒。 高起潜脸色青白相间,他轻轻合上诏书放回桌面上之后,才语气生硬的说道:“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想要按陛下的旨意行事,把杂家押送回京了不成?” 田尔耕取回了诏书,放回了怀中之后,才平静的回答道:“若是如此,下官又何必给公公看陛下的诏书?” 听闻田尔耕无意揭发自己,高起潜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田大人的人情,杂家谨记,日后定当有所回报,刚刚杂家所说之事,大人就当没听过吧。” 高起潜脸色变幻如此之自然,就算是阅人无数的田尔耕也叹为观止。但是和宫中内侍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田尔耕,却没有被此刻笑容满面的高起潜所迷惑。 他很清楚,此刻的高起潜非但不会记得自己放过他的人情,反而会时时想着把自己掀翻,省的自己拿这个根脚拿捏他。 田尔耕看着眼中一丝笑意也无的高起潜,依旧平和的说道:“刚刚高公公所言的几位宫内贵人,一定不包括厂公吧?” 高起潜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他不由自主的问道:“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当日陛下写这封诏书时,厂公可就在边上伺候陛下铺纸磨墨,若是厂公有意阻扰,焉能不对下官暗示。”田尔耕随口说道。 高起潜眼睛不停的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田尔耕又继续说道:“陛下当日命下官经办皇庄改制一事时就说过,皇庄改制一事涉及宫内大小人等的利益,必然会有人出头向下官说项,或威胁、或利诱。是以陛下才先写了这封诏书给下官,但凡宫内有人敢阻碍皇庄改革、军屯清理事务者,可即刻拿下逮送京城,隐没者同罪。” 高起潜强笑一声,勉强回答道:“杂家刚刚已经看过诏书,正如大人所言,不必再复述。” 田尔耕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公公现在在宫内担任何职?” 高起潜脸上顿时红了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杂家不过就是在陛下面前伺候着,谈什么职务。” 田尔耕有些惊讶的说道:“不应该呀,高公公本是信王府旧人,又深受陛下信重,宫中二十四衙门焉能不择一执掌?难不成是有人从中作梗?” 高起潜沉默不言,但是心里倒是寻思了起来,“信王府内的一干人等,似乎就剩杂家还在陛下身边以白身晃悠了,杂家几次请托了王承恩,这老货怎么一点回音都没的。 话说回来,这老货既然知道陛下对皇庄改制一事如此重视,却还任由李、王等首领太监劝说杂家出来阻碍改制一事,难不成…这老货是存心想让杂家受辱,好让陛下觉得杂家难托重任吗?” 看着高起潜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了起来,田尔耕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这请托公公前来说项的几位贵人,不会都是昔日宫中旧人吧?” 高起潜犹豫了下,就小声说道:“是御马监、尚膳监的两位公公,田大人可有什么见教?” “见教谈不上,倒是有些一愚之见。” 看着漫不经心,小饮着茶水的田尔耕。高起潜这才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说道:“田大人若是能指点一二,杂家今后必不敢相忘,其他不敢多说,这宫内若是有涉及到外朝的消息,杂家必定转报于大人。” 高起潜如此识情识趣,田尔耕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他原本依附的魏忠贤下台之后,宫内事务对他而言就变成了黑幕,作为一名必须要时刻揣摩陛下心情的锦衣卫,田尔耕自然是需要重新找个宫内的内侍,作为自己的消息来源了。 “高公公在陛下身边也伺候了不少日子了,这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吗,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如今迟迟不能授予职务,以下官看,无非就是缺少一份功劳而已,在下倒是有一份功劳想要献给公公。” 第158章 平步青云 田尔耕的说法,顿时说到高起潜心中去了,他这辈子就两个爱好,钱和权力。 而他在信王身边的资历也就比王承恩、王德化浅了些,自从曹化淳被贬斥南京之后,信王身边的内侍就逐渐分成了两派,分别以王承恩、王德化为首。 这两人之中,王承恩和信王的关系更为亲密,因此高起潜选择投靠了王承恩。 虽然因此恶了王德化,但是却也弄了一个厨房采办的肥差。不过随后被信王发现了他在账目上做的手脚,那王承恩对他便有些不冷不热了起来。 信王意外的登基做了大明天子,他们这些身边人,自然都是欢呼雀跃的。 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把宫中的肥缺拢到自己名下。不过信王登基之后却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并没有按照他们这些近侍的意见,把二十四衙门的头领都更换了,而是有条不絮的建立了一个都知监,重新构筑了内廷的权力架构。 如此以来执掌都知监的王德化,隐隐盖过了进入司礼监的王承恩。 跟随信王一起入宫的几名近侍,除了高起潜之外,都有了一定的职务和分管权力。但是王德化似乎还记恨着,在信王府时高起潜在他和王承恩之间,选择了王承恩的旧事,拦阻了几次陛下给高起潜的任务。 而王承恩这边,又推三阻四的不肯出力,因此让高起潜至今没有捞到一个说得出口的职务,只能干着四处奔波跑腿的杂事。 这次皇庄改革,由于牵涉到了御马监、尚膳监两位主管太监的利益,因此这两位太监通过王承恩找上了他,希望他能说服田尔耕做事不要太认真了,敷衍敷衍也就算了。 以为办好这件事可以讨好王承恩,解决自己的职务问题,再加上两位太监送了他500两脚力钱,还明言只要办的妥当,事后另有3000两谢仪,这才让高起潜动了心。 但高起潜不知道的是,王承恩是不想替两位太监办事,但又不想和御马监、尚膳监伤了和气,这才把他们推给高起潜敷衍,所以他什么明示暗示都没给高起潜。 但是看着其他人都有了出路的高起潜名利心太过旺盛,完全错误的理解了王承恩让两位太监找他的意图,一下马车就想着让田尔耕屈服,结果就把自己给埋坑里去了。 在田尔耕的启发之下,高起潜连王承恩也恨上了。田尔耕的这几句话都说到了他心中去了,顿时让高起潜忘记了,之前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形。 他现在倒是把田尔耕当成了生平知己一样,抓着田尔耕的手欢喜的说道:“想不到田大人如此仗义,杂家若是有所进益,必不敢有负大人。大人可是在这皇庄左近,抓到了甚么奸细吗?” 田尔耕只能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的说道:“高公公说笑了,锦衣卫虽然有缉拿奸细的职责,但这皇庄左近都是不是世居此地的农人,便是戍守此地的军士,如何能有奸细。” 高起潜顿时放开了手,明显有些不快的说道:“哎,没有奸细,让杂家如何立功,田大人莫非在戏弄杂家。” 田尔耕不得不解释道:“下官想要献给公公的,不是逮捕奸细的军功,而是和这皇庄改制有关的功劳。” 高起潜摇着头苦笑的说道:“田大人说笑了,杂家不通农务,若是兵事还能说上几嘴。这要是冒领了皇庄改制之策的功劳,惹得陛下相询,杂家必然是要出乖露丑的。” 田尔耕不过微微一笑,就解释道:“皇庄改制献策固然是功劳,阻止他人破坏皇庄改制不也是功劳吗?” 高起潜继续摇头说道:“这阻止人破坏皇庄改制,杂家去那找这些…莫非,田大人是指…” 田尔耕点了点头,“正是拜托公公前来说项的人。” “这个不大好吧?毕竟他们在宫内也是老人了,宫中有着不少徒子徒孙。而且杂家没有完成托付不说,还要拿他们去立功,岂不要被人说成凉薄之辈。”虽然有些意动,但是高起潜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田尔耕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退缩,这些宫内的管事太监们,在宫内盘根错节,人脉关系深厚。 今天来一个高起潜,明日再来一个王起潜,后日再来一个赵起潜。 这样下去,他的皇庄改制那里还干的下去。就算他自己能抗得住,但是他手下的部属扛得住吗?部属的部属又扛得住吗? 为今之计,就是先在宫内放一把火,趁着这些内侍无暇他顾之际,迅速完成皇庄的改制。 田尔耕只是晒笑了一下,便嘲讽的说道:“在这些人眼中的凉薄之辈,未必不是陛下眼中,大义灭亲的忠臣。再说了,陛下天性仁厚,登基之后对宫中各衙门尚未有大规模的清理过。宫中旧人占据首领太监的比比皆是,反倒是信王府中的旧人弄了几个闲职呆着。内廷有油水的职务就那么几个,旧人不退下去,高公公你要如何才能上位呢?” 高起潜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过来,的确,与其央求王承恩说服陛下让他顶替某人的职位,不如先让人把职位空出来,有功劳在手的他,难道还怕竞争不过别人吗。 不过片刻,高起潜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在崇祯面前告状,把两位管事太监拉下马来的过程了。 思索了八九不离十,高起潜便端起茶碗致谢,两人相视而笑,不再谈及刚刚的话题了。 两人继续闲聊之时,门外的总旗鲁山来报,叶柒已经带到了,田尔耕挥手让鲁山把叶柒带了上来。 从小山上慢悠悠走着的叶柒被急匆匆而来的鲁山拉了回来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当他走进大院内,看到停在院子中间的囚车后,心情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在客厅之中,叶柒向田尔耕、高起潜行礼完毕之后。高起潜便仔细的询问了几个,关于皇庄改革扎子补遗之中的问题,叶柒非常流畅一一作答了。 高起潜确认了叶柒确为补遗的作者之后,便唤来了门外的随从,从马车中取来了两件物事。 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了用锦缎盖着的一个木盘,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叶柒亲切的说道:“陛下看了皇庄改革扎子补遗之后,甚为开心。原本想要召见于你,但是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白身,陛下若是召见你便有违礼制。 且皇庄改制未尽全功,还需要你在此处努力,因此陛下不得不罢了此念。不过陛下让杂家告诉你一句,你的名字他已经记下了,来日机缘到了,必招你入京相见。” 叶柒既惶恐又茫然,还非常的激动,他面红耳赤的俯下身子说道:“小人贱名如何值得陛下挂念,小人…” 看着抓耳饶腮,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叶柒,高起潜只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像叶柒这种因为皇帝突然的宠幸而欢喜的有些失常的人,作为一名宫中太监,他也见过不少,叶柒的表现和其他人并无区别。 高起潜把手中的木盘上的红色锦缎掀开后,向前送了送,说道:“陛下称赞你皇庄改革扎子补遗写的好,所以决定简拔你进入锦衣卫,赏总旗一职,并准许你专折奏事,此外还有赐书一套。” 听到专折奏事之后,田尔耕才明白,为什么高起潜会对一个刚刚简拔为总旗的锦衣卫这么热情。 京城锦衣卫虽然众多,但是能享受专折奏事权力的,基本也就是几位指挥使了。 “陛下对叶柒的圣眷可不轻啊。”田尔耕有些嫉妒的想着。 “书?”叶柒有些感觉不真实的,接过了高起潜手中的木盘,盘内有一套官服、一块腰牌。当高起潜说了最后一句后,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高起潜亲切的问道:“你可识字吗?” 叶柒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的回答道:“小人学过几年大字,但未曾真正进学。” 高起潜从随从手中接过了第二个木盘,然后递给他说道:“陛下说,你这补遗之中的建议大多都很好,唯有这丈量田亩,并如何进行分配的计算,颇有失误。因此陛下特意赏赐你《几何原本》6册,供你学习。陛下有言,现下看不懂也不要紧,待此间事了,可去燕京大学从头学习。你既然认识字,那么就好多了,想必到时不必再从认字开始学习了。” “燕京大学?”这回是田尔耕有些疑惑了。 高起潜看了他一眼,便顺口解释道:“就是之前的北京国子监。” 虽然在士大夫眼中,国子监并不算什么好去处,但是相对于大明最底层阶层的一名庄客来说,这已经是无法企及的荣耀了。看着叶柒激动万分的谢恩,田尔耕不由觉得,陛下待一名庄客如此厚爱,似乎有些过分了。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看着叶柒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高起潜再次正色的对着田尔耕、叶柒说道:“陛下还有口谕告诉你们二人,皇庄改制事务现在分成两部分内容:一个是清理皇庄管理人员的罪行,执行审判,防止改制之中出现过激事态,由田百户负责。 第二个是和庄客们沟通,说服他们接受改制的变化,并组织起各村子的管理机构,这部分内容由叶柒负责。整个改制工作以田百户为主,叶柒为副,两人意见若是相左,可上疏给朕来决定。” 第159章 叶柒的反应 从一名庄客,一跃而成为自己的副手,就算是田尔耕也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虽然这种升迁速度远不能和他相比,但是田尔耕本身就是恩荫入的锦衣卫,他的起点就已经很高了,只不过在没有投靠魏忠贤之前,只是一个虚职而已。 这个叶柒的升迁速度,大约只有同样市井出身的崔应元可以比拟了。但是崔应元可是替魏忠贤干脏活才换来的前途,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被抛出去安抚士大夫们的愤怒。 而叶柒又是独当一面,又是专折奏事,又是入国子监。就算是田尔耕也看出来了,崇祯这是打算下功夫栽培他了。 只要这个叶柒不要行差踏错,未来锦衣卫之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难怪这高起潜一见面就示好拉拢,丝毫没有身为陛下身边近侍的架子,这是想要趁机把他变成自己人啊。 高起潜传达完了崇祯的口谕之后,赶紧上前扶起了叶柒,笑眯眯的说道:“今后可不要在自称小民了,要称卑职或是下官才行,你先去厢房把这官服换上了,我们再继续叙话。” 看着叶柒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高起潜转身对着身后的随从太监说道:“小赵,你带着叶总旗去换了这身衣服,顺便教教他,这基本的官场礼仪。” “是的,大人。”随从太监顿时领着叶柒去边上的厢房了。高起潜正目送着两人进入厢房,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有些幽怨的声音。 “陛下这么做是否太过于拔苗助长了?这叶柒虽然颇有几分才能,但是如此超出常规的提拔,恐怕会惹来非议啊?” 高起潜回头望了一眼田尔耕,眼神有些奇怪的注视着他说道:“田大人莫非忘记了我等的身份,我等厂卫乃是陛下之鹰犬,非是朝廷的选官,升迁与否,只是看陛下的心情罢了,又有何人敢于非议?” 田尔耕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声了。他尴尬的对着高起潜笑了笑,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时,高起潜似乎想起了现在两人刚刚结盟的关系,赶紧补充了一句。 “田大人也不必介怀,以杂家看来,陛下这是效仿燕昭王,以千金买骨罢了。这位叶柒是赶上大运了,区区一个农人,早上还在扶犁,晚上就能进入朝堂了,真可谓一步登天啊。” 田尔耕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那点不忿早就不翼而飞了。他扯开了话题,和高起潜谈了起来,重新把气氛调整了回来。 当叶柒穿着官服一身拘谨的返回客厅之后,田尔耕吩咐属下换了热茶,然后三人重新坐下开始叙话了。 田尔耕再次提及了,关于皇庄秋粟租金征收的问题。听到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叶柒顿时忘记了身上让他感觉紧张的官服。 高起潜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么田百户打算如何调整呢?” 对于田租这种琐事,田尔耕本身并不关心,就算是他自己家的田庄,也是交给管家去操办的,因此他并不清楚减少多少田租才是合适的。 田尔耕咳嗽了一声,便说道:“关于田租的事情,还是让叶总旗来说明吧,这方面的事务还是他比较熟悉。” 叶柒没有推辞,为高起潜解释道:“本朝的田地类别分为官田和民田两类,而皇庄属于官田之属。官田每亩征税为5升三合,而自从实施一条鞭法之后,就成了每亩折银3分,加上耗羡,庄头往往收到2斗。 而皇庄所收田租一向为5-6斗,秋粟亩产约为2石,脱壳之后,得粟米一石上下,田租5斗,皇税2斗,加起来就是亩产的7成,再加上官府征收的人丁银,庄客这一亩所得也就1-2斗罢了。 小人…卑职以为,把皇庄的田租固定在亩产的5成,而皇税双方各负担一半,庄客能得到亩产的4成,则各皇庄内的庄客们,便会翘首以待陛下的仁爱了。” 既然从田尔耕那里获得了立功的主意,高起潜也就一改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想法。 他听完之后认真的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杂家出宫之前,陛下也有所吩咐。北方土地贫瘠,向来产量不如南方,虽然税赋田租数额较南方为少,但是因为产量过低,征收比例反而超过了南方的良田。陛下以为田租加上皇税,应当不超过亩产的3-4成为适宜…” 叶柒霍的昂起了头,激动的说道:“若是果真能如此,则陛下的恩德,将为万民称颂。” 叶柒激动之下,毫无礼仪的打算了高起潜的话语,但并没有引起高起潜的不快,他摇了摇手制止了叶柒继续赞颂。 “不过,陛下以为,这是一个长期目标,现在还不能这么办,或者说还办不到。” 高起潜的说道这里,特意停顿了下,观察了下叶柒的表情,发觉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总旗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还能够保持着冷静。 “陛下认为,改善庄客的生活虽然重要,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让庄客们吃饱饭。虽然顺义的几处皇庄处在潮白河两岸,但是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兴修过水利,还处在靠天吃饭的阶段。陛下以为这种状况需要改变,必须要兴修水利以防涝旱二灾, 且皇庄和驿道、顺义城之间要修缮道路,方便运输出产。皇庄之内还要设置医院救治村民,设置学校教育孩童,这些都是需要集中钱粮才能办的大事。 所以,暂且把钱粮固定在4:6,庄客拿四成,皇庄拿六成。而税收由皇庄代缴。上缴的6成收获之中,7成将会用到缴纳税收、兴修水利、修缮道理、医院、学校上,还有3成将作为皇庄储备,暂不收缴入宫内。” 田尔耕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崇祯肯松一松手,这些增加了一些收获的庄客们,必然会更积极的支持和配合他的改制工作。有了这个村子的庄客作为榜样,其他村子内的庄客们,自然也就没什么抵触情绪了。 田尔耕未出京城之前,以为皇庄改制最大的反对者,应当是利益受损的宫内太监,还有这些失去了财源的庄头、伴当们。 但是等到他真正走进皇庄之后,才发觉最为反对改制的人,居然是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庄客们。 这些庄客们虽然整天期盼自己的生活能够有所改变,但是他们却又是最为坚决的,反对变革的中坚力量。 田尔耕原本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来帮助这些庄客的,反而会受到这些被帮助者的反对。 直到叶柒投入他麾下之后,他才些许明白了缘由。改革说实话,这是不愁温饱的人才享受的起的事务。 对于这些处在饥饿和温饱之间的庄客来说,他们根本无法承担,哪怕一次的失败。 改革如果失败,就如同遇到了颗粒无收的灾年一样,这些没有任何积蓄的庄客就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因此这些庄客们,拒绝接受他们眼睛没有看到过的改革成果,把身家性命押在几位官爷的空口白话之中。 对于那些反对变革的庄头、伴当,田尔耕带来的锦衣卫和军士可以把他们抓捕起来。但是对于这些庄客们,他却还真不敢这么做。 激发了京畿的民变,他有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田尔耕只能试着让手下去说服,这些顽固的庄客。另一方面,就是向崇祯汇报,希望能够减免一些田租。很显然,现在崇祯给他的回应,比他所希望的还要多,这如何让田尔耕不感到兴奋。 叶柒比田尔耕还要感到欣喜,作为一名庄客,虽然他们家因为替管事太监酿酒,勉强能混个温饱以上的水准。 但是乡里之间,左邻右舍的那些乡亲们的悲惨生活,让他也常常为之恻然。有时候他甚至朦朦胧胧的觉得,也许东虏打进来,把那些达官贵人们杀掉一批,大概他们这些庄客的生活还会好一些吧。 皇帝陛下派人来实施什么皇庄改革的时候,他还有些半信半疑。当田尔耕把张家兄弟抓起来,陛下又把那个灭绝人性的管庄太监送回来,准备在乡亲们面前加以处罚,终于让叶柒恢复了一些对皇帝陛下的期待。 虽然崇祯赏赐他官职和进国子监的名额,但是叶柒也只是增加了一些对崇祯的好感,他的激动倒是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给那位陛下身边的近侍看的。 作为一个经常和酒楼打交道的半商人,叶柒清楚的知道,这些达官贵人们对下人赏赐之后,希望看到的是下人们感恩戴德的表情。 而皇帝陛下的赏赐同样不会例外,只不过看他接受赏赐后表现的,是陛下身边的近侍罢了。 然而陛下对于农人们的怜悯,终于打动了叶柒因为见了太多庄客悲惨故事,而逐渐变得冰冷刚硬的心脏。 叶柒眼眶有些发红,但是这次他并没有表现的很夸张,反而强自镇定的起身向着高起潜做了个揖手,方才郑重的说道:“陛下如此仁厚,卑职必当竭尽所能,协助田大人完成皇庄改革事宜。” 第160章 崇祯的感叹 有了崇祯的支持,田尔耕趁热打铁,在第二天午时召集了村民,在他们面前绞死了8名罪恶多端的庄头伴当。 看着这些仇恨的对象被绞死后,庄客们感觉自己心中去了一块大石头,似乎有一种阳光明媚的春天到来的感觉。 随后田尔耕宣布,之前被庄客推选出来的审判代表,将被任命为管理村子的新庄头,这些庄头每隔5年将重新推选一次。他们将会负责村子里征收税赋、田租的任务,并管理建设村里水利、道路、学校等公用建筑。 当庄客们听说,今年的秋粮可以留下完整的四成之后,情绪顿时达到了最高点,而田尔耕提出的新分田计划,也获得了庄客们的支持。 重新核准了村子的土地之后,按照村子人口的情况,叶柒最后建议,按照成年男子20亩、成年女子10亩的标准分地。由于有庄客自己推选出来的代表主持分地事宜,只花了三天,所有的田地就重新分好了。 高起潜观察记录了整个分田地的过程后,就离开村子回宫内去了。而三处皇庄其他还在观望的村子,听说了皇二里庄的改革之后,也纷纷请求田尔耕等锦衣卫去自己的村子里进行改革。 有了皇二里村的改革经验,田尔耕手下的锦衣卫明显就比较有经验了。而叶柒也组织了几名少年,当做自己丈量田地的帮手。 叶柒从一个庄客一跃而成为锦衣卫军官的经历,也成为了皇庄内年轻庄客们梦想的榜样。 一时之间,田尔耕带领的锦衣卫经过的村庄,都纷纷有不甘于在土里刨食的庄客靠拢上来,想要替这些军官们做些事情,希望自己能入这些锦衣卫的眼,也弄个锦衣卫当当。 生平第一次,在京城、地方上能止儿啼的锦衣卫军士们,居然在这里受到了百姓的欢迎。这让锦衣卫中的一些人深感脸红,在庄客们敬仰的目光下,他们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言行来了。 而那些赖在皇庄不肯离去,还想着从秋粮上再刮上一笔的庄头、伴当们,听说了张家兄弟的下场之后,顿时大批有劣迹的庄头、伴当迅速离开了皇庄。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当秋收落下帷幕的时候,皇庄改制及今年的租税也征收的差不多了。 三个皇庄账目上有九千倾地,但是在叶柒带人重新丈量之后,却达到了一万七千倾。而往年上缴宫内不过两万七千两白银,还是一整年的收成。 但是现在三个皇庄征收上来102万石粟米,按照以前的官方定价,石粟二钱五分银子,也价值二十五点五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就算是按照账面价值计算,皇庄的管庄太监和宫内的权阉勾结后,也侵吞了皇庄将近九成的收入。 但是这个价格只是账面上的价格,实际上秋收之后虽然米价较贱,但也起码是石粟三钱,而且这个价格还是山东、河南等内地区域。 在边镇地区的市场价格为石粟五、六钱,到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春天,名义上是石粟八钱,但是市场价格往往都会超过一两。顺义虽然属于顺天府,但是它的位置其实离边镇并不远,因此石粟价格在四、五钱之间。 仅仅是市场价和账面价格的差价,又相差了20万两白银。而只要管庄太监脑子不是太笨,留下一部分粮食到来年春天发卖,又有最少30余万两的进账。 看到手上的这本账目,饶是田尔耕也是满头大汗,脸色铁青。他不是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仅仅三处皇庄,这些宫内的宦官们一年就从中捞取了近70多万两的白银,而这只占了京城附近皇庄的三分之一而已,也就是说每年宫内内侍从皇庄中捞去的财富就接近200万两,已经是江南金花银的两倍了。 这么庞大的利益纠葛,田尔耕都有些怀疑,他要是把这本账目交上去之后,宫内要掉多少个脑袋,而他也将竖立了不知道多少个敌人。 然而到了现在,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了,之前陆陆续续的资料已经汇报入宫,就算他不上报,崇祯自己也能计算个八九不离十。 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就是,崇祯从没出过京城,应该不清楚各地粮食差价的问题。因此在崇祯眼里,这些皇庄的收入也就被侵吞了十之七八而已。 田尔耕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封好了账目直接送进了宫内去。他为此不安了好几天,不过宫内随后并没有传来多少太监被处死的消息,只是御马监、尚膳监的几名管事太监听说被抄没了家产,然后勒令出宫养老去了,而高起潜也被任命为御马监监督太监,开始主持御马监管理的牧场、皇庄、皇店改革。 不久田尔耕、叶柒就接到了崇祯的新命令,田尔耕被任命为军卫改制及军屯清理大使,而叶柒被任命为军屯清理副使,着手进行营州三卫的改制事宜。 同时叶柒还被任命为三处皇庄的管理人,同意了他提出的,以4钱5分每石的价格,出售20万石粟米,以便缴纳皇税的建议。崇祯还提出,在这三处皇庄试行摊丁入亩的税制改革。 随后,田尔耕便向完成了皇庄改革的三处皇庄的庄客们提出,把他们转为军户的要求。 在得到了服役期为5年,非特殊情况不调拨南方服役的承诺之后。这些得到了减税和伸张冤屈的庄客们,以将信将疑的心态,选择了转为军户。 在马车内的吕琦看完了手中最后一页的资料,这是田尔耕、叶柒关于在皇庄改制过程中的细节描述。对于军卫改制和清理军屯事务上,为了保证消息不被泄露,陛下准许田尔耕等人暂不汇报。 这也就是为什么,勋贵和御史上疏弹劾时,陛下还需要他亲自去了解出了什么事的原因。 吕琦也隐隐知道,陛下之所以让田尔耕等人不回报军卫改制和军屯清理的事务,是因为侵占军屯田的,同样有宫内的太监。陛下要防范的,正是那些宫中的管事太监们。 末时末出的京城,路途未过三分之一,天色就已经全黑了下来。边上骑马护卫的东厂记者不由跑到了马车边上,对着吕琦请示,是否先找个地方休息,等明日清晨再行赶路。 吕琦探出头,看了看外面,这北方的天一黑,立刻便伸手不见五指了,而且气温也降的很快。 他的脸上忽然一凉,“下雪了吗?也罢,这便在左近找个村子住下吧,明日一早再动身。” 夜深人静,朱由检依旧在上书房内看着,王承恩等人从司礼监内挑选出来的,弹劾勋戚的上疏。 这些勋戚基本上犯大错无胆,小错误不断。而那些御史,估计也就是在这些勋戚身上刷刷经验值,弹劾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纵马长街踏碎了商人的物件,就是行人冲撞了这些勋戚后,被豪奴殴打的小事。 朱由检正觉得无聊之际,终于有一封上疏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的时候,王承恩端着一碗小米粥和几碟小菜送到了他面前。 “陛下,这外面开始下雪了,夜深寒气又重,陛下用了夜宵,今天就不如早点休息吧。” “下雪了吗?”朱由检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有些惊喜的看着王承恩问道。 “是的,陛下。这雪还不小呢?才半个时辰,地面上都有了薄薄一层积雪了。” “待朕出去看看,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朱由检的兴致不由起来了。 看着崇祯不管不顾的就要这么走出去,王承恩立刻拦在了他前面,弯腰说道:“陛下请稍等。”随即王承恩便回身,对着身后的小太监吩咐道:“快去拿陛下的斗篷过来。” 在乾清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就着两盏灯笼的昏黄烛光,朱由检也只能看到面前丈余的地面上的光景。 一片片雪花从黑暗不可知的天空中不断的飘落下来,似乎就像是一只无穷无尽的大军在出征一样。 看着面前被雪花渐渐染白的地面,朱由检没有想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倒是想起了一句,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朱由检摇了摇头,自嘲着想着,“西贝货就是西贝货,就算是站在皇帝的位置上,自己也还是找不到,那种以天地为白纸,以信仰为画笔作画的豪情。” 王承恩站在外面感觉自己都有些发抖了,才小心的对着正看着落雪发呆的朱由检说道:“陛下,还是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要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朱由检回身望了望他,有些兴趣索然的说道:“也好,这便回去吧。对了,你吩咐宫内各衙门的首领太监,让他们带着当值的管事太监,巡视自己衙门的内侍值房,这薪炭可曾短缺,另外让人巡视宫内各殿房,可有无人照料的火烛。”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立刻吩咐着身边的亲随去通知各处,落实崇祯的交代。 朱由检正准备返回时,却看到西边远远出现了几点火光。王承恩也同样注意到了,他亲自跑上前去查看,不过很快他就卑躬屈膝的在前面引路,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第161章 天津港 “梓童,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朱由检有些诧异的迎了上去。 周玉凤的红色斗篷下面鼓鼓的,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周玉凤脸色红彤彤的,额头还冒着几滴汗水。 她颇有些吃力的说道:“臣妾看着天寒,特意熬了些茯苓粥进献给陛下。” 朱由检这才知道,周玉凤斗篷下鼓鼓囊囊的居然是一个保温用的食盒。 “你们怎么能让皇后自己拿着东西跑这么远的路?”朱由检有些责怪的,对着服侍在周玉凤身后的宫女说道。 周玉凤顿时拦住了朱由检说道:“不怪她们,是臣妾自己硬要这么做的。” 朱由检心中颇为感动,他从周玉凤手中接过了食盒,拒绝了王承恩要接过去的请求。 “外面这么冷,我们进书房去吧,梓童也陪我一起用些热粥。”朱由检一手提着食盒,一手顺势牵过了周玉凤的手,向着上书房走去。 周玉凤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她还不习惯朱由检这种表述亲密的方式。 茯苓粥中的茯苓被打的很碎小,红枣也细心的去了核,清淡香甜,非常合朱由检的胃口。一小会功夫,他便把自己面前的一小碗粥喝完了。 周玉凤看着胃口大开的朱由检,不由掩着嘴微笑着,把自己面前尚没有动过的粥推了过去,“臣妾这一碗还没用过,陛下不介意的话,就请…” 一小碗粥,让朱由检正有些不上不下的感觉,他不好意思的接过周玉凤的粥说道:“我怎么会介意,梓童的手艺果然极好,我这是欲罢不能啊。” 用完了粥,两人继续闲聊了一会,周玉凤看着时间不早了,就想着要告辞离去。 朱由检并没有出声挽留,让周玉凤心情有些失落。当朱由检起身送她出门时,嗅着周玉凤身上的幽香,心头不由一荡,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 “今晚别走了,好吗?”朱由检把周玉凤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周玉凤心中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埋身在朱由检的怀中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朱由检从沉睡中缓缓醒来,感觉这是这些日子来,休息的最好的一个晚上。 就在这一天的早上,三艘船只组成的船队从外海靠近了天津港。这只船队以一艘大型同安梭船为首,两艘中型同安梭船跟在身后。 在海河入海口,大沽口处的一座小小的用土垒的烽火台上,几名军士正猬集在一个小小的火堆前取暖。 “这贼天气可真是够呛,腊月还没到,就这么冷了。”一名20多岁的军士尽量往火堆旁挤了挤,口中不停的抱怨着。 “你就知足吧,今年这雪比往年算是下迟了,不然我们这一冬天可就更难熬了。不过,温小旗,咱们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这官备的薪柴可是有定数的,我们抽一些出来取暖倒是不妨事,但是天天这么烧,恐怕到时候上官下来点检,大家都要吃排头的。”一位40岁左右的老军担忧着,对着阴沉着脸坐在离火堆最近的,背风墙角处的一位30来岁,一脸络腮胡子的军官说道。 “那李总旗那会记挂我们这里这点薪柴,估计他这会正在营房里喝酒赌钱呢。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往年都是各小旗轮流守10天,今年却要求我们独自守一个冬天。这见鬼的冬天,连商船都看不到一艘,那些倭寇难道过来抢空气吗?”一个个子矮小的军士愤愤不平的说道。 “什么倭寇不倭寇的,万历爷爷出征朝鲜,把倭人杀的尸横遍野之后,这津门就没看到过倭寇的影子过。要我说,我们这海防营迟早得撤。”一名穿着比其他军士更为整齐,坐的位置也就比温姓小旗差一等的军士,撇了撇嘴反驳道, “难不成,李大哥你有什么内幕吗?”个子矮小的军士有些谄媚的向他问道。 李海涛装作不经意的瞄了眼小旗温道临一眼,看着他并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只是咬着一截枯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海涛掩饰着失望说道:“我有个远房表叔不是在督饷道当经手书办吗?据他说,如今朝中东林党人势大,当初阉党得势的时候,巡抚大人在河间、天津两处建了生祠,率文武官吏五拜三叩首,还命令游击守祠,朝中东林党人对此嫉恨不已。 如今魏公公去位,这巡抚大人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以我表叔收到的风声,这巡抚大人去职的日子也快了。这葛沽海防营,全赖巡抚黄大人苦心支持,黄大人走了之后,我看咱们这个毫无用处的海防营也该撤了。” 李海涛说完之后,这四五名军士顿时沉默了下去。天津卫所的军士待遇远较其他地方为低,其他地方的募兵均在每月军饷一两白银以上,而天津军士一年发本色七个月,每月一石米,折色五个月,每月军饷4钱银子。 虽然这点钱并不够这些军士养家糊口,但是天津作为海陆交通要点,又是京杭大运河入京的咽喉之地。 此地南北客商云集,三卫的军士还能额外捞点外快,因此倒也还能勉强混了个温饱。 但是如果海防营被裁撤了,他们这些军士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养活自己和家人了。 温道临突然吐掉了口里嚼着的草根,看着面前的火光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刘和小武一会去附近砍些柴火回来,中午我回去找赵百户走走门路,看看能不能减少些驻守时日,再不济也要调拨些柴薪过来。” 老刘答应了一声,就叫上了缩在一边的年轻军士小武,准备下烽火台去砍些柴火回来。 但是他站起来看到垛口外的大沽口,不由愣在了那里。小武站起来走了几步,发觉老刘没有跟上来,就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温大哥,海面上来了三条大船。”小武顿时惊呼了出来。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船过来?难道是皮岛有船只过来了?”李海涛拍着身上的尘土,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温道临却矫健的窜了起来,几步走到了东面的垛口前,完全没有了刚刚颓废的模样。 老刘这时才吐了口气,放下心来说道:“船头上挂着的是大明的日月旗,是我们自己的船。” 海边风大,船上的旗帜被风鼓的满满的,红日、黄月重叠的图案和蓝底组成的旗帜,清楚的展现在了这几名军士面前。 大明本没有国旗,隆庆开关以后,由于海外贸易的迅速发展,明朝船只便按照西洋商人的习俗,悬挂了日月旗帜以区别于葡萄牙、荷兰等国的船只。 旗帜上的蓝底代表青天,日月重叠图案意指“明”字,比喻大明。日月图案位于旗帜的正中不偏不倚,是取中国位于四方之中之意。 中央的黄色代表月亮,也代表皇天后土之意。红色的光芒代表太阳,又说明大明属于火德,亦代表大明的皇室。 红色光芒分为十二道,意指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光芒位于青天之上,表示大明光辉时刻都在普照万方。 光芒中有四个尖锐的大角,分指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有“际天极地,罔不臣妾”之意,又意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好大的船啊,这个时节到底是什么商人会开船上来,他们难道不知道,很快海面就要开始结冰了吗?”李海涛一边赞叹,一边有些怀疑的说道。 温道临眼力甚好,他已经看清了,最前面一艘船上站在甲板上的几人服饰。 “上面的是大明的官兵,奇怪了,什么时候大明水师有这等大船了。老刘和我一起下去瞧瞧,其他人准备好柴草,若有什么不对就点燃烽火报警。” 温道临在几人之中似乎颇有威望,一声令下之后,几名军士都应声诺是。 三艘船只中领头的那艘船的船头上,郑芝龙和几名手下,正围着卢九德献着殷勤。 在几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连善祥、俞咨皋、李晨芳几人。如果不是卢九德这位天使在这艘船上,俞咨皋根本不会上郑芝龙的座舰。 八闽水师被郑芝龙弄了一个灰头土脸,沿海县市生民涂炭。俞咨皋对郑芝龙等海盗可谓恨之入骨。 俞咨皋的父亲虽然是和戚继光齐名的,“俞龙戚虎”中的俞大猷,俞大猷身为抗倭名将,每遇战都是身先士卒。 但是俞咨皋却没有继承俞大猷的这种勇气和作战的才能,对于饶勇善战的郑家海盗集团,他始终不敢亲自出海领兵对敌。 他先后派出都司洪先春、游击卢毓英、千户马胜,百户杨世爵、副总兵陈希范率兵出征,但是他自己这位主将都不敢上阵,手下将士那里还有战意。 连续围剿郑芝龙海盗集团失败之后,他听从了许心素的建议,试图联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一起围剿郑芝龙海盗集团。但是这个上疏被新登基的崇祯皇帝给打了回来,皇帝还命令重新招降郑芝龙海盗集团。 俞咨皋表面上虽然有所不满,但是心中却松了口气。他其实已经不想和郑芝龙再打下去了,但是他和许心素这些同安海商关联的太深,这些同安海商和郑芝龙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局面,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第162章 黄云泰的忧愁 崇祯亲自下诏要求暂停围剿郑芝龙海盗集团,并进行招安。不但让福建士绅安心了下来,也让福建水师的官兵松了口气,俞咨皋也借着崇祯的旨意,让许心素等同安海商不得不屈服。 而崇祯随后命令让俞咨皋、许心素、郑芝龙等人上京,虽然俞咨皋、许心素和郑芝龙等海盗首领不和,此刻也不得不顺从旨意,陪同卢九德一起北上。 俞咨皋、许心素信不过郑芝龙等海盗首领,想要走内陆运河北上。而郑芝龙等海盗首领,同样有些信不过官府,坚持要走海路取道天津入京。 卢九德、连善祥等人,因为这趟出京太久有些想家,想要在腊月之前返回京城,再加上他们在福建、广东收集的一些外洋农作物,和熟悉种植的农人要一起带回京城,走陆路会相当的不便。 因此在卢九德的决断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从海路进京。郑芝龙的座舰最为高大坚固,海上航行大舰较为平稳,因此卢九德等人就选择了乘坐郑芝龙的座舰。 刘香虽然出钱向卢九德购买了一个代表名额,但是他对朝廷的不信任感比郑芝龙强多了,他自己并没有上京,而是派了他的胞弟刘勇带着一只中型船北上了。 至于许心素自然是不会上郑芝龙的座舰,同样开着自己的船北上了。俞咨皋倒是想坐许心素的船北上,但是因为卢九德在郑芝龙的座舰上,他这位败军之将也不敢不陪着皇帝的近侍,希望这位皇帝身边的近侍,能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点好话。 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商馆的临时执政官比尔,同样跟随了卢九德一起北上。但是东印度公司的船只都各有任务,而比尔这个临时执政官只能管理台湾商馆的陆地事务,没有彼得。纳茨的命令,这些商船根本不会听从比尔的命令去一个不能贸易的北方城市。 海上航行比陆地上要快速的多,不到20日,三只船就已经抵达了天津外海。 进了大沽口,三只船都小心的降下了硬帆,在这个不知道水文地理的陌生地方,郑芝龙可不想因为盲目的行驶而搁浅。 天津港是一个河港,需要沿着海河往上航行一段,才能抵达港口。郑芝龙正想着派人下船,去附近找熟悉航道的乡人领航时,就有水手指着远处说有人过来。 郑芝龙看到是两个穿着大明军服的士兵,从被白雪覆盖的河堤上走了过来,随即下令派人把他们接上船来。 上船之后,葛沽海防营小旗温道临上船之后,看到了一名将军、一位太监、几位锦衣卫,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良善之徒的南方人,心中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路数。 卢九德上前一步,对向自己行礼的温道临命令道:“杂家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卢九德,奉命出京办差,你去找个熟悉航道的乡人过来,让他带着这些船只入港。” 温道临虽然不知道卢九德是谁,不过这位的做派完全是一副宫中内宦的模样,而他此时也悄悄的打量了连善祥等锦衣卫的装束,正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 温道临自然不敢怠慢,他顿时恭敬的回答道:“卑职身边这位军士刘大有,正是熟悉河道的人,请大人放心,卑职等一定会妥妥当当的把船只引入码头的。” 听到了温道临话,一边的刘大有顿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红布,向着岸上的一所土台挥舞了一阵,让烽火台内的军士们不必再警戒了。 有了两名熟悉海河河道的军士帮助,郑芝龙等人的船只非常顺畅的抵达了天津港。 而温道临在一边如数家珍的替卢九德介绍海河左近的地理,也让卢九德对这位小旗充满了好感。 出使了南方一趟,卢九德不仅大开了眼界,那些海盗的富有,也让他知道了陛下为什么会这么重视海防。 如果今后水师可以从海上贸易里分一杯羹,那么水师就会成为大明权贵趋之若鹜的宝地。 卢九德虽然年轻,但是对于这种巨大的财富还是无法抵挡的。但是他也清楚,以他现在这种浅薄的资历,想要插手海外贸易,只怕就是被人连皮带骨都吞下去的结局。 且不管是郑芝龙还是俞咨皋,现在都是存心想利用他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而不是真正想要结交他。 估计等他们遇见了宫内权势更大的太监,就会一脚把他踢倒脑后去了,怎么会允许他染指海上贸易的利益。 这葛沽海防营的小旗温道临,谈吐不俗,对于海防的事宜又比较了解,让卢九德不由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靠港下船之时,卢九德从袖内摸出了一块银牌丢给温道临说道:“你这军士,说话到也颇有一些见识,这是杂家赏你喝酒驱寒的。” 温道临捏了捏手中银牌的重量,约莫有二两重,他顿时欣喜的谢道,“多谢大人赏赐。” 郑芝龙对眼前的一幕视若无睹,只是令身边随从给了两人一块5两的银锭作为引水的酬劳。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温道临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对着身边的刘大有说道:“今天倒是遇上好事了,有了这些银子,咱们兄弟就不用在海边苦挨了。” 刘大有却有些遗憾的看着卢九德等人的背影,摇着头说道:“这算什么好事,刚刚你就不应该拿这些赏赐,要是能让这位贵人记住你,今后你可未必不能离开海防营这破地方。” 温道临满不在乎的说道:“就大明这官场,想要让贵人记住,那得拿出真金白银出来。而且就算是离开了海防营,不一样还是要受那些读书人的鸟气。得啥也别说了,正好你我去请赵百户吃上一席上好的台面,也好把兄弟们调回来。” 天津巡抚黄运泰此时正为自己不断的受到东林党人的弹劾,而感到忧虑不已。 这位天津巡抚虽然品格上面差了点,但是对于本职工作到也算是尽心尽力。 天津巡抚监管辽东军饷的发放工作,黄运泰自然明白辽东军饷的及时发放意味着什么。 辽东防线屏蔽京畿,但是辽东八万士兵加上数万民夫,却要依赖江南粮食的供应。而天津作为京城漕粮、辽东军粮的转运地,自然是重中之重。 虽然辽东军粮和运往京城的漕粮同样来自江南,但是运河的运力有限,自然就有一个排序问题。在漕运督办的太监眼中,维持京城供应的漕粮次序,自然是在辽东军粮之上。 如此以来就出现了,辽东军粮一直让路给漕粮,导致常常延时运输到天津的问题。 辽东军粮不到天津,黄运泰自然就无法转运,为了保证辽东军粮及时运到关外将士的手中,这位巡抚大人就干起来拦截漕粮的勾当。 辽东军粮虽然因此不欠缺了,但是供应京城京营的漕粮却不足了,管理京营的官员们的利益受损,他们自然就对这位天津巡抚不满了。 黄运泰拦截漕粮得罪京官,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的结果。他冒下风险拦截下来的漕粮,在右屯、觉华岛被后金一把火烧毁了4、50万石,抢掠了20多万石,再加上其他地方被后金劫掠烧毁的,辽东军粮损失总数达到了6、70万石。 也就是说,因为黄运泰过于卖力的向辽东输送军粮,导致宁远大捷之后,辽东陷入了粮荒。而负责管理辽东军粮的通判金启倧,在宁远战役中却离奇的在城头燃放火炮死亡了。 黄运泰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里顿时凉了一半。这金启倧一死,辽东军粮的账目也就无人说的清楚了。他心里很清楚,辽东粮价腾贵,米价一石7、8两,粟价一石2、3两,这辽东军粮转运到前线之后,不乏有盗卖之事的。 但是连管粮通判金启倧都这么离奇的死亡了,这盗卖的军粮数目应当不是小数。 而之前后金的粮价据说高达80两一石,这么高的粮价之下,后金还能连续发起对大明、蒙古、朝鲜的战争,他的军粮显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黄运泰在转运辽东军粮时,并不是那么清白无暇,也按照惯例漂没了物资,但是辽东军这种利用敌军入侵的机会,把账目整个漂白的做法,实在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也难怪辽东经略高第要求,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等地守具、粮食、驻军,退守山海关时,区区一个宁前道袁崇焕就能鼓动辽西将门死守宁远不撤。 不是因为这些辽西将门突然发觉自己还有守土之责,而是因为他们实在撤不出被运往前线的粮食,只能咬牙苦撑,等待后金大军劫掠,好冲销报账而已。 这通判金启倧估计是看到自己罪责难逃,心迷意乱之下自杀了。 而后金抢劫了广宁附近的物资之后,主动退却了,这才救了袁崇焕和辽西将门一命。而后他们以宁远大捷糊弄了朝堂,顺便掩盖了自己盗卖军粮的事。 但是黄运泰却什么功劳都没有分润到,反而因为拦截漕粮恶了京中权贵,最重要的是,原先他有魏公公撑腰,现在魏公公去位了,他也就成了无依无靠的人海孤鸿。 第163章 白粮之议 黄运泰正坐在自己的抚署内长吁短叹之余,突然有小吏前来传报,言城外港口来了三艘巨舰,乃是出行南方的天使和一干陛下要求召见的人员返回京城了。 黄运泰顿时不敢怠慢,他知道自己这巡抚之位也干不了几天了,但也不想无意之间得罪了陛下身边的近侍,为自己再竖立几个敌人。 黄运泰整理仪仗,匆匆向着城东而去。准备去迎接返京路过的天使。 天津原本是个军城,以天津卫、天津左、右卫在静海县小直沽筑城守卫京畿而得名。在天津巡抚未设置之前,此地属于河间府,归保定巡抚管辖。 但是天津位于大运河、海河等三河岔口,又兼扼守渤海湾,交通运输便利,是北方的货物交流的集散地。从天津卫城建立之后,就在卫城附近渐渐聚集了大量的商民,形成了京畿附近最重要的一所市场。 天津巡抚的职务因为万历征朝而设,朝鲜战争结束而罢,当后金以七大恨祭天反叛大明之后,又因为辽东战事而恢复。 因此天津巡抚最主要的责任反倒是督促辽东的粮饷,兼管理天津三卫和海防。而天津此时并没有单独从河间府划出来,因此关于天津的民政,保定巡抚又有权力管辖。 可以说现在的天津是一个军民参杂混居,又管辖权力不清的一个地方。 天津卫城不大,周长九里有余,且城内多积水潭,可供民居的地方不多。因此城内多为三卫的军官及当地的官员的住宅,南北客商多在东门外建房居住,沿着海河边上都是一排排的货栈,堆积着南方转运来的各种货物。 而东门外也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市场,郑芝龙等人的船队到来,顿时让码头的一些掮客商人赶了过来,想要看看有什么货物可以买卖。 但是得知这不是商船,也没有携带货物之后,不少商人也就散去了。不过三艘船上的水手,有些人倒是随身带来了不少西洋玩意,出售给了一些小商贩们。 郑芝龙、许心素等人在东门外的集市上走过,他们经营海上贸易多年,自然看到出来,这天津作为一个军卫之地实在是有些浪费了,只要好好经营,不失为北方的一大贸易良港。 在天津城东门外,黄运泰出来迎接了卢九德,俞咨皋、连善祥两人则上前拜见了黄运泰,而其他人等则被隔绝在后面。 黄运泰虽然品阶远高于卢九德,但是对于身负皇命的皇帝近侍,他却丝毫不敢加以怠慢,只以平级之礼相待。对于俞咨皋、连善祥两位武官,他只是冷淡的敷衍了几句就不再理睬了。 黄运泰、卢九德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黄运泰就想着邀请卢九德进城休息一日,明日再安排船只送他们入京。 “巡抚大人有心了,不过杂家离开京城日久,此刻只想着早日回京覆命,实在不敢多做停留,以劳陛下牵挂。”卢九德客气的回绝了,想要向自己示好的黄运泰。 虽然他此趟出京,黄运泰大约是他遇到的最为热情友善的文官。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黄运泰如此亲切,必然是想要从他这里获得些什么。 然而连一位巡抚都感觉头疼的事,他这刚刚才进入陛下视线中的一介小太监,多半是无能为力的。而且此行南下,他从郑芝龙等人手中收获的财物已经不少,自然也就不必冒险去贪图地方官员那点孝敬了。 再一个他队伍之中都是些桀骜不驯的海盗首领,到时在这天津卫弄出一点事端来,可就让他吃罪不起了。倒不如早日让他们和手下分开,离开了大海,这些海盗就算再是凶悍,四、五捕块也能擒拿了。 卢九德归心似箭,黄运泰也无计可施,不得不吩咐了从人即刻替几人准备入京的船只,并奉上了一些土仪作为馈赠。 天津距离北京约200余里,行船约一日夜可至。卢九德等人所乘为官船,可直达京城积水潭,不必在通州转陆路。 卢九德等人回来时,朱由检正在听户部尚书郭允厚汇报,秋粮征发的诸项事宜。 “…秋粮运送南北两京,计白糙等米连耗三十七万九千四百四十五石。上供及勋臣文官吏胥禄俸,俱悉民运,此即为白粮之役。 南运白粮,主要供给南京光禄寺及会同馆白米、神乐观糙米。因为江南五府距南京路途较近,且自行收贮,不涉收兑,又领盘用银两,所以南运白粮赋役尚不繁重。 北运白粮在嘉靖朝之前,由苏、松、常、嘉、湖五府征收,输运内府白熟粳糯米十七万四十余石,内折色八千余石,各府部糙粳米四万四千余石,内折色八千八百余石,令民运。 到了嘉靖朝后期,额设白粮增加到,一十八万八百六十余石有奇,由南浙之苏、松、常、杭、嘉、湖六郡征解。 至万历朝之后,额设白粮增至二十万十七石。而从江南运一石白粮至京城,算上路费及折损大约为四石。 因此万历朝翰林侍读赵用贤曾上疏,言此二十万石白粮当值八十余万石,民不堪其苦…” 听了郭允厚描述的递解白粮民户的惨状,朱由检也不由为之恻然。而郭允厚也只计算了官府明面上增加的耗米、加工费、北上租船过闸的费用,对于征收白粮时吏胥的额外盘剥,及到京城之后内库收兑时库吏的敲敛,都尚未提及。 以朱由检登基后,对内承运库的核查,及对于皇庄改制时,田尔耕等人上报的种种弊端来看,这八十余万石还是缩小了说,恐怕要翻上一倍有余才是。 否则也不会有一旦被选上白粮户,就必定破家身亡的说法。20万石白粮,最后竟然要多缴纳10倍的税额,这自然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朱由检听着这些白粮民户的遭遇,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后,向郭允厚问道:“那么郭尚书,你对这白粮之役可有什么改善的建议吗?” 郭允厚顿时振奋了几分精神,天启陛下虽然聪睿,但却甚少召廷臣独对。且天启帝甚少出席朝会,因此廷臣多以奏章议事,但是如此一来,在无法确定皇帝心意的状况下,有些事情就不免搁置下来了。 对于白粮之役,从嘉靖朝便有大臣不断提及改民运为军运,以宽民力,但往往都被宫内拒绝。 如果不是崇祯召他商谈税收一事,郭允厚也不会冒险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大明的急务很多,如辽东军事,各地水利修缮,运河漕运事务等。白粮不过只是牵涉到苏、松、常、杭、嘉、湖六郡,尚不足以动摇大明的天下。 不过既然崇祯主动提及,他也不介意说说自己的想法,“臣以为,第一、改白粮民收民解为官收官解,或是官代民解;第二、请陛下下令减少白粮本色上解,增加折色上解;第三、于京畿附近开辟稻田,解决一部分白粮征收的任务,减少江南地区白粮征收的数额。” 所谓白粮其实不过就是后世平常人食用的大米罢了,精磨后大米,去掉了糠皮和糊粉层,因为外观好,口感佳,所以被称之为精白米。 但是事实上,因为加工精度高,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和矿物质的米胚和皮层去掉多。因此“精米“的营养含量反而明显低于普通大米。 不过相对于后世用机器加工大米的方式,在这个时代加工精白米完全依靠人力,是一件相当繁重的工作。也因此白粮是专门用来供应宫廷、勋戚、官吏的俸禄的。 而本色就是指直接缴纳大米,折色即是指折算成银钱。相比起缴纳本色,要自己把白粮运到京城去,缴纳银钱的折色方式,反倒是成了相对较轻的税赋了。 虽然之前很为白粮农户的遭遇感到心酸,但是朱由检却没有立刻同意郭允厚的建议。 他思索了一阵之后,便转向一边站立的王承恩问道:“这宫内一年消耗多少白粮,用度又是怎么分配的?” 王承恩知道崇祯对于宫内的钱粮用度上一直抓的很紧,因此他对于宫内各处的花费倒也时常关心。 对于崇祯的问题,详细的虽然不清楚,但是大致的情况他还是说道一二的。 这20万石的白粮,宫内大约占据了15万石上下。除了用于皇帝、嫔妃、各处首领太监的用度,剩下的就是用于祭祀、宾馆,还有酿造酒醋之用。 听完了王承恩的解说之后,朱由检稍作思索之后便对他吩咐道:“从今日起,至朕开始,除节庆之外,宫中膳食一日用白粮,隔一日用常米,以为常例。酒醋面局既然已经改制,就不必再调拨白粮,令其在市场自购粮食。你和几位宫内首领太监商议一二,这宫内白粮用度务必缩减到现在的一半份额。” 王承恩有些惶恐,他向崇祯请求道:“陛下一人所费米粮又有几何,臣恳请陛下不必如此自苦,陛下和三位殿下的用度可维持如常。臣自当竭尽全力,消减宫中用度,完成陛下的命令。” 第164章 粮食局 “大明的百姓是人,朕也是人,既然是人能吃的粮食,朕也没什么不能吃的。己身不正,焉能正人?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如果连朕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去做到。”朱由检带着一些快意对着王承恩如此说道。 王承恩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想要再行劝解。郭允厚却似乎明了了崇祯的心意,他起身离开了座位,向崇祯郑重的稽首行礼。 “陛下有此仁心,则天下生民可活,臣代大明百姓感谢陛下。”户部尚书郭允厚的郑重其事,让王承恩不得不把劝解的话咽回去了。 朱由检赶紧起身扶起了郭允厚,“郭尚书又何必如此,朕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郭允厚严肃的回答道:“对陛下来说,这也许是件小事,但是对于苏、松、常、杭、嘉、湖六郡被佥派白粮的百姓来说,这可是活下去的希望。” “郭尚书我们还是继续商议下去吧,就算这些措施能够实行,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对于今年的白粮之役已经赶不上了,算算时间,大约今年运送白粮的粮船已经差不多该到京城了吧。”朱由检询问道。 “应该是有粮船陆续抵达了,不过白粮解运户部并无权管理接受的事宜,都是按照佥派要求,直接送到对口的内府各处的。”郭允厚思索着回答道。 “这接收的地方一多,情弊必然丛生。而且粮食这种东西,分开储藏还是集中储藏损耗更小一些。朕以为还是建立一个统一的粮仓,进行接收和管理为好。 而且非但是白粮,每年400万石的漕粮,30万石的辽饷本色,现在都缺乏一个统筹管理。所以有的部门粮食积蓄在那里发霉,而有些部门却苦于无粮,无法筹措发饷。 朕已经收到了好几本,弹劾天津巡抚黄运泰的奏章,弹劾他截运漕粮,以充当辽饷,导致京畿粮用匮乏。朕以为这就是中央缺乏一个统一管理粮食的部门,导致无法调节粮食的储备运输。“朱由检抛出了一个让郭允厚有些心跳不已的主意。 郭允厚按捺住兴奋的情绪,镇静的对着崇祯确认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户部把京畿附近的所有粮仓都管理起来吗?” “暂时是如此,不过军粮和民粮要分开管理,同等状况下军粮要优先供应。在朕看来,不仅仅是京畿附近的粮仓,今后整个大明的粮食收储、运输、贩卖都必须在户部的监管之下。 我听说民间有一句话,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如果朝廷手中没有粮食,第一平抑不了粮价,第二也无法赈济灾民。 粮食是特殊物资,如果百姓没有饭吃,就会起来造反。如果朝廷对粮食失去控制,这么这个天下究竟是朝廷的?还是那些粮商的?” 户部虽然是号称大明的管家,但是户部管的钱粮其实并不多,这是由大明特殊的税收体制决定的。 从明太祖朱元璋确立国家制度,到成祖朱棣完善国家制度为后,其后大明的国家制度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了。 从成祖时就确立下来的税收制度就是,地方征收的税收并没有先进入中央财政国库,然后再由中央进行分配。而是直接运送到了应该接受这些物资的部门。 比如这个白粮之役,从苏、松、常、杭、嘉、湖六郡派遣了任务之后,并不是说送到京城就算完成了。而是按照分派的任务,要送到尚膳监、酒醋面局、内官监等部门。 如此一来,户部分派完白粮额设任务后,就失去了对白粮管理的任何权力,剩下的就是尚膳监、酒醋面局、内官监等部门内部的事了。 所以作为掌管大明国库的户部,其实手中能够调用的钱粮,不过就是400万石漕粮,还有每年太仓纳入的,盐课、工商税、小部分田赋折色银、矿税近300万两白银。 而这些钱粮还要扣除宫廷、京官、京营的支出,也就是说每年能够作为机动钱粮,应付突发事件的钱粮,其实是寥寥可数。而这个情况随着辽东后金起兵之后,就变得完全没有余地了,光光是贴补辽东的军饷,就已经让国库变得空空如也了。 郭允厚之所以对崇祯的建议感到兴奋,就是因为拥有了对京畿粮仓直接管理的权力,可以让他这个焦头烂额的户部尚书日子好过一些。 不过崇祯对于让户部监管整个大明的粮食贸易设想,却让郭允厚有些迟疑了起来。 “陛下,建立一个粮食统一管理部门当然是很好,但是要对整个大明的粮食贸易进行监管,户部恐怕没有这么多人手,要动用的资源恐怕也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让粮食进行自由贸易,我们自然要花费太多的资源和人手。但是朕打算在各省组建粮食批发市场,对于100石以上的交易,都必须在市场内进行交易,并收取一部分费用,用来贴补市场管理人员。 此外对于进行跨省贸易的粮食商人,要由户部颁发牌照,并缴纳一定数额的定金,并要做出保证,不得囤积居奇,售粮价格不得超过限定价格。“朱由检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郭允厚这下真是震惊到了,他赶紧说道:“陛下,这事是否还需再议。如今西北、辽东、京畿地区的粮食,全都仰赖于东南。如果天下粮商知道了朝廷这个政策后,拒绝从东南往北方贩卖粮食,恐怕西北等地会因为缺粮而生乱啊。” “商人罢市么?”朱由检敲着桌子思索了一阵,随即他抬头看着郭允厚说道。 “如果由户部牵头,组建一个粮食收购、运输、贩卖公司呢?” “陛下,这粮商分为坐商和行商。且各地粮商皆有其会,外人一向很难插足其间。户部可以牵头组建粮食公司,但是这地方收储一事,不是熟悉地方农户之人,就算是跑断了腿,也收不到多少粮食。以臣看来,这组建粮食公司耗费良多,但却未必会有所收获。” 郭允厚苦口婆心的话,却并没有让朱由检的想法有所改变,他其实也听出了郭允厚没有说出来的言外之意。 这江南的大宗粮食基本上都掌握在缙绅手中,这些缙绅也就是江南地区最大的坐商。 对这些缙绅来说,不允许他们囤积居奇,限制粮食价格,都无疑是在损害他们的利益。 如果中央政府强势,这些地方缙绅即便是利益受损,也只能默默忍受。 但是到了今天,中央财政的支出完全仰赖于东南,东南缙绅出身的官员又占据了大明官员的六、七成,而经过多年的对武人的压制,中央朝廷的武力完全不足以震慑东南。 在这种状况之下,处于弱势地位的朝廷,不管做什么决策,都必须要考虑到,东南不能生乱。 考虑到了这些,朱由检也不得不放缓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先谈组建这个统一管理粮食部门的问题。其他的事务先暂且放一放,不知道郭尚书你有没有好的人选推荐,管理这个粮食部门。” 郭允厚松了口气,赶紧顺着崇祯的意思扯开了话题,他拱手说道:“臣想举荐笪继良,其人为官清廉,体恤下情。担任江西铅山县令时,曾经立碑刻大白菜一棵,又亲题碑文曰: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当地百姓深感其德,当其升职之后,在当地为其人立生祠纪念。臣以为,由其人来掌管这个粮食部门,当不至于有舞弊之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应允道:“既然郭尚书对笪继良有如此评价,朕准了。此外朕关于辽饷征收,也想进行调整一二。” 郭允厚有些警惕的抬起头,看着朱由检说道:“陛下欲如何调整?” “虽说,辽东战事事关大明北方安危。但是这除了贵州、云南、辽东三地外,所有田地一律加九厘银的做法,显然是不妥的。南方田地的产出和北方田地的产出不同,水田和旱地的产出不同,平原和山地的产出也不同。就算是江南的田地也有上中下田之分,何以能平均征收辽饷呢?” “臣惶恐,陛下之言虽然甚有道理,然则今日辽饷已经征收了九年,现在再做调整,恐怕百姓会有不平之心啊。”郭允厚觉得现在崇祯刚刚继位,财政上还是不宜多做变动为好。 “不平的恐怕是江南士绅吧,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江南士绅的天下。” 朱由检意有所指的话语,顿时让郭允厚住嘴了,他对于那些江南士大夫同样没什么好感。他之所以劝诫崇祯,也只是想要给东林党人上点眼药而已。 既然崇祯对江南士大夫有了猜忌之心,他也就不再火上添油了,免得被崇祯识破他的心思。 “辽饷是用于辽东边事,但是陕西、山西、甘肃、宁夏之地本身也是边地。且除了山西之外,其他三地都是土地贫瘠之所。以朕看来,这几个地区的辽饷应当予以免除。”看着郭允厚沉默不语,朱由检方才往下说道。 第165章 田秀英的怨气 郭允厚沉默了一阵后,试探的向崇祯说道:“山东之地,既要负担运河维护,漕粮运输的服役,又要替辽东军转运粮秣,本身的徭役已经偏重了,臣以为山东之辽饷也应当免除。”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楞便明白了过来,郭允厚是山东曹州人,他这是想替家乡捞取好处了。 在这个时代造福桑梓可不是一句空话,大明时代的中国人也是最为注重乡土观念的时代,不管郭允厚的官职有多么高,最终他还是要回家乡养老的。 宗法制社会加上小农经济的封闭性,一州一县都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在工业革命没有出现之前,这一县之内的百姓几乎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县城,甚至是自己居住村子的几十里范围之外。 对大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所敬畏的,一个是代表县城大老爷下乡公干的衙役、里长;另一个就是那些退职还乡的地方缙绅,而后者在乡里的威望更要强于前者。 但地方缙绅这种威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通过造福桑梓的各种行为,在家乡百姓心中塑造出来的。 地方缙绅这种行为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家乡的生活环境,保证家乡不出现民变,自家的生活不会受到波及。另一方面就是和当地的县令争夺地方上的话语权,防止某个新上任的县官依仗手中的公权力,触动自家的利益。 朱由检考虑了许久之后,才思索着说道:“山东登莱地区作为辽东的后勤基地,可以算作边区,辽饷全免。 至于山东的其他地区,凡是负担了转运辽东粮饷徭役的民户,同样可以免去辽饷的征收。而征收了辽饷的民户,也不得再征发转运辽东粮饷的徭役。 另外从北京至杭州,凡是已经服了漕运徭役的民户,一改免去辽饷的征收。至于和漕运、转运辽东粮饷毫无关联的山东其他地方照旧征收辽饷。” 郭允厚虽然有些遗憾,不能把免征辽饷的地区扩大到整个山东地区。但是他的家乡曹州作为运河经过的地区,已经包括在了免征辽饷的地区之内,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么陛下,今年陕西、山西、甘肃、宁夏、山东登莱等地区的辽饷几乎已经征收完成了,对于这些已经征收上来的辽饷是否照旧如前处理呢?”郭允厚循例向崇祯请示道。 “甘肃、宁夏的辽饷就各自留在本地不在上解,用于当地的水利兴修。但是地方要先报项目,户部要派人下去监管这些银两的使用情况,山东登莱的辽饷同样如此使用。至于陕西、山西的辽饷,全部解到陕西…”朱由检说道这里,突然楞住了。 因为他现在突然想到,现在大明各省并没有地方藩库,同中央一样,都是一个部门一个小金库。他虽然想法很好,但是地方根本就没有这个部门可以接收这笔银子,如果纳入巡抚名下管理,估计这些钱很快就会被挪用了。 看到崇祯突然迟疑的说不出话来,郭允厚稍稍思考了会,就明白了崇祯的疑惑之处。 他不由建议道:“陕西三边总督史永安,原本就有权力节制甘肃、宁夏、陕西等地。以臣看来,这四处辽饷不如暂时解到史永安处、由其责令三地巡抚兴办水利,而户部再派人监管为好。至于山东登莱今年的辽饷,则交由登莱巡抚掌管。” 朱由检有些皱着眉头的说道:“这钱交出去,想要查清楚去向可就难了,这史永安做事风评如何?” 史永安和郭允厚同为山东人,也一样和东林党人交恶,因此郭允厚自然是要替这位老乡说几句好话的。 “这史磐石担任巡按御史巡视贵州期间,正值奢安之变。他协助贵州巡抚李枟,固守贵阳城,击退奢安叛军,保护了贵州没有因之糜烂,还是立下了大功的。” “虽然贵阳守城之战中,40万人生还者寥寥无几,但是能活到最后的,终究还是有些本事的。”朱由检如此思量着。 他对着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按照你说的办理好了,让史永安代为管理这笔银子,督促三地兴修水利。今年三地的秋税,除了支应了三边军粮之外,多余部分也不必上解京城太仓,同样归入到这笔银子中去。” “陛下,一下减少了这么多进项,臣恐怕明年户部将无钱粮给辽东军士支饷啊。”看着崇祯如此大方的就消去了三个地区的秋粮征收,郭允厚开始担忧了起来。 “朕打算消减一部分辽东军人数,此外增加海外贸易的数额,以海外贸易的税收补贴户部减少的田赋数额,郭尚书觉得可行吗?”朱由检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郭允厚虽然对号称天子南库的海外贸易税收了解不多,但是也大约了解,每年海外贸易的税收约在20万金上下。 这个数目虽然不能完全填补三地赋税上解京城的空缺,但是也可以弥补大半了。 郭允厚点头说道:“如果陛下真能把这海外贸易的税收贴补给户部,那么臣自然毫无异议。” 两人连续商谈了一个上午,朱由检也觉得谈的差不多。而郭允厚等了一会,看朱由检没有其他吩咐,就向他提出告退了。 让王承恩送走了郭允厚之后,朱由检看了时辰,约莫也是午膳的时间了,他正吩咐身边的太监,下令传膳的时候,突然王承恩匆匆跑进来汇报道:“承乾宫主人在殿外,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正在整理桌上奏章的行动不由停了下来,他知道因为田秀英和袁照容两人没有受封,因此宫内近侍都以她们的住所代指两人。 这承乾宫主人正是田秀英,“她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朱由检不自觉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王承恩稍稍抬起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口中试探的说道:“陛下若是觉得太过劳累了,不由让微臣去通知外面的殿下,不如等陛下中午休息完毕再过来吗?” “不,不用了,就传-请她进来吧。”朱由检豁然有些心虚的对着王承恩说道。 和周玉凤度过了一晚之后,朱由检发觉他似乎有些不敢正眼看着,现在坐在他对面脸色不善的玉人了。 朱由检把眼睛放低,看着面前桌上一盘放置成花朵形状的糕点,白色的粉团上面点缀着果丝、瓜仁、芝麻等果脯,极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这是什么糕点,看起来就很诱人了,真是漂亮啊,是爱妃亲手做的吗?”朱由检找着话题说道。 田秀英根本没看盘中的糕点,只是有些气呼呼的看着不敢和她对视的朱由检说道:“陛下难道不尝尝吗?糕点再漂亮,要是不合陛下的口味,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由检装作听不懂田秀英的话,拈起一块糕点尝了起来。“原来是豆沙馅的,很合我的口味啊。爱妃的手艺果然妙极…” 朱由检赞不绝口的称赞着田秀英的手艺,这终于让田秀英消去了心口的些许闷气。 她昨日下午,听说了前日晚间皇后留宿乾清宫的事,顿时生起了满腹的怨气,昨晚碾转反侧一晚没睡着。 如果是朱由检主动去找周玉凤,也许她也只是小小的不快而已。但是周玉凤居然以送夜宵的名义,主动向皇帝示好,而崇祯还接受了。 这让田秀英觉得周玉凤身为皇后实在是太不知检点了,而崇祯也实在禁不起小小的诱惑了。 不过她的满腹怨气,在看着朱由检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之后,总算心情好过了一些。 田秀英替朱由检倒了一杯茶,然后酸酸的说道:“是海棠糕好吃呢?还是茯苓粥香甜呢?” 朱由检咽下了最后一块糕点,拿起了田秀英给他倒的茶水漱了漱口之后,才惊奇的说道:“原来这糕点的名字也这么好听,海棠糕,不错,名字好,味道更好。” “是吗?臣妾在苏州时还听过这么一句诗,海棠饼好侬亲裹,寄与郎知侬断肠。” 看着田秀英醋意横生的模样,朱由检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少女真的很可爱。他看着对面的女孩,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来。 田秀英满腹的怨气,被朱由检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朱由检,觉得崇祯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弄得气急而笑了吧。 看着田秀英担心加上有些害怕的眼神,朱由检收住了笑容,正色的问道:“爱妃一定还没用膳吧,和我一起用膳可好?” 在房间角落上偷偷关注着崇祯和田秀英情形的王承恩,终于放下了心。 田秀英对他的示好,王承恩自然是兴高采烈的接受了。对比起朴素而又重视规矩的周皇后,待人和善而手头又大方的田秀英,自然更让这些近侍乐于亲近。 但是田承恩现在才发觉,这位承乾宫主人似乎还没有完全习惯宫内的生活,在崇祯面前表现出来的少女心性,远远超过了身为皇帝妃子的自觉。 这样下去田承恩觉得,承乾宫主人恐怕未必能赢得崇祯的欢心,而他押注在田秀英身上,似乎也押错了。 第166章 西洋农作物 朱由检陪着田秀英用了午膳,又小意哄着田秀英,终于让她眉开眼笑了。两人一起呆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田秀英虽然不舍得离去,但是看着崇祯面前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还有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敝神色,心中还是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去了。 田秀英走下了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之后,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雄伟高大的宫殿发了一阵呆。 她身边伺候的心腹宫女月梅,看着田秀英泱泱不快的表情,不由开口小心的劝解道:“殿下何必如此郁郁不欢,今日看来,陛下对于殿下还是宠爱有加,并非专宠皇后一人的。” 田秀英转回身看着自己的心腹,幽幽的说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我还不是要和别人一起分享他的一切。有时候,我倒是觉得,也许嫁给市井小民,还能天天守在一起。” 宫女月梅有些惶恐的劝解道:“陛下身为万民之主,如日中天,天下臣民都要沐浴于陛下的光芒之下。殿下切不可在人前露出刚刚的情绪,若是被人听见报于陛下,恐陛下会心生不悦啊。” 田秀英白了月梅一眼,未再继续和她说话,就转身向着自己的寝宫快步走去了。 在上书房内,朱由检刚刚坐下想要小歇一会时,王承恩从门外走了进来,上前来有些犹豫的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汇报。 “呵,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吧。”朱由检看到王承恩有些为难的表情,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说道。 王承恩不再犹豫了,开口汇报道:“是卢九德他们从南方返京了,微臣正犹豫,要不要等陛下休息一会再汇报呢?” 朱由检的睡意顿时不翼而飞了,他兴奋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承恩说道:“不必了,让卢九德、连善祥还有那个叫李晨芳的试百户,一起来见朕吧,朕要听听他们南下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在朱由检的催促下,王承恩很快带着三人返回了上书房。朱由检走到了卢九德、连善祥、李晨芳面前仔细看了看三人的神色。 然后在李晨芳面前停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的打趣道:“这外出了一趟,个子都似乎长高了一些了,身体好像也壮实了,不错,不错,这外出公干辛苦不辛苦啊?” 李晨芳红着脸有些激动的回答道:“多谢陛下关心,小臣一点都不辛苦。” 朱由检和三人都一一抚慰了几句,才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说道:“你们谁先说说,这次南下都带回了什么海外新奇物种呢?” 连善祥斜着眼睛看了看,身边因为皇帝的亲自慰问,还颇为兴奋的李晨芳,想着要给这位子侄一个表现的机会,就拱手对着崇祯说道。 “试百户李晨芳对这些海外新奇物种比较熟悉,不如让他向陛下详细汇报吧。” 朱由检看了一眼连善祥,微笑着说道:“如此,甚好,那么李百户你慢慢说来吧。” 李晨芳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崇祯面前汇报,但是之前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汇报内容也很简单。 这次却是皇帝关心的一个重要任务,他自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一开始他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是随着崇祯的鼓励之后,开始慢慢释去了紧张,把心思全用在了他所感兴趣的那些新奇的物种上了。 “…番薯又称为山芋,福建长乐人陈振龙于万历21年从吕宋带回,这种作物地面以上的藤蔓可以长至2米以上,平卧地面斜上生长。 番薯藤嫩者可食用,老的可以作为青饲料喂养大牲畜。地下部分的块根有圆形、椭圆形几种形状,果实的颜色分为红、白、紫三种。 南方种植四个月后就能收获,启土开掘,子母钩连,大者如臂,小者如拳,福建巡抚金学曾大力在八闽推广种植,以解时荒。番薯不与小麦水稻争田,一亩更可收获一二车,可谓本小而利大。 但是番薯留种畏湿畏冻,小臣听携薯种而来的老农说,这薯种恐怕难以在北方越冬,需要来年春日从南方再度取种,如果每年都需要去南方取种,恐怕此物非但不能惠及农户,反而会有违农时,有害于农。” 连善祥偷偷看着这个有些不知轻重的子侄,很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寻求番邦物种,乃是陛下一力主持,他这子侄却在这上头给陛下泼凉水,还真是不够聪明的。 朱由检倒没有连善祥想的这么小心眼,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就说道:“上林苑监嘉蔬署莳艺瓜菜,他们不是在冬天也能培养出蔬菜的吗?连善祥你让上林苑监嘉蔬署和种薯农人商议薯种越冬之法,以朕看来,薯种在北方越冬,非得挖地窖不可。 你让这些农人多试验一些越冬方法,朕允许你们失败。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再来,朕相信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办法总是会比问题多的。 你可以告诉他们,凡是能解决薯种越冬问题,奖励纹银百两,此外,有官职在身的官升一级,无官职在身的可以录入皇家农科院。番薯这事就这么办了,李晨芳你继续说下一项吧。” 从崇祯口中爆出这么一句粗俗的用语,顿时让房间内除了李晨芳之外的其他人感到震惊,但是李晨芳好似恍然味觉的向下继续说道。 “是陛下,八闽还有一种从西洋而来的作物,曰土豆,也称为洋芋。但是此物产量不及番薯,且喜寒不耐热,需种植于高山之巅方有收获。 若是种在平地,则果实不长,但是其花开白色或蓝紫色,甚为美丽,八闽富商常种于庭院作为观赏。不过这土豆若是发芽,或是颜色变绿之后,就不可食用,食之必上吐下泻。 此外还有南瓜…辣椒…向日葵…这些都是可吃的作物。最后是番茄和淡巴菰,前者果实灿烂若红锦,可以观赏,而后者用来吸食,可以御寒镇痛。“李晨芳一五一十毫无避讳的,把从南方找到并携带回京的作物都报了一遍。 听完了这些作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总算松了口气,有了马铃薯和番薯、加上早就引入的玉米,那么北方农户就不必在小麦、水稻上较劲了。 明末这个小冰河期的鼎鼎大名,就算是他这个不怎么关心历史的工科生都早有所闻了。其实在这个时间段,黄河以北地区种植水稻和小麦,欠收绝收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马铃薯、番薯、玉米这三种作物,是让大明北方民众挺过这个小冰河期最好的粮食作物。其实最适合北方的还是马铃薯和玉米,前者耐寒耐贫瘠,而后者耐旱耐贫瘠。 朱由检随后吩咐道:“李晨芳,你把带上来的作物种子、种植方式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上林苑监嘉蔬署,另一份交给魏良卿。你带上来的农人,让魏良卿收录进农科院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仔细培育,记录栽种的方式,谁培育的作物更丰产,朕就好好的奖励他。” 李晨芳神色振奋的回答道:“小臣,一定会好好完成陛下的命令。” 朱由检又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王伴伴,这次南下诸人皆是有功之人,都予以嘉赏一级。卢九德、连善祥、赏银50两,李晨芳赏银30两,其他人等赏20两。至于随船北上而来,教授种植经验的农人,每人给15两安家费。” 王承恩点头应是,朱由检这才对着李晨芳继续说道:“你这趟出京,离家时日也很久了,朕今天也不留你了,你这就早点回去看望母亲去吧。” 崇祯亲切的语气,让李晨芳眼角有些发红,他赶紧拜伏在地上向崇祯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感谢着告退离去。 李晨芳离去之后,朱由检便说道:“那些海盗怎么样?他们对于招抚的都是些什么反应?” 卢九德顿时开口说道:“这十八芝虽然号称是一个团伙,但是以下臣看来,其实并不是一条心。十八芝的首领郑芝龙面貌姣好如妇人,性格也并不暴虐,和其他海盗首领并不类似,对朝廷态度也较其他首领恭顺。 臣到是觉得,这郑芝龙到更像是被这些海盗推选出来的幌子,这海盗真正的首领,到更像是隐藏在其身后的,不肯入京的刘香老,下臣重来没看到过的李国助,还有此次一起入京的潘必正等几名海商。” 朱由检并没有被卢九德的话所迷惑,被欧洲人称作东亚海上之王的尼古拉一官,怎么可能是一个傀儡。 这只能说明,现在的郑芝龙还没有完全掌控十八芝这个海盗集团,但是因此就选择支持郑芝龙去对付其他海盗团伙,那无疑是把老虎当猫养了。 朱由检对于卢九德的说法不置可否,他转移话题问道:“郑芝龙等十八芝首领,你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卢九德赶紧回复道:“在隆福寺附近,那里有一营京军,下臣以为,就算这些海盗有什么异动,也不至于引起京城异动。” 第167章 卢九德的汇报 “这些海盗虽然愿意接受招抚,但是长久在海上漂泊,未免有些不受拘束的性子。有京营在边上照应着,不让他们骚扰京城居民,固然是善策。 但是既然我们邀请他们入京议事,做事也不能过于小家子气了。做事大方一些,不要去限制别人的出行,想去哪转悠都可以随意。 卢九德、连善祥你们两人,可以代表朕,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京城各处景点走走看看,参观一下么。他们如果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不过有一点,你们一定要保证,不许上京的这些人出现不明不白的伤亡,连善祥你一定要做好这些人的安全保护工作,明白了吗?” 卢九德和连善祥赶紧行礼,接受了崇祯的命令。朱由检停顿了下,又再度问起:“那么福建总兵俞咨皋、水师把总许心素等人又安置在何处?” “下臣将他们安置在了,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的南会同馆内。”卢九德迅速的回复道。 “很好,今天且让他们休息一日。明日下午末时二刻,你领俞咨皋、许心素两人去五军都督府。朕明日巡视都督府,正好见见他们。”朱由检迅速下了一个决断。 这上书房召见武将多有不便,且这许心素的官职又太小,按照规矩让他进宫的话,手续就太繁琐了。朱由检决定还在都督府巧遇两人,更为简单一些。 朱由检正想让卢九德先去通知俞咨皋、许心素两人,顺便代他去赐宴郑芝龙等人,以安抚这些刚到京城,未必不惶惶不安的海盗首领们。 卢九德突然再次行礼汇报道:“陛下,下臣还有两事想要禀报。”朱由检手虚虚一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下臣按照陛下的吩咐,亲自前往荷兰东印度公司占据的大员港观察,这些红毛番人果然如陛下所猜测一般心怀不轨,在「一鲲鯓」上修建了一座城堡的雏形,此城堡虽然还没完成,但是规模已见雄伟。下臣已经和红毛番人交涉过,要求他们停下筑城的工作了。” 卢九德怕崇祯不理解这「一鲲鯓」是什么所在,顺口还解释了一句,“这大员港台江内海上有七个海上沙洲,岛上土人称之为七鲲鯓,这「一鲲鯓」乃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沙洲。” 朱由检敲击着桌子,若有所思的说道:“现在还没完成吗?这些红毛番人最为狡猾,就算是口上答应了,日后也一定会反悔。台湾孤悬海外,监管困难,等到下次再去,恐怕这些番人已经把城堡建成了。” 对于崇祯的自言自语,卢九德、连善祥不敢接话,两人看着书房地面的地毯沉默着。 朱由检眼珠子转了转,就转开了话题说道:“算了,这事反正也是鞭长莫及,暂且先放一放好了。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卢九德继续说道:“这红毛番人在台湾所设立的地方官员,曰台湾长官,现在担任的是一位叫什么彼得。纳茨的番人。不过下臣抵达时,其人并不在,曰去日本公干去了。 下臣返京时,带回了番人彼得。纳茨的副手比尔。此人性格虽然粗鲁,但是心思倒也还淳朴。在返京的海上航程中,下臣和比尔聊天时,倒是从他嘴中了解了不少这所谓东印度公司内部的事情。” 朱由检顿时被卢九德的话引起了兴趣,随即身体向前倾了倾,一只手支撑着椅子的扶手说道:“说说看,这个叫比尔的番人,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事?” 看到崇祯被自己的话引起了兴趣,卢九德心里顿时欣慰极了,不枉他忍受着番人身上的狐臭味道,和那个粗俗的比尔套了这么多天的近乎。 “这些荷兰番人向来台湾进行贸易的日本商人课征一成的货物输出税,不过日本商人认为荷兰番人在日本进行贸易是免税的,因此他们也应该享有同等的待遇。 这彼得。纳茨的番人就任台湾长官之后,征税尤为严厉,因此和日本商人多有矛盾。日本商人有在台湾购买生丝,因为拒绝纳税而被没收的,这导致双方关系相当恶劣。 去年,有日本商人滨田弥兵卫到台湾购买生丝,并欲向荷兰番人借用帆船到福建运回货物,但这两个要求均遭到了荷兰番人的拒绝。 滨田弥兵卫一无所获,因此心生怨愤。他知悉新港社原住民对荷兰番人的统治心生不满后,在今年引诱该社十六名原住民回到日本,准备劝说江户幕府以此为借口对台湾用兵。 这彼得。纳茨正是为了此事,赶去了日本,希望能够阻止江户幕府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日本的贸易采取行动。 这番人比尔向下臣拍着胸脯保证,这彼得。纳茨行事孟浪,引起了日本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争端,大大损害了公司在日本的利益,因此这台湾长官一职位,恐怕也当不久了。 而最有希望接任这一职位的,就是他本人。因此他向下臣保证,他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签署的贸易协议,绝对是有效的。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现在正在忙于建立香料群岛的秩序问题,不会花费多大的精力关注台湾商馆的事务。” 朱由检不置可否的问道:“这个比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是做什么出身的?” 卢九德想了想,赶紧回答道:“这个比尔在荷兰舰队中服役过,他参加海军之前只是阿姆斯特丹的一名木匠,因为好赌输了一大笔钱,为了躲避债主才上船当了一名水手,他喜好金钱、美酒还有一切让他感觉到刺激的事物。下臣以为,只要下足本钱,这个番人还是可以为陛下效力的。” “古语有云,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这个番人虽然爱钱,但是未必就不会欺瞒于朕,到时天大海大,让朕去那找他算账。你且慢慢和他周旋着,不必对他太过热情,但也别太冷淡了。 另外设法和那个彼得。纳茨联系上,朕倒是觉得,如果能够挑起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倒是真有可能让他们其中之一,真心投靠大明。“朱由检思考了半天后,才缓缓的说道。 比尔说的情报,除了关于彼得。纳茨和日本商人之间的事比较详细之外,其他和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关的事并没有多谈,剩下的就是一些所谓的海外奇谈。 朱由检只是听了几句,便明了了,不过是一些水手们无聊的幻想,或者是他们对于一些自然现象的夸大,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 朱由检便吩咐卢九德、连善祥,代表他替那些海盗首领接风洗尘,安顿好这些人不要出什么意外。 两人临走之前,又向崇祯献上了,他们两人在挑选海盗赴京代表时,收到的贿金1万2千零90两。 朱由检只是略略扫了一眼这些财物,就对着王承恩说道:“拿出4千两,卢九德、连善祥两人各赏一千两,李晨芳赏五百两。剩下的一千五百两交给连善祥,让他赏赐手下的部属,这次南下公干的拿三份,没出京的拿单份。其余金银就送入养心殿地下的西库。” 卢九德、连善祥顿时面带喜色的,对崇祯行礼谢恩。王承恩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崇祯对他都没赏过这么大笔数目。这两人不过是去了南方一趟,就赏赐了这么多银两,让他心里顿时有些心疼了起来。 看着卢九德、连善祥退去之后,王承恩不由小声的对着崇祯抱怨道:“陛下,这两人不过是微末之辈,立下的也不过是微末之劳。再说了能替陛下出外办事,就已经是他们祖上积德了,陛下又何必如此大手笔的赏赐他们。今后宫内近侍知道了,为了博得陛下的欢心,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来啊。” 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宫内其他近侍要是受了这么多金银,恐怕早就把朕这个皇帝抛之脑后了,如何还想的起,要进献给朕。他们要是能做到和卢九德、连善祥一样,朕同样不吝赏赐。” 王承恩心里有些发虚,他低着头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宫内其他人,微臣是不知道,但是微臣对陛下,可是一片忠心啊…” 朱由检不由微笑着打断了王承恩的话,扯开话题说道:“好了,好了,朕是知道王伴伴的忠心的。这金银之赏赐,不过是借花献佛,不算是朕的赏赐。 王伴伴一会去司礼监传朕的旨意,卢九德办事干练赏六品官职,并任命其为御马监典簿。 连善祥办事谨慎细心,提升其为锦衣千户。此外命其整训宿卫禁宫的大汉将军,裁汰无能懒惰之辈,递补忠诚勤勉之人。 至于这试百户李晨芳吗,年纪尚小,官职就不提升了,让他入将官培训学校学习去吧。” 对于朱由检一条条的吩咐,王承恩努力记忆着。刚刚被崇祯敲打了一番的他,现在可没什么胆子再跳出来劝谏。 对于太监和锦衣卫的调动,只需要内廷出中旨就足够了。随着朱由检吩咐完毕之后,王承恩就悄悄的退出了上书房,吩咐左右太监没有其他事不要进去打搅,让陛下休息一会。 第168章 拜访亲家 在隆福寺边上的一所深宅大院内,郑芝龙兄弟正和郑彩在后院东侧一间厢房内谈话。 房间不大,布置的倒是相当的华丽,通往西侧内堂的小门上,挂着一帘棉花填充的蓝布帘。 三人围坐的小方桌前,放置了一个炭盆,炭盆里采用的是京城郊区西山窰出产的银骨炭,这炭看起来如同白霜,燃烧起来不仅缓慢,而且闻不到一丝烟火味,是木炭中的上品,也是御用之物,整个房间内有了这一盆炭就温暖的像春天一样。 郑芝虎用火筴不停的在炭盆里翻来覆去的搂着,终于激起了一些烟尘。 “阿虎,你能不能消停一些,非要弄的房间里乌烟瘴气的不成吗?”郑芝龙不由捂着鼻子训斥道。 郑芝虎讪讪的放下了火筴,摸着鼻子说道:“这卢公公是怎么回事,在船上对我们还亲切的很,到了京城就把我们丢在了这院子内,收走了我们的护身兵刃不说,还不许我们出去走动,这不会是想对我们下手吧?” 郑芝龙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对自己弟弟训斥道,“休得胡说,卢公公不过是怕我等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出去冲撞了不认识的贵人,闹出事端来罢了。 那刘鹏、李魁奇几个,那个不是满脸恶像,看着就不像是什么良善百姓。要是在京城闹出点什么事情出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被牵连,卢公公这也是为我们着想。” 郑芝虎说不过自己的哥哥,干脆借口房内太闷,要出去透口气,就掀开棉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郑芝虎心中有气,行动之间不免动作大了一些,棉帘子掀起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让正对着门就坐的郑彩打了一个寒颤。 郑彩缩了缩脖子,似乎就能躲避寒到心底的凉意一样。当棉帘子从晃动中平静下来之后,郑彩小心翼翼的对郑芝龙说道。 “一官首领,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不是卢公公想要软禁我们吗?这俞咨皋、许心素几人上了岸就不见了,不会是想要对付我们吧?” 郑芝龙脸色阴晴不定,但是依旧还是保持着镇定,沉默了一会后,似在回答郑彩,又似乎在问自己一般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刚刚登基不久,总不会立刻出言反尔吧?” 两人都对这问题的答案无法作答,房间内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了许久之后,郑彩正想说点什么,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棉帘子又再度掀开了。 郑芝虎兴冲冲的冲进门,却看见郑彩手中拿着茶壶,而哥哥正举着椅子,两人都对着冲进来的自己,想要砸下来一样。 他惊讶的问道:“哥哥,你们这是在干嘛?” 郑芝龙、郑彩两人讪讪的放下了手中的物件,郑芝龙咳嗽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 “来的路上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这招安之后,你我兄弟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你就不能沉稳一点吗?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着急的跑进来。” 郑芝虎这才想起自己跑来是要做什么的,他略过了刚刚房内两人的异常举动,赶紧说道:“卢公公奉陛下之命,前来赐宴,我是来请哥哥出去迎接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还不快走,不要让卢公公久等了。”郑芝龙顿时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快步向着门口走去了。郑彩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紧紧的跟在了郑芝龙身后。 几乎在卢九德代表皇帝对郑芝龙等人赐宴的同时,俞咨皋、许心素两人换上了一身便服,带着几名亲随悄悄的出了会同馆。 在西长安街靠近大时雍坊中段位置的一所深幽小巷前,俞咨皋走下了轿子,他抬头看着巷子前那颗如同车马盖一般的大槐树,回头对着桥夫问道:“这里便是石碑胡同吗?” 轿头恭敬的回答道:“回贵人,这里正是石碑胡同,从巷子内进去,第一家便是工部吴尚书府上。” 俞咨皋转身对着贴身随从吩咐道,“你们便在此等候,心素跟我一起进去,拜访老大人去。” 在工部尚书吴淳夫的府门前,许心素对着门子递上一张名贴。 过了不久,一位年轻的贵公子手上拿着刚刚许心素送上的名帖,匆匆的从院内跑了出来。 他看到许心素后,便高兴的问道:“原来白石也来了啊,泰山大人在那?” 俞咨皋微笑着接受了三女婿的行礼之后,才上前扶了一把,说道:“燕姿最近可好吗?” “回泰山大人,燕姿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念泰山、泰水大人。”吴道念开心的说道。 俞咨皋拈了拈胡须,笑着说道:“我看,她是想念她母亲做的菜脯、红膏蟹才对,不过这次我上来匆忙,可是什么都没带啊。” 吴道念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泰水大人每次送来的菜脯、红膏蟹,倒是小婿吃的更多一些。” 翁婿两人不由莞尔一笑,吴道念这才想起请俞咨皋、许心素两人进入府内。 吴道念一边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边陪着岳父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但是却始终没有提及俞咨皋上京的目的。 三人穿过了前院,在中院的东厢房门前停了下来。吴道念在门口弯腰行礼,对着门内恭敬的说道:“父亲大人,泰山大人和许白石来了。” 房内传来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请两位贵客进来吧。” 三人穿过棉帘子之后,正看到吴淳夫站在一张长案后面,书案上正放着一副刚刚写完还没干的字。 吴淳夫、俞咨皋相互见礼之后,许心素上前拜见了同乡的老前辈。 吴淳夫号犹三,泉州晋江灵水村人,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进士。天启初年,在陕西佥事的任上,因为京察不合格而被罢免回乡。 之后得到了许心素等漳州海商的支持,花钱走通了魏忠贤的门路,于天启五年复起为兵部郎中。 之后他因为在魏忠贤面前甚为卖力,得到了魏忠贤的极力推荐,一年六迁成为了工部尚书。 而许心素等漳、泉海商,同样被他引荐给了儿女亲家,福建总兵官俞咨皋门下,成为了俞咨皋手下最为重要的一股力量。 吴淳夫令下人再搬进来一个炭盆之后,就下令闲杂人等都远离了自己的书房,连自己的儿子都赶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安静下来之后,吴淳夫才有些紧张的问道:“亲家公和白石,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俞咨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下手的许心素,才苦笑着对吴淳夫说道:“都是咨皋无能,在郑一官这小儿面前连战连败,导致陛下不得不亲自下诏,向十八芝这些海盗群贼招抚。陛下召我等上来,我也实在不知是福是祸,这才想来见见亲家公,顺便求个主意。” 听了俞咨皋的话,吴淳夫脸上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是一直沉默着。 和吴淳夫比起来,许心素的耐心就差了一点,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主动打破了沉默说道:“其实就算陛下不召集总兵大人和我等上京,晚辈也想着要来京城拜访一趟老大人了。这郑一官如今势大,又得了八闽一些豪族缙绅的支持,生生掐断了海上商路。 如今光凭我漳州海商和福建水师的力量,已经无法压制郑一官了。天幸此人利令智昏,居然被陛下一道诏书就召到了京城。郑一官等人离开了海上,就是出了丛林的老虎,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没有了郑一官这些首领的十八芝,白石有信心分化瓦解他们,重新恢复海上商路。所以白石想要请求老大人出手,把郑一官等人留在京城。” 看着侃侃而谈的许心素,吴淳夫只是晒笑了一声,“白石莫非以为,现在还是魏公公当政的时候吗?老夫虽然还占着这工部尚书之位,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许心素不甘心的说道:“当初走通魏公公的门路,也不过是花费了10万两。只要老大人指明道路,我等愿意再凑上10万两,只求郑一官几人的首级。” 吴淳夫皱着眉头看了许心素一眼,不满的训斥道:“白石休得胡言乱语,老夫这里是山贼的聚义堂吗?什么10万两买首级,身为朝廷命官,你不觉得自己有失检点吗?” 许心素不痛不痒的告了罪,但是他心中却非常不忿。这位吴尚书之前在魏公公手下,何曾把自己当成朝廷命官了,他手上虽然没有沾血,但是人血馒头可是吃了不少。 轻轻斥责了许心素几句后,吴淳夫才有些黯然的说道:“今时不比往日了,没有了魏公公的支持,我这六部之末的工部尚书,也只能管管营建工程的事务,其他事务也插不上手了。 这宫内自从魏公公离去之后,就一改往日的做风,水泼不入,针扎不进,现在想要从宫中打听些消息也难。而新帝登基以来,所行之事无非是求变,求新。 这招抚郑一官等海盗首领,乃是陛下亲自下诏。白石你最好少动什么心思,要是激怒了陛下,别说保住海上商路了,这漳州海商恐怕今后都别想下海了。” 第169章 许心素的心思 吴淳夫自然也知道,光凭自己这几句空话,就想要打消许心素这些海商的怨愤,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且漳州海商为了能获得政治上的保护,把他推送上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所花费的资金最起码超过了20万两。 为了能得到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支持,光是一次性送给自己这位亲家公的礼金,就达到了2万金。 这些海商都是锱铢必较的商人,花费了如此巨大的资金,依旧还是没能冲破闽粤缙绅对于海外贸易的垄断权力,反而被这些闽粤缙绅缙绅联合十八芝海盗集团,封锁住了海上商道。 想要让他们忍气吞声的咽下这个损失,眼睁睁的看着郑芝龙控制整个海上商道,这无疑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 许心素虽然口头上唯唯诺诺,但是心里却完全没有把吴淳夫的话听进去。 其实不管许心素身边的漳州海商,还是郑芝龙以泉州海商、广东海商为主的十八芝集团,曾经都是一家人。 他们都是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的一份子,李旦是泉州人,是海上贸易商人出身的海盗,他家资豪富名下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船队。 李旦原本经营的是福建到菲律宾之间的贸易航线,但是因为和西班牙统治者交恶,转而迁移到了日本九州岛,成为了当地的华侨领袖。 而颜思齐是平民出身,因为受到了家乡缙绅豪奴的羞辱,一怒之下杀死对方,逃到了日本,成为了海盗。 李旦虽然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舰队,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人,而不是一个以纵横四海为梦想的海盗王。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东亚海面来说,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甚至是英国,都对这片富饶的东亚地区虎视眈眈。 一个在陆地上居住的海盗领袖,是无法应对这种激烈的海上挑战的。 性格豪爽、精熟武艺又能服众的颜思齐,就成了李旦推出来掌控海上秩序,保护自家海上贸易航线的代表。 有了李旦在财力上的大力支持,颜思齐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聚拢起一只庞大的海盗集团。并和杨天生、陈衷纪、郑芝龙等二十八人拜盟为兄弟,对台湾进行开发作为海盗集团的基地。 虽然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的形成,抵挡住了欧洲殖民贸易公司在东亚势力的扩展。 但是在这个海商集团的内部,却并不是铁板一块。李旦麾下的老人,因为掌握了大陆的货源组织,和日本的销售市场,基本上占据了大明-日本之间往来贸易数额的七成。 而颜思齐、郑芝龙、陈衷纪等后起之秀,虽然保护着从大陆到日本之间海上航线的安全,但是货源和市场的缺失,令的他们只能吃一些残羹冷炙。 对于这些新兴起的海盗商人来说,他们是相当不满意的。他们终日在海上漂泊,但是所得还及不上在日本和八闽坐地分赃的坐商,在郑芝龙等人看来,这完全是不合理的规矩。 毕竟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并不完善,在经度测量方法还没有找到之前,无法在海上定位的船只,往往会因为迷路而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在加上航海病和多如牛毛的海盗。 一次出海贸易如果是十艘船,能够返回九艘,已经是妈祖保佑了。平常年份的话,大约能够返回的只有7-8艘船罢了。 因此郑芝龙这些新兴海盗商人认为,他们这些在海上维护着航道的商,所得的利益应当和那些在岸上的坐商们倒过来才是公平合理的。 但是面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西班牙殖民者,在东南亚的咄咄逼人之势,颜思齐并不愿意和李旦决裂,他压制了这些海盗们的不满。 而李旦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是他年轻时在海上所建立的船队,依然不可小窥。 郑芝龙等新兴海盗也只能隐忍,但是天启5年8月李旦从台湾回平户的途中去世,而紧接着9月正当壮年的颜思齐突然就得了伤寒死去。 然后所谓的十八芝首领,声称李旦、颜思齐已经把整个海盗集团的基业传给了郑芝龙。 这种不可思议的言论,让许心素等大陆坐商是完全无法相信的。毕竟李旦可是有亲生儿子的,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基业传给一个义子。 不过许心素等人也不愿意就此服从于李旦的儿子李国助,因为李国助自小便在日本平户长大,对于他们这些八闽海商来说并没有什么威望。 而且李旦在福建的产业也实在诱人,既然郑芝龙开了先河,他们这些漳州海商也就顺手推舟了一把。 于是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这个东亚海上秩序的维护者,迅速瓦解成了3个部分。 日本平户藩的基业,自然是落入了李旦的亲子李国助手中。而台湾基业及大部分的船队,在名义上则落入了郑芝龙手中。厦门的产业,则进入了许心素等人的口袋。 接下去,按照许心素等漳州海商的设想,就应该大家互不干涉,自由的进行贸易才对。 但是许心素等漳州海商忘记了一件事,他们是大陆闽浙缙绅的出货商,大宗商品生丝、丝绸、棉布、茶叶、瓷器、染料、铁器等货源都是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如果进行互不干涉的自由贸易,李国助也好,郑芝龙也罢,到最后都成了仰他们鼻息的分销商了。 而对于闽浙缙绅来说,只要是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不会直接从事风险巨大的海上直接贸易,也不会冒着危险和郑芝龙这些海盗商人进行直接交易。 他们从农户收购生丝、从机户手中收购丝绸,从内陆采购茶叶、瓷器,然后把这些货物卖给许心素这些明面上正当的商人,通过垄断陆上和海洋之间的货源,来获取稳定而没有风险的利润。 因此李国助和郑芝龙很快就放下他们之间的仇怨,转而联手在海上封锁许心素等漳州海商的船只,要迫使他们让出大陆货源组织的份额。 许心素这些漳州海商怎么可能放弃,让他们聚敛起财富的来源,这种经济上不可调和的矛盾,导致了双方进行了残酷的海上征战。 但是这些在岸上享受惯了的坐商们,终究不是在惊涛怒海中闯荡的海盗们的对手,他们很快就被郑芝龙赶上了陆地。 而李旦-颜思齐海商集团的瓦解,让西班牙殖民者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终于有机可乘,把势力扩展到了台湾岛上。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更试图利用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获得对中国的贸易独占权力。 海上打不过郑芝龙的许心素,一方面严格控制着大陆上的货源,不让郑芝龙等海商获得货物的渠道,断绝他们的经济来源。 一方面从朝廷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下手,希望能联合朝廷的水师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力量,消灭十八芝,重新恢复东亚海上的秩序。 许心素的设想很好,他也成功的用金钱收买了福建总兵俞咨皋,并劝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一起围剿郑芝龙。 但是许心素等人可以花钱收买福建总兵,却从没有真正想过,要借此建立一支听命于海商的强大舰队。 他们短见的眼光,使得福建水师在战斗力上根本没有获得任何加强,只是为郑芝龙找了一个敌人而已。 问题在于,许心素等人和郑芝龙势不两立的状态,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经济利益的纠纷。 而福建水师和郑芝龙之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水师官兵围剿海盗死亡之后的抚恤也低的吓人。 士气低落的水师官兵,那里会和郑芝龙殊死搏斗。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作为一间殖民地商业公司,他们可以做锦上添花的事,但绝不会去做火中取栗的事。 荷兰东印度公司到亚洲来是为了获取财富,而不是帮助大明清剿海盗的。 大明水师居然打不过一群海盗,如果不是1604年,荷兰东方舰队副司令官韦麻朗受挫于明军舰队司令沈有容。1623年福建巡抚南居益,在澎湖击退雷耶斯佐恩率领的荷兰舰队。 荷兰东印度公司因为对于大明的力量记忆尚未有退却,那么按照惯例,就应该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同中国海盗联手,进攻大明东南沿海地区,掠夺上帝赐予的财富了。 许心素等漳州海商及福建水师官兵在武力上的连续失败,迫使那些掌握着各地货源的闽浙缙绅们做出了一个选择,默许郑芝龙等泉州海商,替代许心素等漳州海商,恢复海上贸易的秩序。 许心素自然是清楚的,对于其他商人来说,也许只要向郑芝龙低头,就能改换门庭。 但是对于他这个漳州海商的代表来说,郑芝龙是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因此当他得知崇祯在召见他的时候,同时召集了郑芝龙等人北上京城,而郑芝龙居然昏头跑出了老巢,来北京晋见皇帝时,许心素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郑芝龙活着离开北京城。 第170章 吴淳夫的计划 看着许心素心不在焉的样子,吴淳夫不得不稍稍说了些实话:“白石你也不必如此担忧,这郑一官要是呆在海上,我们的确是拿他无可奈何。但是既然他上了岸,接受了朝廷的官职,就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破坏朝廷规矩的海盗了,吃着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听朝廷的调遣。” 许心素心念一动,抬头向着上首的吴淳夫看去,他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老大人,此话何解?” “辽东事变之后,皮岛毛帅处粮饷一向仰赖津门、登莱海道,但是两地水师自从天津巡抚李邦华、登莱巡抚袁可立去位之后,就少有船只补充,而运粮任务却又繁重。两地水师可谓不堪重负,只要劝说陛下同意,把郑一官的部属调至北方协助运粮,这些海盗怎么能受得了运粮之苦。”吴淳夫如此说道。 许心素不确定的询问道:“老大人的意思是,想要迫反郑一官?” 吴淳夫双目看着端在手上的热茶,在袅袅的热气中冷漠的说道:“怎么能叫做迫反呢?身为朝廷官军,接受朝廷的命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许心素顿时大喜的站起来,对着吴淳夫拱手致谢道:“如果老大人真能把郑一官调至北方一年,不,只要半年,晚生就能恢复海外商道。不过就怕这郑一官拒绝朝廷的命令,不肯北上运粮啊。” 许心素欣喜过后,就迅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吴淳夫的计划固然不错,但是郑一官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俞咨皋,这时终于开口了,他冷笑着说道:“如果郑一官不肯接受朝廷的命令,自然就是心怀不轨,非是真心归顺朝廷了。 只要陛下恶了郑一官,那些八闽缙绅、官员还有什么胆子,再要求招抚郑一官这些海盗贼首。只要朝廷下决心支持我们,郑一官就算再凶悍,难道还能比的上当年的海上巨寇汪直。” 听到俞咨皋这么说,许心素顿时松了一口气。五峰船主汪直在当时可是真正的海上霸主,海上有敢不受其节制的海盗就不能存在。 但是他驱使倭寇侵犯浙江沿海,激怒了江浙缙绅。虽然当时的总督胡宗宪想要留他一命,用他来控制海上的倭寇。但是江浙缙绅并不愿意这样放过他,最终汪直还是被朝廷处死了。 郑芝龙的十八芝集团虽然强横,但是比起五峰船主来还是差的远了。只不过郑芝龙吸取了前辈们的教训,勒令自己的部下不得越过闽浙分界线,又不许海盗们劫掠闽粤世家豪族,和劫财不害命罢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八闽缙绅觉得,因为郑芝龙和许心素这些商人之间的矛盾,而导致自己受到了损失,这实在是有些荒谬。许心素自然也就立刻感受到了,这些八闽缙绅们的恶意,和他们准备抛弃自己的预兆。 这也是许心素为什么想要不惜代价把郑一官留在京城的原因,在他看来,只要郑一官回不去台湾,那些失去了首领的海盗,一定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出来。 而大明朝廷肯定是容忍不了这种冒犯朝廷威严的举动,最终招抚就会破裂,而八闽缙绅也绝不会再容忍一群无恶不作的海盗。 许心素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也回不去的准备。但是既然吴淳夫有更为稳妥的处置方式,他自然也就不必冒着身家性命,去和郑芝龙同归于尽了。 看着终于安抚住了许心素之后,吴淳夫嘴唇轻轻碰了碰茶碗之后,才故作随意的说道:“小儿有件事希望白石能帮助处理下,不如白石现在出去和小儿聊聊。” 许心素识趣的告退,出了房间去找吴道念说话去了。当许心素的脚步在门外远去之后,吴淳夫才放下茶碗,以手抚着额头,疲倦的对俞咨皋说道。 “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把他给带来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陛下心意未明,岂能轻举妄动。这白石被郑一官逼迫的山穷水尽,你也敢带他上京,就不怕他在京城里狗急跳墙吗?” 俞咨皋赶紧拱了拱手,为自己辩解道:“非是我要带他入京,乃是陛下有口谕,要召见白石啊。至于带他一起来拜访亲家公,这现在大家不都坐在同一条船上吗?我才想着多一个人商议,也许可以能多想一些主意。” 吴淳夫顿时有费思量了,他喃喃自语道:“陛下要召见白石?陛下这究竟在想什么呢?” 俞咨皋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询问道:“亲家公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真是虎夫犬子啊。”吴淳夫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俞咨皋后,心中如此感叹到。 俞大猷当年战功赫赫,同戚继光齐名,但是八闽缙绅终究不及戚继光身后的江浙缙绅势力雄厚,因此俞大猷始终被戚继光力压一头。 但是俞大猷却从一介卫所百户,凭借自己的功绩,进入到了泉州士宦豪族的圈子。 所谓八闽缙绅,其实应该称为泉州士绅才对。历次科举,福建的进士大多都出自泉州府,甚至应该说是泉州府治下的晋江、南安两县。 晋江士绅至今提起俞大猷,依然还是敬佩不已的。但是这个俞咨皋就不及乃父多矣了,不管是军事还是政事上,都只是一个常人而已。 吴淳夫不得不为俞咨皋解释了一句,“这郑芝龙和亲家公你,刚刚打完了一场大战,你们之间就算不是水火不容吧,那也是坐不同席的关系。 虽说陛下招抚了他,但是陛下召他进京的同时,也召了你和白石一起进京。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按理说,陛下招抚了郑芝龙,然后进京召见,以示优抚,这是应有之意。 而亲家公你之前损兵折将,陛下不拿你问罪就不错了,现在却召了你们入京,这到底是想要安抚你呢?还是要拿你问罪呢?” 俞咨皋脸色顿时一变,然后说道:“应当不会吧,陛下想要降罪于我,不是应该一早就把我丢进诏狱了吗?” 吴淳夫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亲家公今后还是和白石稍稍保持一点距离吧。你和我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但是许心素不过是区区一商贾,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坐同一条船。 这些商贾付出金银,不过是想从我们这里获得权力而已。这几年来,难道我们照顾的他们还不够吗?亲家公的水师都被他一个区区把总随意调动着,而我在朝中也极力压制着招抚郑一官的上疏。 但是如今郑一官已经势大不可抑制,我们也没必要被许心素他们拖下水,给他做陪葬吧。” 俞咨皋觉得自己亲家的话颇有道理,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看着亲家说道:“那么亲家公,你之前和白石说的,调郑一官北上运粮,也是蒙骗于他吗?” 吴淳夫拈了拈胡子,沉吟了半天之后说道:“这个倒不是完全欺骗他,登莱、津门两地的水师今年来废弛,但是辽东运粮的任务却年年增加,登莱巡抚早就上疏要求购买船只,补充水师了。如果能把郑一官的船调去登莱、津门运粮,倒是可以省下不少钱粮,这也是一举两便的事。” 两人不由都沉默了下来,过来一会,俞咨皋忽然犹豫的问道:“亲家公,以你对新帝的观察,这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召见我时,又当如何做比较好?” 吴淳夫沉思了片刻后,就肯定的说道:“以我这些日子对陛下的观察来看,陛下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被欺骗。若是陛下召见你时,你切记不可空言诓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当吴淳夫和亲家俞咨皋商议如何面圣的时候,隆福寺附近的一所大宅中,也开始了一场热闹的晚宴。 在中院的大堂上,卢九德和郑之龙坐在北面的上首,堂下两侧就坐着连善祥、潘必正、刘鹏、李魁奇等人。 在大堂的中间放置着六个火盆,在炭火的燃烧下,房间内温暖如春。 这些海盗首领下船后被软禁的惶惶不安情绪,在卢九德的出现后,终于不翼而飞了。 虽然宫中的赐宴很丰盛,但也多以牛羊肉为主,对于这些喜好南方清淡饮食的闽南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油腻了,因此大多数人只是稍稍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筷子。 这晚宴上倒是交谈的人多,而用餐的人少。对于崇祯让卢九德带着众人去京城景点游玩,这些海盗们终于相信了,朝廷并没打算欺骗他们来京城后,送他们上菜市口。 但是对朝廷的猜忌之心去了之后,这些海盗首领们就开始关心,这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召见他们,并召开海外贸易商人的大会了,至于所谓的对京城景点的游览,他们到没什么兴趣。 对于这些海盗首领的问题,卢九德笑了笑说道:“海外贸易商人可不单单只有闽粤两地,江浙、山东等地也有想要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所以大家还是再耐心的多等候几天吧。 这次海商贸易大会将要制定的,将是未来大明海上贸易的规则,所以陛下说不可不慎重。陛下对此次大会非常重视,因此决定把会场设置在皇城之内的嘉乐殿…” 第171章 杨镐出狱 天启七年11月27日,因大风罢朝会。朱由检下令在文华殿召见故辽东经略杨镐。 杨镐在太监的引领下,从文化门而入,看着沿途久违的宫内景物,一时有些感慨万千。 因为他策划的萨尔浒之战失败后,明军连续丢失了沈阳、开原、铁岭等战略要地,辽东战局因此大坏,而他也被弹劾下了天牢。 原本以为在天牢中不会呆上很久的杨镐,却不想随着努尔哈赤在辽东不停的攻城略地,最后开制建国,自称为后金国后。朝中替他求情的官员就开始逐渐稀落,而要求追究辽东局势大坏的责任者的声音,在朝堂上却渐渐高涨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杨镐便知道了,判了他死刑,但是没有即刻执行,这已经是天启皇帝极力袒护他的结果了。 辽东局势大坏,几千里国土沦陷,数百万辽东生民沦于建奴之手,十几万明军接连没于辽东战事当中,还有每年数百万两让天下生民怨声载道的加征辽饷,这一切无疑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负责的。 东林党和阉党都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而天启虽然知道杨镐有责任,责任却并不如言官们弹劾的那么多,但是天启不可能为了杨镐,把辽东失利的事揽到自己身上来。 因此杨镐也就绝了生出天牢的心,而崇祯即位之后,亲自到天牢之中看望他,虽然让杨镐感动非常,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位少年天子有能力让自己走出天牢,并推动大明同后金议和的事项。作为文臣出身的他非常清楚,那些朝臣们为了自己的清名,是绝不会同意同建奴议和的要求的。 当他接到崇祯的诏书,赦免他的死刑,令他戴罪立功,担任使者同后金议和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杨镐换上了一件没有补子的常服,来到文化殿前时,依旧还没想明白,崇祯是如何说服那些固执的文官们的。 在文化殿内,朱由检打量了一眼,在信王府将息了近一个多月的杨镐,看到到脸色红润,精神看起来也很旺盛之后,终于放下了心来。 腊月时节前往沈阳,这可是一趟相当消耗体力的旅行,更别提还要同皇太极这等难缠的人物打交道。 “…授杨镐太常寺少卿…”王体乾站在御座前方,对着拜伏在地上杨镐宣读着崇祯的旨意。 杨镐虽然有些昏昏然,但还没有忘记官场上的礼仪,按制对着崇祯谢恩拜谢道。 看着繁琐的礼仪完成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杨卿饱经牢狱之苦,朕本当给假几月,一来给你将养身体,二来也好让你和家人好好团聚几日。但是现在国事烦忧,朕才疏德薄,尚需大臣们忠心辅佐政事。故不得不请杨卿暂且延后了天伦之乐,先以国事为重了。” “陛下严重了,罪人杨镐才德浅陋,蒙陛下开恩释出牢笼,已经是天恩浩荡。更岂敢以私情而坏公事,陛下但有所命,罪人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看着杨镐五体投地,额头紧紧贴在大殿内的地砖上,瓮声瓮气的说话,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天气日寒,杨卿就站起来回话吧。朕可不想,这边你还没有出京,就病倒了。” 杨镐拍了拍袖子,站了起来。这才精神亢奋的对着崇祯大声说道:“如今天气日寒,辽东建奴众酋必然躲在沈阳猫冬,罪臣请陛下允许,即刻出发前往辽东。罪臣听闻建奴大酋努尔哈赤于去岁病亡,奴酋四子黄台吉虽然继位,但是并未专权独断,而是以四大贝勒之名共治。 以臣看来,这即是证明了,老奴去世之后,建奴之中并无一人声望卓著,可以号令女真诸部的事实。建奴以四大贝勒共治,则政必出多门,其四人之中必有权力之争。 这些奴酋未必全是一心于我大明为敌之辈,其中必有言和休战之人。陛下既然已经决心言和,当趁这些奴酋之间尚未决出胜负之时,尽快让罪臣出使。 若是奴酋四贝勒之中果有裂隙,则正好让罪臣可以借机而做,完成陛下之重托,让我辽东军民可以缓颊一二。”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杨镐一眼,看来这些日子来关于辽东情况的报告,让这位故辽东经略居然大致猜测出了建奴内部的形势。 这位辽东经略策划战争答应是常人以下的水准,但是对于政治斗争的悟性上,倒是常人以上的水准。 只可惜在朱由检眼里,从来没有对同后金议和的成功抱有太大的希望。 皇太极这样的人物,要是能被区区一纸和约束缚住自己的手脚,也就不是奠定了满清入关的太宗皇帝了。 就像皇太极提出向大明休兵议和,是做给八旗内部厌战的官兵看的一样。朱由检提出同后金议和,同样是做给辽东那些对和谈抱有幻想的将士们看的,顺便以议和为由头,裁减辽东军队,打压这些隐隐出现了藩镇格局的军头罢了。 以朱由检看来,皇太极见到了他派出的议和使者之后,不是借着同大明议和的名头,招抚辽东蒙古三十六部。便是暂时接受议和,全力解决和女真争夺辽东蒙古主导权的蒙古察哈尔部。 但是不管是辽东还是蒙古,甚至包括朝鲜在内,在小冰河时代的产出,都是无法供给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国家,每年所消耗掉的物资的。 快则一二年,缓则三四年,只要女真诸部从蒙古、朝鲜抢不到足够的物资生活下去,必然就会把目光转向富庶而羸弱的大明。 因此在朱由检心里,能否同后金议和成功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取得了在辽东战事上的发言权,及对辽东军队整编改制的权力。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才对着杨镐说道:“同后金议和是一件慎重的事,这不仅关系到后金同大明之间的关系,同样也关系到大明和朝鲜、大明同蒙古诸部的关系,还有辽东军民的感受。 老奴已经去世一年有余,即便是四大贝勒之间有什么裂痕,现在也应该比较稳定了,应该不相差这点时间。 在杨卿前往后金同建奴议和之前,朕希望先做好两件事,以免议和之事出现反复,到时天下舆论把你我君臣推上风口浪尖之中。” “陛下虽然年幼,但是性格却出乎意料的谨慎呢。”杨镐心中暗暗想着。 他对着崇祯拱手后说道:“敢问陛下,想要罪臣做那两件事呢?” 朱由检左手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思考了一会后,微微带着沉重的表情说道:“自万历四十六年,老奴以七大恨告天起事之后,我大明将士一败于抚顺,二败于萨尔浒,三败于辽沈,四败于广宁,数十万将士葬身于辽东白山黑水之间,至今尸骸未得收拾。 朕意在外城设一辽东将士慰灵纪念碑,以告慰替大明镇守辽东死难的将士们。除了建碑记录这些死亡将士的名字祭祀之外,朕还要抚恤这些为国牺牲将士们的家人,以告慰牺牲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而杨卿将以收敛辽东死亡将士尸骨的名义,出使后金议和。只要建奴允诺让大明收敛死难将士们的尸骸,则朕以大明皇帝之位发誓,两家罢兵和谈,再不起刀兵之灾。” 听着朱由检历数辽东战事的失败,杨镐面上有些燥热。但是当听到朱由检要求他,以收敛辽东将士尸骸的名义去同后金谈和,杨镐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 如果不是在这君臣廷对的时候,杨镐都忍不住要大叫一声,此计大妙了。 虽然不知道崇祯以什么方式逼迫了,那些朝臣们同意了同后金议和的要求。 但是杨镐也知道,这次谈和的成败不仅仅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更关系着一力主张和谈的崇祯的名望。 如果和谈不能成功,或是和谈之后,后金又撕毁了协议再度进攻大明,那么不仅他杨镐将成为和谈破裂的替罪羊,就连崇祯也必将丧失在军国大事上的发言权。 所以杨镐甚至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就算是同后金和谈失败,他也打定主意不能让崇祯受到牵连。 但是今天崇祯提出的建议,却完全改变了和谈的性质。我华夏自古以来,就信奉着人死为大,入土为安的道德观念。 为了京城的安全而同后金谈判议和,同为了收敛死难将士尸骸入土为安,同后金谈判议和,这在道德层面上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也许会被那些清流士人攻击为丧权辱国,而后者则完全成了崇祯忍辱负重,为了让辽东死难将士们安息,而不惜损坏自己的名誉的行动了。 大明以仁孝治国,不管怎么看,崇祯这一举动都牢牢占据了仁字的道德高地之上。 有了收敛死难将士尸骸的名义,就算是和谈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也是建奴背信弃义,不明中国之道德伦理,和他们这些主张和谈的人无关了。 就算是依靠批评朝政获取名声的清流士人,也无法在这件事上攻击崇祯和他了。 第172章 论辽西将门 但是崇祯后半段话中,用自己皇帝之位来发誓和谈的诚心,却让杨镐有些不安起来了,他赶紧上前拱手劝谏道:“陛下,这大明和后金之间局面复杂,之间的形势也瞬息万变,和谈最终能不能谈成,并不全在我方的操纵下。如此之事,陛下焉能轻易拿帝位起誓。臣不敢苟同,请陛下收回此言。” 朱由检并没有收回自己的话,他只是晒笑了几声,并说道:“能让数十万死于异乡将士的遗骸返回故土,让他们入土为安,这是大明朝廷欠这些将士的,也是朕这个皇帝欠他们的。 朕以帝位发个誓,就能让他们回归故里,那么这也不算什么。来日,杨卿抵达辽东之后,可以把朕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那些奴酋,以示朕想要和谈的诚意。” 杨镐默默的抬起头,看了上方御座上的朱由检一眼,他发觉自己居然揣测不出,这位少年天子到底是在说真心话,还是想要在天下百姓面前展现自己的仁义。 不过杨镐很明智的住了嘴,不再接崇祯的话头,希望能就此略过,这个让人感觉不安的话题。 看着杨镐突然沉默不语,朱由检也没放在心上,他开始提及第二件事。 但是朱由检刚开了个头,就停住看了看左右,他突然转头对着殿内侍候的王体乾等人说道:“朕想和杨卿单独谈谈,你们都去殿外候着吧。” 王体乾眼珠子转了转,就接受了崇祯的命令,跟着王承恩一干人等出去了。 看到殿门被关上之后,朱由检就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杨镐面前。 挺直腰板的朱由检和微微驼背的杨镐,两人的个头几乎一样高,朱由检注视着杨镐的双目,放低了声音说道:“第二件事,是关于辽西将门的事。” 杨镐终于有些微微吃惊了,他下意识的说道:“自从李成梁故去,老奴起兵之后,李家就已经衰落了,这辽西除了李家的几个家奴之外,还会有什么将门?” 朱由检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年杨卿对于外界的消息了解的太少,所以对于辽东的形势你了解的还不足够。 当然朕对于辽东的情报,也只是比杨卿多上了一些,其实朕知道的也并不全面。 不过朕仔细翻阅了从皇兄继位以来的辽东情报,杨卿你知道吗?朕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杨镐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沉住了气问道:“陛下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宁远战役之前,右屯有粮30万石,觉华岛有粮8万2千石,河东堡、笔架山、龙宫寺诸地储粮也不下20万石。 高第以兵部尚书经略蓟辽时,认为关外必不可守,力主尽撤宁锦之兵于山海关。 长驻守宁远城任督屯通判的金启倧、宁前道袁崇焕却拼死反对撤兵,他们非但不撤兵,甚至连粮食都不肯撤回来。 而祖大寿等人居然听从了这两人的命令,拒绝了辽东经略的命令,守在了宁远城。 杨卿你相信吗?同样是这些人,就在几个月前拒绝了孙阁部命令,去进攻后金。但是他们倒是有勇气,要留在宁远城和后金决战。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如果崇祯不是把这些事挑出来放在一起,杨镐一定不会在意宁远大捷背后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从老奴起兵以来,明军还是第一次在正面击退了后金军,没有丢失土地,这种难得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辽东军民的士气,谁又会不识趣的去追究胜利背后小小的瑕疵呢? 但是既然崇祯如此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杨镐自然细细的想了一下,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 督屯通判是负责管理前线军粮收支、储备、发放的官员,而宁前道是有监督军事行动和后勤账目的职责。 但是这两个官员都不够资格参与军事调动的战略决策,如果拒绝高第撤退命令,主张坚守宁远城的是祖大寿这些将官,那么还说的通,因为他们有守土的责任。 但是两个管理后勤的官员居然跳出来反对放弃前线阵地不说,连自己管理的军粮都不撤走,怎么看都有很大的问题。 不过杨镐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又坐了这么久的牢狱,心境早就磨炼出来了,他也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去猜测两名文官的行为,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竖立两个敌人。 “这,这也许只是巧合罢了。若无真凭实据,陛下还是暂且忍耐些时日。以老臣看来,应当先把金启倧调离宁远,然后另派一人前去查账,只要此人有问题,必然会露出一些马脚。”杨镐谨慎的建议道。 朱由检看了他一会,才带着一个讽刺的笑容说道:“这位督屯通判在防守宁远城的时候,因为英勇杀敌,在城头燃放大炮时放多了火药,导致大炮炸膛身亡了。而宁远之战,避居觉华岛的八千商民也被后金军屠戮一空。人证、物证都没有了,这笔烂账也就不存在了。” 杨镐默然了半天,才恶狠狠的丢出了一句话:“这袁崇焕、祖大寿可杀。” 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如何杀得,一场损兵折将,物资被抢掠一空的大败仗,现在被包装成了辽事大坏以来的第一场胜仗。朕要是戳破了这个谎言,不但丧失了军心、民心,皇兄又岂能安寝于地下?” 君臣二人对视了良久,杨镐带着一丝厌恶的情绪说道,“那么陛下,究竟想要如何整顿,这些内外勾结,侵吞朝廷粮饷的武人?” “这些辽西将门,打着辽人守辽土的名义,把那些从建奴底下逃亡而来的辽东生民,当做了为自己屯田出兵的私奴。他们对上建奴畏缩不敢抵御,但是对于这些辽东生民却从来不放在眼中,只当做会说话的马牛。 这辽人守辽土是朝廷的政策,这些辽西将门如此行事,岂不是把辽东生民的怨愤归于朝廷,屯田的好处归于自己了吗?朕可不会养虎为患。 朕想要做的,就是将辽民和辽东军分开,不能再允许这些将门再控制那些辽民,替他们自己屯田营利。 这些辽西将门以宁远-锦州一线屯田牟利,朝廷本就得不到一点好处,还要每年花费300万两银饷,上百万石米豆去给养这只军队。在加上修筑城池,置办军械、甲具、马匹,每年花费不下600万两。 朕打算,把宁远城至宁远中右所之间划为战区,宁远中右所至山海关之前划为民区。战区只许备战,不许屯田,靠近城池附近可以种菜不许种粮。 而民区分田地于辽民,设置县官管辖,不再允许将门私自奴役辽民。 此外关外军队要全部进行整训,年16以下,或40以上者全部让其归家。服役10年以上者,允许其退役。” 杨镐一边听崇祯的设想,一边思考着,最后慎重的说道:“敢问陛下,这辽东军本身就战力不足,如今裁撤这许多军士,要是建奴看到关外虚弱,趁虚而入,岂不成了引火烧身之策? 更何况这些军士终身都在军中服役,除了打仗之外,也不会其他营生。现在陛下让他们退役,要是他们回去找不到营生的活计,岂不成了地方上的祸害?” “宁远到山海关近300里路程,我大明在这条路上输送粮食,也要花费2石才能送到1石。后金若是以300里粮道,而攻我山海雄关,则师老兵疲之下,还能有什么作为? 如今我大明地方不宁,各地盗匪如牛毛,而地方捕快、铺军畏匪如虎。我意让这些退役将士,转业担任地方上维护治安、缉拿盗匪的捕快,安宁地方。“朱由检心思敏捷的说道。 杨镐顿时点着头附和道:“陛下的主意果然高明,不过那些原来地方的捕快该怎么办?这天下职位都有定数,这退役将士是有了去处,那些被占了位置的捕快们,恐怕不肯善罢甘休啊。” 朱由检终于转身向着御座走了回去,他坐下之后,才开口冷漠的说道:“若是有才能的自然是要留用,那些没有才能的自然要让位,捕快们作乱,难道有边军作乱可怕吗?再说了,要是这些边军连自己的位置都守不住,这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呢?朕已经给了他们出路了不是吗?” 杨镐心中顿时一紧,这位陛下看起来,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这么心慈手软呢。 不过杨镐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踌躇了一会,决定还是对着崇祯实话实说。 “陛下,虽然我大明有卫所屯田制、募兵制,但是到了今天,军队能战者寥寥无几。我大明边军之所以还有几分战斗力,无非就是依靠着九边及各地边境的将门了。 昔日辽东李氏将门起自李成梁,初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纵横辽东,所向克捷。到了萨尔浒之战,辽东李氏故部曲已无复存, 萨尔浒之战,臣命如柏领一路大军出征。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臣闻杜松、马林两军已覆,急檄如柏还。而建奴哨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几达千余人。 可见所谓将门者,所依赖作战的皆自家蓄养的部曲家丁也。今日陛下欲想军民分治,则辽东将领将再无力蓄养部曲家丁,如此辽东军力将更为凋敝。臣敢问陛下,如果后金再犯我大明,辽东还有何军可抵挡?这些辽东将领们要是心怀怨愤,干脆和后金勾结,让后金绕道入侵关内,则陛下欲待如何?” 第173章 五军都督府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久到杨镐以为崇祯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有所退缩了的时候。 朱由检突然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的对着他说道:“朕已经做好了,丢失关外所有土地,辽东诸军叛变投敌的最坏准备。 如果辽东是大明身上的一颗脓包,那么还是早点挤破比较好。 再说了,正如杨卿所言,这老奴去世之后,建奴内部现在权力尚未归一。就算辽西将门因为这军民分治之策而想要勾结建奴,朕不认为,建奴敢于倾巢而出,依靠一群首鼠两端的辽西将门来夺山海关。 再说了,我大明边墙,以山海关最为雄伟,也修缮的最为坚固完好。与其让后金军绕道其他地区进攻关内,到不如让开宁远-山海关一线,让后金军的进攻线路固定于此。 朕之所以想要和杨卿单独面谈,就是听说杨卿当初和辽东李家交好,对于辽东将士也颇为熟悉。朕虽然不知道这辽西将门现在在辽东有多大势力,但是朕相信他们还没能做到在辽东一手遮天的程度,否则这金启倧也不会这么离奇的死亡了。” 杨镐思索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之策固然高瞻远瞩,然而陛下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二。孟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同后金议和,整顿军制,老臣以为势在必行。但是这军民分治,削弱辽西将门的实力,老臣则以为当缓,此事非但事关辽东军心,也同样事涉议和、军制之事,若是辽东军心不稳,则议和、整顿军制都将受到阻碍。 以老臣看,辽西将门虽跋扈,但尚未敢于公开对反叛我大明。因此不如先略施惩戒,取一二辽东军官之头颅,以震慑这些辽东军中的不轨之徒。待到和谈促成,军制整顿成型,再慢慢收拾这些将门不迟。 而且辽西土地不是在这些将门手中,便是在那些辽西当地的地主豪族手中。陛下虽然想要以军民分治,削减这些将门的实力。但是陛下又打算拿何处的土地去安置这些辽东逃人呢? 这辽西的地主豪族和那些辽西将门之间,本身就是一体两面。陛下从将门手中解救了这些辽东生民,到了最后,却还要送入地主豪族手中,对他们来说,无非还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臣以为此策做起来,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不做…”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杨镐的劝说,“土地的事情,朕会解决。杨卿只要替朕鉴别下,辽东军中还有那些人可用就行了。” 看到崇祯的心意如此坚定,杨镐也无法劝谏下去了,他只能想着,到时设法把崇祯制定的政策稍稍放宽一些,不能激起不可收拾的兵变才行。 杨镐离开之后,王承恩、王体乾再次走了进来。王承恩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是先回乾清宫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去都督府巡视呢?” 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重新振奋了下精神说道:“这就出发去都督府吧。”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大明门和承天门之间御道的西侧,和御道东面的六部官房遥遥相对。 五军都督府和六部官房之间,是被高大红墙包围的御内广场,两者之间不能通视。 朱由检一行人从承天门而出,他站在金水桥上就能看到红墙尽头雄伟的正阳门,这红墙之内的广场,也就是后世天安门广场的一部分,红墙内的广场东西宽五、六百步,南北长约一千六百余步。 厚重的红墙顶上还堆积着厚厚一层白雪,犹如戴着一顶白帽子,而地面上的积雪却清理的干干净净的。 在朱由检看来,虽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异常的厚重大气,但是空荡荡的广场上,却缺少了一丝人气。 王承恩等三、四名太监站立在崇祯的身后,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停在,空旷寒冷的金水桥上,这里被四周的红墙挡在,可看不到多少风景。 王承恩站立着等候时,突然听到了朱由检声音不大的说道:“总有一天,朕要把这两边的红墙给拆了,这广场实在是太憋气了。” 王承恩听这崇祯的言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拢着手低眉顺眼的站立着,等待崇祯发表完自己的感慨。 从信王殿下登基之后,陛下的出格言行就时不时的从嘴边蹦出来。 作为崇祯身边最为信任的太监,王承恩刚开始也许还会惶恐的劝谏一二,试图让陛下谨言慎行,不要影响自己的形象。 但是到了现在,崇祯的言论已经对他免疫了,王承恩发觉与其去劝谏陛下慎言,还不如让陛下身边服侍的太监们闭嘴更来的简单一些。 感慨了一通的朱由检,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居然身边没有人附和自己几声,他回头看了看,发觉一干近侍都低头注视着地面,显然他们是想要装聋子了。 朱由检挑了挑眉毛,便对着王承恩问道:“现在我们该往那走?” 王承恩这才小步跑到崇祯之前说道:“请陛下准许,让小臣为陛下引道,从西侧的长安右门出去,就是五军都督府了。” “成,那你就在前面带路吧。顺便给朕说说这五军都督府的历史。”朱由检随意的答应道。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乃是太祖朱元璋未称帝之前掌控军权的机构。 以大都督府都元帅而进位于大明皇帝的朱元璋,深切的了解一个事权统一,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大都督府,对于皇帝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 因此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废除大都督府,代以五个地位平等的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 由太祖设置制度,成祖完善制度后,形成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 但是成祖之后,随着勋贵集团的迅速衰弱,文官集团的势力开始迅速扩张,大明的文武制衡制度也就渐渐破坏殆尽了。 到了明代中后期,五军都督府已经失去了参政﹑议政权,由“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下属机构。 而从正德皇帝开始时,滥封军职的风气,也让五军都督府的权威,威信扫地。到了嘉靖末期,世宗皇帝甚至加封了一个游击马芳作为右都督。 这种军职泛滥的结果就是,谁都不把五军都督府当做一回事,而在文官眼中,总兵和走卒也没什么区别。总兵官到兵部接受命令时,都要在府堂外长跪。偶尔有将官行长揖之礼的,都会被认为不识大体。 当崇祯在王承恩的带领下,向着五军都督府走去时。在前军都督府门前,一位身着单衣的士兵正执枪站在门前守卫着。而除了这名士兵之外,门前再看不到一名守卫了。 从外面办完事返回来的经历司工房言司吏,走出轿门看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士兵,不由眉头皱了皱。 他打发走了轿夫之后,循着台阶向着前军都督府大门走去。都督府大门紧闭着,只在右侧开了一个耳门。 言司吏走到耳门前时,听到了门内耳房内传来了阵阵喧哗声。他停下了脚步,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走到了耳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3、4名士兵正躲在耳房内围着一个炭盆取暖,盆内使用的都是些劣炭,导致整个不大的耳房内充满了烟火气,不过温度到底是比外面暖和了些。 言成泽一进门,就被这炭气冲了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躲在房内烤火的士兵们,看到一个30来岁的低阶官员走了进来,顿时收声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眼尖的,在烟雾中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才安心的行礼说道:“原来是言司吏回来了,司吏大人可有什么吩咐吗?” 言成泽定睛看了一眼,方才认出了给自己行礼的,是守卫大门的当值小旗吕善河,他摆了摆手免去了其他几名士兵的行礼后,才有些不快的开口问道。 门外的那名士卒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冷的天,让他守在门外,还是穿着单衣。 小旗吕善河讪讪笑着说道:“言司吏还是别管这件事了,门外那个是个倔头,口无遮拦的说户房的曹典吏本月克扣粮饷太狠,其他各卫也只扣个三成,而本卫居然扣到了五成,这寒冬腊月的让人怎么活下去。 曹典吏听到了风声之后,相当的不满,就要求卑职教训教训他。言司吏你也知道,这户房的曹典吏管着大家的粮饷,咱们怎么招惹的起他。 小人想着让这倔头在外面吹吹冷风,一来让曹典吏消消气,二来也免得曹典吏继续记挂着他。在门外吹吹冷风最多不过小病一场,但是要是让曹典吏继续记挂着他,这可就不好说了。” 听到曹典吏这个名字,言成泽顿时有些踌躇了。这位户房的曹典吏虽然位阶比自己要低,但是他可是上官章经历的心腹,也是章经历捞钱的钱袋子,曹典吏克扣下来的粮饷,大部分都是进了章经历的口袋。 第174章 整顿都督府 言成泽虽然看不过去这种折磨人的手段,但他也不想为此把自己搭进去,作为一名工房的司吏,他可惹不起自己的上官。 言成泽沉默了一会,才稍稍平静的说道:“就算是教训,也不用让人穿着单衣站在寒风里受冻吧,今天的风可不小啊。” 小旗吕善河苦笑着说道:“这倒不是卑职心狠,实在是这李中琦家境困难,所以连冬衣都典当出去了,现在又没有钱赎回来,只能干受着。 不过请司吏放心,都是一个伙里吃饭的兄弟,咱也没打算往死里整他。大壮,出去把那个倔头叫进来烤烤火吧。告诉他,看在言司吏的面上,咱就饶了他,让他下次别再这么口无遮拦了。” 站在离火盆最远的一名士兵赶紧答应了一声,从言成泽身边的小门跑了出去。 这小旗的做法,让言成泽感觉心里稍稍畅快了一些,他从袖袋里掏出了5钱银子,丢给吕善河说道:“这天寒地冻的,给兄弟们买上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吕善河接过银子,立刻紧紧的抓在了手心。他满面堆笑,拱手对着言成泽恭维到:“这前军都督府经历司六房中,也只有您言司吏,还能时不时的记挂着我们这些穷军汉了,什么时候您成了经历大人,我们这些穷军汉才能好过一些。你们这些混球,都愣在那里干嘛,赶紧对司吏大人道谢啊,忤在那里当木头杆子吗?” 几名军士顿时弯腰行礼,用参差不起的声音,向言成泽道谢着。言成泽摆手说道:“好了,我也不碍你们烤火了,吕小旗你出来一会,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做。” “武靖伯家昨夜被雪压塌了花圃中的半间暖房,今日伯府的管家令人通知我,让我找几人去把这花圃给清理出来,顺便把暖房修缮好。你找上5、6人,明日一早去武靖伯家,把这事给我办好了,明白了吗?”言成泽站在耳房门外小声的吩咐道。 在他身边低头弯腰的小旗吕善河,不停的点着头应道:“言司吏请放心,一会我回去就安排人手,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伯府上修理这暖房去…” “小旗大人,小旗大人,不好了…”刚刚跑出去的大壮,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门,对着吕善河小声的喊道,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看到言成泽脸上微微不快的表情,吕善河大声的训斥道:“什么不好了,连话都不会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难道李中琦晕倒了不成?” “不是,是陛下到门口了。”大壮被吕善河呵斥了一句后,顿时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小声的说了一句。 “陛下?”吕善河站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句。言成泽的反应就迅速多了,他一把拨开了挡住了耳门的大壮,几步就冲了出去。 吕善河顿时也醒悟了过来,他赶紧跟上,经过大壮身边时,还不忘记吩咐道:“混蛋别站在那里发愣了,去把房内的人都叫出来。” 吕善河几步跨出了高高的门槛,他顿时看到言成泽站在门外的台阶上,似乎有些发愣。 朱由检带着人出长安右门时,守门的锦衣卫千户王世德,立刻带着一队随从跟在了崇祯身后。 出了长安右门,顺着红墙往南走,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官舍,五军都督府就是一排面对着红墙的大宅院。 当朱由检走到五军都督府之前时,却发觉他以为戒备森严的大明军部,居然就是一排紧闭着大门的宅院。门口连积雪都没有清理过,只有行人踩出来的一行行脚印。 只有在第二间大宅的石狮子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单薄衣物瑟瑟发抖的卫兵。 这名士兵大约全身心的在和寒冷抗衡,直到朱由检等人走到面前,他才认出了是皇帝驾临了。 李中琦正想着跪下行礼时,朱由检快走了几步扶住了他,没有让他跪在雪地上去。 看着眼前脸色冻的发青的士兵,朱由检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如果大明的士兵就是这个待遇的话,谁还会用生命来保卫这个王朝呢? “陛、陛下,小人刚刚没能及时认出陛下驾临,实在罪该万死。”李中琦打着寒颤说道,他心里有些惊吓,不知道皇帝是否会因为自己没有及时认出他,而问罪于他。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以明黄色丝绸作为面料,内衬皮毛的斗篷,围在身上即柔软温暖又穿戴轻便。 朱由检解下斗篷时,刚好挂过了一阵寒风,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包括王承恩在内的一干随从人等,都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 朱由检没有迟疑的,把斗篷往眼前冻得反应都有些迟钝的士兵裹了起来。 李中琦顿时大惊,他不敢推开崇祯,也不敢躲避崇祯的行动,只能口中不停的请罪。 朱由检没有理会,只是一边给他系上领带,一边对他温和的说道:“这天寒地冻的,让你在门外站岗,并非是要折磨你。这里是五军都督府,是我大明军队的心脏,如果军队的心脏都没有人保护,那么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不过让你穿着这么单薄,守卫我大明军队的心脏,那便是朕的过错。所以你不必认罪,你什么罪都没有。你在这里站岗,是你的责任,让你站岗时不受寒风侵袭,这是朕的职责。” 李中琦看着这个比自己弟弟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眼睛有些湿润,喉咙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他握着枪杆子的手却捏的更紧了。 朱由检堪堪帮面前的士兵系好斗篷之后,看着他回复了几丝血色的脸庞,顿时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了一句:“真是一个好兵。” 王承恩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赶紧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送到崇祯面前说道:“请陛下穿上微臣的斗篷吧,今天寒风刺骨,陛下当保重龙体啊。” 王承恩身后的几名太监也纷纷上前一起劝说了起来,朱由检推开了王承恩递送上来的斗篷。 朱由检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言成泽终于从眼前的场景中反应过来,他赶紧跨了几步下了台阶,对着崇祯跪下行礼问好。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跪在雪地上,一名穿着绿色盘领衫吏员服饰的官吏,和一名前卫中的小旗。 这次他并没有伸出手去扶,而是任由两人跪在冰寒刺骨的雪地里。 “你是前军都督府经历司的小吏?你是前卫里的小旗?”朱由检重复确认了一遍后,才挥手让他们起来说话。 “这就带朕进去吧,前军都督府,今日当值的什么人啊?”朱由检一边向着大门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几名看守大门的士兵,在吕善河的指挥下,打开了紧闭的中门,迎接皇帝入都督府巡视。 在前军都督府门前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相邻的其他都督府的注意,当朱由检走入前军都督府后,其他四军都督府一边赶紧派人去通知,自家的堂上官。另一边,几位留守都督府最高官职的官员,纷纷穿好朝服,跑到了前军都督府前院等候着,皇帝可能的召见。 这五军都督府,不算挂衔的官职,每个都督府内都还设置着,左、右都督两位,都督同知若干﹑都督佥事若干﹐其属有经历司经历一人﹑都事若干等。 但是昨夜大雪,今日早上大风,因此大多数官员都偷懒没上班,这前军都督府内,今日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一位收发文件的都事,具体办事的人员却只剩下了工房的一名司吏为最高官职。 朱由检原本倒是想要发怒,但是看着大堂中间公案上薄薄的一层灰尘,他也顿时失去了发火的动力了。 一个本身就被削减了权力,用来养老的地方,要求这些勋贵每天积极的上班,来做什么呢?跑到都督府来发呆么。 朱由检无可奈何的,下令王世德对其他几个都督府也调查一番,结果发觉前军都督府还不算最差的一个,中军都督府除了几名典吏,连一个司吏都没在。 朱由检随后一一召见问话,发现大多数人别说不清楚五军都督府有什么权限,就是连自己的职责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们都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说从来都是奉上命行事,若无上命则按前例做事,绝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倒是前军都督府那个工房司吏还算有些见识,对于工程建设上还能谈上几句。 这也是因为此时五军都督府管辖下的京营军士,大都成了皇宫、勋贵、大臣们的免费使唤的小工了。不管是修三大殿,修山陵,勋贵、大臣们修府邸,勋戚们修缮先人的阴宅,北京城墙、街道的修缮维护,都是抽调的五军都督府名下的京营军士们。 久而久之,这五军都督府虽然忘记了如何指挥作战,倒是养出了一群泥瓦匠来。 阳武侯薛濂、丰城侯李承祚等几位领都督府的勋贵,闻讯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朱由检此时却已经失去了和这些勋贵们谈话的兴趣,他只是坐在堂上,面无表情的对着这些勋贵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五军都督府门前必须要有卫兵站岗,五个都督府的卫兵单独设立一个编制,不再分开执勤,并接受长安西门驻守锦衣卫的管理。 第二件,清查五军都督府及京营士兵的粮饷和冬衣发放情况,锦衣卫千户王世德代表他进行监察。 第175章 崇祯的询问 几位勋贵在大堂下方冰冷的地面上跪着,却感觉汗流浃背,额头冒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阳武侯薛濂还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但是崇祯显然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他让人把刚刚在门口值守的唯一一名士兵叫了进来。 李中琦双手捧着崇祯给他披上的斗篷走进了大堂,然后跪在堂下把斗篷举过头顶语气激动的说道:“小人李中琦,谢陛下解衣之恩,现小人当值完毕,特前来奉还陛下之斗篷。” 朱由检看了眼这名士兵,发觉此时这名士兵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一名太监想要上前去接过斗篷的举动。原本板着脸的朱由检,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对着李中琦说道。 “李,李军士是吧。斗篷你就收着吧,这不仅仅是奖励你忠于职守,朕也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受到的这种寒风冰冻的感觉。 朕以为有过这种感受的你,一定更能了解那些卫所军士同僚的苦痛。你可愿意协助锦衣千户王世德,清查京中各卫的粮饷、冬衣发放的情况吗?” “陛下的厚赐,小人不敢妄自接受,小人愿意接受陛下的命令,协助千户大人办事。”李中琦感觉自己的心头似乎燃烧着一把火,之前在门外如浸冰窟的冰冻感觉,现在全都不翼而飞了。 听着李中琦洪亮的回答,朱由检心情终于开朗了些,他笑了笑吩咐道。 “前卫军士李中琦格尽职守,现调入锦衣卫担任小旗,协助锦衣千户王世德办事,清查京中各卫粮饷、冬衣发放诸事。” 清查京中各卫粮饷、冬衣发放的情况,这对于这些平日里虽然不管事,但是靠着克扣军饷来填补家用的勋贵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在场的勋贵们用目光交流了片刻之后,阳武侯薛濂不得不上前,硬着头皮对崇祯劝诫道:“陛下,这五军都督府按照祖制,不可事权统一。陛下要彻查各卫的粮饷、冬衣发放情况,不如交代各都督府经历司自行检查,则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又不用违背祖制了。” “祖制?按照祖制,这五军都督府难道不是行得军法吗?按照十七禁五十四斩的军法,这五军都督府今天要掉多少脑袋?既然你们认为祖制为大,朕不介意用祖制,那么阳武侯这就为朕执行军法吧。王世德何在?”朱由检突然之间就暴怒了。 阳武侯薛濂、丰城侯李承祚等勋贵,顿时重新吓得跪倒在地,不敢继续出声了。 王世德匆匆走到了堂前,对着朱由检行礼后,大声的答应道:“臣王世德在此,请陛下发令。” 朱由检正坐在座椅之上,双手按住身前的公案,目无表情的说道:“朕现在命你封住五军都督府出入门户,然后点验五军都督府所属各官,点名三次不到者,治以慢军之罪,让阳武侯去行刑。” 王世德家是世袭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只不过他父亲尚在,所以现在还没有继承指挥佥事的职务罢了。 作为世袭皇帝亲军的锦衣卫世家眼中,可没有什么对勋贵文臣的敬畏感,他们所效忠畏惧的只有大明皇帝一人罢了。 崇祯的命令一下达,王世德立刻走到了堂前的庭院中,吩咐五军都督府的从吏取来了名册,开始点验名字。 听着外面传来的点名声,几名勋贵顿时丧失了最后一点勇气。在被文官百多年的敲打中,这些勋贵早就失去了祖辈在战场杀敌的勇气。 这些勋贵们从小到大就活在锦衣玉食之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民间疾苦,而不得过问政事和军事的潜规则,又让他们对大明的现实毫无所知。 他们之所以能理直气壮的向皇帝索要赏赐,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祖宗法度所赐予的,和大明的百姓无关,也和当今的皇帝关系不大。 当年太祖皇帝册封勋贵爵位时就说过,要令功臣子弟与国同休。 因此这个时代,大多数勋贵的潜意识就是,只要不干涉国家军政大事,皇帝和朝廷就应该供给自己享受,这可开国太祖亲口保证的祖宗法度。 阳武侯薛濂敢大着胆子劝谏崇祯,就是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有这么一个错觉,认为就算是崇祯皇帝也不可能违背祖宗法度,这也是文官们一向用来抵抗皇权的手段。 但是他完全忘却了,一群没有力量的勋贵是得不到和文官相同的待遇的。 阳武侯也不是英国公,崇祯对于他连半分脸面都不想给。于是阳武侯等勋贵顿时傻眼了,他们现在就算是想给英国公传个消息,也因为被王世德封锁了都督府的门户,而无能为力了。 丰城侯李承祚顿时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在王世德一声声的报名的声音之中,他脸上挣扎了一阵,便向前膝行了几步,对着崇祯以头伏地说道。 “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当初太祖只是严禁五军都督府合一,并没说不许五军都督府联合查办在京各卫粮饷、冬衣事务。微臣以为,陛下之令和祖宗法度并不冲突。” “哦?丰城侯说的似乎倒有些道理,兴安伯、安乡伯,你们两人怎么看?”朱由检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转着眼珠看着边上的两名勋贵。 本身就没什么主见的兴安伯、安乡伯,听着崇祯的语气放缓和了,顿时就上前迫不及待的回复道:“臣等都认为,丰城侯说的对。” 朱由检这才把目光转向了阳武侯薛濂,冷冷的问道:“阳武侯现在想清楚了吗?到底朕有没有违背祖宗法度?” 阳武侯薛濂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上说道:“臣知罪,臣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扫了一眼下方的几名勋贵,就没有继续做声了。大堂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外面的报名声。 兴安伯趴着地上恨不得自己现在能晕过去,安乡伯身躯肥大,虽然今天天气寒冷,但是他的额头上却在不停的冒汗。 丰城侯则在心里一个劲的祈祷着,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阳武侯触怒了崇祯的事,千万别牵连到自己身上。他不无恶意的猜测着,这是否是皇帝对阳武侯出头弹劾田尔耕的反击。 而阳武侯薛濂心中很是惶恐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崇祯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跑来巡视五军都督府,还是在一个因为大风罢朝的日子里。 三遍点名总算是结束了,这让堂内四名勋贵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每一声的报名声,都让他们心惊胆战,唯恐再生出些什么事端出来。 王世德结束了报名,就重新走入了堂内,对着崇祯行礼后说道:“五军都督府文武官吏共计179人,3遍点名之后,实到108人,尚有71人未到。臣王世德点名完毕,特向陛下缴令。” 朱由检脸色铁青,挥手让王世德推下,并让3品以上的都督府官员们进入堂内。 “朕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自开国以来,像五军都督府属官如此玩忽职守的,擅离职守的,有过这种记录吗?” 朱由检的训斥,让这些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哑然无言,但也有少许人觉得皇帝这是小题大做了。 训斥了一通后,朱由检终于宣布了自己的处罚措施:“今日没到的五军都督府属官,若是已经请过假的,不做处罚。没请过假的,经历以下不予追究,经历以上的一概罚俸禄半年。 点名中才到的五军都督府各属官,其余上同,但是罚俸禄三个月。阳武侯、丰城侯、兴安伯、安乡伯四人尚算勤勉,奖赏半个月俸禄。但是阳武侯、丰城侯各执掌五军都督府一军,治下无方,导致五军都督府内属官懒散,各罚俸禄一个月, 且阳武侯不思悔改,砌词狡辩,降职一级,勒令其闭门悔过一月,其执掌之前军都督府各项事务交与右都督负责。” 朱由检一一说完了处罚之后,看着五军都督府内的官员们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挥手让这些官员退去,只留下了前、后军都督府内的官员。 “这前军都督府内的,掌管卫所军士粮饷、冬衣发放的是个官吏?”其他三军都督府内的人退去之后,朱由检才再度开口发声说道。 阳武侯此时那里还敢作怪,他立刻吩咐了下面的属官,把经历司的经历章礼忠叫了进来。 朱由检只是打量了一眼这个穿的密不透风的胖子,就开口说道:“把前军都督府内的军士都带到堂上来。” 这五军都督府内属官不少,充作仆役的军士自然更多,约有5、60人之多,把大堂塞的满满当当的。 不管是这些士兵,都督府内的属官们,还是崇祯身边的太监们,都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 看到军士不再走进来之后,朱由检站了起来,走下了大堂的正座。他让这些军士起身之后,在每个军士面前停留了一会,并捏了捏这些军士身上的衣物厚薄。 最后才走到经历章礼忠面前,试过了他的衣服厚薄之后,朱由检替他整理了下衣服后,语气温和的问道:“章礼忠,你有没有克扣过朕发给军士们的粮饷,棉花啊?” 第176章 自保的阳武侯 往日在军士和下属面前耀武扬威,眼睛长在额头上的章礼忠,在崇祯的面前却温顺的犹如一只羊羔。 从皇帝走下座位查看这些军士身上穿的衣服开始,章礼忠两条腿就开始不停的抖动了,如果不是阳武侯的视线死死的盯着他,恐怕他更希望能就此晕过去,不用面对下面皇帝的问话。 当崇祯问出这个问题时,章礼忠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他张嘴就回道:“回陛下,卑职没有…” 章礼忠的话还没说完,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了,正注视着他的上司,薛濂眼中恶狠狠的目光。他下意识的就把舌头转了回来,“…没有克扣多少。臣有罪,臣该死,请陛下宽恕。” 章礼忠认罪的时候,腿脚忽然一软,他顺势就这么对着崇祯拜了下去。 朱由检本打算拿这名前军都督府经历,做一只儆猴的鸡,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名经历的胆子会这么小,自己顺口一问他就承认了。 不过朱由检的很快就狐疑的转头看向了,前军都督府左都督阳武侯的方向。 似乎察觉到了朱由检目光的移动,薛濂迅速低下了脑袋。朱由检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这是想要丢车保帅啊。” 朱由检想明白了之后,看着跪之自己脚下,把屁股撅的高高的章礼忠,冷冷的说道:“能对朕说实话,证明你还不算无可救药。朕也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给前军都督府管辖下的在京各卫军士,补足近三个月的粮饷缺额。 如果今年各卫军士有一人因为饥寒而亡故的,朕就和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你可有意见吗?” 听到崇祯给出的条件,原本以为已经没有活命希望的章礼忠,顿时忙不迭的满口答应着,根本没去思考,替在京各卫补足三个月的军饷要花多少钱。 朱由检这才笑了笑说道:“朕拭目以待,希望你别让朕失望。还有,刚刚朕和那个工房的司吏谈了一会,朕觉得这人办事还算不错,就让他担任都事协助你发放粮饷吧,丰城侯记下了吗?” 丰城侯李承祚顿时上前答应了一声,随后朱由检便下令遣散了堂上的人,让他们各自回去办公去了。 很快王世德便进来汇报,“连千户带着福建总兵俞咨皋在堂外等候着,准备向本军都督府当值都督报道。” 朱由检看了一眼还陪侍在一旁的丰城侯和阳武侯,随口说道:“那就让他们上来吧,朕也想见见福建总兵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俞大猷可是和戚继光齐名的抗倭名将,朕也想见见英雄之后是什么人。” 连善祥、俞咨皋、许心素三人一起走进了大堂,按照官职许心素是没有资格晋见本军都督府的都督的。 但是有连善祥在边上,都督府内的军士也不敢上前阻挡,就这么看着三人走进了都督府内的大堂。 阳武侯随意的和俞咨皋谈论了几句,就算完成了俞咨皋入京报道的手续。接下来他便很知趣的退下,让崇祯和俞咨皋谈话了。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个书卷气息浓厚的中年人,感觉自己面前的不像是一位军中猛将,倒像是学堂内的一位教书先生。 而那位漳州海商,现在的水师把总许心素,一脸的大胡子,看起来倒是很有猛将的味道。 朱由检询问了俞咨皋关于乃父的几个问题之后,就随意的说道:“这都督府有没有温暖一些的房子,朕想和俞总兵喝杯热茶慢慢聊一会。” 阳武侯马上把自己在后院的值房让了出来,让崇祯和俞咨皋几人可以坐下慢慢商谈。 随即前军都督府的后院就被锦衣卫王世德封锁了,阳武侯和丰城侯两人也被赶出了后院。 “我们这么让陛下和外兵单独相对,是不是不合规矩?要是让言官知道了,会不会弹劾我等?”阳武侯薛濂有些心境不安的对着身边的丰城侯说道。 丰城侯李承祚一直保持恭敬的低着头退出后院,这才撇了一眼身边还在搞不清状况的阳武侯。 “这俞总兵是入京向本军都督府报道,这才偶然遇到的陛下。陛下也不过是见猎心喜,想要找他询问关于故总兵俞大猷的往事罢了,言官有什么可弹劾的? 倒是阳武侯你,陛下让你回府闭门思过,你不赶紧交接了事务,然后去执行陛下的命令吗?” 薛濂脸色变幻了一会,才拱了拱手,呵呵笑着说道:“正是,正是,我这便去交接了手上的事务,回府思过去。丰城侯,我们这就别过了。” 薛濂离开了后院,随即拐到了中庭边上的一间厢房内,不久他身边的家丁就把经历章礼忠带了进来。 章礼忠一进门就扑到了薛濂的脚下,悲天跄地的呼号道:“侯爷救我…” 薛濂冷着脸,直接朝着章礼忠胸口踹了一脚,口中喝骂道:“给我小声一些,你是想把整个都督府的人都招来吗?” 被踢翻的章礼忠,打个滚又翻身爬到了薛濂面前,这次他学的聪明了一些,死死抱住了薛濂的脚,防止在被踹开。 章礼忠声音果然变小了,他小声的哀求道:“侯爷救命啊,一卫官兵5600人,按每月1石计算就是5600石,三卫就是16万8千石,三个月就是50万4千石。 补足三个月的粮饷就是折半25万2千石,下官实在是弄不到这么多粮饷啊。若是侯爷不肯援手,恐怕下官身家性命难保啊。” 薛濂顿时大怒,他想抽出脚踹章礼忠,但是没抽动,于是直接抽过了边上的一根棍子,没头没脑的抽打着章礼忠,口中还训斥道:“你这混球,难道连我都想坑吗?京中三卫什么时候发过全饷了,军中三卫编制有那一个是完全的,少的2千人不到,多得也就3千出头,你这混球敢跟我报全额? 再说了,这军中粮饷是我一个人得的吗?都督府内各官那个没有分润,你居然想找让我出钱,莫非你是觉得侯爷我,要不了你的身家性命不成。” 薛濂不过是个勋贵子弟,不习拳棒,又兼沉迷于酒色,因此手中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而章礼忠今天又穿的比较多,所以虽然挨了几下,但是并不痛苦。 等待薛濂打累了,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时候,章礼忠才为自己辩解道:“侯爷,不是下官要欺瞒于您,实在是有锦衣卫在旁监察,如果下官不把粮食数额补足,那么陛下必然会知道我等吃空饷的事,那可就不是补足三个月粮饷的事了啊? 都督府内其他各官虽然应当出钱,但是现在有锦衣卫在边上监测,下官实在是不敢四处攀扯,把事情弄大啊。” 薛濂虽然心疼,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说道:“25万石折色也就7、8万两银子,本侯出两万,让右都督几人凑三万出来,其他的就由你自己解决,一会我自会同右都督交代。” 章礼忠虽然知道,薛濂还没算上冬衣的费用,但是他也知道再想着让这些勋贵们掏钱出来,已经是不太可能了。有了这5万两银子,他再想办法变卖一些田地凑出5万两,应该可以勉强度过这个难关了。 薛濂这才对着章礼忠开口,说出了喊他过来的真正用意,“银子我也给你凑了,你可记得要管好自己的那张嘴。要是我在外头听到这粮饷、空额的事和我的名字扯在一起,在大明,可不是只有陛下能要你身家性命的…” 在都督府后院的小客厅内,朱由检和俞咨皋谈了一会之后,发觉这位福建总兵,虽然对于海战说的头头是道,但是一旦询问其遇到郑芝龙为什么屡战屡败,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看来这位,还真的只适合在学校里教书,而不是领兵作战。或者让他在后方管理些事务性工作,也许也合适。”朱由检如此想着。 朱由检抚着自己的额头,过了半响才对着俞咨皋说道:“朕有意把你调离福建,俞总兵可有什么想法吗?” 俞咨皋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让他从自己的老巢离开,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皇帝原本就不必征求他的意见,只要直接下命令就行了,现在肯问他一声,不过是给他一个面子而已,他自然不敢做出断然拒绝的姿态。 俞咨皋略带不甘心的说道:“陛下若是有所命令,臣自然不敢不遵从。但是臣还是希望,陛下能给下臣一个机会,重新整练福建水师。 这郑芝龙等人都是在海上无恶不作的海盗匪首,虽然蒙陛下天恩招抚之,但是这些海上盗贼一向狼子野心,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背叛朝廷。臣以为,陛下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反问道,“难道俞总兵以为,自己还能在福建训练水师不成?郑芝龙好不容易打垮了福建水师,难道会放任你重新组建新水师吗? 朕听说郑芝龙和福建水师交战的时候,福建沿海渔民都乐于替郑芝龙通风报信,反倒是对水师官兵畏之如虎。在那些渔民眼中,倒是郑芝龙的海盗团伙更像是朝廷的官军,是有这回事吗?” 第177章 论海军 俞咨皋脸色涨的通红,但是却说不出任何为自己开脱的话语来。最后他只能期期艾艾的辩解道:“不过是一些海上疍户,不慕朝廷威仪,却与盗贼为伴。此辈不服王化,被郑贼小恩小惠所收买,所以乐于助贼,非是朝廷水师之过啊。” 朱由检的目光注视了俞咨皋许久,直到他低下头去后,才冷冷说道:“身为朝廷官兵,在大明的国土上居然得不到大明百姓的支持,这难道不是军队的耻辱吗?” 俞咨皋终于不敢再为自己继续辩解,起身向崇祯告罪,阐述了自己治军不严的罪过。 朱由检本身也不是特意召俞咨皋上京来问罪的,只是轻轻说了他几句,就绕开了这个话题。 随后朱由检就继续说道:“想要重建水师,就必须要有人。而福建熟悉水性的渔民,基本上都心向十八芝海盗集团。朕到是想要请教俞总兵,你究竟是打算依靠一群内陆的旱鸭子去重建福建水师,还是招募一群对朝廷充满怨恨的福建渔民?你到底是在为朝廷训练水师?还是在为郑芝龙训练后备兵力?” 俞咨皋默然了,一直不敢出声的许心素,看着俞咨皋就要向崇祯屈服时,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可是陛下,八闽乃是海外贸易的起点,如果陛下放弃了福建的水师,那么等于是把海外贸易的财源拱手让人…” “大胆,陛下面前,有你胡乱插嘴的资格吗?”王承恩顿时上前对许心素训斥道。 许心素被训斥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朱由检抬手制止了王承恩,反而对着许心素点了点头说道:“王伴伴不必如此,让许把总继续说下去,朕召集他们来京城,不就是想要听些真话吗?” 许心素把心一横,继续说道:“水师的建立不仅仅需要熟练的水手,海上船只作战器具的打造都需要大量的财富。放弃了福建这块海外财富来源之地,卑职以为大明其他地区恐怕无法有足够的财富,打造一只强大的水师。” 朱由检对许心素的话语并不反对,他看着这名海商出身的军官说道:“朕对你的说法没有异议,海上交战无非是大船胜过小船,有组织胜过无组织。当然朕以为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船坚炮利。” 许心素顿时惊奇的说道:“陛下所说的大船胜小船,真是一语中的,道尽了海战的精髓。不过这炮利一说,陛下大约是受人误导了。 我福建水师也好,郑芝龙的舰队也好,都以1、2号福船为主力战舰。我福建水师最大的一艘战舰,树三桅,主桅高4丈,船长17丈,舱三层,船面设楼高如城,可容120人,装备的火器有大发贡1门、大佛狼机6座、碗口铳3个、喷筒60个、鸟嘴铳10门。 大发贡即是在佛郎机炮基础上改进的大型火炮,用铜铸造,500斤左右,装药量为4斤,发射的弹丸重四斤。可是发射时震动太大,容易震裂船板,因此不能直接在福船上发射,要在战时放置于专用的木筏上装载发射。 要是作战时风浪激烈,则往往不能用于作战,且炮手操作稍一失误,就有可能造成木筏翻覆。因此水师官兵皆不乐意采用火炮作战。 而大佛狼机重150-200斤之间,装药4-5两,弹丸4-5两,虽可及远,但是对于敌船伤害不大,只能杀伤船上的人员。 因此海上决战,大船胜过小船,因为船越大,可以装载的作战人员就越多。而海上跳帮作战,就是看谁的战士更多,因为大海之上没有地方可以让船员逃亡,大家都只能奋勇作战。 至于船只的坚固性能则决定了,船只在大海上抵御风浪的能力。在大海之上,水师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敌方的舰队,而是天地之间莫可抵御的自然伟力。” 朱由检赞许的看着许心素说道:“说的很好,许把总对于海上事务如此熟悉,不愧是经历过海上风浪的人物。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言不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过许把总以为,要训练出和郑芝龙麾下,可以在海上抗争的精锐,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许心素脸色难看的思考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恐怕非十年之功,未必能成。” “十年吗?那么许把总以为,十年后郑芝龙麾下的舰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朱由语气检诚恳的询问道。 许心素顿时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很想说,只要朝廷继续封锁东南地方的海上贸易,无法从大陆获得货源的郑芝龙集团,最终还是会因为财源枯竭,而不得不自我衰亡下去。 不过许心素知道,这种想法也只能他自己想想罢了。先不说这招抚十八芝海盗集团的诏令,是公诸天下的正式诏书,崇祯不可能就这么收回自己下达的命令。 更重要的是,闽粤水师已经被郑芝龙的舰队打残了,而东南沿海水师向来以八闽水师为冠,闽粤水师残废了,也就意味着郑芝龙手下的海盗,可以毫无顾忌的纵横东南沿海地区了。 如果不是,郑芝龙等大部分海盗首领想要的是朝廷的招安,恐怕东南沿海早就糜烂一片了。 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东北有东虏起兵,西南有奢安之乱,朝廷一定不会想要在东南再引发一场海盗之乱。 就连许心素自己,对于在海上正面击败郑芝龙的舰队,都已经失去了信心。他现在最想要的,是趁郑芝龙等海盗首领离开海上来京城之后,将他们在京城一网打尽。 然后趁着十八芝海盗团伙群龙无首的机会,拉拢分化海盗内部的势力,借此机会进行翻盘。 俞咨皋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么陛下以为,应当以何种方式,在什么地方重新建立水师呢?” 朱由检用手摸着椅子的扶手,思考了一会才说道:“朕觉得水师这个名字太过泛指,只要是水上的武装力量都能被称为水师,江河湖泊之中的小船,和海洋之上的舰队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朕以为,内河水系上的武装舰只可以称为水师。但是海洋之上的舰队,却不能简单的称为水师。对于前者,只是陆军的附庸,不能单独决定战争的胜负。而后者,则是完全脱离了陆军,可以独立作战的武装力量。 一只控制海洋的军队,朕以为名称还是改为海军更为适宜。而且海军也不应该作为近岸的防御力量,而是应该称为海上的进攻力量。所以朕想要建立的是海军,而不是什么水师。” 俞咨皋眨着眼睛有些转不过弯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从世宗皇帝开始清剿倭寇以来,水师一般都是用来运送军队,协助陆上军队围堵倭寇逃亡为主。 如陛下所言,想要用水师作为海上决定胜负的力量,似乎有些不太现实。茫茫大海之中,想要找到海盗的踪迹,这和在海中捞取一根掉落的铁针的难度差不多。 而且大海之上无边无垠,很难找到固定的参照物,如果水师舰队离开了近岸,迷失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大大的增加。陛下,一只装备完善可用于远洋的战船,造价不下于万两白金。 而想要形成战斗力,就必须要配备3-5艘战船。一旦在海上迷失了方向,整只舰队就损失殆尽。因此用水师来决定胜负,实在有些不稳当啊。” 朱由检却毫不在乎的说道:“行船走马三分险,打仗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俞总兵你已经说出了海上作战的风险所在,一是大海茫茫难以定位;二是无法追踪敌人的行踪,很难迫使敌人和我们的舰队进行决战。 对于第一个问题,朕已经准备颁发经度法案,以重金悬赏解决在海上定位的问题。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郑芝龙不是已经做了完美的解答了吗?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商,到最后都需要一个母港。而一个母港的经营,非四、五年难有所成。 因为船只需要船坞进行修缮,而各种造船的工匠和材料,不可能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凭空产生。海盗可以四处逃亡,但是优良的港口他们是带不走的。” 许心素将信将疑的询问道:“可是陛下,就算是解决了海上定位的问题,也能找到海盗的母港。但是这些海盗如果避而不战,这茫茫大海之上有如此多的港口,水师也不能永远占据了不离开吧? 当水师离开之后,这些海盗岂不是还会重新占据了那些港口为祸吗?这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放火烧了一次,但是很快野草就能重新长出来一样。” “为什么要离开?只要是海盗愿意作为自己巢穴的港口,必然会有木头、河流还有肥沃的土地。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要让给那些海盗去糟蹋? 只要迁移大明的百姓过去,很快那些港口就会成为大明的领地。大明有的是人,不管这样的港口有多少,我们都能把它们占领下来不是吗?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数不尽的港口,那么大明的商船还有哪里不可以去?” 第178章 海上自卫权 对于朱由检描述的蓝图,俞咨皋倒没多大感触。虽然他是福建总兵官,也是福建水师的最高指挥官。 但是这位福建水师的最高指挥官,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陆地之上,他坐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许就是澎湖群岛了。 因此俞咨皋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而遍布四大洋的港口,是一个多么宏伟壮观的景象。 在俞咨皋心目中,这个世界除了大明以外的土地上,居住的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就是道德观念和禽兽差不多的野蛮人。 就算是会造大船巨炮的弗朗机人,他们所处的国家也物资匮乏的很,否则就不用冒着海上的巨大风险远赴万里,仅仅就是为了购买大明的生丝、棉布、茶叶、瓷器等物品。 然而听在许心素耳中,这却是一个让人心血澎拜的宏伟蓝图。遍及各大洋的大明港口,意味着大明的商船将成为海洋上的主宰,这是大明数代海上豪商和海盗之王都无法企及的梦想。 在这一刻,许心素甚至已经忘记了对于郑芝龙的仇恨。仅仅恍惚了片刻,许心素就摇着头说道:“陛下的设想固然美妙,但是海外土人凶残,番商更是心怀叵测之徒。我大明百姓宽厚朴实,朝廷又不允许他们持有刀兵火器,在了域外常常为土人和番商欺压。卑职以为,我大明就算修建了港口,也难以保住它们。” “那就放开持有火器刀兵的的禁令,在这次的海商大会上,朕正要提出关于出海贸易的船只,在缴纳了一定的担保金之后,可以装备必要的保护船只的武器装备,火炮、火枪、刀枪弓弩都可以放开。”朱由检迅速的回应道。 俞咨皋顿时有些惊慌了起来,他赶紧对着崇祯劝谏道:“陛下,出海行商的商贩,大部分都是亡命之徒。就算是有禁武令,他们尚且都要偷偷摸摸的私藏武器。现在放开了禁令,岂不更是失去了对这些行商的控制,更何况大炮、火枪这种军国利器怎么可以轻授于人。 而且海外贸易并非一本万利的生意,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风暴,或是遇到了海盗,这些走投无路的海商往往就会落草为盗贼,有了这些大炮、火枪,恐怕会在海外藩国或是大明沿海,掀起比倭寇更大的灾祸啊。”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回答道:“火炮和火枪这种武器,只有大规模的制造,才能降低成本,提升工艺水准。俞总兵不要老是想着,不准海商有这个武器,有那个武器。 我大明的禁令真的可以做到令行禁止的话,东南沿海那里还会有这么多走私商人?大明的禁止令能够约束的,不过是那些愿意服从于朝廷命令的老实人,对于那些奸商和海外番人能约束的到吗? 对于海商的武器禁止令,最后只会便宜了那些私下制造武器的大明奸商,和海外的番人罢了。而朝廷也无法掌握,那些海商手中的武器数量和武装规模的大小。 让海商从朝廷手中购买武器,一来可以让朝廷掌握海商手中的力量;二来可以锻炼朝廷制造火炮、火枪的工匠技术,也可以断绝了私人制造武器的市场。 对于俞总兵所担心的事,朕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朝廷给养的军队,每天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仗,如果连一群半路出家的盗贼都要害怕,这种军队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至于那些海商是否在海外藩国为祸?如果藩国保护不了自己的国民,那么大明海军可以在他们的国土上驻扎,帮助他们保护国民,当然军费要这些藩国自己负担。 如果他们不愿意负担大明海军的军费,那么大明也只能爱莫能助了。至于那些没有向大明臣服的国家或是地区,大明没有这个义务去保护他们,不过我们可以向他们出售武器保护自己。” 朱由检的话,彻底颠覆了俞咨皋的道德观念,但是许心素倒是异常赞赏。 不过身为一名武将,俞咨皋并不需要靠道德言论来维持自己的地位。相反作为一名武人,他还需要避免自己的道德声望过高。 文官集团并不畏惧武将们贪财好色,个人品德败坏,反倒是对于那些有名望的将帅们,始终死死的提防着。 王阳明如此,戚继光、俞大猷又何尝不是被朝廷中枢防的死死的。 因此对于崇祯这种完全违反了大明道德观念的谈话,俞咨皋只能表示沉默。 而许心素也不能越过俞咨皋表示支持,他只能委婉的把话题转回了,如何建立海军的问题上了。 朱由检抛出了他一直思索了很久的想法,“从福建水师中挑选有能力的军官,和经验丰富的水手船长,然后以登莱、天津水师为基础,挑选一部分漕军,建立北海舰队,同时在天津设立海军学院,培养航海人才。” 许心素心存疑惑的问道:“以登莱、天津水师为根基,成军自然迅速。但是卑职听闻,当初袁节寰巡抚登莱三载,厉兵秣马,积有战船四千艘,军士五万余人的水陆师军队。 不过袁巡抚离开登莱之后,登莱水师便大半而废了,仅仅只剩下了运粮的船只。陛下要以此为根基建立北海舰队,恐怕和重建一只水师也相去不远了。 且今后北海舰队要是还要担任辽东海上运粮任务的话,恐怕这舰队的战力也未必能剩下多少啊。且北方少大木、造船物资和造海船的工匠,陛下打算在那打造船只呢? 且陛下调离卑职等人离开福建之后,没有了海外贸易的收入,这建造船只就只能依赖朝廷拨款了。卑职想要请教,陛下打算如何筹措这笔巨额费用呢?”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后说道:“我大明原有山东临清卫河船厂、南京龙江船厂、淮安清江船厂,能建造内河漕船、遮洋总船、及海上各种航行的船只。 然而到今天,卫河船厂、龙江船厂皆已荒废,而清江船厂也只能建造和维修内河用的漕船了。因此想要建立海军,就必须先用重建能够建造海船的造船厂。 南京靠近长江出海口,既能方便建好的船只出海,且依靠长江可以从四川等地运输适宜造船的木头,因此恢复龙江造船厂势在必行。 而临清虽然有旧厂作为基础,但是这个地方不适合造海船,且也缺乏木料,因此朕不想恢复。朕认为在天津这个位置修建一个新船厂更为合适,辽东、朝鲜的木料可以从海路运到天津。 未来的北海舰队只负责战斗,不再负担给辽东运粮的任务,辽东运粮的工作应该交给商船队去做。 至于造船及组建北海舰队所需要的费用…” 朱由检突然把目光转向了俞咨皋,“接下来的事,朕想和许把总单独交谈,俞总兵和其他人都出去候着吧。” 在朱由检的目光之下,俞咨皋不敢说个不字,乖乖的同王承恩和其他太监一起退了出房门。 不过俞咨皋虽然出了房门,但并不敢远离,他拉着王承恩担忧的说道:“王公公,陛下虽然令我等避开,但是这许心素毕竟是个鄙贱的外臣武夫,若是冲撞了天威,我等百死莫赎啊。”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就把连善祥叫了过来,“连千户,你在门口守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就进去保卫陛下。有什么麻烦,我给你担着。” 连善祥赶紧点头应是,他悄没声息的贴到了门边,王承恩也放不下心,站在了连善祥的对面。俞咨皋也只和两人差了一步的距离,三人紧张的关注的房间内动静,唯恐会出什么意外。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招手说道:“许把总你且上来,走进一些也好说话。” 许心素有些惶恐的走到了距离朱由检3、4步的距离,就不敢再向前了。 “你可知道这日本、朝鲜、辽东、琉球等地的海图吗?”朱由检示意许心素继续上前,口中继续问道。 “臣略知一二。”许心素小心的回答道。随即在朱由检的示意下,他以茶杯、玉佩、汗巾、银两、铜钱等物,在朱由检身边的茶几上摆出了一个粗略的东亚地形图。 看着许心素摆出的图形,朱由检按照自己的记忆,又略加修改了一番,加上了勘察加半岛、库页岛、北海道等地形。 随后,朱由检便开口说道:“筹集海军的费用,朕以为还是要依靠海外贸易。” 许心素很是疑惑的说道:“陛下,京城所用之物,无不来自于南方,北方向来没有什么物产可以用于海外贸易。朝鲜贫瘠,日本多金银,这两地所需要的大宗货物一般为生丝、棉布、铁器等物。 不管生丝还是棉布,都是南方为优,数量也较为充足。而本朝一向严禁铁器出海,因此臣实在想不出,要在北方经营何种物料出海贸易,可以筹措足够的资金修建舰队。” “松江虽然衣被天下,但是棉花却以北方种植的最佳,也最为大宗,特别是山东、河南两地为北方诸省之冠。以往都是南方运输棉布北上,而北方运输棉花南下。 朕已经命人从南方寻找熟练的织布工匠,和悬赏解决北方织布断线的问题,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今后棉花就不必再运到南方进行纺织成布了。而棉布也将会成为北方的物产,可以供于海外贸易。” 第179章 如何制造市场需求 崇祯的话顿时让许心素恢复了一个商人的本色,他迅速的开始了盘算,大明的棉布大都出于松江、嘉定、常熟三地,有松江布、嘉定布、常熟布之称,而又以松江的棉纺织业为最盛。 按照松江府的标准,棉布又分为三等,松城之飞花、尤墩、眉织不与焉。上阔尖细者曰标布……俱走秦、晋、京边诸路。每匹约值银一钱五、六分,最精不过一钱七、八分至二钱而止……其较标布稍狭而长者日中机,津湖广、江西、两广诸路,价与标布等。 也就是说棉布的大宗,基本就是被称为松江标布的这一等级的棉布,其在大明国内的价值为每匹标布一钱五、六分。但是江南缙绅转手收购之后,卖给他们这些海外贸易商人的价格却是每匹标布三钱,过手赚取一倍的价值。 而在日本棉标布却可以卖到6-9钱每匹,也就是2-3倍的利润。日本是产银之国,银价便宜,因此这个价格连普通市民都负担的起。 对比起麻的不保暖,皮毛和丝绸的昂贵,价廉色彩丰富的棉布正好补充了普通民众的需求。但是日本的棉纺织业远远落后于大明,一向都仰赖于大明的棉布输入。 日本每年输入的棉布大致有上百万匹,从登莱或是天津出发,不仅运费可以节约大半,而且没有了江南缙绅从中过手,棉布利润还能获得更多的收益。 只要能获得日本一半的棉布进口贸易数额,每年也最起码有20万两的利润。 这笔钱已经勉强可以建立起一支不小的舰队了,每年20万两更是足以让新建的舰队在数年之内超过原先的福建水师。 如果再加上朝鲜之地,那么他背后的漳州海商们,未必不能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且控制了北方的产棉区,也等于是避开了江南缙绅对于他们的控制。 许心素终于颇为动心的朝着崇祯看了一眼,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以还算冷静的语气说道:“陛下的计划固然不错,但是想要在北方建成和松江等地媲美的棉布生产聚集之地,恐怕没有3-5年之功不可成啊…” “棉布之业当然不能解决现在急需的资金问题,想要解决目前的资金问题,某过于向辽东、朝鲜、日本、琉球等地出售铁器和食盐。 原本北直隶有遵化官办铁厂,为北方冶铁之最。不过万历九年因为附近铁矿石被开采殆尽,蓟督梁梦龙奏请工部批准,停止冶铁业,现在遵化倒是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县城了。 不过朕不认为附近就没有铁矿了,已经下令重新在遵化附近勘探矿产,准备重建铁厂。“朱由检打断了许心素的担忧,直接了当的说道。 重建铁厂同样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资金,但是和棉布生产不一样,北直隶原本就有很多小的私人冶铁工坊,倒闭的不过主要用于打造兵器甲胄的官办铁厂罢了。 对于铁器的出口,主要在于人为的限制而不是货源。在大明一口铁锅价值三钱,但是在朝鲜、日本就价值一两,辽东则更贵。日本一根铁针价值7分,这几乎是大明市场上的7倍左右。 许心素立刻就认可了崇祯的意见,不过铁器解禁事关重大,他为了坚定崇祯的心意,不由小声试探的说道:“陛下,铁器之利巨大,只要陛下能够放开这条禁令,自然可以获得相当的收益。但是朝廷大臣们一向都严禁铁器出海,也有不法奸商私下贩卖兵器甲胄,要是管理不善,恐怕会引起物议啊。” 朱由检答非所问的说道:“是啊,走私兵器甲胄的利润更大,所以朕打算实施牌照制度,每年规定若干品行良好商人,可以进行铁器和兵器甲胄的贩卖。其实在朕看来,只要控制得力,火炮和火枪一样可以贩卖。” 许心素眼睛有些停滞了一会,虽然他并不介意贩卖兵器给海外番人,但是这话从崇祯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他低头不语,想当做没听见。朱由检看了眼许心素,大大咧咧的说道:“朕说的是实话,除了辽东的建奴之外,朝鲜、日本都可以卖兵器甲胄,甚至是火炮、火枪于他们。 只要大明的海军控制着海洋,这些武器在他们手中,也只能用于自相残杀罢了。甚至于挑选的贩卖武器的对象得力,也许我们可以向战斗双方出售武器,这对于商人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许心素有些担忧的回答道:“恐怕到时,士林中人会有所非议啊,陛下。” 朱由检只是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道:“士林非议,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找对宣传的方式。大明的无耻文人朕看也不在少数,只要花一点银子出去,自然就有人替你们洗白了。 把武器卖给叛军,那是为了支援正义的人民反抗暴政。而卖武器给政府军,那就是秉持圣人正道,镇压没有伦常礼法的叛逆。” 许心素低着头不敢看崇祯的脸色,如果自己面前的不是大明的皇帝,他一定会击节叫好,能把如此无耻的事说的如此正大光明,这实在是很适合他们这些海商的心意。 看着不敢开口迎合自己的许心素,朱由检心里不无恶意的想着:“难怪你不是郑芝龙的对手,身为一名海商,居然还介意旁人的道德评价,实在是让人无语。” 听到崇祯停下了话题,许心素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刚刚陛下说,要放开对于海外贸易中盐铁的禁止令。陛下恐怕有所不知,这铁器在海外价值高昂,但是盐就未必了。 朝鲜、日本、琉球都是滨海的地区,特别是琉球诸岛,阳光充足,四面滨海,更容易晒制食盐。除了辽东盐价尚可,往其他地区贩卖食盐利润微薄,或是根本不赚钱啊。” 朱由检有些奇怪的看着许心素说道:“许把总,我大明建立海军是做什么的?” 崇祯的话语有些没头没脑,许心素感觉有些不明所以,他呆呆的望着崇祯。 朱由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大明疆域辽阔,除了沿海的海盐之外,还有四川的井盐、山西的池盐。但是朝鲜、日本地方狭窄,他们所依靠的唯有海盐。 想要制取海盐,不管是晒还是煮,难道不都要在沿海进行的吗?我们既然要仰仗海外贸易的利润来组建海军,那么海军当然也要保护大明商船在海外的贸易活动。要不然我们组建海军干什么?” 许心素这下是真正被震撼了,虽然他在海上进行贸易的时候,有时也会客串一把海盗。 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贪欲,不是什么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而崇祯现在提出的计划,通过打击和摧毁朝鲜、日本的盐场,仅仅是为了出售食盐,这种思维方式同许心素的认知出现了抵触。 许心素觉得自己应该劝诫一下皇帝,虽然他曾经是一名毫无顾忌的海盗商人,但是自从投奔了官军,穿上了这身官服之后,他平日里可是非常慎重的维护自己的形象的。 “陛下,食盐之利不过几何,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就动用大明的水师舰队,恐怕不妥。大明朝廷和陛下的声誉可比这些钱财重要的多了,天下藩国若是知道了大明水师的行为,恐怕陛下今后的声誉将会被人攻击啊。” 朱由检并没有接受许心素的好意劝告,他看着许心素摆出的地形图后说道:“这建奴的辽东盐场在营口和盖县之间,因此水师只要毁坏此处盐田,则辽东之盐就要仰赖于我。 琉球藩国向来恭顺,只需要大明水师抵达,藩国国主定然不敢违逆朝廷的命令,则琉球之盐业当可纳入大明的控制,以琉球盐之低价,自然可以畅销日本,海军到可不必大动干戈。至于这朝鲜吗?” 许心素现在约莫清楚了,崇祯为何要单独和自己商议事情,皇帝这是逼着自己去做海盗啊。 许心素心中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他好不容易穿上了这套官服,可不想再成为海上声名狼藉的一名盗匪。 看着崇祯看着代表朝鲜的杯子迟疑不决,许心素小心的进言道:“朝鲜国一向对大明忠心耿耿,陛下要是对其用兵,似乎有所不妥啊。” 已经查阅过最近大明和朝鲜之间的往来情况的朱由检,比许心素对朝鲜要了解的多,他嘲讽的说道:“上一代朝鲜国王光海君和后金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这一代的朝鲜国王李倧,虽然对大明态度恭顺,但是却毫无用处。 朝鲜虽小,但是其南面却是适宜种植粮食的平原地带。今年初后金入朝,朝鲜毫无抵抗,就答应了入质纳贡、去我大明朝号、和后金结盟宣、和后金约为兄弟之国。若是让后金得了朝鲜的粮食物资,我大明岂不深受其害? 朝鲜国就算再恭顺,现在也成了后金的后院。吾终不能心慈手软,而让大明百姓受害。” 涉及到辽东军国大事,许心素顿时闭嘴了。他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贩,对于这些朝堂政事,哪有什么插嘴的余地。 第180章 连善祥的南下报告 许心素正默然的时候,朱由检突然挑了挑眉头说道:“这郑芝龙升了游击将军,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许心素心中顿时一酸,这郑一官当初靠姿色上位,他从来就没把郑一官放在眼中。在他心里,当初郑一官不过是个娈童玩物罢了。 但是短短几年时间里,先是夺了团伙在台湾的基业,又马上被朝廷招安,当上了游击将军。要说许心素心里没想法,那才真是说笑咧。 不过许心素纵然满腹酸楚,现下在崇祯面前也无法表现出来,毕竟这是朝廷的安排,他一个区区把总又能有什么意见,又敢有什么意见呢? 看着许心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窘迫模样,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听说你当初和郑芝龙在八闽海商中,也算是并驾齐驱的人物。这郑芝龙既然受了招抚当了游击将军,朕以为你也不能落于其后,朕打算在朝鲜和日本之间设置一个游击将军的防区,你可愿意替朕分忧吗?” 许心素先是一喜,但是随即他便期期艾艾的说道:“陛下,可是大明在这片海域并无领土,卑职如何去管制这片海域?” 朱由检指着朝鲜半岛下方那个大岛说道:“这个耽罗岛本是蒙元养马之地,我太祖开国之后,将此岛赠给了高丽国。 现在朝鲜国王李倧向后金屈服,约为兄弟之国,我大明自然就要取回此岛。耽罗岛、琉球群岛、加上山东半岛,这片海域自然也就纳入了大明的控制之中。 耽罗岛距离朝鲜半岛不到200里,且靠近朝鲜的产粮之地,以此岛作为基地,只要摧毁了朝鲜南部沿海的盐场,则朝鲜的食盐必将落入我手。 拿食盐、棉布去换取朝鲜人的粮食,一来可以减轻从登莱、天津送往皮岛的军粮运输;二来也可以避免后金从朝鲜征集足够的粮食作为壮大自己。 不过你刚刚说的也不错,用大明水师去攻击朝鲜,传出去对朝廷的名誉的确不太好。从耽罗岛往上,在日本和朝鲜之间的岛屿,就是对马岛,我听说这里向来都是倭寇集结成堆的地方。 你带着水师占据了耽罗岛之后,就要想办法控制对马岛。大明水师为明,对马岛倭寇为暗,对于朝鲜半岛的盐场,和那些不愿意同大明商人进行交易的地区,自然有倭寇去收拾,而大明水师则要保护那些对大明保持敬意的地区。” 许心素只是微微注视了桌上的示意图一会,就了解了崇祯心里设想的计划了。他甚至能够更进一步的想到,如果日本对于大明水师出现在耽罗岛表示反对的话,他同样可以从朝鲜招募流民去袭击日本的沿海地区,然后以保障该地区的商船为名驻扎下来… 朱由检和许心素在房间内整整待了近半个多时辰,连善祥、王承恩、俞咨皋三人,也从刚开始的全神戒备变得开始松懈下来了。 当许心素一脸神情恍惚的走出了房间时,王承恩赶紧朝着开启的门户中看了进去,发觉崇祯正好好的做在上首的位置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许心素跟着俞咨皋走出了都督府的大门后,站在台阶上的他看到四周无人,就不由小声的说道:“大帅,我…” 俞咨皋忙不迭的打断他的话说道:“噤声,陛下既然不愿让本帅知道,自然有陛下的用意。白石你把陛下吩咐的话埋在心底就可以了,千万别到处招摇,免得害人害己。” 许心素于是就闭上了嘴,跟着俞咨皋沉默的离开的五军都督府。这一天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坏的体验。 走进都督府时,许心素是满心的怨恨,一心想着要和郑芝龙在京城里决出一个生死出来。 但是走出了都督府之后,从坐船北上那一天起,就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这一刻都被驱散不见了。就连北京冰冷干燥的天气,都让他感觉空气异常的清新。 有了崇祯给他筹划的蓝图,许心素就能说服那些漳州海商,把福建的基业搬到山东、天津去。 虽然山东、天津缺乏海外贸易的传统文化,但是这正好说明了,这一地区缺乏经营海外贸易的世家大族,正是一片没有开垦的处女地。 从福建的退去,无疑会让这些漳州海商损失巨大,毕竟一条成熟的供货渠道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 但是同样也给了这些海商,脱离了闽粤地区缙绅豪族控制的机会。那些缙绅豪族仅仅派出了几个下人,登记了几个牙行,就轻松的割去了海外贸易中巨额的利润,早就被海商们所不满了。 许心素以为,这些海商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跟着他在北方重建海外贸易的航线的。 许心素和俞咨皋离开不久,连善祥就被传召进了房间,除了王承恩之外,其他人依然被关在了门外。 朱由检随即就轻声问道:“上次在宫内谈话不便,朕也就没有问。今天朕想问问你,福建的事都办妥了吗?” 连善祥赶紧回话道:“回陛下…” 朱由检打断了他的话,略显急切的说道:“停,你走近一些,小声说话。” 连善祥赶紧小走了几步,快要挨着朱由检了,才停下继续说道:“臣安排了两人留在了南安,全是按照陛下吩咐,都是选的福建本地的锦衣卫军士,家世清白,并无疑点。 不过陛下,这两人祖上属于南京锦衣卫,但是自从靖南之后,成祖爷以自己的亲兵建立了北京锦衣卫之后,这南方锦衣卫因为效忠于那一位,已经被遣散大半。 这两位虽然位列名册,但是三代之前就已经没有服役了,现在一个本业是木匠,一个是小商贩,他们没有经过锦衣卫的训练,未必做得了密探之事啊。” 朱由检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下两手闲棋冷子,今后也未必用得上,用不着这么战战兢兢。你可对他们交代了,只要你不派人联络他们,就不许他们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之间认不认识?” 连善祥赶紧回答道:“臣已经和他们交代明白,除非臣主动找他们,否则他们就如常过活。这两人之间互不相识,就是南下的众人之中,也只有臣和李百户见过两人。” 朱由检松了口气,随口吩咐道:“把这两人的名字从锦衣卫名册中消去,今后就由你掌握这两人的行踪,其他人等一概不得过问。” 连善祥小声答应着,不过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说道:“可是陛下,难道我们不用安排一下,让他们直接进入郑府吗?这么留在南安县,要是进不去郑府,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朱由检只是思索了片刻,就摇手说道:“现在郑府都是些旧人,一下安排两个新人进去,未免太过显眼。 郑芝龙既然已经受了招抚,必然是要衣锦还乡,大修府邸的。到了那时,让两人混进去就比较不引人注目了。” 在一旁侍候的王承恩原本还没听明白两人谈论的什么,不过南安郑家,一下让他想起了什么。 王承恩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这不就是郑芝龙的老家吗?陛下大张旗鼓的招抚十八芝海盗团伙,又嘱咐卢九德在京城好好照顾这些北上的海盗首领。 有这么一刻,王承恩都以为陛下对这位海盗是另眼相看呢。他也想着是不是找机会,向这位被陛下看重的海盗首领示个好,为自己捞取些好处呢。 没想到,这招抚还没成功之前,陛下居然已经想着要往郑家下钉子了。 王承恩瞬间打消了同郑芝龙攀关系的念头,同时这些天因为东厂再度被启用,而有些膨胀起来的内心,迅速的缩了回去。 在王承恩的记忆里,崇祯没有登基之前,可从来没这么不信任别人过。相反,一旦被崇祯亲近的内侍,那么不管他说什么,崇祯都会毫不怀疑的相信着。 对于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们来说,登基之前的信王殿下正是他们理想中的大明皇帝。而现在这个崇祯皇帝,就有些令人畏惧了。 王承恩正在默默的想着心事的时候。朱由检提起来另一个关心已久的问题。 “这壬辰战争中为我大明立下大功的,史世用、郑士元、许仪后、郭国安、朱均旺、陈申、苏八这些人现在都怎么样了?他们的后人又在做什么?” 连善祥马上回复道:“史世用之子史汝梅,承袭了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郑士元止有两女…” 朱由检听了完了之后,思考了半响,然后说道:“这些人都可算是大明的功臣,这许仪后、郭国安流落日本无法寻找也就算了,其他人问问他们有些什么想法,能解决的就给他们解决了。 他们的后人喜欢习武的,就给他们一个陆军军官学校的名额,喜欢读书的,就特招进入燕京大学…” 朱由检和连善祥继续谈了一会,就带着王承恩等人返回了宫城之内。 穿过了长安右门的宽敞门洞之后,朱由检忽然停下来返身对着身后的连善祥说道:“让你接任护驾侍卫亲军副指挥使,整训大汉将军的谕令,你已经接到了吗?” 第181章 来自营州的报告 连善祥赶紧趋身上前回答道:“是的陛下,臣准备明日就开始整训大汉将军,不知道陛下有什么额外的嘱咐吗?” 朱由检只是简单的吩咐道:“整训的事情,朕没有什么要说的,这方面你应该比朕了解。不过朕想改几个规矩,这大汉将军隶锦衣卫,向来选躯体丰伟有勇力者为之,允许子弟世袭,非50不得出官,朕觉得不好。 你接手大汉将军之后,年满30者一律剔除,愿意继续从军的,调入京营升一级使用。不愿意的,就发给1年俸禄的折色,调入京城的各部担任小吏,或是调到顺天府下的州县担任小吏。 今后大汉将军不得世袭,缺额由京中各卫、或是边军中各有功将士递补,京营取3成,外军取7成。选小旗以下者,年龄不得超过25岁,总旗以下超过30岁即调离。 所有的大汉将军都必须进行识字教育,并且要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选拔标准,不再以躯体丰伟有勇力为要求。而是要求忠诚、诚实、正直,能识字者为优先。” 连善祥毫无窒碍的答应着崇祯的命令,站在他身边的王世德听了倒是变得有些若有所思了。 得到了崇祯的命令之后,吕琦便兼程赶到营州左屯卫卫所驻地。到达当天就四下派出了从东厂调出来的记者,他自己也在近处巡视了一天,和当地的一些村民小吏聊了聊。 当晚他又和田尔耕、叶柒、崔应元等人,闭门谈了一晚。在营州待了三天之后,认为已经完全了解了事情经过的吕琦,便带着人又匆匆赶回了京城。 一来一去,刚好用了5天时间。吕琦入宫之后,也没有梳洗,就匆匆的赶到乾清宫向崇祯进行覆命了。 看着眼眶深陷,眼圈发青,一副灯枯油净模样的吕琦,正在准备用午膳的朱由检,于是开口阻止了吕琦立刻就想要汇报的意思。 “你把调查记录交上来,先让朕看看。王承恩,赏吕琦一份膳食。吃完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会,等休息好了,再来向朕报告。” 吕琦有些感动的说道:“陛下,小臣不碍事,可以汇报完了再去休息。”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朝会也是明天的事,现在还有时间。你休息下,晚汇报一会不碍事。再说了,朕要是没看过调查报告,也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吃了午膳,你先去边上的值房休息一会吧,有什么问题朕会让人叫你过来。” 崇祯的善意让吕琦不再推辞,他也的确是到了体力的极限,疲惫而没有食欲的他匆匆喝下了一碗粥,就去了边上的太监值房。几天没怎么休息的吕琦,几乎一沾上枕头就昏昏睡过去了。 当他被人摇醒的时候,才发觉房间内已经点上了蜡烛了。就着橘黄色的烛光,吕琦有些焦虑的向摇醒自己的小太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究竟睡了多久了。” 小太监递给了他一块拧好的热毛巾后,一脸恭敬的回答道:“回总管大人,现在是戌时初刻了,您休息了大约两个时辰多的时间。陛下让我叫醒总管大人您,吩咐你用过晚膳再去见他。” 吕琦看了一眼,边上的桌子,看到一海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条搁在桌上,这几乎让他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的饥肠辘辘。 接过毛巾胡乱的摸了把脸,随后在两名小太监的服侍下,更换了衣服。吕琦这才端起面条吃了起来,虽然此时他感觉自己腹内的饥饿能把这碗都吞下去,但是在两名太监面前,他已经保持着进食的礼仪。 压制住了腹内的饥饿感之后,吕琦就住口不再进食了。他生怕吃的太饱,会在皇帝面前做出打嗝之类的失仪动作来。 边上侍候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收走了桌上的碗筷,另一名小太监则取过了一面铜镜,举在手中让吕琦检查身上的服饰。 弄妥当了这一切之后,吕琦对着小太监吩咐了几句,才走去了上书房,晋见崇祯皇帝。 在崇祯面前,吕琦一个字都没有添加,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他在营州左屯卫的所见所闻。 听完了吕琦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心情不错的评价道:“想不到啊,这田尔耕、崔应元两人,做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的。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是瑕不掩瑜。他们自己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陛下,臣返回时,叶柒总旗曾经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说虽然卫所的良田被地方缙绅、豪族、勋贵之人侵占乃是大罪,但是这种侵占良田的行动,不是最近几十年才发生的,而是成化年间就已经开始。 在这百多年间,这些田地转手也不知几回了。想要从头追查实在是困难重重,牵涉面也过于广泛了。缙绅、豪族、勋贵出头,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去,那些从他人手中购买了,属于卫所土地的小块良田的普通百姓,要是也被这些缙绅、豪族、勋贵煽动起来,则事态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叶柒提议,不如承认这些人对土地的所有权,然后以市价进行赎买。若是不愿意赎买的,则将其编入军户。“吕琦转述了他认为最靠谱的一个解决方案。 朱由检不置可否,他想了一会,就问道:“顺义知县是谁?他又做了些什么事?” 吕琦绞尽脑汁想了一会,才记起了顺义县令的名字,小心的回复道:“回陛下,是上官荩。此人倒是出面安抚了和卫所有田地纠纷的顺义百姓,但是并没有做其他事。” 朱由检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低沉的说道:“购买一事绝不可行,营州三卫不过是卫所改制的试点。如今国有不足,哪来的这许多银子购买这些土地。再说了,给他们养成了习惯,今后岂不把侵占卫所土地当成了有利可图之事?这些地方缙绅、豪族谁跳的最厉害?” 吕琦马上回答道:“当地豪族以吴、王、徐三户大族为首,吴家家主从知府任上退仕,王家现有2个举人,徐家出了3个生员,他们三家也是姻亲世交。他们带着其他侵占卫所土地的地主,鼓动自己的佃户,反对清算侵占卫所的土地。徐家还纠集了顺义的生员20余人,围住了顺义县衙,要求县令主持公道。” 朱由检深呼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怒火,咬牙切齿的继续问道:“那么顺义的百姓是什么表现?是围观看热闹,还是觉得卫所收回土地是正确的?” 似乎感受到了崇祯的怒气,吕琦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地毯,更为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当地的百姓大部分认为,这卫所清理侵占土地实在不可理喻,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侵占的土地,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承认是现在的地主所有了。而且…” “而且什么?”看着吕琦吞吞吐吐的模样,朱由检终于不耐烦的追问了一句。 “而且顺义不少百姓认为,他们之所以要承担繁重的徭役,就是因为要运输边境军队物资的缘故。卫所的土地被侵占,他们反倒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了。”吕琦硬着头皮,把他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吕琦说完之后,就听着崇祯的气息突然就急促了起来,就在他以为皇帝就要发泄怒气的时候,崇祯的气息突然变得和缓下去了。 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了因为焦虑而急躁的情绪之后,朱由检终于冷静对着吕琦说道:“你这趟差事办的很好,朕已经完全了解了,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除了王伴伴,其他人都下去吧。” 一群人悄没声息的退出了房间,王承恩屏住呼吸,等待着崇祯的下令抓人的命令。在他看来,崇祯虽然拼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些缙绅豪族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挑衅了。 如果真的被这些缙绅豪族挑起了当地百姓和卫所的对立,则肯定会酿起民变。在京畿附近出了这么大篓子,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们,肯定会借这个机会攻击卫所改制,清理侵占军田的事。 毕竟大明驻守各地的卫所有近500之数,要是照这营州三卫的方式清理侵占土地,则各地的缙绅豪族必然利益受损。 朝中的官员之所以此前隐忍不发,一是没找到借口,也不了解崇祯的脾性;二则是清理侵占军卫土地的事情,并非没有人干过,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 他们没想到田尔耕这些锦衣卫,居然真敢实打实的清理缙绅豪族、勋贵侵占的土地。那么只要找到了一丝借口,这些官员肯定是要跳出来阻止的。 对王承恩来说,解决这种问题,无非就是一个抓人而已。敢于抵抗皇命,有了这个理由,东厂和锦衣卫就已经可以动手抓人了。 当然,事后会否因为朝臣的继续抵制,而导致卫所改制和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事草草结束,他是不在乎的。 作为东厂的厂公和皇帝身边的第一近侍,王承恩只在乎是否能让皇帝的心情保持舒坦。 第182章 夜入东厂 然而王承恩屏息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崇祯怒气冲冲的命令。他不由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发觉崇祯额头青筋直冒,咬牙切齿的不知在想什么。 王承恩有些骇然,他不由猜测着,“陛下不会是急怒攻心,一时被痰迷了心窍吧。” 他正想着,是不是要上前唤醒崇祯时,朱由检终于恢复了平静的样子,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对着他问道。 “朕听说锦衣卫的诏狱之内,有不少妖言惑众之辈,这其中可有什么出名之辈吗?” 王承恩虽然提督东厂,但是他最近都忙着熟悉司礼监的事务,并改组着东厂的诸多事务,因此对于锦衣卫都没怎么关心过,更别提锦衣卫内的诏狱了。 除了上次崇祯把一些待罪官员转移到了信王府,王承恩稍稍了解了下这些官员的名字外,其他普通的囚徒他根本就不清楚。 因此听到崇祯这个问题,王承恩支支吾吾了一阵,就老实交代了,他还没看过诏狱内普通囚徒的资料。 朱由检到没有发怒,毕竟王承恩是人不是电脑,不可能他提出任何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上次朕去诏狱看望杨经略的时候,那个管理诏狱的锦衣卫看起来对囚徒们很熟悉啊,你现在派人把他召进…奥,现在好像已经关了宫门了…” 看着崇祯一脸苦恼的样子,王承恩想了想,就小心的建议道:“陛下可以出东华门在皇城内的内东厂等候,微臣可以用入值宿卫的名义,把许显纯召入东厂问话。” “行,就这么办,让人拿一套太监的衣服过来。”朱由检松开了眉头,立刻首肯了王承恩的主意。 赵春华正兴致勃勃的躲在值房内,就着烛光看着他从内经厂顺来的一本小说。他正看到如来把猴子压在五指山下时,一名军士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赵春华立刻警觉的合上了书,“怎么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要出宫吗?” “是的,百户大人。您最好出去迎接一下,是王厂公来了。”走进来的军士,有些慌乱的说道。 赵春华立刻丢下了书,手忙脚乱的戴上了自己帽子,然后匆匆走出了值房。 上次他跟随张彝宪出京接几个人,结果就冲撞到了陛下,他就被发配来守门了。这次他可不想再得罪厂公,然后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赵春华走下城楼的时候,正看到王承恩带着两名太监站在门洞内等着开门。 在门洞前有点着两只火盆,主要是用于夜间照明。赵春华走过门洞,正想着对王承恩行礼时,突然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两名太监,这让他大吃一惊。 看着赵春华不赶紧行礼,反而颇为无礼的看着王厂公。先前去通知他的小旗,赶紧不露行迹的拉了拉他的后襟,想要提醒他。 朱由检看到匆匆赶下来的锦衣卫百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想他大约是认出了自己,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名百户的名字,朱由检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认出了王承恩身后的崇祯之后,赵春华便打消了开门的念头。王承恩身为东厂厂公,是有资格夜间临时出东华门处理东厂事务的。 但是带着崇祯在夜间出宫,而且还是易服而出就不可能了,要是崇祯出了点问题,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王承恩压抑着怒气,不敢大声呵斥,以免引来更多的麻烦。不过他也知道,这里不能久待,因为每天晚上有8个走更官巡视四门,一旦被人发现了崇祯夜间穿着太监的衣服想要出宫,那么就算是王承恩也承担不起。 王承恩正想着是否应该回身劝说崇祯,先返回乾清宫去。崇祯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承恩脸上露出了些诧异的表情,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赵百户,杂家只是去皇城的内东厂处理一件急务,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跟杂家同去好了。这件急务杂家今晚必须要处理,如果你一直从中作梗,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杂家可是要唯你是问的。” 王承恩的话语让赵春华踌躇了一下,他有些侥幸的想着,如果崇祯不出皇城,那么他就不会有多大的罪过,而且有他护卫在身边,皇帝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随后赵春华便看到了崇祯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脸色顿时微微发白,终于还是下了开门的命令,但是点了一名军士陪同自己,护送王承恩三人前往内东厂。 抵达了内东厂之后,王承恩吩咐了当值的总旗,把已经降职为锦衣卫百户的许显纯带到内东厂来。 一个多时辰之后,神情恍惚脸色发白的许显纯,就被带到了王承恩面前。 听说原来不是东厂要抓拿他问罪之后,许显纯很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很快一名小太监从屏风后面的内房走了出来,在王承恩耳边说了几句。 王承恩便开口问道:“许百户,你管理诏狱这么久,这诏狱内关押的可有蛊惑百姓,祸乱大明的奸邪之辈?” 许显纯一连说了几个江洋大盗,和骗奸妇女的妖僧邪道,王承恩始终没有什么表示,直到他谈到诏狱中还关着一名闻香教的匪首徐鸿儒的弟子时,小太监再次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王承恩随即问道:“徐鸿儒是大逆之罪,他的弟子怎么可能还关在诏狱内?” 许显纯立刻回答道:“闻香教为河北滦州石佛口王森所创立,其人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 其在河北、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发展信徒极多,后因为多次入京师传教,于万历四十二年被我锦衣卫所抓捕,最后在万历四十七年在狱中死去。 徐鸿儒是其亲传弟子,王森死后他就继承了闻香教首领的位置。徐鸿儒于天启二年,在山东郓城举旗反明,自称中兴福烈帝,年号大成兴胜。变民军一度截断了大运河,攻占了滕县、邹县等等地。 而各地闻香教徒也纷纷响应,于弘志于七月在武邑和景州交界的白家屯民变;九月,泽县的康傅夫率众起事;河南汝宁府固始县李恩贤民变,四川白莲教徒也纷纷起事响应徐鸿儒。 闻香教之变,当日几乎祸延大明各地,虽然事后在我大明官兵的奋战之下,终于平息了各地的民变,但是闻香教之教徒却躲在了暗处。 这石涛乃是京城的一名皮匠,也是徐鸿儒在京城传教的坛主,我们之所以没有将他明正典刑,是希望能从他身上挖掘出京城其他的闻香教徒,以绝后患。” 王承恩有些好奇的追问道:“那么关押了他这么多年,你们可有什么收获吗?” 许显纯略显尴尬的回答道:“此人狡猾异常,每隔一段时间才会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教徒。时至今天,我们依然没有抓到京城中闻香教的重要人物。” 王承恩有些疑惑了,不知道崇祯这么关心一个邪教徒做什么,难道是想要让他攀扯几个缙绅豪族进去吗?不过那几家可都是书香世家,不是可以随意栽赃的对象。一旦要求上公堂对质,闹出什么笑话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现在的东厂也不是魏公公时的东厂了,他王承恩也不是魏忠贤,做不到一手遮天。 正当王承恩胡思乱想之际,小太监再次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的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这次两人的耳语时间非常的长,而王承恩也没有立刻对着许显纯传达幕后人的意思。 王承恩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咬着牙说道:“许百户,你且在此等候着,杂家去去就来。” 说着王承恩也离开了座位,转身绕到了屏风后面的内室。王承恩走进内室的时候,崇祯正咬着一块糕点。 看着王承恩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朱由检喝了口茶咽下了口中的糕点,还不待他说些什么。 王承恩已经开口小声的说道:“陛下,难道真的要这么做吗?要是弄不好,京畿之地就会大乱的。当年闻香教之乱,京城可是一日数惊啊。” 朱由检此时显然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的回答道:“就这么办吧,当年范仲淹对富弼说过: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譬如煮饭,你不挑拣掉米里的泥沙,就会磕着牙。与其待日后起乱子,不如早点让它先乱一乱。” 许显纯有些心神不宁的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等候着,他心中隐约猜到了内室中的幕后人是谁了。 如果不是特别艰难的任务,估计幕后的那一位也不会这么避而不见他。 许显纯心里有些紧张,却又带着些兴奋。从被降职之后,他就非常的不安,因为他是东林党最为痛恨的对象之一,被抓入诏狱的东林党人,都经受过他的酷刑折磨。 许显纯知道,如果他不能表现出有价值的一面,那么他很快就会被抛给那些遇害的东林党人亲属,以平息他们的怨恨。 看着当初在锦衣卫中的同仁纷纷被重新启用,而自己却被遗忘在诏狱之中,许显纯感觉自己才是诏狱中等待行刑的死囚。 第183章 提审囚犯 在内东厂的一间供夜间值勤人员休息的厢房内,原本房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慢慢出现了家具的轮廓,接着家具上的花纹也渐渐清晰可见。 在房间一角的炕上,一个人影忽然翻身坐了起来。许显纯睁大了眼睛看着透过了花窗薄薄的羊角明瓦,透入房间内呈现橘黄色的光线。 他整个晚上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做了一个让人惊恐万分的噩梦,梦中他被人带到了东厂,和厂公王承恩进行了一次非同一般的谈话。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周边的环境之后,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许显纯以右手支着额头,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直到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许显纯夹杂在一群晚上当值的锦衣卫中间出了皇城,但他并没有向着自己的家走去,而是又绕着皇城走到了西江米巷上方的锦衣卫衙署内。 许显纯被降职之后,诏狱的事务就被刘应袭接管了。他也从诏狱的主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狱官。 从被降职之后,许显纯就谨慎的不再独自进入诏狱,以免因为狱囚出现问题,从而被仇家陷害。 不过今天他没有再把自己关在了小小的值房内,而是直接走入了诏狱之内,两名当值的狱官有些诧异于许显纯的到来。 一名狱官赶紧上前向许显纯行礼问道:“百户大人,可是要提审什么人吗?” 站在诏狱之中的许显纯,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毫无表情的吩咐道:“把玄字19号房的犯人带到审讯室来,我要问他一些事情。” 玄字号监舍内关押的囚犯都是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对于许显纯的提审,两名狱官不疑有他,立刻接受了命令去带囚犯上来了。 许显纯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囚徒,左脸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使得这个本来面貌不善的江洋大盗,更是增添了几分凶狠。 被许显纯上下打量的胡七,仿佛如坐针毡,他全身不自然的抖动着,脸上堆出了一个媚谀的微笑。 “大人,小人真不是白莲教的信徒啊。小人那块牌子不过是路上打劫客商,才意外得来的。要是知道那是白莲教的信物,小人死活也不敢带在身上啊。” 无视着这个囚徒的哀求告饶,许显纯拖过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他面前,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身体后说道:“一个多月不见,这身上的伤口都愈合的很不错啊。不过你这身上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也许我应该用铁刷子给你洗洗澡,保持清洁可是一个好习惯,你觉得呢?” 胡七闭上了眼睛,他脸上的肌肉不停的在颤抖,他自然尝过用铁刷子洗澡是一种什么滋味。 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看着许显纯脖子以下的部位,嘶哑着喉咙绝望的说道:“大人究竟想要我招什么,我什么都愿意招,只求你到时候给我一个痛快的。” 许显纯死死的注视着胡七的眼神,分辨着胡七说的话里究竟有多少可信程度。 当他终于确定了,面前这个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已经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之后,才平淡的说道:“胡七你想出去吗?” “不…什么?大人你刚刚说的什么?小人没听清楚。”胡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你想离开诏狱吗?” “若大人能放小人出去,无疑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今后必为恩公竖立神牌,日夜祷告。”胡七顿时喜不自胜,口中忙不迭的说道。 “神牌什么就不必了,只要你替我办一件事,我不仅消去你过往的案底,还给你弄一个锦衣卫的名头,你可…” 许显纯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审讯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他顿时住嘴收声,恼火的向门口看去。 “谁啊,我刚刚不是吩咐过,不许人靠近这里吗?”许显纯口中大声的训斥道。 “许百户,好大的官威啊。”一个阴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很快许显纯就看到,锦衣卫指挥使刘应袭,在狱官章浱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原来章浱虽然派人把许显纯要的囚犯提了上来,但是他也多长了个心眼,向接管诏狱的主官刘应袭做了汇报。 刚到官衙还没喝上一口茶,就听到了许显纯提审囚犯的消息,刘应袭立刻就匆匆跑了过来。 虽然他接手了许显纯的职位,但是却依旧没有对许显纯放下心来。他从许显纯手中抢了这个位置,当然就要担心许显纯能不能翻身的问题。 凶名昭著的许显纯要是翻身之后找他算账,刘应袭可不觉得自己能挺过锦衣卫中诸多的刑具。 因此,从他上台后,就想找个由头把许显纯赶出京城去。但是许显纯做事却实在是小心,让他一时找不到借口。 现在许显纯不经过自己,私自提审囚犯,无疑就是一桩罪过,因此他迫不及待的跑来,希望能抓个现行。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刘应袭心中略喜,他脸上却阴沉着脸说道:“许百户这是干什么呢?这诏狱提审囚犯,都是有规定的。你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私下提审死囚,究竟是想干嘛?” 许显纯只是对着刘应袭简单的行了一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下官虽然已经不再执掌诏狱,但也还是诏狱中的理刑百户,这提审犯人难道不是理刑百户的职责吗?这怎么能算是私下提审呢?” 刘应袭气势顿时一窒,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给你保留着理刑百户的名头,不过是为了方便交接诏狱的各项事务。你因为主管诏狱时出的纰漏甚多,这才被弹劾降职。 若是你识趣,就该主动避嫌,不单独接触这些囚徒。现在你不仅不避嫌,反而单独提审一个死囚,难道你是想要串通囚徒,毁灭你在诏狱内违法的证据吗?” “刘大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下官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公心,这提审死囚一事,下官奉劝大人一句,还是少管为妙。”许显纯反唇相讥道。 “你这是在威胁上官吗?别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那个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告诉你,你现在什么也不是…” 刘应袭唾沫横飞的训斥这许显纯,许显纯也不回嘴,只是站在那里冷笑着。 刘应袭骂累了之后,发觉自己似乎现在还真奈何不了许显纯。因为他手上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 他正咬牙切齿之时,突然看到了边上被锁在椅子上的胡七,刘应袭顿时想了一个好主意。 “你这死囚,刚刚这锦衣卫都对你说了什么。从实招来,省的爷爷招待你享用这里的刑具。”刘应袭突然对着胡七而说道。 原本不知所措的胡七,顿时有些傻眼。他知道,不管得罪谁,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小人,耳朵不好,刚刚许大人问的话,我都没听见啊,大人。”胡七低着脑袋说道。 “连你个死囚都敢和本官作对吗?章浱…”刘应袭狠狠的说了一句,便叫了身边狱官的名字。 “属下在,大人有什么吩咐吗?”章浱恭恭敬敬的对着刘应袭回答道。 “既然这个死囚耳朵不好,那还留着做什么,把他给割了去。”刘应袭恶狠狠的说道。 看着章浱立刻就去寻找刀子,胡七顿时叫嚷道:“这位大人且慢,小人愿招。这位大人说要小人出三千金,就把小人放出诏狱。小人不过是一白手,那来这许多银两,因此小人正在苦苦告饶时,大人就走进来了。” 刘应袭狐疑的打量了胡七半天,觉得他眼中很清澈,应该没有撒谎,于是转回头对着许显纯饿狠狠的说道:“许显纯你还想狡辩吗?收买赃银,为囚徒脱狱,这可是死罪。” 许显纯毫无告饶之意,只是摊开双手说道:“那么刘大人把下官送进诏狱,不就好了吗?” 一向在权势面前比较软弱的许显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硬气,让刘应袭有些犹豫不决,要不要下达拿人的命令。 两人正僵持时,突然门外一名狱卒前来通报,东厂的王公公有手令到了,是交给主管诏狱的刘应袭、许显纯两人的。 刘应袭、许显纯两人顿时放下了对峙,安排了一人守着审讯室,两人就走到前院去接受王公公的手令了。 “…近日,天气寒冷,刑部、锦衣卫内监狱听闻已经是人满为患。避免监狱内囚徒无故死亡,特从锦衣卫暂调百户许显纯一名,任清狱百户,清理锦衣卫、刑部内在监囚徒。选囚徒中身强力壮之辈,前往密云修缮长城…锦衣卫、刑部上下人等,不得阻扰该员办事。” 刘应袭、许显纯在诏狱的前院大堂内,接受了一名太监传达的王承恩的手令。 送走了这位太监之后,刘应袭默然不语,许显纯拿着手令对着刘应袭问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可还要捉拿下官?若是无事的话,下官可是要回去继续审讯囚徒了?” 刘应袭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许百户请自便,既然有厂公的手令,下官又怎么敢阻拦呢?” 第184章 初见袁崇焕 许显纯再次回到了审讯室内,打发走了守在门外的狱官后,对着胡七说道:“刚刚怎么没对刘指挥使说实话呢?” 看着许显纯独自走了回来,胡七顿时明白这位煞星赢得了刚刚的争执,他不由心中暗暗感到庆幸。 “小人虽然糊涂,但也知道大人做事一向谨慎。大人既然夸口能放小人出去,还能给小人一个锦衣卫的身份,必然是有把握的,小人又怎么敢胡乱破坏大人的计划呢?”胡七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许显纯看了胡七许久,才开口继续问道:“很好,我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那么现在你可愿意帮本官做事了吗?” 胡七毫不犹豫的说道:“只要大人真能消去小人的案底,在给小人一个官身,小人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显纯贴近胡七的耳边说了很久,胡七的脸色也在不断变化,当许显纯住口之后,胡七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开口说道:“大人,这事光我一个人可做不了,除非大人能把赵成、王成珍、陈四功…几人都放出来。” 许显纯没有任何为难的表现,只是轻轻问道:“这几人放出去就够了吗?你有把握控制住他们吗?” “事情完成之后,大人也能给他们一个出身吗?”胡七看着许显纯紧张的说道。 “只要你们能把事情做好,自然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不过,要是搞砸了的话,你别以为能逃过我的手心。”许显纯说的很平淡,但是胡七心里却很毛骨悚然,当初许显纯就是这么平静的说着,用铁刷子刷去了他腿上的一层肉。 许显纯在和胡七谈话的时候,朱由检正坐在御门内,召开今日的朝会。 看着文武官员在御道两边按序就班的入列,朱由检不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昨晚他在内东厂待到了午夜之后,上早朝之前只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朱由检的哈欠正打了一半,突然看到英国公世子张之极扶着英国公张维贤走了上来。 朱由检顿时收住了哈欠,他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英国公看起来大病未愈,去给他端张椅子去,今日让他就不必行礼了。” 王承恩有些迟疑的的说道:“陛下,这朝会上赐座,没这规矩啊。”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说道:“英国公年高德勋,又有病在身,可以作为特例。再说了,规矩不就是人订的吗?难道朕就不能订规矩了?” 想起昨晚的事,王承恩头皮就有些发麻。看着今天崇祯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王承恩终于不敢再违逆崇祯的命令,下令两名小太监为英国公送去了一张椅子。 看着小太监抬来的椅子,张维贤并不敢就坐,他立刻在张之极的扶持下向崇祯辞谢,而朝会上维持纪律的御史也劝谏道:“从太祖时期,就没有在朝会上给臣子赐座的规则,这实在殊无君臣之礼。” 经过几次整顿之后,朝会的纪律果然好了许多,除了维持朝会纪律的御史提出异议之外,其他人都没敢就这件事出声。 朱由检满意的用目光巡视了,正注目于英国公身边椅子的朝臣们一眼。 “君臣之礼之外,也要讲讲君臣之谊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圣贤说的话,不要仅仅挂在口边,也要在行动上表现出来。 英国公年老体弱,又有病在身。朕待之以仁,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今后朝会上超过60岁以上的朝臣,不必再行跪拜之礼,六部尚书及内阁成员、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均赐座。这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再讨论了。” 随着朱由检的话音落下,值事的太监们陆续搬出了数把椅子出来。 内阁的大学士们和六部尚书们,看着身边放着的这把椅子,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而武官那一边则默默的注视着文臣的举动。 从宋太祖赵匡胤撤掉大臣们的椅子后,大臣在皇帝面前的人格就越来越卑微。而于之相反的,则是文官们对于皇帝的道德标准要求的越来越高。 朝臣们静默了一会,首辅黄立极突然上前向崇祯拜谢之后,就带头坐了下来。 有了首辅的带头,内阁及六部尚书们也坐了下来。而英国公看着文官们都坐下后,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也就坐了下来,以英国公唯首是瞻的,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勋贵也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 在朱由检的催促下,朝会终于进入了正题。朝会刚一开始,门陈新便第一个站出来,重新提及了营州卫所清理侵占田地,强夺当地百姓田地的事。 和上次朝会人数不多的弹劾不同,这次弹劾田尔耕等人及当地卫所指挥使的,将近有3、40名御史,不少东林党人也加入了其中。 工科给事中刘安行、湖南道御史马孚远纷纷附议门陈新的上疏,随后文震孟、刘宗周也上疏弹劾田尔耕等锦衣卫残害地方名士。 左副都御使李夔龙紧张的听着,只待崇祯出声之后,他便要上前替皇帝助威。 朱由检觉得今天这场朝会似乎味道有些不正,东林党人什么时候开始拆起自己的台来了,要知道这卫所改制和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事务,可是孙承宗挂名负责的。 以东林护短的性格来说,这可不应该啊。朱由检怀疑的看向了孙承宗,发觉今天这位老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这些人弹劾的事和他无关一样。 朱由检试探的问道:“孙先生,你怎么看他们对侵占卫所土地一事的弹劾?” 孙承宗脸色平静的回答道:“陛下,这卫所改制和侵占卫所土地事宜,涉及到新军组建的兵源问题,本就应该选择贤令主持,这锦衣卫以往处事多有偏颇,京畿之外更是恶名远扬。 臣虽不知这些朝臣们弹劾的事项有多少是事实,但是锦衣卫在地方办事不力,引起地方骚动,肯定是有的。臣以为不管如何,陛下都应该召回田尔耕等人回京问话,另选贤令接手这营州卫所改制的事宜。” 听了这话,朱由检的眼睛不由眯了眯,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应的时候,下方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 “臣兵部主事袁崇焕有本上奏,臣以为如今朝议纷纷,地方又民怨沸腾。为保证新军组建不被拖延,臣愿意去营州卫所,代替田尔耕等锦衣卫负责营州卫所改制等事宜。” 看着这名身材瘦削的官员,朱由检这时才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些东林党人会参与弹劾田尔耕等人了,他们这是想要取而代之,把卫所改制、侵占卫所田地的权力抓到自己手上去了。 看着文官们弹劾田尔耕等人的气势一浪高过一浪,勋贵们也不禁蠢蠢欲动,不过阳武侯昨天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因此勋贵之中缺少了一位带头人。 而英国公在朝会的露面,让这些勋贵想先确认英国公对这事的态度,再做行动。 但是英国公迟迟不做声,让几位和营州卫有利益纠葛的勋贵有些忍耐不住了。安远侯柳祚昌忍不住挪动了下脚步,但是很快他便听到了一声咳嗽。 柳祚昌顿时停了下来,只见英国公张维贤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对着崇祯拱手说道:“陛下,如今朝廷、地方都有非议,以老臣看,不如先召回田尔耕等人问个清楚,也好释去众人的疑惑不是吗。”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朕还是第一次看到,朝会上大家如此同心协力,反对一个人。也罢,那便先让田尔耕回来,说清楚他在营州都干了什么吧。” 崇祯的话语让朝臣们不禁有些脸红,韩爌数次给孙承宗打眼色,但是孙承宗不为所动。 韩爌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前说道:“陛下,如此则应当速速选择一位贤令,接手田尔耕离开后的各项事务。一来可以平息地方士绅的怨气,免得地方发生动荡;二来也不会妨碍新军的建立。” “新军的建立有的是时间,朕不着急。既然出了问题,就先弄清楚问题出在那,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方上出点动静就要换个人办事,那么朝廷今后还能办成什么事。 不过韩卿说的也不错,为了避免地方上的百姓和卫所军户发生冲突,朕认为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改制的事务就暂时停止一段时间吧,并且严禁营州卫所军士离开卫所范围,除非有朕的命令。” 朱由检拒绝了换人主持卫所改制的事务,但是也没怎么抗拒就把田尔耕等锦衣卫召回了京城,对于袁崇焕等人来说,这到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东林党人认为只要召回了田尔耕,接下来在他们主持的审问下,田尔耕休想再逃脱被惩罚的命运。 因此在崇祯要求进入下一个议题之后,朝臣们到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工部尚书吴淳夫站出来上奏道:“先帝山陵按照庆陵的样式,所修订的预算已经出来了,共计158万7千2百42两。臣请陛下核准后,令户部拨款,并调拨京营军士协助修陵。” 第185章 英国公辞职 “当初祖宗设京营,乃是为了卫护神京,震慑地方不臣之心,以重御轻之意。国事败坏到如此地步,诸君还不思振作,犹汲汲于调用京营军士劳于工役,这是嫌京营还不够衰败吗? 且京营大军及上26卫,都是朕统治大明之基础,今日居然有人敢视之为自家之奴仆、工匠,对之呼来喝去,这是想做什么?“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吴淳夫默默不语,虽然崇祯突然向他发火,不过在他看来,这怒火更像是,少年皇帝因为之前被朝臣们攻击他派出的锦衣卫,而报复出气的反击。 对于崇祯提出的事,朝臣们也没有人出头反对。禁止驱使军士服工役的上疏已经不止一回,从世宗开始就不断的派出专人清理军士服劳役勾当的事务,但是每次消停了不久就开始反复,而且之后调用军士劳作的规模变得更大了。 出现这样的状况,主要是因为皇帝修缮宫殿、山陵的工程浩大,为了节约资金和时间,往往就开始驱使免费的军士服劳役。毕竟京营军士名册上不下30万人,而京畿附近承平日久,这些军士在皇帝看来就是一群吃白饭的,不拿来用用实在太浪费了。 皇帝有这个想法,手下的大臣们,除了少数有见识的,基本上也和皇帝的想法类似了。 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时代并没有专业的建筑公司,修建宫殿、山陵、城墙、道路、兴修水利等大工程,不是征发附近民众的徭役,就是驱使这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军士们。 对朝廷的大臣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判断题,是让缴纳税收的百姓耽误了农时去服徭役,还是让一群无所事事的军士去服劳役,只要是正常人都能下这个决定。 待到崇祯把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吴淳夫才为难的说道:“可是陛下,京城左近百姓因为要负担辽东军粮运输,及运河漕运的徭役,当地百姓已经无能力再负担山陵修建的徭役了,没有足够的劳役人手,恐怕山陵修筑会有违时日啊。”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吴淳夫的问题,而是转向了坐在一边的英国公问道:“戎政府统管京城三大营,英国公又是总督京营戎政,不知道英国公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英国公张维贤年老体衰,入冬后又因为天气剧变而卧床不起。他按照天启的遗命,扶持崇祯登基之后,就想着要淡出权力斗争的中心,保全英国公一脉在朝堂上的超然地位。 而且张维贤也以为,天启陛下去世之后,失去了皇帝信任的阉党,一定不会是东林党人的对手。而且这些年一到冬季,他的身体就病情缠绵不去,张维贤知道他大限之期也不远了。 离死亡不远的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和勇气,再站到崇祯身边去对抗东林党日趋兴旺的势力。此时的他,只想好好保存英国公能延续下去。 但是随后朝堂上的争斗发展,却出乎了张维贤的预料,朝中看似气势如虹的东林党人,居然没能奈何了魏忠贤去位之后,松散一团的阉党余孽们。 原本在他眼中年少而不历世事的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平衡朝政的方式。这也令的张维贤更为谨慎了起来,让英国公门下行事更为低调。 昨日崇祯巡视五军都督府,因为五军都督府内属官脱离岗位,兼军士被克扣军饷冬衣一事大发雷霆。虽然事后崇祯轻轻发落了此事,但是五军都督府的警卫和军饷发放事宜却落入了崇祯的手中。 当这个消息传入英国公耳中时,张维贤顿时大吃一惊,他立刻询问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知道之前朝会上阳武侯等人纠集朝官弹劾了,皇帝亲自推动的营州卫所改制事宜的主持者之后。张维贤立刻明白了,这是崇祯对于勋贵们的警告。 所以张维贤才拖着未愈的病体,不顾世子张之极的劝阻,强撑着病体参加了朝会。 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朝会上压制勋贵们,不要继续参合这件事。 虽然戎政府统管京城三大营,但是这些军士的粮饷却依旧是五军都督府各自发放。 崇祯监管五军都督府发放军饷的行动,无疑就是卡住了京城三大营的命脉,戎政府本就被文官夺取的所剩无几的权力,现在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对于这些勋贵,张维贤很清楚的知道,除了丰城侯李承祚还有几分能力之外,不是酒色之徒就是蝇营狗苟一心聚敛财富的守财奴,而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却是一只乳虎。 张维贤并不想京城勋贵成为这只乳虎展现獠牙的第一个对象,自土木堡事变之后,勋贵集团已经被文官集团打压的不敢过问政事了。 而现在这群勋贵居然为了区区田地,就敢涉入到朝堂的政治斗争之中去,想要置身事外的张维贤,不得不再次站上了朝会。 听到崇祯的问题后,张维贤思量了几次,终于对着皇帝回复道:“老臣体弱多病,老而昏聩,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方法,既能解决京营军士操练的问题,又能满足修建山陵的劳役问题。老臣想来,自己也该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请陛下恩准,准许老臣回家养病。” 朱由检只是对着英国公点了点头,然后温和的说道:“英国公年老多病,也的确是该回府享受天伦之乐了。戎政府统管京城三大营,琐事繁忙,自当要找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主持。英国公荣养之后的加恩事宜,就让礼部协议决定吧。” 轻描淡写,没有一丝挽留的准许了英国公的辞职,朱由检口气终于温和的再次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想法,那么朕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三大营名册之上人数虽然有30万之众,但是不仅缺额严重,而且不堪上阵者也为数不少。朕的意见是,除挑选尚可一用的壮勇之士外,其余部队全部集体退役,转为建筑公…是专业的出卖劳力的公司。 今后宫殿、山陵、城墙、道路修建的工程,制定预算之后,发包给这些公司。工部今后只负责检查工程质量,和监管工程施工队伍是否有资格承揽工程,不再涉及具体的工程营建事务。 至于原工部内的各负责营造法式的工匠们,也从工部剥离出来,成为受工部监管的设计营造法式的设计院,从此军民分离,非突发性灾难事件,不得调动军队充任工匠劳役。” 改革三大营,让大部分京营军队转业,这无疑让那些把持着京营官职的勋贵们感到有所不满。 隆平侯张拱日不甘心的上前一步劝谏道:“陛下,京城三大营虽然有所缺额,但是一下裁减如此多的官兵,恐怕会引起京营底层军士的骚动。 而且三大营之中的军官都为世袭,陛下一口气裁撤了如许多的士兵,那么这些军官们又要如何安置呢?臣以为不如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对于裁撤三大营的军士,朝中的文官分成了两种意见,工部、户部、兵部这些能够过手士兵钱粮的部门,都有官员站出来附和隆平侯的意见,反对崇祯过于急躁的改革。 而六部中的其他各部,则觉得消减京营,可以省下一笔费用,到也并非毫无益处的。 就算是户部内部,官员意见也没有统一,提出反对的经手军士钱粮的官员,但是对于和工部争夺山陵修筑费用的户部官员来说,崇祯的建议又是对他们有利的。 看着两边争执不下,左副都御使李夔龙站出来上奏道:“京营官兵积弱已久,和这些京营军官的管理无能同样分不开。如今既然连整只军队都已经被裁撤掉了,朝廷为什么还要养这些无能的军官呢?应当一体裁撤才是。” 李夔龙负责清理科道的工作之后,以往疏远他的属下,现在又重新聚集到了他门下,随着他出声之后,20多名御史也纷纷站出来,支持着重组京城三大营的主张。 随着这些言官的加入,支持崇祯改革的声音在朝堂上就占据了上风。 不过东林党人随即看到有机可趁,于是以韩爌为首的东林大臣,推荐让孙承宗担任协理京营戎政事务,总管京城三大营改组事务。 不过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立刻出来劝诫道:“祖宗法度,这京营主管向来和外军将领不可兼任,孙尚书既然已经担任了新军统领一职,那么就不应该再担任协理京营戎政的职务…” 韩爌、袁崇焕等人有些愕然,他们没有预料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居然也会是东林党内部的人。 而王守履等人更推荐兵部主事钱元悫协理京营戎政,韩爌顿时以资历不足为由反驳了王守履等人的推荐,转手推出了同样是兵部主事的袁崇焕,以袁崇焕虽然刚刚起复,但是其有在辽东经营兵事的经验,比起没有出过京的钱元悫更为适合。 同样不甘心把京营大权让给东林党人的,朝中非东林党官员和部分勋贵们,则推出了让丰城侯李承祚总督京营戎政的主张。 第186章 裁撤京营之议 朝臣争论了许久,迟迟不能得出统一的意见之后,左副都御使李夔龙提议这个人选应当交由圣断。 朱由检看这些互不相让的朝臣们,也颇感头疼,他倒不是不想决断,而是这些人提出来的人选没有一个是合他心意的。且这些人也未必敢对盘根错节的京营进行大刀阔斧的裁减,到最后不过又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把戏。 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之后,才含糊的说道:“决定人选之前,朕觉得总督京营戎政也好,协理京营戎政也好,设置一名已经足够了。同时设置总督和协理,只会政出多门让下面的军队无法适从而已。 其次,决定这个主持京营戎政的人选之前,应该先决定主持京营戎政人选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朱由检话音未落,李夔龙立刻跟上吹捧道:“陛下圣心如炬,令臣等茅塞顿开,这先确定条件再决定人选,果然是妙策…” 虽然不齿于李夔龙的卑劣表现,但是大多数朝臣也认为崇祯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首辅黄立极不由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陛下所谓的条件是?”朱由检看了眼首辅,才开口说道。 “首先这个人选,和京营诸将的关系不能牵涉太深,否则这裁撤京营的事项他也进行不下去。诸卿以为如何?” 崇祯所说的第一个条件,就直接把所有勋贵都拒之门外,对此文官们自然兴奋莫名,他们纷纷出声附和了崇祯的建议。 面对这个局势,勋贵们也只能哑口默认了,但是也有些武臣沉默不语的肃立着,看着御道对面的文官们的表现,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朝臣们算是接受了自己提出的第一个建议之后,朱由检看着站在下方眼睛熠熠生光的袁崇焕,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把他也排除出人选之外去。 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朱由检继续说道:“第二个吗,执掌京营戎政者,其人任职一久,未免在京营之中势力大炽。为免君臣相疑,京城不安,因此朕以为应当设置两个限制条件。 一、执掌京营戎政者连任不得超过两个任期,每个任期为5年。二、凡是担任过此职位者,今后不得入阁,也不能担任六部及科道主官。” 崇祯这一条一说出来,几个有希望争一争这位置的文官,顿时退缩了。 袁崇焕也把头低了下去,不再理会恩师韩爌的眼色了。他虽然只是万历四十七年三甲第四十名进士,也没有考中庶吉士。 但是袁崇焕一直都认为,自己会成为力挽狂澜,留名青史的人物。也许对别人来说,非翰林不得入阁是个不可逾越的门槛,但是袁崇焕却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那个例外。 当初广宁失守,王化贞与熊廷弼逃归,画山海关为守。京师各官,言及辽事,皆缩朒不敢任。 唯有袁崇焕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连汇报都没有一声,就单骑出阅关内外。 当时袁崇焕是兵部职方司主事,他这一无故失踪,兵部同僚都不知他的去向,一时为之惊讶。 兵部派人询问其家人,家人也感到莫名其妙。几天之后袁崇焕还朝,大家才知道他去了关外查看形势去了。 回来之后,袁崇焕就上本具言关上形势。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廷臣益称其才,遂超擢佥事,监关外军,发帑金二十万,俾招募。 不过是失踪了几天,然后说了一句大话,然后被后金兵锋吓坏的廷臣们就又是提拔,又是发钱的。 从这件事上,袁崇焕顿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想要打破规则其实并不难,只要你在合适的时间说对了话就成。 对于威胁到京城安全的战争上,那些朝堂上的当权者们,想要听的不是关于失败的消息,也不是如何解决问题的详细方案,而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然后袁崇焕的运气也很好,当他轻车简从出关时,后金军已经劫掠完物资返回沈阳去了。 当然朝廷给袁崇焕的银子,他都拿去安家了,当然是他自己家和廷臣们的家。20万金这么大的数目,他要随身携带,是不可能连夜赶路跑到前线去的。 冒了一次险就获得了数万金和升了次官,尝到甜头的袁崇焕怎么会不故伎重演。 天启五年高第替换孙承宗担任辽东经略后,要尽撤宁锦之兵于山海关。 靠着倒卖军粮发家致富的督屯通判金启倧,立刻上书给袁崇焕要求他力拒。同样在倒卖军粮生意中有一腿的袁崇焕,这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书朝廷,说出了“兵法有进无退”这种荒诞不经的词语。 当然这位敢于威胁袁崇焕的通判大人,很快就在后面的战争中壮烈殉国了。 然后袁崇焕还花钱在京中煽动舆论,说高第上任后尽撤锦州、右屯、松山、杏山、大、小凌河等处兵马,弃粮粟尽十万余石。袁崇焕这时候似乎忘记了主动撤退,和有敌军在后方追赶的撤退是两回事。 高第下令撤退是天启五年10月底,天启六年正月十四日,后金兵才渡辽河。 也就是说这些饥肠辘辘的辽东兵,把军粮封好留给了后金军,然后自己饿着肚子撤回了广宁一线。 袁崇焕上书说:“我为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必不去!”这等豪言壮语,再次给他换来了一个按察使的加衔。 而宁远守城一战,袁崇焕先是上疏称,“是役也,奴贼糜烂失亡者实计一万七千余人。” 然后他又写信给友人瞿式耜言道:“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并及黄龙幕,伤一裨王。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 到了天启六年底,传闻又变成了在这次交战中被炮打伤的是努尔哈赤本人,因为受了炮伤,所以老奴在天启六年9月30日死于沈阳了。 随着这些传闻越来越离谱,这宁远之战也就成了政治上正确的大捷了。 而在宁远之战中,被后金军劫掠和焚烧的6、70万豆粮,及觉华岛被后金军屠杀的参将金冠等七千水兵、七千商民,就成了点缀袁崇焕大捷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了。 宁远之战后,兵部收到袁崇焕报上的首级只有269人,这个数字和他吹嘘的奴兵亡者一万七千余人,数量上几乎相差了60倍。 这个歼敌数量的差距顿时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为之绝倒,到了这个时候,君臣两人那里还不清楚,宁远之战实际上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大败。 但是朝廷因为难得取得一场对后金军的胜利,袁崇焕的报捷文书一到京城,几乎就被魏忠贤明发天下,以提振辽东连续失败而低落的军心士气了。 而且当时魏忠贤想着,虽然这些前线打仗的文武官员总是会在捷报中掺水分,但是最最离谱的也就是夸张两三倍的样子。这一万七千人的斩获,去掉水分基本上有个5、6千奴兵首级的样子就成。 不过魏忠贤以往见到的都是些没有想象力的武人的下限,他根本不明白一个有想象力的文人的下限在何处。 最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气愤的就是,这送来的269颗首级中,没有一颗是真奴兵的,看起来都像是投降后金的明军士兵的模样。 但是这时朝廷已经发布了宁远大捷的消息,而辽东诸军的封赏都已经分发了下去。袁崇焕更是一举跃居为辽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 这个时候,也是魏忠贤和东林党人在朝中斗争的最为激烈的时候。天启五年八月,在朝堂上取得了对东林党人的全面优势之后,魏忠贤就开始从东林书院为始,将全国书院尽数拆毁,试图打击东林党人在民间的影响力。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的消息传来,对于刚刚全面主政朝廷的阉党来说,正是一个及时雨一样的好消息。 这场大捷无疑是在证明,之前辽东不断失利,就是东林党人祸国的原因。现在魏公公把东林党人赶出朝堂,辽东就迎来了胜利,不就是说明了东林党才是奸邪吗? 而且宁远大捷的消息,也昭示着大明中枢还掌握着一只强大的武力,这使得各地的缙绅也顿时失去了支持东林党人的勇气。 趁着这个机会,崔呈秀在天启六年二月,把已经赶回家的东林党七个领袖再度抓了起来,要进行斩草除根。 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发觉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其实还是一场败仗,这个时候去处置袁崇焕,无疑就是给东林党人攻击阉党最好的借口。 一旦天下士林因此而群情汹涌,魏忠贤知道,就算是天启陛下,也只能推他出去挡灾。 更何况要追究宁远大捷讳败为胜的责任,那么之前因功赏赐的辽东诸军,无疑也成了欺瞒朝廷的罪人,这个打击面就太过广大了。 天启和魏忠贤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了宁远大捷的存在,默认了袁崇焕伪造军功的行为。 应当来说,袁崇焕的行为非常的恶劣,而天启、魏忠贤的应对则更为失策。自宁远大捷之后,辽东军队的报捷从此就和事实相去甚远,而这些边军对于朝廷中枢权威的敬畏也逐渐减弱了。 在宁远大捷之前,皮岛毛文龙向登莱巡抚袁可立报功,五战五捷斩首不过一千九百级。但是宁远之战以后,毛文龙再报捷,就是一战斩首两万余人,俘获马匹五千余,这些未尝不是在学习袁崇焕的所为。 第187章 袁崇焕的心思 其实袁崇焕伪造了这么大一个谎言,心里也是相当惶恐不安的。朝廷的封赏下来之后,袁崇焕三疏辞之,但是上不许。 辽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这个赏赐不可不谓不丰厚,但是相对于宁远大捷来说,却依然有些微薄了。 和功劳不匹配的赏赐,号称宁远大捷的主持者袁崇焕,却三次推辞,而辽东诸将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默,这其中的缘由就不得不深思了。 当然在袁崇焕自己看来,这个伪造军功的把戏,他也是迫不得已。后金攻宁远,缴获了早已不存在的各处粮仓,虽然可以借此冲抵他和辽西将门盗卖军粮的账目。 但是觉华岛1万4千军民被建奴屠杀,前线数十万石军粮,因为他违背了高第的撤军命令,而沦陷于敌军之手,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算朝廷诸公不追究他违抗命令的责任,他的仕途也算走到头了。 袁崇焕之所以敢报一万七千人的斩获,一方面是因为要抵消觉华岛1万4千军民被屠,他袖手旁观的罪责。 另一方面,袁崇焕认为这个数字足以掩盖掉,因为他坚持不撤军,而损失掉的军粮及人员伤亡的败绩。 而且有了这场大胜,辽东军这数年来花费掉的上千万两银子,也算对朝廷有了个交代。袁崇焕摸准了这些辽西将门的心思,在孙承宗辽人守辽土的口号下,这些辽东军的军官们,已经发展成为了辽西地方的大地主了。 只要大明还是延续这个防守关外的政策,这些军官们就能奴役从建奴地盘上逃回来的辽人,为自己种田服役,顺便还能从每年数百万两的辽东军饷中分润一二。 而如果听从了高第、王在晋的命令,放弃关外土地防守山海关,他们这些军头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而且也从半独立地位的军阀,重新变成了受到文官约束的大明军队了。 宁远大捷的获胜,不只是袁崇焕等辽东文职官员的要求,也是辽东武装集团的需求。 袁崇焕很清楚的了解,这些辽西将门将会站在他这边,帮助他圆上这个谎言。就算朝廷对他的捷报产生怀疑,最多也就是打打嘴皮上的官司,削去一些功绩罢了。 袁崇焕的计谋果然成功了,他炮制的宁远大捷成为了朝野称颂的大胜仗。朝廷中枢不但没有追究他抗令,而丢失前线全部军粮,及觉华岛军民被屠的罪责,还给他加官进爵了。 但是袁崇焕自己,却并不想把这场伪造的大捷弄的如此声势浩大,他伪造功绩的目的是为自己脱罪,而不是依靠伪造的大捷把自己弄成抗击后金的英雄。 如果朝廷怀疑大捷的真实性,无非就是中央和辽东军队之间打嘴皮官司而已,但是当朝廷居然毫不怀疑的把这场大捷当做了扭转辽东大局的关键战役之后,有关于宁远大捷的一切,都会成为天下人关心的对象。 袁崇焕知道,他可以欺瞒高高在上的朝堂诸公,但是肯定欺骗不了,参加过这场战争的辽东军民们。 一旦宁远大捷的真相被流传出去,而朝廷中枢恼羞成怒之下,他的这场冒险,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但是随后,袁崇焕便发现了,即便是朝廷中枢隐约查到了宁远大捷的真相,却依然替他隐瞒了下来,似乎任何质疑宁远大捷的真实性,都成为了朝廷的禁忌。 袁崇焕这才领悟了一个事实,在大明的官场,想要被重用,不是看你在做些什么,而在于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之后的宁锦大战,虽然袁崇焕被魏忠贤秋后算账,以暮气被革去了职位,但是袁崇焕却一点都不担心,他认为自己已经摸到了大明官场的无上法则,暂时的低落不会给他带去任何影响。 而且从他伪造了宁远大捷之后,他便和辽西将门深刻的绑在了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原罪。 袁崇焕在东林党内有座师,在阉党这边他送去的大笔银两,也为他建立了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 只要朝中风向稍稍转变,那些朝中友人自然会让他再度复出。而背后有着辽西将门支持的他,自然把辽东之地视为了个人的自留地。 天启陛下去世,新帝登基之后,袁崇焕就认为自己的机会到来了。 他精明的判断出,魏忠贤等阉党必然会失去新帝的信任而下台,而被阉党大压的东林党人将会重新控制朝局。 于是袁崇焕开始积极联络在东林党内的座师、友朋,企图重新为自己复起造势。 袁崇焕从一个正六品的兵部职方司主事,数年之内升至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靠的就是熟悉边事。 因此他谋求复起的官职,也就是辽东巡抚的位置。但是随后崇祯召回王在晋担任兵部尚书的命令,顿时打破了他的幻想。 袁崇焕很清楚,他当初抗拒高第的命令,死守宁远防线,无疑就成了守辽派的代表人物。而同高第持同一立场的,弃辽派支持者王在晋,是绝不会允许让他得到辽东巡抚的职务的。 而刚一登基就下令召回王在晋的崇祯皇帝,从立场上看也是偏向于放弃辽东的一派官员的。 而在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江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兵部尚书的王在晋面前,袁崇焕的履历简直寒酸的不能看。 袁崇焕立刻觉察到了,他是无法在王在晋的阻拦下,担任辽东巡抚,并自专辽东事务的。 于是他便说动了韩爌举荐,说服了座师孙承宗出面,和王在晋争夺对辽东兵事的主导权。 然而在朝堂之上,也不知道崇祯是怎么说的,这位孙先生居然糊里糊涂就放弃了,和王在晋争夺辽东事务的管理权力,反而开始筹备起什么新军和将官学校的建立起来了。 袁崇焕虽然得到了座师孙承宗的举荐而起复了,但是却只得了一个兵部主事的头衔,兼任军官培训学校的教务主任。 袁崇焕对于这个起复官职起点之低,大为震惊。随后吏部的同僚告诉他,这是陛下的新规定,除非是因为错误的朝廷决定导致的革职,否则起复使用都比照原来官职减去3等。 袁崇焕自然是不耐烦从什么武学教务主任的起点,再慢慢爬上去的。他是万历十二年生,现在已经43岁了。 如果按部就班的上去,到他致仕的时候,估计也就恢复到他被革职前的品阶,兵部侍郎的位置罢了。 他仔细阅读了孙承宗给他送来的,一份新军、军校筹备及卫所改制等事宜的扎子。 孙承宗的本意是让袁崇焕关心下新军和军校的筹备方案,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 他对自己这位弟子期望很大,认为今后能代替他接任辽东防务的,也只有袁崇焕一人了,其他人皆不足任。 不管是新军还是军校,都是从头开始草创,要想等到开花结果,起码也要3、5年后。 袁崇焕对于前者只是略翻了翻,认为主持这些事务也只能捞些油水,但是想要借此立功升官,大约是很难了。 他倒是对扎子后面有关卫所改制的事,起了很大的兴趣。以他在辽东任职的经历,让他知道这军屯不但猫腻很多,而且有着现成的卫所兵,很快就能拉出一只军队。 在少年天子面前,还是那些急功好利的朝臣面前,这都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大功劳。 袁崇焕认为自己找到了终南捷径,于是不顾天寒地冻,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希望能接手卫所改制及清理军屯等事务。 不料从京城友人口中,袁崇焕得知了,这清理军屯激起了当地侵占卫所土地的缙绅和勋贵的反击,孙承宗和韩爌正在商议如何压制言官,强行推动卫所改制和侵占军屯事务的正常进行。 袁崇焕感觉赶到了两位座师面前,向两人进言道:“这田尔耕乃是阉党鹰犬,也是残害我东林前辈的凶手之一,两位老师现在压制这些言官,岂不是替这阉党余孽出头吗?” 韩爌默然不语,而孙承宗皱着眉头说道:“但是这卫所改制和清理军屯事务的主事者,是老夫啊。且这些事务能否推行下去,也关系着新军的建成,老夫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自毁根基?” 袁崇焕立刻说道:“新军建成的关键,在于卫所改制,而不是清理侵占军屯事务。那些勋贵豪族,想要阻止的也是清理侵占军屯事务,不是卫所改制。 而新军筹集关系这老师的功业,又怎么能把它交给一群阉党鹰犬去操办呢?今后天下士林清流,岂不是要攻击老师和厂卫勾结,欺压地方名士?” 孙承宗顿时大怒,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袁崇焕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最后韩爌和孙承宗都被袁崇焕说服了,借着勋贵豪族弹劾田尔耕的机会,把卫所改制的权力抓回到东林党人的手中。 用对清理侵占军屯田地上的让步,换取这些勋贵豪族只把目标放田尔耕等锦衣卫身上,而不是扩大到主持整个卫所改制工作的孙承宗等东林党人的身上。 第188章 毕自严 袁崇焕自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在朝会上却没有获得让他满意的结果。而崇祯随后借着工部尚书吴淳夫调拨军士服工役的奏议,直接把朝会引向了京营整顿的事上去了。 在皇帝的逼迫下,英国公以退为进,借口自己老病干脆让出了京营的管理权力。对东林党和非东林党人来说,虽然都想让自己人坐上这个位置,但是最重要的却是,阻止对方获得这个位置,以防止对方玩政治斗争以外的把戏。 不过崇祯设立的第一个条件,拦住了京城中的勋贵和武将。而他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则让文官们自己就先退缩了。 在朝堂上的这些文官之中,有资格担任协理戎政的,同样是有担任六部尚书,甚至是入阁的希望。 为了一个协理戎政的位置终结自己的仕途,大部分文官都是不愿意的。 在韩爌看来,这个位置无疑是最适合袁崇焕的,虽然他被革职之前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但是起复之后也只是一个兵部主事而已。 现在能够担任协理戎政,已经可以算是高升了。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韩爌也隐隐有些畏惧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如果能够用这个位置拴住这个学生,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韩爌被迫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在老家也痛定思痛的仔细思考过,东林党人为什么会斗不过阉党。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一是东林党人内部不团结,二是东林党人高谈阔论的人有很多,而肯做点实事的人太少。 袁崇焕虽然常常口出狂言,但是在东林党内,还算是肯做点实事的人。 而且袁崇焕不仅和辽西将门交好,身家也相当的豪富,送给他这个老师的礼金也是千金起步,因此韩爌对于这个学生还是相当看重的。 然而袁崇焕做事之胆大妄为,也常常让韩爌有些胆颤心惊。有时候他常常在想,自己今后会不会被这个学生牵连。 不过今天崇祯提出的担任协理戎政的条件,却让韩爌觉得这不是正好是为他这个学生而设置的吗?只要能够束缚住这个学生的野心,那么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袁崇焕的才能,而又不用担忧今后会有什么后遗症了。 然而袁崇焕显然并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仕途,帮助东林党人换取一个掌握京营兵权的机会。 看着袁崇焕躲避着自己的眼神,韩爌也知道,他是强迫不了这位学生主动去请求担任协理戎政的了。 看着朝堂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朱由检不由继续说道:“朕想出的,也就这两条,诸卿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崇祯说的两个条件,已经把这个位置变成了一个官员仕途的尽头,这让大部分觉得自己还有上升余地的文官们,顿时失去了兴趣。 朝中的官员们也看出来了,现在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只有勋贵武臣。大明的文官也许私下会和勋贵武将有往来,但是在公开场合,没有那个文官会表现的和勋贵武将关系很亲密,因为这会引发皇帝和同僚的猜忌。 朱由检看着下面的朝臣们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条件要增加,但也不再继续举荐人选之后,随张口说道:“既然诸卿没有添加的条件,也没有举荐的人选,那么朕先提一个好了。 朕昨天去五军都督府巡视,刚好看到福建总兵到京城履职,朕觉得福建总兵和京营将士没有什么瓜葛。朕一声令下,他就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可谓忠顺。朕就提名福建总兵俞咨皋,担任总督京营戎政,负责京营改制的事务,诸卿以为如何?” 原本只是在看戏的工部尚书吴淳夫,听到了崇祯的提议之后,顿时心念一动,在他的暗示下,几名言官立刻站了出来,支持皇帝钦点的这个人选。 福建总兵俞咨皋这个人,和朝中阉党、东林党人都没什么瓜葛,而他和工部尚书的姻亲关系也一向少有人知道,因此对朝中的大臣们来说,倒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人选。 随后左副都御使李夔龙也出来支持了崇祯的提议,于是俞咨皋的新任命就没怎么阻碍的通过了。 朱由检借势收回了京营的大权,心情总算开朗了些。对于工部尚书吴淳夫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吴尚书,近日来气温剧降,这京城百姓冬季取暖的一为木炭,一为煤炭。京城左近虽然多山,但也砍伐一空了,木炭价格也越来越高昂,普通百姓未必能承担。 倒是这煤炭取用方便,价值也较为廉价,方是京城百姓冬季取暖的最好选择。 工部可有计算过,这保证京城百姓整个冬季取暖的煤炭用量吗?还有京城的煤炭来自于何地,能否按时足量的提供?” 崇祯的问题让吴淳夫顿时变得很茫然,虽然陛下关心民生是件好事,但是关心的这么细致,对于他们这些大臣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以往不管是万历、天启等皇帝,遇到特别寒冷的冬季,最多也就是吩咐顺天府,给京中贫困之户给些米粮柴薪,不要在京城出现冻死的事件就行。 现下崇祯不说发放米粮柴薪,反而问起京城百姓一个冬季要用多少煤炭的问题,这就让吴淳夫有些伤脑筋了。 吴淳夫思索了一会,就小心的说道:“老臣惶恐,每日运输进入京城薪炭数量的情况,一向都是顺天府掌握,工部以往一向不涉及这些事务,而且现在顺天府府尹出缺,老臣难以统计啊。”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关于顺天府府尹,徐先生有什么推荐吗?” 徐光启想了一会后,说道:“臣举荐山阴王思任,其人知青浦时,甚得民心,臣居乡间也略有耳闻。” 朱由检点了点头,就打算决定了的时候。文震孟突然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朝廷任官自有法度。这王思任弃官归家之时不过是个知县,如今尚无一功,何以能骤然提拔为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 朱由检顿时咽下了想要出口的话语,有些没好气的问道:“那么文太常是有什么想要举荐的人吗?” 文震孟施施然的起身说道:“臣心中没有人选,臣只是觉得这徐尚书举荐的人不合国家制度而已。” 文震孟理直气壮的说完之后,就退回了朝班之中。刚刚崇祯提出顺天府府尹的人选时,由于毫无预兆,因此朝臣们大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光启举荐。 但是经过文震孟这一打岔,朝臣们顿时有了缓冲的时间,思考举荐的人选了。 御史杨维垣最先反应过来,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在老家休养的好友,于是上奏道:“臣举荐回乡养病的太常少卿阮大铖,其人精明干练,也有足够资历充任顺天府府尹…” 杨维垣的话顿时激起了一些东林党人的愤怒,这阮大铖曾经列籍东林,为高攀龙弟子。同乡左光斗是东林在宪司的领袖人物,也是阮大铖倚以自重的朋友。 但是仅仅因为一个吏科都给事中的位置,这位朋友就背叛了东林,投到了魏忠贤门下,是不少东林党人恨之入骨的叛徒。 陆澄源立刻上前反驳,说阮大铖人品低劣,身为学生,却背叛老师高攀龙;生为友人,却背弃了好友左光斗。这样的人不可以成为管理顺天府的府尹。 随着陆澄源之后,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翰林黄道周和倪元璐都纷纷以为不可。 看着朝堂又要在互相攻击中走向混乱之后,朱由检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朕只谈顺天府府尹的人选问题,如果诸卿有什么人选可以提出来。但是不提人选,还执意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的,大汉将军直接将此人逐出午门。” 朱由检的声音不温不活,但是原本气势汹汹的朝臣们顿时冷静下来了。 和这位崇祯皇帝交手了数次,结果都是灰头土脸的东林党人,终于认清了一件事,这位新帝不是那些可以被文官轻易愚弄的皇帝。 要是崇祯和他们争论阮大铖的人品问题,这些东林党人有的是证据可以证明。但是崇祯根本不和他们玩道德标准,只谈朝会纪律,这等于是让东林党人满肚子的仁义道德文章,变的毫无用武之地了。 黄道周和倪元璐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压抑着怨气退了回去。 韩爌刚刚被这些官员们吵的头疼,现在朝会开始安静下来之后,他思绪顿时清明了起来,很快就上前向崇祯推荐,因病回乡的南京户部尚书毕自严担任顺天府府尹。 以毕自严的职级担任顺天府府尹,显然是低配了。但是韩爌认为,顺天府作为天子脚下的天下第一府,掌控这京城百姓和军士家属的生活,这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原本在他的运作下,这个位置应该是刘宗周的。但是崇祯直接提拔了刘宗周,使得东林党人并没有达成自己的意愿。 当崇祯提出顺天府府尹空缺的时候,为了保证这个位置能落入东林党手中,韩爌干脆的推出了资历、人品都让人无话可说的毕自严出来了。 第189章 论父母官 朱由检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徐光启居然也上前投了毕自严一票。这下也容不得朱由检拖延下去了,他好不容易才确定了朝会的议事规则,总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就开口说道“那么就这么定下来吧,让毕自严担任顺天府府尹,不过顺天府下辖:大兴县、宛平县、良乡县、固安县、永清县、东安县、香河县;辖散州通州、霸州、涿州、昌平州、蓟州。 大兴、宛平两县位于京城,所辖人口超过百万,几乎和剩下的州县人口数量相当,现在顺天府只设府尹一人,府丞一人,治中一人,通判、经历、照磨各一人,这么点人手要管理京城内外数百万之众,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且京城百万人口聚居在如此狭小的区域之中,事情之繁琐也大大的超过了其他府县。因此朕以为顺天府应当增加人手,改革现在的机构过小的状况。” 刘宗周顿时出列反对道:“古来贤者都曾经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今日大明百姓穷困凋敝,陛下正应当精简官吏,舒缓民力为根本,而不是增加官职,重踏故宋滥官之前辙。” 黄道周、倪元璐等人也同样向崇祯进言,也认为不应该再继续增设官职,消耗民力。 黄立极等人对刘宗周等人的说法不以为然,但是出于政治正确性,他们也不能对此提出什么有力的反对意见,毕竟宋亡于亢官、亢兵、亢费等弊政,在明代的士大夫阶层中已经形成了共识。 朱由检轻轻咳嗽了几声,转而对着刘宗周询问道:“蕺山先生,朕倒是很想问一问,国家设置官员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宗周不假思索的的回答道:“国家设置官员自然是为了照料小民,《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孟子·梁惠王上》: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之父母也?可见,官员实是百姓的父母是也。”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继续问道:“如果如蕺山先生所言,官员是百姓的父母的话。市井小民有言,每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那么诸位作为百姓父母的官员们,谁能告诉我,他所治下的百姓每日要消耗多少这些物事?” 已经准备好和崇祯理论一番的言官们,顿时像是生了根的树木一般,打消了上前的的念头。 黄道周不忿的上前直谏道:“蕺山先生所言之父母,非陛下口中之父母也。身为父母官,最重要的是教化治下的百姓,而不是汲汲于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琐事?” 朱由检有些奇怪的看着黄道周询问道:“黄修撰,朕想请教你,你自小到大,令尊、令堂难道是让你饿着肚子读书的吗?” 黄道周沉默了一阵回答道:“吾家虽寒,但是家母到从未让臣饿过肚子。” “令堂爱卿,所以不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是琐事,把阁下的冷暖饥饿看做了头等大事。而黄卿今日把官员比之民之父母,却以为教化之治,比百姓的肚子更为重要,这真是为人父母的想法吗?”朱由检的说法,让朝堂上的官员们有些难以言对。 黄道周依然还是觉得有些不服气,他有些执拗的说道:“但是陛下现在增设官职,这些增加官员的俸禄,不还是要从百姓的口中夺取口粮吗?” “顺天府的正式官员不过区区不到10人,这看起来的确是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朕这些天看了一本《宛署杂记》,这本书倒是很有意思,记录了当时宛平县的时事和掌故,作者沈榜是万历十八年的顺天府宛平县知县,朕建议各位大臣闲暇之余不妨看看。 这位沈夫子可是一位能人啊,他上任的时候,宛平县财政仅存50余金,可是宛平县一年的消耗却需要6千‘有奇’。他上任三年之后,宛平县的财政支出不仅能够满足一年之需,而且还积累了‘千金以上’。 不过朕今天要谈的不是这位沈夫子理财能力,而是想要谈谈这本书的第三卷职官,这卷书上记载着,宛平县的正籍官员为:知县一员、县丞二员、主簿一员、典史一员,此外还有四处巡检司巡检四员。官员加起来不到9人,看起来的确是简政了。 但是宛平县在籍的县吏有44名,书办18名,皂隶49名,门子6名,管理仓库的斗级6名,更夫5名,广源闸的闸夫十名,库子2名,总数约130余人,这些还是国家发给钱粮的。 此外还有各处的铺兵、白役这些不发钱粮的,大约有1千余人。朕到是想问问了,这些人朝廷不发钱粮,难道靠喝西北风活下去吗? 9名官员,要管理1400余名小吏,管的过来吗?朕更听说,地方上某些县官不识实务,一味以息讼为美政,导致县务尽操于小吏之手,地方百姓不识国家法纪,只知当地豪族猾吏之名,这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吗?” 崇祯提起《宛署杂记》开始,那些没有经历过地方州县,也没有看过这部杂书的官员们,就开始后退了。 对于这些平日里只看些四书五经,或是约上三、五好友谈诗作画的官员来说,崇祯谈的东西,都是他们往日里一向鄙视的俗务,也是幕中师爷们该干的事。 黄道周有些骑虎难下,要是谈论起经义来,就算是三个崇祯也不是他的对手。 黄道周5岁就学于铜山崇文书院;11岁即善文章;14岁游学广东博罗,获誉“闽海才子“;18岁居铜山海中塔屿耕读攻《易》;20岁开始与灵通山结缘;23岁就开始致力讲学著作。 他可是一位真正才富五车的才子,但是他也同样对于这些经世之学一无所知。 黄道周站在那里发愣的时候,不少官员已经把写这本书的沈榜在心里骂了个狗血喷头了。不过也有些心思泛活之辈,想着回去之后,就要去买一套《宛署杂记》放在案头,看看这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让崇祯如此称赞。 一直冷眼旁观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站了出来,上奏道:“臣以为陛下之言善莫大焉,为人父母当让子女衣食无忧,为百姓父母官当让百姓无饥寒之苦,为人臣者更不应当让陛下烦恼于国事。” 几乎和钱谦益同时站出来的翰林孙之獬,因为反应没有钱谦益快,只好出声附和了几句。不过这也让孙之獬对钱谦益也有了一些成见,觉得钱谦益抢了自己的风头。 有了钱谦益的带头,倾向于崇祯的官员顿时压倒了不想变动顺天府官制的官员们。 随后首辅黄立极也提出,把宛平、大兴两县作为县衙官制改革的试点,增设副县,县法官,国税局三个新职位。 而顺天府府尹之下,再增加两名副手,一名专门管理京城之内的宛平、大兴两县,而另一位管理京城之外的州县,顺天府府尹则负总责。 毕自严担任顺天府府尹,而王思任及原顺天府同知升任为其副手。 解决了顺天府的府尹人选问题之后,工部尚书吴淳夫这才提到:“出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京城所用之煤大都来自于此地的民矿,当地人也称其地为门头沟。 由头门村登山,数里至潘阑庙,三里上天桥,从石门进,二里至孟家胡同,民皆市石炭为生。其地民矿多至100多座,雇佣矿夫从3、4人到2、300人不等。 不过西山作为皇家陵寝禁地,不少煤矿因为‘与皇陵京师相近,恐伤风水’为由被封闭了不少。因此朝廷下令,所办煤矿被限制在了宛平的小西山境内。 而此地官窑、军窑和民窑比起来,数量就无法比较了。官窑所采之煤主要用于琉璃烧制,及宫内所用。不过从西山运煤入京,主要是车拉、畜驮和人背,运输数量很难扩大。” 吴淳夫最后总结道,要想满足京城百万人的每日所用,一是要扩大采煤区域;二是要改革煤炭的运输方式。 朱由检从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听到,一个有意义的提案。 他下意识的对着吴淳夫点了点头说道:“吴尚书的说法非常好,煤矿勘探的地区要扩大,对于煤矿的管理也要跟上。 煤税监的管理模式显然不适合门头沟煤矿的发展,朕以为工部应当设置一个专门管理煤矿开采的部门。对于煤矿,朝廷不能收完税就当没事了。 首先煤矿开采是一项有风险的工作,现在的煤矿究竟有没有设置过安全措施?防止煤矿开采时出现山体崩塌的问题? 其次对于那些旷工,他们有没有得到合理的报酬?难道朝廷每次都要等到,那些矿工拥进京城,填街塞路,持揭呼冤之后,朕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万历三十一年西山窑主和矿工进京抗议,朕不想再看到。朕先说明,如果再发生相同的事件,管理煤矿的官员就要立刻下台问责。” 第190章 内阁改制的方案 能从宫内管理的煤税监手中,分享西山煤矿的利益,吴淳夫自然是大为欣喜。 “启禀陛下,那么煤税监今后就归属于工部名下吗?”吴淳夫赶紧确认道。 “不把煤税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专门负责收税事务,一部分专门负责开矿及矿工生活等事务。户部派人参与管理收税事务,而工部设置矿务局接管其他事务。 矿务局每年的开办经费,年初制定预算,由户部划拨,不得向矿主私自收费。”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吴淳夫等工部官员兴奋的心凉了大半,不能收费,这矿务局似乎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吴淳夫退下后,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他简单的上疏,居然引发了朝堂上的两个大问题,这是他之前也没有想到的事。 两场激烈的争论,让吴淳夫精疲力尽。也因此,他放弃了继续上疏,请调郑芝龙所部北上运输辽东军粮的提案了。 吴淳夫退下之后,孙承宗提出了自己的上疏,原先在京城东城智化寺附近的武学,地方狭小,且房舍破旧,用来作为军官培训学校显然不够用。 朱由检只是想了想,便回到:“自古以来,军队就是战争凶器,军民混杂而居,则军心士气都会大大衰退,和常人无异。 不管是新军还是陆军军官学校,都不应该设置在京城之内。之前不是说过,要学习引进西洋筑城之术吗。 朕看在京城之外,择一空地,以西洋之法修筑一座要塞。一可卫护京城,二来就作为军校和新军军营之用,不是两便吗?” 袁崇焕立刻上前奏道:“臣以为,京城西南的卢沟桥是南下的要道,不如在桥东建城,以扼守京畿西南咽喉之地。臣在辽东,修筑城池经验丰富,愿充任该城监造官。” 朱由检询问了下卢沟桥的位置之后,便说道:“卢沟桥位置虽然重要,但是距离京城太远,不能和京城成犄角相守之势。朕以为,不管是军校还是新军,离开京城不要超过一日的路程。 卢沟桥和京城之间的丰台,距离京城不足一日路程,正为合适。朕看新城就设置在丰台好了,至于监造官吗?朕觉得还是换一种方式比较好。 之前朕不是说过,要让京营不适合上战场的军队退役,然后改成专门修建道路、桥梁、建筑的公司吗?这座新城就作为新规则的试点好了。 工部的工匠和西洋筑城师联合勘探丰台地形,然后设计要塞图纸,工部制定物料定额及预算,户部进行审核拨款,袁主事就负责验收要塞的质量好了。” 听到工部可以插手要塞修建的工程,吴淳夫顿时提出以何士晋编制的《工部厂库须知》为基础,作为预算定额使用,以此来计算要塞的预算。崇祯询问了几句之后,就认可了。 接着是黄立极提出的,内阁及六部权责初步厘定方案。方案内容大致和崇祯对他单独会见时谈的方案,没有多大变化。 方案强化了内阁的权力,让六部中除了兵部、刑部之外的部门,直接从属于内阁的管理。 身为吏部尚书的徐光启,早就看过了这份方案,他自然不会站出来反对。而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不反对,吏部其他官员自然不敢站出来反对。 而有能力和内阁掰手腕的,按照权力只有吏部、户部、兵部三个大部,还有便是得到皇帝信任的各部尚书。 现在内阁的改制,只是针对吏部、户部、工部、礼部四部,吏部不出声,工部尚书吴淳夫在一边观望。 户部尚书郭允厚正在衡量利弊,根据这份方案,吏部、户部尚书将会直接入阁,所以看起来户部要明确的接受内阁管理,但是也相应的扩大了权力。 礼部尚书来宗道发觉如果自己不出声,这份方案就要毫无阻碍的通过了,这么一来礼部就从排名第三的部门,成为了和工部并排的后两部之一了。 来宗道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上奏道:“陛下,如此一来,内阁的权力大为增加,岂不有违太祖废除丞相设置六部的本意。” 刘宗周、文震孟、黄道周、倪元璐等人立刻跟进,认为黄立极的方案是想合六部为丞相,违背了太祖当初的遗命,子孙后代不得复立丞相。 在群臣的弹劾下,黄立极不得不摘下官帽,听从这些官员们的弹劾。 看着朝中的官员们蠢蠢欲动,几位尚书也开始动摇的时候,朱由检终于说话了。 “祖宗当初废丞相而置六部,固然是为了大明王朝的安宁,但是和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才智天纵也不无关系。 后辈子孙,不如太祖多矣。朕以为自己及不上太祖,也及不上世祖。两位先帝可以驾驭六部而毫无障碍,然而朕之见识、经历都不及两位先帝远矣。 但是大明今日却是三空四尽之秋,非大有才之人不能挽此危局。朕以为,今日之国事,应当先考虑怎么救大明,再思考这内阁敛权,会不会造就权臣,有碍国事。 《孟子·离娄上》曾经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孟子都曾经说过,救人要懂得变通。今日大明犹如溺水之嫂,而诸位不想着先救人,反而要扯住黄首辅,谈论他有没有资格救人,这不是荒唐可笑之事吗?” 韩爌默默无言的看着御座上侃侃而谈的崇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对经义一知半解,而又偏偏喜欢乱引用先圣之言的皇帝。 不管是光宗还是天启,因为万历朝的混乱,都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正统教育,所以一般都很少在朝会上引用经义。 而崇祯显然是个意外,他常常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前辈大儒的释义去解释经义。 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又不能在朝堂上直斥其非,但是这种被崇祯用圣人之言堵嘴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刘宗周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这嫂溺叔援用在国事上,恐怕不太合适吧?” “朕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所以,诸卿都看到了,朕连引用圣人之言都引用的不甚适当,又如何能管理好这个国家呢?以朕的能力,一个运行良好的内阁中枢实在是必要的很啊。不是吗,刘先生?” 刘宗周可没料到,崇祯会自爆其短,借他的话为黄立极站台。崇祯拦在黄立极前面,挡住了朝臣们的弹劾,这便让其他人无法再继续纠缠,黄立极制定方案时的用心了。 不过为了防止内阁权力失去制衡,朱由检还是确定了内阁首辅5年一任,不得连任三届的规定。 除此之外,刑部、大理寺被独立于内阁之外,内阁有监督的权力,但是不再有直接管辖的权力。 刑部的品阶虽然没变,但是刑部的权力却扩大了。大理寺的品阶则从从三品提升到了正二品,和刑部品阶相等。 刑部复核的案子,不再直接呈报给皇帝,而是由大理寺复核后再上报给崇祯。 方案讨论的初步成型的时候,朱由检建议,内阁的大学士们,不再以辅为名,而是以相为名。 但是对于这个名称的改变,大部分朝臣都表示了反对,他们可以接受朱由检以从权的名义确定内阁和六部之间的关系,因为内阁管辖六部在事实上是确立的,现在只是正名罢了。 但是把内阁的名字都改过来,无疑让他们觉得,有违自己一向坚持的道义原则。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愿意,失去制约皇帝的一件工具。 在这种大势面前,朱由检和黄立极都退缩了,他们不愿意为了一个名字的变更,把已经到手的成果再推出门去。 这一日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突然说道:“我大明法律规章典籍诸多,朕观《大明律》、《大诰》、《问刑条例》不是有未及之处,就是有重复之处,且刑罚过于严苛,难以实施。 朕以为有必要重修律法,使大明百姓和地方官员可以有法可依,不必陷入混乱之中。” “《大明律》修订完成之后,太祖皇帝曾经下诏,令子孙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坐以变乱祖制之罪。所以陛下,这修法一事,不可为之啊。” 朱由检话音刚落,大半个朝会的官员都表示了,反对崇祯修法的提议。 和之前还有人支持崇祯不同,关于修法的事,没有一个人敢站在他这一边。连一向站在崇祯身后摇旗呐喊的左副都御使,也缩着脖子不敢做声。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发觉这还是因为自己的威望太低了,他的权力毕竟还是来自于皇权,而不是来自他本身。 当他试图想要改变一些事务的时候,除非能够给这些大臣们带去比改变之前更大的利益,否则他们是不会站到他这一边的。 比如这个修改整个大明律法的问题上,并不能带给这些官员们可以看得到的个人利益,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一个早上的朝会已经开的精力不济的朱由检,终于没有精力和这些官员们纠缠下去了。 第191章 比尔的北京见闻 朱由检默然注视着这些朝臣们喧嚣的进谏,直到他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之后,才开口说道:“既然诸卿以为,大明律法不可修改,那么朕也愿意做出让步。 不过大明律法之中关于死刑的法律太多,也太为苛刻,实在是有违大明仁义治国的大道。朕以为关于这部分刑罚应当做出修订,减少死刑的种类,及死刑的方式。 朕以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条,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权力,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再加以凌迟、腰斩、车裂、剥皮等酷刑,已经毫无意义,除了让犯人临死之前多受些苦楚之外,朝廷能得到什么?” 刑部尚书薛贞不得不为这些刑罚辩解道:“这些刑罚乃是祖宗为了震慑不法之徒而设,陛下改之,恐怕日后天下奸邪之辈失去畏惧,作奸犯科横行不法啊。” 对于死刑的更改,除了薛贞之外,只有寥寥无几的官员表示反对。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死刑方式过于酷烈,他们本身就有所不忍。另一方面则是,好多死刑都是和这些官员的行为息息相关,虽然现在因为法制松弛,大家都刻意的忘却了这些法律条文,选择了较轻的律法治理刑狱。 但是这不过是官场之中的潜规则,若是皇帝或是政敌,非要引用这些酷刑作为惩罚,那么他们同样也无法阻拦。 “太祖开国到今天,也没看到作奸犯科之徒少了多少,反而今天的死刑犯人,要比百年之前多了许多辈,可见酷刑并不能阻止百姓犯罪。 朕以为,能防止百姓犯罪的,一要让百姓吃饱饭,二则是看地方官的教化之力,而不在于严刑峻法。” 朱由检的说法,大得刘宗周的称赞。他认为皇帝的说法,正是合乎了圣人的心意。 有了刘宗周的支持,朱由检的修改关于死刑律法条文的提议,终于还是在朝会上通过了。 东林党人一致推荐,精通经学及刑名之学的原南京户部尚书袁可立。主持修订死刑律法的工作。为了回报东林党人的支持,朱由检照准了。 随后朝会也因为将近午时而解散了,朝会散去时,提心吊胆了一个上午的,浙江道监察御史姚士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酒醒之后,就隐约想起了自己酒醉时写的辞官疏,顿时就后悔不迭的去找同僚毛羽健。 但是却被告知,上疏已经被递交给了通政司去了。姚士恒只能失魂落魄的回去了,由于害怕被妻子责骂,他还不敢告诉她实情。 好不容易当上了号称清流的御史,却因为一场酒醉而辞去了,姚士恒就不提有多伤心了。 最让他烦恼的是,他辞官疏中弹劾勋贵的话语,无疑是得罪了阳武侯。 他要还是御史自然不必害怕这些外强中干的勋贵们,但是离职回乡闲居,还要去得罪勋贵,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因此这几日让他过的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而今日朝会更是不安了一个上午。深恐下一刻,崇祯就会把自己的辞官疏拿出来公之于众。 等待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让他安心了一些。也给他心里增添了一些侥幸,以为皇帝压根就没看到他的上疏。 当姚士恒喜忧参半的随着人流向着宫外走去之时,一艘荷兰夹板船正向着天津航行而来。按照欧洲的称呼方式,这是一艘150吨排水量的小型盖伦船。 在这艘船的船长室内,彼得。纳茨正忧心忡忡的看着眼前桌子上固定的东亚海图。 作为第三任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殖民的台湾长官,为了弥补台湾商馆的赤字,和提升台湾商馆在巴达维亚总督心中的地位。 他上任之后,就颁发了对日本商人增收一成的货物输出税收。但是他没预料到,日本商人随之而来的激烈反抗。 而和荒芜的台湾相比,巴达维亚的荷兰殖民当局,显然更为看重,为东印度公司带来了大量贸易利润的荷日贸易航线。 滨田弥兵卫和他爆发矛盾之后,回到日本试图煽动幕府断绝日荷贸易的行动,顿时让彼得。纳茨惊慌不已。 彼得。纳茨很清楚,如果因为他的行为破坏了日荷贸易,而导致公司遭受巨大损失的话,董事会一定会命令巴达维亚总督对他进行处罚。 为此,他不得不在7月份赶往日本,希望能同幕府解开这个误会。但是在滨田弥兵卫作梗下,他和幕府的和谈失败了。 彼得。纳茨在日本待了近4个多月,依然无法同幕府恢复关系,他虽然深恨滨田弥兵卫,但也对其无可奈何,只能登船返回了台湾。 但是在台湾附近的海域,他从一艘前往日本贸易的荷兰商船那里,得到了关于明国派出使者拜访大员的消息,并且他的副手比尔居然瞒下了消息,自己前去明国的首都商谈贸易条约去了,这让他又是欢喜,又是愤怒。 让他感到欢喜的是,如果他能够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明国签订一份贸易协议。 那么因为他处理不善而惹起的滨田弥兵卫事件,带给巴达维亚总督及公司董事会对他的恶劣印象,将在这份贸易协议面前烟消云散。 对比起富饶而拥有辽阔土地的明国,日荷贸易带来的利润显然只是一个小头。 更何况,日本所需要的货物,多数是明国所出产。而因为丰臣秀吉征朝,导致明日贸易断绝,明国直到今天还在对日本封锁贸易。 因此只要他能够通过贸易协议,把明国海外贸易的商品掌握在手中,那么日本的商人为了得到明国的商品,必然会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屈服。 也就是说,他不必再向幕府屈服,也有可能解决日荷贸易之间的争端了,这如何不能让彼得。纳茨欣喜雀跃。 加入荷兰东印度公司来到远东,彼得。纳茨就是为了来寻找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财富的。但是台湾岛上除了一群野人之外,根本就没有找到他所想要的黄金和白银。 而东印度公司来到东亚之后,同明国之间发生了数次冲突,也导致了明国拒绝和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这使得彼得。纳茨只能干看着,一海之隔的富饶大陆,却无法从中获取财富。 彼得。纳茨不知道在梦里多少次诅咒过,不肯和他进行贸易的明国官员,将他丢到这个荒芜之地的公司高层。 但是现在,上帝终于开始怜悯他了,明国的皇帝居然主动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也意味着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名富豪,阿姆斯特丹又将多了一位伟大的商人,甚至未来成为公司17名董事之一也未可知。 但是可恶的、卑鄙的、粗鲁的比尔,居然敢盗窃属于他的,开拓中国贸易航线的荣耀。瞒着他这位台湾长官,以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的名义,去见明国的皇帝商谈贸易的事项,这简直就是不可容忍。 彼得。纳茨立刻下令自己船只掉头,前往明国北方的首都,试图在比尔见到明国皇帝之前,拦住他。 在京城闲逛的比尔,现在早就把台湾丢在脑后了,他曾经以为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最为富庶和繁华的城市。 虽然刚刚抵达台湾时,他也听那些大陆来的福建商人谈起过,苏杭繁华的景象,但是他以为这些不过是好夸大的明国商人的吹牛而已。 阿姆斯特丹人口不到10万,已经是欧洲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了。一个苏州城就居住了近百万人口,这些明国人知道1百万是个什么概念吗? 但是比尔的自信,从天津下船开始,就渐渐被打击了。仅仅一个天津城,就已经超过了阿姆斯特丹的人口数目,而这还不算是明国最为繁华的城市。 当宏伟的北京城墙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这才了解,为什么这些明国人,要称北京为神居住的城市。 比尔曾经见识过,被法国人称做“贤明王亨利”的亨利四世修建的巴黎城。 这位波旁王朝的开创者,以他的名言“要使每个法国农民的锅里都有一只鸡”而赢得了法国的民心。 他所修建的巴黎城,凡是见过这座城市的欧洲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其雄伟宏大的。但是和明国的京城比起来,亨利四世的巴黎城,只是一个乡下领主的寒酸城堡。 而北京城还有一点让巴黎无法比拟的地方就是,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没有巴黎城中常常见到的屎尿横流的奇景。 和北京城比起来,巴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厕所。当然在比尔看来,北京城虽然比巴黎清洁,但是和阿姆斯特丹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不过他选择性的忘记了,阿姆斯特丹是一座滨海之城。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最能让他折服的,莫过于明国人精致的餐具和精美的饮食。他认为这在欧洲,是连国王都无法享用的宴席。 在欧洲,被认为最为懂得吃的礼仪的法国国王的一顿晚宴,不过是众人围着餐巾,坐在胡桃木餐桌前,在华美的威尼斯织锦台布上,摆满了银质餐具、水晶酒杯。 吃的菜肴:四盘第一道菜、四碗汤、各种煮熟肉和各种烤肉。做这些菜用的料有:一片嫩牛肉、一块羊脊肉、一只阉鸡、一片小牛肉、三只童子鸡、一只羊肘、两只野味、一片小牛腰肉、三只野鸽。 而在明国一个非正式的宴席上,比威尼斯织锦更为灿烂的锦缎上,各种精美的瓷器摆放着比尔所不认识的菜肴的名字。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刚走进阿姆斯特丹的乡下小子一样。 第192章 新教和天主教 比起精美的饮食、器具和建筑,京城内繁华的市场更让比尔感到头晕目眩。 根据通译的介绍,京城有灯市、城隍庙市、内市三大市场。此外在正阳门里的棋盘街,崇文门附近还有自发形成的民市。 比尔在通译的陪同下,去了他所居住宅邸附近的隆福寺广场,想要见识下明国所谓的市场是个什么情况。 比尔去的时候,刚好是庙会召开的日子,广场之上人群拥挤,星罗密布的摊位密布,可谓百货云集。凡珠玉、绫罗、衣服、饮食、古玩、字画、花鸟、虫鱼以及寻常日用之物,星卜杂技之流,无所不有。 来逛庙会的大明百姓,对于长着一头金发的比尔并不好奇。一些穿着儒服的书生,更是看到比尔几人就训斥着让他们避开,不得冲撞了随行的女眷。 比尔身边陪同的军士,并没有如他想象的教训这些书生,而是对着这些柔弱的书生唯唯诺诺的,拉着比尔避到了一边。 比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惊奇,不过很快他便被市场上的商品晃花了眼。他先是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两匹平机白布,又花了4分银子买了一斤胶枣。 随着比尔在广场内越来越深入,他所见到商品越是琳琅满目,让他流连忘返。 特别是在广场中间瓷器摊位上,那些制作精美的大型瓷瓶,让他看的更是目不转睛。如果面前这样一对半人高的瓷瓶运回阿姆斯特丹,恐怕立刻就能轰动整个荷兰了,但是在这里一对瓷瓶也不过才24两银子,差不多也就20个弗罗林。 这个价格相当于他一个月的薪水,但是如果能够完整的把这对磁瓶带回荷兰,起码价值数千个弗罗林。 要是瓷瓶上描绘的图案是圣经的人物,或是某个欧洲王侯家族的家徽,那么这对瓷瓶将会有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 看着比尔对着一对绘有百子图案的青花瓷瓶流出口水的样子,为他担任通译的郑彩不由笑着说道:“比尔先生,如果你这么喜爱这对瓷瓶,不如就把他买下来好了,不必如此站在这里发呆吧。” “别说笑了,这么大的瓷瓶哪里运的回去。海上只要遇到大一点的风浪就震碎了,不过是浪费金钱而已。”比尔遗憾的说道。 “那就去看看别的吧,找些不容易碎裂的物品。”郑彩满不在乎的说道。 比尔也只能点着头,跟着郑彩离开了瓷器的摊位。比尔来的京城的时候,身上带了120弗罗林,当他逛完隆福寺庙会返回时,随行的军士们替他抱满了物品,而比尔身上只剩下不到10个弗罗林了。 即便是如此,比尔也大为赞叹北京物价之便宜,起码是欧洲三到五分之一的价格。 当比尔等人返回居住的府邸时,正好看到了正在和郑芝龙等人聊天的卢九德。 比尔立刻进入了前院的客厅,对着卢九德弯腰行礼之后,有些兴奋的说道:“卢大人,我们可是有几日没见了,怎么样?贵国的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愿意召见我呢?” 卢九德看了看左右,大厅上坐满了十八芝的首领们,他们也在关心着崇祯什么时候能够接见自己。 卢九德笑了笑说道:“大约还要三、五天时间,嘉乐殿那里正在改造会场,相信很快就能让大家开会讨论问题了。 这次我不过是来看看各位有什么需要,顺便来接比尔去见见他的欧洲同乡。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我也可以替你们转呈陛下定夺的。” 郑芝龙给了弟弟使了眼色,郑芝虎顿时站起来说道:“这些日子闷在城内,实在是烦闷死了,我明日想要出城散散心,不知卢公公可允许吗?” 卢九德装作错愕的表情说道:“这么冷的天气,你要出城?这城外现下可没什么好玩的啊?” 郑芝虎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海上男儿,风里来,浪中去,区区一点风寒有什么可畏惧的。” 卢九德立刻回答道:“既然芝虎兄弟觉得实在太闷,那就出城去转转吧,其他人要是觉得气闷了,也可出城逛逛。不过诸位可要记得城门落闸之前返回,否则就只能在城外过夜了。” 郑芝虎的试探,再度让兄弟两人安心了不少,郑芝龙笑着说道:“芝虎就是贪玩的性子,倒是让卢公公为难了…” 其他海盗首领到没想过朝廷会否有其他想法,自从崇祯赐宴之后,这些粗鲁的海盗首领们,就对朝廷释去了怀疑之心。这几日不是在左近走动,就是躲在府内赌钱。 不过刘香之弟刘鹏,这几日在府内赌钱也有些发闷了。静极思动之下,便顺着卢九德的口气,迫不及待的打断了郑芝龙的客套话。 “卢公公,听说京城的东院、本司胡同、勾栏胡同的风光,和南京十里秦淮的风月不相伯仲,不知…” 刘鹏话没说完,便被同伴捂住嘴拖了下去。向一名太监打听青楼的消息,这不是想要和卢公公结仇么。 郑芝龙等人急忙引开了话题,卢九德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深究。 若是以往,命人带这些海盗去见识下京城教坊司的风情,到也没什么。 不过崇祯却似乎是一个极为厌恶这种风月场所的皇帝,京城教坊司也被他以有伤国体为由,废除了把教坊司内的女伎当做妓女的规则。 原本京城兴旺发达的南院相公,也被打击的剩下了没几家,不敢再招摇过市了。 因此卢九德装作不知的,和郑芝龙等人应酬了几句,便招呼了比尔和作为通译的郑彩离去了。 当比尔在路上得知,卢九德要带他去见的,是耶稣会的教士的时候,顿时脸色变的异常精彩。 作为一名信奉加尔文教派的新教徒,和天主教修会耶稣会的教士可没什么好谈的。 更何况,作为一名联省共和国的公民,和受到西班牙王国支持的东亚耶稣会,本身就处于敌对关系。更别提荷兰东印度公司,曾经进攻过耶稣会在中国的据点澳门。 比尔委婉的向卢九德述说了他和耶稣会之间的信仰并非相同,恐怕无话可谈。 卢九德大为吃惊的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们信仰的不是同一个上帝吗?” 比尔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是的,虽然我们信仰的是同一个上帝。但是,加尔文宗认为上帝并没有派遣教皇、主教、神父来统治他的子民。凡是信仰上帝的,就能得到救赎,不必害怕末日的来临。” 卢九德挠了挠头,然后说道:“既然只是这么一点意见不同,杂家觉得,你们坐下来谈几句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比尔不得不多说了几句,“大人,因为这点不同。在欧洲,联省共和国参与的“新教联盟“已经和“天主教联盟“打了9年战争了,现在我依然看不到这场战争结束的尽头在那。” 卢九德长大了嘴,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身边的番人,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道:“就因为这个?你们也能打上9年的战争?” 虽然比尔觉得,这位卢公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他在殖民地看待那些愚昧的土著差不多,但是他没有愤怒的感觉,反而觉的自己的后背有些发痒了。 卢九德沉默了一阵之后,对着比尔说道,“好吧,一会你先别下车,等杂家先进去通报一声再说。” 在重新修整过的宣武门礼拜堂内,一身便服的崇祯正在礼拜堂内的一间厢房和徐光启、金尼阁等人聊天。 “这用拉丁语为中文注音的方式虽然便捷,但是金神父,你们都是在澳门学习的中文,所以这个注音都以广州官话为基础,这显然不适合北方人。 而且采用拉丁字母本身的发音用作中文的注音,有些字根本标注不出来啊?以我看来,不如采用这26个拉丁字母的形式,然后以北京官话为标准,重新赋予这26个字母的发音,然后用来标注文字。 一方面可以简化普通人学习文字的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改变各地方言难以交流的状况。徐先生你觉得如何?” 崇祯的话语,让徐光启颇为赞同,他也说道:“陛下说的正合臣意,臣一直觉得这拉丁文注音虽然便捷,但是有些字母的发音因为中外有别,并不能用于我中华文字,臣还一直想着要怎么改进,想不到陛下倒是一语中的了。” 朱由检随口便说道:“音韵、训诂之学,翰林院内倒是有不少可用之人。徐先生可以从翰林院内挑选人员,和金神父合作,弄一本用拼音注音的字典出来。” 徐光启欣然领命,编辑字典可是一项文事上的盛典,作为一名文人,他还是很乐于从命的。 随即朱由检便询问金尼阁,这些西洋传教士之中,可有对农事熟悉的人。 对于崇祯的问题,金尼阁也表示爱莫能助,来到东方的耶稣会人员中,并没有农学方面的专家,不过他表示可以为崇祯在欧洲寻找这方面的专家。 倒是徐光启对于农事的熟悉程度,让朱由检有些吃惊,果然不愧是编撰了农政全书的科学家啊。 第193章 工业革命的动力 学过工业革命历史的苏长青很清楚,工业革命的本质首先是能源上的变革,而推动能源变革前进的动力,来源于棉纺织业的发展。 衣食住行是人类在生活上的基本需要,而为什么是棉纺织业而不是其他产业推动了工业革命的发展,这自然是有其必然的原因的。 相比起其他三样基本需求,在农业时代的人类,大约唯有对于衣物的需求才是永无止境的。 而在这个小冰河时代,作为御寒的衣物更是大大增加了需求。朱由检想要推动的第一个工业化产业,自然就是棉纺织业。 对于大明纺织业的现状,朱由检唯一有所了解的就是,北方山东、河南两地棉花种植较为出名,而苏松地区则以纺织业而闻名天下。 而出生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的徐光启,对于松江一带的丝纺织和棉纺织了解的就比较深刻了。 在徐光启的解释下,朱由检总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苏松一带的地区,虽然已经出现了脱离农业专门纺织的织户,但是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工厂主,不过轧棉、纺纱、纺织三个专业已经分离了。 专门纺织的织户最多,大概分为三个等级,最高一等的叫做领织,有一定的本钱或是本身就有大块的棉花田,家里也有一、二十张织机。除了自家纺织之外,还兼做织户和商人之间的中人。 二等的织户只有小块的棉花田,他们一般织完了自家产出的棉花之后,再从市场上购买棉花纺织。 最底层的纺织户已经和后世的工人差不多了,靠出卖劳力为生。他们不是到领织户那里上工,就是从领织户那里领取棉花带回家纺织,进行来料加工的工作。 和后世工人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出卖劳力的底层织户,不仅没有任何的保障,而且也没有固定的雇佣时间。徐光启如此描述道:“…这等织户最为可怜,家中向无积蓄,手停即口停,若是三、二日不得上工,则全家就要挨饿。” 而松江布又分为粗布和细布,粗布也就是所谓的阔白棉布即标布,以布匹的宽幅大小作为衡量价格的标准,朝廷征税时每匹标布折银三钱。 细布为阔白三梭布,以制作工艺精细程度为衡量价格的标准。朝廷征税时每匹折银六钱一分。 苏松两府因为纺织业发达,也因此每年要向京库解运一定数量的官布,其中苏州府一年就要上缴布匹19万匹。也因此苏松两府出现了,不亚于白粮之役的布解之役。 苏松两府的布解之役原本都是民解民运,但是苏州府因为士绅势力较大,最终改成了官运。而松江府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改变,依然还是保持着民运。 从解户领取库银到购买布匹上京,其中的布匹包装搬运的费用大约每匹要花费一钱。而运输过程中,要接受沿途的小吏盘剥,加上入库时中官的索贿,这些费用称之为常例,都要解户自己负担,每匹花费不止2、3钱。 如果布匹被退,重复解进,数年不能完役,那么每匹布解户要赔5、6钱之多。因此布解之役是徭役之中最重者,一旦被摊派上,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和白粮之役一样,布解之役同样被松江百姓视为上上之役。只不过布解之役的范围因为只限于松江一府,所以影响没有白粮之役这么大而已。 徐光启之所以要给崇祯说的这么详细,就是希望能够借此劝说崇祯,把松江府的布解之役也从民运改成官运,为家乡父老减轻负担。 朱由检听完了徐光启对棉纺织业的介绍之后,思索了一会之后说道:“我怎么觉得,不管是民运还是官运,都各有弊端呢?这个布解之役,民运的弊端是,虽然能保证布匹在运输过程中不受污染,但是百姓承担的负担太重。 而官运的弊端是,布匹常常因为运输途中被污染而损耗,且吏胥常常会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向商户强购布匹,破坏了市场的正常运行。” 徐光启沉默了一会之后,对着崇祯回复道:“可是陛下,就算是如此,这官解也要比民解,对小民的盘剥为轻啊。” 朱由检突然提起了另一个问题,“这京库一年收19万匹布,主要是用于什么地方?” 徐光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每年京营及边军的衣服,宫中的用度,还有京城官吏的赏赐是为大宗。” 朱由检随即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改成商解呢?而且如果直接给军士发布匹,军士还要再去裁剪衣服。就经济上来说,其实并不划算。 一来发给每个军士的布料未必正好合适,不是不足,便是有余。二来布匹难以监管,容易被经手人从中苛扣。 而且除了京营之外,边军所在之地人烟稀少,制作衣服的人工费用不但高,也难以及时完成。 苏松一带人口繁盛,且裁缝技艺上佳者众,朝廷为什么不直接向当地定做服装,以节省布匹和运输费用,这不是公私两便吗?” 徐光启很快就提出了疑问,“可是陛下,臣家乡有句俗语:量体裁衣,看菜吃饭。这人和人之间,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在江南定制服装,运到边塞、京城,若是到时大小不合,军士无法穿戴,岂不是更为浪费?” 朱由检只是笑了笑说道:“制作出适合边军们穿用的衣服,只要让手艺熟练的裁缝去军中量一量就可以了,把衣服分成大、中、小三个型号,然后检验商家交付的衣服符合不符合标准就好了。这也能减少被经手人克扣的风险,不是吗?” 徐光启盘算了一下,这商解怎么看都比民运减轻了,布解之役对小民的负担。因此他也觉得未尝不可以试验一下,改民运为商解的方式。 谈过了棉纺织业的现状之后,朱由检自然的谈到了棉纺织业的原料供应问题。 苏松虽然号称衣被天下,但是也只有松江府的棉花产量大约能满足本地纺织所需。江南其他地区,都需要从北方或是南方地区输入棉花。 大明现在所种植的棉花分为两种,一种是叫做吉贝棉的木本棉花,产量较低下,但是质量极佳;一种是叫做小棉的草本棉花,亩产原棉250-270斤左右,轧成皮棉之后大约是65-70斤左右。 虽然朱由检对农事所知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个亩产比后世的低产田更低。不过在美洲陆地棉没有传入中国之前,这种来自非洲的短小纤维的棉花,暂时还是大明棉纺织业的主要原料。 不过非洲棉虽然产量低,品质差,但是种植期短,而且抗性好,贫瘠干旱的土地上也能种植。 崇祯正和徐光启谈的正入巷的时候,卢九德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朱由检听完之后,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而是继续询问道:“不知道几位对于度量衡的测定进行的如何了?” 邓玉函回答道:“尊敬的陛下,我们打算先计算出北京和保定之间的经纬度,然后再实地丈量两地的距离,如此便可确定出一个基本的长度。 罗雅谷神父已经带着一个小组前往保定,测量当地的经纬度去了。不过北方的冬季实在不适合野外测量,因此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能继续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那么那个大摆制作的怎么样了?”朱由检随即关心起了傅科摆的进程。 对于这个证明地球自转的实验,邓玉函显然比测定度量衡更有兴趣。 他略带兴奋的说道:“尊敬的陛下,我和陛下派来的铁匠经过几周的研究,终于解决了如何锻造一条坚韧的铁丝。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们需要一个有足够高度的建筑物,作为实验的场所。” “那么你们觉得,京城那座建筑适合…或者在三大殿里找一个地方吗?”朱由检仔细的考虑着。 金尼阁比邓玉函的政治智慧要高一些,他当然知道三大殿在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他立刻说道:“比起三大殿,我看钟楼的高度更为合适,只要稍稍改建一下就可以了。” 朱由检和几人交谈了一会后,就起身告辞离去了。 走出了宣武门礼拜堂之后,朱由检才慢慢消化卢九德给他带来的消息。 新教和天主教的战争吗?欧洲的宗教战争实在是太多,不过荷兰人反抗西班牙的独立战争,及随之而后的30年宗教战争,还是相当著名的。 他因为拿破仑而记住了拿破仑战争,因为马拉、罗伯斯庇尔而记住了法国大革命。 而记住30年宗教战争的原因,则是因为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神圣罗马帝国的统帅华伦斯坦,这对三十年宗教战争的双雄。 当然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不是两人杰出的指挥才能,而是两人悲剧性的结局。前者在快要完成自己的理想之前战死了,而后者虽然赢取了胜利,但是因为受到皇帝的猜忌,被迫逃亡离开了军队,最后死在自己的部下手中。 朱由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转身对着卢九德说道:“在这边上找一个可以谈话的房间,朕要见见这个荷兰人。” 第194章 欧洲的宗教战争 比尔被两名卫兵搜了一遍身体,取走了他身上携带的一把匕首之后,才和郑彩被卢九德带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子。 这所府邸是住在礼拜堂附近的,一名锦衣百户的家宅。在崇祯的要求之下,卢九德找到了附近的这所住宅,给崇祯用来秘密接见这名荷兰番人。 比尔走进这所庭院之前,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来北京之前,他可不知道明国的皇帝居然和耶稣会的教士关系这么好。 虽然他是一名新教徒,但他可不希望因为宗教的问题失去了和明国贸易的机会。 这是典型的一座二进三合院,前院的东厢房是这位百户的书房。比尔走进来的时候,朱由检正翻看着架上的书籍。 这位百户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书架上除了几本兵书之外,就是一些话本小说,甚至还有几本包着话本书皮的春宫画,当然这种拙劣的春宫画对崇祯来说毫无吸引力,只能让他莞尔一笑罢了。 看着一名身材单薄的少年,穿着在比尔眼中相当精致的服饰,站在书架前翻看书籍的样子,比尔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明国的皇帝居然是一位文弱的少年,这让见惯了欧洲粗鲁的贵族和王侯的比尔,顿时感到减少了不少压力。 看到比尔等人进来之后,崇祯就回到了书桌后坐了下来。卢九德和王承恩顿时站到了崇祯的身后,而郑彩和比尔则被崇祯赐了座。 朱由检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这个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荷兰人,金尼阁、邓玉涵等传教士为了传教,在他面前穿的都是明国服饰,比尔的欧洲装束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身上的料子看起来很不错,但是袖子边缘却被磨损的失去了光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曾经阔过,而又落魄下去的人。 朱由检注视着比尔说道:“刚刚你和卢九德说了,欧洲发生了新教联盟和天主教联盟之间的战争,你给朕详细说说这场战争吧。” 原本并不想和明国人透露太多欧洲事务的比尔,在耶稣会教士竞争的压力之下,终于还是迫于无奈的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到东方已经有3年了,远东和欧洲之间的遥远距离,让欧洲的消息传到这里时,都起码也超过一年了。所以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也相当的有限,希望陛下能够谅解。” 朱由检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坐姿后,温和的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朕今天就当听你说个故事好了。” 比尔随即为崇祯述说着,在他眼中的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战争的起因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蒂亚斯(1612~1619在位)企图在信仰新教居多的波希米亚恢复天主教,指定斐迪南二世为波西米亚国王。 斐迪南二世登基后,便下令禁止布拉格新教徒的宗教活动,拆毁其教堂,并宣布参加新教集会者为暴民。1618年5月23日,武装群众冲进王宫,把皇帝的钦差从窗口抛入壕沟,史称“掷出窗外事件“,这也是信仰新教的波希米亚人民反抗奥地利哈布斯堡皇室统治的开始。 这原本不过是一场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一起叛乱事件,但是当波西米亚起义之后,名义上是神圣罗马帝国一部分的德意志新教诸侯国,立刻宣布支持波希米亚人民反抗奥地利哈布斯堡皇室统治的战争。 德意志诸邦国内,普法尔茨侯爵腓特烈五世为首的新教联盟,和以巴伐利亚马克西米利安公爵为首的天主教联盟,本身就一直尖刻对立着。 以“掷出窗外事件“为起点,神圣罗马帝国内部迅速掀起了内战。法国宣布支持新教联盟,以便对周围各国建立霸权,并阻止哈布斯堡王朝在德意志边界诸侯国地位的加强。 1619年6月波希米亚起义军进兵至哈布斯堡王朝的首都维也纳近郊,并与当时已继位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斐迪南二世进行谈判。 斐迪南假意答允进行谈判,暗地里向天主教同盟求助,并答允将来把普法尔茨选帝侯的爵位转让予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 不久,天主教同盟出兵,起义者被迫退回了波希米亚,但是波希米亚议会立刻选出了,信奉新教的普法尔茨选帝侯腓特烈五世为波希米亚国王。 接下来,西班牙王国开始加入了这场战争。而一直和西班牙进行独立战争,又是新教联盟一员的联省共和国,以反对西班牙的名义加入了这场战争。 不过1620年11月,波希米亚和普法尔茨联军在白山战役失败于蒂利伯爵所统率的天主教同盟军,腓特烈五世被逼逃亡荷兰,而波希米亚则重新纳入神圣罗马帝国的版图。 斐迪南二世因此强迫波希米亚的百姓改信天主教,并焚毁波希米亚的书籍,以及宣布德语为波希米亚的官方语言,波希米亚内的战事宣告结束。 但是战争并未就此结束,英王詹姆斯一世不愿女婿普法尔茨选帝侯腓特烈五世失去自己的领地;丹麦和瑞典不愿看到一个高度统一的神圣罗马帝国出现在欧洲。 1625年,法国首相黎塞留提议英国、荷兰与丹麦结成反哈布斯堡联盟,丹麦负责出兵,而英国与荷兰则在幕后支持。 信奉新教的丹麦王克里斯蒂安四世同意了法国的提议,丹麦在英、法、荷三国的支持下,与德意志邦国内的新教联盟组成联军,对神圣罗马帝国斐迪南二世发动了战争。 而这些就是比尔所知道的欧洲战争的消息了,对于比尔所说的这些人名,朱由检听的云山雾罩的,只记住了一个黎塞留。 得益于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伟大而狡猾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倒是深深的刻在了朱由检的脑子里。 “给朕说说,这位法国首相黎塞留的事吧。”朱由检很感兴趣的说道。 听到明国皇帝提起了黎塞留,比尔不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这位红衣主教大人,听说和法国王太后玛丽·美第奇之间有些不清不楚…” 王承恩突然咳嗽了几声,郑彩顿时住嘴不再翻译下去了,朱由检也只是微笑不语。 比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把话题从男女关系上转移了,“…1617年4月法王路易十三因不满王太后的揽权,在吕伊纳公爵的支持下发动了政变,玛丽·美第奇被放逐于布洛瓦,孔契尼被杀,黎塞留被放逐到阿维农。 不过之后,路易十三希望和王太后玛丽·美第奇进行和解,于是在1619年召回了黎塞留,黎塞留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促成了法王母子的和解,并在1624年黎塞留被任命为了法国首相。” 比尔又是羡慕又有些畏惧的说道,能够先后成为王太后、法王路易十三的宠臣,这位红衣主教可谓是一位手腕灵活的大人物。而且他还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人物,凡是反对他的贵族都被他所扳倒了。 “如果3年前黎塞留才登上首相的宝座,那么这位红衣主教的传奇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已。”朱由检暗暗的对自己说道。 稍稍感慨了一下,朱由检便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刚刚朕听你说了欧洲各国,但是没有听到葡萄牙王国的名字。这个国家现在的国王是谁?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又支持谁呢?” “尊敬的陛下,早在1580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趁着葡萄牙出现王位危机,派遣阿尔瓦公爵率军强行合并葡萄牙,现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已经是一个共主邦联了。 葡萄牙的王冠已经被西班牙国王夺取了,现在的葡萄牙国王就是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这位西班牙的国王1621年才登基。” 刚刚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比尔还一直保持着警惕,但是崇祯在谈话过程中做出的真诚的态度,让比尔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和比尔的谈话中,朱由检总算对这个时代的欧洲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谈话将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向比尔发问道:“那么你想要从朕这里获得些什么呢?” 看到明国的皇帝终于谈到了正题,比尔终于兴奋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请求您能将明国的海外贸易交给我们光荣的东印度公司。” 朱由检只是摊开了双手,做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很抱歉,比尔先生,虽然我是大明的皇帝,但是贸易谈判这种事,我可不会插手。不过比尔先生,如果你想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商谈海外贸易独占权的话,你带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授权书了吗?” 比尔有些哑口无言,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皇帝陛下,难道您不是邀请我前来商谈贸易权的吗?”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商谈贸易权,和商谈东印度公司独占大明的海外贸易可不是一回事,难道不是吗?比尔先生。” 比尔顿时有些傻眼了,他这次上来可没有带来什么授权书,迟疑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说道:“那么这个贸易权力…”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继续说道:“朕刚刚已经说过了,谈东印度公司贸易权,另外有人会和你谈。作为你今天给朕谈了这么多的海外见闻的报答,朕想问的是你自己想要些什么?” 第195章 和郑彩的交谈 比尔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带着遗憾的表情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这次是代表光荣的东印度公司而来的,如果皇帝陛下不能给予东印度公司以贸易权,那么我就没有权力接受皇帝陛下您给我个人的赏赐。” 比尔虽然见钱眼开,但是却很清楚,他这次未经公司同意,以公司的名义和明国进行谈判,已经犯了忌讳。 如果谈判的结果不理想,公司在明国没有获得贸易权,而他个人却得到了好处,那么不管是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还是巴达维亚总督,一定会怀疑他是否出卖了公司利益。 作为一个区区退役的海军军官,比尔是无法抵御光荣的东印度公司对他的惩罚的。 何况对于他们这些海上的商人来说,只有拥有一条商道就和拥有一条流淌着黄金的金河差不多,实在没必要贪图这些异国君主的赏赐。 “明明是一个对于追求财富极度渴望的人,但是比尔却能忍耐住自己的诱惑,把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放在了个人利益之前,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朱由检看着比尔心中不由如此想到,不过他知道今天的交谈已经到此结束了。 谈话继续下去,只会让这个荷兰人意识到自己有求于他而已,这对于自己后面的计划开展显然是非常不利的。 朱由检顺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交给了卢九德,示意他交给比尔后说道:“既然你现在不知道想要向朕请求什么,那么朕就送你这块玉佩,算是朕听你讲了一个下午的报酬。” 比尔摸着卢九德送过来的玉佩,心里还是非常开心的。虽然明国的皇帝并没有立刻给予他最希望的,东印度公司明国海外贸易的独占权。 但是从明国皇帝的话语中,东印度公司和大明的通商权力还是有希望的,因此比尔并不失落。 毕竟明国海外贸易独占权他也没想过,会这么简单的落入到他手中。能被东印度公司获取了海外贸易独占权的地区,都是在东印度公司强大的武力威胁下屈服的,但东印度公司的武力在亚洲可不及明国。 明国皇帝送给他的这块玉佩,温润滑腻,握在手中他就不舍得放下了。他想着,这块来自明国君主身边的玉佩,也许可以作为未来道奇家族的传家之宝。 正当比尔心情舒畅的时候,朱由检再次补充了一句,“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麻烦的时候,也可以用这块玉佩向朕做出一个请求。只要不是杀人之类的罪行,朕都会帮你减轻罪行的。” 比尔起身向崇祯弯腰行礼后,恭敬的说道:“感谢陛下的善意,不过我相信自己不会在明国犯下罪行的。” 朱由检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道:“卢九德,你带着比尔先生出去走走吧,朕想和郑彩聊上几句。” 当房门关上之后,朱由检才收回目光,对着郑彩说道:“听说你和郑芝龙是亲族?” 郑彩小心窥视了崇祯一眼,发觉崇祯脸上无喜无怒,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如果说是从前,郑彩一定会认为他和郑芝龙一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毕竟大明对于海盗招安的先例可并不友好,就算是招安成功之后,也要小心被朝廷算后账,海盗们只能抱团才能让朝廷有所忌惮。 但是郑现在才22岁,又是一个秀才出身,多年的读书生涯,让他还是对于皇权充满了敬畏。 他认为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的官员都有可能说谎,但是大明皇帝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子民的,毕竟君无戏言吗。 而且习文练武所为何事,不就是卖于帝王家么。虽然他下海为盗,看似抛弃了自己的秀才身份。 但是郑彩可没打算在大海上当一辈子的海盗,先在海上闯出名号,接着再找机会招安,成为大明朝廷中的一员,这可比寒窗苦读,上京考进士容易多了。 可以说郑芝龙劫掠闽粤沿海,然后迫使朝廷招安于自己的计划,大半是出自郑彩之手。 和郑芝龙寻求招安,重心在于借助朝廷的名义垄断海外贸易不同。郑彩更希望,能借助招安进入八闽的官场,洗白自己的海盗身份改换门庭,让自己的家族成为八闽缙绅中的一员。 在卢九德等人没有抵达台湾之前,作为刚刚投靠郑芝龙不久的郑彩来说,基本没有想法,也不敢有想法,毕竟他刚刚投靠郑芝龙不久,势力还很微弱。失去了郑芝龙的保护,他就是一个海盗团伙里的小首领而已。 但是卢九德等人的到来,却让郑彩看到了另一条路,只要他能得到皇帝的欢心,未尝不能正儿八经的进入朝廷正职之列,和郑芝龙平起平坐。 当崇祯问起他和郑芝龙之间的亲族关系,郑彩只是权衡了一小会,就断然否定了。 “臣和郑芝龙虽然都是同安乡亲,但是臣是同安高浦郑氏,郑芝龙是同安石井郑氏。臣于郑芝龙虽是同乡,但非是亲族。” 朱由检玩味的看了郑彩一会,才继续说道:“原来如此,听说卿也是读书人,还考取了秀才的功名,是吗?” 听到崇祯对自己改换了称呼,郑彩顿时知道,他和郑芝龙撇清关系果然是正确的。 “臣的确是读书人,也考取了功名,因为家道衰弱,不得不下海。不过陛下,臣于海上始终秉持圣人之道,不敢伤及无辜商民,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读书人好啊,我大明就是读书人的天下。在朕眼中,卿和其他人还是有所不同的。他们不过是草莽之辈,不通圣贤大道,将来就算有所成就也是有限。卿就不同了,卿不过是明珠蒙尘,终有大放光明的一日。” 崇祯的话语虽然隐晦,但是对于郑彩来说,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他在岛上就开始同卢九德交好,为的不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从而希望能够重归正途吗。 郑彩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对着崇祯拜倒在地说道:“陛下待臣如此推心置腹,臣彩必粉身碎骨,以报君父信重之恩。” 朱由检立刻起身驱前,亲手扶起郑彩后,说道:“卿不必如此,只要卿重归正途之后,能保我大明东南沿海的安靖,就是对朕最好的报答。” 能被崇祯如此礼遇,郑彩面上顿时表现出了感激涕零的神情,朱由检似乎都快被他的激动情绪所感动了。 重新安抚郑彩坐下之后,朱由检才随意的说道:“卿对朝廷的忠诚,朕是不会怀疑的。不过郑芝龙、刘香这些人出身草莽,心中也无圣人大言的约束,朕倒是有些担心,他们今后会不会降而复叛啊?” 郑彩擦了擦刚刚眼角泛起的泪水后,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以小臣看来,这海上群盗接受招安,其中有诚心的,也有不诚心的。 郑芝龙兄弟虽然倾向招安,但是对朝廷并无多大忠诚,彼辈不过是想要招安之后,接着朝廷的名号,号令海上群盗,好独霸海外贸易罢了。 而刘香此人一向野性难驯,又和海外番人交好,臣以为此人派人北上,并非是想要被朝廷招安,而是想要借此打探朝廷的消息而已,久之必叛。 十八芝内船多势大的,莫过于潘、叶、黄、吴这四家八闽海商,这四家控制的船只几乎超过了十八芝船只数目的半数,而他们也是最为支持招安的,不过他们招安的目的,是希望朝廷能够放开海禁。 而李魁奇、钟斌两人则是十八芝内武力最为雄厚的,他们虽然名为郑芝龙下属,但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服从。没有两人点头,郑芝龙根本调不动他们两人手下的船只人手。 这两人到也支持招安,不过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弄个官职,好光宗耀祖,修缮祖坟,荣归故里…” 朱由检问十八芝内部的情况,就是想看看这郑彩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投靠朝廷。 而郑彩显然比崇祯预想的还要急迫,为了证明他的确是崇祯口中,和那些草莽不是一路人的话语,他仔仔细细的为崇祯解说了一遍十八芝的内部情况。 这让朱由检对于十八芝这个松散联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了,和卢九德、连善祥收集到的零散资料相比,郑彩说的就非常的详细具体和全面了。 听完了郑彩的解说之后,朱由检轻轻鼓了下掌,才开口说道:“朕果然没有看错卿,卿之心中还是记得圣贤之言的。以卿看来,朝廷应当如何做,才能不让他们降而复叛?又或者,当他们叛变之后,如何尽快平息东南海贼之乱呢?” 郑彩只是想了一会,就开口说道:“以臣看来,陛下想要保证所有人降而不叛,大约未必能成。但是消弭东南沿海的海贼之乱,到是不难。” 郑彩大着胆子抬头看着崇祯的双眼说道:“只要陛下能够开放海外贸易,则闽粤沿海贫民就有活路可走。没有了这些衣食无着的沿海之民,则海贼就无兵源、水手可以补充,也无内陆消息可以打探。 而陛下若能保证,落实十八芝招安时,讨论出来的各项招安条款,则就算有一、二野心之辈背叛,也拉不走底下的水手们,那么就算有背叛之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第196章 平反 听完了郑彩的建议之后,朱由检觉得这个秀才出身的海盗,比国子监内的监生们有见识多了。 不过他稍稍夸了几句郑彩之后,对于郑彩的提议却不予置评,反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给朕说说,这台湾岛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朱由检的跳跃思维很大。 让郑彩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指的是什么?” “除了十八芝、荷兰东印度公司之外,台湾岛上还有些什么其他势力?” 郑彩仔细整理了下思路,才开口说道:“台湾土著分为性情温和在平原地带居住的平埔熟番,和好勇斗狠在山上居住的高山生番。 去年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府,派遣瓦尔斯率领14艘战舰和200名士兵前往台北侦查,在鸡笼港附近的社寮岛上修建了圣萨尔瓦多城。臣对台湾的状况了解的也就这么多。”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到底有多少人?在菲律宾的华人有多少人?”朱由检询问道。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定居人数不出3000人。华人么,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杀了3万华侨华商之后,人数一度降至几百人。 不过20多年来的平安无事,及西班牙人重新招募华人前去菲律宾定居,现在大约也将近有2、3万人了。“郑彩说起被西班牙人屠杀吕宋华人的事件,口气变的有些郁郁了。 “西班牙现在人口也不过3000人,万历三十一年岂非只有数百人,他们人口如此之少,怎么能一下屠杀3万华人?”朱由检虽然气愤,但是他更为不解的就是这个屠杀事件的经过了。 郑彩叹了口气说道:“西班牙人在马尼拉修建的王城并不许非白人入住,然后他们又在王城对面修建了一座八联城作为华人的住宅区。 西班牙人不仅用高高的围墙围住了八联,还在它四周修筑了8座炮台,整个八联都在炮台的控制之下,因此当西班牙人动手的时候,华人就被关在八联城内挨西班牙火炮的轰击。 虽然西班牙人数不多,但是手无寸铁的华人毫无抵抗能力,只能白白受死。” 郑彩的话让朱由检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时代的海洋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海盗和商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也是被称为地理大发现的大航海时代的繁荣时期。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想过以他比郑芝龙掌握的更丰盛的资源,应当能够做的比郑芝龙更多才是。 取消海禁,扩大海外贸易。有了足够的商船,自然就会有足够的水手;有了足够的水手,自然也就有了足够的兵源。 但是如果区区几百名西班牙殖民者,就能在离开大明这么近的地方屠杀大明的商人,那么让这些大明的商船前往更远的印度、非洲、澳大利亚、南北美洲,他们真的能打开这些风险重重的海上航道吗? 再一个,如果西班牙人屠杀大明商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那么以这时代欧洲殖民者的强盗本性,恐怕大明的商船将会被视为最可口的海上甜点。 毕竟一只装满了中国茶叶、瓷器、丝绸的商船,和西班牙运宝船的价值相差并不大,而武力孱弱的大明商船,比起武装到牙齿的运宝船可容易劫掠多了。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看着郑彩谨慎的问道:“你对这些西班牙人怎么看?你觉得朝廷应该怎么应对他们?” 郑彩此时到还没有被海盗生涯完全洗去最后的良知,他有些愤怒但是小心的回答道:“这些西班牙人就是虎狼之辈,虽然天天喊着要拯救别人的灵魂,但是他们心中毫无道德礼仪。 臣以为,大明应当警惕这些西班牙人,不可使之靠近我大明的沿海地区,以防他们窥探大明的虚实,酿起夷寇之乱。 但是马尼拉和日本,是我大明海商现在唯二的贸易地点,如果和西班牙人交恶,恐怕陛下刚刚想要大力发展的海外贸易就会遇到挫折。 以臣看来,朝廷一方面要整顿海防,另一方面则要向这些西班牙人宣示上国文化。让这些西班牙人不至于,再对吕宋岛的华人下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朱由检默默的念了这两句话之后,就随口问了几句郑彩的家庭状况。 得知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郑联今年19岁,跟在他身边在海上讨生活;一个叫郑德,才14岁,正在家中读书。 “郑卿的三弟,就送到北京来念燕京大学吧。”朱由检淡淡的吩咐道。 郑彩显得非常高兴,向崇祯道谢之后说道:“臣回去就给家中写信,让臣弟前来京城求学。陛下之恩,小臣实在惶恐啊。” “也不必如此着急,如今已经快要元旦了,新年也快到了。干脆让你三弟在家过完年,明春运河开冻再上来就是了。”朱由检满意的说道。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王承恩不由小心提醒了崇祯几句。随后一行人便离开了这所锦衣卫百户的住宅,返回宫内去了。 马车经过西江米巷的时候,朱由检停下了马车,让后面的王承恩走上来,两人隔着车窗交谈了一会,朱由检便继续前进了,而王承恩和他坐的马车留了下来。 王承恩重新上车,然后命令转向北,直接进入到了锦衣卫衙门内去了。 看到东厂厂公来访,一干锦衣卫高官都跑了出来。王承恩扫视了一圈人群之后,就皱着眉头向都指挥使骆养性问道:“许显纯,许百户在那里?” 骆养性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想转身询问下同僚时,指挥使刘应袭立刻小声的打着报告说道:“许百户,自从得了厂公大人的手令之后,就封闭了诏狱,不许人进出。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诏狱中要干什么。” 骆养性看着王承恩根本没理睬刘应袭的意思,立刻回头严厉的训斥了他一句。 “还不赶紧去把许百户找来,就说是厂公要召见他。”骆养性接着转回身对着王承恩亲热的说道:“厂公不如先去下官值房内小歇一会,许百户很快就来了。” 进了值房之后,王承恩喝了一杯热茶,感觉疲乏倒是消去不少。正喝着茶,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聊天时,刘应袭刚好带着许显纯走了进来。 王承恩挥了挥手,骆养性顿时起身离开了房间,而刘应袭则有些不情愿,他还指望着能顺便巴结上宫中炙手可热的新权贵厂公呢。 不过在骆养性瞪了他一眼之后,刘应袭顿时焉了吧唧的走了出去。 王承恩向许显纯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面前之后,才小声的问道:“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显纯诚恳的说道:“领头之人已经找好了,不过锦衣卫关押的都是重犯。不经过严格的审核,下官也不敢就这么把他们放出去。要是京畿祸乱的太厉害,下官恐怕也要有麻烦啊。 而且锦衣卫诏狱中官员比较多,犯事的江湖大盗就比较少见,倒是刑部大狱中有不少是大盗。不过刑部的官员借口这是厂公的手令,不是陛下的旨意,不许下官从监狱中提出犯人。” 王承恩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卷轴交给许显纯,“杂家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杂家写了一封旨意给你。此外,明日这些选好的囚徒就要上路,不能再继续拖延时间了…” 返回乾清宫内的朱由检,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了衣服之后,转身去了上书房内。 进门之后,他习惯性的叫了声:“王承恩…”话一出口,他便明白了过来,随即改口呼道:“吕琦,替朕把昨天没看完的那些文书拿过来。” 自从对奏折进行分类之后,朱由检每日要处理的奏折就从以往的数百件,降至了数十件,这倒是给了他很多时间用于处理其他事务。 这些天以来,他便一直在研究从万历朝开始的,福建、两广地区对于海外事务的方式。 朱由检看完这些文书之后,天色已黑了。他思索了一会之后,就从案上取过了一张白纸,写了一个开头,为潘和五、郭惟太等人平反。 “…万历二十一年,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达斯马里纳斯强征我大明百姓潘和五、郭惟太等人出征,充当划桨手。 期间日夜兼程,诸人稍一停喘歇息,则鞭笞立至,甚至用刺刀刺杀我大明百姓。和五等人不堪迫害,约众人举义刺杀总督达斯马里纳斯。这是反抗夷人之荼毒,而非杀人作乱也。 潘和五、郭惟太等人随驾船西返,而达斯马里纳斯之子,欺瞒两广督抚,污其等为海寇,而地方官员一时不查,逮郭惟太等31人送返马尼拉,诚可痛也。 夷人经此一事后,随把我大明视为软弱可欺之国。于万历31年撺掇土著、日商对我马尼拉华人兴起屠杀一事,使我海外百姓死伤达3万之众,朕甚为心痛。 有鉴于我大明海外之民之悲惨境遇,朕决意,为潘和五、郭惟太等义民平反,令当地官员对于其后人进行抚恤。 今后,凡是大明百姓出洋后未宣布放弃其大明之身份的,依旧视为大明之子民,受我大明之保护。明人与夷人发生冲突者,必须送回本土,由大明官员进行审讯。 凡是夷人对于大明人的审判一律无效,其胆敢对大明百姓治罪者,皆视为藐视我大明律法,大明有权力采取任何措施进行反击。” 第197章 长芦盐场 朱由检堪堪写完这份文章之后,叫过了吕琦说道:“把这文章誉抄一份,一份交给内阁审议,一份交给大明时报刊发。” 吕琦接过了崇祯手中的文章,又小心的报告道:“都知监的张省声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一会,陛下可要召见他。” 朱由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口中毫不迟疑的说道:“让他进来吧,朕正有事要他去做。”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张省声改变了不少,过去遇到人就卑躬屈膝的畏缩形象不见了,行走坐卧之间流露出了不卑不亢的风范。 虽然和崇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张省声却以为,对于这位少年天子的了解,就算是最得崇祯信赖的王承恩也不如他。 崇祯和其他皇帝不同的便是,他认为宫内诸项法度不是单单用来约束宫内的太监、宫女们的,同样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凡是崇祯无法遵守的宫内法度,这位陛下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废除,不管这个法度看起来对他是否有利。 而崇祯认为要遵守的宫内法度,即便是他从信王府带入宫内的太监宫女,也一样不会因为皇帝的亲近而免去违反法度遭受的惩罚。 正因为有崇祯的以身作则,是以刚刚成立的新都知监,才能够这么迅速的整顿了,宫中24衙门以往混乱不堪,权责不明的局面。 地位仅次于王承恩的宫内权监王德化,曾经以为可以利用都知监的权力,肆意打击自己在宫内的对手。 但是很快王德化就失望了,改组后的新都知监的确有很大的权力,可以审核各衙门的财政支出,并对各衙门的主管太监进行调查。 但是最终的处罚权力,和各衙门的人事任命权力,却被崇祯划归了司礼监,都知监只能对各衙门缺员提出人选的权力。 也就是说,王德化不仅没有往宫内各衙门安插人手的权力,甚至于他想要在都知监内提拔一个人,都必须经过司礼监的同意。 而同样,司礼监也失去了,以往可以肆意任命各衙门首领太监以下官职的权力。没有都知监的推荐人选,司礼监就无法绕过都知监自行任免官职。 这样一来,除非司礼监和都知监联合起来,否则谁也别想瞒着崇祯进行宫内的人事操作。以王承恩和王德化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宫内原本最重视的义父子关系正在逐渐瓦解。被都知监制定的,禁宫内诸法度到成了宫内众人必须熟悉的条文规定。 这一规定不仅对宫内各项处罚做出了明确规定,还规定了各项升迁及奖励的条件,宫内的底层太监现在不必整天想着攀附首领太监们,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升职,宫内的风气也随之渐渐好转了。 正是从宫内这些变化上,让张省声觉得崇祯乃是一位推崇法家学说的皇帝。 对于这样的皇帝,与其整天想着如何出现在陛下面前,获取其欢心,倒不如一丝不苟的遵守他所制定的法度,更能让陛下对自己有好感。 张省声的做法,的确获得了崇祯的注意,于是他便得到了一个小任务。他今日来,便是汇报这个任务的完成情况。他也知道,这个任务关系着,他是否能成为崇祯身边的亲信太监之一。 “…陈于启等人愿意将三大殿的尾款78万两作为股本,分别注入到陛下提议设置的两间公司内,其中38万两作为北方外贸公司的股本。 而以皇店为基础改建的四海商行,除注入40万银两的股本之外,他们还愿意额外注入10万两股本,但是他们希望陛下能够答应一件事。“张省声的态度有些迟疑。 能赖掉近80万两白银,让朱由检终于开心了一些,他不在意的问道:“他们想要朕答应什么事?” 张省声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们听说陛下设置的四海商行将会并入长芦盐场,废除长芦的盐引制度,因此希望陛下能够同意,禁止山西盐商参与四海商行的筹建。” 以皇店为基础改建的四海商行,实际资产大约为2、30万两,但是朱由检定为50万两。虽然他许诺将给予四海商行关外的贸易独占权力,但是显然那些商人们对此毫不关心。 能够参与三大殿工程的皇商们,不是和宫内的太监们交好,就是和外朝的官员们有亲属关系。他们收集的消息并不比崇祯差多少。 关外贸易的独占权力看似美好,但是关外现在是战乱之地,是马刀和火炮说了算的地方。 要是遇到了觉华岛军民被屠的事件,就算是朝中的后台再硬,也一样敌不住建奴的大刀啊。 更何况京中谁不知道,辽东的皮货、人参、珍珠等货物,都掌握在了辽西诸将手中,敢于染指这些生意的商人,和虎口夺食的风险程度差不多。 四海商行就算有宫内的背景,那些辽西将领不敢动商行,难道还不敢动和商行进行贸易的人吗?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商人死活不愿意把欠债转成四海商行的股本,宁可打个8折也要现钱。 之后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之后,决定把长芦盐场作价150万两,并入四海商行,让四海商行扩充到200万两的股本,再去和这些商人谈判。 长芦盐场归属于北平河间盐运司,后改称河间长芦。盐运司所辖分司二,曰沧州,曰青州;批验所二,曰长芦,曰小直沽。下辖盐场二十四,各盐课司一。 每年发小引盐十八万八百馀引。盐行北直隶,河南之彰德、卫辉二府。所输边,宣府、大同、蓟州。上供郊庙百神祭祀、内府羞膳及给百官有司。岁入太仓馀盐银十二万两。 和两淮盐场一年60万两的收入比起来,长芦盐场的岁入只有其五分之一而已。但是在后世,长芦盐场可是海盐最大的产区之一。 不过在这个时代,由于晒盐之法还没有在长芦盐场大规模开展,再加上两淮盐商势力雄厚,使得长芦盐基本出不了河北地区,因此看起来就比较无足轻重了。 不过和崇祯口中虚无缥缈的关外贸易独占权力相比,这长芦盐场每年12万两的收入就比较实实在在了。 而且这12万两是朝廷的岁入,如果能让他们这些商人来经营,翻上3-5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如此只要10-20年,他们的债务就能全部消化掉,此后便是纯利润了。 因此当商人们获得了这个新条件之后,终于表示可以考虑把债务转化为四海商行的股本。但是这些商人认为现在的长芦盐场被山西盐商控制着,这些盐商资本雄厚,在朝中又有着深厚的关系,因此只有把他们排除在四海商行的股东之外,才能够让自己获得最大的收益。 200万两的股本,宫内占了25%,这些商人占了25%,剩下的50%就是长芦盐场的了。 和这些商人想的不同,朱由检并没有想过要把剩下的股份都发卖出去。对于这种垄断行业的公司,如果不是他不想支付三大殿的尾款,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商人来插足的。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后说道:“你在皇城左近找一处宅子,拨出几名算术好一些的太监,设立四海商行股权交易的交易室。 然后告诉他们,四海商行的股权可以在那里自由进行买卖。今后不在此处进行的股权交易,一概视为无效。一旦有人违反,那么其出售的股权将会被公开进行拍卖,其人无权进行反对。” 崇祯的回答虽然没有正面答应这些商人的请求,但是却也给这些商人提供了一个尽快收回本钱的方式,因此张省声思考了一会,就觉得这些商人应当会答应的。 看着张省声并不反对自己的建议之后,朱由检接着说道:“接下来,在四海商行没有正式发售股份之前,朕要你去和户部尚书郭允厚商议下,把长芦盐场出售给宫内,然后裁撤河间长芦盐运司的官员。” 张省声有些不明所以,重复了一句:“购买长芦盐场?”在他的脑海中,这不是皇帝下一道诏书,直接命令户部把长芦盐场划拨给宫内的事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以宫内的名义向户部购买长芦盐场。作价50万两,最多不能超过70万两。长芦盐场的行盐范围不变,以后每年向户部交纳12万两的固定税银。” 张省声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这个条件是不是太高了些,要是四海商行到时亏本了怎么办?”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盐业一向是商人们趋之若鹜的行业,怎么可能轮到朕手上就会亏本呢?再说了,这内库和国库不都是朕的口袋吗? 从左口袋转到右口袋,谈什么亏本。就算朕不掏钱出来,过两天户部也会要求朕拨内库的银子,填补户部的亏空了。现在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长芦盐场弄到手里,顺便也裁减些尸餐宿位的官员。” 听着崇祯这么解释,张省声顿时有些恍然大悟了,原来这是陛下避免户部找借口向内库要钱啊。 第198章 新钱 朱由检随后又再度问起:“这皇店改组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张省声立刻说道:“按照陛下的要求,四海商行已经在京城各坊都设立了一个店面,各类物资也已经备足了。现在就等陛下定下一个吉日,好等待开张。” 朱由检不放心的追问道:“这些店面的建筑可坚固?装饰可都统一?” “请陛下放心,臣亲自查看了这24间店面,绝无任何问题。”张省声信心十足的回道。 “那就好,这开张日期吗?吕琦,你去把张彝宪叫来,朕要问他,他监督宝钞提举司印刷的新钱可有眉目了吗?” 朱由检面前摆着一元、五角、二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共六张崭新的纸钞,纸钞的颜色分为黄棕色、青绿色、黄土赭三种。 纸钞是用新研制出来的油墨印刷的,因此看起来相当的细腻。因为时间紧迫,纸钞上的图案选择的是简单的花卉图案。从一元的松叶菊到一分的茉莉花,在烛光下似乎活了过来,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朱由检伸手取过了一张纸钞,用手仔细的摩挲着,纸张的厚度非常厚重,摸起来有一种挺刮的感觉。 “这纸张制造和印刷油墨的配方,能保证不会被轻易仿造吗?”朱由检提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纸钞采用了一种北直隶特有的树种的树皮,还有一部分棉花和其他杂类所制。臣已经下令在京郊附近选择荒山,准备开春就进行大规模的种植了。 至于油墨的色彩,臣已经仔细询问过许成父子。这种油墨的色彩虽然并不难配,但是想要配出相合油墨而不失真,则恐怕要试验无数次才行。 因此臣以为,想要伪造这些纸钞起码两、三年之内是不可能的。“张彝宪仔细的回答道。 “第一批的印刷数量定下来了吗?” “根据四海商行储备的物资计算,臣以为第一批纸钞的印刷数量为500万元是合适的。不过陛下,这一元为什么要定为九三成色的太仓库银七钱二分?臣以为,直接定为一两更为方便计算,纸钞和铜钱之间的换算。”张彝宪从实际操作上劝说道。 “如果以:军士月饷一元,小旗月饷三元,总旗月饷六元,百户月饷十元,千户月饷二十元,指挥使月饷三十元,重新制定军饷的话,那么京营中一卫每月就要发纸钞7730元。 朕以为京营缩减到10卫较为适宜,则每月为77300元。而锦衣卫及上12卫人数减少到京营一半人数,每月以50000元计。 那么京营及亲军每月花费军饷就是约12万7千余,每年也就是花费165万元。这比起每年300万石岁粮,22万年例银,17万两马料银来说,还是省上了不少的。 要是一元等于一两白银,那岂不是要多支出3成白银?“朱由检口中计算着说道。 张彝宪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就摇着头说道:“可是陛下,那岂不是京营和锦衣卫都要裁减掉一半人?京中原本将士就不多,现在足足少了一半人,陛下,京城防御堪忧啊?” “人多就能打仗?京营员额25万人,现在只有11、2万,就这数量还不知道有多少空额呢?指望他们,朕还不如指望新军呢。”朱由检鄙视着说道。 张彝宪默然不敢做声,现在京营三大营中都有太监监军,他当然知道里面猫腻不少。 戎政府负责京营士兵的操练和武器装备,五军都督府及卫所指挥使负责京营士兵的粮饷发放,而户部只负责军士人数和钱粮数量。 也就是说三大营的军官可以贪污军械、马匹及马料银,而五军都督府和卫所军官就是贪污士兵的粮饷了。 这一下裁撤了这么多军士名额,张彝宪立刻就想着,那些京营军官、卫所军官和京营监军的内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由检接着说道:“这第一批纸钞元旦之前能够印刷完成吗?” 张彝宪点着头说道:“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完成这批纸钞的印刷任务了。” 朱由检随即对着张省声说道:“那就把四海商行定在元旦开业好了,趁着这个时间把准备工作做的完善一些。还有,商行内的货币兑换点都设置好了吗?人手可还足够?” 张省声点了点头说道:“原本皇店内的人手,再加上那些参股商人派出的账房伙计,人手上已经没有问题了。” “东厂收留的那些乞儿,如果年纪差不多的,就让他们进入四海商行当学徒去吧,不过每日半天学习的时间不能拉下。” 对于崇祯的要求,张省声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些大部分都是孤儿,他们什么身份都没有,再加上多年行乞,这个品行…” “品行不好,可以教育么。都是些半大小子,朕不觉得全部都会坏了心术。只要能有一半人能用,朕都认为是值得的。”朱由检毫不迟疑的打断了张省声的话。 朱由检接着又对着张彝宪说道:“还有几件事,朕也一并吩咐你了,第一件事是,宝钞提举司内所有的存余宝钞全部销毁,宝钞的雕版也一并毁弃了,自今日起大明宝钞不再印刷。 第二件事,让雕纸钞铜版的工匠和宝钞提举司的官员,开始设计第二版纸钞图案,要复杂一些。而且要雕刻上完成日期,朕希望3-5年之后,换成第二版的纸钞。 第三件事,派几个伶俐些的人去调查下长芦盐场的情况,然后从各盐场找几个灶户来京城,朕想听听他们对现在的盐场有些什么意见。” 张彝宪接受了崇祯的命令之后,就匆匆离去了。而张省声则被崇祯要求去了解宫内在门头沟设置的琉璃厂及黑窑厂的运营状况,及工人的生活。 打发走了两位太监之后,朱由检走出了乾清宫,在空旷的汉白玉石平台上,他一抬头似乎就能碰到天空一般。 朱由检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残月,这个时代的空气似乎特别的清澈,天空上的星星在月亮的周边感觉格外的明亮。 “再过上几天,也许这夜色就没这么宁静了吧。”朱由检默默的想着,他也不知道他做的判断,是否真的不会令他后悔。 朱由检仰着头看着头上的星空时,王承恩终于回来了。他悄悄的走到了崇祯的身边,然后劝谏道:“外边清冷,不宜久待,陛下还是回宫吧。” 朱由检并没有听从王承恩的规劝,而是若有所思的问道:“这蓟辽总督王之臣听说和宁远总兵满桂关系不错,是吗?” 王承恩楞了下,便回答道:“臣听说是如此。”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朕常听皇兄说起,满桂忠勇可嘉,今年建奴已经发动过一次战争了,想必也不会再有动作。你替朕拟一份诏书,让其带上1500骑兵回京,朕要见见他,顺便也看看这边军骑兵和三千营的骑兵究竟有什么区别。告诉他,最好能在元旦之前抵达京城。”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崇祯便转身回到了寝宫内。王承恩则匆匆赶去了司礼监,去拟诏书去了。 英国公府内,自朝会结束之后,返回府内的英国公张维贤就把自己锁在了书房之内。 世子张之极、世孙张世泽和几名兄弟都焦急的在书房外候着,生怕这位英国公府的定海神针出了什么意外。 张世杰独自站在角落,依靠着廊中木柱上,双手抱着胸,两眼注视着地面。 虽然有些担心祖父,但是他心中此时更多的却是迷茫。自从被祖父和父亲下令,让他不得再插手调查京营内情之后,崇祯便把他丢在锦衣卫不闻不问了。 张世杰自然知道,这是陛下对自己起了疑心了。虽然崇祯对待英国公府一直保持着礼遇,但是崇祯的态度却,始终让人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在崇祯身边的日子,张世杰觉得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这位少年天子总有着各种奇思妙想,和永无止境的指示。 这种依靠自己一点点的努力下,看着整件事情在手中完成的成就感,绝不是和歌姬缠绵的享受能相提并论的。 但是祖父不愿意牵涉进朝中的党争,也不愿意得罪靠着京营吃饭的勋贵、太监们,所以干脆的指示他不许再协助崇祯的调查,这让他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原先每天都在忙碌的张世杰,很快又变得清闲了下来。又开始觉得,时间实在是过的太慢了,国公府内的生活还真是让人抑郁啊。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张维贤的贴身老仆走进书房替他点燃了蜡烛。 对着书案发呆了一个下午的张维贤,终于被烛光给惊醒了。他颓废的躺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口中吩咐道:“让之极、世泽进来吧,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好了。” 犹豫了下,张维贤的口中终于还是追加了世杰的名字。英国公府虽然大,但是张维贤的书房却显得极为狭小而温馨。 三人刚一进门,张维贤就看着张世杰发问道:“陛下现在待你如何?陛下还在调查京营的情况吗?” 第199章 张维贤教子 张世杰被祖父连续的发问,楞了一小会,恭敬的先行完礼,才开口回答道:“孙儿不太清楚,自从孙儿遵照祖父、父亲的意思,报上了京营内的情况之后,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召见孙儿了。当初和孙儿一起调查的几人,似乎也没有再往京营去了。” 张维贤的眼中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对着张世杰简单的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先下去吧,我和你父亲、兄长有些事要私下谈。” 张世杰应了一声,再次对着祖父端正的揖手之后,就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他一只脚快踏出门槛的时候,脑子里闪现了些什么,不由让他顿住了脚步。 虽然他并不被祖父所看重,但是作为英国公的子孙,英国公的兴盛衰亡和他的生活息息相关。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自然不敢有所隐瞒,而让祖父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 张世杰收回了将要跨出房门的脚步,又退回了房内对着张维贤说道:“对于陛下是否在继续调查京营,孙儿的确不知。不过孙儿曾经在信王府和陛下生活过一段时间,倒是稍稍了解了陛下的性格,有些话孙儿不知当不当说?” 张之极生怕这儿子胡说八道一通,又惹恼了父亲,赶紧挥手说道:“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干脆别说了。君父的事也是敢随便外传的?赶紧回去休息,别妨碍你祖父说事。” 张维贤不满的瞪了一眼,他这个毫无政治判断力的儿子,看着他低下头之后,才对着张世杰说道:“不管什么事,说出来都无妨,这里都是一家人,没人会往外传的。” 张世杰只是略略迟疑了下,便说了一件他在信王府看到的小事:“…信王殿下当初不习骑术,曾经询问孙儿,如何才能尽快学会骑术。当时孙儿回之,多于坐骑亲近,不频繁更换坐骑。孙儿身边一家将则以为,和马匹睡上几晚,更容易获得坐骑认可。 接下来几日,孙儿便看到,从喂食到洗刷马匹,信王便不在假手于人。几日后信王告诉孙儿的家将,和马匹睡觉是不可能的,这马匹是站立的睡觉的,只要有人在身边就不会躺卧下来。 5日之后,信王已经能够骑在马上进行慢步走了。此后每日清晨,信王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的坐骑接触片刻。孙儿以为,信王性格之坚韧非常人所及。” 张维贤听了孙子的描述,越发坚定了自己思考了一天得出的结论。 张世泽则微微羡慕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羡慕他和皇帝陛下有这么亲密的时候。 张之极则有些怀疑的说道:“可是从陛下入宫以来,从没有听说过陛下有亲近马厩之事,甚至陛下几次出行也没有选择骑马啊?” “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陛下这是不欲内侍们了解他的爱好啊。”张维贤给崇祯的行为下了一个判断。 张世杰说完这个故事之后,便告辞离去。书房内剩下了祖孙三人,张维贤目光看着关上的房门,口中对着儿子和嫡孙说道。 “之极,你明日以我病情加重的名义,向陛下上疏,请求辞职回府侍疾吧。 世泽你要约束众弟,最近不许他们出门惹事,也不许和其他勋府走动。 至于世杰,之极你去告诉他,让他听从陛下的命令,不必再顾及英国公府内的关系了。” 张之极有些不安的看着父亲,口中说道:“父亲,你这是为何?难道现在的形势还能坏过,之前魏忠贤一手遮天的时候吗? 当日魏忠贤就算自称9千9百岁,对父亲您不一样毕恭毕敬的吗?父亲先有拥立先帝之功,又对陛下有定鼎之劳,难道陛下还会动英国公府吗?” 张维贤看了儿子和孙子一眼,发觉两人面上都是颇有些不服气的神情,对现在朝堂权力争夺的残酷性一无所觉。 “我在的时候,陛下当然不会动英国公府。陛下今日待我超过规格的礼遇,就是告诉朝堂众臣,他对我依然尊敬有加,并无背弃有功之臣的意思。 但是陛下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难道你们就毫无所觉吗?“张维贤语气缓慢的说道,中间还忍不住咳嗽了一阵。 张之极思索了半天,都不觉得崇祯到底做了那些让父亲疑忌的事,他不由硬着头皮问道,“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看着摸不着头脑的儿子,张维贤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这英国公府传承七代,从靖难之役后封爵,并力压开国六公爵,除了对朱明王朝的耿耿忠心之外,就是每一代的英国公在政治上从没有行差踏错。 张维贤直到现在也还是认为,他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不涉及朝堂争斗,是英国公代代相传的座右铭。 英国公效忠的是大明皇帝,而不是登上了大明皇位的那个人。 也正因为英国公府的这种态度,导致每一任大明皇帝都对英国公信任有加,认为他们是大明王朝最后的一道保险。 也因此,除了极少数时期,京营的控制权力都掌握在英国公府手中。就算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刘谨和魏忠贤等内侍,也同样忌讳同英国公爆发冲突。 张维贤自认为在他勉力支撑之下,京营虽然衰败但还是忠诚于皇帝的。但是这位崇祯上台之后,似乎对此毫不满意,意图对京营大动干戈。 张维贤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认为连当日张居正都没有整顿好的京营,这刚刚上台的少年天子就想动京营的规矩,未免太过轻率了。 而且京营作为勋贵、太监及各级文武官员捞取外快的地方,早就已经是盘根错节不可撼动了。因此在几位勋贵的抗议之下,他便不许英国公府的家将及部下,协助崇祯对京营进行调查,并告诫了孙子张世杰。 以张维贤过往的人生经验看来,面对自己的不配合,崇祯大约也就是把自己叫去训斥一顿,再罚俸几个月,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比较皇帝还需要自己来平衡朝中政局的。 但是崇祯似乎比张维贤想象的还要软弱,不仅停止了对京营的调查,还数次派人上门问候,这让张维贤自我感觉倒是相当的良好。 不过接下来,崇祯迅速平衡了朝局,把魏忠贤放逐出京,顿时就降低了他在朝中的重要性。而这几天崇祯的动作,更是让他坐不住了。 张维贤清了清喉咙,为两人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建新军,分了京营的兵权。而对五军都督府的整顿,清查克扣的士兵粮饷,这是试图收买京营的军心。 皇城之内虽然是锦衣卫值守,但是宫中宿夜守备的,向来都是各家勋贵。而现在陛下以整顿宫禁为名,暂停了勋贵宿夜的规矩,又大肆裁撤宫中的宿卫。那些出身于勋贵门下的家丁,家仆多数都已经被遣之京营。 我大明勋贵,除了黔国公一脉永镇云南之外,其他勋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宿卫两京和领兵出战。到了今日,大明勋贵有那个还能领兵上战场杀敌的,无非就是宿卫两京混个日子罢了。 当日我不欲陛下整顿京营,不过是怕陛下年少冲动,惹的京中生乱罢了。现在看来,当初还不如不阻止陛下整顿京营的想法。 以今日朝堂之上陛下的举止,这是认为两京勋贵已经不足以依靠了,陛下是打算连勋贵都要整理一番了。否则不会前脚逼迫阳武侯等人闭门思过,后脚就下令把京营裁撤的事宜交给一个区区福建总兵了。” 对于父亲的解释,张之极显然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眼中,崇祯始终是一个待人和气的少年,虽然在朝堂上发过几次脾气,但也是对事不对人。 而且崇祯登基之后,就废除了宫内各自折磨人的刑罚,在宫人之中口碑甚好。之前亲自替五军都督府外执勤的军士系上披风之事,更是让京营士卒为之感怀不已。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说的这些,都是崇祯有意为之。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陛下有感而发罢了。 “父亲是不是过于多虑了?以儿子看来,陛下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对事不对人,并不像是要专门针对谁啊?”张之极不由下意识的为崇祯辩解了一句。 “糊涂,咳…”看到自己的苦口婆心都没让儿子明白过来,张维贤不由大怒,不过一阵胸闷之下,顿时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张之极和张世泽顿时上前敲背、送茶,好一会才让张维贤安静了下来。 张之极顿时不敢再替崇祯辩解,唯唯诺诺的听着老父的训斥。 “…若不是心有定计,陛下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刚好把矛头指向了京营。朝中政争不断,总督京营戎政的事务,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的落在区区一个福建总兵手中?” 在张之极、张世泽父子保证,会听从他的吩咐之后,张维贤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翌日,英国公府再次传出了英国公病重的消息,并开始闭门谢客。而在同一日,朱由检去了外东厂,见了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要求其亲自去门头沟一带采风,调查当地官、民两矿矿工的生活状况。 第200章 三法司和马政 锦衣卫百户田尔耕、营州卫指挥使龙申科被带到了朝会之上,在朝臣和皇帝面前申诉,自己在清理卫所土地侵占事务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的举动。 以门陈新为首的御史们则开始大谈,当地吴、王、陈三户地方大姓,都是耕读传家,一向乐施好善,品行如何高洁。 但是他们绝口不提,这三户大姓侵占了卫所土地的事是否是事实。 很快朝会议论的重点,就从侵占卫所土地的处理方式是否妥当,转移到了田尔耕等锦衣卫,是否有借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机会,借机打击盘剥当地士绅的问题上来了。 和上次朝会相比,这次朝会上加入攻击田尔耕等锦衣卫的官员则更多了。 有不少官员甚至不是门陈新等人事先联络的,而只是看到田尔耕等人后,出于对锦衣卫的天然敌意情绪罢了。 看着七八十名官员掀起的浩大声势,勋贵们终于忍耐不住寂寞,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忻城伯赵之龙纷纷加入了攻击田尔耕的行列之中。 田尔耕、龙申科终于闭嘴不言了,虽然朝堂上群情汹汹,但是今天的朝会却极有秩序。和崇祯在朝会上交手了几回之后,这些官员们迅速学会了,如何不让崇祯有机可乘。 陆澄源、王守履等言官领袖尚未出手,经过几次朝会争论的失败之后,他们发觉自己老是落于下风,都是因为他们跳出来太早,所以被崇祯后发制人了。 因此今天,几位言官领袖,干脆换了一个方式。先让门陈新等人打头阵,而他们则等着崇祯出手之后,再相机行事。 崇祯今日却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在这些文官的弹劾之中,眼睛半张半合,似乎神游物外一般。 陆澄源终于忍耐不住上前说道:“陛下,这田尔耕罔顾法纪,欺凌地方士绅,实在罪大恶极。请陛下将此僚交三法司发落,明正典型,以安地方士绅之心。” 朱由检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说道:“国家明正典型,也总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刚刚诸位说了一大通,朕没听错的话,刚刚诸卿说的不是据说,就是传闻,这让朕如何就此定田百户的罪呢?” 门陈新听到崇祯的口气有些软弱,自以为崇祯看着弹劾田尔耕的官员太多,打算放弃田尔耕了,于是赶紧出来说道。 “臣门陈新敢担保,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词,臣这里有吴、王、陈三家的陈情书为证。” 门陈新从袖袋内掏出了一叠纸,想要向崇祯呈上去。朱由检罢手阻止了,殿上当值太监想要去接陈情书的举动。 “朕又不是三法司,要看什么陈情书。除了门御史之外,还有人愿意为此担保吗?”朱由检揉着太阳穴说道。 朱由检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是朝堂上的官员们都看出来了,崇祯还是偏向于田尔耕一些,而对弹劾他的御史门陈新没什么好感。 这让一些本身就是出来站个桩脚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了,弹劾田尔耕自然没问题,但是为这些地方缙绅是否侵占了军田做保证,他们还是不愿意沾染这个麻烦的。 不过和门陈新一样,收了侵占营州三卫土地士绅银钱的,对田尔耕恨之入骨的,陆陆续续走出来12名官员,其中到有两名勋贵。 看着垂手立在一边的田尔耕,为东林前辈感到义愤填膺的黄道周也想出列加入,但是站在他身边的倪元璐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 注意到黄道周看向自己不解的目光,倪元璐目不斜视的小声说道:“门陈新昔日也是阿附魏忠贤的官员之一,他此时站出来弹劾田尔耕多半是有些猫腻,我等坐观助阵皆可,但不必亲自踩进这趟浑水中去。” 黄道周皱着眉头反驳道:“这不是君子所为啊,就算门陈新当日阿附阉党,但是田尔耕却是魏忠贤的爪牙,更是残害我东林前辈的帮凶,今日不趁着这个机会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而放过了田尔耕这个恶犬。” 不过黄道周这一耽搁,朱由检已经发话了,“既然各位认为田尔耕确实有罪,那么你们就作为原告,在三法司控告田尔耕好了。 自古以来,当了原告就不能当判官,因此三法司所选审判官员,一不得和原、被告有所勾结,二不得和原、被告有任何私人关系。 不管是田尔耕,还是你们,如果觉得三法司的审判官员有问题,可以在审判之前提出,一旦进入审判之后,就不许再行申诉回避。 三法司选出的审判官员,必须要具名写下和原、被告之间有无关系的文书,一旦发现有所隐瞒,审判作废,对该官员也要进行惩处。” 把田尔耕交给三法司审理,在这些官员眼里,这已经和定罪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锦衣卫一向是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司法系统,平日里锦衣卫和三法司之间爆发的矛盾也不止一次了,只不过因为锦衣卫受到了皇帝的信任,所以每次起冲突都是三法司落于下风罢了。 抱着这样的成见,朝堂上的弹劾官员们都退回了班序。不过崇祯拒绝把田尔耕几人关押进刑部大狱,理由是罪名未定。 朝臣们面面相窥,但是终于没有再争执下去,反正只要田尔耕入了三法司,罪名就肯定跑不了,无所谓在朝堂上继续和崇祯扯皮。 接着刚上任不久的太仆寺卿田仰出列说道:“太仆寺马原本专给团营骑操,自从官养马场废弛之后,就改成把官马分派给民户饲养,过一定时期征收约定马匹之政,这就是俵马法,而俵马法不久也废弛了。 起而分成了本折色的制度,这已经不是当初立法的初意了。自从行太仆寺废,苑马寺废后,各边军之马也皆仰给于臣寺,寺之折色而马制荡然。 近岁入马价不过四十五万二百余金,皇上不时赏赍不预焉。今各省直又逋负数多,臣乞责成抚按勒限完解,摘其尤者题参一二。” 朱由检思考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他就对着田仰询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太仆寺变成了向各省收税银卖马提供给边军和京营的场所,而太仆寺本身已经没有一匹马了是吗?” 田仰点头称是,朱由检随后又问道:“那么太仆寺如何知晓,何时补充边军及京营的马匹数量呢?” “向由各军自报马匹的补充数量,兵部车驾司审核之后,发往太仆寺。”田仰一边解释,一边感觉有些不安。 朱由检突然转向对着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郭尚书,朕记得没错的话,这马户上交的折色银,原来应该就是民户免去的国税徭役是吗?” 郭允厚出列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当日太祖以为,马政乃国之重者,古人先马而后钱粮,故数马以对。为了保证马户能够好好养马,故豁免了马户的国税和徭役。” “那么也就是说,国初设立马户的目的是为了得到马,而不是折色银了?”朱由检恍然大悟一般的问道。 郭允厚不加思索的点头称是,朱由检沉思了一阵之后,又对着黄立极问道:“如果太仆寺连自己负责的养马职责都放弃了,那么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审核军马的补充数量有兵部就足够了,征收税银有户部也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在中间弄一个太仆寺出来呢?” 黄立极这些日子正被清流们攻击,说他一味增加官员职位,是在迎合圣意,增加百姓们的负担。 现在崇祯给了他一个堵上清流嘴的机会,他自然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臣以为,这太仆寺的确应当整顿,消除亢官。”黄立极终究还是没敢顺着皇帝的意思,把太仆寺完全裁撤掉。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便转向了刘宗周问道:“蕺山先生,这马户每岁征草料银一两,每三年征收马匹一匹,折色24两。也就是说每年要收9两银。这比平常民户的税收起码高出了一倍,这是善政呢?还是恶政?” 刘宗周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以臣看来,马户之设,完全是在盘剥小民,于国于民并无好处。” 朱由检不再询问他人,面对着朝臣们说道:“既然马户无马,百姓怨声载道,那么马户也就不必再设。所有马户全部改成民户,今后由户部统一征收税赋。 兵部继续审核数量,户部拨款购买,五军都督府各出都事一名成立后勤处,负责各卫所马匹数量核实,及购买、验收马匹事宜。 至于太仆寺,除太仆寺卿、太仆寺少卿、乘黄署、车府署外,其他人发放一年的俸禄,就此消籍。” 太仆寺卿田仰顿时大惊失色的说道:“陛下,这太仆寺即便要裁撤,各部官员何罪之有?臣以为,应当挑选之后,择优分配到其他官衙才对。” 田仰话获得了不少官员的声援,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得个官职,因为落在了太仆寺,就免去官职赶回家去,未免太过无情了。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修改到:“既然诸卿求情,那么朕就修改一下,一年之内调任太仆寺的官员可以退回吏部,重新选官。一年以外,曾经上疏请求改变马政的官员,吏部重新考核之后,重新选官,其余不变。” 第201章 废寺设部 太仆寺原本就是一个清冷的衙门,大多数在太仆寺任职的官员,不是过度就是在这个衙门混混日子的。 且太仆寺虽然看似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掌管全国马政这一权力,已经让太仆寺的官吏们吃用不尽了。 从官办养马场到官马民养,接着又变成缴纳折色银,都是这些太仆寺下属官吏们推波助澜之下,形成的弊政。 对他们这些下属官员来说,进入太仆寺基本上就没什么希望再出去了。因此怎么从马政上捞钱,就成了他们当官的唯一目标。 太仆寺只有这一项主政,其他掌管皇帝车架的事务不过是小业而已。 如此专业化的结果就是,太仆寺和其他各部之间的联系并不深刻。 因此当崇祯提议废除太仆寺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文官站出来反对。 而太仆寺的业务被被分入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后,这等于是把原来太仆寺官员应得的好处,分给了这三个部门。 除了五军都督府之外,兵部和户部都是大部,有了这两个部门的支持,太仆寺反对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且年初时,太仆卿洪瞻祖奏陈马政:“…万历十八年至今,户部三十二借,共银一百二十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六两;工部十借,共银十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两;光禄寺、顺天府各一借,共银四万两。近奉藩封,另札一万八千金…” 这封要求各部归还借银的奏章,除了让他被外调出京之后,也让太仆寺和各部之间的关系陷于紧张。 崇祯废除太仆寺的决定,让这些部门内的某些官员松了口气,既然太仆寺已经没了,那么这借银当然也就不用归还了。 郭允厚是最为支持崇祯这个决定的,如果把所有马户改成民户,那么户部的收入将会大大增加,就算这个购买马匹的钱粮以后成为了户部的责任,也会让他有足够的国库收入进行腾挪。 五军都督府对于能够插手马政的权力,同样深感兴趣。安远侯顿时出列问道:“陛下这新成立的五军都督府后勤处,应当归于那个都督府管辖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后勤处暂时不分类,五军都督府不是在彻查各卫的钱粮发放事宜吗?这后勤处就暂时和清查小组合一,先让王世德代管。等到各卫钱粮发放事宜调查清楚之后,朕再做决定。” 太仆寺卿田仰神色黯然的退到了一边,他刚接任太仆寺,这个部门就被撤办了,这让他心里非常的郁闷。 而且陛下撤办太仆寺的由头,居然还是他的上疏,这实在是太令他难堪了。 田仰想着,这要是回去官署之后,他指不定要被那些属官骂成什么样子呢? 太仆寺的解散,固然让某些官员大感欣慰,但是更多的官员却感受到了危机感,自己所在的衙门会不会被皇帝以同样的理由裁撤呢? 朝堂上的官员正议论纷纷的时候,云南道御史毛羽健出列上疏极言驿遞之害。 “当初张居正为相时,最严乘传。当时每马一匹,草料仅二十八金,每夫一名,工食银仅七两二钱。 到了今日,法纪荡尽,巧伪滋彰,兵部之勘合火牌有发出无缴进,缙绅竞相假借,奸棍互相买卖,一纸洗补数番,一人往返数用,而一省之中两院有牌,司道府有票,乡官有帖,应付不一。 今日每马草料银加至百余金,每夫一名加至三五十金。民生安得不蹙,国计安得不穷。请陛下宣谕,禁革诸弊。” 在崇祯发出了彻查科道官的业绩之后,各御史都开始搜罗各省弊政进行弹劾上疏。 毛羽健监管的云南,地处天南,少数民族众多,和内地往来不便。且国初太祖命黔国公镇守之后,云南也基本上处于一个自治状态。 在这种状况下,云南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供弹劾的资料,毛羽健又不屑于和其他同僚一般找些鸡毛蒜皮的事上疏。 其实云南最大的弊政就在于,黔国公镇守云南,对于土司的控制过于混乱。不过从阴暗处想,这也有些养贼自重的意味。 不过如果谈论云南土司治理的弊政,很显然会激怒黔国公,这个勋贵之中唯一手握地方重权的人物。 毛羽健对于京城之内的勋贵从来没放在眼中,但是对于黔国公还是忌惮三分的,要是因为他的上疏造成了云南生乱,皇帝和执政大臣肯定会抛弃他,以安抚黔国公。 当代黔国公是沐英第十一世孙沐启元,更是一个骄横不法之人,因与云南巡抚失和冲突,竟发兵包围巡抚衙门,并“发巨炮轰之”,这样的人物显然不是毛羽健得罪的起的。 所以,毛羽健仔细思考之下就把主意打到了驿站上。作为兵部管理的驿站,地位低而且弊端也多。他再怎么炮轰,相信也没人站出来替驿站说话的。 刚刚召回京城的兵部右侍郎毕懋康上前说道:“驿站虽然归于兵部管辖,但是车驾清吏司唯有郎中一员,员外郎一员,主事三人。且三名主事中,一名督理会同馆,一名协助太仆寺收放马价,及交兑马匹,管理驿站者仅为主事一人。 大明驿站遍及两京一十三省,人数不下数十万,光靠兵部车驾清吏司去管理,恐怕很难理清。臣以为,主要还是应当依靠地方官员的自我管理,让抚按官以及有关官员给与勘合时,细开姓名奏缴,不许自遣白牌,有违者当加以重治。” “如果自律有用的话,那么驿站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大明驿站会通天下,仅仅用于军情和朝廷政务的传递,也未免太过浪费了。 白牌、勘合火牌之滥发,归根结底,还是民间有这个需求啊。朕以为,并不是所有的人盗用白牌、勘合,都是想要侵占朝廷的利益,主要还是因为方便而已。 一刀切的不允许任何人使用驿站,显然不现实。就算是一时禁止了,到了最后还是会重新恢复原状。 朕以为,在保证了军务和朝廷公文的往来之余,不妨把驿站多余的运力开放给商民使用。以商驿补贴军驿,既能减轻地方州县的负担,也不至于阻碍大明商民的出行往来。” 对于崇祯的想法,朝堂的上的官员们都觉得没有问题,毕竟使用驿站最多的,还是他们的家人而已。兵部尚书王在晋出列说道:“如此一来,车驾清吏司的人手恐怕难以满足驿站管理的需要,臣请增添车驾清吏司的主官。” “对于数十万驿站人员的管理,光增添几个人手肯定是不够的,而且车驾清吏司的地位太低,和其他部位不好协调。”朱由检顿时就反驳道。 他说着就看了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太仆寺卿田仰一眼,口中继续说道:“正好这太仆寺刚刚裁减掉,正好可以设置一个新部门,专门管理这天下驿站的事情。” 原本无精打采的田仰顿时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听皇帝对他们这些被废的太仆寺官员的打算。 “就叫通商邮政部吧,官职设置和六部相同,太仆寺卿田仰转为邮政部尚书,两位少卿转为左右侍郎。其他属官的设置,田卿可以拟个扎子上来,朕确认之后,令吏部选官。”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废太仆寺设置通商邮政部,让之前一些同情太仆寺官员的大臣们,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对于崇祯的这个行动,他们更觉得像对田仰的一个补偿。原本就没有地位的驿站,就是兵部自己都不看重。 由于各地官员滥发白牌,导致驿站一直亏损严重,每年兵部都要贴进去几十万两白银。 现在能把这个包袱甩出去,王在晋顿时住嘴不说话了。兵部的其他官员,也只有右侍郎毕懋康迟疑了下,还是上前说道。 “陛下,驿站涉及到朝廷和地方之间政令往来,也关系到边地军情的及时汇报。若是管理权力从兵部移出,会不会今后造成阻碍中央和地方,朝廷和边军之间的联系呢?” 朱由检看了看左右,发觉只有这位毕懋康一人在坚持,其他人并没有想这么多,反而觉得他有些多事。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驿站的管理权力从兵部移出了,但并不表示兵部对于军驿没有发言权。不过田卿,有几件事,朕要先和你说在前头。” 田仰顿时精神振奋的说道,“请陛下示下,臣一定谨遵圣命,不负陛下重托。” “第一件事,驿站虽然对商民开放,但是驿站的收费不能毫无规矩,不能把驿站的收费提高到一个让人接受不了的程度。这就不是便民,而是扰民了。”朱由检说道。 刘宗周等几位大臣顿时支持着说道:“陛下此言大善,如此方是有益民生之策。” 朱由检接着说道:“收费问题,你可以找各驿站的驿卒,和各地的行商进行讨论,不要全国都一个标准,可以以省为区域进行调节。 第二,各驿站放开商驿之后,要首先保证军政传递的需求,不能用种种借口,耽误军政传令的需要。” 田仰一一应是,虽然太仆寺废除了,但是成立了一个新部门,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么难堪了。 崇祯的条件说完之后,田仰小心的说道:“陛下,通商邮政部刚刚成立,缺乏人手。不如把太仆寺的属官调入通商邮政部,好歹他们也有些经验,可以让邮政部尽快进行运转。” 第202章 忍无可忍的反击 “经验?什么经验?难道田卿是说他们把自己的本业给折腾没了的经验?”朱由检语带嘲讽的说道。 田仰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向崇祯告罪后退了下去。 朱由检似乎意犹未尽,对着下面的群臣说道:“吏部和科道官,要对各部门的业务进行检查,不要像太仆寺一样,本业荒废了都还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 对于尸餐素位的官员,朕只有一个原则,请他自己回家去养老,百姓缴纳这么多税赋,不是用来养一些无用之辈的。” 朝堂上的官员们对于崇祯的怒火保持着沉默,这也是他们最近学会的一个新招数,对于一个比他们这些官员还喜欢借题发挥的皇帝,最好的应对就是保持沉默。 果然看着朝中没有反驳自己的官员之后,崇祯把话题又引回了驿站本身上面。 “…除了兵部之外,中枢各部和地方官府使用驿站,不再使用牌票制度,换成补贴制度。根据官员的等级,直接规定差旅费用。 中枢各部的差旅费用,以过往三年的平均数为基准,每年年初向户部报预算,由户部审核后拨款。而地方官府则由原摊派劳役,改成按照每田亩收取固定费率,费率的额度由户部进行审核。 兵部依旧采用牌票制度,但是要加强管理。同样是每年向户部申请,但是每三个月通商邮政部和兵部结算一次发生的费用。” 听着崇祯的提议,户部尚书郭允厚顿时开始叫苦了,“陛下,这地方官府的人员公务出行改牌票为补贴制,尚有田亩折色可收。但是中枢各部出行的费用,户部没有来项啊。 户部每年岁入太仓银,为张江陵执政时最高,岁入450万两白银,此后便一路下滑,直到固定在每年约400万两左右,其他田赋商税皆为本色。 陛下现在让各部开列预算,但是户部岁入太仓营连辽饷都无法完全满足,如何能够在年初就拨出款项交给各部呢? 而且库银交割必然有损耗,这个损耗到底应该算在那一边呢?” 朱由检并没有被郭允厚的叫苦所难倒,他立刻说道:“地方官府征收的田亩折色费用,并非全是自己留下的,而是有4成要上缴户部,作为中央各部出行的费用。 此外吏部选官除了总督、巡抚不得在本省任官之外,以下各官只要避开家乡,就近安排即可,不需再‘南人官北,北人官南’。” 崇祯的话一说完,文震孟、黄道周等人立刻反对,太祖皇帝曾经下诏,除僧道、阴阳医士原籍任用外,其余官吏,必须避籍。尔后更明文规定,自学官外,不得官本省。 “太祖的话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子孙不孝,国库空虚,所以要考虑省钱为主。当然如果诸位同意对官员士绅一体纳税,以弥补户部缺额,那么朕也可以继续维持太祖的祖制。”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似乎他口中说的这个不肖子孙是别人一样。 文震孟立刻反驳道:“万历四十六年开征的辽饷,也即九厘银,本身就是按照天下田亩平摊的,其后先帝登基后因为辽事败坏,国库空虚,又下令征收除生员以外的免丁银,因此官员士绅已经一体纳税,再征收税赋,恐怕小民难以忍受了。” 朱由检歪了歪嘴嘲讽的说道:“文太常所说的小民到底是指谁?是面朝黄体背朝天的农夫,还是吃一桌酒席花上10两银子还觉得没什么可吃的江南豪绅? 文太常既不允许朕省钱,又不许朕加税,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钱粮缺口问题?” 文震孟脸色一红,然后昂着脖子说道:“请陛下发内库存银,则不用破坏祖制,也不用加税,而钱粮缺口就可以解决。” 文震孟一说,随即几个御史和文官也跟进来说道:“请陛下发内库存银,不可轻动祖制啊。” 朱由检看到这个场面,顿时感觉自己心中有些怒火焚心的感觉。他额头上青筋毕露,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朱由检终于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稍稍平静的说道:“朕听说,良医治病讲究治本,而庸医治病则好治标。这内库存银是用来一时救急的,现在朕要讨论的,是如何给各部补贴出差费用找个来源,好解决今后的问题。怎么能扯到内库存银上去呢?” 文震孟豪不避讳的说道:“臣以为,太仆寺不可撤,这通商邮政部也不可立。自从隋文帝创立三省六部制度以来,吾就未尝听闻有什么通商邮政部之说。 太祖废丞相而设六部,创立大明官制,这一部一官之设,必然有其深意。我等后代子孙不明祖宗制度之意随意废立,若是国家因此而生乱,该怎么办? 且今日废一寺,明日复立一部,犹如儿戏,这大明官制岂不成了小儿过家家,不仅地方官员会轻慢中央,就是海外藩国也会因此看轻我大明朝廷,故臣以为祖宗制度不可更易,祖宗之法不可改变。” 文震孟一口气把自己心中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顿时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 从起复之后回到京城,他便觉得这朝堂之上改变的太多了。新登基的崇祯皇帝,毫无敬天法祖之心,一味勇猛直前,似乎只要是他看不惯的旧制度都要踩个稀巴烂一样。 先是设立新军,接着又要改国子监、武学,之前就更过分了,连内阁制度都要动上一动。 因为外甥姚希孟苦苦劝谏,这朝中阉党余孽未除,不可和陛下轻易冲突。 所以文震孟一直强忍着,在他眼中年轻皇帝的胡作非为。但是今天崇祯先废太仆寺,复又设通商邮政部,终于让他忍不下去了。 文震孟认为,如果再姑息崇祯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朝政变的一团糟。 今天崇祯能废太仆寺,设立一个谁都没听过的部门,还能让这个部门和六部平起平坐,那么明天还有谁能制约的住这位年轻的皇帝呢? 与其等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不如先行堵住让崇祯渐渐不受控制的皇权的漏洞。 文震孟自觉心中有一股正气在支持着自己,让他变得毫无顾忌了。 文震孟的说辞让东林党人失语了片刻,很快黄道周也站出来,支持文震孟犯言直谏的内容。 韩爌尚没有想好要怎么做的时候,袁崇焕突然站出来支持了文震孟。随着袁崇焕这位韩爌最亲近的弟子出头,韩爌门下的官员也就随之出列了。 而刘宗周有些沉默不语,他虽然支持废除太仆寺,但是却并不支持设立通商邮政部。只不过崇祯刚刚说话之间,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让他难以反对。 门陈新看着文震孟等2、30名官员跪在御道边上,他想到文震孟等人刚刚支持了自己,而现在他也应该投桃报李,于是乎也带着人出列向崇祯请求,收回命令,恢复祖制。 随着陆陆续续增加的人员,朝廷上大半数的官员都在请求崇祯废除新法,恢复旧制,免得引发祖宗不快。 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及六部几位尚书,态度现在也有些摇摆不定了。 崇祯表面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是他却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当如何解决面前这个问题。 当这些文官们开始不讲理之后,那么实际上,朱由检发觉自己能做的选择就相当小了。 朱由检清了清喉咙说道:“既然大家都对朕的方案有意见,那就不如投票吧。” 文震孟趴在地上的身体终于直了起来,他只是迟疑了下,便回答道:“陛下既然有这个想法,臣等自然没有异议。臣看,就让今日在朝的官员进行投票吧。” 当崇祯说出投票的时候,黄立极顿时感觉有些脚软,他认为这不过是崇祯给自己下台阶而已。 现在请求皇帝废除新政,恢复旧制的人员已经超过了一半,无论怎么看,投票的结果都不会利于崇祯。 朱由检断然否决了文震孟的说法:“那可不行,朝中官员盘根错节,相互之间不是师生就是同年,如此投票焉能表达是这些官员真正的意思,而不是被人情所迫? 再说了官制虽然是太祖所创,但是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诸位认为朕没有资格改动太祖设立的制度,那么自然就要让民众来决定,要不要设立这个通商邮政部。” 朱由检很聪明的只把事情限定在了通商邮政部的上面,避开了一些激进的官员要求全部废除新政的要求。 文震孟还没说话,钱谦益突然发言说道:“陛下果然有仁君之风,这亚圣之言正是吾辈文人之心声,吾支持让民众来决定是否设立通商邮政部。” 有钱谦益应和,一些不明究里的官员也纷纷支持了起来。文震孟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认可了崇祯的提议。 朱由检正想着要怎么选人,才能对自己有利,口中则抢先说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除陕西、北京各出6名代表之外,其余各省出两名代表。既然是民众之代表,任何官员或是退职官员都不能当选代表…” 朱由检还没想好第二个限制条件时,袁崇焕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如今各省举子都已经赶赴京城,准备明年开春的恩科,他们岂不正好适合陛下的要求。而且也不必在劳民伤财的让各省在推选代表了,各省举子都是一省之文脉,臣以为足以代表民众了…” 第203章 冯素素的嫁期 朱由检看着下方官员们的群起附和,立刻明白了过来,知道现在他已经无法坚持反对下去了,否则这场争论就会从祖制能不能改变,转化为皇权到底受不受文官权力的制衡了。 到了这地步,就算是黄立极、徐光启等人,也无法站到自己这边了。因为这已经不是大明朝政改革与否的问题,而是文官集团要保卫,他们前后经过百多年奋斗而得到的统治大明的权力的问题了。 朱由检知道,现在他还没有和整个文官集团的决裂的本钱,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袁崇焕,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过朱由检追加了几个附加条件:“为了保证这些举子的代表性,凡是有直系亲属任官正五品以上的举子,和家产超过1000两的举子不得入选。除正式代表之外,每个省再选出半数的候补代表,以防止突发事件时,可以更换代表。” 对于皇帝的这些条件,官员们商议了下便大致认可了,不过倪文璐提出了一个修改条款:“北京是京城,南京也是京城,既然北京有六名代表,那么南京也应当增加到六人,而且陕西的代表人数应当和其他各省相等。” 经过了数次交谈之后,北京依旧保持6名代表,而陕西和南京各为4人。 因为这次突发事故,今天的朝会不得不匆匆结束了。原本还想就此推出钱法改革及设立中央银行等措施的朱由检,不得不中断了朝会。 长安东大街澄清坊内的金鱼胡同内,有一间二进的精致四合院,在后院的西厢房内,一名穿着鹅黄色合领对襟大袖背子的柔美少女,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幅鸳鸯戏水的枕面。 她正安心的绣着鸳鸯的双眼时,忽然觉得眼前的图案有些模糊了起来。她不由抬头看了看窗外,才发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春香,春香…”少女伸了个懒腰,掩着口打了个哈欠之后,才叫唤起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虽然冬天厚重的衣物掩盖住了少女的线条,但是她舒展身体时流露出来的风姿,已经足以让人心动了。 随着一阵连续的答应声,一名和少女差不多年纪的丫鬟,掀开棉帘,拿着一个装炭的簸箕走了进来。 刚刚走进房间的丫鬟,脸色被风吹的通红,两颊略带着一丝婴儿肥,虽然颜色稍逊房中坐着绣花的少女,但是看起来却更为亲切一些。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刚刚小婢看见房内烧的炭不多了,就去前院取了一些回来。”春香一边给炭盆添加木炭,一边欢快的回答道。 冯素素对着窗外的余光,仔细的查看着针脚,口中问道:“都这个时辰了,爹爹还没回来吗?” “小姐绣的真好,李公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小姐啊。”春香站在她后边,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冯素素脸上顿时绯红了一片,她放下了手中的绣品,转身对着春香假装生气的说道:“你这丫头,现在倒是越来越没大小了,什么李公子不李公子的…” 春香顿时收敛了笑容,双手拢起告了个罪后,才吐了吐舌头说道:“是奥,十三天之后,要改口叫李姑爷了。婢子该死…” 春香话没说完,就看到冯素素猛的站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向他扑了过来。春香顿时大骇的转身跑了起来,两人在房间内追逐了半响,春香才被冯素素抓住挠了好一阵痒痒。 直到春香讨饶之后,冯素素才意满志得的放开了她。冯素素自小丧母,在奶妈的抚养下长大,而春香是奶妈吴氏的二女儿,自幼陪她长大。 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是实际上和亲姐妹差不多。是以春香和冯素素私下相处时,常常会忘记自己奴婢的身份。 冯素素同春香闹累了之后,两人并排躺在了牙床之上,犹如一对并蒂姐妹花。 歇息了一会之后,冯素素急促的呼吸终于缓和了下来。她突然开口对着身边的春香问道:“春香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嫁去安徽吗?走了之后,也许就很难再见到吴妈和你的哥哥嫂子了。” 春香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要陪着小姐,让你一个人跑去这么远,我不放心。” 冯素素似乎能听到春香心里发出的犹豫的声音,但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远离家人,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生活,又让她无法再继续劝说下去。她有些自私的想着,要是有春香陪着,再陌生的环境,她也能生活下去吧。 两人默默的想着心事,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小睡了一会。直到吴妈过来敲门,两人才醒了过来。 冯素素正想吩咐吴妈把晚饭送来房内时,突然前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她顿时开心的说道:“是爹爹回来了,吴妈把饭菜热一热,我要和爹爹一起用饭。” 右佥都御史冯师孔面色微红,脚步蹒跚的向着正厅走去,正好看到女儿站在门前台阶上等候的自己。 他微笑着说道:“素素怎么出来了,晚饭吃了吗?” 冯素素看了看院内没有其他闲人,顿时收起了端庄的模样,蹦跳着下了台阶,挽着父亲的胳膊向着厅内走去。 “爹爹怎么又喝酒了?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吗?”冯素素好奇的问道。 “还有什么事比你嫁人,更让爹爹开心?李麟孙知书达理,可是一个好夫婿啊,能看着你出嫁,爹爹就心满意足了。”冯师孔不由得夸奖起未来的女婿起来了。 “哎,爹爹说什么啊。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冯素素被父亲说红了脸,就想放手溜走。 这让冯师孔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他顿时不敢再取笑女儿,赶紧转移话题说道:“今天你爹爹我,可是在朝堂上做了一件大事…” 听着父亲的炫耀,冯素素有些担忧的说道:“爹爹,你不是说当今天子虽然年少,但却是难得一见的英主吗?为何要和门叔父一起为难天子呢?” 冯师孔一边接过了吴妈送来的醒酒汤喝了一口,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官场之中自然要讲人情往来,当初我拜托你门叔父挡住了,对你公公李精白的贪污收贿的弹劾,今日自然要回报一二。” 冯师孔放下了汤碗,看着女儿担心自己的神情,赶紧补充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阻止陛下清理侵占军卫土地的官员,都占了朝中大半的官员了。 再说了陛下虽然是英主,但是毕竟还年少,这侵占军卫土地的,那个不是有身份背景的人物。若是陛下真能把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事干成功,那么朝堂之上还能剩下几人? 为父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大明今日正是三空四尽之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徒生波折。再说了,只要与民休息,我大明自然就能恢复元气,何必要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冯师孔正在和女儿絮叨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把自己关在了上书房一个下午了。 王承恩站在门口不住的往紧闭的大门侧耳听去,希望能听到崇祯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这还是王承恩第一次看到,崇祯这么愤怒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崇祯拒绝任何人出现在他面前,包括王承恩自己。 王承恩心中也第一次没了底,身为一名太监,在宫内的传说中,自然知道帝皇之怒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般来说,皇帝发怒后靠鞭挞身边的近侍,以发泄心中郁气,那已经算是最为温和的手段了。 皇帝在发怒之中,因为一点小故而把近侍处死,也是很正常不过。能在短时间内把怒气发泄掉,那么也只不过倒霉一个两个运气不好的内侍罢了。 然而最为让这些内侍们担心的是,皇帝的怒火久久不能泄去,随着时间的累积,怒气也会越来越高。到时候他们这些内侍就遭殃了。因为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会顺眼。 到时候他们这些内侍自然动辄得咎,那么整个内宫的内侍们,都会惴惴不安,担忧自己遭遇处罚。而且倒霉的,不会只有一人。 周玉凤在坤宁宫内听说了早朝的事,就一直颇为担心崇祯,但是袁照容正好来拜见她,她也不好走开。 直到王承恩派人告诉她,说崇祯把自己关在上书房,闭门不出时,她也顾及不了什么,直接带着袁照容前来探望崇祯。 周玉凤到乾清宫前时,正好看到了匆匆赶来的田秀英,三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朱由检听说了皇后来看望自己,终于开口让人进来了。周玉凤进入上书房时,正看到崇祯放下了毛笔。 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还能沉下心来写字,说明崇祯还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 袁照容对着崇祯行礼之后,就站到了周玉凤的身后,一点都没有逾越后宫的礼仪。 而田秀英却毫不在意这一切,行礼之后就大大咧咧的走上前看崇祯写了些什么。 “陛下的字怎么差了这么多?”田秀英有些惊奇的说道。朱由检有些尴尬的想要把桌上的字收起了,口中为自己辩解道:“许久不写,手生,手生了…” 第204章 京畿之变 田秀英直接按住了崇祯的手,不让他收起宣纸,口中还惊叹道:“陛下的字是差了,但是这首诗却写的磅礴大气,臣妾实在不知陛下胸中居然有如此豪情。” 周玉凤看着田秀英无礼的抓住崇祯的手,心里一阵的不舒服。顿时走了上来,口中说道:“连田妹妹都觉得好,臣妾到要见识见识了。” 周玉凤不动声色的挤开了田秀英,自己站到了崇祯身边,这才满意的向书案上看去。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周玉凤不由自主的念了一遍,虽然周玉凤从未见过战场杀伐之事,但是读着这词,却觉得一股慷慨悲烈、雄沉壮阔之意扑面而来。 “这是陛下写的?”周玉凤不由追问了一句。 “墨迹尚未干,不是陛下,难道还是别人不成?”被挤到一边的田秀英,立刻抢白了一句。 周玉凤这才发觉自己有所失言,赶紧行礼向崇祯请罪道:“臣妾一时昏头,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有些无言以对,虽然润之先生还没出生,但是他也不愿意盗窃太祖的诗词。 他口中搪塞道:“非朕之作,只是朕无意中看到的一首词,今日拿它来练练手而已。” 田秀英掩着嘴笑了笑说道:“原来陛下躲在房间内,却是为了练字,难怪要关上门了。却不知陛下是从那本书中看到的词,也借给臣妾一观可好?” 田秀英意有所指的揶揄了崇祯了一句,便想着他讨要起书籍来了。 朱由检自然是拿不出来,他抬头正想编个理由时,正看到袁照容踮起脚尖好奇的往桌上张望。 于是干脆岔开话题说道:“那还是很久远的时候看到的,书名我也忘记了,作者我到还记得,叫做润之先生。照容不如上前来看吧,你这么垫着脚,小心摔着了。” 周玉凤、田秀英正寻思着,这润之是哪位大名士的时候,袁照容被崇祯说的脸红了红,不过还是大大方方的走到了书案前面。 田秀英突然眼睛转了一转,向着崇祯行礼说道:“这首词,臣妾甚为喜欢,陛下不如将它送给臣妾可好。” 周玉凤顿时不愿意了,她立刻说道:“陛下这首词磅礴大气,田妹妹住的地方小了些,还是挂在臣妾的坤宁宫更为合适…” 袁照容观望了一会,发觉田秀英和周玉凤的争吵并没有让崇祯生气,反而有些为难之后,她也加入了这场诗词的争夺。 朱由检顿时明白了,为何有人会说,当三个女人凑在一起时,就是1500只鸭子。 朱由检并不想因为一幅诗词,在给自己的后宫点一把火,他立刻说道:“你们都别争了,这首词是朕准备送给女中花木兰,石柱土司秦良玉将军的。” 朱由检费尽了口舌才安抚住了三位女子,送她们离去之后,朱由检发觉自己的心情居然莫名的舒服了一些。 天启七年12月1日,是初一、十五“朔、望朝”的大会朝班。 在奉天殿内召开的朝会,有礼部官员出列,谈及各省的举人代表已经选出,应当何时何地表决。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就放到嘉乐殿好了,时间就在明日上午。” 接下来都是按部就班的问题,大臣们的奏章前几天已经送上来了,而崇祯回答的也是早就拟好的话语,朝会终于恢复了文震孟等人心中的模样。 在这犹如演戏一般的君臣对答之间,大家都严格按照剧本出演,不会再出现之前朝会上,崇祯时不时的偏离奏章,离题万里的问题,让下面这些官员们茫然和无所适从。 这简单的问答之间,充满了庄严肃穆,这正如儒家所倡导的礼啊。虽然美中不足的,是皇帝机械一般的回答,看起来有点像傀儡戏里的傀儡,而下面的朝臣也死板的缺乏了一点生气。 但是对于文震孟等官员来说,这才是他们所熟悉的,感到心里格外踏实的正常的朝会模样。 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名锦衣卫军官匆匆的跑进了殿内。 这名军官不顾朝臣们惊诧的眼神,跪到在地大声的喊道:“锦衣卫急报,昨日晚顺义发生了民变,有暴民挟众攻击了顺义县衙。” 黄立极顿时大惊的出口问道:“领头的是什么人?究竟为了什么发生的民变?” 然而这位锦衣卫也只接到了这点消息,详细的军情内容还没送到。 朝会上的官员们顿时开始沸反盈天了,顺义这可是顺天府的治下,是真正的京畿重地。当年山东闻香教起义,虽然让朝廷震动,但也没有进入过北直隶境内。 京畿之地生变,顿时让这些官员们慌了手脚,朱由检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这些官员们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的丑态。 不到一刻钟,职方司留守的兵部主事也匆匆赶了过来,他带来的情报就稍稍详细了一些,是当地的大户吴家、王家、徐家带头掀起的民变。 文震孟顿时大怒的说道:“营州左屯卫就在顺义附近,他们怎么能容忍变民攻击县衙而不作为?” 右副都御史李夔龍立刻反驳道:“几日前的朝会上,因为门御史弹劾锦衣卫、营州屯卫清理侵占土地事宜,营州卫指挥使不是被召来京城问责了吗?因为门御史的弹劾,陛下还下令营州屯卫不得出卫所,文太常是想让他们抗旨吗?” 文震孟毫不畏惧的说道:“事有轻重缓急,既然军队附近出现了民变,就应该从权先行镇压才对。” 门陈新低头看着地面,对朝堂上的争论充耳不闻,似乎想要在众人之中隐身一样。 不过显然朱由检并不打算放过他,“诸卿不必再吵,对于顺义的事情,朝中不是有人很熟悉吗?朕记得上次不是有13位官员对顺义的事情了如指掌吗?就让他们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陈新不得不出列了,他当然知道现在不管如何,都不能把民变这个帽子盖到吴家、王家、徐家三人头上,否则他在之前朝会上为三人担保的行为,就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 门陈新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小臣以为,现在事情尚未清楚,不能仓促下结论。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民变,也许只是地方士绅被田尔耕等人逼迫,一时冲动围住了县衙而已…” 门陈新的砌词狡辩显然让一些官员非常不满,但是朱由检却一点愤怒的表现都没有。 “门御史说的到也不错,那么就让门御史去顺义带吴家、王家、徐家三家的主事者过来吧,既然门御史这么一口咬定,这不是民变的话。” 朱由检的话让门陈新额头有些冒汗,但是刚刚他说的话太过绝对,因此一下转不过来,只能保持着沉默。这一刻他希望有人替自己转圜一下,好脱离这个危险的处境。 虽然黄立极觉得崇祯揶揄门陈新的话很解气,但是京畿之地发生民变,对他这个首辅的名望打击实在太大了。 因此他显然不能允许,崇祯拿国事赌气。黄立极顿时上前说道:“陛下,这也许是民变,也许不是民变。门御史前去安抚能成功自然是好事,但是事情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臣以为,当令京军和营州卫所军做好准备,安抚不成也好以武力平乱。” 门陈新正感觉松了口气的时候,朱由检却幽幽说道:“这怎么可能是民乱呢,门御史都拿身家性命打包票了,难道诸卿还要有所怀疑吗?黄首辅不必多虑。再说了,大军出动就要钱粮。郭尚书,国库里还有银子吗?” 郭允厚不动声色的说道:“国库存银都有定数,边军粮饷尚无可着落,这京军打仗的钱粮,户部恐怕难以筹措。” 门陈新一口气顿时郁结在了胸口,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拿身家性命为吴家、王家、徐家做担保了。 门陈新终于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朱由检再次阴沉的说道:“更何况,如门陈新所言,这如果是当地义民之壮举,难道诸位要出动大军去屠戮义民吗?诸卿这是要把朕置于何地?桀纣之君吗?” 朱由检的话硬生生的把群臣想要劝谏的话语堵了回去,不仅如此,朱由检还再次下令,顺义附近的各卫所都不许擅自出动攻击变民。 朝会因为这场突发事件中止了,黄立极等内阁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等人匆匆赶去了内阁值房,等待更为准确的消息。 门陈新则被两名锦衣卫护送着,准备赶往顺义安抚变民去了。门陈新上了马车的时候,感觉自己心如死灰。现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不是真正的民变而只是几位缙绅豪族的造势之举。 直到离开北京城,他依旧没想明白,田尔耕已经被召回京城问罪,而侵占卫所土地的事务也停止了,这些地方缙绅到底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无谋之举动。 到了下午,顺义传来的情报更为准确了,这是一场确切无误的民变,而且对方还举起了闻香教的大旗。 听到闻香教这个名字,顿时让内阁大臣们坐卧不安,黄立极再次向宫内进言,要求出兵平叛。 朱由检拒绝和大臣们见面,并令太监回话,“…朕的大臣怎么会和闻香教勾结,这必然是谣言…” 朱由检再次下令派出三名为顺义缙绅担保过官员,前去安抚,并下令锦衣卫接管京城九门,不许一兵一卒出京。 第205章 被羞辱的文震孟 第二天朱由检若无其事的前往了嘉乐殿,这座宫中原本用来招待饮宴的场所,现在已经改建成了一个用于开会的会场。 以苏长青记忆中后世议会的样式,修建起来的环绕主席台的扇形会场,除了殿内那些柱子之外,基本上和他记忆中的会场没有什么区别。 被推选出来的代表一共有38名,但是候补代表却只有14名,因为除了江南几省之外,云南、贵州等偏远的省份只能勉强凑足正选的代表,根本没有多余的举子出任候补代表。 一方面是天启的去世太过突然,一些举子还没有做好上京的准备;另一方面,这时代的出行是一件相当耗费钱财的事,虽然身为举子有着诸多优惠,但是有些偏远地方的贫寒举子还是不会这么提早的上京。 朱由检原本想要让38名代表在自己面前一一投票,但是文震孟坚决反对,礼部尚书来宗道模棱两可。 因为顺义民变的事,黄立极、王在晋、孙承宗、刘宗周等人忧心忡忡,对这场决定新政成败的投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文震孟固执的坚持,也被这些大臣们在心里暗暗的埋怨着。他们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让崇祯答应尽快对京畿地区的民变进行平乱,而不是在这里纠缠一些细枝末节。 但是崇祯拒绝和大臣们讨论,除了新政进行与否投票以外的任何政事。 文震孟的坚持渐渐引起了场内那些举子们的注目,会场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朱由检很快就发觉了这种微妙的气氛变化,他并不想让文震孟变成举子眼中的悲情英雄。 虽然这些举子都有着功名之心,但是他们毕竟还没有踏入官场,大部分人还没有被现实磨砺成圆滑的老油条,如果这种情绪发酵下去,说不好会冒出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既然文太常一力坚持,那么就照着文太常的意思,进行匿名投票吧。不过在投票之前,朕要和各省举子单独见见面,文太常不会连这个都要干涉吧?” 文震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黄立极已经严厉的回答道:“陛下接见各省举子,本就是君王的权力,谁敢隔绝中外,意图蒙蔽上意?” 有了黄立极质问,其他人终于打消了反对的念头。在嘉乐殿边上的侧殿内,朱由检开始按照省份接见举子代表。 大明进士排名前几位的大省是:南直隶、浙江、江西、北直隶、福建五地。这些地区在每次科举中,最差的也能得到10个进士名额左右。 山东、河南、湖广、四川、山西处于中等水准,每次科举最少也有3、4人中举。 而陕西、广东、云南、贵州、广西、辽东都司这些地方,属于科举最落后的地区,不但会出现颗粒无收的状况,甚至有些地区十多年也未必能中上一名进士。 朱由检的打算是,把科举落后的几省纳入自己这边,科举中游的几省取得一半,则38票就能获得19票,只要再说动几省举子,就可以万无一失的通过了。 抱着这个想法,朱由检首先从科举落后的身份开始召见,他提出的收买条件很简单,也很现实。 推动了通商邮政部成立之后,他便要推动科举名额各省分配制的改革。也就是说300个进士名额,先分配给15个省各10个基本名额,剩下的150个进士名额才按照名次录取。 对于贵州、广西、辽东都司的举子来说,这无疑已经保证了他们这次前来报考的举子已经中举了。因为这三个地区上京的举子到现在还没超过10人。 对于山东以后的几省举子来说,同样降低了他们考中进士的难度。 崇祯的话语,让这些举子们又兴奋又有些惶恐不安,他们不知道修改了科举考试方式之后,会不会引起江南士林的不满。毕竟今天的士林舆论,大都被江南士人掌握着。 对于南直隶、江西、福建三地的举子,朱由检只是勉励了几句,什么都没有说。 对于浙江举子,朱由检只是谈及了新政改革通过的话,下一步就是要减免浙江的白粮之役的负担。 而对于北直隶,朱由检仔细询问了这些举子的出生地,确定他们都是本地原住民之后,才认真的宣布道:“…要是新政能够通过,那么挂籍北直隶的举子,名额归于原来的籍贯之地,北直隶的进士名额为三代内居住在北直隶的原住民所有。” 朱由检接见这些举子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这日上午已时末刻,38名代表各省的举子面容各异的站在会场上。 朱由检提议由刘宗周、文震孟监票,午时一刻38名举子已经完成了投票。 朱由检令高起潜搬来了一块黑板,然后让刘宗周、文震孟两人当众开票。 最后的结果是21票对17票,通商邮政部门的设立通过了,这也意味着之前的新政改革得到了确认。 文震孟有些黯然,而黄立极、刘宗周、孙承宗等大臣则纷纷要求崇祯对顺义民变之事进行处理。 “诸卿何必如此着急,门御史和后派出的三位御史,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怎么能够擅动刀兵?要是砍杀了暴民也就算了,可是砍杀了义民之后,谁来担当这个责任呢?既然各位大臣如此忧虑,那么黄首辅,你下令当初担保的官员们,再派出4人前去安抚义民去吧。” 朱由检语气温和,但是在场的大臣们却感觉有些寒意了。对于这些闻香教的变民来说,门陈新等几位御史都未必能活下来,现在又要派人前往,无疑是让这些官员去送死。 文震孟有些激动的拦住了,想要离去了崇祯面前说道:“陛下,如今各处传来的消息都已经证明,这是闻香教乱民起事。现在不派出军队平乱,反而让官员前去安抚,陛下难道不怕让闻香教乱民做大,扰乱京畿,而令京师动荡吗?”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看着文震孟,语气冷酷的说道:“这还真是奇怪了,之前你们口口声声声称,这是因为田尔耕荼毒地方,导致地方义民愤而反抗,现在田尔耕等人都还在京城等待三法司审讯呢? 现在文卿又改口说这些人是闻香教的乱民,文卿如此反复无常,这是把自己当成赵高了呢?还是把朕当成了胡亥?朕常听人说大忠似奸,大伪似真,这倒还真是见识了。” 崇祯毫不客气的训斥文震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以试图操控皇帝的权臣赵高相比,这让一些想要支持文震孟的官员都无法再出声了。 他们这时再出声帮腔,无疑是做实了和文震孟结党,想要操控皇帝的罪证。 虽然大家都认为,这是崇祯一时的气话,但是被崇祯如此训斥,这文震孟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当着这么多举子的面,被比拟为权臣赵高,文震孟不由感觉到热血往头上涌去。 同僚保持距离的疏远举动,殿内各地举子看来的诧异的目光,和绕过他继续前行的皇帝,终于让本身有些偏激的文震孟失去了理智。 朱由检正往前行的时候,身后突然穿来了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慌乱的惊呼声。 他转身看去,却发觉文震孟满头血污的昏倒在柱子边上,几名举子和内侍正在他身边观察着。 一名内侍向崇祯描述道,刚刚文震孟起身后,一言不发向着边上的柱子撞去,意欲寻死。 站在柱子边上的内侍不由自主的伸手推了一把,因此没有酿成惨剧。 听说文震孟还有气息之后,朱由检松了口气,随即心中升起了更深的厌恶之意。 “文文起这是打算给朕带上刻薄寡恩的帽子吗?果然是不可救药,都楞着干嘛?去把太医院的御医叫来,朕可没兴趣戴上一顶这样的帽子。” 在崇祯的训斥声中,一名内侍顿时飞快的跑了出去,朱由检吩咐了一名太监照看文震孟,就毫不停留的转身离去了。 黄立极等人面面相窥,他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文震孟虽然没有死成,但是就算是活下来之后,他也没有脸面在留在朝中了。 这位十次会试不中,最后才大魁天下的状元,却简单的就被崇祯逼进了绝境。 相比起崇祯对文震孟的批评,当初魏忠贤对文震孟的八十廷杖责罚,简直就是温柔细雨了。 几名跟在文震孟身后反对新政的官员,看到文震孟的下场,不免有些萧瑟,心中不由升起了求去之意。 黄立极等几位阁臣,看到这一幕,则心头一寒。崇祯今日的行为不仅仅是在打击反对新政的领袖人物,同时也是在警告他们。 要是他们还是同现在这样三心二意,在皇帝和朝臣之间摇摆不定,只想要得到新政实施后的好处,却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话,显然崇祯是不会再继续容忍他们的了。 文震孟在嘉乐殿的碰柱事件之后,有十多名官员感觉风头不妙,纷纷提出了致仕的上疏,宫内都一一照准了。 被斥为赵高之流的文震孟,对于东林党的声誉打击很大,京畿一带遭受了闻香教乱民荼毒的民众,则对于包庇闻香教的文震孟、门陈新等人咒骂不已。 大明时报以文震孟、门陈新等人的奏章为顺义民变洗地,在闻香教暴乱扩展到相邻地区之后,自觉被欺骗了的京畿民众更是对于这些官员怨声载道。 第206章 第一次开会的海盗们 朱由检返回乾清宫不久,吕琦就前来汇报,吏部尚书徐光启请求接见。 吩咐了吕琦带徐光启进入上书房之后,朱由检让吕琦上午膳,邀请徐光启一起共进午膳。 徐光启已经稍稍习惯了,和崇祯这种颇为自在的交流方式。原本一直遵守的“食不语,寝不言”的习惯,徐光启也不得不放弃了。 徐光启思考了半天之后,向崇祯请求道:“陛下,借着闻香教叛乱的事打击新政的反对者,这不是正道啊。朝中官员有目共睹,终究会明白陛下今天在做什么。 臣怕百年之后,陛下之名将会因此而毁于众口啊。臣希望陛下将此事交给老臣,老臣一定竭尽所能,说服文文起等人不再反对新政,也可避免朝中再起政争…” 朱由检放下了碗筷,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一杯清水漱口之后,才对着徐光启说道:“徐先生真的有信心能说服文文起这些人?或者说,徐先生真的还有时间和精力,去说服这些无所事事的官员吗? 徐先生你要管理皇家科学院,筹备大明新的天文观测台,制定度量衡标准,翻译西洋书籍,还要过问吏部和燕京大学的事务。而文文起这些人,每天除了指责别人的缺点,高谈阔论道德仁义之外,他们还会做什么? 我只所以一直不允许你陷入朝堂分歧的争论,就是不想徐先生你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徐先生你是整个新政的执行者,至于如何推动新政前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徐光启沉默了,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以往一年所能做的事情的工作量。 这种每天忙的停不下脚步的生活,不仅没有让他感觉疲惫,反而让这位65岁的老人感觉精力充沛了起来。 徐光启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办事能力突然增强了,而是以往扯他后腿的力量突然减弱了。 吏部尚书这个官职,让他办起事来无往而不利,不管是哪个部门的官员,都不愿意拿自己的官帽去交换抵制,那些不符合旧规则的新事物。 崇祯和内阁推行的新政主张,又把徐光启等人挡在了身后,让那些反对新事物的官员,把矛头对向了内阁。 但是这一次,这些反对新事物官员的联手反击,却让内阁沉默了,崇祯只有撕破脸皮,自己跳上了前台。 徐光启思前想后了许久,还是觉得这样下去对于崇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老臣已经风烛残年,去见先帝也没多少日子。陛下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交给老臣,更为适合一些。”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徐先生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徐先生宝贵的时间就更不能轻易浪费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分工合作,冲锋陷阵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年轻人吧…” 在朱由检的劝说之下,徐光启终于还是被说服了,对于接下来朝堂上发生的事,依旧保持袖手旁观。 当日下午,嘉乐殿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郑芝龙等十八芝海盗首领,许心素等福建海商,还有因为三大殿欠款而不得不成为北方海外贸易代表的商人们,共计62名代表,正式在嘉乐殿的会场内见面开会了。 朱由检站上了主席台,主席台分为高低两个位置,高一些的位置配着一张高背椅,低一些的只有一张较小的桌子,无椅子。 朱由检坐到了高背椅上,看了眼面前的空荡荡的桌子,然后向着下方看去。 扇形的座位呈左右对称的形态,座位中间是一条通往殿门的通道。 台阶式样的座位分为三层,每一侧的座位可以容纳45人,下方的座位足以坐上90人。 当初卢九德答应给十八芝10个代表名额,但是上京的却足足有22人。 朱由检不但认可了这10名代表,其他12人同样给了代表的名义。郑芝龙等22人,就坐在朱由检左手侧台阶座位的高处。 许心素等12名闽南海商,则坐在了朱由检右手侧台阶座位的高处,和郑芝龙等人遥遥相对。 从进入殿内开始,许心素和郑芝龙两边的人就充满了敌意。这两年的争斗,让双方都死伤了不少亲朋故旧,因此这冤仇并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 从福建到天津的路上,双方就险些冲突过几次。现在双方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就有些忍不住火气了。不过当崇祯走进会场之后,他们总算是暂时别开了目光。 在两侧较低的座位上,则是一群被崇祯强拉来的商人,这些人对海外贸易一无所知。虽然知道海外贸易利润惊人,但是风险也大的惊人,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他们更愿意干自己熟悉的内陆贸易。 不过有长芦盐场这个诱饵,这些商人还是免为其难的给崇祯这个外贸商行注了资,当然是用三大殿的欠债,这些商人大约有25人。 还有5人则是宫内太监的亲戚,是代表宫内直接参与外贸生意的代表。 朱由检扫视了左右两侧的代表之后,就伸手取过了桌子上放着的木槌,敲了敲桌子上的木垫块。 看着场内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朕很高兴能看到大家坐在一起,商议对于海外贸易的相关事宜。朕以为给大明的海外贸易竖立一个规则,对于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好处的。 海外贸易利润丰厚,但是风险同样巨大。朕希望制定海外贸易的规则,就是希望大明的商人在海外进行贸易时,可以进行有序的竞争,以减少风险,从而获得最大的收益。” 朱由检停顿的时候,李魁奇好奇的开口问道:“陛下,这有序竞争是什么意思?” “有序竞争的意思就是,不能以恶意的价格去挤兑别人的生意。比如这位代表已经和某个荷兰商人谈好了一担生丝150两银子的价格,但是另外一位代表向这个荷兰商人提出140两每担生丝的价格,这就是恶意竞争。 又或者,你得知了另外一位代表抢夺了你的生意,你纠集了人手在海上打劫了他的商船,这也是无序竞争。请诸位好好想想,这种竞争只会削弱我们大明商人的力量,却给了那些外洋商人可趁之机不是吗?” 朱由检的话倒是让许心素等商人很是认可,对于郑芝龙等海盗则说服力不大。 对十八芝来说,海上的规则就是力胜者王,弱小的海商被打劫在他们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也是保证这些海盗商人独占贸易航线的不二法门。 刘鹏忍不住反对道:“陛下,海上的规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果限制了竞争,那么东西洋每年可以贩卖的货物数量就这么多,没道理我们要让那些弱小的海商强占了我们该有的利润啊。”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规则并无错误,但是你觉得自己是大鱼还是小鱼呢?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大明的商船可以抵达比印度洋还要遥远的距离,但是今日大明商船可去的地方却只剩下了日本和马尼拉。 再过几十年,是不是连大明的沿海都要充斥着西洋番人的商船了?你们觉得自己是大鱼,在朕看来,你们不过是坐井观天的一群小鱼而已。” 崇祯的反问,让一些海盗连连点头。朱由检接着又询问了一个问题,“朕还想请教各位,一个熟悉海上航线的船长,和一群熟悉海上风浪的水手们,要多少年才能训练出来?” 郑芝龙似乎明白了崇祯的用意,他声音清晰的回答道:“陛下,一个普通水手大约需要3-5年,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则需要10年以上。 至于船长,没有20年的时间,是培养不出来的。而且一名好的船长,就算光有丰富的航海经验也未必有用,还需要一定的学识才行。” 朱由检对着郑芝龙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如果要想让大明的商船航行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去开拓新的市场,那么就需要源源不绝的水手和经验丰富的船长。 光凭各位自己的力量,难道能培训出这么多的水手和船长吗?或者说,诸位的梦想只是在大明家门口的池塘里戏水,从来没有想过,和郑和一般,带领一支舰队去见识见识,那些流淌着白银和黄金的番人之地?” 作为一位皇木商人,苏越并不在意海外贸易的暴利,木材贸易的利润同样惊人。 坐在这个会场之内,也是因为他的叔父希望他能够被皇帝赏识,特意让他前来的。苏越把这场大会当做了,听取海外趣闻的茶馆了。 这时听到了崇祯所说的,流淌着白银和黄金的番人之地后,不由有些怀疑的问道:“陛下,这海外难道真的有流淌着白银和黄金的宝地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当然,凡是有过海外贸易经验的,都知道番人没有商品可以卖给大明的商人,他们都是花的真金白银买的大明的商品。如果没有一座座金山、银山,他们怎么能每年有花不完的白银购买大明的商品?说起这些,十八芝的首领们应该更清楚吧?” 第207章 意气用事 朱由检的话音刚刚落下,原本无精打采快要昏昏欲睡的商人们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和郑芝龙、许心素这些海盗商人比起来,对于财富的贪婪程度,他们远远及不上这些替皇宫采办货物的商人们。 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对十八芝这些海盗来说,远在大洋深处的,不知道在何方的金山、银山,不如大明沿海富庶的民众更为实际。 而对那些替皇宫采办货物的商人们来说,大明土地上的任何一份财富都是有主的,他们只能在各种规则之下寻找自己的财富。 随着崇祯上台之后,不管缩减皇宫的采购货物的数量,他们这些商人已经感觉到危机的到来了。 参与四海贸易商行,不过是在崇祯的逼迫下迫不得已的选择,因为谁也不清楚这种模式究竟是否能让他们赚回本钱。 倒不是因为四海贸易商行本身不赚钱,而是他们怀疑赚到的钱能不能落入自己的口袋。 和大明皇帝一起合伙做生意,谁也没有过这种经历,自然也没人知道,自己的投入能不能回本。 但是如果可以到海外番人那里去抢一座金山或是银山回来,皇帝的手再长,也未必能伸到海外去。 对这些皇商来说,背靠着大明皇帝这颗大树,海外藩国根本成不了阻碍他们的理由。 郑芝龙兄弟及郑彩了解的关于西洋事务显然比其他人更多一些,而西班牙宝船的传闻更是让这些商人们,连最后一丝睡意都消失了。 在财富的引诱下,会场里的气氛显然高涨了起来,连福建海商同十八芝海盗之间的敌意都减弱了不少。 朱由检这才把话题重新转到了会议本身上来,这日下午会议开得时间并不算很长。除了讨论了下对海外贸易的财富来源之外,主要是讨论了会议召开时的一些议事规则。 当这日下午的会议结束的时候,朱由检也收到了苏醒后心灰意冷的,文震孟的辞官疏,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在辞官疏上画了一个圈圈。 王承恩接过了朱由检批示过的文件后,不由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昏聩无能的文文起既然已经上疏辞官了,那么是不是可以下令营州卫可以平叛了?臣害怕再闹下去,波及太广,假乱也会变成真乱啊。” “今年京畿一代虽然说不上风调雨顺,但起码也不是什么大荒之年,就算乱一乱也不至于让大明伤筋动骨。大明的百姓有口吃的,又怎么会豁出性命去造反呢? 反过来说,如果这样的年景,都能一夫倡乱,而万夫景从,那么大明也没必要存…“朱由检好歹记起来,自己现在还是大明的皇帝,硬生生的把后面的词语给咽了回去。 不过王承恩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的确是想着站在崇祯这边,打击那些老是和皇帝作对的文官们,不过崇祯这次玩的似乎有些过头了,他也不安的怀疑,究竟能不能控制住这场被他们掀起的京畿民变。 第二天一早,朱由检就被王承恩给吵醒了,黄立极带着阁臣及兵部尚书王在晋要求面圣。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么大清早的来烦朕?天都还没亮呢?”朱由检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不由对着王承恩发起了起床气。 王承恩不敢辩解,等到朱由检擦了把脸,清醒了一些之后,他才小声的解释道:“顺义民变的范围现在已经超出了顺义县,东面的平谷、三河也有人起来响应了。昌平州一带还有真的闻香教徒以徐鸿儒之子的名号,打起了大乘国的旗帜,要求顺义的变民服从于他们。 昌平都督郭钦亲自带人剿灭了这股教匪,现在昌平的教匪余孽跑去同顺义的变民会合了,而顺义变民内部的消息突然就中断了,因此臣怀疑民变已经开始脱离了东厂的掌握…” 朱由检揉了揉脸颊,感觉清醒了一些之后,才问道:“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说重点。” 王承恩顿时简短的回道:“请陛下答应首辅的请求,调兵扑灭顺义的变民军。” “就这些?黄立极就想到调兵扑灭变民军?那些故意陷害锦衣卫,替闻香教徒起事打掩护的朝中叛逆怎么处置?他就一言不发了?”朱由检显然对于黄立极等人避重就轻的处置方式感到不满了。 王承恩硬着头皮说道:“陛下,黄首辅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扑灭变民军,而不是在朝中兴起大案,只要变民军扑灭了,朝中自然也就安稳了。” 朱由检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思考了一会之后,终于下了决心说道:“朕花费了这么大代价,不是在玩过家家。去告诉黄立极,朝中和闻香教勾结的乱臣不除,他想派谁去剿灭变民军? 另外替朕传令下去,不管是京营还是锦衣卫,所有军中勋贵都勒令回府不得外出,有敢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者,就以闻香教叛逆的名义即刻擒拿,敢反抗者允许动用武力。 让俞咨皋去接管京营,立刻对三大营官兵进行点验,并进行整顿,三日内朕要看到一只可堪一用的军队。还有令通州卫加强对通州的戒备,通州仓库的物资不可落入变民军的手中。” 王承恩满头大汗的把崇祯的命令记录了下来,正想退出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说道。 “陛下,当初魏公公在宫内时,曾经奉先帝命令拣选年轻健壮的太监,组建了一只内操军。要不然,召集这只内操军去协助俞都督去掌管京营,也好安心一些。” “说什么混话,军旅之事岂是宫内太监可以插手的,这种事以后在朕面前,你提都不要提。”朱由检语气生硬的训斥道。 王承恩顿时唯唯诺诺的退出了房间,然后飞也似的离去了。 黄立极等阁臣正和兵部尚书等人,在内阁值房内焦急如焚的等待着。 除了王承恩对崇祯通报的那些消息外,阁臣们还扣押下了一条消息。 前去安抚顺义变民的御史门陈新,进入顺义后就毫无消息。但是今日凌晨传回的消息中,变民军中不仅打起了闻香教的旗帜,还有一面天顺大丞相门陈新的旗帜。 虽然这个天顺大丞相门陈新很有可能就是大明御史门陈新,但是内阁值房内的官员们,却没有一个人敢指认,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性质就太过恶劣了。 大明朝的武臣投降建奴、西虏的不少,但是一个御史文官就这么从贼了,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内阁从派人通报崇祯新消息之后,房间内就一直沉默着。施鳯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说道:“这门陈新是不是脑壳坏掉了,好好的朝廷御史不当,反而去从贼去了,他这不是把同僚给害苦了吗?” 张瑞图有些不满的看了施鳯来一眼说道:“存梅兄这结论也下的太早了吧?不过是变民军竖起了一面旗帜,怎么就能咬定这门陈新从贼了呢?” 王在晋冷冷的说道:“他是不是从贼重要吗?门陈新弹劾田尔耕及营州卫指挥使,这边营州卫所的军官刚召入了京城,那边就发生民变了,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张瑞图欲言又止,他还是对门陈新从贼的消息有所怀疑,十年寒窗苦读才得中进士,又是御史这么一个清贵的官职。 要知道御史的品阶虽低,但是担任过御史的官员却是升迁极为快速的。 这闻香教不过是一个蒙骗愚夫愚妇的邪教组织,像门陈新这样前途无限的文官,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大明御史不做,而去担当起一个什么大乘国的天顺大丞相,听着这名字就知道,这官职犹如儿戏一般。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再为门陈新继续辩解下去了,否则就连他也要被牵连进去了。 施鳯来再次开口说道:“我等要把这消息捂在手里多久?要是陛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必然是震惊非常。我等匿而不报,岂不是自找麻烦?” 黄立极立刻纠正道:“怎么是匿而不报呢?我等这是本着对陛下负责,对这消息进行仔细复核,免得冤枉了好人,不至于让陛下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是臣子的分寸。” 黄立极严厉的口气,让施鳯来缄默了。王在晋焦虑不安的不时向门口看去,等待皇帝派人对上报消息的回复。 在众人焦虑的等待之中,王承恩终于到来了,对着几位大臣转述了崇祯的意思之后。 张瑞图终于愤怒的站了起来说道:“我要求见陛下,这都要火烧眉毛了,陛下怎么还能和臣下赌气呢?纵然有一两人被闻香教拖下水,但是绝无可能朝中有这么多和闻香教勾结的乱臣。我要求见陛下,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王承恩没有理会张瑞图的叫嚣,只是一心盯着黄立极的表情。施鳯来、王在晋两人对于崇祯的意见保持着沉默,同样在等着首辅黄立极的表态。 黄立极坐在太师椅上沉默着,心中不断的进行着权衡利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崇祯是试图借助闻香教一事,要对朝中反对新政的官员和勋贵进行清洗了。 在推行新政上,他和崇祯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是作为文官集团的一份子,他又从潜意识里拒绝崇祯对于文官的这种清理方式。 第208章 接管京城 黄立极终于抬头对着王承恩试探着说道:“陛下清理朝堂内的乱臣,究竟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王承恩注视着黄立极的双眼说道:“陛下说,凡事还是需要证据的,只要没有通匪的实证,最多也就是脱离岗位,去刘先生的官员进修学校里学习一段日子罢了。” 听说只是送这些官员去学习,黄立极顿时轻松了许多,他对着王承恩说道:“那么请厂公稍候,待我们商议一二,再告诉厂公最后的决定。” 王承恩举起了茶碗,示意黄立极等阁臣自便。半个时辰之后,黄立极代表内阁向王承恩表示,愿意奉诏。 黄立极按照崇祯的意思拟好了旨意,让王承恩带回去给崇祯过目。 朱由检听着王承恩给自己念着黄立极拟好的圣旨,“…锦衣卫百户田尔耕等无罪有功,解除一切禁制措施,官复原职。另任命田尔耕为锦衣卫理刑百户,专门负责清查朝中各部门闻香教邪徒事宜。 福建总兵俞咨皋调任北京总督京营戎政,整顿京营军制。京营及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内各勋戚回家待命,等候锦衣卫进行审查,未经允许擅自出府的,以通敌罪下狱。” “就这样用印吧,告诉田尔耕,就从三法司开始清理。告诉他掌握好分寸,不要弄的沸反盈天的,做事低调一些。”朱由检简单的吩咐道。 虽然回京路上已经被王承恩派人叮嘱过,但是回京后的这两天,田尔耕心里还是一直七上八下的。 唯恐下一刻,就有锦衣卫上门来抄家逮人。但是很快顺义传来了民变的消息,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田尔耕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大获全胜的顺义士绅要发神经,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就此解脱了。 原本每日上门来带他去上堂会审的刑吏,现在也绝迹了。田尔耕立刻明白,离他复职的日子不远了。 不过这天刚起床不久,田尔耕就听到了前院急促的敲门声,比起身边家人露出的惊惧神色,田尔耕却神色如常的让人拿来了自己的官服。 果然如田尔耕所料,徐应元带来的圣旨不仅让他官复原职,还任命他为清查闻香教邪徒的理刑百户,这让田尔耕不仅大喜过望。 徐应元念完圣旨之后,屏退了左右,对着田尔耕面无表情的说道:“除了这个,陛下还要杂家吩咐你一句,先从三法司开始清理…” 当田尔耕正在接受旨意的时候,京城之内的亲军上直12卫,从金吾前、后卫,羽林左、右卫等,都一一被锦衣卫接管了。 戎政府管理的京城三大营,受兵部和都察院委派的巡城御史双重管理的五城兵马司,全部被锦衣卫暂时监管了。 原本负责管理这些京中武力的勋戚们,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是也不得不交出了印信,返回了自己的府中闭门不出。 锦衣卫接管京城所有的武力,这种突入其来的变故,让京中百姓顿时人心惶惶。朱由检于下午穿戴戎服弃轿乘马,带着大汉将军,亲自巡视京中五城区。 这次京中出巡,朱由检禁止亲军在前方清道,也未在要求京城百姓避让。 崇祯的出巡让一部京城百姓安心了下来,但是另一些人却更为不安了。 自正德皇帝之后,除了节日祭祀之外,皇帝身着戎服在京中出巡,这还是第一次。 黄立极等阁臣没有想过,崇祯居然会把动静搞的这么大,但是此时他想后悔也晚了。 朱由检在接下来的三天,都是天一亮就外出,直到天黑才返回了宫中。 第一天他先跑遍了上直12卫,从各卫的总旗开始接见。了解了12卫的基本情况之后,就下令除了保留锦衣卫、骑手卫、府军前卫、金吾卫、羽林卫之外,其他7卫尽皆撤除。 7卫中可堪一用的补充到金吾、羽林两卫之中,不堪使用的,或是退役回家,或是转为地方的小吏。 第二天朱由检去了五城兵马司,因为五城兵马司同锦衣卫的职责部分重复,除了负责治安外,还要管理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的任务。 五城兵马司随即被朱由检一分为三,巡警局、消防局、市政署,五城兵马司旧有的人员被分配到了消防局、市政署,而一些原本负责缉捕京城盗贼的锦衣卫,被下令转业成了巡警。 原本互不统属的五城兵马司,虽然分成了三个部门,但是在崇祯增加了三个总局之后,权力反倒变得集中了。 这三个部门都被朱由检放到了顺天府的名下,他顺便解除了都察院和兵部对京城治安的管辖权力。 此时的大明朝廷中枢,正被田尔耕掀起的大案弄的人心惶惶,纵然有人对于崇祯现在做的事不满,也一时无暇顾及。 田尔耕接受了崇祯的旨意之后,就先把当初为顺义士绅作保的官员们抓了起来。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是为三法司,当初为顺义士绅作保的多为都察院的御史。 如果是其他案子,对于锦衣卫敢这么大肆抓捕御史,也许早就有文武百官在宫门前伏阙喊冤了。 但是和闻香邪教勾结,意图谋反的大案,却让朝中百官无法对这些御史进行声援了。 不过朝中官员们的沉默不等于什么都没做,孙承宗、韩爌、刘宗周、钱谦益、来宗道等大臣,在无法找到朱由检行踪的状况下,连续上疏请求崇祯不要把闻香逆案扩大化,朱由检下令对这些奏章一概留中不发。 第三天,朱由检前去巡视京城三大营,即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 三大营的营房在京城德胜门、安定门外,营房蔓延达到了20里地,而营房边上是一个大校场,足以容纳10万人的军队在此操练。 三大营额定的兵员为二十五万人,但是到了崇祯手上,还在领取粮饷的大约为十一、二万人,不过以崇祯不断的调查了解,三大营的人数勉强也就七、八万人左右。真正能上阵打仗的,估计不会超过一万人。 当崇祯抵达大校场的时候,数万士兵身着铠甲,旌旗霍霍,这景象比电视上的场面壮观多了。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数万京营士兵在各色旌旗的映衬下,倒也看起来像是一只雄壮威武的大军了。 俞咨皋带着三大营的大小内臣、武臣在校场门口迎接朱由检,到了点将台上,一名武臣替他介绍着台下的军队状况。 台下左手的是五军营:分“中军”、“左哨”、“右哨”、“左掖”、“右掖”五军,又有十二营、围子手营、幼官舍人营、殚忠营、效义营依附。设提督内臣一人,武臣二人,掌号头官二人,大营坐营官一人,把总二人。各军营设坐营官一人,马、步军队把总各一人。 台下右手的是神枢营,分为:战兵营、车兵营、守兵营各3,执事营1;设左右副将各1,练勇参将、参将、游击将军、佐击将军各2,分领10个营,账册上总兵力包括备兵约7万人。现在在校场的约莫就1万多人。 台下中间的是神机营:主管操练火器及战时随驾护卫马队官兵,营编提督内臣2人、武官2人、掌号头官2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各设坐营内臣1人、武臣1人,除中军下领四司外,其余各领三司;每司设监枪内臣1人、把司官1人、把牌官2人。 原本这三大营之中还有10多位勋贵,不过现在都被崇祯给赶回家去了。 在台上看了一会军容,朱由检便对着俞咨皋问道:“朕能让这些将士们活动活动吗?” 俞咨皋有的吃不准的询问道:“陛下可是想要看军士操练?不知陛下想要看哪方面的操练?或是哪只军队的操练?” “先替朕问问,下面这些部队,有谁没吃饱饭的?”朱由检如此说道。 对于崇祯的问题,俞咨皋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按照皇帝的意思,让传令兵把皇帝的问题传了下去。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那个士兵会掉链子,因此人人都回答自己现在都很饱。 朱由检继续让俞咨皋替他传达第二个问题,“各营中身体不适的军士,或是身有残疾的军士,都出列站到点将台的左侧空地去。” 虽然不明白崇祯想要做什么,但是下面各营的军士都没有出列,不过原本有些噪杂的校场倒是安静了许多。 朱由检这才说道:“下面这些部队,以各营为单位,绕着右侧的营房跑一圈,然后重新返回校场上的旧位置。” 朱由检指着的右侧营房,是一处方圆大约3里左右的小营房。他略微估计了下,一圈跑下来大约有10里多地。 崇祯的命令让京营的大小内臣、武臣们有些傻眼,他们可没想过皇帝居然不看操演,而是让这些士兵去跑步。 一名偏将硬着头皮向崇祯进谏道:“陛下,这校场上各部队的人数如此之多,要是跑起来恐怕会难以分辨各部队的人员啊?到时就算是回到校场,部队也混乱不堪了。” 朱由检有些恍然大悟,他立刻对着身边的连善祥说道:“这武官说的不错,连千户,你给每个营都派去一个锦衣卫,让他们计算各营的人数,看看有没有人在中途掉队的。 还有朕左手第一个营就不用跑了,让他们跟在后面,收拢路上掉队的军士。” 第209章 真实的京营 原本在校场上威武雄壮的三大营,在崇祯的命令之后立刻现出了原形。 跑步过程中慌乱一片不说,校场上还丢下了不少鞋子、旌旗等物品。 俞咨皋看的脸色有些发黑,而崇祯身后的几名提督内臣,看到一片狼藉的校场,脸色也有些发白。 三大营分守京城内外,今日在朱由检面前集结的都是外营的军士,朱由检略估计了下,大约为4、5万人左右。 绕着营房跑10里多地,按照朱由检的计算,花费时间应当在40-60分钟之间。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路况、鞋子的舒适程度加上这些士兵平时的运动量,他认为一个小时上下都是正常的。 毕竟这个时代军队的每日行军标准为30里,当然这是指在战区行军,且携带着全副装备的军队。 不过根据朱由检的了解,这些长久未操练过的京营士兵能达到这个标准就已经不错了。 虽然朱由检已经把自己的期望放的很低了,但是现实却给了他更大的打击。 1个时辰过去了,才看到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而此时校场上起码还有一小半的士兵没有出发。 2个时辰过去了,校场上的部队倒是全部出发了,但是返回的士兵也只有3、4千人,7、8个营头的旗帜下,少的2、30人,多的1、200人,只有一个营头算是保持的最为完整,到达了近三分一人,1000余人的样子。 朱由检又等待了一刻钟,校场上略略增加了几十人之后,才看到大部队开始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他叫过了俞咨皋,让他收拢现在在校场上的军士,另起一营。不让后面抵达的部队和这些人混杂起来。 接着朱由检在连善祥的护卫下,走下了点将台,向着这一营士兵走去,跑得满头大汗的士兵们原本还有些许不满,认为这是皇帝在折腾他们。 不过当崇祯走到他们身边时,又让他们感觉了有些激动,能和皇帝这么近距离接触,这似乎给他们带去了荣耀一样。 朱由检在队伍前列的一名军士面前停了下来,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营的军士?” 陈大嘴下意识的就想要跪下去回话时,被朱由检拦住了,“军营之中,行军礼可也。” 陈大嘴立刻改成了屈一膝,回答道:“回陛下,小人陈大嘴,是振威营的军士。” 朱由检楞了一下:“大嘴?这是你的大名吗?” 崇祯的问话让大嘴身边的士兵们顿时咧开了嘴,如果不是因为有崇祯在身边,他们一定会爆笑出声了。 陈大嘴脸上顿时通红了一片,低头小声的回答道:“不是,小人父母早亡,自己也不记得父母起的什么名字了…” 陈大嘴说到这里忽然发觉他一时口快,居然对皇帝交代了自己的底细。 他是从山东逃亡来的流民,并非京营卫所的军士,因为崇祯让俞咨皋点校三大营,才被人招募来顶替缺额的。 陈大嘴又惊又怕的时候,朱由检却对着他温和的说道:“大嘴这个名字也不错,嘴大吃四方么,不过用来做大名就俗了一些,你可愿意让朕帮你取个大名啊?” 陈大嘴福至心里,冲口而出的说道:“小人愿意的。” 朱由检默默思考了一会,就说道:“军人的任务是保家卫国,朕看你就叫陈卫国,字安邦,怎么样?” 朱由检的赐名,不仅让陈大嘴兴奋不已,连带着原本对崇祯畏惧非常的士兵们,也增添了几许对于皇帝的亲切感。 扶起了陈大嘴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周围的军士说道:“你们绕着军营跑一圈,能把几万人抛在后面,朕认为你们很了不起,起码你们比京营中的其他军士强。 但是,朕觉得你们还需要继续努力,比如像这位陈卫国军士学习。和他比起来,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吗?身为一名军士,你们应该把武器看做是自己的生命,把武器丢掉上战场这叫送死,不是去作战。” 朱由检的话语并不严厉,但是这些士兵们忽然觉得有些羞愧了起来。这第一批跑到的3、4千人之中,有将近一半人丢掉了手上的武器,还有人连自己的头盔都丢掉了。 看着这些士兵们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朱由检心里安慰自己,起码这些士兵现在还不是老油条,没有对什么都不在乎,那起码还能用。 随即朱由检再次说道:“不过,让诸位军士未能完成一次简单的跑步任务,也不完全都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的上官同样有责任,他们的责任在于平日没有完成自己的职责,导致你们不知道操练是什么。 朕也有责任,朕的责任在于对于京营关心的不够,导致京营军纪松弛。 不过对于今天你们的表现,朕觉得还是应该有所奖励,以表彰你们没有经过操练,还是胜过了其他人。” 原本因为羞愧而地下头去的军士们,听到崇祯还有给予自己奖励,顿时期待的抬起了头来。 朱由检继续说道:“刚刚跑进校场的前十名军士,且身上武器、甲胄齐备的,一律升级一阶;且推荐进入军官培训学校进行学校。其他人则各加发一个月军饷。”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下,站在他附近的士兵们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刚刚被他取了名字的陈大嘴喊的尤为大声,朱由检则继续了前行慰问。 朱由检的奖励条件迅速被传播开了,一时之间这只临时收拢起来的士兵之间,到是添了些许亲密感。 在果勇营把总施洪谟面前,朱由检停留了下来,“你就是带队人数抵达最多的,五军营下的果勇营的把总吗?” 自从听了皇帝说的对最先抵达的士兵的嘉奖之后,施洪谟就想着也许自己这次能得个头彩,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恭敬的对着崇祯说是。 朱由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又对着身边的连善祥问道:“刚刚带着士兵比他少一些抵达的,是那个营的武官?” “是神机营的一名把总,叫袁信的。陛下。”连善祥立刻回答道。 “把他也带过来,朕有话对他们说。”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吩咐道。 不一会,袁信就被带到了崇祯的面前,和施洪谟两人一起半跪在皇帝面前。 崇祯在两人面前沉默了一阵之后,便开口说道:“你们二人带兵还算不错,所以朕决定嘉奖你们。” 朱由检说到这里,用手比划了下周围的士兵继续说道:“今天这些首先到达的军士,算是京营之中的可用之士。朕打算以此重建一个营头,让你们两人负责管理,你们愿意接受朕的命令吗?” 施洪谟、袁信两人顿时知道,他们这是被崇祯看上了,那里还有不乐意的道理,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向崇祯谢恩。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连善祥问道:“刚刚点验这些士兵的,是什么人?” 连善祥立刻回道:“是臣手下的一名小旗吴芳元。” “很好,让这个吴芳元和他下面的小旗就留在这个营,担任军纪官,执掌军纪奖惩、军功记录事务及监管粮饷、装备发放的事宜吧。”朱由检随口吩咐道。 巡视了一遍这个营头之后,朱由检便转身返回了点将台,这让那些挺起胸膛,准备接受皇帝巡阅的其他各营将士们大感失落。 在点将台上朱由检冷冷的看着,台下的各营将士。原本校场上看似雄壮的军容,跑了一圈之后,就和一群残兵败将差不多。 站列的参差不齐就不说了,校场上的人数明显比之前少了近五分之一。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还在路上,还是干脆就此跑路了。 刚刚朱由检下去巡视的时候,还发现不少军士手中的武器,纯粹就是个样子货,枪头是铁皮斗起来的,镀了层锡倒是闪闪发光挺好看的。 腰刀不是没有保养生锈了,就是刃口已经崩坏,根本就砍不死人了。也难怪这些人跑着跑着能把手中的武器给丢了,这种根本只是路边的垃圾,丢在路边也没什么人会捡。 而神机营的武器就更可笑了,神机营下的一个车营有鸟铳200多枝;3眼枪近2000枝;还有百五十斤,巨腹长颈的弗朗机炮250多门。 朱由检在宫中时,常听说神机营的士兵喜欢3眼枪和弗朗机炮,但是不喜欢鸟铳,他当时还感觉奇怪,不过今天看到实物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神机营手中的鸟铳分为两种,一种是锈迹斑斑看起来比他的年龄都大,但是枪管的壁厚还是相当厚实的,且内径看上去也还是接近于圆形,枪管内部也还光滑。 另一种看上去倒是有七八成新,但是枪管的壁厚薄弱不说,还均匀不一,内径有椭圆的也有半圆的,枪管的内部还是坑坑洼洼的。 看过了鸟铳再去看三眼枪后,朱由检自己也觉得,要是他也会选择用三眼枪而不是鸟铳,起码三眼枪不必害怕会伤到自己,火药用完了还能当锤子用。 第210章 拦驾 朱由检看着下方的军士开口说道:“老实说,看了诸君的表现,朕很失望。诸君乃是国之干城,也是神京之最后屏障。 然而诸君尚未遇敌,就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神京之安危,朕之性命,交于诸君,可乎?” 从崇祯走入军士之中,查看武器甲胄之后,站在台上的这些各营内臣、武官就已经心头发慌了。现在听到崇祯质问的话语,更是感觉想要就此昏过去。 不过台下这些军士们,对于崇祯的话语,反应却大不相同。那些被崇祯亲自巡视过的军士,还有另外一部分年轻的军士低下了头去,为崇祯的话感到羞愧。 而有一多半军士则对此毫无感觉,这些人不是在京营中打滚了十多年的老油条,就是被拉来充人数的所谓市井勇士。对于他们来说,除了银子是真的,这种皇帝的奚落话语,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还有一部分士兵则是不服气,他们明明是骑兵,但是崇祯却不许他们骑马,而让他们和步兵一起跑路,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将台下的军士的几种情绪看在眼中,朱由检转而好言宽抚了几句,除了对跑在前面的一些士兵进行奖赏之后,对于落后者并没有加以处罚。 虽然这让一大早就在此等候崇祯巡阅的士兵们有些失落,但是他们也意识到,自己没得到赏赐是因为没有达到标准之后,怨气倒是并不重。 崇祯结束时说道,隔10日之后,他还会再次来巡阅三大营,希望大家做好准备云云。 离开校场前,朱由检叫过了俞咨皋说道:“这戎政府操练,卫所管理人员的方式必须改变,从人员管理到操练必须全部控制在戎政府,今后卫所只负责征兵或是退伍事宜。 除了今天刚刚新成立的营头之外,余下的各营开始着手准备撤除编制吧。朕没功夫和他们玩什么清查空额的把戏,有可用的人就调入新营,无用的人就不必理会,每隔10天撤除一个比赛中落后的营。” 俞咨皋有些不安的问道:“陛下准备成立的新营,满打满算也就4075人,这还不到原来京营名额的五十分之一呢?” 朱由检回身看了看后面的校场后说道:“要是有4000令行禁止的精锐,这样的士兵就算满员25万人,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随后朱由检突然把视线转向了京营监军太监孙云芳,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 “孙云芳,你知罪吗?” 崇祯的问话让早就惶恐不安的孙云芳顿时拜倒在地,浑身颤抖的回道:“臣有罪,臣知罪。请陛下开恩。” 朱由检这下倒有些奇怪了,于是问道:“你知罪?好,那你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臣监军无方,致使三大营将士疏于操练,军纪废弛,这就是臣之罪过。”孙云芳飞快的回答道。 “就这?还有呢?”朱由检明显不满意孙云芳避重就轻的回答。 孙云芳顿时期期艾艾的回答不出来了,只会一味的叩头。朱由检等了好一会,才说道:“以往的事朕也不想穷追到底,给你们10天的时间,你们这些在三大营的监军内臣,拿出装备一个卫的武器、甲胄、马匹的银两,朕也就到此为止了,否则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 朱由检对身后的连善祥吩咐道:“这几天,派几个人伺候这位孙公公,不要让他太过劳累了。” “遵命,陛下。”连善祥接令之后,小退了几步,对着身边的锦衣卫吩咐了几句,顿时就两人跑到了孙云芳身后,把他架起来带走了。 朱由检再次对着俞咨皋说道:“朕今天把京营的监军内臣都撤了,俞卿且放手去做,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向朕汇报。有不听话的武臣,该撤就撤,该赶走就赶走,不必有所顾虑。元旦之前,朕希望这京营之内,只有一个声音。” 虽然崇祯给了他诸多权力,但是俞咨皋依然还是犹豫不决的说道:“可是陛下,臣听说内阁或许会下令京营出京平叛,这个时候对京营大动干戈的改组,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 朱由检看着俞咨皋,心中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费尽心机调开了勋贵对京营的操控,又借着清理闻香教逆匪的名义接管了整个京城的武装力量,现在又撤掉了京营监军太监。 而这位福建总兵居然还在前怕狼后怕虎的迟疑不动,难怪他会被郑芝龙打的灰头土脸的,真是连乃父一成本事都不及,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 不过他面上却一无所动的安抚着俞咨皋,“不必太过担心,俞都督只管放手去干,清剿闻香教逆匪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你倒是可以用剿匪这个名头,让那些奸滑之徒自愿退役,也省去了朝廷一笔退役金。” 听说剿灭教匪一事不必动用京营之后,俞咨皋总算是安心了些,他这次北上只带了5名家丁,原本许心素等部下还有10多人,但是许心素等人去开那个什么海商会议之后,俞咨皋只能硬着头皮,赤手空拳的来整顿京营了。 像他这样的的外地武官,在京营这些勋贵、内侍甚至是各营的将领眼中,都不算是个人物。 自然他颁发的将令,不是被勋贵、内臣挡了回来,就是被下面的营将阳奉阴违,不得实施。 甚至于有勋贵派人传话,要求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暗示他不要拿崇祯的鸡毛令箭来吓唬人。 要不是崇祯下令把这些勋贵赶回了府内闭门思过,俞咨皋是真心想要上疏求去了。 朱由检看着俞咨皋还是有些畏缩,于是干脆再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这样吧,连善祥你些日子暂时监管京营的军纪,有敢抗命者或是阴奉阳者,以军法处置,不管其身居何职。” 有了崇祯的保证,俞咨皋眉头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对着崇祯恢复了一些信心说道:“臣一定勉力完成陛下的任务。” 朱由检对着他再抚慰了几句,就带着侍从准备返回京城了。然而一行人刚刚走到德胜门外,就遇到了正准备去北郊大营找他的一群文官。 朱由检坐在坐骑上数了数,大约有3、40名官员拦在了他的马前,除了孙承宗、刘宗周、韩爌等人之外,居然还有徐光启和张瑞图两人。 朱由检心中不由一沉,光是东林党人找他抗议,他到并不怎么在乎,但是徐光启和张瑞图也牵扯了进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朱由检勒住马,然后在连善祥的帮助下下了马。就这么施施然的走了过去,对着向他行礼的各位官员做了一个免礼的手势之后,便问道:“诸卿,这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朕吗?” 韩爌抢先上前走了一步,然后对着崇祯说道:“昔日宪宗皇帝时,商君参汪直,有士大夫不安其职,商贾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业诸语。 臣今日以此语参锦衣卫理刑百户田尔耕,枉顾圣意,借清查闻香教邪徒之由,肆意构陷大臣,滥捕朝廷命官。臣请陛下逐去田尔耕,以安京城内外士民之心。” 韩爌话音方落,孙承宗、刘宗周、钱谦益及身后诸多官员都纷纷附议,要求崇祯惩戒田尔耕,释放被其诬陷的官员。 徐光启和张瑞图两人则在一旁踌躇不已,看起来也是赞同这些官员的。 朱由检看着两人不由询问道:“朕今日都在大校场阅军,徐卿和张卿不如给朕说说,这田尔耕都干了什么事,让众卿如此懊恼?” 张瑞图和徐光启看了一眼之后,便开口解释道:“田尔耕接受了陛下之命追查闻香教逆徒,前两日倒也安静。但是今日却一连抓了右佥都御史冯师孔等十几人,说他们俱是和闻香教勾结的朝中逆臣。 臣等质问他,却又只有几位被抓御史的口供,并无其他实证。臣以为,田百户此举太过乖谬。闻香教邪徒迷乱几个逆臣是有可能的,但是焉能迷乱如此多朝臣。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为天下人所笑?” “这个蠢货。”朱由检心中顿时暗暗骂了一句田尔耕。不过他脸色不变的转向徐光启,以眼神试探的询问道。 徐光启面带苦笑着说道:“户科给事中瞿式耜也在逆党名额之内,艾儒略神父刚好在其家,也同时被抓。金尼阁神父等人希望陛下能释放艾儒略神父,他们可以打包票保证,艾儒略神父和闻香教并无任何关系。” 朱由检总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于是他一边招呼连善祥把马牵来,一边对着众人说道:“诸卿所奏之事,朕知道了。朕这就去锦衣卫看看,这田尔耕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们且先回去候着吧。” 朱由检怒气冲冲的上了马,就这么带着侍卫们从他们面前冲进了德胜门。 崇祯的行动太过迅速,让这些带着满腔怒火的官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看着皇帝从他们面前溜走了。 站在官员之中的袁崇焕、倪元璐不由面面相窥,他们两人召集这些官员来堵截皇帝,可不是为了简单的让皇帝过问逆党的事,而是要借此机会逼迫崇祯处置田尔耕这个罪魁祸首。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崇祯今日居然是骑马而不是坐车,因此当皇帝上马溜走的时候,站在孙承宗、刘宗周等人后面的两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了。 第211章 面授机宜 田尔耕正在诏狱内审讯一位官员,逼迫他承认和逆臣门陈新有勾结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的守卫前来报告,说皇帝驾临了锦衣卫,并直接向着诏狱走来了。 田尔耕正想着整理衣冠,出去迎接崇祯时,朱由检已经走进了这座用厚重的青砖砌成的审讯室。 打量了一眼审讯室内血迹斑斑的各式刑具,又看了一眼已经被拷打的晕过去的官员,朱由检皱着眉头问道:“这是谁啊?” 田尔耕保持着恭敬的弯腰行礼状态,目不斜视的回答道:“这是御史周廉,是门陈新的好友,臣怀疑都察院内有一个以门陈新为首的集团…” 朱由检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不用说了,先把人带下去,请太医过来给受伤的官员治疗一下。从现在起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对这些官员动刑。” 田尔耕有些诧异,但还是飞快的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两名锦衣侍卫顿时把这名晕过去的官员给拖出了房间。 “户科给事中瞿式耜是你派人去抓的?”朱由检看着田尔耕冷冷的说道。 听着崇祯的语气有些不善,田尔耕顿时为自己辩解道:“瞿式耜和为闻香教逆匪吴、王、徐三家担保的,十三名官员中的多位有来往,臣不过是请他回来问话而已。” 朱由检看着田尔耕更为冷漠的说道:“田百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以为朕掀起这场变故,是让你或是锦衣卫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吗?” 听到崇祯杀机弥漫的语气,田尔耕顿时不敢再试图抗辩下去,他扑通一下跪到在崇祯面前,急忙为自己辩白道。 “臣并无意借此揽权,臣只是一心想要替陛下扫除朝中那些不识实务的大臣而已。万望陛下明鉴。” 在朱由检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连善祥和两名侍卫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秀春刀上,一副跃跃欲试只待皇帝发令就要拿下田尔耕的架势。 朱由检沉默着看着田尔耕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发出抓人的号令,他把目光移到了房间一侧的桌案上,就信步走了过去。 朱由检抓起桌上的一叠口供看了起来,起初他一两张他看的还比较仔细,后面就一目十行,一览而过了。 朱由检扬了扬手中的口供,嘲讽的对田尔耕问道:“这就是你这几天审讯下来的结果?” 跪在地上的田尔耕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崇祯心惊肉跳的回答道:“臣已经让他们在上面盖了手印,这些犯官也已经承认确有其事…” 田尔耕话没有说完,朱由检已经拿着口供走到了,燃烧的正旺盛的炭盆边上。 他把手上的口供一张张的丢进了炭盆内,安静的看着它们变成灰烬,田尔耕看着几日不眠不休的辛苦审讯被崇祯化为乌有,不由有些心慌意乱,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烧完了口供之后,崇祯才转身再次走到田尔耕面前,“这也叫口供?没有时间、地点、也没有旁证,更没有物证,仅仅是某人承认和某人密谋反抗朝廷,你这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这是一起厂卫肆意构陷朝廷官员的案子吗? 朕还以为有左光斗、杨涟、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人在前,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几人在后,你们总能得到些教训。看来朕还真是看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田尔耕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实在是不明白崇祯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办案,不是一向如此吗。就算是三法司办案,也只是刑具和刑罚的花样少一些,本质上都是不招就打的办案思路。 朱由检看着虽然唯唯诺诺,但是还是一脸迷茫的田尔耕,终于明白想要让这些人明白自己的想法,光靠暗示是没用的。 朱由检抬头对着房间门口喊道:“外面有谁在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顿时出现在门口回答道:“臣骆养性在此,请陛下吩咐。” “去把今日逮捕的官员,都给朕放回去,有伤的给送去太医院治伤。”朱由检直接命令道。 对于清查闻香教逆党一案居然自己无法插足,早就让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对田尔耕有所不满了。 但是作为锦衣卫前首领,田尔耕也并非是毫无根基的幸进之辈,骆养性再有所不满,也无法阻扰奉旨查案的田尔耕。 因此骆养性也只能坐观,田尔耕在锦衣卫内重新招风唤雨了起来。自锦衣卫设立以来,还从未出现过,从锦衣卫指挥使退下后又能重新获得皇帝信任的例子。 然而田尔耕似乎正在打破这个惯例,这让原本就年轻的骆养性,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 看到崇祯今日亲自出手打压田尔耕,顿时让骆养性心怀侥幸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还呆在门口没有离去的骆养性,不由奇怪的问道:“你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向朕汇报吗?” 等待着崇祯把审案的权力交给自己的骆养性,这才发觉他似乎高兴的太早了一些。 皇帝似乎并无意把田尔耕一撸到底,他不由讪讪的说道:“臣是想问,陛下是以什么名义释放他们,还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放了他们?”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后说道:“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你释放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释放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嫌疑,而是朝廷打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从明天开始,他们暂时停去本职,去台基厂那边新设置的中央官校找刘先生报道,让他们好好学习,认清错误,向朝廷切实的坦白,否则再进入锦衣卫时,就不是这么容易出去了。” 骆养性带着一脸的疑问离去了,他实在不明白这学习和认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看着骆养性离开之后,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吩咐道:“你们去门外守着,朕要和田百户谈些事。” 厚重的木门被关上之后,房间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朱由检拉过椅子在炭盆前坐了下来。 朱由检双手靠近温暖的炭火,背对着田尔耕说道:“田百户,你以为朕让你清查闻香教逆党案,是为了什么?” 田尔耕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脑子里细细想了一遍,才小心的说道:“是为了打击那些在朝堂中阻扰陛下推行新政的官员们。” “看来你很清楚朕的目的,但是你觉得把反对新政的人抓起来,就没人反对新政了吗?”朱由检看着火光幽幽说道。 田尔耕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当年魏公公临朝,号称9千9百岁,权势炙手可热。但是和东林党人的斗争,却始终还是失败了。 虽然在朝中魏公公大获全胜,东林党大臣不是被逮就是被赶回老家,但是抓了这么多东林党人的结局,就是东林党人倒是成为了天下士人称颂的典范,而厂卫的势力反而退缩回了京城附近。 被通缉的东林党人在地方上可以自由行走,地方官员缙绅纷纷包庇,而厂卫不仅无可奈何,一旦去了地方缉捕,反成了地方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田尔耕实在想不出如何解开面前纠结的局面,他在锦衣卫这么多年,解决问题的办法大多和暴力有关,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这位前锦衣卫指挥使顿时就变得无计可施了。 “臣实在无能,请陛下明示。”田尔耕硬着头皮对着崇祯请罪道。 “朕要你办案,不是让你把这些人塑造成反抗厂卫的英雄,也不是让你在朝中大肆株连。你把朝堂上的官员抓光了,还有人替朕办事吗? 再说了,你这种简单粗暴的抓捕方式,除了让朝中人人自危,群起反对之外,还能得到什么?你觉得,朕会为了你一人去和朕的文武官员们对抗到底吗?” 朱由检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田尔耕却觉得自己背上有着汗水淋漓的感觉,他不得不再次向着崇祯谢罪。 朱由检转过了身来,看着趴在地上的田尔耕说道:“朕现在给你制定两条规矩,一,不许对抓捕的官员用刑,起码不许用肉刑;二没有朕的同意,不许调查六部尚书及内阁成员,还有皇家科学院的成员。” 对于后一条规定,田尔耕还能理解,但是对于第一条,他就有些踌躇了。这好比是让锦衣卫自废武功,那里还能获得一些成果。 他不由小声辩解道:“陛下,若是不能用刑,这些官员要是抵死不招,到时候他们在朝中交好的官员一上疏,这案子不就无疾而终了吗?” 朱由检不由晒笑道:“如果招了就是死罪,有那个笨蛋会认罪的?这些官员十年寒窗苦读,方能中举当官。又要小心翼翼的熬资历,最后才能充任六部堂官和内阁大臣。 现在你让他们过去奋斗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他们自然是要誓死抵抗的了。 告诉他们,他们现在老实坦白,说清楚自己的问题,朝廷还能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宽宥他们。只要有立功表现的,官复原职也未必不行。 但是试图顽抗到底的,或是胡说八道攀扯一通的,就是意图对抗朝廷,那就是自寻死路…” 第212章 生丝市场 当崇祯匆匆离去之后,孙承宗、刘宗周、钱谦益等人正思考着下面该怎么办时,倪元璐首先站出来呼吁道:“诸位同僚,我等切不可就此散去。 只要陛下不把今天被锦衣卫逮捕的各位同僚放出,并惩办田尔耕等鹰犬,我等今日就不能善罢甘休。” “不错,田尔耕等鹰犬,不顾京畿变乱,借机生事揽权,构陷朝廷官员,如此下去,朝中正人为之一空,则东林故事岂不又要重演?”户部给事中冯元飙附和了倪元璐的呼声。 因为之前替顺义士绅说过话,在朝堂上攻击过田尔耕的官员,把这几日的担忧全部化作了对锦衣卫的愤恨。 在倪元璐、冯元飙的呼吁下,顿时群起而响应,孙承宗、刘宗周、钱谦益等人自然也无法脱身,最终在一名官员的提议下,决定大家一起去左顺门伏阙。 这下不仅孙承宗、钱谦益感到不妙,张瑞图和徐光启也大为震惊。但是刘宗周终于被这些同僚说动了,于是一群官员群情汹涌下,拥着刘宗周向皇城而去。 孙承宗、钱谦益、张瑞图和徐光启四人想要拦阻,但是却没有成功,于是也只好跟着了人群的后面。 正当四人感到头疼万分的时候,在半路上有人突然跑来报信,说是冯师孔等人已经被释放了。 这个消息顿时打消了大多数人的愤怒,大家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孙承宗、钱谦益、张瑞图和徐光启再次对官员们劝解道,认为他们现在这种举动不仅于事无补,而且极有可能造成崇祯的逆反心理。 最终刘宗周还是被张瑞图说服了,失去了领头人,大部分官员又心中的怒火又所剩无几,人群终于还是就此散去了。 在城外,得到了崇祯授权的内阁和兵部,终于开始调动营州卫、密云、昌平的军队开始平叛。 看似有席卷京畿之势的闻香教变民军,短短3-5日之内就土崩瓦解了。 被崇祯派去安抚顺义士绅三批官员,前两批4人在变民军溃败逃亡后的顺义县城内被发现了。 门陈新等4人自称一入城就被变民软禁了起来,并没有背叛朝廷。 而第三批4人则出城后,就没敢往顺义去,只是在城外徘徊。等到朝廷开始平叛之后,就主动投入了军中。 原本应该召开的朝会,也被崇祯以京畿生乱暂时停止了。而当他稳定了京城之内的局势之后,再次参加了嘉乐殿举行的海商会议。 当朱由检再次进入嘉乐殿的时候,却发觉除了他安排的京城的商人之外,从南方而来的十八芝和许心素为首的海商们,都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京城之中,还有人敢找各位的麻烦吗?是谁干的?朕到要…”朱由检正勃然大怒的时候,卢九德突然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几句。 朱由检顿时收声了,他看着十八芝的海盗们,又看了看许心素身边的漳州海商们,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这两边的人一个个都对嘉乐殿的建筑突然感兴趣起来了,不是研究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就是观察着边上的柱子,没有一个人看向崇祯。 朱由检把今天的临时议长赶了下去,自己坐上了议长的位置。他举起手边的木槌敲了敲桌面后,就询问道。 “这三天,朕因为有事没能参加。有人能告诉朕,你们这三天有讨论出什么成果出来了吗?” 看着崇祯不再追问他们脸上的伤势,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商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崇祯的问题同样让这些人说不出话来。 皇商之中的一员田幼棠,觉得这是一个让崇祯记住自己的好机会,也是让皇帝打压这些南蛮子的好机会。 他顿时站起来说道:“陛下,这几日来,大伙什么都没有讨论出来。除了陛下在的那天制定了议事的规则,和每日议长轮值的程序之后。第二天直到昨天,这些福建商人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 听了田幼棠的解说,朱由检倒没有生气,他对着郑芝龙问道:“郑游击,你替朕说说,你们究竟为何要同许把总他们在会场冲突呢?” 十八芝的海盗首领们虽然个个带伤,但是郑芝龙却是毫发无损。他看了眼对面眼角青了一块的许心素,才对着崇祯回道。 “其实微臣并无意和许把总他们争执,但是微臣不过是提了个小小的建议,许把总就非要跟臣等较量一二。臣等为了自保,不得不还手…” “郑一官你说的是人话吗?东洋贸易你要七成,西洋贸易也要占据六成。这岂不是东西洋贸易都让你占了,难道让我们都喝西北风吗?”许心素身边一名身材魁梧的海商忍不住出声怒斥道。 随着这名海商的驳斥,郑芝虎顿时拍案而起,两边剑拔弩张的,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直随从在崇祯身边的连善祥顿时护卫到了崇祯身前,按刀对着会议中的众人训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惊扰御驾,可是重罪。” 随着连善祥的训斥声,一队锦衣卫顿时从殿外冲了进来。原本跃跃欲试的十八芝和漳州海商顿时安定了下来,郑芝龙、许心素从座位上走了出来。 “臣等鲁莽,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两人跪在大殿之间,向着崇祯告罪道。 朱由检挥手示意锦衣卫出去后,才开口说道:“今天朕便加一条规矩,今后会场内有人故意扰乱的话,议长可以驱逐其出会场,被驱逐者在本日内不得再进入会场,也自动失去投票权和提案权力。” 听到崇祯没有因此发怒,郑芝龙、许心素两人总算松了口气。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又吩咐了一句:“明日安排一队大汉将军来会场,不许携带武器,听从议长的吩咐,维护会场的秩序。” 连善祥接受了命令退下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大明海外贸易最重要的几宗货物应当是生丝、丝绸、棉花、棉布还有瓷器、茶叶几样吧?” 除了刚刚涉及海外贸易的皇商们,郑芝龙、许心素等人对于崇祯的说法并无异议。 “而海外贸易一半以上利润,似乎都来自生丝。国内普通生丝60两每担,贩卖于西洋则是140-160两之间,而贩卖于东洋则高达5、600两。 朕这些日子查阅了下生丝的本色征收,去年大约为1万2千斤左右,按照三十税一,那么大明生丝的一年产量应当在36万斤上下。不过按照大明税收的陋习,未征税的生丝也估算进去的话,大明生丝一年产量应当在百万斤上下。 那么现在朕想问下,谁知道大明销往东西洋的生丝,每年大约是多少数量?” 对于这种海外贸易的货物销售数量,不管是郑芝龙还是许心素一向都是讳莫如深的。 不过今日在崇祯面前,两人知道都瞒不下去了,就算他们不说,只要过上一两年,崇祯也能从生丝的流通过程中搞清楚了。 两人稍稍低估了一些,但还是总结出了:销售给东洋的生丝一年在8-10万斤之间,而销售给西洋的生丝则大约在20万斤上下。 “那么这些销售去西洋的生丝,最后流向了那里?”朱由检再次追问了一句。 对于这个问题,郑芝龙倒是最为清楚,他立刻回答道:“约有半数是运往东洋,还有半数则是运回这些番人的故土,曰:阿卡普尔科的地方。”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也就是说,因为各位的无序竞争,所以这些西洋番人也从生丝的转手贸易中赚了一笔,是吗?” 皇商苏越顿时附和道:“果然还是陛下圣明,这不是白白送钱给这些番人花吗?依小人看,应该提高对西洋贸易生丝的价格才对。” 刘鹏则不以为然的说道:“东南沿海港口众多,前往西洋又方便,就算我们提高了生丝价格,那些走私船偷偷跑去了马尼拉,一样会把生丝的价格压下来的。” 看着下面的商人们争论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才敲了敲木槌说道:“光靠海上巡查缉私,当然是杜绝不了这些走私商人。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考虑从国内控制生丝的销售?一年百万斤生丝,就算抬高到80两一担,也就是80万两。只要能够向东洋出口20万斤生丝,那么就能回本,剩下的生丝就是纯利润。” 崇祯的说法,不仅让郑芝龙、许心素突然醒悟了过来,就连皇商们都立刻竖起了耳朵。 郑芝龙、许心素之所以没想过要控制生丝市场,那是因为他们还把自己放在受制于各地缙绅的海商的身份上。 当崇祯说出了这个建议之后,他们才发觉自己并不用再对那些缙绅们畏惧三分,因为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大明皇帝。 而皇商们则终于听到了一个让他们熟悉的生意模式,依靠皇权垄断某项产业,这无疑是他们最拿手的生意方式。这些皇商本身就有不少是南方人,而生丝产量最大的地方,莫过于杭嘉湖平原,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 一名皇商甚至夸口道,只要交给他来办,60万两以下就能完成陛下的设想,控制大明的生丝市场。 第213章 股本分配 感觉下面会场中的代表们兴趣被激发起来之后,朱由检再次敲击了木槌,制止了这些商人和海盗们继续的发挥。 “把生丝的价格压低,对各位有什么好处呢?据朕了解,大明的生丝现在都是以农户自己缫丝为主,然后外地客商通过地方中人收购。 这些地方中人无一不是依附于地方缙绅豪族之人,诸位难道打算和这些中人联手,控制大明的生丝市场吗?” “陛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和这些地方中人合作,不但可以压低生丝的价格,而且凭借他们在当地熟悉的人脉,我们也可以尽快的把生丝市场建立起来。”一名皇商有些不明白的询问道。 “建立生丝市场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对海外生丝销售的控制权力。只要我们控制了大明每年生丝产量的9成以上,我们就可以决定生丝的定价权力。 不仅仅是出售到海外生丝的价格,就是国内的生丝价格也能推高到100两每担以上的水准。“朱由检试图再继续鼓动这些商人的情绪。 但是对于朱由检的这一说法,除了一部分对贸易不甚了解的海盗之外,大部分的商人都对此不以为然。 许心素就劝谏道:“陛下,这生丝价格高了,则丝绸的价格也必然高涨,而大明富户的数量却没有增加,到时丝绸销售的数量必然会下跌。 丝绸销售的数量下跌,则织户必然会减少生丝的购买量,到了最后,岂不是把生丝砸在了我们自己手上了吗?” 看着许心素的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支持,朱由检并没有觉得气馁,他只是回忆了下这几天查阅的资料,便继续说道。 “可是朕看过前吏部尚书朱国桢所著的《涌幢小品》中说:湖丝唯七里尤佳,较常价每两必多一份。由此可见,大明的商人对于生丝价格的提升,并非接受不了啊?” 参加会议以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商人林广泰,被这种畅所欲言的会议形式所感染了,他看着其他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终于迟疑的开口说道。 “陛下和诸位大约有所不知,关于这七里丝的来历。小人有亲戚就在湖州,倒是对这七里丝有所了解。 这七里丝之所以较常丝价昂,主要是因为其丝有“细、圆、匀、坚、白、净、柔、韧”八个特点,传闻七里丝可以比一般土丝多挂两枚铜钿而不断裂,因此被称为生丝中的上品。 正因为七里丝品质上佳,所以才能比一般土丝价格高昂,还供不应求。” 朱由检不由说道:“也就是说只要生丝的质量优良,其实商人并不介意生丝价格的提升,是吗?” 林广泰思考了下,谨慎的说道:“陛下所说不错,但是七里丝之所以优于平常土丝: 一是因为该地培育了一种密种曰‘莲心种’,该种因其所产蚕茧小如莲实而得名。使用这种蚕丝,特别适于缫制优质的桑蚕丝。 二是此地之民世代以养蚕缫丝为业,故而村民缫丝技术高超,其缫丝所用的三绪脚踏丝车,可以让所缫的丝:有富于拉力、丝身柔润、色泽洁白等优点。 三是缫丝用水,一向有‘山水不如河水,止水不如流水’一说。七里村靠近太湖,雪荡、穿珠湾从村旁而过,其水甚清,取以缫丝,光泽可爱。 不过当地大户一向严守蚕种而不外传,而别地之民缫丝技术又不过关,就算地理条件和七里村相仿,也出产不了和七里村可以相提并论的生丝啊。” 林广泰的说法,让会场的商人们热情稍稍消退了些,但是有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在,他们到并不觉得控制大明生丝市场是一件无利可图的事。 他们现在和崇祯有分歧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商人只想着借助地方缙绅的力量,把生丝的销售市场控制在手中,以此来垄断海外贸易中的生丝贸易。对于大明国内的生丝市场,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崇祯则是想要绕开地方缙绅的居间商,直接和农户打交道。建立一个从源头到销售的,完整的生丝生产销售网络。 按照这些商人们的想法,他们建立的生丝市场,不过还是一个居间商性质的松散市场,生丝的来源还是控制在各个地方的中人手中。 这个市场并不能完整的获得大明国内生丝的定价权力,只要价格波动过大,各地的农户和客商之间的中人,完全可以绕开市场,进行私下交易。 听完了林广泰的介绍之后,朱由检提出了一个生丝市场改进的新想法。 “这位林代表对于生丝的介绍很详细,朕大有收益。从这位代表的介绍中,朕倒是知道了,我大明各地生丝的质量参差不齐,所以价格也各有不同。 不过这七里村的生丝能做到品质上佳,无疑是说明,我大明其他地方的生丝并非毫无提升品质的可能。 只要优选优育良种,然后聘请缫丝高手对各地民户进行培训…“朱由检说到这里不由楞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口说道。 “为什么我们不在在太湖附近设置一个缫丝厂,然后向农户收购蚕茧,按照等级进行分类,接着用统一标准的机器,统一进行技术培训的工人进行缫丝?如此以来生丝的质量不仅有保证,生丝的来源和数量也不必受控于那些中人?” 朱由检的这个想法顿时获得了林广泰等皇商的支持,对比起风险和利润同样巨大的海外贸易,通过提升生丝品质,来提高生丝的价格,无疑更让这些商人们感觉踏实一些。 十八芝的首领们更倾向于见效快的生丝市场,这个只需要选定地址,然后同各地的中人协商好价格,就能完事。 而对于从培养蚕种、设置厂房、制造机器,培训缫丝工人,这种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的实业并不怎么感兴趣。 对于林广泰等皇商来说,对没有亲身经历过海外贸易的他们,一下子投入巨额资金建设一个生丝市场,似乎有些冒险了。 对于郑芝龙、许心素等人口中日本及马尼拉的生丝价格,他们始终存在的疑惑。而且他们还担忧着,不管是日本还是马尼拉都不是什么物产丰饶的地方。 一直以来都是大明商人运出货物,而从日本、马尼拉运入白银,作为一个贸易来回。 日本、马尼拉的白银真的能多到花不完的地步吗?要是突然之间,这两个地方没有白银了,他们建立的生丝市场岂不是要砸在手里了? 要知道大明一年的白银产量也就20万两上下,日本、马尼拉光光是购买生丝的白银,每年就3-4倍于大明的白银产量。这些商人担忧着,要是两地的白银挖完了该怎么办。 抱着这种想法,皇商和十八芝海盗们就分成了两种意见。皇商们认为,应该先建缫丝厂,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建立大明统一的生丝市场。 而十八芝以郑芝龙为首的海盗认为,应当先建立起效快的生丝市场,只要能够控制住生丝的流动,那么被西洋番人所窃取的生丝利润,就会落入大明海商的口袋中。 至于许心素等漳州海商,他们心里是倾向于十八芝的主张,但是基于两边的敌对关系,支持十八芝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因此一部分海商选择支持先建立缫丝厂,而许心素等一部分人则等待崇祯的决定。 朱由检听了半天后终于有所决定:“既然大家意见不一致,那么不如把生丝市场和缫丝厂分成两个单独的部分,然后各自分摊股本呢?” 崇祯这个建议显然很合两方人的心意,经过大家积极讨论之后,生丝市场的股本设定为90万两,而缫丝厂的股本为15万两。 但是在谈论到分配股份的问题上,会场中的代表们又闹起了争议。人数最多的皇商希望能按照个人的意愿进行入股,但是显然这个提议没有可操作性。 对于生丝市场的股份,十八芝和漳州海商中的个别人认为自己应该多得一份。 争执不下之后,有人提议:以在场代表人数为份额,把生丝市场、缫丝厂分成若干份,然后每人一股。 但是这个建议,又让对生丝市场不怎么感兴趣的皇商们表示反对。 朱由检于是再度提出,不如在场的众人各自组成单独的公司,然后按照公司来分配股本。而各位商人在公司内部可以调节出资额度,也减少了不必要的争论。 崇祯的提议给了那些皇商选择的余地,也让原本和其他代表利益相等的郑芝龙、许心素等首领,觉得有机会扩大自己在团体内的利益,因此众人都表示赞同皇帝的意见。 十八芝改组成泉州商会,而许心素等人则建立了漳州商会,皇商们分裂成了3个团体,徽州商会、皖南商会还有代表宫廷的大明商会。 接下来的生丝市场股本中,泉州商会占了3成半,漳州商会3成,徽州商会、皖南商会加起来只要了半成,而大明商会占据了3成。 讨论股本的过程中,朱由检认为,生丝市场的建立,今后很多地方都需要自己的支持,因此应该给予他10万两银子的干股。 郑芝龙和许心素等海盗商人,对于崇祯的话语感到震惊,但是他们转而想着,这总比事后皇帝以各种名目来勒索强,终于还是默认了崇祯的说法。 第214章 指证 接下去朱由检又如法炮制在缫丝厂占了一成干股,加上实际投入的资本,宫中占了4成股本。 对于生丝市场、缫丝厂的管理上,朱由检选择了放手,让商人自己选择主事者,按照大明商人的惯例行事。 有所不同的是,朱由检增加了两条新规定,一是每年主事者需要向各位股东报账,二是在获得股东多数赞成之后,可以更换主事者。 这一天的会议,虽然争议并不少,但是终于让这些商人们建立了一个基本的议事程序。 在讨论快结束的时候,钟斌突然出声问道:“如果那些地方缙绅豪族,看到生丝市场获利巨大,自己出钱举办一个生丝市场和我们竞争怎么办?” 一名商人代表不由试探的问道:“陛下难道就不能禁止其他人开办生丝市场吗?” 这位商人的提议,顿时让会场中的代表们眼睛发亮,他们把目光都转向了坐在高高的议长台上的崇祯,希望皇帝能够认可这种说法。 朱由检只是叹了口气问道:“只要朝廷发布一道禁令,就能阻止地方缙绅们开办私下的生丝市场,诸位相信吗?” 不管是十八芝、漳州海商还是皇商们,都讪讪的低下了头,如果大明的地方官府有这么强的执行力度,那么也就没有十八芝、和漳州海商的存在了。 看着大家有些泄气,朱由检又峰回路转的说道:“当然,虽然朝廷的禁令作用不大,但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这就是为什么,刚刚朕要建议提高生丝的收购价格的原因。只要我们对农户提高了生丝收购价格,那么那些地方缙绅再开办生丝市场就会处于无利可图的地步。 而我们起码还可以通过海外贸易的利润,补贴国内抬高生丝收购价造成的亏损。” 当崇祯再次提起抬高生丝收购价格时,这些商人们终于不再像刚刚那么抵触了。 朱由检看着这些若有所思的商人,再次补充了一点:“此外,朕打算把生丝交易的税收规定为十税一。” 崇祯这话一出,顿时让这些商人们开始纷纷叫苦了起来,认为从三十税一突然变成十税一,这个税额实在是太高了。 郑芝龙、许心素两人却一声不吭,安静的等待这崇祯的后文。他们认为崇祯费劲口舌建立了这个生丝市场,一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朱由检很快就说道:“由于生丝市场是初次建立,算是朝廷对商业管理的初次尝试,因此凡是在市场内交易的生丝,三年之内免税,然后两年半税,五年之后视情况决定,是否征收全税。” 崇祯这个条件一说,顿时下面的代表们都不再叫苦了,这相当于是变相的逼迫那些农户,把生丝放在生丝市场内交易了。 解决了海外贸易货物中利润最为丰厚的生丝贸易之后,会议的焦点又重新回到了海外贸易份额分配的问题上来了。 有了前面一个成功妥协的方案,会场内各人的情绪终于不再这么冲动了。 在崇祯的裁决下,双方认可下一年度的生丝出口额度为30万斤,而在座的各人以公司占据的生丝市场的股份,分配生丝出口配额。 出口配额可以自由转让,如果有人违反了约定的出口配额,那么在下一年度将会减去双倍数量的出口配额。 为了对各家公司的出口贸易进行监督,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外贸协会,在座的商人代表将自动成为协会的成员。 而今后有商人想要加入外贸协会者,必须要得到两名协会成员的举荐,每名协会成员每年只能举荐一次。 随后在崇祯的提议下,会议还通过了,未经过外贸协会的批准,任何个人或公司不得从事生丝贸易。 这一天的会议结束后,十八芝的代表们返回住所时,郑芝虎不由向哥哥好奇的问道:“这海外贸易的好处我们都分配好了,那些没有上北京的首领们,今后该怎么办?” 郑芝龙看了看边上眼睛都避开自己的同伴们,只能打着哈哈说道:“大家都是一起经历海中风浪的兄弟,我们也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吃下去。回去之后,大家商议下,这上京城的和在老家的股份,该怎么分配的问题。 大家上京城替兄弟们办事,毕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我觉得上京的兄弟拿三份,守家的兄弟拿一份应该是比较公平的…” 钟斌、李魁奇虽然因为上京时争夺代表名额同郑芝龙疏远了些,但是这个时候也纷纷点头赞同郑芝龙的说法。 解决了利润最丰厚的生丝贸易分配的问题,其他商品的出口配额分配,争论就不像这天这么激烈了。 接下来几天天,朱由检一直居于宫内不再外出。除了有时询问下嘉乐殿内的会议之外,便一直关注着田尔耕重新审讯闻香教逆党的案子。 随着顺义民变的平息,门陈新等人的被押回,朱由检再次登上了朝会。 站在朝堂之上的门陈新,默默的回想着刚刚回京时,田尔耕见到他时对他说的话。 “…门陈新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是幡然醒悟,弃恶从善,还是和朝廷顽抗到底死不悔改…” 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们都屏息静气的看着门陈新,虽然门陈新已经坐实了闻香教逆党的罪名,但是只要他不要胡乱攀扯朝中官员,那么这次闻香教之乱造成的风波也就只能到此止步了。 不少官员已经做好了准备,当风波平息之后,就要求崇祯撤回在京城各处的锦衣卫,恢复京城往日的宁静。 文震孟虽然黯然去职南归,但是官员中不少人还是抱着同情他的态度的。 虽然这些官员不敢怀疑,崇祯是否故意借闻香教叛乱之事斥退文震孟,以排除朝中反对政治变革的臣子。但是崇祯这种毫不留情的处置方式,却让这些官员们感觉这位陛下对待臣子过于刻薄了。 “臣有罪,臣不应该被右佥都御史冯师孔所惑,以致落入闻香教的陷阱…” 站在队列中的冯师孔如遭雷击,之前他在都察院被锦衣卫逮捕,但是很快就被释放,心存侥幸的他,以为这场风波应当就这么结束了。 但是他根本就没料到,门陈新会咬上自己。冯师孔推开了想要抓捕他的大汉将军,冲出朝臣的序班向崇祯跪拜着,为自己辩解道:“臣从没有蓄意交接门陈新,也绝无和闻香教勾结…” 对于冯师孔为自己的辩解,门陈新只是神色木然的说道:“某年某月某日,冯师孔在其家书房赠送给微臣白金2000两;又某年某月某日,在西林酒家聚会,冯师孔邀请微臣,礼部主事方远哲,四川道御史武信成,席间冯师孔诋毁先帝…” 礼部主事方远哲、四川道御史武信成,这两人同样是落入闻香教的逆党之一。 门陈新刚一说完,这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来指证,冯师孔当日的确是说了这些话。 已经完全被这些似是而非的证言打蒙了的冯师孔,只能无力的为自己的辩解道:“臣当日不过是酒后失言…” 原本朝中其他官员们还想着,这是不是锦衣卫构陷朝廷官员的阴谋,但是冯师孔居然承认了,这不由让在场的官员们有些无所适从了。 随着门陈新等人的一一指证,都察院内的官员起码牵连进入了2、30名。 刘宗周旁观了半天,发觉朝臣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生怕被卷入这场逆案之中。 他终于忍不住,出列向崇祯说道:“陛下,就算朝中真有闻香教的逆党,也绝无可能有这么多从贼的悖谬之徒。想这些官员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方能金榜题名。 其官职令名都是陛下所赐,岂有从贼的理由。其中必有什么隐情,门陈新、方远哲、、武信成等人都是从贼之逆党,他们的话怎么能全信呢?臣希望陛下能够明鉴,不要做出令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来。” 朱由检托着下巴,语气平淡的说道:“蕺山先生是正人君子,因此这是以正人之心渡小人之腹。这冯师孔一出手就是2000两白银,难不成也是朕赏赐的?” 刘宗周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韩爌、张瑞图连续出列劝谏道:“陛下,闻香教在京畿之乱刚刚平息,朝中实在不应当再出现动荡,而令天下不安啊。臣等以为,陛下不妨将此案交给三法司,从快处置更为妥当。” “朝中有这么多闻香教逆党,诸卿以为朕的心安的下来吗?朕的心安不下去,难道天下就能安宁了?”朱由检不慌不忙的说着。 今天在朝会上的崇祯,似乎毫无火气,但是朝会上的官员们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看着朝会似乎陷入了僵局之中,黄立极思索了一阵,便出列说道:“臣请陛下准许,六部九卿及内阁会议。” 朱由检只是想了想,就点头应允了。内阁成员和九卿走到了崇祯的御座之前,进行小范围内的协商。 黄立极走到崇祯面前就单刀直入的问道:“陛下,现在朝中人心惶惶,以臣看来如果不尽早了结此事,恐怕陛下想要推行的新政也只能变成镜花水月了。” 第215章 变幻 站在崇祯面前的六部九卿和内阁成员,显然都已经感受到了清查逆案对自己的威胁,因此有志一同的支持首辅黄立极,要求崇祯尽快让锦衣卫结束侦办六部之内的逆案。 看着一脸坚决神情的首辅黄立极,和除了徐光启之外,其他重臣眼中的警惕之色。 朱由检知道,虽然他利用闻香教一案在朝中为新政翻了盘,但是他倚重锦衣卫的做法,却也让这些官员们起了防备之心。 “现在还不能失去内阁的支持啊。”朱由检心中感慨的想道。虽然他还想继续推动,锦衣卫对朝廷官员的清洗行动,但是黄立极的行动,显然表明了他并非会无原则的站在他这一边。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朝中官员的清查可以到此为止,但是朝中居然有这么多和闻香教邪徒勾结的逆党,实在是让朕触目惊心啊。 六科给给事中、都察院,朝廷设置了这么多监察官员,为什么连一点风声都收不到,不知道诸卿有什么可以对朕解释的吗?” 黄立极、张瑞图同其他大臣交换了下眼神之后,一起向崇祯拜倒说道:“臣等治下无能,致使朝廷纲纪为之不伸,情愿向陛下请罪。” 朱由检有些心烦的回道:“朕不是要你们承担责任,而是想让你们出个主意,如何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张瑞图迟疑了一会说道:“臣以为,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主要还在于朝廷选官不严格,致使科道官员鱼龙混杂,品质参差不齐,因此朝廷监察之权,形同虚设。” 黄立极随即接着说道:“臣以为,应当好好整顿科道官员,斥退庸劣之辈,重新选拔有能力的正直官员。臣以为右副都御使李夔龙提出的,都察院改革计划,眼下正是推行的最好时机。” 李夔龙推出的都察院改革计划,一举打破了原来十三道御史互不统属,每个御史都有极大自由权力的传统。 新的改革计划,让十三道御史变成了十三个关系紧密的小团体,每一道的御史都设立了一个主持者,主管每一道的监察工作。原左右都御史主管都察院的全面工作,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则各自分管十三道御史。 这个改革方案,不但加强了都察院内部权力的集中,也等于是废除了朝中各派势力对言官的渗透控制。 除了都察院的高级官员,朝中其他各派势力都认为,这个改革方案损坏了自己的利益。 因此李夔龙的改革方案一推出,立刻被朝中诸多官员所阻止了,他们以这个方案违反了太祖设立科道制度的原则,即“以小制大,以下制上,大小相制,上下相维”之本意,攻击李夔龙枉改祖制。 如今黄立极再度提起这个改革方案,无疑是暗示朝臣已经向崇祯妥协的意思,而他也希望崇祯能够适可而止,不要和朝臣们继续硬顶下去。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表情坚定的说道:“都察院改革计划的确要推行,这六科给事中的监察方式也要改一改。现在六科给事中的监察方式都是事后监察,这种方式除了增加六部官员的工作量之外,也容易成为形式主义。 朕以为应当废除都给事中,把六科给事中分别安插入六部,从一开始就对六部的事务进行监察,以减轻六部官员的工作量。而各科给事中接受本部尚书及内阁的双重领导。” 朱由检这个提议等于是废除了给事中原本拥有的大部分权力,只剩下了监督和审核的权力。 如果是平常时间,官员们肯定不会同意崇祯这个提议。给事中虽然是皇帝用来牵制权臣而设的官职,但是在某些特殊时刻,也会被文官用来对抗皇帝颁发的某些不合理命令。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代,铁骨铮铮的官员已经在朝堂很少出现,因此给事中也丧失了面折廷诤之威风,由言谏之官渐变为纠察之官。 所谓封驳、注销、奏闻、弹劾者,不过是代天子以察百事,成为皇帝的耳目手足,决不是以言谏天子、纠朝廷。 几位大臣们稍稍交流了下,决定还是赞成崇祯的提议,废除了给事中,对他们这些大臣而言,也是少了一些掣肘,并不是多么吃亏的交换。 “朝廷之内的事那么就这样交给内阁和三法司收尾吧,但是京畿左近,大明首善之区,居然也有如许多的闻香邪徒潜伏,内阁难道就没有一个方案吗?” 施鳯来不由附和着崇祯说道:“臣以为陛下言之有理,这京畿附近还是应当清理一遍邪教徒,以防止今后发生变乱。” “朕听说,闻香教起自山东,天启二年,闻香教叛乱就是在山东地界不是吗…” 丹墀下方的官员们焦急的等待着,崇祯和六部九卿及内阁大臣们的商议。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等待,黄立极等大臣终于走下了丹墀。 看着黄立极等大臣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下方的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官员们都刻意略过了跪在御道边上的几名官员,似乎他们并不存在一样。 朝会就此结束了,门陈新、冯师孔等一干人,也从锦衣卫移交给了大理寺。 出宫门的时候,门陈新刚好走到了冯师孔身边,冯师孔不理会自己身在何方,一把抓住了门陈新愤怒的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害我。” 门陈新默然不语,任由冯师孔抓着自己的衣襟怒骂。原本对这些官员还颇为礼遇的锦衣卫,顿时冲了上来拉开了他。 看着被锦衣卫拖走的冯师孔,门陈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对着身后押送他的侍卫说道:“现在该往哪去,是锦衣卫的诏狱还是刑部的大牢?” 一名锦衣卫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陛下有令,所有人犯全部移交三法司,请门御史和我们去刑部大牢交接吧…” 这名锦衣卫还没有说完,宫内一名太监匆匆跑了出来,对着这些锦衣卫命令道:“奉上谕,门陈新等7名官员,虽然铸成大错,但是悔过之意明显,且认罪态度良好,因此陛下本着宽大为怀之意,准予这些官员回家居住,不必收监。” 听了这名太监的传话之后,押解的锦衣卫在宫门前丢下了这7名官员离去了。 很快宫门之前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门陈新等7位官员,看着锦衣卫的离去,7人之中不少人大大的松了口气。 站在宫门前的这几人,虽然往日都是熟悉的同僚、朋友,但是现在却没人互相打招呼。不少人甚至还拉远了和其他人的距离。 这种互相提防的警戒姿态,让几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这种沉默的气氛,平淡的招呼了声就先行离去了。 门陈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看着离开的那些人的表情,他就明白了,今后这些人之间再也不会恢复到从前的关系了。 而就算他们还有被起复的机会,背上了这种污点之后,今后也只能依附于皇帝生存下去了,也许这就是崇祯为什么会放过他们的原因吧。 门陈新等释放回家的官员的家人们,看到他们回去之后都兴高采烈的。 但是那些今日被抓进去的官员的府上,顿时都变得愁云黯淡了。 冯师孔府上原本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后天就要出嫁的冯素素,还有特地从外地赶来替冯素素操持婚礼的姑母,听到了这个噩耗之后,整个冯府顿时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 为了能尽快平息朝中这场因为闻香教引起的风波,黄立极等内阁成员,授意刑部尚书薛贞、大理寺卿陈扬美、左都御史曹于汴尽快了结此案。 在这种压力之下,就在当日下午,三法司的判决就出来了,冯师孔以附逆首恶判腰斩,其下5人判处斩首之刑,余下27人判处流放戍边。 冯素素的姑父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赶到了冯府把妻子给接走了。 姑姑、姑父离开之后,府内顿时失去了主持大局的人,涉世未深的冯素素顿时变得六神无主了起来。 她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出门还好端端的父亲,到了下午就成了朝廷叛逆了。 坐在闺房内对着将近完工的鸳鸯枕面发呆的冯素素,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小姐不好了,府外来了许多官兵,他们说要抓捕老爷的亲眷。小姐你还是赶紧跑吧,这要是被抓起来,可是要被送去教坊司的。”春香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冯素素说道。 冯素素身子一动未动,万念俱灰的说道:“跑,能跑去哪里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反正迟早要被抓住,我又何必再跑。” 春香没有理会冯素素的哀怨,而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口中说道:“大明律,就算是附逆,也只罪及亲族,小姐你要是嫁人了,就和老爷没有关系了。小姐你换上我的衣服,从后门离开,赶紧去姑爷府上,只要姑爷今天和你拜堂成亲了,小姐就不是犯官家眷了。” 冯素素抱着春香塞给自己的衣服,还在发愣之中。春香抓住她的肩膀继续说道:“难道小姐真的以为老爷会附逆吗?要是小姐你不逃出去,今后怎么给老爷洗清冤屈?” 第216章 进言和决心 朱由检两眼发直的看着面前的判决书,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站在一边的王承恩挥手斥退了房间内侍候的其他太监。 当听到“吱呀”一声门关上的声音之后,王承恩才小声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若是不愿意脏了手,不如就改成流放戍边吧。” 被惊醒的朱由检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重重的靠在了椅背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刚到申时。”王承恩转过头看了眼角落中的一座时钟后,回头对着崇祯回答道。 “办起这种事来,他们的速度倒是出奇的快啊。”朱由检嘲讽的说道。 他睁开了眼睛霍的站了起来,边向着门口走去,边说道:“好生气闷,王承恩陪朕出去走走吧。” 和之前的死刑判决不同,冯师孔等人现在的下场是朱由检一手操纵的,如果他们的死刑判决不需要交到他面前复核,那么朱由检还能刻意的遗忘掉。 但是这些人的死亡判决书却这么硬生生的送到了他面前,这让朱由检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杀人犯。 虽然他心中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判处他们死刑的,是他们的同僚而不是自己。但是他努力了半天,也发觉这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从穿越以来,他都把现在的一切当做了一场真实的梦境,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掀起一场闻香教的叛乱。因为对他来说,顺义那些从未见过的百姓,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而已。 但是早上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谈话的人,现在只要他动下笔头,也许明后天就会成为一具尸体,这种感觉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 东安门外保大坊外东厂内,身为大明时报主笔的柳敬亭,刚刚送走了王守履,他正思索着王守履给自己说的那些话时,就听到了崇祯到来的消息。 “微臣柳敬亭见过陛下。”中书舍人兼大明时报主笔的柳敬亭,现在已经有资格向崇祯自称臣了。恭敬的向 朱由检扶了柳敬亭一下,就直接走到房间内主位上坐下后开口说道:“不必多礼,朕想知道,你去门头沟调查煤矿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柳敬亭先是找出了一叠纸张放在了崇祯面前,然后才退后说道:“门头沟有官矿和民矿两类,民矿多而官矿少。不论官矿还是民矿,采用的都是总小甲制度,民矿中矿主就是总甲…” 在柳敬亭的解释下,朱由检总算了解了,总小甲制的形式是:每十人为一小甲,每十小甲为一总甲。这其实就是一种半军事化制度,它原本是朱元璋创造出来,用于管理治安、军事、徭役乃至商税等一切社会结构中的管理组织。 “…采煤矿工多为各地流民,或是本地无地之民,他们一旦出卖自己,就成了矿主的奴仆,既没有什么报酬,也失去了人身自由…”柳敬亭详细的向崇祯介绍着,他这些天在西山奔波的成果。 朱由检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出卖劳力,怎么就变成奴仆了?这些矿主这么做,难道就不怕矿工造反吗?” 柳敬亭沉默了一阵才说道:“陛下大概是误解了,这些采煤矿工出卖的不是自己的劳力,而是他们自己本身。一个童仆身价不过7、8两至13、4两不等,比雇工可便宜多了。 按照大明律,一旦成为奴婢就是贱民,不但不能同良民通婚,而且主家打死奴婢可以减等治罪。 不过今日国法大坏,即便是主家无故杖毙奴仆,只要疏通官府,就能免罪。 能在西山开矿者,不是当地大户,便是勋戚官宦之门下。他们蓄养了一班市井混混,以压榨管束矿工,又能勾连官府,岂会怕这些矿工造反?” 这种把人当成会说话的马牛来驱使,终于让朱由检烦躁的情绪散去了,他原本软弱下去的心再度坚硬了起来。 “不用说,这官矿对待矿工的条件比起民矿来应当更为恶劣了。”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 柳敬亭低着头说道:“管理官矿的官校们,做事更肆无忌惮,但凡矿工有所违逆,立毙杖下。” 朱由检沉寂了许久,才幽幽说道:“把你采访的内容,写成一份调查报告,然后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吧。” 听完了柳敬亭的调查报告之后,朱由检已经对冯师孔等人再无愧疚之心了。 享受这大明百姓的给养,却阻扰着任何有利于大明百姓的政策实施,还想为自己这种谋取私利的行动戴上高帽子,那么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让他歉疚。 看着朱由检起身就要离开外东厂的时候,柳敬亭突然出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朱由检看了看眉头紧皱的柳敬亭,终于重新坐下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朕洗耳恭听。” 柳敬亭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对着朱由检正式参拜了下去,口中说道:“臣听说自古以来,凡大有为之君,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行事堂堂正正,足以为万民之表率。 今日陛下,利用闻香教暴乱,设计构陷自己的臣下,如此行事,一旦为天下人知,陛下将置自己的声名于何地…” 王承恩脸色铁青的打断了柳敬亭,“住口,柳敬亭你捏造事实,污蔑陛下清誉,该当何罪。” 对于王承恩的训斥,柳敬亭充耳不闻,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陛下,这世上绝无不透风的墙,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挑动闻香教暴乱一事,涉及人手不下百人,一旦流言传开,则京畿百姓之怨愤将尽归于陛下,到时若是有奸人借此生事,则陛下焉能安坐紫禁城内?” 王承恩声音有些颤抖的对崇祯说道:“此事都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当能消除此事首尾…” 朱由检伸手阻止了王承恩的话语,他笑了笑说道:“柳先生今日的劝谏,很有古大臣之风啊。不过既然是朕的决定,就算有什么不得了的后果,朕也不能连面对都不敢就转身逃跑啊。 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那么朕岂不是要永远徘徊于错误和谎言之中了?不必如此,王承恩你要好好照顾那些为朕出力的锦衣卫,不许一个人受到牵连,否则朕唯你是问。” 朱由检说完之后,就感觉自己心里轻松了很多。他起身意兴阑珊的对着柳敬亭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朕先回去了。” 柳敬亭上前再次拦在了崇祯的身前,口中说道:“陛下,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冯都御史等人尚未定案,只要陛下赦免其罪,则日后就算有流言蜚语,也…” 朱由检飞快的打断了柳敬亭的话说道:“西方有句谚语,不要低头,因为王冠会落下。难道你真的以为,朕有选择吗?赦免冯师孔等人固然简单,但是天下官员将怎么看朕? 追查逆党声势浩大却又未处罚一人,天下官员岂不把朕视为软弱可欺之辈。今后朕但凡想要做点什么事,这些官员还会对朕退让吗?” 看着崇祯如此坚定不移,柳敬亭无计可施之下终于说道:“陛下难道真的有信心,日后不会反悔吗?”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朕不敢保证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朕已经决定不管有什么结果,朕也绝不逃避。” 柳敬亭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臣也不敢在阻拦陛下,但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你说。” “既然陛下认为可以面对一切结果,那么臣斗胆请陛下一起去看看,这些官员被抄家的过程。” 看着一脸坚持的柳敬亭,朱由检不由摇着头说道:“柳先生,你还真是一个赤诚之人呢。”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且抄家现场,人多眼杂,要是惊扰到了陛下,恐怕臣等万死莫辞。” 朱由检看看王承恩,又看看柳敬亭,来回打量了几眼之后,还是开口说道:“也罢,就去看看好了,也好让柳先生安心。” 朱由检去换衣服的时候,王承恩狠狠的盯了眼柳敬亭,才跟着朱由检离去了。 在柳敬亭的带领之下,朱由检视察几家被抄家的官员,听着这些官员家属哭天喊地的叫声,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直到几人来到了冯师孔的府上,朱由检看着院内被胡乱堆放的妆奁,不由稍稍失神了片刻。 柳敬亭随即叫过了一名锦衣卫,指着这满院的妆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这是犯官冯师孔之女冯素素的妆奁,卑职打听到的消息,犯女冯素素和兵部右侍郎李精白之子李麟孙有婚约,就在后日,因此家中才有这许多妆奁。” 柳敬亭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几位女子的嚎哭声从后院传了过来。 朱由检正对着一张胡乱丢在一边的鸳鸯戏水的枕面发呆,这张枕面还剩下了一只眼睛没有绣完,看着胡乱堆在一边的丝线,他似乎看到了,一群突如其来的官兵,令主人匆匆丢下了这张快要完成的枕面而逃亡的场面。 第217章 初心 柳敬亭注意到了崇祯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他故意大声的对负责抄没冯家的锦衣卫总旗喝道:“后宅之内如何这般吵闹,难道有军士对犯官家属不规矩吗?” 自从成为大明时报的主笔之后,柳敬亭就参与了关于锦衣卫内部整顿的各项报道,因此锦衣卫上下都已经了解了,这大明时报基本上和前东厂的地位差不多。 这位锦衣卫总旗自然不敢让前来检查的柳敬亭抓住把柄,他立刻让人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两名瑟瑟发抖的女子就被拉到了前院,一名锦衣卫小旗上前汇报说道:“卑职带人抓捕犯官之女冯素素,结果在后院内抓到一名自称冯素素的女子,而守在后门小巷的军士又抓到了一名从冯府逃出的女子,也自称是冯素素。卑职正在审问,故而惊扰了大人们。” 原本和冯素素同样吓的有些失语的春香,看着身边冯素素六神无主的模样,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了勇气。 她猛地挡在了目光呆滞的小姐身前说道:“我才是你们要抓的冯素素,这人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丫鬟,你们不要抓错人了。” 从后门小巷中被锦衣卫强行拖了回来,让冯素素变得有些万念俱灰,她双手抱着头想要隔开那些凶恶的锦衣卫对她的问话,但是她没有预料到春香会冒认自己的身份。 挡在她身前的春香语气虽然很坚定,但是紧紧挨着春香身体的冯素素,完全能感受到她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让冯素素终于恢复了思考。 冷静下来的冯素素,轻轻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春香,对着柳敬亭说道:“这位大人,小女才是冯氏之女。边上这位是小女的贴身丫鬟春香,她不过是一无知妇孺,不知国法无情,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追究她的冒失之举。” 春香还待要说些什么,一直低着头观察两人的柳敬亭突然对着春香开口说道:“你们虽然交换了衣服,但是脚上的鞋子可没有更换,我看你这女子还是别再狡辩了,免得让你家小姐多吃苦头。” 春香终于不敢再说话,只是返身抱着冯素素一个劲的流泪。柳敬亭辨明了两名女子的身份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似的。 这让边上主持抄家的锦衣卫总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柳敬亭没有吩咐,他也不敢贸然下令,把眼前的两名女子拖走。 一旁的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口中不由出声说道:“国法无情,既然知道国法无情,你又为什么要跑呢?难道外面还有人可以庇护你吗?” 冯素素默然无语,她并不想将夫家也牵连进来。但是春香有些惊讶的向这个侧对着他们站立的年轻人看去,她看到刚刚问话的大人物,对这位年轻人也毕恭毕敬的,误认为这是那家勋贵的公子前来带队查抄冯家的。 听着这名少年语气中带有的少许同情之意,春香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不顾一切的向崇祯方向爬去,虽然被两名侍卫拦住了。 但是她还是死死的赖在地上恳求道:“这位贵人,请你发发慈悲。我家小姐后日就要同兵部右侍郎李大人之子成亲,只要贵人你放我家小姐出门,小姐成亲之后就不再是犯官家眷了…” 春香的喊声犹如杜鹃悲鸣,但是边上的几名锦衣卫并不为所动。他们很清楚,没有陛下的命令,大明没人敢要求锦衣卫放人,就算是面前这位柳先生也一样。 朱由检的脸色变了变,他再次低头看了看面前未完成的枕面,突然伸手掸去了上面的些许灰尘,然后说道:“王管家,找个人送她们去李大人的府上吧。” 朱由检说完就顺手把枕面折叠好揣入了怀中,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两名女子看上一眼。 王承恩立刻叫过了主事的锦衣卫总旗,挡住众人目光之后,给他看了自己的腰牌,对着他小声的嘱咐了几句,就和柳敬亭一起匆匆追赶崇祯去了。 这名总旗被王承恩叫过去的时候并不以为然,但是等他转身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异常凝重。 他招手叫过一名亲信的小旗,让他准备一套马车带着冯素素主仆离去,并严禁在场的军士们谈论此事。 朱由检离开了冯府的大门之后,就从小步疾走变成了大步快走,似乎在逃离什么猛兽毒蛇的巢穴一般。 穿过了三条胡同之后,朱由检才在胡同口一棵大槐树下停了下来。他扶着树干休息了好一会,王承恩、柳敬亭才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朱由检看了看四周并无其他人之后,才扶着大槐树,背对着柳敬亭说道:“柳卿你说的不错,朕现在的确无法做到,坦然面对自己决定后得到的结果,但是朕绝不会因此而后悔。想要让大明这颗枯树重新焕发生机,就必须要砍掉这些残枝败叶。” 柳敬亭在崇祯身后站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决定,臣只是希望陛下挥斧之前,能够先分辨下,砍掉的到底是不是枯枝。”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槐树的树干,转身看着柳敬亭许久,才说道:“柳先生的规劝,朕记下了。今日朕也乏了,你我就在此告别吧。” 柳敬亭弯腰恭送的姿态保持了许久,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远去的脚步声之后,他才直起身子。 柳敬亭抬头看了看掉光了树叶的大槐树,感觉自己心头就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崇祯的选择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正确。 返回了宫中的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了带回来的枕面,他默默的看着的时候,王承恩不由上前说道:“陛下,不如把这枕面交给臣,臣可让人完成…”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朕又不是喜欢这绣工才拿它回来,要完成它做什么。” 王承恩听了不由有些发愣,下意识的问道:“那陛下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马上住了口。 然而朱由检却意外的回答了,“朕不过是想要让自己记住,自己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崇祯没头没尾的回答,让王承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却紧紧的闭住了嘴,不再试图探寻崇祯的心思,免得招致崇祯的的反感。 朱由检吩咐王承恩把枕面挂在了墙上,便重新拿起来放在桌上的那叠判决书,他拿起笔在上面批示了之后,就交给王承恩说道:“就这么交给三法司吧。” 王承恩接过判决书的时候瞄了一眼,发觉崇祯的批示是减罪一等。原本腰斩的变成了绞刑;原本判斩首之刑的判处流放戍边;而判处流放戍边的,却被改成了进入中央官校进行改造学习,以观后效。 王承恩正准备退下之时,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朕差点忘记了,这个进中央官校不是进台基厂的学校进行学习,让骆养性在西山建立一个分校,作为犯了错误的官员进行劳动学习的地方。” 王承恩细心的问了一句:“请问陛下,这个西山分校是锦衣卫管理呢?还是交给中央官校管理?” “名头就挂在中央官校下面,但是锦衣卫负责日常管理。让这些官员半天学习,半天劳动,不许对他们进行体罚,也不许克扣他们的粮饷。” “臣知道了,臣立刻去办。”王承恩弯腰行礼之后,就拿着崇祯批示过的文件出去了。 退朝之后,在韩爌的府上,孙承宗、鹿善继、袁崇焕、茅元仪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处理闻香教变乱之后的朝政乱象。 袁崇焕站在客厅上对着几位师友说道:“自闻香教乱起之后,陛下就派遣锦衣卫掌握京城内外的军队,令五军都督府、京营、锦衣卫内的勋戚,不论实职、挂职一律回府禁足,自太祖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例子。 勋臣贵戚都是与国同休的功臣之后,都是我大明的柱石,陛下焉能如此羞辱,这不是明君的所为啊。而且锦衣卫中人,向来都是豺狼之性,陛下如此偏听妄信,将来难保不会再发生阉竖之乱。两位老师要是再不出声,恐怕今后国事就要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鹿善继也大为赞同的点头说道:“陛下以锦衣卫掌内外要害,一旦有变,就是甘露之乱,我辈士大夫不可不备之。” 鹿善继一向与孙承宗交好,他说的话让孙承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然而一向对袁崇焕言听计从的韩爌,这次却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了。 崇祯反手之间就让文震孟身败名裂,把他赶出了京城。在韩爌看来,文震孟的作为其实并不算出格。比起刘宗周刚刚被召回京城,就指责刚刚登基的崇祯来,文震孟不过是不愿意崇祯有违祖制而已。 然而两人的结局却大相径庭,这立刻让韩爌意识到,这位崇祯皇帝年岁虽小,但是对于他手中的权力却异常的看重。 像刘宗周虽然同样反对皇帝推行的各项政策,但是他从来不会付诸于坚决的行动,而是寄希望于皇帝的自我反省,然后自动纠正他所认为的错误政策。 而文震孟则不但在口头上反对,还纠集了一帮言官坚持要皇帝废止新政,遵循祖制。 所以两人的结局才会大不相同,现在袁崇焕居然要他和孙承宗领头,去要求崇祯撤回京城内外军队中的锦衣卫,这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第218章 大明武器工坊 韩爌打量了一眼客厅中的几人,突然对着下首的茅元仪说道:“石民,你家学渊博,又善谋略,你对这事是如何看法?” 茅元仪对着上方拱了拱手,也不客气,就直言不讳的说道:“京中各勋家,把持五军都督府、京营等各处要职,勾连上下,侵吞军饷,贪墨军资,劳役军士,致使京营武备废弛,军纪涣散,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学生以为,这些勋贵忠于大明或许,忠于陛下未必。今日陛下借闻香教之变整顿五军都督府和京营,这正表示了陛下锐意进取之心。 陛下以锦衣卫控京城内外之军,终非长久之策。以学生观之,不久陛下自然会撤回军中的锦衣卫,我等又何必在此时去招惹陛下之恶呢?” 袁崇焕虽然自己好出狂言,但是他却是一个最看不惯别人在自己面前不讲规矩的人。他口气有些不善的对着茅元仪说道:“陛下不久必撤回锦衣卫,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茅元仪笑了笑说道:“陛下令孙学士组建军官培训学校,陆续送来的学生之中,可有一名锦衣卫?学生倒是听说,锦衣卫自己内部倒是建立一所学校,但是里面教授的并不是军阵之事,反倒是查案侦缉之事。可见陛下并无意,以锦衣卫掌控京城内外之军,袁前辈是多虑了。” 袁崇焕还想继续反驳时,韩爌接口说道:“石民说的有理,我等不妨再等上一段时间,若是陛下不肯撤去京城内外军中的锦衣卫,我等再上疏陈情不迟。” 孙承恩想了想,便赞同的说道:“也好,最近老夫正忙于和工部、户部沟通,修筑丰城大营的事,不如先静观其变。” 茅元仪再度起身说道:“学生倒是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韩爌心情大好,不由说道:“石民有话但说无妨,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茅元仪顿时说道:“学生以为,闻香教之乱平息之后,营州三屯卫军制改革一事再无阻碍。我等应该着手准备征召新军兵丁的事宜,顺便也能把锦衣卫从营州屯卫调回来,免得锦衣卫在外继续生事。” 原本对茅元仪坏了自己的计划还颇为不满的袁崇焕,这下倒是心动了。 闻香教民变之后,营州屯卫被侵占的土地被收回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疑问,想必当地士绅再无人敢和锦衣卫抗衡下去。 如此一来,这些收回的土地就成了让人眼热的财富。如果能够接手营州三屯卫,自然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几人顿时开始讨论起了,应该如何接手营州屯卫的方案来了。 在乾清宫,王承恩办完了崇祯交代的事返回上书房后,正看到崇祯正一脸不满意的,揉着一张纸丢到了边上的纸篓中。纸篓内和附近地面上,已经丢下了十来个纸团了。 朱由检终于丢下笔不写了,他看到王承恩进来之后,就开口说道:“王伴伴,你替朕传个口谕下去,让翰林院的学士和大明时报的几名编辑替朕写篇文章。” 王承恩躬身回答道:“陛下出的题目是?” 朱由检思考一阵后说道:“夫子对于仁义之仁已经解释的尽善尽美了,然朕对夫子说的仁能施予之人惑而不解,求诸君子为朕解之。 夫子之仁,能施予之人,君上焉?士大夫焉?商贾焉?百姓焉?奴仆焉? 这篇文章无格式要求,让他们自由发挥,时间就限定在三日之内。” 王承恩再次退出了上书房,但是这次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叫过了一名小太监,吩咐他进去吧陛下的废纸篓给收拾了。 在殿外化纸炉的边上,王承恩等到了拿着废纸篓过来的小太监,他翻找了一遍废纸篓,收起了一团字数最多的纸张,然后吩咐小太监把其他纸张都烧化了。 在翰林院待诏厅内,王承恩对着值夜的几位翰林交代崇祯的旨意之后,对翰林院检讨孙之獬说道:“陛下还要我来取一部书,请孙检讨带我去书库一行。” 孙之獬连连点头称是,在后堂东侧的书库内,王承恩从袖子内掏出了一团纸张交给他说道:“这是陛下的废稿,你且看上一眼,看看可否揣摩出合陛下心意的文章来。” 孙之獬双手接过了王承恩手中的纸团,抚平之后就着边上的烛光看了几眼,就恭敬的用双手送还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你记下了吗?”王承恩有些诧异的问道。 “下官其他本事不行,这记东西的本事吗,还算差强人意,请厂公大可放心。” 王承恩不放心的再次叮嘱道:“这次你可一定要写一篇好文章出来,只要能压倒大明时报主笔柳敬亭写的文章,来年杂家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孙之獬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便睁开眼睛说道:“只要这柳敬亭不清楚陛下的心思,那么下官到有七、八成把握。” 王承恩顿时满意的离去了,回到宫城的路上,在宫门前的火盆边上他停了下来,掏出了袖子内崇祯写的纸团丢了进去,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继续前行。 第二天一早,当朱由检起来梳洗时,突然看到王承恩有些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他便擦着脸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出什么事了?” “昨日那两个女子被李侍郎拒之门外了。”王承恩顿时小声的说道。 “什么女子?”朱由检有些茫然。 “就是冯御史家的那两个。”王承恩说的时候,注意到崇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奥,然后呢?”朱由检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位总旗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两名女子,所以就向东厂做了请示。”王承恩小心的说道。 朱由检狠狠的擦了两下脸,然后丢下毛巾说道:“国法就是国法,既然她成不了亲,那就按照律法办事吧。准备好车马,朕今日要巡视工部治下的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 王承恩点头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在殿外拐角处,他叫过了高起潜,思考了许久才吩咐道:“去锦衣卫告诉田尔耕,冯家的那两名女子按律籍没掖庭。你回来时,告诉掌管掖庭的曹姑姑,小心照料着这两名女子,明白了吗?” 看着高起潜离去之后,王承恩才转身返回殿内吩咐边上的太监,开始准备皇帝的出行车马。 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是宫内和工部双重管理的部门,也因此涂文辅在对宫内工匠制度进行改革时,并没有去动这三个部门。 工部尚书薛凤翔和兵部尚书王在晋,都被朱由检一起叫来巡视这三个局制作武器的情况。 虽然两位尚书对于陪皇帝视察三个武器制造局并不以为然,他们觉得自己手上没有完成的事务,比区区武器制造的事重要的多了。 不过很快三个武器制造局触目惊心的管理乱象,让两位尚书也大吃了一惊。 三个制造局中,相比起来看似最不错的是兵仗局的造甲工坊了。它所制造的铠甲种类有全身甲、半身甲两类,按照打造的方法分类,又有鳞甲和板甲之分,当然板甲的数量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鳞甲的每一块甲片长约十厘米,宽约六厘米,上面有小孔可穿绳,甲的重量从40斤至25斤不等。 还有北方军士最为常用的青布罩甲、紫花罩甲等,这些其实都是棉甲的一种。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兵仗局的一干官员加上督办太监,想让他们清廉如水,那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兵仗局最大的两样原物料就是铁料和棉布,自然也就是这些官员贪墨的对象。 之所以说兵仗局比军器局、火药局好上一些,不是说他们贪污的数量少,而是铠甲的特性决定了,贪污的铁料、棉布虽然让防御力下降了,但是还没有达到无法使用的状态。 而对于军器局、火药局来说,原材料不足必然导致了武器成品性能的大幅度下降。 特别是火器制造和黑火药的制造,成品大约也就只能用来打打兔子这种程度。 而且在三个武器工坊内,地位最低下的还不是工匠,而是替工匠打下手,干一切重体力活及杂活的官奴。在军器局内,有些官奴甚至是带着脚链被锁在打铁炉前工作。 在三个武器局的工坊内,原料被肆意的胡乱堆放着,工作间内也散发着恶臭,似乎这不是制造武器的工坊,而是一个大垃圾堆。 在这种环境之下,这些工匠和官奴要是能有主观能动性,那才真叫见鬼了。 看完了这一切之后,朱由检算是明白了,京营士兵手中那些粗制滥造的武器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了。 虽然三个武器局受到宫内和工部的双重管理,但是他们只负责完成上面交代的数量,对于质量根本就没人在乎。因为作为使用者的军队,根本不是从他们这里接受武器的。 接受这些武器的是兵部武库,只要收到钱,管理武库的官员并不在乎,接受的是什么质量的武器。作为兵部下属的大明军队,根本不敢得罪兵部武库的管理者,因为管理武库的官员也是兵部文官的一份子。 第219章 忠义郎中 视察了三个武器工坊之后,在兵部的一间小跨院内,朱由检和兵部、工部的两位尚书对武器工坊的工作进行讨论。 不管是工部尚书薛凤翔还是兵部尚书王在晋,对于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的混乱早就有所耳闻,但是他们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触目惊心的局面。 不过两位尚书同样知道,围绕着这三个武器制作局的背后,是牵涉到工部、兵部官员胥吏还有宫内太监们的庞大利益,就算他们身为两部尚书,也一样有些得罪不起。 看着两名尚书期期艾艾了半天,也只得出了一个更换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正副大使的一个提议,朱由检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 “这三个局已经从上到下烂到根子里了,只更换两个主官会有用吗?从原料进出口到武器入库,那个地方没有贪污腐败的痕迹?两位尚书的建议,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朱由检脸色严峻的的说道。 工部尚书薛凤翔不由小声辩解道:“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不仅仅支持这京营军士的武器、铠甲、火药供应,还担负了一部分辽东军的武器供应,如果大动干戈的进行调整,臣恐怕会耽误辽东的军务啊。” “让军士们拿这样的武器装备去作战,和让他们赤手空拳上战场有什么区别?朕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中断一段时间的武器供应,也比常年提供不合格的武器装备要好。”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反驳了薛凤翔的说法。 王在晋和薛凤翔对视了一眼之后,就对着崇祯说道:“那么陛下想要如何整顿三局?” 朱由检考虑了下就说道:“三局合一,改名为北直隶兵工厂,取消各局的监督内臣,兵工厂不再接受工部管理,而是划到兵部名下。兵工厂内的工匠将免去匠籍的约束,不再执行班役政策。 兵部对兵工厂有监管的权力,但不再负责直接营运。工部原向各地征收的制造原料,改成折色由户部征收。兵工厂按照五军都督府订购的武器数量进行生产,原料自行购买。 兵部的武库划归五军都督府经历司管理,不过兵部可以继续监管武库的运行。每年五军都督府采购的武器数量由兵部进行审核,兵部批准之后方可进行采购。” 崇祯的改革方案,最吃亏的是工部,丢失了三个局的管理权力,和对地方矿场的征税权。 兵部失去了武库的大半个管理权,却得到了兵工厂的管理权力,表面上看并不算吃亏。 而收益最大的反而是五军都督府,不但白白得到了一个武库管理权,还有权力进行每年的武器订单数量的制定。 王在晋、薛凤翔只是思考了片刻就附和了崇祯的建议,一方面是因为,三局的弊端实在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另一方面则是,崇祯借着闻香教变乱的由头,用锦衣卫控制了整个京城的局势,两名尚书无意和现在风头最旺盛的皇帝进行角力。 不过两名尚书的妥协,并不代表下属官吏的放弃。当日中午,得到皇帝命令的王世德,带着五军都督府经历司都事言成泽抵达兵部武库司,想要接收兵部管理的武库账册。 不料却被兵部武库司主官郎中陈国器所阻,这位天启二年的进士,以陛下之命违背了祖制为由,拒绝把武库交给五军都督府管理, 就连兵部尚书王在晋出来劝解,也被陈国器训斥为,附和皇帝擅改官制,是媚上之小人,直接把王在晋给气走了。 这陈国器一番大闹,惹得整个兵部的官员都聚集到院子内看热闹了。这些官员本身就对锦衣卫没什么好感,在加上一向被兵部官员看不起的五军都督府,居然敢来抢夺兵部官员的利益,顿时让他们开始声援起陈国器来了。 武库司的属官,一名员外郎,两名主事,在这种声势下,根本对王世德的威胁充耳不闻,一点也没有协助王世德的意思。 年轻气盛的王世德,顿时有些气血翻腾,想要下令手下抓人,不过一直冷眼旁观的言成泽却拉住了他。 “千户大人请息怒,这事有蹊跷啊。”言成泽紧紧拉着王世德的衣襟说道。 “有什么蹊跷的,这摆明是目无圣上,是要造反啊。”王世德一边挣脱着,一边说道。 “请大人好好想想,陛下不过是要我们来接收账册,可没说让我们抓人。要是事情闹大了,陛下难道不会责怪大人办事不利吗?” 言成泽的话语终于让王世德冷静了下来,这武库司郎中是正五品的文官,放在地方也就是知府一级,但是在京城的五品文官,却正是处于要升任高级官职的前奏。 这陈国器很快就要任满,他接下去如果外放地方,就是一方大员的巡抚,若是留在京城则是六部侍郎的位置。这种时刻他居然不顾息自己的前途,也要阻拦自己,果然有些蹊跷。 王世德冷静下来之后,顿时就开始怀疑其陈国器的用意了。他正考虑着的时候,陈国器又咄咄逼人的对着他说道:“你不过是陛下的一条恶犬,居然也敢肆无忌惮的扰乱我大明的官制,可知太祖定下的律法吗? 我陈国器虽然驽钝,但自幼熟读圣贤书,胸中唯有忠义二字,为大明计,为陛下计,都不容许你们这些小人撺掇陛下败坏国事。你若要账册,不妨先把我下入诏狱先。” 陈国器正义秉然的话语,顿时激起了一干官员的交好。两名兵部武库主事也就势走上前,拦在了陈国器前悲愤的说道:“要抓陈郎中,先把我们给抓了去吧,朝廷纲纪岂能被锦衣卫左右。我兵部武库司同仁上下一心,这账册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这些鹰犬的。” 原本还只是为陈国器的举动暗暗叫好的兵部官员们,这时似乎也被两名武库主事的行动所感染了,不由向着陈国器站的地方靠拢了几步。 看着跃跃欲试的官员们,和即将失控的场面,王世德突然笑了笑,制止了身后想要拿人锦衣卫。 “既然陈郎中不愿意奉诏,那么下官也只能就此回报陛下了。陈郎中的风骨果然硬朗,不知道阁下能不能继续这么硬朗下去,下官拭目以待。” 王世德丢下了一句场面话之后,就转身带着言成泽和几名锦衣卫扬长而去了。 陈国器看着远去的锦衣卫,脸上却毫无欣喜之意,院子内的兵部官员们纷纷上前和他攀谈了几句,很快便有一名官员给他按了一个强项令的名头。 陈国器和院内的同僚一一寒暄之后,才迫不及待的带着属下回到了武库清吏司的院子内。 陈国器匆匆走到后院的东厢房敲开了房门,一群书吏正坐在房内紧张的计算书写着什么。虽然外面天气寒冷,但是房间内的书吏们都是汗流浃背,犹如是在盛夏一半。 陈国器一进门就小声的喊道:“齐经承,还要多少时间,这账册才能完成。” 坐在房间中间,正全神贯注审核各处送来的数字的一个中年人,听到陈国器的叫声,顿时放下了手中的账册,起身对着陈国器说道。 “郎中大人,这急切之间,如何能抹平了这些账目,有些亏空还是万历二十七年的。小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做一本账册出来啊。”齐经承叫苦不迭的说道。 陈国器顿时发怒道:“难道诸位以为这武库亏空泄露之后,掉的会是谁的脑袋?本官上任不过2年,就算论罪也不过流放戍边而已。” 齐经承顿时有些默不作声了,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堂官。他们这些胥吏都是父子相传,陈国器不过要为两年的亏空负责,但是他们这些胥吏可是能够一直被追究到万历皇帝登基时候的亏空去的。 陈国器如热锅上的老鼠一般在房内来回走动着,他身边的主事不由试探的说道:“郎中大人,难道我们就不能和五军都督府经历司打个招呼吗?大不了大家凑上一笔钱给他们,买他们一个睁一眼闭一眼。” 陈国器不假思索的驳斥道:“糊涂,你当本官没思考过吗?现在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就在锦衣卫监察之下。收买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你收买的起吗?” 两名主事顿时不敢说话了,那锦衣卫就是一个填不满的坑,拿钱去收买他们,就算是扒了他们的皮都不够。而且这些亏空大多是前任留下的,让他们包赔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陈国器突然咬了咬牙,停下来说道:“不管了,齐经承,明日中午之前,你把天启五年开始的武库进出账目拉平先,之前的账目先不管它。” 齐经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答应了一声后就赶紧坐下去开始做账。 陈国器退出了东厢房,看着房门半天之后,对着身边的一位主事说道:“谢主事,你且在这守着,账册没有完成之前,除了如厕之外,不许任何人离开这个院子。” 谢主事立刻慌慌张张的答应着,陈国器则带着其他属官回到了前院的大堂上,准备在此严防死守,防止陛下再派人来收缴账册。 第220章 查账 正在嘉乐殿旁听海商代表会议的朱由检,听了王承恩传来的消息之后,只是若无其事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坐回去继续认真听着会议的讨论了。 王承恩看着朱由检的侧脸,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退了出去。在殿外的五龙亭,王承恩亲自召来了田尔耕,对他传达了皇帝的命令。 田尔耕带着大队锦衣卫直接冲进了兵部大院,王在晋听到消息后顿时匆匆走了出来,拦在了田尔耕面前。 “田尔耕你想干什么?这兵部正堂你也想乱来不成?”王在晋有些被激怒的说道。 “下官正想要去向大人请示呢。”田尔耕说着便回头对着属下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东西拿上来。” 随着田尔耕的喊声,几名锦衣卫拿着几把刀枪和甲衣走了上来。 看着锦衣卫拿着一些军器站在自己面前,王在晋和他身后的属官们有些愕然。 田尔耕并没有给他们思索的时间,继续说道:“这是平息闻香教叛乱时,官军从奸民手中收缴的兵器,尚书大人和各位官员可以看看。” 王在晋还没有反应过来,侍郎李精白已经上前细细观察了一遍,“这些都是官造武器,奸民手中如何会有这等武器。” 田尔耕立刻接着话说道:“是啊,陛下也觉得奇怪,所以刚刚让五军都督府经历司过来接管武库,想要好好查查武库里的军械数目。 没想到兵部有人居然跳出来阻止武库交接,陛下就让下官来问问,这兵部武库到底是大明的兵部武库,还是闻香教的兵部武库?” 王在晋一口气被憋了回去,他干脆一甩袖子就这么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随着王在晋的离开,兵部各处的官员也默默散去了。看到没人再阻拦自己之后,田尔耕笑了笑,指挥着锦衣卫直接向武库清吏司冲了进去。 当朱由检拿到了田尔耕对武库清吏司上下官吏审讯后的口供之后,只是稍稍翻了翻就放下了,他对着田尔耕问道:“他们愿意退赔多少?” 田尔耕迟疑了下说道:“陛下,武库的账册在我们手中,武库也已经被下臣查封了,现在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只要明正典型,这些官吏的家产都将为陛下所有,何必要和他们谈退赔呢?” 朱由检没好气的问道:“把武库上下的人都抓起来,你去替朕管理武库吗?兵部武库管理着天下各卫的武器装备情况,你以为随便派个人看看账册,就能明白这些卫所的武器装备情况,和哪些军队要优先补充军械吗?” 田尔耕顿时不说话了,兵部武库那些堆了几间房子的账册,想要清理出天下各卫的武器补充状况,没有3-5个月估计是明白不了的。 “就从皇兄登基那天开始计算,到今日为止武库亏空的数目,让他们各自平摊个数目出来。完全退赔的人员,在档案中只做记录不做处罚; 退赔九成以上的,降官一级;退赔八成以上的,除降官之外,三年内不许提拔;退赔七成的,降官两级,三年内不得提拔;退赔七成以下的,交付有司问罪。“朱由检想了想,对着田尔耕就此说道。 田尔耕全神贯注的听着崇祯的决定时,王承恩悄悄的走到崇祯身边说道:“陛下,首辅黄立极及兵部尚书王在晋求见。” 朱由检点了点头,口中继续说道:“好了,你尽快回去了结此案,让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尽快接手武库的工作。” 当黄立极、王在晋在吕琦带领下走到上书房门口时,正好看到田尔耕从房间内退出来。 黄立极心中暗叫不妙,难道陈国器这些官员这么快就向锦衣卫招供了,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 黄立极、王在晋进了房间后,向崇祯大礼参拜。朱由检虚抬左手说道:“两位起来说话吧,赐座。” 黄立极不待坐稳,就急急向崇祯拱手说道:“陛下,臣此来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千万应允。” “奥,黄先生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好了,朕洗耳恭听。给两卿赐茶。”朱由检漫不经心的说道。 “陛下,武库弊案一事牵连太多,如今不仅是兵部,就是工部、户部相关人员都是惶惶不安,无心部务。臣希望陛下能够应允,此案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扩大了。”黄立极急急的说道。 “就这些,没有其他要求了吗?”朱由检喝着茶口气温和的说道。 崇祯变得如此好说话,让黄立极不由大着胆子说道:“如果可以,还请陛下放过武库清吏司的官员。这些官员任职最长的也就三年,可是武库亏空都能追溯到万历十几年,臣以为让他们来负责,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黄先生,我们先不谈如何处理武库的事,这事先放放。我们先说说这个武库账目的问题,根据锦衣卫调来的几位账房查证的结果,武库的账目就是一笔糊涂账。 朕想了想,既然兵部武库账目有问题。六部之中和财务、仓库相关的账目难道会没有问题吗?” 朱由检的问话顿时让黄立极有些难以回答,他张了张嘴,最后才含糊的说道:“或许有吧。” “朕虽然知道民间有谚语曰: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但是朕作为大明的天子,总得知道这大明的家底还剩下多少吧?朕总不能这边从小民口中夺食,然后转身就填进那些贪官污吏的无底洞里去吧?”朱由检微微嘲讽的说道。 黄立极顿时有些坐卧不安,他扭捏了一阵才说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要查账吗?” 朱由检脸色不变得说道:“先让各部自查,十天后,内阁选一名大学士领头,户部、都察院、刑部组织人手对各部进行查账,只查三年内的账目。” 听了崇祯的话后,黄立极和王在晋都松了口气。没有锦衣卫参与,那么这次查账倒不会弄的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朱由检继续补充了一句,“查完账目之后,六部所有账册文件都交给翰林院派人掌管整理。王承恩,让人把重华宫收拾几间房子出来,用来堆放整理这些账册文件,名字就叫中央档案馆。 今后六部除了未完成的工程项目账册,上一年度的账册都必须缴入档案馆进行收藏。想要调阅账册资料的,各自向各部主官进行申请。” 黄立极对此毫无异议,立刻满口答应了崇祯。王在晋倒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当着皇帝面也不能出声阻止。 见到黄立极对收缴六部档案没有意见,朱由检不由放下了心来,于是随口说道:“兵部武库一案,朕不准备大张旗鼓。朕已经吩咐过田尔耕放宽处置了,黄先生不必担忧了。” 三人接下去又稍稍交流了一会,朱由检便示意两人可以退去了。王在晋起身时,才想起一件事,赶紧对着崇祯说道:“天津巡抚黄运泰派人送来几位番人,说是和此前上京的荷兰番人是一起的,臣想请问陛下,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他们现在在那里呢?”朱由检有些好奇了起来,这些自称比尔同伴的是什么人了。 “臣把他们安置在了澄清坊大街东的北会同馆,并安排了一队兵丁进行保卫。”王在晋简单的说道。 “做的很好,朕会安排锦衣卫接手的。”朱由检对王在晋点了点头说道。 看着两名大臣离开之后,朱由检顿时叫来了卢九德吩咐道:“你让连善祥安排一队人手,去会同馆接手黄运泰送来的番人的护卫工作。另外让许心素去看看,这些是什么人,来北京想要做什么…” 走出宫门之后,随着引路小太监的离去,王在晋才对着黄立极埋怨道:“黄阁老,你怎么可以答应陛下,把六部账册资料都交出去的?” 黄立极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道:“陛下说的不是很在理吗?这是防止官员更替之后,胥吏篡改旧册资料啊?” 王在晋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位没有经历过地方官的首辅,不得不小声说道:“每年各部经手的项目,都有些亏空或是结余,都要进行冲销抵账。现在往年账目收缴了上去,若是有心人拿往年账目进行对比,今后各部账目岂不难做了?” 黄立极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不至于吧?我当年在礼部任职的时候,似乎从来没遇到过这个问题。” “这个兵部、工部、户部原本就和其他三部不同,关于钱粮的事项繁多,因此…” 黄立极顿时摆手说道:“明初啊,你不要老想着自己的兵部的事,你也得替内阁想想。陛下刚刚说的话,有一句话老夫是很赞成的,作为一家的主事者,怎么能连自己的家底都不清楚呢?” 黄立极教训了王在晋几句就离去了,丢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兵部尚书。 王在晋细细想了想,才发觉作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改制后不在是协助皇帝管理六部的身份,而是直接作为吏、户、工、礼四部的领导者了。 所以任何增强对于六部管理的举措,实质上也等于是在加强内阁对于四部的领导权力,难怪黄立极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理由了。 第221章 科举的变化 来日朝会上,崇祯绝口不提兵部武库弊案,让朝会上的大小官员们都松了口气。 黄立极提出的增加中央档案馆的提议,也因为大多数官员明智的保持沉默,而顺利的通过了。 工部尚书吴淳夫、太常寺少卿杨镐在朝会上汇报道,辽东将士慰灵碑已经修建完成,现在需要皇帝确定公祭的时间。 “就放在3天后吧,令京营各营选派军士参加公祭,在京各勋贵的禁止令也在那天解除了吧。翰林院这几日替朕写一篇祭文上来吧。”朱由检简单的吩咐道。 接着他主动说道:“明年就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开科取士,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不可不重视。朕觉得会试时间还是早点决定为好,就定在3月15日,诸卿觉得如何?” 大多数官员对崇祯决定的会试时间并不在意,只有一位礼部官员认为,应当让钦天监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不过显然大家都无视了这位官员的说法。 确定了明年恩科的时间之后,朱由检接着说道:“朕这些天查阅了,我皇明开国以来科举制度的一些资料,从太祖朝南北榜案之后,首开南北取士之先例。 到仁宗朝的时候,大学士杨士奇提出按地区录取进士的办法,最后设立分地区取进士的南北卷制度。南卷取十分之六,北卷取十分之四。 宣德年间,又从南北卷中分出中卷,规定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朕觉得这个按地区录取进士名额的方式不错,但还是分的太过粗略了一些。 而且大明现在每一科取士定额为300人,虽然有时会有所调整,但也是在300-400人以内。所以朕以为,各地取士应该再划分的细一些。” 作为负责科举考试的礼部尚书来宗道,第一个上前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划分的更细一些,是什么意思呢?” 朱由检谨慎的说道:“按照惯例,南卷的范围是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以及南直隶的应天、松江、苏州、常州、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安、扬州和广德州。 北卷范围是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加上北直隶的顺天、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大名、永平、广平和延庆州、保安州,以及辽东、大宁、万全三个都司。 中卷范围是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以及南直隶的庐州、凤阳、安庆和徐州、滁州、和州。 朕觉得这种拆分不是太粗就是太过繁琐,朕以为应该先按照士子的省籍区分,各省先分得10个进士名额,接下来再按照考分的高低分配剩下的进士名额。” 崇祯的话刚一说完,下面官员反对的声音就立刻响了起了,浙江、江西、南直隶三地出身的官员反对的最为激烈。 福建出身的官员则保持着观望状态,他们发觉改成以省籍取士之后,似乎福建举子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按照南北卷取士的方式,他们也一样是10名上下的样子。 而其他地区出身的官员则非常支持崇祯的想法,特别是广西、云南、贵州、陕西四省出身的官员。 浙江、江西、南直隶三地出身的官员虽然人数众多,内阁施鳯来,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尚书王在晋、吏部尚书徐光启都是浙江、南直隶出身。 不过施鳯来向来圆滑,不会跟崇祯对着干,而徐光启是支持崇祯进行新政的,两人对此保持缄默。 因此高官中站出来反对的只有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尚书王在晋,加礼部尚书头衔的中央官校校长的刘宗周。 而黄立极、郭允厚、薛贞、曹思诚等人的支持,在声势上显然压倒了反对调整科举分省的声音。 大理寺少卿潘士遴看到形势不妙,立刻提出南直隶的庐州、凤阳、安庆和徐州、滁州、和州等地文风不盛,且南直隶人口远超其他各省,只给南直隶10个名额,未免太不公平了。 朱由检让王承恩拿来了大明地舆图,看了半天之后说道:“那就把徐州府划给山东,庐州、凤阳、安庆、滁州、和州、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州划出一省;淮安、扬州、苏州单独设一省;松江府单独设置一个巡抚,进士名额减半。” 崇祯分解南直隶的方式,等于让南直隶的进士名额一下翻了3.5倍,这已经和没改之前持平了。 徽州、宁国、太平、广德出身的官员顿时不做声了,分开之后,这四府的士子不用去和苏松地区的士子争夺举人、进士名额,显然比改制之前要好的多了。 应天府、松江府两地出身的官员同样认可了,能够不和苏州士子一起考试,显然是个好事。 真正吃亏的是苏州府和浙江两地的读书人,这两地因为经济发达,又加上学风鼎盛,因此在分地区的进士考试中,都是上榜人数的大头。 不过现在失去了同为南卷地区的南直隶官员的支持,反对分省制科举的声音顿时弱小了下去。 朱由检继续看着地图说道:“陕西之地,地方广阔,外接漠南、漠西蒙古、乌斯藏,虽然有陕西巡抚、三边总督之设,但是事权不一,且西安处于腹地对于边境也难以及时反应。 朕以为甘肃、宁夏、延安府可以单独设立省,如此一来陕西巡抚就不必再操心边事,只要负责陕西的民生治理就可以了。三边总督也可以专心负责,甘肃、宁夏、延安府的军事防御工作。” 朝中官员们讨论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赞成了崇祯的分省方式。而且在崇祯的提议之下,对于大明各地的巡抚和各省边境进行了调整,确保巡抚管辖的区域不出现跨省的状态。 这一省级行政区的调整,让大明多出了8个省,达到了21省两京,北直隶也划出了一个河北省出来。 300个固定的进士名额分掉了205个,剩下95个名额按照试卷评分,择优录取。 通过了各省的调整方案之后,朱由检松了口气,认为今天朝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刚放松下来的朱由检,忽然听到了孙承宗的声音。 “孙先生请说。” “臣以为,如今营州三屯卫的改制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臣希望陛下能够准许,老臣接手营州屯卫,招募军士,组建新军。”孙承宗声音洪亮的说道。 朱由检只思考了下,便说道:“就算改制之后,也只不过是保证了营州三卫的土地数量,想要恢复足够的军户人口未必会够。朕打算把义务兵役制从营州三卫,扩展到顺义、平谷、蓟州三地。” 孙承宗倒是不介意把义务兵役制扩大,毕竟这是为新军提供兵源,但是黄立极却有些担忧。 “陛下,这顺义等地刚刚经过民变,现在应当以安抚民心为主,贸然推出义务兵役制,是否不太妥当?” “朕倒不觉得这是扰民,正因为京畿民变刚刚平息,三地民户必然有不少因此而破家的,把身强力壮者征入军中,也可让地方安宁,不至于滋生盗匪。”朱由检反驳道。 黄立极思索了一阵后说道:“陛下这义务兵役制,可以吸纳地方青壮,免得滋扰地方。但若是有家室者,来年徭役岂不是家中无丁可出,陛下可否免去有家室者的兵役?” “义务兵役制若是不能一视同仁,那么和卫所制有什么区别,有权势者必然会走门路逃脱兵役,到时候义务兵役制岂不成了变相的徭役? 朕以为不必限制征兵的对象,但是可以提高征兵家属的待遇,比如服兵役者就不必再服徭役,也不必再缴纳丁口银及户口盐钞。“朱由检仔细的辩解道。 王在晋顿时上前说道:“陛下,这军士免役是正常之举,但是北地运输任务繁重,若是征发的免役军士过多,则臣恐怕到时边军物资的输送,将会征发不到足够的民壮。因此臣请陛下限定下,这新军的征兵规模。” 王在晋的话倒是让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朕以为今后军资运送,还是要以军队自运为主。百姓毕竟不是军队,让他们运输物资,被敌军拦截了怎么办?规定时间内物资没运到怎么办? 而且朕看过京营的军士,朕觉得并不是什么军士都能上战场杀敌的,那些上不了战场的军士,难道连运输点军资都做不了吗?” 崇祯的反问让王在晋沉默不语,朱由检注视了下方寂静无声的群臣,终于语气稍稍缓和的开口说道:“至于新军招募的规模吗,一个营3千2百人,就先招募两个营好了。待这两个营见到成效了,再决定是否扩大新军的招募。” 两个营的规模,比营州三屯卫的定额还少,这倒是让王在晋、黄立极、郭允厚松了口气。 他们原本害怕,崇祯年少气盛,一心想要扩大军队的规模。一方面会助长武人势力的膨胀,另一方面也会让国库入不敷出。 第222章 编书和卖盐场 徐光启可没有被崇祯这么蒙混过去,他再次重复道:“那么陛下请把这义务征兵的权力交给老臣,老臣也好尽快挑选青壮成立新军。” 朱由检摸了摸额头,一脸纳闷的说道:“难道朕刚刚忘记说了吗?朕的意思是,把义务兵役制推广到三地之后,就由原来的卫所指挥使负责在当地征收足额的兵丁。 然后徐先生你只管接收新军士兵就好,如果有不合格的人选,可以退回给卫所,并向兵部投诉,兵部可以给予征兵负责军官以处罚。” 崇祯的话语堵住了孙承宗想要说的话,虽然无法直接把营州三屯卫掌握在手中,但是崇祯保证了能提供给新军合格的兵源,孙承宗不由默认了皇帝的征兵方案。 不过朱由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叫住了孙承宗说道:“不知道孙先生的陆军军官学校,现在已经招募了多少学生了?” 听到这个问题,孙承宗的脸色似乎亮了一下,他板着手指说道:“根据陛下的命令,京营中送来了144人,原来的武学学生34人,北直隶各卫所51人,登莱卫9人,还有各地报名考核通过的28人,共计266人。 不过城内的武学没有操练的场地,这些学生都只能进行文化教育。想要进行各种军事上的演练,恐怕要到明年开春,丰台大营初步完成才行。” “不知道,孙先生可把朕要求的数学、自然科学加入到学习课程中去了吗?”朱由检显然对这些学生学习的内容更为关心。 孙承宗点了点头说道:“孙元化、王徵、邓玉函、李之藻诸人,已经给这些学生上了近半个月的课程了…” 孙承宗正对着崇祯介绍,军官学校的学生们在学习什么课程的时候,刘宗周突然打断了孙承宗的话语说道:“陛下,臣闻用兵之道,太上汤武之仁义,其次桓文之节制,下此非所论矣。这西学不过是微末小技,不值当陛下如此重视。 臣倒是认为,这武学应该多讲讲圣人之道。正所谓治军先治德,治德先治心。若是能让军士们心存仁义,则王师出征焉能不胜?” 对于刘宗周的迂腐之论,连韩爌都低下头不说话了,黄道周等低阶官员倒是听的纷纷点头,但是并没有出声支持。 “刘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啊。”崇祯居然意外的附和了刘宗周的说法,这让黄立极、孙承宗等人都跌破了眼镜。 经过这些时间的接触,他们可不认为,崇祯是一个可以被刘宗周用这样迂阔言论说服的人了。不管是韩爌、还是黄立极等人,顿时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崇祯的下文。 果然朱由检只是停顿了一会便说道:“可是圣人之言,处处都是微言大义,就算是有刘先生这样的名师指路,也非得下数十年苦工,方能一窥门庭。” 听到崇祯如此推崇圣人之道,不管是刘宗周、黄道周还是一些东林党人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皇帝的说法。 “然而军官学校中的学生毕竟不是专门研究经典的学子,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要上战场大战。如果把精力都荒废在学习经典上,未免有些主次不分了。” 刘宗周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圣人之学,就算是学上一天,也有一天的收获;学上一个时辰,也有一个时辰的收益。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臣并不要求,这些武学的学生能精通经义,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接受圣贤之言的熏陶,作战之时能稍存仁义,不要沦为禽兽罢了。 臣以为,只要把这些学生学习西学的时间,拿出来学习圣人之言就足够了。” 徐光启顿时听不下去了,他立刻上前半步想要驳斥刘宗周的说法时,朱由检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上前。 “刘先生大约是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的意思是,让这些学生去翻阅这么多经典注释,实在是浪费时间。不如从圣人的经典之中挑选出精华,以白话文的形式,直白而简单的把圣人的意思编成课本。 让这些学生借此能够了解圣贤之道不是很好吗?朕又不期待这些武学的学生去考科举,只要他们能够了解什么是圣贤之道就可以了。” 崇祯的话听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刘宗周有些迟疑的回答道:“陛下的主意,也未尝不可。不过谁来编这课本呢?” 钱谦益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上前自告奋勇的说道:“陛下,臣虽然驽钝,但是也愿意为陛下分忧,请陛下将此任务交给微臣。” 陆澄源顿时上前反驳道:“钱侍郎精擅史学,诗文俱佳。不过这熔圣人之言,而阐述圣人之道,非情性质朴者不能至也。臣以为,编辑者非蕺山先生不可。” 看着下面两人的支持者就要开始争论起来的时候,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朕也属意刘先生编辑这本圣贤经典的简明读本。” 崇祯开口一锤定音,顿时让下面的官员们收声了。朱由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失落表情的钱谦益,方又说道。 “除此之外,朕还想要编辑一本简略的中国历史,作为教授小学的历史课本。既然钱侍郎精擅史学,你可愿意编写这本中国历史的简略本呢?”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钱谦益复活了过来,他精神抖擞的说道:“这是臣的荣幸,臣愿为陛下分忧。” “顺义民变虽然平息了,但是当地县城在大军和变民交战时摧毁了近四分之一,当地百姓流离失所,臣请户部拨款白银1万两进行赈济灾民。”张瑞图窥得崇祯想要结束朝会时,赶紧上前说道。 户部尚书郭允厚正想拒绝时,突然想了一件事,于是赶紧上前说道:“现在快要到年底了,户部手上的今年赋税早就花完了,明年的赋税还没有缴纳上来,就连京畿各卫扫灭闻香教变民的赏赐,都还是陛下内库所出,这1万两赈济,户部实在是挪借不出啊。” 黄立极看了看一边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不缓不慢的说道:“臣听说,京营各监臣退赔了一笔银子,交给了兵部,不如暂时借用一万两以赈济灾民。” 原本低头不语的王在晋,立刻辩解道:“这笔钱是用来补充京营装备的,陛下说过,不可挪用。” 张瑞图顿时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京营武备的补充也不差这么几天吧?这些灾民要是不尽快救济,这个冬天如何能过的下去?” 眼看几人吵成一团时,郭允厚慢吞吞的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挪借出一笔钱出来,既可以解决赈灾的费用,还能为国库增加一些进项。” 不待崇祯说话,黄立极便开口说道:“郭尚书,你有什么主意就直说,若是能解决眼下赈灾的问题,陛下怎么会不答应你呢?” 郭允厚看了眼黄立极才缓缓说道:“臣以为,可以把长芦盐场卖给四海商行,以缓解国库空虚的问题。” “卖长芦盐场?多少钱?” “四海商行是什么玩意?” 张瑞图、黄立极不由先后开口问道。 “四海商行是一群皇商所建,他们开价60万两,并且每年照常例缴纳12万两税银给国库,和6万两正盐于边军。 臣以为这生意可做,出售了盐场之后,朝廷不必负担长芦盐场的运营费用,等于是净收入。而且可以裁撤河间长芦盐运司,又能省下一笔银子。“郭允厚显然对于能给户部增加进项的主意都很支持,迫不及待的抛出了这个方案。 盐运司虽然属于户部的下属机构,但是因为其半独立的地位,和每年解盐银占据了太仓银的一半以上之后,盐运司对待户部官员就不怎么看在眼中了。 而且盐运司的官员掌握着余盐发卖权,一个个都富的流油,虽然户部官员也是肥缺,但是替一个年年亏空的大明国库腾挪周转,这些官员们也是头大如斗。 在这种状况下,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大把捞钱的盐运司官员,也就成了户部官员们的嫉妒对象了。 而且自崇祯登基之后,就下令暂停一切宝钞、盐引的印刷之后,原本还能依靠转卖盐引获利的户部官员,就对长芦盐场更不感兴趣了。 在长芦盐场获利最深的是山西商人,和一班勋戚、皇族。但是勋戚今日还在禁止令下未能上朝,几名和盐商有关联的山西官员顿时感到有些势单力薄。 他们只是稍稍反对了几句,就被黄立极、张瑞图强行压制下去了。 能够在年末得到一笔60万两的意外之财,别说是郭允厚了,两名阁老也一样很兴奋,有了这笔钱就能办上好多事了。 御史杨维垣有些焦急了,他和专做长芦盐场余盐生意的山西盐商交好,甚至在盐商那里还有些干股。 看着几名反对的官员纷纷败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说道:“陛下,这长芦盐场卖了,这发出的长芦盐引该怎么办?每年发18万8千引,外面还没兑现的盐引估计还有3年之多。臣以为需要先解决了盐引,方可发卖,免得引起商民在京城聚集滋事。” 第223章 清理积欠 郭允厚立刻说道:“长芦盐场发卖是发卖,盐引问题是盐引问题。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要是要处理完盐引再发卖长芦盐场,臣看那些顺义灾民大约都要变成白骨了,臣反对这个提议。” 虽然朝中官员和长芦盐场的盐商有关系不多,但是和两淮盐场的盐商有联系的官员却有不少。 对于长芦盐场发卖之后,盐商手中存余的盐引处理,顿时引起了这些官员的关注。 在大明除了一些特殊的事例之外,大多数官员做事一般都是循旧例。也就是说今日对长芦盐场盐引的处置方式,日后也许就会用到其他盐场盐商手中的盐引上面。 因此,对于户部尚书的这种强词狡辩,大多数官员认为是不恰当的。 听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说道:“朕已经听明白了,不过朕同意郭尚书的意见,发卖盐场和处理盐引还是分开处置为好。 外面的长芦盐场盐引究竟有多少,总要先计算清楚之后才能决定处置方式不是吗? 而且这些盐商手中盐引究竟有多少是购买的,还是用其他方式获得的,朕认为也要好好的甄别一下。 每年朝廷发行200万盐引,每引6两6钱4厘,该得银1328万两,但是每年盐引收入能超过300万两的吗?” 朱由检的问话,让那些反对分开处置盐引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下去了,盐引制度的败坏并不是从今日开始的。从开中法被破坏后,历任皇帝对勋贵、亲王、太监的盐引赏赐,使得盐引滥发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到了今日,勋贵豪族已经牢牢把持了盐引发放,和各盐场余盐支取的权力。每年上千万的盐税都流入到了这些勋贵豪门的口袋。 相比起规模不大的长芦盐场,盐引不过是积存了3年没有支取。盐质更好,规模更大的两淮盐场,十余年前尚未支取的盐引都尚存在。 有了皇帝的支持,郭允厚趁机说道:“臣一定遵照陛下的旨意,好好登记甄别这些盐商手中的盐引。”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能无限制的甄别下去,这样吧,就以明年3月1日为限制,3月1日后尚未在户部登记的长芦盐场的盐引就此作废,朝廷不再认可。” 崇祯和郭允厚一唱一和之间,就把长芦盐场给易手了。崇祯虽然不认可先处理盐引,但是同意统计清楚之后统一处理的方式,也给了这些官员一个交代,因此这长芦盐场发卖的事情就此通过了。 但是接下来对于户部出售长芦盐场获得的60万两银子,各部官员都纷纷打起了主意来。 临近年末,各部手头都非常吃紧,要是能从户部这里分一杯羹,那么这个年就好过多了。 和对付那些反对发卖长芦盐场官员时的游刃有余不同,现在的郭允厚在同僚的夹击下就显得左支右拙了。 无奈之下,郭允厚不得不求助于崇祯主持公道,“陛下,时近年末,户部有这一笔银子,实在是用来做不时之需的。现在钱还没到手,各部就要把这钱瓜分殆尽。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臣可找不出第二个长芦盐场可卖了。” 工部尚书吴淳夫顿时叫苦道:“这修建山陵,及京城附近的河道,那个不是紧迫之事。京城到通州之间的河道已经快10年没有修缮过了,河道淤积严重,若是再不修缮,恐怕今后通州到京城之间就只能仰仗陆运了。” 随着一个个官员的抱怨,让崇祯都觉得,他们口中的事情都眼前急迫的不能再急迫的事了,不做恐怕马上就要动摇朝廷的统治了,也不知道之前朝廷没钱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忍下来的。 朱由检先是皱着眉头听着,不过很快就不耐烦的打断朝臣们的争议说道:“事情的重要紧急程度,一是事关百姓的生存问题;二是事关边境之安危。 在朕看来,现在最要紧的事是:首先是军队欠饷问题,除了辽东驻军外,蓟门驻军、皮岛驻军、陕西三边驻军等,没有一只边军不欠军饷的。 人家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朝廷就算是偏袒辽东军,也不能偏袒的如此离谱。朕听说宁夏固原的边军欠饷都快8个月了,这些军人居然没造反,简直就是我大明的忠臣了。不过诸卿难道要把我大明忠心耿耿的军队都饿死了,才会有所作为吗?” 崇祯的话语有些重了,黄立极不得不出来为自己辩解道:“陛下,各地边军缺额太多,有些武官对下克扣军士钱粮,又一味向朝廷伸手要饷银,不是缺饷,而是想要中饱私囊而已。” 郭允厚也请罪说道:“边军粮饷虽然是户部管理,但是除了常例银和节赏之外,其他粮秣物资都是各地民解民运,直接送到各边军驻地的仓库,由边镇巡抚、道员、通判管理边镇钱粮,户部并不经手啊。 以臣看来,这某部边军欠饷一事:一是边镇官员贪墨,导致军士粮饷不足;二来便是该当解运此部边军粮饷的地方,在本地受灾之后拖欠税赋,导致没有足够的军粮解往该部。”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那么只要去解决这个问题不就好了。诸位身为大臣,难道就坐视不理不成?” 下方的一干文官互相对视,没人愿意接崇祯的话。郭允厚想了想,便咬了咬牙上前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想要解决边军的粮饷问题,首先就要清查各地的税赋积欠,还有边镇的钱粮仓库的账目。 臣请陛下派遣御史,前往清查边镇钱粮,和督促江南各府官员清理地方税赋积欠。” 郭允厚的话刚说完,黄道周就立刻上前反对道:“陛下,这些年来天下水、旱、蝗灾不断,小民本就度日为艰,难以存活。现在陛下再追索江南积欠,恐怕就连大明最后一方安宁之地也难以保住宁静了。臣以为不仅不应该追索积欠,反而应该免去这些地方的积欠,与民以休息。” 刘宗周、倪元璐、陆澄源等官员纷纷跟着出声,极力劝阻崇祯不能听从郭允厚的建议,只有徐光启等寥寥几人支持郭允厚的提议。 看着官员们等待自己的决定的时候,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其实朕觉得,郭尚书的方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清查各地的税赋积欠的事,原本朕到是不想说什么。 不过看到诸卿如此为小民的生计担忧,朕大感欣慰。地方受灾,小民缴纳不出田赋,造成积欠,这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有些地方士绅假借受灾的名义,故意不缴纳田赋这就是有意欺骗朝廷了。” 朱由检说着停顿了下来,扫视了下方的群臣一眼,方才对着曹思诚说道:“曹都御史,你安排一下都察院的御史巡视江南各地。主要是追查各地有无冒充受灾小民拖欠田赋之人。 凡是在明年元月1日前主动补缴积欠的,朝廷不予追究。过了元月1日之后,凡是有积欠达到50两及以上者。官员夺职削籍,永不起复;有功名者夺去功名,积欠未交清前不得进行科举;此外有积欠者,今后一概不许从事海外贸易,也不得购买田产。” 崇祯的话顿时让这些官员大惊失色,倪元璐急急说道:“陛下,这有了积欠就要夺去功名、官职,未免太过了。朝廷难道为了区区50两银子,就慢待天下士绅吗?” 朱由检毫不相让的说道:“为了区区50两银子,居然能够欺瞒朝廷,这种难道不是国之蛀虫吗?他们连区区田赋都要积欠,当官之后难道还会为民请命?简直可笑。” 刘宗周、黄道周两人人虽然觉得崇祯的说法让人不舒服,但是作为这个时代真正的士大夫,他们还是有坚守的底限的。 看着大多数文官因为皇帝的嘲讽而却步之后,王守履思考了下,便上前说道:“陛下,这时间是不是太苛刻了,等陛下的圣意传到了江南,这元月一日也早就过了。陛下终不能为区区银两,而让江南名士蒙羞,臣请陛下再延上一月之期,好给人以悔过的机会。” 对于崇祯的做法,事实上大多数官员都不乐意见到,毕竟这已经触犯到了官僚士绅阶层的特权。 但是积欠这种事毕竟只能做不能说,就算是刘宗周、黄道周等人,也只能认为崇祯的处罚过重,而不能直接说官僚士绅就应该有拖欠的权力。 再加上闻香教之乱后,不管这些官员承认不承认,这位登基不到4个月的少年天子,已经牢牢掌握了京城的局面。 没有那个官员,会在没有大义名分的状况下,同崇祯进行争锋相对的斗争。因此这些官员们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一步,希望崇祯能减轻对积欠士绅的处罚。 “既然如此,朕也宽厚一些,元月1日前清缴积欠的付9成,元月15日前清缴积欠的付10成,2月1日前清缴积欠的付2倍,3月1日前清缴积欠的付3倍。 在3月1日之前清缴积欠的,一律免罚。3月1日之后先处罚,在追缴积欠。“朱由检语态轻松的如此说道。 第224章 税收方式的改良 “…现在边镇的钱粮管理方式,实在是过于复杂和混乱了。民运民解的运输方式,路上损耗过大,百姓的负担也过重。 而且在各地钱粮没有运送到边镇仓库之前,不管是朝廷还是边镇管理钱粮的官员,都不知道有没有粮饷可以发放给边军士兵。而且因为各县缴纳的税收不一,势必会造成有的军队发完粮饷还有余,有些军队却领不到粮饷的问题。 所以朕认为不管是田赋征收,还是军队粮饷发放,都必须进行改革。” 朱由检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内阁和六部的大臣们,心理却突然纠结了一下。 大明的财政赋税制度,就像是注入沼泽的无数支河流,然后又以无数分支河流的方式从沼泽内流出来。 就算是最为精明的大明户部官员,也无法弄清楚大明赋税的征收和流动方式。 百多年来,一代代户部官员的加加减减,早就把大明的赋税体系,变成了一个庞大而繁杂的迷宫。 对于户部的官员们来说,能够维持住这个体系,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 改动这个复杂的赋税体系,也许只是想想,都会让人头皮发麻吧。 郭允厚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崇祯不要轻举妄动,朱由检已经开口继续说下去了。 “朕以为各省应当建立一个税赋征收仓库,各省的税赋今后就解运到本省的仓库中去。户部对各省的税赋征收仓库进行统一管理,统一调度,如此既减轻了民众的负担,又不至于出现各地物资解运不平衡的局面。” 郭允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崇祯是借此想要成立粮食局,或者说是比粮食局内容更为丰富的一个户部仓库系统。 作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不说话,朝中其他官员自然也就存在了观望状态。 黄立极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这如果田赋改成了解运到本省省库,那么从省库到边镇,或是到京城的运费,岂不是要朝廷自己负担了?臣恐怕到时候能够运输到边镇或是京城的物资,反而变得更少了啊。” 黄道周顿时不满的说道:“黄首辅这话就说的不合适了,本来国家征收税赋,就没规定要小民承担运输的费用。一直以来,这民运民解都只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而已。 更何况,太祖时代民运民解的终点是南京,江南地区的百姓负担自然不重。但是现在的终点是北京,百姓千里迢迢把税赋缴纳到京城仓库之后,返回家中时第二年的解运任务又到了,这要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臣以为,陛下改革此法实在是善莫大焉。” 朝中的官员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人支持黄立极,认为改制之后,有可能导致国用更为不足,因此他们希望百姓能够负担这个运输任务。 另一派则多以江南人士为主,他们认为改制可以减轻江南百姓的负担。朝廷不能因为国用不足,而让小民倾家荡产。因为破产的小民越多,缴纳的赋税就越少,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能看到两方官员,就事论事的讨论问题,而不是用祖制来压制对方,让朱由检的心情倒是好上了许多。 到了最后,郭允厚提出了一个建议,让百姓按照正赋之外加上8成,就可以免去解运外省的任务。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朱由检决定道:“除正赋外加7成,此外火耗固定为三分。田赋征收的最小单位为毫,毫之后的数字一律抹去。 各省征收到的税赋七成归于朝廷,三成留作地方官员、胥吏的俸禄及地方建设经费。户部要对地方留用的税赋进行监察,不可擅自中饱私囊。 除此之外,个别地方需要单独加征的项目,必须经过户部审批,比如说地方兴修水利建设、道路等项目。” 户部的权力一下增加了不少,郭允厚也顺势提出让笪继良负责户部这个新增加的部门。 朱由检没有异议的同意了,并加了笪继良户部侍郎的头衔,以方便他同地方巡抚打交道。 理清了户部的税收制度和各省建立分库之后。朱由检这才把话题转到了最初的边军粮饷问题上。 “现在看来,以巡抚、道员、通判管理军队的粮饷,实在是有些不便。他们虽然管理粮饷的发放,但是却不必承担边军缺乏粮饷的责任。 且巡抚兼顾地方民政;兵备道要监督军事,并掌管军队文书;通判虽然专职,但是地位显然太低,无法追索粮饷入库。 朕以为应当把边镇钱粮仓库独立出来,由五军都督府直接掌握,若是军士连续缺饷两个月,就要对责任人进行追查,以军法处置。” 户部、兵部的几名官员原本还想反对,毕竟边镇的仓库也是户部、兵部的财源之一,但是崇祯的以军法处置管理粮饷的官员,顿时让他们把话憋回去了。 在现在这个国库空虚的时代,保证边军不能连续缺饷两个月以上,简直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而且五军都督府同样在兵部的管理之下,无非就是绕个圈子,因此兵部几名官员默认了崇祯的提议。 “宣府镇8万人,大同镇7万6千5百人,山西镇5万3千5百人,延绥镇5万人,宁夏镇3万1千6百人,甘肃镇5万2千人,固原镇4万5千人,蓟州镇12万8千人,辽东镇8万1千人。辽东镇的人数不包括客兵。”郭允厚向崇祯汇报着九边的军士数量。 虽然心中有些心疼,崇祯还是咬牙说道:“这蓟州镇平定京畿民变的奖励,还有欠饷就由户部处理了。除蓟州、辽东两镇之外,其他各镇补发2个月,固原镇补发3个月的军饷,户部计算个数目出来给朕。” 郭允厚只是低头板着手指计算了片刻就说道:“陛下,大约在60万两之上。” 朱由检点了点头,有些肉疼的说道:“朕给你65万两,多余部分作为抚恤发给死亡军士的军属或是残疾老军。” 真是天可怜见,天启留下的内库,加上养心殿的地库,一共大约只有700万两,这些日子已经被他花了近150万两了。以这种花钱的速度,很快他就要破产了。 当崇祯正在心疼钱财花的太快的时候,黄道周、倪元璐等人到是有些钦佩起这位少年天子了。 他们风闻这位天子开放海禁,还试图重开矿监,以为这是一位酷似神宗皇帝的爱财天子。 今日这么一看,却又和神宗皇帝的性格天差地别了。看来所谓的宫内白粮用度减半的传闻,的确是真实的了。 官员们还在揣测着崇祯的行为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朱由检接着说道:“除了大同、宣府、山西三镇外,其他各镇的一半军饷要发放本色。边镇本身就在人烟稀落之地,发放折色,除了推高当地的物价之外,军士本身并无好处。” 郭允厚顿时出声答应着,朱由检随即说道:“兵部、都察院、锦衣卫都要派人和户部一起下去,一方面是检查钱粮是否发放到每一个军士手中。另一方面,顺便核查下边军的实际情况,那些已经老迈虚弱的军士,要安排退役。还有,准备从边军中淘汰出一部分士兵,组织军用物资的运输。” 工部尚书吴淳夫掩着口,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不知道为什么,出售长芦盐场的议题会跑偏到九边军饷的发放问题上去,这实在有些离题万里了。 朱由检看着吴淳夫,突然问道:“吴尚书,这京畿附近有多少条河流?” 吴淳夫赶紧放下手说道:“回陛下,有五百多河流,较大的河流有5条:南、北运河,永定河,清河,子牙河。” “朕查阅了顺天府过往的资料,发现过去10年之内,只有两年没有受到灾害,其余年份均有旱灾,特别是去年,更是水灾连上了旱灾。工部难道就没有什么举措吗?” 吴淳夫顿时有些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得已说道:“这京畿地形,西北高而东南洼地,无水则旱,有水则涝,虽然下游宝坻县修过大坝,但是全然无用。 以臣看来,北运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最终都汇入了海河,要想解决京畿地区的水旱灾,除非根治海河才行。” “吴尚书打算如何根治海河,不如说来听听?”朱由检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说道具体的事务,吴淳夫又有些抓瞎了,他不由瞧了郭允厚几眼。 “吴尚书你看着郭尚书干嘛?说说你的方案啊?”朱由检有些好奇了。 “这个,臣这个方案也是从郭尚书口中听到了,臣觉得还是由郭尚书来说比较完整。”吴淳夫支支吾吾的说道。 郭允厚不得不站出来说道:“臣一向对治水有兴趣,这京畿海河流域,臣也去走访过,才有了一点想法。 臣以为,要想根治旱灾或是控制水灾,首先就要蓄水。海河从西北山区而出,遇到大雨则容易出现山洪,山洪又会转化为大水,而海河的出海口又小,所以因为排泄不畅就变成了水灾了。 臣认为,治理海河的原则是,上蓄,中疏,下排,适当地滞。而且每条汇入海河的支流都必须进行河道整治。臣估计,非20万人,20年时间不能成功。” 第225章 治水和教育 郭允厚描述的计划实在是过于宏大了,有心人只要粗略计算一下,也知道这个计划非数千万两不能成功。 就算是一向把小民挂在嘴边的刘宗周、黄道周几人也没有出声,支持这个耗资巨大的计划。 黄立极看了看突然冷场的朝会,不得不主动出面说道:“郭尚书的这个计划虽然不错,但是这耗用的资金和人力实在是太惊人了些,现在国库根本负担不起啊。”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他有些想不明白了,当年新中国刚刚成立,面对百废待兴的国家,共和国领袖们是怎么完成全国各地的水利工程的,那个时候的共和国可没得到什么遗产啊。 朝中的官员们现在也一片寂静,他们注目着坐在高高御座上沉默的少年天子,心中不住的猜想着,也许治理海河花费的惊人数目把崇祯给吓住了吧。 倪元璐不忍崇祯陷入尴尬之中,站出来说道:“陛下,以臣看来,不如还是回到吴尚书的议案,只对北运河进行清淤,等待风调雨顺,国库宽裕了之后,再讨论根治海河的方案不迟。” 朱由检抬头看了劝慰自己的倪元璐一眼,才开口说道:“北直隶人口近1000万,海河流域影响到的百姓就差不多有300万人。若是能够根治海河,则数百万亩田地将因此受益,也可以减轻南粮北运的负担。海河要根治,也必须根治。” 朱由检一字一顿,说的凝重而又坚定,好像是在努力说服群臣,又好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之后,朱由检顿时感觉心情轻松了下来,他随即轻快的说道:“治水首先需要的是人,而不是金钱。朕决定了,治理海河,朕将亲自主持,从各部选拔得力人手,组建治河指挥部。 至于治理海河的经费,朕从内库拨出一部分,收益于海河治理的京畿民众出一点,国库再出一点,想必总是能解决问题的。” 崇祯的话语让下方的文官顿时哑然,‘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这句话早就成为了官员们的座右铭,但是今天却没人敢拿这句话来挤兑崇祯。 归根结底就是没钱,自从万历之后,户部没有一年是不亏空的,能拿出来治水的经费最多也就每年10几20万两到头了。 至于内库的钱,老实说文官和太监们本身就互相看不顺眼,现在要每年从他们手上拿个100多万两,这简直和担任蓟辽督师平息女真叛乱的难度没差多少。 刘宗周、黄道周等人一方面很钦佩崇祯的决绝,另一方面又对崇祯亲自去操持一项实务,而把国家大事置之不理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刘宗周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治理水利一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过是天下大事中的一件罢了。陛下身为大明天子,自当应该处理大明天下的所有事物,而不是重此轻彼,使得大权旁落。” 黄道周、倪元璐也跟随着附和道:“是啊,刘尚书所言甚是,陛下若是纠缠于俗务,那么国事又由谁来批阅呢?” 徐光启也终于上前说道:“老臣对于农田水利还有几分研究,不如陛下把这治理海河一事交给老臣,老臣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治理好这海河。” 朱由检摆了摆手,制止了下面还想继续劝谏的官员们。他语气坚定的说道:“古人云: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朕尚年幼,又才疏学浅,每每临朝,常有如履薄冰之感。 现在内阁职权改革之政已经通过,自然就是要实施的,否则朕要推动内阁改革做什么呢?有内阁处理国事,朕方可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不是吗? 朕打算从元月1日起,开始实施内阁负责制度。今后司礼监批红,改成反对者交给朕批阅。内阁送交的奏章,24个时辰之内未答复者,就视为默认。” 黄立极顿时心中大悦,他顶住同僚的压力如此支持皇帝,终于获得了最丰厚的报酬。而司礼监批红制度的变化,也相当于增加了内阁的权力。 内阁从只允许做什么,变成了不允许做什么,意味着内阁首辅真正成为了皇帝以下的第一人。 盘算着自己有机会入阁的官员们,都默然而立,似乎当做自己没有听说皇帝说了什么一样。 刘宗周、黄道周、倪元璐等人顿时有些着急了起来,他们试图让崇祯明白,这种政治改革使得内阁的权力变得有些不受约束了,要是朝中再出现一个严嵩这样的权奸,那么大明的朝政可就真要混乱一片了。 而且黄道周说道:“…陛下学习治国之道,何必同工匠、河工为伍,陛下应该开经筵日讲,加圣学圣德,闻圣贤之道,则治国之方自明。” 朱由检听了听这几人的理由之后,便笑着问道:“看来禹神不应该去治水,而应该请黄编修去讲经筵。哈哈,朕开个玩笑罢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朕不想再讨论下去了。” 崇祯虽然说是开了一个玩笑,但是朝中却没有一位官员笑得出来的。 经筵,是指汉唐以来帝王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英宗皇帝时,三杨始制定经筵仪注。 明人十分注重经筵,视为讲学第一事,“…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 当然在文官眼中,经筵的最终目的是革君心、正君心,是一种道德教育,使得皇帝亲近儒学。 这也是文官集团对皇权的制约,把道统高于政统的观念种植到皇帝心中,利用天道制约皇权的不受控制。 从崇祯登基以来,文官们已经数次请求召开经筵日讲,试图对皇帝施加教育上的影响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洗脑。 但是崇祯每次都找借口推却了,今天甚至抛出了大禹治水的故事,来抵挡黄道周开经筵的请求。 作为一种道德教育,文官首先要让皇帝觉得,圣贤之言才是真正地道统,让崇祯自愿去接受自己的学说。 但是很显然,圣人是无法教育三皇五帝的,因为圣人推崇的上古之治,就是指这些华夏的始祖皇帝。 圣贤之道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要恢复上古之治。有些心思深了一些的文官,不由想道,“难不成,陛下的意思是。我等不够资格教育他吗?就像是夫子无法教育禹神一样。” 看着黄道周瞠目结舌无言反驳,被边上的倪元璐悄悄拉回去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当然来年朝廷开印的时候,内阁首辅及六部主官,都要颁布明年一年内的施政报告,年末时都察院要进行核对,完成或超出目标的奖励,未完成的要进行申斥。” 这些天来一直被打压的都察院官员们,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黄立极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应声说是了,有他带头,各部主官相继做出了表态。 感到口干舌燥的朱由检终于等到了朝会结束,他正准备起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王承恩说道:“让礼部钱侍郎留步,朕要在上书房召见他,和他谈谈编书的事情。” 返回了乾清宫后,在吕琦的帮助下,朱由检换上了轻便的常服。在上书房内喝完了一杯茶之后,钱谦益终于被带到了。 第一次进入乾清宫的钱谦益有种按耐不住的兴奋之意,虽然一直以来他一直被称作文坛领袖,东林魁首,但是他更希望做的,却是政坛上的领袖。 钱谦益曾经想过无数次走进乾清宫的理由,但是却没想过是以这种理由走进这里。 面对着崇祯,钱谦益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考中进士后,第一次面见陛下的那种期待掺杂着兴奋的情绪。 钱谦益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应当如何借这个机会获得崇祯的信任,从而压倒刘宗周等人先进入内阁。 在崇祯的询问下,钱谦益述说了自己想要如何编辑这本历史书的想法。 听完了钱谦益的思路之后,朱由检冷不丁的问道:“钱卿的想法很好,但是如此考据,且从西周开始书写,完全不符合朕的要求。” 原本唾沫横飞的钱谦益,被朱由检一语给打蒙了,他不由有些着急的辩解道:“可是陛下,西周之前的史实尚没有完全的证实,且留下的也只是只言片语,毫无作为学问研究的必要啊。” 朱由检不得不打断了他说道:“钱侍郎,朕觉得你似乎搞错了,首先朕要的这本历史书不是拿来给读书人做学问的,这是拿来给普通小民普及一个基本历史的; 其次朕以为这本书编辑要抓住两个主旨,第一这本书要告诉小民,我们是什么人,来自于何处。第二是为什么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的。 最后要说明的是,建州女真和宋代的海西女真毫无关系,他们不过是从通古斯冰原流亡而来的一群野人。 我大明秉持上天好生之德,让这群野人在辽东居住了下来,然而这些野人不感激大明的恩惠,反而对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举起了屠刀,这些都是人形禽兽啊…” 第226章 水准仪 钱谦益虽然热衷于官位,但是本质上还是一个文人,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崇祯要求他编辑这本历史书的政治用意。 听完了朱由检的阐述之后,他低着头思考了半天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可是陛下,一个月内就要编辑出这本历史书,是不是过于急躁了?这么短时间内要编辑完,书中肯定错漏较多,倒时候被人抨击,恐怕有损朝廷的声誉啊?” 诧异的看钱谦益一眼,朱由检心中不由默默想到,“这位水太冷,头皮痒,在占据优势的时候,还被温体仁、周延儒排挤出朝堂,还真不是没有缘由的。” 朱由检不得不提醒道:“我们可以把这套书称之为初版,前言中注明,如果有人查到什么错误,可以直接向大明时报提出改进意见,下一版本改进就是了。 但是如果有人借着细枝末节的问题,想要推翻本书的宗旨的,那就不是文人之间的学术之争,而是立场问题了。 一个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对中华的历史进行攻击的,要么他就不是一个大明人,要么他就是如中行说、秦桧、张弘范一般,背弃祖宗认贼作父的汉奸。一个汉奸的质疑,我们有必要在乎吗?” 钱谦益似乎有些明白了崇祯的用意,他不由有些愕然,这话可真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说的话。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如果皇帝肯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无疑就是信任他的表现。 他立刻抛开了一切杂念,想要在崇祯心中挽回刚刚不利的形象。 “那么陛下以为,这本历史书的开始,应当放在什么时间呢?”钱谦益把心思放在了,如何编辑一本让崇祯感到满意的历史简明读物上来了。 “自然是从炎黄二帝开始,因为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朱由检发觉,其实‘水太冷’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这位仁兄不会和自己说不。 送钱谦益离开的时候,朱由检顺口说道:“钱卿不必一个人忙碌,可以去翰林院找几名助手替你打打下手,你把握住方向就行。” 钱谦益顿时点头应是,然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离开了上书房。在乾清宫的台阶上,钱谦益不由转身抓着王承恩的手,握了握说道:“有劳厂公相送了。” 王承恩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他,直到手心感受到了一些异样感之后,才明白钱谦益这么奇怪的动作是为什么。 王承恩握住了手心的那团纸张,小心的不让人察觉,他呵呵笑道:“钱侍郎客气了,不知道侍郎此去翰林院,打算找谁作为下手呢?” 钱谦益也笑着回道:“正想去翰林院看看,不知厂公有什么好建议吗?” 王承恩眼神闪烁了下,就呵呵说道:“杂家不过是一名伺候皇爷的奴婢,见识浅陋,能有什么好建议。不过杂家去过翰林院几次,倒是觉得翰林院的孙编修为人比较亲切而已。” 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看着钱谦益离去后,王承恩才小心的打开了右手的拳头看了一眼,是一张500两的昌裕钱庄的会票。 王承恩笑了笑,把会票塞进了袖袋内,转身向着乾清宫内走去了。 用过了午膳之后,朱由检就听说传教士汤若望和钦天监李祖白带来了他要求制作的器物。 “陛下,要把他们带来上书房吗?”王承恩询问道。 “不用,带他们去万岁山,朕要试试这水准仪究竟能不能用。”朱由检有些兴高采烈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承恩说道。 在万岁山下,朱由检查仔细检查着汤若望和李祖白带来的脚架、标尺还有箱子装好的望远镜。 “陛下,这仪器我们来之前已经组装过了,固定好的望远镜可以看到远方的景物,不过我们还是觉得望远镜还是不固定使用起来更为方便。”李祖白翻译着汤若望给出的意见。 “那是因为,你们的用法不对。”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组装起,这原始版本的水准仪。 因为不是内置式样的望远镜,加上镜片的透光性并不是那么好,因此测量距离大约最远也就60米,精度在厘米级别。 汤若望饶有兴趣的看着,崇祯指挥着小太监竖着木标尺跑来跑去。最后按耐不住好奇心,请求皇帝给他看上几眼。 朱由检一边解释着,这台原始水准仪的用法,一边感慨的说道:“要是能够把望远镜观测远近的调节方式,从手拉改成边上用齿轮转动控制的方式,那么…” 李祖白顿时小心的说道:“陛下的要求,臣或许可以勉励一试。” 朱由检顿时说道:“奥,要是你能继续改进这台仪器的话,那么朕就给你记上一功。不过现在这仪器造一台需要花上多少时间?” 李祖白恭敬的回答道:“臣和汤若望神父还有西山琉璃厂的大工,经过了研究,已经解决了玻璃镜片的产量问题。但是这个磨制的工作还是只有臣和汤若望神父能做,大约一周可以完成一具的样子。” 朱由检手上把玩着另一具单筒望远镜,看着镜头说道:“让琉璃厂的工匠继续研究,更清澈的玻璃,还有解决镜片内小气泡的问题。嗯,也许可以试试加入铅粉,按照不同比例试验下。”朱由检不确定的建议道,后世天天喊含铅玻璃有害健康,想必加铅总是有些作用的。 汤若望试验了几次之后,就明了的说道:“真是一个神奇的构思,通过固定望远镜,在水平方向上转动观测远处的标尺,就能测出两地的高差。 这比起用肉眼估量地势高差来可精确多了,对于修建道路、挖掘运河可是一件神奇的工具。陛下的智慧果然和大海一样辽阔啊。” 朱由检有些受用的,享受着汤若望的恭维。他有些飘飘然的想着“看起来,这外国人拍起马屁来,也一样娴熟的很吗。” 几人正试验着新仪器的时候,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告诉王承恩,许心素希望能求见陛下。 王承恩立刻走到崇祯面前小声说了几句,朱由检顿时对着汤若望、李祖白说道:“朕现在有事要办,你们先把这台仪器带回去吧,西山琉璃厂那边,让他们继续努力,朕要纯净的玻璃,越纯净越好。” 李祖白应和着,不过他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陛下,这台仪器你不留下吗?” 朱由检随口答道:“不了,作为第一台仪器,可以让你们用作参照,制作出更精确的。另外除了仪器制作之外,使用仪器的人也需要进行培训。你们可以先教会军官学校的那些学生,反正今后这也是军队必备的仪器。” 看着两人带着仪器离去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对着王承恩问道:“他现在那呢?” 王承恩躬身说道:“许心素的身份不适宜进入禁宫,所以臣让人带他去内东厂等候陛下了。” “行,你带路吧。” …… 在内东厂的一间厢房内,许心素正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这间房内非常普通,甚至还不如寻常大户人家的装饰,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散乱放置的椅子。 如果不是亲自走进这里,大约他一定不会相信,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就是这副模样。 朱由检走进房间的时候,许心素正蹲在地上敲着地砖,似乎在寻找什么宝藏一样。 “许把总有什么发现吗?”静静的站在门口看了半天之后,朱由检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厄,什么都没有。”许心素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命人送来两杯茶之后,朱由检便吩咐王承恩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打搅到自己谈话。 低着头喝茶作为掩饰的许心素脸色有些发红,朱由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问道:“许把总,去看过了吗?那些是什么人?” 许心素调整了下心情,开口说道:“黄巡抚送来的那些人的确是荷兰人,领头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彼得。纳茨。” “他们不是已经派出比尔作为代表了吗?怎么又派人过来了?”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 和彼得。纳茨有过几次贸易关系的许心素,立刻说道:“这比尔可不是他派出来的代表,他有事离开台湾去日本,留下了比尔暂时代理台湾长官的职务。结果这比尔就自作主张的跟着卢公公等人北上了,现在他希望能够取代比尔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因为比尔根本没有这个资格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问道:“他去日本,是去办什么事,你打听过吗?” 许心素摇了摇头,不过他很快说道:“虽然臣没问过他,不过臣倒是知道一些,他和日商滨田弥兵卫因为收税的事闹得不愉快,前年还没收了一批日本商人的生丝。 据说年初滨田弥兵卫带了一些台湾土人返回了日本,扬言要把荷兰人赶出日本。估计他去日本就是为了平息此事吧。” “你觉得,他和幕府谈妥了吗?”朱由检突然对彼得。纳茨感兴趣起来了。 许心素思索了下,“应该没有,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可不是把事情办好的样子。” 第227章 东方大陆的金砂河 看着朱由检陷入思索的样子,许心素忍不住为自己的贸易伙伴求情道:“陛下,彼得。纳茨托微臣向陛下进言,只要能让他替换比尔,那么对于东印度公司同大明之间的贸易问题,他一定会尽量满足陛下的要求的。而且他本人也很愿意为陛下寻找,海外独有的珍奇植物。” 朱由检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把目光的焦点转向了许心素说道:“你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怎么看?” 许心素思索了一会便说道:“只要大明的军队能够击败他们,他们就是最讲信用的商人。至少要比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讲信用的多。”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如果我们想要跨出面前的这片大海,去探索大洋彼岸的财富。那么不管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人还是其他什么番人,都必须要在大明制定的规则下行事。你觉得这位彼得。纳茨会帮助我们吗?” “陛下,这当然毫无可能。”许心素下意识的就否定了崇祯的说法。 “既然,他不可能帮助我们,为什么还要让他替换比尔呢?这对大明没有什么好处。”朱由检随意的说道,许心素顿时沉默了下去,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听说李旦在世的时候,你经常往返于日本,你对现在的日本幕府有多少了解?”朱由检突然又转移了话题说道。 崇祯的思维跳跃的太快,让许心素有些回不过神了,不过他还是很快说道:“因为前年李旦首领去世,原本臣参与的海上贸易商帮也就此分裂了。 日本平户基业落在李旦之子李国助手中,台湾基业落在十八芝手中,八闽的基业由臣和几位友人操持。 大家分开行商之后,臣等八闽海商同郑之龙等人有些积怨,故日本和八闽之间的商道已经被十八芝截断了1年多了。 微臣对日本幕府的了解,也只限于2年前的旧闻。臣听说,在在天启三年,统治日本的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把将军之位让给了20岁的儿子德川家光,自称‘大御所’。 不过这位二代将军依然居住在江户城,掌控着日本的大政,德川家光所做的决定,都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实施下去。” 谈到日本幕府,朱由检感觉有些兴趣了,虽然对日本历史不敢兴趣,但是曾经玩过《信长之野望ol》的他,对于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已经是三代将军了吗?那么丰臣秀吉的后人现在怎么样了?”朱由检追问道。 许心素原本有些吃惊,崇祯居然知道丰臣秀吉的名字,但是很快他就想到,当初日本出征朝鲜的不就是丰臣秀吉吗,也许皇帝是从关于朝鲜战争的记录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吧。 “…大阪沦陷之后,初代将军德川家康下令将丰臣家男丁不分老幼全部处死。奥,据传闻丰臣秀吉有一个孙女还活着,被德川家收养了。” 朱由检眼睛闪烁着,右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许久之后方才问了一句:“德川秀忠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算许心素再迟钝,现在也明了,崇祯似乎对于日本产生了兴趣。看来上次海商会议上猜测日本有金山、银山的说法,让皇帝心动了。 对于日本幕府,许心素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当初颜思齐等人就是觉得幕府统治过于黑暗,日本百姓民怨沸腾,就联络了一帮闽南海商,想要在平户起事自立为王的。只不过后来商议不够保密,被幕府收到了风声罢了。 许心素只是考虑了下,就回道:“这德川秀忠吗?有传闻说,他是一个礼仪端正的泥人。也有人说,他是伪君子、是阴险小人。不过以微臣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事统帅,但是对于平衡日本各藩之间的势力,加强幕府的权威方面,他还是干的不错的。” 朱由检再次说道:“如果朕派你去充当大明的使节,你觉得他会支持同大明恢复正常的贸易关系吗?” 许心素立刻说道:“臣以为,幕府一定会很乐意的,从10多年前开始,日本商人就想要恢复同大明之间的朝贡贸易,而不在经过葡萄牙、荷兰、西班牙人等中间人的手。”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不,不是什么朝贡贸易,而是正常的商业贸易往来,大明和日本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贸易。” 许心素顿时有些心虚的说道:“陛下,这个朝堂上的大人们会同意吗?” “为什么要让朝堂上的官员们知道,他们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忙,这种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们了。 如果日本想要取得和大明平等的地位,朕有两个条件:1、所有运往日本的大明货物,必须要由大明船只运输; 2日本不得对大明出口的货物作出限制,而大明也承诺不对日本出口的货物进行限制。此外双方互不对对方国家的商人征收进口税。“朱由检思考着说道。 许心素觉得这两个条件并不算为难,日本进行海外贸易的所谓朱印船,全部是购买的中国帆船,采用大明船只进行远洋贸易,对这些从事海外贸易的日本大名和商人来说,反倒是节约了一笔养护船只和水手的费用。 他思考再三,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德川幕府对日本的统治虽然开始稳定下来了,但是各地的大名并不是那么对德川幕府忠心耿耿的。 现在如果能够得到亚洲宗主国大明的认可,承认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事实的话,那么对于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法理,无疑是增加了正当性。 许心素想了很久之后,才小心的问道:“陛下,这个条件对于日本幕府,是不是太优厚了?” 朱由检摊开手说道:“你觉得大明现在有能够威胁日本的舰队吗?” 许心素顿时想到了郑芝龙的十八芝,但是他马上把他抛之脑后了,让郑芝龙出面,无疑是在壮大十八芝的力量,这对于他来说是想都不用想的。 许心素虽然有些气短,但还是摇着头说道:“陛下,其实日本对明日之间贸易的需求,远远超出我大明对于两国贸易的需要,实在不必如此优待倭人。” 朱由检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指,沾着茶盏里的茶,在桌面上画了起来。 许心素眯着眼看去,之间在崇祯白嫩的手指下,一副东亚地图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上次在五军都督府,崇祯给他画过的地图。他不明白,再画给他看是什么意思。 然而崇祯很快就从日本向东画出了一连串岛屿,然后又画出了一块大陆的轮廓。 朱由检这时才停下说道:“朕从西人携带来的书籍中看到了一些记录,从日本岛往上去有一个大岛叫北海道,北海道上面这块像鱼一样的岛屿叫库页岛。 而从北海道往东北方向,沿着一连串小岛上去,会看到一块大陆一样的半岛。然后再沿着东面的一连串小岛往东而去,到了尽头就会有一块被冰雪覆盖的大陆,在这些岛屿和冰雪大陆上出产很优质的皮毛。 再继续沿着冰雪大陆的边缘南下,就能进入温暖湿润而又富饶的沃土,据说在这片沃土之上有一条河流,河流中淤积的不是泥沙,而是金砂。” 崇祯之前对日本以东的地理描述,许心素只当做海外奇谈来听,但是崇祯介绍时的肯定语气,让许心素觉得崇祯说的似乎是真实的地理一般。 虽然他从事海外贸易这么多年,但是这个时代海商对于自家的海图从来秘不示人。就算是许心素也是上京之后,才看到耶稣会进献给大明皇帝的世界地图。 因此崇祯的说法开始让许心素开始深信不疑,这桌面上画的是一张真实的地图。东面大陆上一条流淌着金砂的河流,更是让他心潮澎湃了起来。 但是许心素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人发现了这条河流,难道他们会不去开采吗?” “那个发现金砂的人,渡海来大明时遭遇了风暴,他的笔记本和船上的其他物品漂流到了岸上。金尼阁神父乘坐的船经过时,岛上的土人把这些东西卖给了他。 金尼阁神父并没有细看,朕也是无意中才翻到了这本笔记本的。“朱由检面不改色的编着谎话。 许心素看了桌面上的地图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所以陛下想要以日本岛作为标记,去探索到达东面大陆的航路。如果能够找到那条金砂河,那么优待日本的条件也就不算什么了。” 许心素随即试探的询问道:“所以陛下让我担任驻扎日本的使节,就是为了主持探索东方大陆航线的事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的说道:“不过你要是去了日本,谁来负责登莱和天津的港口建设事务,还有对朝鲜的事务呢?” 许心素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臣以为探索东方大陆的事务更为重要,登莱、天津的港口建设,臣愿意举荐张伦,他对于港口和造船事务都非常精通,是我漳州海商中的第一人。至于朝鲜的事务,臣在日本刚好可以就近主持。” 第228章 东方的基督山伯爵? 许心素提出了建议之后,就发觉朱由检看着自己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由有点不安的问道:“陛下可是觉得这个张伦有那里不妥吗?” “张伦到是没有什么不妥,朕和他聊过几句话,是一个诚实的人。朕不过是想起了那个荷兰人彼得。纳茨,你说朕要是不允许他替换比尔,离开京城之后,他会怎么对付比尔?”朱由检为比尔担忧着。 许心素想了想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先通知比尔一声,让他做好准备。微臣想,要是有了防备,比尔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不,不,朕倒是不担心比尔出什么意外,朕只是希望这个意外能够按照朕的剧本上演。” “剧本?陛下写了什么剧本吗?”皇帝说的话,再次让许心素感到了莫名其妙,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朱由检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似乎是在对着面前的许心素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金尼阁神父带来的书里,朕看到了一本有趣的小说。是关于一个复仇的故事。” “复仇?” “是啊,说的是在欧洲有一个渔民被权势者陷害,在自己的结婚典礼上被当做罪犯抓了起来,最后获得了一个宝藏,然后对仇人报仇的故事。” 许心素顿时哦、哦两声就没有下文了,他可不觉得这种俗套的小说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朱由检突然心情大好的说道:“如果我们把比尔打造成一个大明版本的基督山伯爵,这个故事一定会很有意思。” 许心素终于有些牙疼了,他不由劝谏道:“陛下,我大明无军功不得封爵,而且比尔不过是个番人,焉能获得我大明的爵位?” 朱由检哈哈笑了几声,才说道:“朕不是说要封他做基督山伯爵,而是要让他成为朕看过的那本小说里的人物。” 许心素终于有些糊涂了,他不由说道:“陛下是要把比尔关进大牢?” “不是朕要关他进大牢,是日本幕府要关他。”朱由检微笑着说道。 “日本幕府为什么?”许心素还是没想明白。 “为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日本幕府的修复关系,所以彼得。纳茨决定把比尔送去日本,作为破坏荷日关系的罪魁祸首,而荷兰东印度公司认可了彼得。纳茨的做法。”朱由检快速的说道。 许心素尽量去拼凑,崇祯话语里的线索,思考了片刻之后,他就放弃努力说道:“陛下是否过于乐观了,首先滨田弥兵卫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彼得。纳茨用这招李代桃僵的计谋,他一定会同幕府说出实情阻止这种事发生的。 其次荷兰东印度应该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和大明签订了贸易协议的比尔,被彼得。纳茨送到日本当做替罪羊的吧?” “光凭彼得。纳茨当然做不到,不是还有你吗?”朱由检指着许心素说道。 “臣?臣能…”许心素突然住嘴了。是啊,有他的协助自然就不一样了,作为大明派出和日本幕府谈判贸易的使节,只要他出面周旋,幕府一定会接受大明使者做出的日荷之间的调停,有没有一个替罪羊都一样。 这不是他自大的想法,而是统一了日本之后,被日本人视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统全日本之兵,尚不能抵御大明一只边军的进攻。 这场朝鲜战争显然留给了日本人深刻的影响,才使得德川幕府对于明国的商人一直保持着礼遇。 而德川家康虽然借丰臣秀吉病逝的机会,夺取了孙女婿的天下,但是其夺取天下靠的武力,而不是义理,因此德川幕府统治的合法性一直不高。 比如九州、四国岛上的西南各藩就一直对幕府不怎么心服,也因此颜思齐等人才想要在长崎等地造幕府的反。 如果现在德川幕府能够恢复和大明之间的正常关系,显然可以提升幕府在日本各藩心中的地位,仅仅为了这个,想必幕府将军也不会接受大明使节的请求的。 但是许心素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可是陛下,荷兰东印度公司那边…” “那自然是彼得。纳茨自己的事,比如换掉明荷贸易协议上比尔的名字,写上他自己的名字,想必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定不会在意,用一个没有背景的退役老兵去换取日本幕府的谅解的。”朱由检淡淡的说道。 许心素细细的把整件事从头过了一遍,终于理解了崇祯的意思,他点着头补充道:“臣明白了,等到比尔被彼得。纳茨当做替罪羊交给日本幕府之后,臣再去救他出来,然后比尔就会成为我们对付荷兰人的一件武器。对吗?陛下。”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手赞许道:“许把总果然聪明,没有看过剧本也能猜个大不离了。不过你不能出面救他,因为你要和彼得。纳茨交朋友,要让他觉得你是可以被他信任的那种。” 许心素点了点头说道:“臣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过陛下,荷兰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臣希望陛下做好万全准备,对他们一击致命,不是把他们赶走了事,否则他们一定又会回来的。” “对付荷兰人?现在还太早。朕让你和彼得。纳茨交朋友,是要荷兰东印度公司联合大明对付西班牙人。”朱由检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西班牙人?就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吗?陛下,我们联合荷兰人攻击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不是断了自己的商路吗?”许心素顿时吃惊的说道。 “不是我们联合荷兰人,是荷兰人邀请大明一起攻击西班牙人。”朱由检纠正了许心素的说法。 “这有什么不同吗?”许心素有些气结,在他看来,这种文字游戏似乎根本没有区别。 “是大明邀请荷兰,还是荷兰邀请大明,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在这片海域说到底我们才是主人,不管是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都是一群来自大洋彼岸的恶客。 不管怎么说,在这片海域上,大明的力量都远远超过这些恶客中的任何一名。现在如果大明这个主人对其中一名恶客感到不满,想要赶人。你觉得其他的恶客心里是什么感受?“朱由检替许心素分析道。 虽然没有学过地缘政治,但是经历过海上风浪的许心素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不就和大明水师围剿海盗一样。围剿了一只海盗之后,其他感觉危险的海盗就放下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联合起来对付大明水师一样吗。 “他们会联合起来,对抗大明。”许心素不由脱口而出的说道。 “对,就是这样。但是如果其中一名后来的恶客,想要赶走先来的恶客,利用了主人的力量,去对付先来的恶客,你觉得又会发生什么?”朱由检有些激动的说道。 许心素顿时脱口而出,“其他人也会试图利用主人的力量,去打击和自己竞争的对手。陛下,这真是一个巧妙的计划。请陛下放心,我一定成为彼得。纳茨在大明最好的朋友…” 在澄清坊北会同馆一间小院内,彼得。纳茨打开了向着院内的窗户,望着院内发呆,似乎一点都不感觉冷似的。 院子不大,只有一株掉光了树叶的老树,树下是一方石桌和几张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面向小院的墙面要么匍匐着枯萎的藤蔓植物,要么掉落了墙皮露出了墙内的泥土和碎瓦,一股衰败之气扑面而来。 和这里相比,倒是江户人声鼎沸的小酒馆更有生气一些。从天津上岸开始,他和三名随员就被当做囚犯一样管制着。为了不触怒大明的皇帝,彼得。纳茨也只能极力忍受着。 和刚刚上任台湾长官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在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了。 彼得。纳茨刚到东方的时候,认为这里和新大陆、黑色大陆一样,都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建立的可笑国家。 但是1623年的澎湖海战,明国迫使公司放弃了澎湖要塞,巴达维亚总督库恩因此被召回本土叙职,这让他了解了这片大陆和其他大陆并不一样,明国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而很快,严格执行了公司命令的他,又激怒了北面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这群猴子一样矮小的人组建的国家,居然同样不把公司放在眼里。 但是同日本有着惊人贸易利益的公司高层,为了取悦这些猴子,居然下令让他跑去日本,向这些猴子请求谅解,这让他感受到了屈辱。 最为恶劣的是,这群猴子居然把他晾在了江户近4个月,也始终不召见他,最终令他不得不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江户。 返回台湾时,接了明国想要同荷兰进行贸易谈判的消息,这才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但是到了北京,这些明国人却依旧把他软禁了起来,这让他再次感受到了,一种不祥之兆。 彼得。纳茨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群明国的军士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他立刻离开了房间,把通译叫了过来,才走出了房门。 锦衣卫小旗黄葆歪着头看着彼得。纳茨,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指着彼得。纳茨冷哼的说道:“你,叫什么来着?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连大人说了,你从哪里,就回哪里去。这面圣是儿戏吗?你们这些番人居然还要换来换去的…” 第229章 朋友 当彼得。纳茨趔趄的被一群明国士兵推出了院子,听通译说这些士兵要把他们押回天津,送回船上去时,不由感到又是屈辱又是愤怒。 “彼得。纳茨先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了。 押解彼得。纳茨等人的锦衣卫小旗黄葆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拱手生硬的说道:“原来是许把总啊,这些人企图冒充荷兰使者,下官奉连大人的命令驱逐他们出京去。” 彼得。纳茨从通译口中听懂了这位明国军官说的话后,赶紧对着许心素说道:“许先生,请替我解释一下,我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正式代表,那位比尔根本没有得到授权…” 许心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彼得。纳茨住口,然后就拉着小旗黄葆走到角落说了许久,之后小旗黄葆便不再强制把彼得。纳茨等人押走了,他叫手下放开了一干人等便离开了会同馆。 彼得。纳茨看到走过来的许心素顿时感激的说道:“实在是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来的话,我这次恐怕就要毫无收获的离开北京了。” 许心素脸色凝重,没有接受他的道谢,反而说道:“彼得。纳茨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彼得。纳茨看着许心素的表情,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顿时收敛了笑容说道:“请去我的房间吧,那里应该没有人回来打扰我们说话。” 吩咐随从把被明国士兵丢出来的行李收拾起来后,彼得。纳茨就带着许心素回答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进屋就先去关上了窗户,顿时把院子里的声音隔绝掉了,他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许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不是说,可以帮助我找到比尔,并让明国的皇帝把我确认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的吗?” 许心素摊开双手说道:“我曾经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但是我并不知道,您的部下比尔已经见过了皇帝陛下,还得到了陛下的称许。 现在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去揭破,比尔先生是不合法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之前引荐比尔先生前去的官员,将会犯下欺君之罪。 虽然我不知道,在你们国家故意欺骗国王是什么罪名,但是在大明,欺骗陛下是重罪。不但那些引荐的官员会掉脑袋,就算对你们东印度公司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陛下是不会允许,和一个戏弄自己为乐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的。” 彼得。纳茨顿时大声为自己辩解道:“这不公平,这完全是比尔自作主张,并不是公司的意见…” 许心素耸了耸肩说道:“大明皇帝可没兴趣听您的辩解,彼得。纳茨先生,我建议您还说接受现实,反正你和你的公司在意的,都是能不能和大明开展贸易,而不是谁谈成了公司同大明的贸易协议,不是吗?” 彼得。纳茨霍的站了起来,“当然不是这样的,公司也许不会在意谁谈成了同大明的贸易协议,但是…” 彼得。纳茨挥舞着双手抗议的时候,突然卡壳了。他这时想到,这位许心素可不是自己的忠实部下,他不应该把公司内部的事务透露给一个外人。 看着彼得。纳茨说了一半,就住了口,然后在房间内不停的抓着头发来回走动,许心素不由好奇的说道:“彼得。纳茨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也许我可以给你参谋一下,毕竟我们在商业上还是不错的伙伴啊。” 彼得。纳茨却支支吾吾的推脱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许心素不由生气了,他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你不愿意相信我,那鄙人就先告辞了。虽然那些官兵被我劝走了,但是我以为你们明日还是尽快离开京城为好,免得再被人赶上一次。我们就此别过,祝你南下时顺风顺水。” 看着许心素起身要走,彼得。纳茨马上拦住他说道:“亲爱的朋友,不是我想对你隐瞒什么,只是最近我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通过促成明国和公司的贸易,以换取公司高层对我的支持,这实在是有点让我难以启齿。” 今年29岁的彼得。纳茨和比尔不同,他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十七名董事中某一位的远房亲戚,所以他才能不到30岁就担任了台湾长官的职位。 当然这位董事的影响力也不是那么大,所以彼得。纳茨担任的,是被认为还没有开发的台湾长官的职位,而不是利润丰厚的香料群岛的一名管理人员。 他这次因为严格执行了公司的政策,而引起了日本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可不是他所说的一点麻烦这么简单。 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于1602年,于1619年在巴达维亚总督科恩手上开始了公司对亚洲的势力的扩张,并初步建立起了亚洲国家贸易体系。 在这个亚洲国家贸易体系中,日本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日本每年替荷兰东印度公司贡献的利润达到了18.8%,仅次于香料贸易对公司的贡献。 东印度公司想要对日本商人征税,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而不是断绝和日本的贸易。 因此当日本幕府流露出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恶感之后,彼得。纳茨自然就承受到了公司高层的压力。 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彼得。纳茨,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困境,所以才会束手无策的跑去江户呆了近4个多月,幻想用言辞去消除日本幕府对他的厌恶。 已经被滨田弥兵卫搞得心身俱疲的彼得。纳茨,被许心素稍稍施加压力,就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全部吐露了出来。 “…所以,如果公司知道,促成了明国和公司贸易协议的是比尔,而不是我的话。那么我也许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被公司赶回国内去。家族也许就会把我丢在某个庄园内,让我自生自灭,我可不想落得这个下场。所以,我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彼得。纳茨抓着自己的头发,心情沉重的向许心素坦白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许心素听完了彼得。纳茨的诉苦之后,双手交叉顶着下巴说道:“其实我倒是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吗?” 彼得。纳茨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有些惊讶的说道:“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事我不能为你做的,亲爱的朋友。” “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给我下了200至300担生丝的定金,在上北京之前,我已经筹备好了货物。现在我想知道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价格,亲爱的朋友?”许心素不慌不忙的说道。 彼得。纳茨立刻说道:“142;不,145;147…160两每担,亲爱的朋友,这是我所能定的最高价格了,再往上就需要巴达维亚总督的同意了。” 许心素面色不虞的说道:“好吧,看在我们以往的交情份上,这次我就算半卖半送了,你附耳过来。” 许心素贴在彼得。纳茨说了几句话,彼得。纳茨并没有展开笑脸,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 许心素惊讶的说道:“难道你觉得我的主意不够好?”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就这么偷偷把协议上的名字更换了,比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难道就不能把正式代表换回来吗?”彼得。纳茨吞吞吐吐的说道。 许心素顿时做势欲起,口中冷笑着说道:“得,算我没说。我还真不知道您是这么一位诚实的绅士呢?正式代表你还是别想了,现在换人是绝无可能的事。 何况就算是要收买皇帝身边的近侍,那也是要冒风险的,你以为随便什么人就能换掉朝廷的公文的吗?” 彼得。纳茨顿时伸手拉住许心素说道:“是我想差了,亲爱的朋友,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这钱你能不能替我代付,我匆忙赶上来,身上并没有带这么多钱。” 彼得。纳茨哀求了半天,许心素这才缓缓坐下说道:“也罢,看在今后你我还要继续合作的份上,你替我写张欠条,我就先替你垫上这笔费用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理比尔,先让我有个底?” 彼得。纳茨想了半天,居然沉默说不出话来了。许心素有些疑问的说道:“不是吧?你连一个手下都搞不定吗?” 彼得。纳茨对着许心素低声下气的说道:“不是这样的,这个比尔是名退役军官,在台湾颇有几名部下,要是露出了马脚,我怕他们会向公司报告。” 许心素看了看四周,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小声说道:“那就别让他回台湾了啊?” 彼得。纳茨脸色变了变,终于要紧牙说道:“要不然,亲爱的朋友你借我几个人,在他上船前…” 许心素连忙摆手说道:“我只是一名遵纪守法的商人,手下那来的这等强人。再说了,这是你们东印度公司内部的事情,外人怎么方便插手。难道你手下就没有几个人手?” 彼得。纳茨捂着脸懊恼的说道:“我手上的人可干不过这个粗鲁的混蛋,而且船上的水手未必会站在我这边。” 许心素沉思了半天之后,才谨慎的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230章 澳门的使团 彼得。纳茨听了许心素的建议之后,心里斗争了大半天,才忍不住说道:“你真的能说服幕府同意,让比尔代替我解决征税事件吗?那个商人滨田弥兵卫似乎对幕府影响力很大啊,我在江户呆了4个多月,都无法见到幕府将军…” 彼得。纳茨说话时,眼睛不断注视着许心素的脸色,看着许心素脸上浮现出的嘲弄神色,他的语调也不由放的越来越低,渐至于不可闻了。 看着彼得。纳茨停口不语之后,许心素才嘲讽的说道:“看来你来了这里这么久,依然对于这片土地一无所知啊。大明肯派出使者去见日本幕府的将军,那已经是日本的荣幸了。区区一个商贾,难道还能敌得过大明的威严吗?” 看着信心十足的许心素,彼得。纳茨也不得不将信将疑了起来。当许心素走出了小院之后,就看到了另一侧垂花门下站立的锦衣卫小旗黄葆。 许心素向后面望了一眼,才向着黄葆走去,堪堪走到垂花门前,就听到黄葆说道:“大人正在院子里等候你。” 许心素“唔”了一声就走了进去,垂花门内是另一个院子,格局同彼得。纳茨所住小院差不多,连善祥正坐在石桌前喝着一壶茶。 “连大人怎么不温一壶酒,这大冷的天气,在室外喝茶可暖和不起来啊。”许心素如沐春风的说道,在连善祥面前他可是恭敬小心的很。 从一名默默无闻的锦衣百户,到执掌宫禁的崇祯心腹,他可以说是现在崇祯最为信任的人了。 连善祥的传奇经历让锦衣卫中人无不羡慕嫉妒,甚至有不少人都希望能同他一样,得到崇祯的赏识一举跃过龙门。 连善祥对于锦衣卫中的风言风语似乎毫无所觉,但是随着地位的提升,原本畏缩不修边幅的连善祥,也成了威严自持的锦衣卫首领官。 连善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口中冷淡的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喝酒无疑就等于是自杀…” 隔壁突然发出了一阵吵闹声,打断了连善祥的说话,这让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连善祥做了一个手势,一名锦衣卫顿时匆匆走出了院子。过了一会,隔壁的声音终于小下去了。 刚刚出去的锦衣卫,又从院门外跑了进来,对着连善祥拱手汇报道:“是奉命前来晋见陛下的澳门番人的使团,不是什么奇怪的人物。” 连善祥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之后,才继续对着许心素问道:“鱼上钩了吗?” “陛下,鱼上钩了也。小心,别让它跑了。”田秀英双手抓着裙裾,在一边半蹲着,不停的大呼小叫着,似乎比握着鱼竿的崇祯还要紧张。 “放心,它一定跑不了。”朱由检聚精会神的把握着鱼竿,想要把鱼拖上岸。 王承恩和一干近侍宫女都紧张的关注着崇祯的举动,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入太液池内,重踏先帝复辙。 当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从敲破的冰洞内挣扎着出来后,这些太监宫女们才算送了一口气。 看着崇祯抓着一条尺把长白鱼,田秀英很是新奇,忍不住就想要碰碰看。 朱由检看她这么感兴趣,不由笑着问道:“要不要抓抓看?” “真的可以吗?臣妾还是第一次抓活的鱼呢?”田秀英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去接崇祯递过来的鱼。 这条鱼也许是阳寿未经,田秀英刚刚接过鱼,还没拿稳就挣扎了起来。 田秀英受惊之下,顿时让鱼掉回了太液池。太液池上的冰面并不厚,这一下冰面就被砸穿了。 “陛下,鱼…”“殿下,小心。”“陛下,小心。” “别关心鱼了,你要掉下去,就变成鱼食了。”把差点摔下太液池的田秀英拉回来之后,朱由检打趣的说道。 看着崇祯和田妃都没事,王承恩送了口气,并劝谏道:“陛下,这天气如此寒冷,并不适合钓鱼,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由检怀里抱着田秀英,看着拦在自己和太液池之间的王承恩几人,也知道这半日休闲算是到头了。 轻轻放开了田秀英后,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日就是祭祀辽东阵亡将士的日子了,朕也要回去准备一二了。” 听到崇祯这么说,田秀英知趣的向他道了个万福,就带着宫女们离去了。 朱由检刚刚返回上书房,吕琦就跟进来向他报告道:“陛下,澳门番人的上京代表已经抵达了京城,在广州府海防同知的陪同下住进了会同馆。还有,满桂将军也抵达了京城。” 朱由检接过了一名内侍递过来的热手巾,擦拭着手和脸之后,才开口说道:“让金尼阁神父代表朕去接待澳门人吧,至于满桂将军吗?让高起潜在会同馆设宴招待他吧…” 刚刚在会同馆内安顿好行李的安东尼奥主教,正想出去和两位副手,彼得罗、阿戈斯蒂纽商议下,应当如何应对明国皇帝的接见。 一直以来,在澳门定居的葡萄牙商人们,都想要正式获得明国官方的认可,承认他们在澳门的自治地位。只不过这种尝试都失败了,明国的皇帝对于接见他们的代表毫无兴趣。 为了保住澳门这块唯一能和明国商人自由交易的地区,澳门商人们是最积极推动耶稣会在明国的传教事业的。他们希望通过耶稣会的传教,从而能够影响到这个东亚帝国的上层人士,以保护澳门地区的存在。 新登基的明国皇帝突如其来的召见,让澳门议事会欣喜若狂。他们认为,这是澳门获得明国承认的最好机会,因此议事会的最高三人执委会都倾巢而出了,为的就是能在同明国皇帝谈判时,能够迅速做出决定。 安东尼奥主教刚刚推开门,就看到彼得罗正准备敲他的房门。 “金尼阁神父过来看望我们了,主教阁下。”彼得罗向他高兴的说道。 “金尼阁神父,这么快就知道我们来了吗?他在京城还好吗?” 安东尼奥主教整理下衣服,就跟着彼得罗去迎接金尼阁神父去了。 在前院的大堂上,两人见到的不仅是金尼阁神父,还有邓玉函等人。 广州府海防同知只是出来露了一面,觉得和这些番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找借口告辞离开了。 看着海防同知离去之后,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等人也松了口气。有这位明国官员在,他们有些话也不好询问。 安东尼奥主教看了眼大堂上的人群之后,就对着面前的金尼阁神父说道:“神父先生,我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吧。” “如您所愿,主教阁下。”金尼阁神父似乎同样有话对他说一样。 安东尼奥主教对彼得罗、阿戈斯蒂纽打了一个招呼,就带着金尼阁神父走进了后堂。 当他转身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位明国少年居然也跟着神父身后走进了后堂。 主教不由拦在少年面前说道:“不好意思,我想和神父先生单独聊一会,可以请你避让一下吗?” 安东尼奥主教浓重的粤语口音,让朱由检翻着白眼向金尼阁神父问道:“他在说什么?” 金尼阁神父迟疑了下,便小声说道:“安东尼奥主教想要询问您的身份。” “可以告诉他,不过顺便告诉他,今天我不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让他不必紧张。” 看着金尼阁神父对这位少年如此恭敬,安东尼奥主教大致明白了,这大约是某位明国的显贵公子吧。 然而金尼阁神父的转述,却更让他感到震惊,眼前的居然是明国的皇帝。安东尼奥主教没有听完神父的话语,就对着崇祯跪了下去,想要完成跪拜之礼。 朱由检立刻扶住了他,说道:“我说过了,今天我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因此不必多礼。我希望和澳门的代表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所以才私下出现在这里。正式召见时,我们可什么都谈不了。” 在崇祯的安抚下,安东尼奥主教终于恢复了冷静,接着三人就在内堂坐了下来。 安东尼奥主教这时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想要和我谈些什么呢?” 金尼阁神父替两人翻译着,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朱由检稍稍问了些路途上的行程之后,就转入了正题。 “我想知道现在的澳门是一个什么样的管理制度,主教阁下你能代表澳门的商人们做出决定吗?为什么澳门总督不上京城?” 朱由检的问话,让安东尼奥主教有些吃惊,澳门总督的名称,他们从来不许传扬出去,生怕被明国人找到借口收回澳门。 安东尼奥主教立刻辩解道:“不,陛下,您大概是误解了,澳门并没有总督,只有一个兵头的职位,是负责澳门的防御事务的,并不管理澳门。 澳门始终还是归属于您的治下,广州府海防同知是澳门的最高行政长官。不过从前两广总督准许我们这些番商自己管理自己,而我不过是被市民选出来,替番人之间排解纠纷的。” 第231章 关于澳门地位的谈判 安东尼奥主教显然是一个圆滑的人,他把澳门的自治地位完全隐瞒了下来,并洗清了忠贞议会试图把澳门变成葡萄牙商人在东亚的商人共和国的嫌疑。 “奥,是这样么?那么也就是说,澳门的居民都愿意向我,大明皇帝而不是向西班牙国王效忠了?”朱由检收敛了笑容,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脸上发烫,额头开始不停冒汗。葡萄牙王国和西班牙王国合并一事,一向都被澳门葡商视为最高机密,是绝对不允许向大明人透露的消息。 西班牙人在吕宋对中国人的屠杀,让葡萄牙商人生怕因此被中国人迁怒,而被赶出澳门。因此忠贞议会虽然同意向西班牙国王宣誓效忠,但也同时决定不把这种关系公开。 现在从明国统治者的口中听到了此事,怎么能让安东尼奥主教不感到慌乱。 澳门现在有已婚的葡萄牙籍男子800人,未婚的葡萄牙籍男子115人,此外还有5、6000黑人奴隶,及一些中国商人、外籍商人,人数也就在8、9千人而已。 安东尼奥主教思考再三,终于斟词酌句的说道:“澳门葡人都是一些为了追逐贸易利润而抵达东方的商人,我们自从来到中国之后就一直遵守着大明的法律,和那些四处掠夺土地财富的,犯下了各种残暴罪行的西班牙人并不是一伙的。 而且当初西班牙王国吞并葡萄牙王国的行为,并非出自葡萄牙人民的意愿。完全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趁着葡萄牙王位后继无人,派遣艾尔巴公爵带领军队攻陷里斯本之后,用武力为自己带上的葡萄牙王冠。 我们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并不认可西班牙国王的这种行为,我们认为葡萄牙的王位,应当由阿维什王朝,曼努埃尔一世第六子,杜阿尔特王子之次女布拉甘萨女公爵卡塔琳娜殿下一系继承。 而对于澳门的统治权力,我们同样认为这是无可辩驳,无可置疑的。它属于您,伟大的明国皇帝陛下。如果您下令要求澳门居民向您宣誓效忠,那么我相信所有澳门的居民一定会兴高采烈的向您宣誓的。” 朱由检看了这位主教许久,才微笑着说道:“安东尼奥主教您真是一位极好的说客,你的说法让我有些信服了。现在请你给我说说关于澳门同西班牙之间的关系,比如马尼拉、马六甲还是印度的果阿…” 崇祯露出的微笑让担任翻译的金尼阁神父松了口气,但是他之后提出的问题,却让安东尼奥主教暗暗的诅咒着,到底是那个混蛋把这么多消息告诉了明国的皇帝。 正在享受着热水浴的比尔,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个混蛋在诅咒我,难道彼得。纳茨那个小白脸回到热兰遮城了。呵呵,就算他再诅咒也没用了,只要我拿到通商贸易权的正式文件,巴达维亚总督一定会把这个小白脸踢回国去的…” 在似乎对一切事都了如指掌的崇祯面前,安东尼奥主教不得不老实的说道:“菲利浦二世继承了葡萄牙王冠之后,曾经‘保证一切旧的地方固有法权、自由、法律不受侵犯’,因此我们不得不向其效忠,以保证西葡合并的约定在澳门落实。 此外在澳的葡萄牙人成立了议事会,正式确立了澳门成为一个自治城市。拒绝了西班牙王国在马尼拉的殖民政府插手澳门的管理。 而澳门主教区依旧从属于果阿主教区,接受葡印总督的领导。至于马六甲这座城市,完全是为香料贸易而存在的。但是现在荷兰人几乎垄断了整个香料群岛,因此这座城市就开始衰落下去了。 不仅如此马六甲苏丹的后裔柔佛苏丹一直都想要夺回马六甲城,而荷兰人也攻击过这座城市数次,所幸他们都被击退了。” “有趣,你们比荷兰人先到达了东南亚,却让荷兰人强占了整个香料群岛?”朱由检听完了安东尼奥主教的解说后,询问了一句。 安东尼奥主教只能搪塞道:“这群新教徒已经被魔鬼引诱,偏离了正道,他们不禁屠杀香料群岛上的土著人,连同样信奉新教的英国商人,这些人也一样没放过。” 看着安东尼奥主教一本正经的指责,朱由检只觉得好笑,葡萄牙人在大航海时代的黑历史难道会比荷兰人好吗? 朱由检清了清喉咙,正式向安东尼奥主教说道:“我要对澳门的居民提出一个建议,就是澳门地区的居民向大明效忠,成为大明的一员。”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点头说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我回到澳门就会…”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说真正的效忠,澳门是大明领土的一部分,我是绝不会允许一群外国人,在大明的土地上成立自己的军队、法庭、和独立议会的。难道大明可以在里斯本建立一个,如同澳门一样的受大明管辖的城市吗?” 安东尼奥主教还没有说话,金尼阁神父已经迫不及待的为耶稣会辩解道:“陛下,在澳的耶稣会修士们一向没有占领大明领土的想法,我们来到大明始终只是抱着,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聆听上帝的福音而已。”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耶稣会教士的善意,朕这些天已经看在眼中了,既然你们愿意入乡随俗,按照中国的传统来传播上帝的福音,朕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朕希望能够提醒神父您,中国一直以来是一个世俗国家,任何宗教都不会被允许干涉政治,也绝不会有宗教裁判所这种东西。” 崇祯的话语让金尼阁神父有些讪然,但随即崇祯下一句话语,让他彻底抛弃了安东尼奥主教和那些澳门的商人了。 “朕以为,从明年开始,耶稣会可以在京城建立一个集会的场所,作为传播西方文化的地方。” 看着金尼阁神父兴高采烈的模样,安东尼奥主教知道,只要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那么葡萄牙在澳门的历史将会就此终结了。 安东尼奥主教庆幸的是,还好议事会的三名执委都在京城,因此并不需要他一个人做出这么艰难的决定。 “尊敬的陛下,澳门并非是一个独裁者管理的城市。您的要求,我需要同两位议事会的执行委员商议之后,才能给您答复。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我是无限赞同陛下的意见的。” “当然可以,做出决定之后,你可以通过金尼阁神父告诉我你们的决定。”朱由检点了点头,就想起身。 安东尼奥主教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如果不嫌我冒昧的话,能否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呢?” 朱由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当然可以,请说。” 安东尼奥主教急急说道:“如果我们愿意向您效忠的话,那么陛下你打算如何治理澳门呢?”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说道:“朕觉得澳门现在的自治方式还是不错的,所以朕并不打算做较大的变更。不过澳门的军事、外交权力都必须归于大明中央所有。 首先,澳门议事会依然是澳门地区最高的权力机构,除非它做出了有违大明法律、有损大明利益或是企图分裂大明国土的决议,否则朕都打算认可。 其次,每一个年满18岁,在澳门定居三年以上的居民都有选举权。但是只有纳税额度在100两以上,并宣誓效忠于大明的居民才有被选举权。当然耶稣会的教士就不需要纳税额的限制了。 澳门议事会成员的任职年限延长为6年,每三年更换一半,成员名额为每一千人一个代表。 澳门行政最高长官为澳门市长,议事会选出2个人选,由中央选择其中一人担任市长,任职年限5年。 澳门法庭设3名最高法官,其中两名由朕直接任命,另一名则为议事会选出,任期无限制。 澳门之法律由议事会制定后,经过中央认可之后实施,但不得同大明律抵触。除死刑犯需要上交中央进行复核,其余案件均可在澳门法庭终审。 最后,澳门市的管辖范围将会扩展到整个澳门半岛,还有氹仔、路环两岛。 凡是向大明效忠的澳门商人,均可以悬挂大明的旗帜,并接受大明的保护。” 听完了朱由检的方案,安东尼奥主教顿时有些又惊又惧,这个方案明显是对澳门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制定的出来的,显然有人出卖了澳门。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耶稣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打开明国的大门,对这片富庶和人口繁盛的土地进行传教,一个澳门的得失肯定没被这些修士放在心上。 虽然通过这个方案,澳门失去了现在的半独立地位。但是,安东尼奥主教很清楚,澳门的半独立地位,并不是因为西班牙人的仁慈,而是他们不希望断绝来自中国的贸易,才容忍了澳门独立于马尼拉殖民地体系之外。 可以说,澳门现在能够维持这种半独立的地位,同样是借了大明在亚洲地区的传统威望而已,并不是澳门的葡萄牙商人有多么强大。 况且,接受了这个澳门自治方案,虽然暂时会让澳门葡人感到失去了对澳门的控制权力,但是同样也提升了澳门未来在中国和欧洲之间的贸易地位,假如这位大明皇帝真的能遵守自己的承诺的话。 第232章 伊莎贝拉 安东尼奥主教变得更加恭顺的说道:“陛下的方案如此仁慈,我一定会努力推动它获得通过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再度说道:“还有,朕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向葡萄牙王国提出一个建议,把马六甲城转让给大明。你可以为朕传递这个消息吗?” 安东尼奥主教迅速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马六甲城对王国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只要陛下能够同意,今后葡萄牙商船依然可以在马六甲城停留中转,再付出一点代价,我相信葡印总督一定会把这个城市转卖给陛下的。”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主教先生你似乎没听清楚,朕的意思是无偿的转让,当然葡萄牙商船在马六甲城的停留中转,自然毫无问题。” 安东尼奥主教抬头看了崇祯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口中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虽然马六甲城衰落了,但是这毕竟也是王国当年花费了不少金钱才修建的港口,这个免费一事…” “朕听说荷兰人的人口还不及大明的一个省,安东尼奥主教,你觉得如果大明愿意支持葡萄牙王国,重新分配香料群岛的贸易份额,难道还抵不上一个马六甲城吗?”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目瞪口呆的看着崇祯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道:“陛下这个主意,自然是很有商议的可能。” 看着安东尼奥主教对于自己的提议有些反应不及,朱由检拍了拍衣服站起来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朕还有去办点事,就不耽误你们聊天了。安东尼奥主教你好好想想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看着崇祯转身想要离去,金尼阁神父、安东尼奥主教也不敢怠慢,立刻站起身相送。 从安静的后堂走出来,外面大堂的吵闹声顿时传进了三人的耳内。 在京的耶稣会教士同来自澳门的旧识相谈正是热烈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三人从后堂出来。 朱由检转身拦住了两人说道:“两位不必再送了,朕不想惊动其他人。” 金尼阁神父、安东尼奥主教听了崇祯的话语就停留了下来,弯腰向他行礼道别。 两人还没有直起身来,一个身影突然向着三人冲了过来。朱由检在后面人群的惊呼声中转了回来。 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黑袍人,距离他一步之遥被一把绣春刀拦住了。朱由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袍人,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握着这把绣春刀的主人周志坚,看着这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陛下这次出宫只带了他和林远忠两名侍卫,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他心中想着,自己还是过于大意了,检查过这群番人没有携带武器进京,就以为在这间院子不会出什么意外,没想到还真跑出了一个意外。 “大家都退后,靠墙站着。你是什么人,把头罩放下来。”周志坚先对着堂上的众人喊了一声,接着转头质问着黑袍人。 守住在堂外的林远忠、王承恩顿时跑进来,守护在了崇祯身前。堂上的众人面对这个诡异的场景,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在周志坚呼喝声中,黑袍人慢慢抬起了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向后掀起了自己的头罩。 一个典型的西方美女出现在了崇祯面前:她的眼睛.大而黑亮,眼波闪闪溜溜,十分动人;鼻子挺直而又让人觉得相当的秀气;最令人难忘的应该是那一双红润而鲜红的嘴唇,只是一瞬间就吸引住了崇祯的眼神。 朱由检片刻的失神,甚至都让他没听清这位女孩的自我介绍。金尼阁神父以为崇祯没有听明白女孩的口音,就为他翻译道:“这位女孩自称是安东尼奥的孙女伊莎贝拉。” 朱由检只是唔了一声,便看着横在女孩脖子前方的绣春刀说道:“把刀收起吧,这样对待一位女孩未免太过失礼了。” 周志坚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王承恩,看着他微微点头之后,终于收起了绣春刀,但还是站在崇祯和女孩的侧面,以防万一。 看着面前的女孩刚刚有些发白的脸色消退下去之后,朱由检才回过头对着安东尼奥主教问道:“安东尼奥主教?这位难道是你孙女?看起来年纪不对啊。” 安东尼奥主教的脸色有些发黑,他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这位小姐说的是,克拉托修道院院长安东尼奥,也是葡萄牙王室的继承人之一。” 想着刚刚那把绣春刀差点划上了自己的脸,伊莎贝拉的心就扑通扑通的跳着,听到安东尼奥主教的话后,她立刻鼓起勇气反驳道。 “1579年,在阿尔梅林召开的宫廷会议上,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拒绝出席,布拉甘萨女公爵卡塔琳娜殿下宣布退出王位竞选,那么我的祖父安东尼奥作为唯一候选人就应该是葡萄牙国王,而不是什么葡萄牙王室的继承人之一。” 一直负责看守伊莎贝拉的阿戈斯蒂纽,正为一时不查让伊莎贝拉溜进了大堂而懊恼不已,他可不知道站在大堂中间的这位少年贵族就是大明的皇帝,因此听到了伊莎贝拉的话语后,顿时反驳道。 “你不过是一名流落在日本的孤女,可没人能证明你就是安东尼奥的孙女。” 伊莎贝拉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转身对着阿戈斯蒂纽昂着脖子说道:“如果我不是葡萄牙王位的继承人,你们又怎么会把我从日本人手中赎回来。 我祖父流亡到亚速尔群岛,被圣克鲁斯侯爵剿灭了最后的希望后,就放弃了恢复葡萄牙王位的梦想。他流亡到了英国,和祖母结婚生下了我父亲索萨。 但是西班牙国王从来没有放弃缉捕我的祖父,祖父不得不带着我的父亲去了法国,我的祖父最后就在波尔多过世了。 而我父亲结婚一年之后,西班牙国王的密探再次找上了门,父亲才不得不带着母亲前往了墨西哥,接着又去了日本。但是在那里他们因为染上了急病,都在长崎过世了。 如果不是阿戈斯蒂纽你认出了我手上的玺戒,又怎么会替我还掉日本人的欠债呢?” 伊莎贝拉说着就在众人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右手,一个被摩挲的发亮的黄铜戒指正戴在她手上。 阿戈斯蒂纽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站在他身边的一位稳重的中年人,不得不替同伴解围道:“不管如何,阿戈斯蒂纽总算是解救了你,并带你到了澳门,这两年在澳门,我们难道待你不好吗?为什么今天你要这么做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会令我们所有人都陷入困境。” 伊莎贝拉沉默了一会,就对着中年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后说道:“彼得罗先生,我一向敬重您的正直。我听说马尼拉派出了使者,要求在澳门搜查我的下落,是真的吗?” 安东尼奥主教终于不愿意在明国皇帝面前继续这场闹剧了。收留伊莎贝拉,不过是他们想要为日后留上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让她触怒明国皇帝,给澳门居民带来灾难的。 他拦在了彼得罗出声之前,对着伊莎贝拉责备道:“我们如果想要把你交给马尼拉的话,还会特意带你上京城吗?不管你对我们有什么误解,现在请向这位明国的贵人道歉,然后退下吧。之后我会好好向你解释的,伊莎贝拉小姐。” 伊莎贝拉环顾了堂前一圈,发觉这些人脸上充满了不耐烦,厌恶,恼怒的情绪,看上去没有一个人同情她,这不由让她有些气苦。 伊莎贝拉压下了心中惊慌的情绪,然后转身向着崇祯屈膝行礼说道:“这位爵爷,您能够帮助我向大明皇帝传递一个请求吗?” 安东尼奥主教立刻小声的训斥道:“伊莎贝拉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赶紧退下去,这位贵人不是…” 朱由检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没关系,这位伊莎贝拉小姐,您可以说出您的请求,大明皇帝还是很仁慈的。” 伊莎贝拉顿时鼓起勇气说道:“我葡萄牙王国阿维什王朝的继承人,希望能够求见大明皇帝,并得到皇帝陛下的庇护。” 朱由检脸上浮现除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他低下了身子靠近了伊莎贝拉,但是很快就直起了身体。 “你这个样子是无法见到大明皇帝陛下的,我想伊莎贝拉小姐你,需要好好的梳洗一番。王承恩,带她回去,好好给她洗个热水澡。” 朱由检对着她捂着鼻子说话,这让伊莎贝拉有些又羞又恼,但很快她就有些慌乱了起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伊莎贝拉躲开了想要带走她的王承恩的手。 “你不是想要求见大明皇帝吗?怎么又想反悔了?”朱由检看着她好奇的说道。 伊莎贝拉一愣,但是看着四周鸦雀无声的众人,她也知道现在已经得罪了澳门的葡商,再要激怒大明的贵族,恐怕她还真会被这些商人们送给西班牙国王。 想到回去后有可能被关在西班牙某个修道院内,囚禁一辈子。伊莎贝拉顿时横下了心,跟着王承恩离去了。 安东尼奥主教不得不向前凑到崇祯身前小声说了几句,朱由检只是摇着头,接着对他笑着说道。 “我很喜欢你们带来的礼物,送出手的礼物怎么能要回去呢,这样太失礼了。还有,主教先生,你不觉得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交易对象了吗?” 第233章 满桂 知道崇祯离开了大堂,安东尼奥主教还在思考,崇祯所指的礼物和更好的交易对象是什么意思。 看到崇祯离去之后,金尼阁神父终于松了一口气,作为一名葡萄牙背景的耶稣会修士,和西班牙背景的多明我会修士出身的安东尼奥主教,在崇祯面前表现出亲热的关系,还真是一件艰难的事。 如果说耶稣会同多明我会之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就是对于中国地区传教事业的热情。 但是同耶稣会为了能够发展中国的传教事业,不惜提出合儒超儒的主张不同。多明我会是主张中国信徒的生活习惯要全面改成欧洲习俗,放弃祭祖祭孔等中国传统礼仪的。 也因此当耶稣会在中国开始获得一部分士大夫们的认可时,多明我会的修士还被困在澳门的弹丸之地。 在这种状况之下,金尼阁神父和安东尼奥主教的关系也就说不上多好了。 但是因为崇祯认为他们是同一宗教的教友,也是亲密的友人,因此金尼阁神父也不得不做出配合的样子。 而安东尼奥主教在多明我会教士之前,首先是一名葡萄牙人。他认为澳门的葡萄牙人的利益,是高于传教的任务的。 更何况在澳门推行中国信徒改变习俗的运动,在地方官员的反对及当地民众的反感之下,运动最终被放弃,也使得安东尼奥主教意识到,按照欧洲方式传教只会让中国人对他们产生敌意。 在这种状况下,安东尼奥主教对于耶稣会传教方式的反对,也就只停留在口头上了。 两人正看着崇祯离去的方向陷入思考的时候,大堂上的众人从沉静中终于苏醒了过来。 从澳门新来的使团成员们,纷纷向邓玉函等在京的人员打听着,刚刚这位年少的明国贵族是什么人。 邓玉函等人自然避而不谈,发生了伊莎贝拉这种意外之后,耶稣会教士们也无意再继续逗留下去。金尼阁神父更怕有人说漏了嘴,表明了崇祯的身份。 于是他快速的向安东尼奥主教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耶稣会教士们离去了。 看着大堂内只剩下了自己人之后,安东尼奥主教顿时举起双手说道:“各位请安静一下,这不过是个小意外,大家不必惊慌。” 商人贡多萨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他对着主教不满的说道:“主教阁下,请您还是先说说,这位伊莎贝拉是怎么回事吧?为什么这件事议事会只有三位执行委员会的成员知道?” 安东尼奥主教威严的看了堂上的众人一眼,才开口警告道:“伊莎贝拉小姐关系着葡萄牙王国的未来,在没有确定各位的忠诚之前,我怎么可能让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还有我希望,大家最好把刚刚的事都忘却了,要是马尼拉殖民地政府知道了,澳门包庇了葡萄牙王位的继承人,难道大家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处吗?” 大堂上7、8位葡萄牙代表都沉默下去了,安东尼奥主教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彼得罗先生、阿戈斯蒂纽先生,我需要召开一次紧急执委会,来讨论应对特殊情况…” 朱由检走出了澳门使团住的院子之后,王承恩正返回来,他走到崇祯跟前小声说道:“陛下,那名番人女子已经送回宫内去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也好,让宫内找一名会粤语的宫女照顾她,不要出什么乱子,朕今后对她还有大用。” 王承恩顿时低头垂目的说道:“臣一定会找人好好调教这位番女的。” 朱由检走出了两步才发觉,似乎王承恩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思考了下,觉得还是不解释更为简单一些。 从院内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了,他看了看天色之后,便开口说道:“高起潜在那设宴款待满桂将军啊?” 王承恩以目光暗示了下边上的周志坚,周志坚顿时去找了会同馆内的小吏询问,随后回来回复道:“就在南会同馆的玄字院内。” “找个人替朕带路,朕想去看一眼,然后就回宫。”朱由检不由有些好奇的说道。 时近黄昏,东江米巷上行人寥寥无几,穿过了玉河桥往西走上一段路,就是南会同馆了。 玄字院同样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院子坐北朝南,南方是进出通道,分为一大两小三个门。 东西厢房,北面正房同样也是宴客的场所。每一处都分成三间,地方不大,因此只适于招待三四人。 而院子正中并无花草树木,只有一前一后两座大厅。前者宽阔足以容纳几十人,后者较小,也能容纳一二十人,两座大厅之间有穿房相连。 中间的宴厅同四周的厢房都有廊房相连,就算是下雨天也不会让传菜者身上溅上一滴雨。 院内的空地上均以青石覆盖,石头上除了一些绿色的苔痕之外,并无其他杂草。 院内各个角落上还放置了4个大缸,作为平日蓄水防火之用,各个廊下还设置了明沟排水。 看着面前优雅亲切的会同馆设计,朱由检倒是觉得,这地方比紫禁城更适宜居住。 老实说紫禁城的红色高墙跟监狱带给他的感觉没什么两样,而庄严肃穆的宫廷建筑,看起来更适合做博物馆而不是让人居住。 “陛下,满桂将军和几位部属就在前厅之内开宴。”周志坚打发走了会同馆小吏后,对着崇祯说道。 稍稍打量了下这院内的格局,朱由检便知道,想看看满桂的样子,而不打搅宴席上的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他廊下驻足停留了一会,听了一会宴厅内传出的丝竹之乐和女子歌声,拒绝了王承恩的提议。 “算了,还是让满桂将军他们好好放松一晚吧。朕要是现在进去了,他们也吃的不安乐了。” “有陛下亲临,他们应该连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不安乐?”王承恩顿时愤愤不平的说道。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王承恩,便笑着说道:“说的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和朕一起用餐,可好?” 王承恩顿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口中支支吾吾的说道:“老臣吃饭颇有些恶习,恐怕会影响陛下的胃口。” 朱由检对着口是心非的王承恩摇了摇头,准备离开会同馆。就在这时,宴厅内的丝乐和歌声都停顿了下来,男子的呵斥声,女子的求饶声突然响了起来。 宴厅之内,坐着6、7名说笑取闹的军官,在这些军官身边都有一名女侍服侍着,下方是几位教坊司的歌女弹奏着音乐。坐在上首的满桂满怀心事,一杯接一杯的往喉咙里倒酒。 辽西虽然到京城相距900里,但是京城朝中若是有什么消息,缓则15日,快则12日,辽西诸将就已经有所风闻了。 现在的蓟辽督师王之臣是万历二十三年中科的进士,可谓资历深厚的老臣,而且做事尚算公允,能够服众。 辽西将门和客将,在这位老臣的统御下,维持着难得一见的和谐局面,稳定着宁锦防线。 督师王之臣在军事上一直依重着他,但凡是他的提议,十之八九都能通过,因此将帅二人也比较相投。 而天启陛下对他也一直信任有加,数年之间就把他提升到总兵官的位置。作为一名武人,满桂觉得自己除了勉励为皇帝守卫边疆之外,已经无以为报了。 然而正值英年的天启陛下居然暴病而亡,这顿时让满桂伤心不已,也对自己的前途有些悲观了起来。 他是宣府人,并不是世袭军将出身,而是从一名小兵干到了现在的位置。毫无背景,34岁就能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除了幸运之外,就是在于皇帝的信任。 有天启陛下在,满桂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战功会被冒名顶替,但是这位新任的崇祯陛下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得到同天启陛下一样的信任。 想当初,广宁之败后,山海关外都已经不再是大明之土了。天启三年,督师孙承宗打算出关修复宁远防线,他慨然接受了这个命令。 当他和袁崇焕两人抵达宁远时,城里城外满眼都是荒丘废墟。经过两人的努力,不仅修复了宁远城,更招募了五万多家军民在此地屯田,往城外耕种直到五十里外。 但是,当屯田有了收获,而后金军又不再进攻之后,宁远的屯田就成了辽西将门眼中的肥肉了。 辽西将门以辽人守辽土的名义,想要把这些开发出来的屯田瓜分一空,而袁崇焕为了自己的大计,也不惜迎合这些辽西将门。 满桂当然不愿意把自己辛苦开辟出来的屯田交给弃土而走的所谓辽民了,这些人不过是辽西将门的家奴而已。土地到了他们手上,就等于是送给了辽西将门。 而且作为一个没有将门背景的客将,他想要给养自己身边的家丁,也必须要拥有一片田地,否则光靠他自己一个人,能抵挡的住几个建奴呢? 因为他对于屯田一事上的坚决反对,辽西将门自然就把他当做了眼中钉,他们故意挑起了他和赵率教之间的矛盾,然后袁崇焕借着两人的矛盾,公开弹劾了他。 满桂被调离宁远之后,才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后,但是已经悔之不及。不过自此,他就同袁崇焕结下了恩怨。 第234章 宴厅之内 崇祯陛下刚刚登基时,倒是不显山不显水的。不过转眼之间,位高权重的九千岁就被发配到了凤阳去守陵,一时风生水起的阉党顿时做了树倒猢狲散。 这种朝中的风云变化,对他们这些武人来说,简直就是看的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幸陛下没有对朝中官员进行大清洗的打算,因此原本有些不安的辽东文武官员,也就慢慢放宽了心。 但是随着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复职,朝中打算裁撤辽东军及收缩防线的风声传来,辽东军再度陷入了惶惶不安的情绪。 不要说那些辽东逃人心中有怨气,就是满桂自己也是满心想不通。 花了上千万两银子修筑的防线就这么轻易放弃的话,今后再想要收复这条防线,岂不是又要重头再来。 虽然说辽东军年年花费上千万军饷而没有收复寸土,但是现在的辽东军也开始走上正轨了。起码宁锦战役中,那些经历了几次战火的士兵,现在终于不会听到建奴的螺号就逃跑了。 满桂以为,只要再经历几场战争而不死,这些辽东军的士兵就能成为战场上熟练的老兵了。 可是现在,陛下却不愿意再投入下去,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前面的数千万军饷白白浪费了。 “陛下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啊。”满桂心中暗想着。其实对于这次自己被召见,他也并不看好。因为他这一年来,说服王之臣收拢了不少蒙古人,壮大了自己的兵力,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不少文官的警惕。 万历四十七年,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同后金人的盟誓传进了林丹汗的耳朵,这位早就想要一统草原各蒙古部落,重建北元的蒙古大汗,顿时借题发挥,指责了监督内喀尔喀五部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洪台吉。 林丹汗认为同样出身于内喀尔喀乌齐叶特部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动向,作为自己的臣属的内喀尔喀五部,居然去勾结蒙古的敌人,这是对他的背叛。 想要吞并内喀尔喀五部,获得对左翼三万户直接控制权力的林丹汗,居然在没有控制其部众的状况下,出言恐吓了自己的属下。 这一无谋的举动,顿时让本就对他不甚忠心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洪台吉,领着自己的部民投奔了努尔哈赤。 林丹汗的举动除了造成内喀尔喀五部的重大分裂,和证明了左翼三万户的确对他不够忠心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当然在这位自认是当代成吉思汗的眼中,这次叛乱恰恰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 当后金同林丹汗代表的北元开战之后,努尔哈赤再次向内喀尔喀联盟派出使者,要求老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臣服于后金。 后金先于大明为敌,再挑起和北元的战争,在这时代只要稍稍有点智慧的人,都不认为后金能撑多久。 作为内喀尔喀联盟的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显然不是一个笨蛋,他当然不会投靠一个看不到前途在哪里的强盗团伙。 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一边召集部众准备作战,一边向林丹汗求援,试图用实际行动他对于北元的忠诚。 可是这位林丹汗显然没有读过唇亡齿寒的故事,1626年4月,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领着部众,与努尔哈赤的后金八旗主力,在朝阳初起的西拉木伦河畔进行了决战。 没有援军的内喀尔喀联盟兵败如山倒,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终于抛弃了军队逃亡了,林丹汗趁机吞并了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剩下的部众。 于是强盛一时的内喀尔喀五部,被后金同林丹汗分别吞并了,剩下的一部分流亡的蒙古人,就被满桂给招揽来了。 对满桂来说,这些不肯投顺林丹汗同后金的,内喀尔喀五部残存的蒙古人,实在是最为可靠的同后金作战的战士。而且自己每招揽一个蒙古人,就等于让后金少了一个战士,因此满桂对此极力辩解着。 但是被后金间谍弄得精神紧张的文官们,却已经失去了对收服蒙古人以为己用的信心。他们公然对满桂声称,要是他不把那些蒙古人从军队中赶出去,就要向陛下弹劾他。 一直支持他的督师王之臣,在这个新旧皇帝更替的时候也犹豫了。他本来就同袁崇焕政见不合,在魏忠贤的支持下,终于让袁崇焕称病辞职了。 崇祯登基后,随着魏忠贤的下台,现在东林党看着又要在朝中风生水起了,这让他有些犹豫,在这个时候引起言官的注意是不是一件好事。 满桂虽然口上依然不肯放弃,招揽内喀尔喀五部残余势力的打算,但是在同僚的群起反对之下,用来招揽蒙古人的钱粮已经被截住了,因此事实上这种招揽蒙古人的行动已经停下来了。 而辽东官员们不友好的态度,也使得一些已经投入明军的蒙古人感到不安,有些人干脆就悄悄的离去了。 可以说满桂试图招揽蒙古人组建一支骑兵部队的计划,几近于失败了。 在这个时候,新帝召他入京晋见,并让他带1500骑兵进京检阅,让满桂实在不知此行是祸是福。 高起潜虽然奉命赐宴,但是也只是循例三杯之后,就起身离去了。 宫中天使离开之后,满桂手下的这些亲信顿时活跃了起来。身边有女侍相陪,堂前有歌女为乐,这种陛下的赏赐可不多见。 这些常年和死亡打交道的军官们,一向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谁知道下一次自己还能不能再享受面前的一切了。 眼前的歌舞升平的景象,顿时让这些军人忘记关外的朔风凛冽,不管是副将尤世威、左辅等人都失态的纠缠着身边的美貌侍女。 这些人也算是教坊司的侍女们,虽然容貌不错,但是因为才艺不佳,便沦为了最底层的宴会侍女。 虽然太祖开国时置教坊司,并不允许把这些女乐当成妓女,但是到了这个朝廷纲纪不存的时代,教坊司已经同官办的青楼没什么区别了。 宴厅内根本没人在听堂下唱曲的歌姬,大厅之内没有纠缠身边女子的,大约一个是满腹心事的满桂,另一个则是他右手边一直低着头喝闷酒的年青人了。 陪着这位年青人就坐的侍女绿萝,有些胆颤心惊的看着,身边这个左脸上有一道深刻疤痕的年青人。 正喝的有些晕乎乎的无命,抬头时刚好看见身边的侍女正惊恐的看着左脸上的刀疤。 一股想要破坏些什么的怒意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这名侍女说道:“看的这么认真,很好看吗?” 无命的举动顿时吓坏了绿萝,她向后挪动了一段距离,对着无命跪下磕着头说道:“小婢知错了,请将军宽恕。” 绿萝的求饶不仅没有得到无命的同情,反而让他想起了某些更不堪的回忆。 “宽恕,宽恕你什么?怎么当初就没人宽恕我呢。”无命语气不善的说着,又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侍女的衣襟。 看着面容凶恶的无命逼近,绿萝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正在弹唱的李月仙顿时停了下来,抬头刚好看到和自己交好的姐妹绿萝昏了过去。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琵琶,匆匆走了过去,对着无命拜倒替绿萝求情道:“这位将军,暂请息怒,这位侍女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奴婢愿意替她赔罪。” 李月仙容貌中等,曲艺也只是泛泛,但是在教坊司内她却是最为热心之人,因此一看到绿萝出事,就不管不顾的跑上来求情了。 无命在李月仙面前蹲了下了,突然伸出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口中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替她求情,那么你愿意替她去死了。” “这个疯子又发酒疯了。” “住手啊,你真要掐死人吗?” “将军大人,这里可是京城,要是闹出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其他几名军官七嘴八舌的说着,但是却没有一人站起来拦住他。 无命抓着李月仙的脖子,口中突然癫狂的怒吼道:“杀人偿命,了不起我还她一命。我随将军砍杀敌酋多名,难道还抵不过区区一个歌姬?” 满桂这才惊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不悦的训道:“无命,别胡闹了,赶紧放了她。” “闹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吧,可以放手了吗?”和满桂先后响起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无命这才发觉居然有人敢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试图让他松手。 主人满桂的发话,让无命终于清醒了一点,这里并不是辽东。但是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来阻止他,顿时让他把愤怒转向了阻止自己的人,他想也没想就挥了下手。 和久经战阵的无命比起来,朱由检不过是一个没有长成的少年罢了,失去了平衡的他,顿时腾腾腾的向后倒了下去。 才进门的王承恩、周志坚两人,看到这个情景顿时大惊失色,拼命上前抵住崇祯的身体,不让他倒在地板上。 “大胆,你们竟敢冲撞圣…” “闭嘴,你们都给我出去。” 朱由检还没站稳就打断了林远忠的话语,并冷着脸让身后的随从退出大厅。 在日渐威严的崇祯的命令下,王承恩、同两名锦衣卫终于抵挡不住崇祯的目光,王承恩对上首的满桂冷冷的看了一眼,才带着两名侍卫退出了大厅。 第235章 大明的军士 大厅之内,除了背对厅门的无命之外,满桂和手下几名军官都看出了,跟在突然闯进宴厅少年身后的几位随从中,有锦衣卫和太监的存在。 饶是一向以胆大勇敢著称的满桂,在猜出崇祯身份的那一刻,也是汗流浃背说不出话来。没有将门背景,而从一名士兵干到镇守一方总兵的满桂,虽然常被文官们称为勇武绝伦,但是过于粗鲁不鄙,但事实上却是一个胆大心细之人。 否则十多万辽东军中,他又如何能先后被孙承宗、王之臣看入眼,又被袁崇焕、茅元仪所称赞,并认为修筑宁远防线,非其不可呢。 看到面前这个场面,满桂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撇清自己和无命之间的关系,向少年进行请罪。 但是话到嘴边时,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无命从跟他出关修复宁远防线起,就数立大功。 被调至自己身边担任亲卫之后,更是数次在战场上替他挡下了不少致命伤害,可以说是他最为信任的部下。 如果他就这么主动抛弃了无命,那么今后在战场上,自己的家丁还会如同从前一样拼命的保护自己吗? 但是要满桂在这个时候,为了无命去抵抗崇祯的怒火,他也是有些犹豫的。现在的大明,武将得罪一名文官都有可能被治罪下狱,何况现在是对皇帝做出了这种不敬的举动。 身为一名武将对皇帝无礼,被文官们知道了,这肯定是毫无疑问的死罪。他现在如果出头的话,也许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满桂的沉默,让他的几位部下也不敢出声,他们都放开了身边的女子,把身体调节到一个最容易起身的姿势。 只等着无命再有什么动作的时候,好及时上前阻止,不让这场灾祸连累到大帅或是自己身上。 无命在崇祯对随从的训斥中,疑惑的转过头看了一眼。他虽然在辽东陪着满桂去拜见过镇守太监,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物,连镇守太监府都进不去,因此也看不出王承恩的太监身份。 不过两名锦衣卫的模样,他倒是认出来了。他顿时以为,出手阻止自己的少年,是某个寄职锦衣卫的勋戚。 无命虽然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却不愿因为自己的冒失,牵连了满桂大帅。 他收敛了火气,对着崇祯随意的拱了拱手说道:“原来你是锦衣卫的大人。算我失礼,给大人陪个不是了。” 满桂看着无命的举动,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内,想着:“只要能哄过陛下,出了门就让无命远走高飞。事后陛下找不到人,也最多就是斥责我一顿罢了。” 朱由检看了看昏过去了侍女和守住她身边的歌姬,方才抬头看着左脸一道深刻刀疤的无命说道。 “难道,你不应该先向她们做个道歉吗?” “这位大人,你不要太过分了。你难道要我向两名官奴婢道歉?你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羞辱我吗?” 听到了面前少年的话语,无命原本压抑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了起来。他脸上因为愤怒而充血的刀疤,似乎变成了一条蜈蚣活了过来一样。 不仅仅是无命感到愤怒,堂上就坐的几位军官,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刚刚觉得自己就要死亡了的李月仙,看着眼前的场面,生怕再把事情弄大。她赶紧低下头哀求道:“都是奴婢们的错误,惹恼了这位将军,请将军和贵人都不必动气了。” 朱由检没有在意李月仙的话语,也不畏惧的看着无命狰狞的面容,很是平静的问道:“向她们道歉,是因为你做错了事,这和羞辱你有什么关系?” 无命紧紧握着双拳,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关外和建奴生死相搏,为陛下守疆卫边,难道在大人眼中,连几个官奴婢都比不上吗?” 满桂知道,不能再让自己的家丁说下去了。在说下去,只能得罪陛下更深,而袖手旁观的自己也会被陛下所猜忌。 “无命…” 满桂只喊了一个名字,就被朱由检打断了。他对无命暴怒的情绪视若无睹的说道:“如果你的妻子、母亲、姐妹、子女也同样被人如此对待,你还能如此坚持吗?” 崇祯的话一说完,满桂和其他的军官都暗叫不好,猛地站了起来。 但是无命比他们的速度更快,他从案上拔出了一把切肉的解手刀,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口中愤恨的说道:“你再敢提我的家人一个字试试,不管你是什么人,老子今天都要宰了你。你知道老子叫什么名字吗?老子叫无命,老子的性命七年前就不要了。”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满桂和几位部下阻止不及,顿时呆立当场。满桂头上满头大汗,现在他非但不敢有所动作,更不敢透露出崇祯的身份了。 不过满桂生怕崇祯再刺激无命,于是开口说道:“无命快放下刀,你现在就给我滚回辽东去,这位大人要是追究的话,我一个人担着。这位大人,请你不要再提无命的家人了,当年沈阳城陷,无命全家只逃出了他一个人。” 当无命把刀子架到崇祯的脖子上之后,他就已经没有活路了。就算是崇祯大度放了他,那些整天猜测皇帝心思的官员们,也非得致他于死地不可。 这个时代的切肉小刀,在朱由检眼中,不过是一把比较钝的铁片而已,不过用来切开颈部的大动脉却已经足够了。 面对眼前的生死边缘,朱由检发觉自己似乎并无法迸发出那种对死亡的恐惧,他反而奇怪的想着,要是这一刀划下去,自己会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看着眼前的少年终于闭上了嘴,目光低垂,把视线注视在了自己手中的解手刀上,无命终于觉得心中快意了一些。 虽然他一向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但也没打算就这么死在这里,要死也应该死在辽东,和自己的家人死在一块土地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无法在军中待下去了,他也不想连累大帅,于是眼睛连看都不看满桂和同僚一眼,口中讥讽道:“怎么,现在哑巴了吗?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想报复老子,记得老子的名字叫做…” 朱由检突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在她们身上发泄你的愤怒,你和那些建奴有什么区别,把你家人受到的痛苦,发泄到她们头上,能让你的家人复活吗?” 无命脸色铁青,右手握的小刀更是向前递进了一分,他口中低沉的呼喝道:“你究竟有什么依仗,难道真的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吗?现在就算你是皇帝老子,手下有百万雄兵,老子只要往前送一送,就能了断了你。” “不可冲动!”满桂和几位部下都出声阻止道。有几名军官甚至搬起了面前的小食案,想要向无命丢过去,但又恐因此误伤了崇祯,那可就是百死莫赎了,因此举着食案站立在那里。 “依仗,我的依仗不就是你吗?”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这种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无命有些错愕,刚刚想要暴起伤人的气势也为之一窒。 他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 朱由检飞快的回答道:“难道你不是大明的军士吗?” 无命脸上浮起了嘲讽的笑容说道:“因为我是大明的军士,所以你就能对我发号施令?” 朱由检扬起了双手:“我有拿出过什么腰牌,要求你听从我的命令了吗?还是我向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用权势威逼你道歉了吗?” 无命只是楞了下,便皱起眉头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想和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你投军难道不是为了,让大明百姓不再遭遇,和你家人一样的不幸吗?” 无命心中猛的抽搐了一下,但是依然强硬的说道:“我是为了报仇,不是…” 无命感觉一阵胸闷气短。声音顿时低落不可闻了。朱由检感觉到脖子边上的刀刃远离了一些,明白眼前这位心中已经有所犹豫了。 “报仇?你想怎么报仇?是杀死那几名杀害了你家人的建奴?还是要彻底消灭无故挑起战争,屠戮我大明百姓的建州女真?”朱由检气势汹汹的反问道。 无命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片刻才仇恨的说道:“自然是要让建州女真化为齑粉,方才是报仇雪恨。” “没有大明百姓的支持,要让建州女真化为齑粉,光凭你一个人,成吗?辽东一年消耗粮饷上千万两,几乎占据了大明税收的三分之一强。 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和建奴作战用的甲胄武器,那样不是来自于大明百姓?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把你的愤怒发泄在,忍饥挨饿都要缴纳辽饷的大明百姓身上?” 少年的质问,让无命忽然觉得自己的愤怒变得非常的可笑。他偏着头向边上的侍女看去,看到了李月仙眼中对自己的恐惧。一阵羞愧涌上了心头,“这就是他的依仗吗?原来自己在她们眼中,和建奴毫无区别。” 他似乎支持不住的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眼前的少年。看着无命终于离开了崇祯的身边,满桂和几名部下顿时冲了过来,把无命和崇祯隔离了开来。 左辅和尤世威更是一左一右夹住了无命,取走了他手中的解手刀,更细细的在他身上搜查了一遍。无命低着头,任由两人摆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36章 敬酒 满桂冲到崇祯的面前就开始紧张的上下打量,“血,血…”一名部下突然指着崇祯的脖子叫道。 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满桂,看着崇祯脖子上泌出的一点血迹,比当初自己肩膀被敌人看了一刀还要惊恐。 他对着崇祯喃喃说道:“陛、陛…” 朱由检左手摸了一把脖子,把手放在眼前看到只一点血痕而已,就不在意的打断了满桂说的话:“没必要,我姓朱,将军可以叫我朱公子。” 满桂顿时心安了一些,陛下既然不愿意揭破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这些在场人士护卫不及时的罪名也就不会有了。 对于无命的命运,满桂现在连想都不愿去想,他只期待皇帝不会迁怒于他和其他人而已。 “让一让,不要拦着我。”朱由检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一名军官,正好看到无命对着两名侍女抱拳弯腰赔礼。 李月仙和刚刚苏醒的绿萝两人,赶紧起身还礼,脸上显得非常紧张。 无命粗声粗气的向两名侍女赔礼之后,就袖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等待崇祯的发落。 看到大帅和同僚们对这位少年紧张的模样,无命就知道这位少年的身份大约是很贵重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倒是什么都放下了,连对着少年求饶都不愿意说一句,即便是身边的同僚给他不断的使着眼色。 无命心里开始想起了过去的事:沈阳沦陷后,一家人侥幸逃出了城外。在逃往广宁的路上,遇到了两名建奴的侦骑,无命脸上挨了一刀,就昏倒在地。 当他醒来时,发觉两名建奴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休息,母亲正被迫给他们烧火做饭,两个妹妹被捆在了一起,父亲、祖父、叔伯都躺在他附近,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对于当时的场景,无命记得很清楚。两名建奴,侧着身子对着他的一名建奴,靠着树根睡着了,另一名背对着他的建奴,则在清点从截杀平民身上搜出来的财物。 背对着他的建奴距离他大约不到5步,建奴的武器就随意的放在身边。似乎只要他前行几步,就能取过那把刀替家人报仇,也能救出母亲和妹妹。 但是他看着那把刀想了很多,就是挪动不了一个指头。一直在哭泣的大妹妹似乎发现了他没死的事,原本还对他一直期待着,但是看到他毫无动静的样子,终于还是把头挪开,不再注视着他这个方向了。 直到那名睡着了的建奴被唤醒,他也什么都没能做。吃完了母亲做好的饭,两名建奴就打算离去。 但是两匹马显然很难带上三个女人,两名建奴只是讨论了几句,就抽刀砍杀了他的母亲,杀人对这些建奴来说,似乎就如同喝水一般简单。 母亲死亡的时候,他也一样没动,反而闭上了眼睛,祈祷着两名建奴赶紧带着人离开。 但是两个妹妹显然被刺激到了,似乎想要同建奴拼命。等到他耳中听到两名建奴骂骂咧咧的离去之后,他才敢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四周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会被建奴带走的两个妹妹,同样死在了建奴的刀下。看着满地的家人尸体,他只是失神了片刻,就忙不迭的逃亡了,连为家人安葬都忘记了。 不知道饥饿,也忘记了睡眠的他,整整走了一日两夜才逃离了建奴的大军。 从哪以后他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惧怕睡眠,因为一旦睡着,就能看到闭不上眼睛的大妹。 这种折磨让他觉得,当初是不是应该冲上去抓起那把刀,也许他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越是懊恼于当初自己的行为,就越是憎恨现在的自己。而双手空空如也的他,跑到了山海关之后,为了能填饱肚子,就当了一名士兵。 快要被自己的回忆折磨疯掉的他,上了战场之后,想要让这些建奴送他去见自己的家人,于是他每战都会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变化无常,当他一心想要去见身在黄泉的家人时,死亡却开始躲避他了。 他在战场上的疯狂之举,反而被满桂给看中了,最后成了大帅的一名亲兵。 但是今天,在京城的会同馆,他过去的伤疤再次被血淋淋的揭开了,这次他终于发觉,逃避过去并不能让他忘记,他对家人的悔恨之心。 长久淤积在心中的悔恨,在往日被他用对这个世界的愤怒所掩盖了,但是现在却完全被这位少年所引发出来了。这一刻他心里空空荡荡的,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了。 朱由检对着两名侍女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去一边,等会唱几只开心一点的曲子。” 李月仙忍不住抬头看了崇祯一眼,应了一声,扶着绿萝走下去了。 朱由检这才回头对着满桂等将官们说道:“诸君都是我大明之栋梁,又替大明守护者关外沃土。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各位的,不如就让我敬各位一杯,以做酬谢吧。” 满桂等人现在那里还喝的下酒,只期望这场噩梦早点结束,不过显然这位少年并不会如他们的意。 “来人啊。”朱由检高高喊了一声,顿时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却是连善祥。 原来王承恩一出门就去把连善祥叫来了,听着宴厅内高高低低的话语,他们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时也不敢冲进去。 崇祯这一嗓子,还让他们以为抓人问罪的时间到了。朱由检看着冲进来的10多名侍卫,不由诧异的说道:“我是要会同馆的仆役送几坛酒上来,你们都进来干吗?出去。” 这下王承恩不干了,“公子还是让老奴在身边伺候吧…”看着苦苦哀求的王承恩,朱由检也只能说了句,“那就除了你和连善祥之外,其他人都退出去吧,顺便让他们把酒送两坛上来。” 王承恩和连善祥对视了一眼,连善祥终于开口让身后的锦衣卫退出了宴厅。 吩咐会同馆的仆役重新上了酒菜之后,坐在上首的崇祯看着眼前的杯子说道:“我要敬的都是守卫边关的将士,边疆勇士岂能用这么小的杯子,替我拿碗来。” 当仆役换上了一套碗筷之后,朱由检便端起碗来向着各位军官开始敬酒,碗有成年人拳头大小。 崇祯未曾进来之前,招待满桂等人的是赐宴,饮的是高起潜从宫内带来的御酒。 宫内酿造的御酒有“满殿香”、“内法酒”、“太禧白”、“金茎露”等佳酿,其中“满殿香”、“内法酒”被视为珍品,基本上也就是专门给皇帝喝的。 “太禧白”浓而不腻,“金茎露”则是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称为酒中的君子。 高起潜带来的便是两坛“金茎露”,但是这酒虽然被士大夫所称赞,却并不为满桂等人所喜。 现在的大明不是承平之世,他们这些守卫关宁防线的兵将,更是每天都像在等待死亡一样,而大明的兵役制是没有退伍之说的,这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唯有靠喝酒或是声色才能减压了。 “金茎露”虽好,但是却嫌味寡了一些,如今会同馆重新上的酒虽烈,却更合这些兵将的胃口一些。 朱由检刚开始还觉得明朝的酒度数不太高,但是他忘记了现在这具身体不是后世久经考验的老司机,因此一轮酒敬下来明显就喝高了。 就在这天的下午,东城北大桥胡同口外,一辆马车在此停了下了。 穿着一身员外打扮的吴襄下了马车之后,便打发走了马车夫,然后独自朝着胡同内走去。这胡同里有一间不大门面不大的杜氏皮货行,吴襄进门之后就有伙计上来伺候。 吴襄对着迎上来的伙计开口问道:“赵掌柜不在吗?我是来取前天预定好的皮货的。” 原本笑脸相迎的伙计,顿时警惕的打量了他一眼,才试探的问道:“请问客官贵姓?” 吴襄整理了下衣服,口中不在意的说道:“姓黄。” 这位伙计立刻恭敬的说道:“奥,这位客官,赵掌柜就在后院,请您跟着小人走吧。” 穿过了一道垂花门,又过了一条夹道之后,吴襄面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跨院,院子里弥漫的气味,看起了这里是一个堆放皮货的仓库。 吴襄停留在了院内的空地上,伙计走上前敲了敲厢房的房门,一名中年人应声走了出来。 这名伙计恭敬的对着中年人说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跨院,中年人站在台阶上观察了一会吴襄之后,才狐疑的说道:“袁崇煜为什么不来?” 吴襄脸色不变的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见到了侯爷之后,我自会解释。” 赵掌柜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进屋吧。”他说着便让开了门口。 引吴襄进门之后,赵掌柜小心的关好了门,又带着他走入了内室。 内室并无窗户,因此进门后吴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过了片刻才隐约看清了房内的布置。 不大的房间内,除了一张床及一个大木柜之外,就是一个堆叠着账目的架子,其他别无他物。 这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吴襄感觉有些纳闷,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玄机。不过很快大木柜就被打开了,里面现出了一个通道,赵掌柜示意他赶快进去。 第237章 勋贵的反击 走过木柜内的通道,另一侧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大木柜,显然这处隐蔽的通道,不是最近才打通的。 吴襄随即就想清楚了,和皮货行相邻的这所宅子,再相邻的应该就是抚宁侯府了。 “想不到这抚宁侯还弄了一个狡兔三窟。”吴襄一边低头跟着身前的赵掌柜前行,一边猜测着。 吴襄一路走来,发觉这所宅子内基本看不到什么仆佣,想来平日里应该是空置着的。 赵掌柜引着他到了西跨院,抚宁侯身边的亲信管家朱有福正站在垂花门内候着。 看着这位老仆之后,吴襄再不敢像对待赵掌柜一样托大,他打恭道:“多日不见,老管家精神抖擞,两环这厢有礼了。” “免了,免了。某不过是一介老奴,不敢劳吴参将问安啊。赵掌柜你先回去吧,这里便交给我了。”看到吴襄的恭敬模样,朱有福心情大好。 赵掌柜离去之后,看着四下无人,吴襄又袖着手送去了一个小小的锦囊,口中讨好的说道:“元旦将至,小小玩意,送给老管家给孩子们玩耍了。” 朱有福捏了捏,锦囊内的物事,脸上的笑容就更显得亲切了,“吴参将快快进去,侯爷同灵璧侯正等着你呢…” 花厅内,灵璧侯汤国祚同抚宁侯朱国弼两人正想对而坐,默然不语。 吴襄进入花厅之后,立即屈膝对着两位侯爷请安问好。朱国弼吩咐自己的管家出去把守院门后,才对着半跪在地上的吴襄焦急的问道。 “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人,袁承焕为何不来?” “袁大人说,此事非同小可,商议的人还是少一些为好,以防走漏风声。” 灵璧侯汤国祚顿时气愤的站了起来,训斥道:“如此大事,他就派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前来商议。难不成,还真想把咱们当枪使了?回去告诉那个袁黑子,他要是不出来做个保证,本侯爷就要退出。” “灵璧侯不必动气,有话还是好好说吗?”朱国弼和颜悦色的劝说着灵璧侯,安抚住了他的情绪之后,才转头对着吴襄冷冷说道。 “当初撺掇我们以长芦之盐换取辽人手中的皮毛、东珠、人参的,难道不是袁崇焕吗?袁黑子自己虽然没出面参加交易,但是他弟弟袁崇煜倒腾长芦之盐,关宁军之军粮于建奴,真把别人当做瞎子吗? 现在陛下出售了长芦盐场,这盐场内的旧账就有可能被人捅出来,到时候大家都要完蛋。我们想出这个不得已的法子,也是为了大家好。 难不成袁崇焕闭上眼睛和耳朵,他就能撇干净自己的责任了?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船要是翻了,难道他袁崇焕能独善其身?” 朱国弼的一连串质问,吴襄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朱国弼停下之后,他才一改刚刚进门卑微的神情,冷静的说道。 “我辽西诸军,也不认为该继续放任陛下胡闹下去。袁大人虽然不愿出面主持大局,但是他也已经应允,事后会帮助安抚朝中诸位大臣,不至于酿成一场大风波。 只不过,我想请教两位侯爷,明日这京营义兵鼓噪的事,究竟能不能办好?还有几位侯爷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我辽西诸军虽然支持各位侯爷,但是我等可是大明的军队,这谋害陛下的事,是万万不敢掺和的。” 灵璧侯汤国祚同抚宁侯朱国弼对视了一眼之后,汤国祚才故作轻松的说道:“我等也是大明的功臣之后,焉能谋害大明天子,吴参将你想多了。” “不错,我等不过是想要匡扶朝政,剿清陛下身边的奸党,正本清源,恢复我大明之朗朗乾坤罢了。只要陛下废除新政,惩办田尔耕,撤除厂卫,则我等心愿已了。”抚宁侯朱国弼接着说道。 吴襄眼神闪烁着问道:“既然诸位侯爷如此深明大义,我辽西诸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知诸位侯爷想要我们如何效劳?” 抚宁侯朱国弼顿时说道:“我们就是希望你们什么也别做,这京营闹事之后,蓟州军很快就会闹饷。到时只要关宁军不动,陛下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必然会应允我等所求,则我大明自然就少事矣。” 吴襄盘算了一下,觉的这个生意值得一做,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观望就能分润好处,这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抬头试探着对两位侯爷问道:“那么事成之后,这督师王之臣和辽东总兵满桂两人?” 抚宁侯朱国弼爽快的说道:“事后必然调他们二人离开辽东,关外之事,当由关宁诸军做主…” 送走了吴襄之后,灵璧侯汤国祚对着抚宁侯朱国弼说道:“事成之后,真要把王之臣和满桂调离辽东?关宁军现在已经如此阳奉阴违,真要让他们在关外做主,岂不更要飞扬跋扈了?” 朱国弼嘲笑的说道:“这朝中大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些勋臣做主了,那些读书人自然会有打算,我们何必多事。只要这次能吓唬住陛下,让他不要多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灵璧侯汤国祚心里有些不甘心,他小声的试探道:“难不成,我们就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朝中的读书人也换上一批?” 抚宁侯朱国弼顿时吓了一跳,他惊骇的看着汤国祚说道:“你没发疯吧?要是没有这些读书人的首肯,你以为我们能煽动京营、蓟州军闹事?我们要是敢这么干,那些读书人肯定会召集天下勤王军上京的。 我大明南北二京,各有六部,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们若是敢拥兵行废立之事,南京六部必然是要号召天下清君侧的。其他且不说,只要南京断了漕运,这北京再多的兵也得四散而去…” 汤国祚顿时讪讪笑着说道:“我只是这么一说,抚宁侯听过就算了。不过这英国公那边,还是不愿意见客吗?” 抚宁侯朱国弼沉默了一阵之后,才说道:“这英国公毕竟也年老了,有些事大约是不愿插手了。不过现在大事已定,有没有英国公的允许都不重要了。 明日南城祭祀辽东死难将士,营中将官多数都要前去,这些人不在营内,京营之内谁还能弹压的住,士兵入城闹事呢…” 当晚在袁崇焕寓所的书房内,吴襄简单的对袁崇焕介绍了,他下午同两位侯爷见面的情况。 “袁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吴襄恭手站立在书桌前,恭敬异常,看起来他就像是袁府的一名奴仆一样。 袁崇焕对面前的情景习以为常,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关宁军军官对他的恭敬。 “你来的时候,复宇是怎么对你说的?”袁崇焕对着吴襄问道。 “祖总兵已经带4000骑兵驻于山海关外60里处,若是京师有诏,六日内必能抵达京城。祖总兵令卑职告诉老大人,关宁军之动向,老大人可一言而决。”吴襄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姻亲的吩咐,一字不差的向袁崇焕复述了一遍。 袁崇焕听完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直到书桌上的烛光变得暗淡了之后,他才惊醒了过来,拿起剪子剪去了烛花。 看着复又变得明亮的烛火之后,袁崇焕才下定决心的说道:“你明日便待在房内不要外出,若是事有不谐,我当说服当朝诸公召关宁军入卫神京。 京中各勋家心思不一,我看这乱子他们能煽动起来,却未必能平息下去。若是能说服关宁军入卫,则朝中大局必有变故,只要能令内阁几位阁老下台,则陛下之新政乏人推行,自会败亡。 不过陛下召满桂率兵入京,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们什么风声都没收到吗?” 吴襄想了一会才回答道:“陛下公开的旨意是要满大帅入京叙职,并要检阅辽东将士派出的代表。私下的想法,卑职就不清楚了。” 袁崇焕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放弃的说道:“1500骑兵在郊外,自然能够踏破数倍于此的京营军士,不过在京城之内吗?也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力量,有朝中几位大人在此,区区一个满桂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一切就看明日了,你且退下吧。” 吴襄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小心而谦卑的说道:“袁老大人,卑职有一点疑问想要请教大人。若是明日陛下不肯撤除新政,也不愿意召关宁军入卫,我们该怎么办?” 袁崇焕看着吴襄轻轻哂笑道:“陛下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明日京城之内乱兵横行,陛下躲入宫内尚来不及,那里会想到这些问题。 只要陛下把平乱之事交给孙大人,我等就有了召关宁军入卫的大义名分。陛下肯不肯撤除新政不重要,只要打死了陛下手中的恶犬,陛下手中也就没有了要挟朝臣的武力了。 今日内阁中的几位阁老,一向都以圆滑著称,既然陛下失去了控制朝政的力量,他们自然会主动求去的。 今后这大明朝堂之上,终究还是要我等说了算,陛下还是应该先好好学习治国之道,顺便为大明社稷繁衍子孙方才是巩固国本的正道。 至于吴参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心怀二意的人,可没人会喜欢的。” “老大人多虑了,卑职怎敢有其他想法…”吴襄脸色变了一变,旋即恭顺的说道。 第238章 大明英烈 从宿醉中醒来的朱由检感觉一阵头疼,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后世,不过睁开眼看到帐幕外昏暗的烛火,他便明白了过来,自己还是在17世纪的大明皇宫之内。 刚清醒了一些,便觉得口干舌燥的朱由检便对着外面守夜的太监喊道:“给朕拿杯水来。” 喝了一杯温水之后,朱由检把手中的瓷杯递回给守夜的小太监,按着额头询问道:“现在是几时了啊?” “陛下,已经是寅时末了。” 听了小太监的回话之后,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传人进来替朕更衣吧…” 由于要准备今日的祭祀,朱由检要穿戴的是一套平时很少穿戴的冕服,青黑色的上衣及红色的下裳看起来非常的典雅大方,可惜现在没有全身镜,他看不到自己穿上这套典服的样子。 三名太监正伺候他穿上衣服时,王承恩也进来当值了。朱由检张这双手,突然开口问道:“昨晚朕喝醉后,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吗?朕都不记得昨天喝醉后做了什么了。” 王承恩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但还是小心的回道:“陛下喝醉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陛下不必介怀。” “这么说来,朕的酒品还是不错的啊。”朱由检称赞了自己一句,他又想到了一些事,于是继续问道:“那个无命,后来怎么样了?” “臣已经把他抓入诏狱了,陛下。” “怎么回事?朕什么时候下过这种命令了?”朱由检顿时恼怒的回头注视着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低着头有些心惊的说道:“此人居然敢对陛下大不敬,就算陛下不在意,但是此事若是传出去,朝野上下恐怕会议论纷纷,说陛下你宠幸武人,而无视大明之上下尊卑啊。 而且要是臣不把他抓入诏狱,日后满桂将军岂不是成了阴蓄死士,图谋不轨之人了?陛下要用满桂,就不得不先处置了此人,以绝后患啊。” 朱由检看了王承恩许久,才说道:“你亲自去,现在就把人给朕放出来。朕今天要祭祀辽东死难将士,让他替朕执戟。” 王承恩还想再劝劝崇祯,“可是陛下,此人生性顽劣,不堪陛下驱使啊。” 崇祯转回头,背对着王承恩说道:“这世上哪有脾气温顺,又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不堪驱使就要除去,今后朕身边还能留下些什么人? 更何况,朕今日就要祭祀辽东死难将士,却又为些许冒犯杀死辽东壮士,这不是在欺天吗?不必再啰嗦,赶紧去放人,让他换上祭祀的礼服。” 王承恩终于还是泱泱不快的离去放人了,显然在他心里,敢威胁崇祯生命的人,就应该先去除了才对。 不过在崇祯的威严之下,他终于还是不敢自行其事。说来奇怪,在信王府的时候,王承恩对崇祯是宠爱多于敬重。进宫登基之后,倒是渐渐开始畏惧起自己带大的少年皇帝了。 锦衣卫诏狱内,无命正闭着眼睛哼着昨晚听到的那首曲子,哼唱着这首曲子时,让他心里充满了温暖,似乎他的家人就在他的身边一样。 这还是自那一天之后,他第一晚没有从噩梦中醒来。无命不由想起了昨晚那个奇怪的少年皇帝,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帝喝醉酒的样子,和普通人并没有区别。 王承恩带着一名太监走进了锦衣卫,随即在掌管诏狱的锦衣指挥使刘应袭的带领下,去了昨晚被他送进来的无命的监房。 在监房门口,几人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王承恩驻足听了一会。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死囚倒是冥顽不灵,居然在诏狱中不知悔改,还唱起歌来了,还想开辟什么新天地,这是想要造反吗?厂公,不如让卑职给他上上刑罚,把那个做词之人也一并抓入诏狱,看他还敢不敢开辟新天地…” 在一侧点头哈腰的刘应袭,对王承恩讨好的说道。王承恩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小声训斥道:“闭嘴,乾清宫主人也是你能冒犯的?去把门打开。” 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但是刘应袭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他吩咐了狱卒打开监门,一边心里想着乾清宫主人是谁,他迅速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就紧紧的闭上了嘴,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看上去精神不错啊?”王承恩一只手掩着鼻子,一边打量着翻身坐起来的无命说道。 无命面无表情,腰板挺直的对着王承恩说道:“某没什么可说道的,陛下有什么惩罚就直说吧。” 王承恩瞪了他半天,也没发现他有半点恐惧的意思,于是恨恨的对狱卒说道:“还楞在这里干嘛,给他打盆水让他梳洗。乔生,你一会让他换上衣服,然后带他去承天门外,等候御驾。” 朱由检坐着大驾卤簿从承天门、大明门一直出了正阳门,这一条直线的行进道路,让他有一种这座城市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有高居于众生之上,自己和凡人不是同一个种类的妄想。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会有这么多皇帝,不理会政事,而一心想要修道的念头了。 因为对于皇帝来说,凡人的生活实在过于遥远,而神仙的日子似乎垂手可得。 朱由检带着这种奇思怪想抵达了祭祀山川的地坛,站在四方形的祭坛上,朱由检看着北面广场顶端竖立的那座半弧状的辽东死难将士慰灵碑。 为了节约时间,慰灵碑修建的不是很高大,中间最高处也才3米不到,而两侧低矮处约一米。 整个碑的造型,就像是一个人伸出了双臂想要拥抱南面广场上的人一样。 在地坛和慰灵碑之间,从西到东依次站着:满桂带来的辽东军,京营挑出来的3个营士兵,及大部分百户以上职位的武臣,还有孙承宗带领的将官培训学校的学生。 祭祀辽东死难将士属于祭祀礼仪之中的中祀,在以往从来都是皇帝派人代表自己祭祀,然而朱由检却要求亲自参加祭祀,这就迫使礼部官员修改许多跪拜的礼节。 因为虽然说人死为大,但是死难将士依然是朱由检的臣子,而以君拜臣,始终还是不合乎礼法的。 不管是满桂手下的兵丁,还是京营的将士们,都对于朱由检亲自参加这场祭祀,感到自己分享了这些死难将士的一种荣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参与到了,一场怀念和他们一样是普通人的死亡军士的活动中去。 广场上的1万余人,在这变得有些神圣起来的怀念活动中,变得寂静一片了。 很快就到了宣读祭文的时刻了,看着手上拗口的祭文,朱由检突然就停顿住了。 这份用典精妙,文采斐然的祭文,是翰林编修倪元璐所写,也是几位大臣一致认可的好文章。 但是站在台下的这些军士们,大多目不识丁,他们又如何能听得懂这篇祭文的精妙在何处呢? 如果不能让这些军士从心底认可,这些辽东死难将士付出的牺牲是有价值的,那么他今日的祭祀,不过就是给这些军士们演出了一场热闹的大戏而已,他们不会从中获得一个值得向往的精神信念。 陪祀官杨镐还有台阶下的群臣,都对崇祯突然的沉默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一身白衣的王化贞有些担忧的看着远处祭坛上的崇祯,生怕这位少年天子在这种场合出现什么纰漏,损害了自己的声望。 朱由检猛的合上了手中的祭文,双眼从左到右的巡视了全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将士们身后的慰灵碑上,酝酿了片刻之后,就鼓足中气喊道。 “一年以来,在内外战争中和保卫大明人民而牺牲的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 十年以来,在内外战争中和保卫大明人民而牺牲的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北元至正十一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 朱由检脸色涨的通红,把修改过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喊了出来,少年声嘶力竭的喊声回响于广场之上。 这一天,在广场上的人事后都绘声绘色的说,他们神奇的亲耳听到了皇帝的宣言,而不是之后传声官的复述中了解皇帝说的话。 当这些军士第一次听到崇祯所说话语的时候,他们并不明白,什么是民族独立?什么又是人民自由幸福? 让他们感到心潮涌动的,是“大明英烈们永垂不朽”这九个字而已。第一次从大明皇帝口中得到了认可,那些默默无闻的死在疆场上的普通人,也可以算是大明英烈,而不是只有名臣猛将才能被称为大明英烈们,这种冲击让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心神恍惚。 对比起那些京营的士兵来说,满桂部下的辽东军士们,感受的更为深刻一些。 这些领着菲薄的薪酬,在边疆保卫着大明的安宁,只有死亡或是残疾才能得到解脱的大明将士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职业并不是那么被人厌恶。 经受了太多苦难,已经忘记了流泪感觉的辽东军的士兵们,都觉得自己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一样,不少人抬头望向了天空,觉得今天的太阳似乎真的很温暖啊。 第239章 京城兵变 当崇祯在祭祀辽东死难将士时,德胜门、西直门箭楼上的守城士兵突然看到大队人马向着京城涌来。他们立刻就向把守两门的城门郎、内官进行了汇报。 然而这些前来报警的士兵发觉,应该在城楼内值守的城门郎、内官都不见了,他们顿时慌乱了起来。 北京城每一座城门都是由城楼、箭楼、闸楼和瓮城等组成得综合性防御建筑群,再配合城外的护城河同城墙,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北京城的城墙高度并不统一,但是东北角这处对外也有7米多高,对内则超过了5米高。 外侧凸出保护城门的箭楼高出两侧城墙近20多米,坐落在一座用砖包砌的大型城台之上。 为了有利防御,城台又比两侧瓮城的城墙高上了5、6米,从城外看去,从地面到箭楼顶部起码有5倍于城墙的高度。 箭楼的平面就像是一个梯形,长边对着城墙外有30多米,短边对着内侧的瓮城约20余米,进深有近20米。 箭楼分为4层,除面对瓮城一侧为敞开的进口外,其余三面都开设了箭窗,共计82个。 箭楼和城门楼之间的距离在110米上下,箭楼两侧以圆弧形状修筑了两道城墙,把城门保护在瓮城之内。瓮城两侧各开了两个小门,上面有一座闸楼,这两道城墙相距了70米左右。 城墙的顶部宽度基本相同,大约为10米。除了雄伟的城门防御建筑外,还有每隔一段距离修建的敌台,城墙转角处的角楼。 一般而言,就算就什么敌军跑到了北京城,看到了这座城市的真实面貌之后,也会打消强攻的念头。 也先也好,俺答汗也好,他们到曾经攻到了这里,但是在这道城墙的保护之下,两位草原上的君主最终还是放弃了强攻,带着部属泱泱而归了。 但是守卫城市最终需要依靠的是人,而不是一道城墙。京师有内城九门,外城七门,加上皇城四门,共有20门。 太祖时期,皇城四门设门正、门副,以内官充任皇门官。永乐之后,太监的权势大涨,皇门官开始插手外城的事务。 到了成化年间,内官监太监陈良第一次出任提督都城九门暨皇城四门,此后京城各门的防禁就大半落入了内监手中。 内城九门额定兵员3759名,外城七门额定兵员3104名,皇城四门的额定兵员则超过了8千。 但是明末的政治腐败同样没有让京城各门守卫成为净土,根据固定,提督九门的内官和各门把守内官都有点军的权力,就是合法的挑选一部分士兵作为自己的军伴,可以用作亲兵,也能当做免费的仆役。 万历皇帝末年,兵部尚书薛三才就指出,京城内外16门6800名军士,被内官占为私役的就达到了4332名,对于人数更多的皇城四门,连兵部尚书都不敢捅出来。 虽然事后,提督九门的内官受到了申黜,但是实际上情况并没有得到改观。 原本内外16门,每门个200多守门兵丁,现在也只剩下了5、60名老弱兵丁罢了。 而负责门禁虽然是守门内臣,但是掌管九门锁钥铜牌的却是中军都督府,而根据明朝大小相制,上下相维的治官原则,还有一名兵部主事负责一月两次的点视。 可以说北京内外九门的管理本身就不是事权一统,权力分散的结果就是,当德胜门、西直门的城门郎、内官不见了之后,这些守城的军士顿时失去了主张。 如果外面是敌军,他们自然可以关门示警。但是外面都是北郊大营的京营士兵,如果他们贸然发布了警报,却只是误报的话,事后恐怕第一个要砍脑袋的就是报警的人。 两座城门的守门军士,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同一个方式,派人向皇城内的提督九门内官徐应元请示。 当朱由检这边的祭祀快要完成的时候,一名内侍忙不迭的跑进了祭坛前的广场。 不一会,王承恩就小步跑到了崇祯边上,告诉了崇祯一个坏消息,京营一些军士因为不满自己被裁撤,正涌入了京城要找皇帝求情,废除新政恢复旧制。 “北郊大营的营官和戎政府的主官有没有送来消息?闹事的有多少人?他们是从那里进的京城,现在又往那去?他们带了武器了吗?” 朱由检的一连串问话,顿时让王承恩张口结舌,他楞了一会才说道:“是徐应元派人送来的消息,只说有许多人,起码上万了吧。他们从德胜门、西直门进来的,有没有武器这个没有说,其他地方都没有传来消息。”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派个人去打探清楚,命令徐应元守好皇城四门,不要轻举妄动,要是让乱兵冲进了皇城,他就自己抹了脖子吧。再派人去巡警署和消防局,让他们守住京城的武库、各武器作坊,不要让人趁乱抢了武器铠甲去。” 几乎在崇祯收到消息时,在内阁值守的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几位阁老也收到了京营生乱的消息。 黄立极一边命令戎政府属官去劝说这些闹事的兵丁回营,一边命令俞咨皋集结城内的兵丁准备平乱。 接着黄立极让施鳯来立刻去外城,把崇祯接回皇城之中,让兵部尚书王在晋率领正在祭祀的各京营军官,去安抚进入京城的乱兵。 这次京营兵变,虽然是抚宁侯等勋贵煽动的,因为崇祯清理京营编制、京畿卫所屯田侵占及长芦盐场改制,把这些勋贵的财源都一一断绝了。 但是在这场兵变的背后,宫内那些因为衙门改制失势的内官们,同样也默默的进行了推波助澜,京营内和城门处的监督内臣被调走,给予勋贵们煽动兵变的行事方便。 至于袁崇焕等东林党人,则想着干脆借京城兵变的机会,拉拢关外的关宁军来上京对朝中阉党残余进行清洗,把朝政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 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下,失去了管束的京营士兵们,终于被依附于勋贵门下的百户、总旗所煽动了,他们鼓噪起来要去找皇帝说理。 除去那些参加祭祀的军官,其他原本应该在北郊大营中镇守的高级军官们,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近3万京营士兵浩浩荡荡的,就向着京城而来了。为了防止被关在京城之外,士兵们被分成了三路,向安定门、德胜门、西直门涌去。 除了西直门的城门郎得到士兵汇报后,第一时间关闭了城门,另两座城门因为无人负责,被京营士兵们推开了挡路的守门兵丁,冲入了城内。 如果抚宁侯等勋贵是想发动一场真正的政变,要进行帝位更迭的话,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因为只要进入了内城,基本上想要攻下皇城就只是一个心理问题了,毕竟火药厂及军器局都是在内城。 然而在文官压制了近百年后的今天,大多数勋贵早就失去了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想法。 他们冒着这么风险煽动京营军士闹事,想要的仅仅是让崇祯应允恢复旧制而已。 而这些勋贵们自己就住在内城,为了不让这些闹事的京营士兵不至于失去控制洗劫内城,威胁到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们甚至要求闹事的士兵不许携带任何武器。 于是这场兵变刚刚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游行。西直门大街、德胜门大街上的一些百姓,还好奇的站在路边观望着,想要看看这些士兵想要做什么。 北京城内已经数十年没有遇到过战争了,这些百姓们也失去了对于危险的警惕性。 谁也不清楚,这场一开始看起来很和谐的士兵游行,是怎么变成后面的暴动的。 事后锦衣卫、东厂递交上来的调查报告,一个说是:崇玄观前一名士兵偷窃了一双鞋子,引来了店铺伙计的依依不饶,最后发生了斗殴,士兵抢劫了这个做鞋子的店铺,骚乱开始了。 另一个则是说:一对在护国寺上香的新婚夫妇,因为几名士兵无礼的打量着妻子,被身为读书人的丈夫训斥,并喝令家仆抓住几名士兵,要送去大营进行严惩,结果激怒了士兵们。 总而言之,当发生骚乱之后,原本就对这些士兵没有什么约束力的军官们,很快就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而一直向着长安街行进的队伍,也停顿了下来,一群群的士兵开始分散开来,冲进两边的坊市进行抢劫。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兵变的京营士兵们,很快就分散在了阜成门大街以北,积水潭以西的坊区内。 这些京营士兵终究只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兵痞,他们心里还存在着对法律和权势的畏惧。他们既不敢杀人也不敢放火,只是仗着人多对居民、商铺进行抢劫,而且他们还胆怯的避开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府邸。 不过很快一些街上的青皮混混,就趁乱加入了对平民的抢劫中去了。这些人一向都是替权贵势要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心里对于大明律和朝廷的敬畏,要比京营的士兵少的多。 有着他们的加入,京城西北各坊内终于出现了流血和放火事件。而这个时候,朱由检也终于了解了内城现在的局势。 第240章 激励士兵 “所以,你们想要朕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回宫城里去,等待着这些乱兵把京城抢够了,自动退出城外吗?”朱由检不快的对着劝说自己的大臣们说道。 王在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广场上的士兵们,才转回身对着崇祯再次劝谏道:“陛下,京营发生兵变,站在这里的这些军士们,他们未必全是忠诚于陛下的。要是平乱过程中,这些士兵被熟识的乱军勾引,和他们在一起的陛下,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陛下之安危关系着我大明社稷的稳定,岂能亲犯险地。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请陛下暂且返回宫内,京城平乱之事,臣自当奋力平息。” 匆匆赶来护驾的韩爌、黄道周诸人,纷纷劝说崇祯听从王在晋的意见。 而杨镐也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除了满桂手下的军队还带着武器,其他参加祭祀的京营士兵既没有穿甲,也没有携带武器,就带了一些旗帜,陛下如何能带着一群赤手空拳的军士去平乱呢? 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先回宫等候消息。只要陛下安全了,臣等也就可以安心带着他们去平乱了。再说了这群乱军的目标就是陛下,若是陛下不出现,则他们气势必然大衰,气竭之后自然会四散而去。” 朱由检对着身后的连善祥问道:“上次朕下令,把内城的武器工坊都挪到外城来,这事可办妥了?” 连善祥躬身说道:“陛下,除了安民厂之外,其余各工坊已经挪到了宣武门外,琉璃厂左近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之后,便对着身边的大臣们说道:“太祖立国时,尚且不避矢石,每战必亲临阵前。子孙后代焉能如此胆怯,连区区乱兵都不敢面对? 再说了,今日不过是,些许奸党蛊惑不明真相的军士闹事罢了,朕岂能因为这些奸党,而让大明的将士自相残杀?更何况,朕也不能够坐视,京城百姓就此被乱兵荼毒。” 朱由检说完,也不待这些大臣反应过来,就挤出了大臣们的包围,走到了祭坛前的台阶上面。 他看着下面已经开始出现稍许躁动的京营将士们,沉重的说道:“诸位大明的将士们,朕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就在我们在这里祭奠死去的军中袍泽的时候,有这么一群奸党,他们居然煽动了留在北郊大营中的将士们,冲进了城内。 表面上,他们是要朕废除新政。但是实际上,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破坏京营将士们同京城百姓之间的信任,想要让京营的将士们自相残杀,想要让京城血流成河。 朕想要问问诸位,这群奸党的图谋,你们答不答应?” 从半个时辰之前,竖立在广场上的士兵们就已经开始注意到,广场外不断出现骑马的信使,他们同祭坛边上站着大臣们说上些什么话,便又匆匆离去了。 就算是再迟钝的军士也知道,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看着官员们先后召去了西面辽东军的几位军官,又召去了右边主持武学的孙承宗,而对于中间的他们却不闻不问的,这无疑让这些士兵有些不安了起来。 接下去,左右两侧的人马都不约而同的,拉开了同中间京营士兵的距离,就更让这些将士们感到惶恐了。 参加祭祀的三个营士兵,都是这些日子里被挑选出来的士兵组成的新营,平均每营3000人。而站在着三营士兵前方的,是京营百户以上的军官,约300人不到。 当两侧的辽东军及武学学员,开始提防中间的京营士兵时,三个营的营指挥使并没有想到,会是京营留守士兵发生了兵变。而是猜测着,是不是自己营中有闻香教的余党,才让这些人如此如临大敌般的警戒了起来。 朱由检对着广场上的士兵开城布公的说法,顿时让站在他身后的官员们头皮发麻。 他们就是害怕,这广场上有乱兵的余党,一旦得知了乱兵的消息,突然暴起发难怎么办? 不过王在晋、孙承宗、杨镐等人预料的最坏状况并没有出现,仅仅是沉默了一刻之后,小旗陈卫国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高声喊道:“不,不答应!我们要听陛下的命令。” 随着他的呼喊声,其他士兵也迅速热烈的呼应了起来,随即这呼声便响彻了全场。 朱由检伸出双手虚虚下按,士兵们的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再次说道:“现在朕要交给你们两个任务,一是劝说那些被蒙蔽的军中袍泽回营去;二是保护京城的百姓不被奸党祸害。你们有没有信心完成?” “有!有!”士兵们以雷鸣般的呼声,回答了崇祯的问题。看着面前的这些士兵们的表现,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 而站在武学学员前面的袁崇焕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站在他身边的茅元仪兴高采烈的说道:“陛下果然不是常人啊,士气如此高昂,我看这变乱很快就能压制下去了。” 袁崇焕有些怜悯的说道:“如此一来,京中就要同室操戈了,神京之内的百姓何辜啊。” 茅元仪被袁崇焕说的有些迟疑了下,才说道:“总是要先让这些乱兵知道,朝廷有镇压他们的能力,方才可以进行招抚。否则今后这些兵将们,知道朝廷没有制约他们的力量,岂不把兵变当成了要挟朝廷的不二法门?” 袁崇焕转头看了一眼茅元仪,才换上了笑容敷衍道:“石民兄说的在理,这些丘八们不整治一番,也不知道朝廷律法之贵重。我等只要听从陛下和众位老大人们的命令,也就是了。” 在祭坛上的朱由检看到已经唤起了士气之后,随即把满桂、王在晋、孙承宗召过来,商议如何平息兵变的策略。 满桂认为京城各坊之间的街道宽敞,足够骑兵进行驰骋。应当以他手下的骑兵为主力,对各主街道上的乱兵进行驱散,分割进入各坊乱兵之间的联系,然后京营的步兵再对被分隔的各坊内逐一进行清理。 王在晋和孙承宗对满桂的作战方案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们认为应当剿、抚并重,先剿后抚,不让这些京营士兵养成要挟朝廷的恶习,但也不能让他们无路可走,逼得背水一战。 朱由检听完之后,有看了看广场上的军士们,终于说道:“朕刚刚说过了,这不过是一部分奸党煽动不明真相的军士的群体性事件,因此剿和抚都不可用。 一会让军士们去琉璃厂边上的武器作坊,让他们拿取棍棒和盾牌,没有盾牌的就拆门板。每到一处,就令人高喊三遍:申时之前归营的,既往不咎。申时之后返回的,以无故离营处置。 结成阵列的乱兵,交给满总兵的部下处置,主要以驱散为目的,除非对方有武器,否则不允许使用刀具,不陈列的散兵就交给京营去处置。 今日平乱主要的目的就是把他们赶回北郊大营,不是多杀伤人命。传令下去,今日平乱砍下人头者无赏。满总兵可听清了吗?” 处于对这些从辽东战场上活下来的边军的警惕,朱由检直接向满桂点明了关键。 大明的军功有首功制和看战斗表现两种,而砍下首级的功劳计算时最为简单,一颗头颅在几两至几十两不等,或是给予升官一级。 正因为首级功的赏赐如此丰厚,因此杀良冒功的事就基本没有断过。 特别是边军所在地区,一般都不是什么人烟稠密的繁华地区,杀死几个村民,也未必会被人察觉。 满桂自然知道,自己的部下中并非没有干过杀良冒功的事,而这里又是大明的都城,部下要是杀错了人,那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满桂连忙低头说道:“臣谨记陛下的吩咐,不过臣想请陛下同意,派遣几名熟悉京营内情的军官给臣。这京营士兵穿戴的服饰类同,臣怕到时候分辨不出乱军和其他京营军士的区别。” 王在晋、孙承宗对满桂的问题有些傻眼,他们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京营里数万将士,谁还能真正的记住所有人呢? 看着几位大臣一筹莫展,朱由检不由转头对着连善祥开口说道:“你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贩卖布匹的店铺或是商人,把他的布匹先征用了,日后去户部领钱。” 不等连善祥离去,朱由检便对着几位大臣继续解释道:“只要把布撕成条,给左臂绑上,就能分辨出敌我了。 而且我们可以在右臂上再绑上一条,用来代表小旗;两条代表总旗;三条代表百户;如果换成绑在脖子上,就代表千户。 这样士兵就算因为乱走失散了也没关系,只要按照官阶大小分类,就近指挥为原则,士兵就不必认人,只要记住官阶,就近加入附近的队伍就可以了。”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王在晋、孙承宗舒展开了眉头,而满桂也因此解决了区分敌我的问题, 第241章 平息 琉璃厂边上的武器工坊内,那些原本用于制作长枪的木棍,被整捆整捆的取出散发给了士兵们。 不过武器工坊内积存的木棍也就1、2千根,远远不够这些士兵们所用。一名军官看到了边上的竹木行,顿时灵机一动,征用了里面近万根竹子和木棒,这才解决了士兵们的武器问题。 在宣武门外一间棉布商铺内,积存的数百匹棉布和数十匹绸缎被营指挥使袁信亲自带人征用了去。 面对着这群凶恶的军士,商铺年老体衰的掌柜想要阻拦又不敢,只能坐在商铺前哭天抢地的哀嚎。 袁信指挥着士兵把棉布和绸缎装上几辆马车,然后走到这位掌柜面前喝道:“你嚎什么丧呢?难不成本官还能抢了你的?认不出本官身上穿的是什么吗?赶快去拿纸笔来,本官给你写一个收条,之后你去户部支取钱银就是了。” 孙掌柜顿时收住了眼泪,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他对着身后畏畏缩缩的两名伙计喊道:“还不快去拿纸笔来,没听到官爷的吩咐吗?” 孙掌柜这才小心翼翼的伺候在袁信身边,半信半疑的问道:“将军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这户部看了大人写欠条,真能给钱?” 袁信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看着这个猥琐的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孙掌柜心下立刻盘算了起来,他这间店铺因为地理位置不好,这些棉布、绸缎大部分都是前年的存货,有一些还被雨水浸湿,成了卖不出去的次货。 现在京营的军士奉皇帝之命征用自家的货物,显然已经无可挽回,他便想着能不能借此捞一些好处。 孙掌柜满面堆笑的对着袁信说道:“将军大人,小人也是小本经营,大人一会记录账目的时候,是不是加上一些损耗?这些是小人孝敬大人的茶水钱。” 袁信看了看手中4、5两碎银子,脸色依旧没有好看多少,他语气不善的说道:“这茶水钱,还真是只够喝茶的,本官就为这点银子替你担上关系,你这奸商也未免太过小瞧本官了吧?” 看着袁信并没有把银子丢回来,孙掌柜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马上说道:“这增加的损耗,小人情愿和大人对半,只要银钱到手,就给大人送去。” 袁信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人注意这里,他才冷冽的说道:“三七分成,西直门北草场胡同第三家…” 接近午时一刻时,参加祭祀的京营将士们终于都扎上了标记和分到了武器。 三个营的士兵分别由施洪谟、袁信、刘果芳三人带领,而满桂手下的骑兵则每50人为一队,武学的学生和京营的军官们混编了起来,准备收拢那些投降的乱兵。 施洪谟、袁信两营进入宣武门后,一营往宣武门大街往北,一营经过西面的刑部大街沿着金城坊往北,把城内的乱兵由南往北挤压到京城西北角。 而刘果芳则率人从长安街往东,绕过皇城往北,去支援戎政府,然后再沿着顺天府大街往西,把乱兵由东往西赶。 双方在西北面会合,最后把西北角落里聚集的乱兵再赶出城外去。 而满桂手下的辽东骑兵,则以50人为一队,对大街上或是坊内聚集在一起,意图反抗的叛军团伙进行镇压。 这场兵变事实上就是一个闹剧,抚宁侯等勋贵用来号召这些士兵参加兵变的口号,废除新政恢复旧制什么的,对这些士兵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凝聚力。 新政也好旧制也罢,对这些士兵来说,只要按时发饷就行。当他们在城内抢够了财物之后,立刻就失去了继续参与兵变的热情,只想着回去把抢到手的财物保存起来。 当他们听到对面有人高喊,皇帝口谕:申时之前归营的士兵,既往不咎的命令后,一些已经心满意足的士兵,就开始带着财物偷偷出城归营了。 当朱由检在满桂手下一队骑兵的护卫下,出现在接近于护国寺的太平仓时,一伙200余人的乱兵正肩挑手提的,从附近人家抢来的箱笼,正好同崇祯等人在胡同口对上了。 当这些乱兵出现时,朱由检还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主动命令身边的骑兵冲锋呢,还是先退出这条狭窄的胡同再说。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乱兵看到了他之后,一小部分人立刻向后逃亡了,还有更多人则立刻跪在了地上,向他跪拜求饶了起来。 无命越过了崇祯半个马头,紧紧的抓住了崇祯坐骑的缰绳,生怕皇帝的坐骑受惊,窜到对面的乱兵中去。 带队的骑将左辅拦在了崇祯身前,侧着身子小声说道:“陛下,这处胡同道路狭窄,地形对骑兵不利。不如陛下随着无命后退,卑职在此为陛下断后。” 朱由检坐在马上从人缝中观察了下,这些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的乱兵,就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去个人问问他们,他们有没有听朕的谕令,他们现在是想去哪?” 左辅顿时策马上前对着这些乱兵喝道,很快一名老兵就抖抖索索的向他说了些什么。 左辅勒马回来之后,就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些乱兵说,他们正是听了陛下的谕令,正准备回营。” 朱由检顿时打定了注意,“命令他们靠左,让开道路,等我们过去之后,再继续归营。” 左辅答应了一声,再次回到了乱兵面前,确认了这些乱兵并没有反抗的想法之后,这次他的表情就放松多了。 乱兵们除了因为搞不清左右而慌乱了一阵之后,对于代表皇帝下令的左辅,简直恭顺的像一头绵羊一样。 乱兵队列中几个因为搞不清方向而团团转的军士,在挨了左辅的几鞭子之后,不仅仅没有愤怒和反抗,反而对着孤身一人在他们面前呵斥他们的左辅,变得更加敬畏了起来。 包围朱由检的这队骑兵顿时分成了两列,一列隔开了皇帝同这些乱兵之间的距离,另一列刚好一前一后保护住了他。 朱由检在骑兵的簇拥下,走过了这条胡同。一人之隔的乱兵们和他擦肩而过。 看着这些脸上麻木不仁,手中却依旧紧紧抱着绸缎衣物的乱兵们,朱由检脑子里只闪过了一个念头,决不能让这些士兵上战场。因为这些人未必会去和敌人拼命,但是对于自己国家的平民纵抢起来可没什么顾忌的。 一旦让这样的乱兵见了血,那么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对于朝廷的敬畏也就烟消云散了。从此军纪和朝廷威严都约束不了他们了,除非是一只武力更强,行事更为残暴的军队,比如后金军队。 2个时辰之后,除了京城西北角外,其他各坊都恢复了宁静。除了平乱军进入河槽西坊时,一群青皮混混因为杀人洗劫还放火,被尤世威下令当街斩首之后,基本上各处都没有遇到上规模的抵抗。 有这么几队乱兵,因为舍不得抛弃抢来的大件家具,想要呼唤同伴抵御平乱军的进攻,结果很快就被满桂的骑兵以刀背砍击驱散了。 皇帝的归营谕令,加上平乱军中相识友人的劝说,大队大队的乱兵开始撤离京城,不再听从那些煽动他们闹事的总旗、百户们了。 看着大势已去,听命于勋贵煽动兵变的数名营中副将,顿时知晓不妙。他们立刻带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细软趁乱出城,连大营都没有回去。 而受这几名副将主使的二十多位总旗、百户们,失去了指令之后,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想要继续煽动,士兵们摆明不会再服从于他们了,想要就此罢手,又害怕被事后算账。毕竟抛头露面公开煽动京营士兵的,都是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 有几名脑子最为灵活的军官,立刻返回家中收拾了一些财物就逃亡去了。 还有一些军官觉得抛不下自己的家人,干脆心一横也跟着士兵回营去了,希望能够逃过一劫。 还有一些军官,则完全没感觉危险,他们以为京营的士兵兵变虽然失败了,但是数万京营士兵冲击京城的事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朝廷要是想要追究责任,难道不怕迫反京营军士吗? 在这种法不责众的心理下,这些军官也若无其事的跑回了北郊大营。 申时初,朱由检终于站上了德胜门的城楼,这时城内的大部分乱兵已经被驱出城外了。 在德胜门的城楼上,王在晋、满桂、徐应元、孙承宗、俞咨皋等平乱将领都围在了崇祯面前。 正坐在连善祥取来的一把椅子上,朱由检听完了几位大臣和将领的报告。 王在晋建议道:“陛下,现在城内乱兵已然不多,臣请关闭九门,肃清城内的奸党。然后派遣一位重臣坐镇北郊大营,以防今晚这些奸党再度串联图谋不轨。” 孙承宗听了之后,顿时上前主动申请道:“陛下,老臣愿意入北郊大营,安抚营中众军,以免京畿之地再起波澜。” 第242章 善后 朱由检对着孙承宗笑了笑说道:“孙先生乃是国之柱石,岂能亲赴险地。再说了九城之内,尚需要孙先生这样熟悉兵事的重臣调度坐镇,焉能轻举妄动。” 安抚过了孙承宗之后,朱由检才拉下脸来对着徐应元说道:“徐应元,朕让你提督九门,你就是这么给朕守门的吗?” 原本还想继续劝谏的孙承宗、王在晋两人顿时住口了,这京城九门乃干系着京城安危的重中之重,京营乱军居然能够一拥而入,可见京城九门门禁已经松弛到什么地步了。 不管是于公于私,孙承宗、王在晋都希望能够就此整顿京城九门的门禁管理,让这些管理各门的内官们收敛一些。 徐应元几乎在崇祯的话音刚落,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了。凭借着魏忠贤送给他的内宦录,他在宫内笼络了不少失势的内宦。在宫内隐隐有同王承恩、王德化分庭抗礼的意思了。 他可没想到,刚刚当上这个提督九门的差事没多久,就背上了这么一个大坑。 “陛、陛下,微臣死罪,不敢推脱。”徐应元知道现在不管怎么辩白,都只会加重崇祯对自己的不满,倒不如老实认罪,让崇祯先平息怒火再说。 来之前,锦衣卫已经把京城九门的情况向崇祯做了汇报。因此 朱由检倒也清楚,这京城九门的门禁松弛并不是自徐应元开始的。不过这些内官敢放乱兵入城,显然是宫内有人对自己的新政不满了。 “死罪就先寄着,你这提督九门的差事先交卸了吧。” “臣遵旨。多谢陛下洪恩,饶臣一命。”徐应元顿时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心里顿时有如逃出生天一般的喜悦。 朱由检冷眼看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连善祥派一队锦衣卫给他,德胜门、西直门两个内官敢同时丢下守门之责,难道是会是一时想不开吗? 宫内到底是谁在勾结外臣,徐应元你给朕查清楚了,要是查不出来,那就两件事一起算。” 徐应元的心脏顿时收缩了一下,崇祯的话语并不激烈,但是徐应元却听出了,崇祯似乎已经把对他的旧情一次性用尽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处置了徐应元之后,朱由检才重新对着边上的大臣们继续平淡的说道:“皇城提督四门暂且由吕琦掌管,京城内城九门,外城七门,今日起撤除所有内官。 王在晋、俞咨皋暂时掌管这京城九门,中军都督府把京城九门锁钥铜牌上交给戎政府,无王在晋、俞咨皋两人同意,京城内外一兵一卒不可出入。” 王在晋、俞咨皋两人顿时上前一步,接受了崇祯的命令。朱由检这才转向孙承宗继续说道:“孙先生,朕要求你这几日同黄首辅坐镇京城,一是坐镇中枢,有人既然敢在京营搞事,必然还有其他后手,黄首辅对军事上不太熟悉,你且协助他一二。” 孙承宗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坐镇中枢的命令。如果真如崇祯所料,这事还有后手,那么朝堂上对关内外诸军没有比他更为熟悉的人了,出了什么事还真是只有他才能参谋一二。 朱由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这才开口说道:“连善祥,你督促巡警局、顺天府各属官安抚好京城各坊受灾百姓,核实各家受灾百姓的损失情况。” 连善祥上前一步却没有接受命令,他迟疑的说道:“陛下,现在京城形势未明,不如让锦衣卫骆指挥使督促,卑职还是继续护卫陛下安全为好。” 骆养性正想着上前表示自己的忠心,想要借此机会亲近皇帝时,却见崇祯对着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骆养性你给朕去追查,这德胜门、西直门两个城门郎是什么人?是谁举荐的?另外从今晚开始京城宵禁,锦衣卫巡视九城,有什么突发事件立即通报内阁,听首辅和孙先生的意思处置。” 看着骆养性退下之后,朱由检把十几步外的无命招了过来,开口说道:“无命,今夜便由你来护卫朕之安危,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啊?” 不知崇祯召自己来做什么的无命,听了这话顿时一愣,不过他还是习惯性的屈下一膝,对着崇祯行了一个军礼后说道:“卑职遵命。” 看着半蹲下的无命,朱由检这才对着连善祥说道:“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两天就让无命跟在朕身边,你好好督促核实百姓受灾的情况。快过年了,还让京城百姓受此无妄之灾,这是朕的罪过啊。” 孙承宗、王在晋等人顿时大惊的劝谏道:“这都是因为奸党作乱,还有臣下等无能,是臣等之罪过,非是陛下之错…” “朕不过是有感而发,你们啊…”朱由检看了看远处的北郊大营,终于住口了。 沉默了一会之后,朱由检转头对着满桂说道:“满总兵,你留下100骑兵交给孙先生,然后陪朕一起去巡视北郊大营。” 孙承宗、王在晋等人立刻苦苦劝说,希望崇祯不要现在去巡视情况不明的北郊大营,而是等过上几日,等到大营中的士兵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再去巡视大营。 朱由检走到了城墙垛口边,指着远处的北郊大营说道:“正因为这些京营士兵情绪不稳,朕才要现在去巡视诸营,不让那些奸党有机可乘。 只要过了今晚,北郊大营不乱,京营就不会再乱,则京畿就会安稳下来,否则人心惶惶之下,难保不会再起乱源。若是让乱兵出了大营,京畿之地恐怕就真的要糜烂了。” 孙承宗、王在晋两人听了崇祯这么说,踌躇了一阵终于不再劝谏,不过他们转过头对着满桂吩咐了许久。 两人想着,有满桂手下1500精骑护着,京营这些乱兵想必也难以冲撞到崇祯。 在崇祯的分派下,他身边的官员都开始执行命令去了。而他看着施洪谟、袁信两营士兵出城之后,才和满桂、无命等辽东骑兵出了德胜门,向着北郊大营而去。 几乎就在崇祯出德胜门的时候,吴襄拿着兵部的令牌从崇文门而出,再绕广渠门出了京城,然后就一路朝着山海关而去。 出了广渠门之后一段距离,估量这城楼上的士兵应该看不到自己之后,吴襄便开始加快马匹前进的速度。 他还真没料到,这京营的兵痞连闹个兵变都这么窝囊,数万人的兵变被一万多拿着棍棒和藤牌的士兵就给平息了。 虽然50人一队的骑兵在大街上冲锋的模样的确很骇人,但是只要京营的士兵肯付出一点损伤,把骑兵的速度降下来,这么少的骑兵人数还不够乱兵塞牙缝的。 而最可气的,就是那班勋贵了,虽然他们放言要拼死一搏,迫使崇祯放弃新政。但是这些勋贵个个爱惜羽毛,不仅自己不出面,连他们手下那些高级军官,也不许他们出头,只是在幕后指挥着。 如此以来,煽动起来的乱兵根本就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他们进了京城之后,就开始自行其是了起来。 原本跟随皇帝参加祭祀仪式的勋贵们,听说乱军开始在京城之内放火之后,就开始主动派出家丁弹压地方,理由居然是这些乱兵洗劫的财物,大部分都是这些勋家在内城开的商铺的财产。 “这样的兵变要是能成功,才真是见了鬼了。”愤愤不平的吴襄朝着路边吐了唾沫,对自己说道。 看着崇祯亲自带人平息兵变,袁崇焕等人顿时知道形势不妙,袁崇焕亲自跑来见了他,并给了他一块兵部令牌,要求他尽快返回到山海关,让祖大寿返回驻地去。 吴襄在路上奔波,准备向祖大寿汇报京城的意外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到了北郊大营的门口。 北郊大营是按照京营实额修建的。林林总总大约有近25个营头。当然,这个营是以一营兵近万人的规模搭建的军营。 北郊大营其实就是一处看上去建筑连绵不绝的超大营地,当朱由检抵达营门口的时候,营中两个副将,朱安同张武顿时迎接了上来。 “好了,满桂将军你带着将士们回驻扎的营地去吧,除了无命,其他人都不必再进大营了。” 朱由检说的很简单,但是满桂可就有些抓瞎了,他立刻说道:“王尚书及孙先生,都要求我和陛下寸步不离,满桂实在不敢接受陛下的命令啊。” 朱由检看着面前的朱安和张武两人说道:“朕要进的是我大明的兵营,又不是深入敌境,他们二人足矣担当朕的护卫。满桂将军你且带着这些骑兵去一边扎营吧。” 朱安和张武两人听到崇祯的话语后,顿时上前打着包票说道:“臣请陛下放心,只要我二人尚存一息,就一定能保得陛下的安全。” 朱由检看到满桂还没死心,就干脆拉着满桂走到一边说了起来:“骑兵需要足够空间才能发挥完整的力量,所以不能进北郊大营。而朕需要你掌握一只部队在京营士兵面前震慑他们,所以你不能进去。你在外面掌握着军队,就是对朕最好的守卫。” 第243章 宵禁 孙承宗、王在晋、黄立极等人根据崇祯的指令,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平息了城内残余的乱兵和几处火灾。并且对于被乱兵波及而受伤的人员,或是房子被烧毁的几户人家也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在内阁终于处理好善后事宜之后,黄立极才猛然想起了去京营巡视的崇祯,他立刻叫过了一名中书舍人问道:“你去打听下,陛下巡视北郊大营可回宫了吗?” 片刻之后,这名中书舍人就跑回来汇报说,皇帝尚未回宫。施鳯来顿时紧张的说道:“现在已经快酉时3刻了,城门马上就要关闭了,陛下怎么还不回城,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张瑞图顿时反驳道:“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早就有人回来回报了,岂能如此安静。没有消息,意味着陛下巡营很顺利,恐怕是陛下被什么事耽搁了吧?” 王在晋想了想,便说道:“左右,城内乱事已经平息,剩下的就是谨守门户罢了。不如诸位在此坐镇,我去把陛下接回来。” 孙承宗顿时反对道:“不可,你身为兵部正堂,岂能轻离中枢。若是外边来了紧急军情,还需要你和黄首辅主持大局。接驾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黄立极制止了王在晋,一锤定音的说道:“就让孙恺阳、施存梅两人去,其余人等交替值班,过了今晚,想必那些奸党也就无所遁形了。” 孙承宗、施鳯来拿着王在晋交付的九门锁钥铜牌,走到了安定门外就被一队封堵城门的锦衣卫拦住了。 接到报告匆匆赶来的骆养性,看到孙承宗、施鳯来两人后,顿时翻身下马,向两人行礼告罪。 施鳯来面色不渝的对着骆养性说道:“你也不用对我等告什么罪,你过来验过了这九门锁钥铜牌的真伪,就赶紧让人让开道路,让我等出城去。” 骆养性屈一膝跪在地上,抱拳行礼说道:“下官怎敢查验两位大人的铜牌,而且锦衣卫也不是城门郎,不敢也无权验看大人的铜牌。” 施鳯来顿时收起了手中的铜牌说道:“既然如此,还不给我退下,我等要赶着去见陛下,休要耽搁时间。” 骆养性头也不抬的回道:“下官奉命执行今晚对京城进行宵禁,无陛下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出京城,只要两位大人拿出旨意,下官自然就会命人让开道路。” 施鳯来奇道:“陛下就在城外,我等正是要迎接陛下回宫,现在拿来的旨意给你?休得胡闹,赶紧让路。” 骆养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默然不语,挡住去城门道路的锦衣卫同样也是一动不动。就连协助锦衣卫封锁道路的一队京营军士,也不敢有所动作,生怕被锦衣卫怀疑自己有什么想法。 看着施鳯来暴跳如雷,也没能让骆养性下令让路,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孙承宗终于开口说道:“骆指挥使,我等正是要去迎接陛下回京,你如此胡搅蛮缠,要是陛下有个什么损失,你担当的起吗?” 骆养性不卑不亢的软顶道:“北郊大营并无什么坏消息传回来,想必陛下巡营顺利。就算两位大人想要治罪下官,也等明日陛下回京之后再说。下官现在接到的王命就是,禁止宵禁之后任何人出入京城。” 面对油盐不进的骆养性,孙承宗、施鳯来两人也一时无法可想,孙承宗不得不退让一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派一名锦衣卫去北郊大营,打探陛下的消息,顺便向陛下汇报我等之事吧。若是连这也不允,我便回去调集兵丁来冲城,今日也要出这个门。” 看着孙承宗动怒,骆养性踌躇了一下,终于答应了这个妥协的方案。 一名锦衣百户从安定门出了京城,向着北郊大营而去了。亥时4刻,这名锦衣百户再次返回了安定门。他带来了朱由检的口谕,“朕很好,今晚将宿在北郊大营内,尔等不必挂怀,谨守京城为要。孙先生等不必出城,明日朕自会返城。” 有了崇祯的口谕,孙承宗、施鳯来不得不打消了出城接驾的念头,返回内阁去了。 这一晚,在京城之中的许多人都彻夜难眠。抚宁侯等勋贵没料到崇祯不但亲自出面劝说乱兵回营,还当机立断的巡视了北郊大营,以安抚军心。 这时候,这些勋贵们才发觉,自己以为策划的天衣无缝的兵变计划,居然处处都是漏洞。 先不说德胜门、西直门两个脱离岗位的城门郎,就是几个主持京营兵变的副将、指挥使,在内外隔绝之后也无法传递消息了。 而锦衣卫巡视九城,执行京城的宵禁,更是让这些勋贵不敢再私下见面。 他们现在才有了几分恐惧,一直以来他们只想着京畿田地被夺,长芦盐场的生意受损的愤怒,一心想要给毛都没有长齐的崇祯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就算他是皇帝,也是要依靠他们才能坐稳紫禁城内的那个宝座的。 他们往日里在京城、地方骄横不法,一向为所欲为惯了。因此这些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勋贵们,似乎有一种错觉,大明的江山都是他们的祖先替皇帝打下来的,因此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皇帝最多也就是挑出一两家勋贵进行处罚,断然不会找上整个勋贵集团。 利益受损的愤怒,加上勋贵身份带来的法律豁免权力,让这些勋贵们终于头脑发热,在文官的纵容下,发动了一场示威性质的兵变。 他们只想着兵变成功之后,要让崇祯做出什么样的让步,根本没想过兵变失败之后,他们应该怎么面对崇祯的报复。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料到这场兵变会这么短时间内就被平息下去,甚至都没有流多少血。 如此一来,他们派出的家丁,煽动京营军士兵变的诸多痕迹,也就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了明面上。 唯一让抚宁侯同灵璧侯感觉安心一些的是,他们筹划这场兵变时,倒是相当注意,没有把自己牵连进去,因此只要那些勋贵们不把他们咬出来,两人倒是未必会暴露出来。 两名主事者只能指望,崇祯看在参与的勋贵人数众多,不会进行这么细致的调查,从而让两家逃脱责罚。 京城诸多勋贵惶惶不安之时,袁崇焕也在自己的寓所内长吁短叹了起来,京城兵变居然会变得如此结局,那么蓟州大营的军官们收到京城消息之后,肯定也不会出现什么闹饷的事宜了。 如此一来,他借京营兵变引关宁军入京,趁机清洗阉党残余的计划也就宣告失败。 非但如此,他还要祈祷关宁军私自调防至山海关之外的事千万别被人发现,否则掌握了中枢权力的王在晋等人,必然会对关宁军进行清洗。 已经把关宁军视为自己这方武力的袁崇焕,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的。 从新帝登基以来,他要走的几步棋没有一步走的顺利的。一开始他并不想以武学教授的身份起复,而是想以熟悉辽事的辽东巡抚复职。 但是新帝登基之后,魏忠贤虽然倒台了,可是东林党并没有因此得到崇祯依重,独掌朝政。 内阁、吏部都不是东林党的自留地,连曾经的内阁首辅,他的老师韩爌召回京城后,也只挂了一个闲职而已。 这种状况下,他想要顶替王之臣,重回辽东不免就成了奢望。因此他不得不接受老师孙承宗的招揽,成了一名武学教授,协助他建立什么军官培训学校和新军。 其实袁崇焕对于建立新军什么的,并不怎么在意。他一向认为,在大明边军胜于内地的卫所军,而辽东军又胜过于边军。 与其在京城闭门造车建什么新军,不如好好笼络辽东军队方是正道。 当他听说崇祯要求新军的招募对象,必须是农户出身,年满18以上,25岁以下,身体无残疾,服役5年之后就准予退役这些条件后。 袁崇焕就觉得崇祯大约了看了几本兵书,所以才提出了这么一些不切实际的条件。 先不说,本身在大明朝当兵就是一件被人鄙视的职业,军队能够招募到人手,就已经谢天谢地的,那里还会在乎这些人是乞丐还是街上的无赖少年。 更不用说,当了五年兵之后,这才算是把一个新兵培养成了一个熟悉战争的老兵,这个时候崇祯却又要把他们放回去当平民去了,这不是扯淡吗。 一个老兵在战场上足够抵得上三个新兵,本身大明的兵丁战力就远较建奴为弱,现在又不断的把老兵复原,长此下去关外岂不更无法抵挡建奴的入侵了。 建新军一事且不去说它,这后面的内阁制度改革方案,实在是让袁崇焕有些焦虑了。 他不是觉得这个内阁制度改革方案不好,而是这个改革方案不应该在黄立极这些阉党余孽手中完成。 对于政治上的领悟能力,他在东林党内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所以魏忠贤掌权时,他依旧在辽东加官进爵。 而到了魏忠贤下台之后,东林党人却依然把他视为同道中人。从这点就能看出,袁崇焕在政治斗争上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了。 第244章 袁家兄弟 袁崇焕看的很清楚,一旦让黄立极等人完成了内阁制度改革方案,就等于是确立了今后数十年内,这些阉党余孽在朝政上不可动摇的发言权。 古人云:立德、立言、立功。这内阁制度改革方案无疑是等于立功了。 以往东林党人攻击这些非东林党人的政敌,最常用的论据,就是这些人祸乱朝纲,倒行逆施。 东林党人之所以喜欢用这一句攻击政敌,便是因为大家在解决大明的政治困局上都没有建树,但是东林党人掌握了舆论,所以可以把这个锅丢给东林党的政敌戴上。 但是如果黄立极等人推行的这个内阁制度改革方案,能够解决大明目前的困局,无疑就等于击破了东林党人的舆论控制。 袁崇焕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内阁制度改革后能否解开大明的政治经济困境,但是这个方案显然可以加强内阁的权力,并改变大明地方官员对于朝廷中枢不受约束的权力。 在以往大明中央对于地方的管理,重要的是对官员本人的管理。但是对于地方官员权力使用的界限,却始终无能为力。 所以言官整天上疏,要求朝廷挑选良吏担任地方官,就是因为,这些地方官员在地方上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只能依靠他们的自觉去约束自己的贪欲。 而内阁制度改革方案却提供了另一条思路,把对人的管理,转化为对官员职权的管理。这种由治人转为治官的思路,使得中央对于地方官员的管理,变得简单而清楚明白。 袁崇焕甚至能看到,细化了官员的职权之后,今后不管是良吏、劣吏,都必须在一定的规则内行事,超越了这个规则就要受到处罚。 虽然这不可避免的限制了,某些良吏对地方政事上的自由发挥能力,但是更多的却是保护了百姓不受劣吏的为所欲为。现在在大明正是良吏少而劣吏多,无疑这是一个正确的改革方向。 越是推敲这份改革方案,袁崇焕就越觉得自己胸中的燃烧起了一把大火。他的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内阁制度改革的成果落到黄立极等人的手中。 这份改革方案没有数年功夫是不会见到成效的,但是一旦见到了成效,那么改革就会持续的推行下去,毕竟支持这份方案的崇祯比现在任何一位内阁大臣都要年轻,再坐上20年的皇帝应当绝无问题。 那么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改革继续推行下去,这个政治上的接班人必然要排斥那些东林党人,比如他袁崇焕在内。 因为黄立极是东林党人眼中的阉党余孽,自然他推行的改革肯定不会为东林党人所支持,为了保证改革继续推进,崇祯肯定不会让一个反对改革的东林党执政内阁。 就算他袁崇焕想要改换门庭,崇祯也未必会信任他,而东林党人又是最为痛恨叛徒。 所以袁崇焕想要接收内阁制度改革的政治成果,首先就要让黄立极下台,让东林党大臣来领导这场改革,比如他的老师韩爌。 为此袁崇焕甚至欺骗了辽西将门,他真正的打算,是迫使黄立极等内阁大学士,为京城兵变一事下台而已。 关宁军入关只是为了给崇祯加重内阁无能的印象,让崇祯考虑更换整个内阁成员。 至于他对于辽西将门及一些东林党官员所言的,利用兵变入京清理阉党余孽计划,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当然如果事情顺利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他也不介意把这个幌子变成真的。 感觉屋内有些气闷的袁崇焕,推开了面向院内的窗户,一股冷冽的空气迎面涌来,顿时让他精神一阵振奋,房间内的碳火味及檀香交织而成的让他感觉烦闷的味道顿时散去了。 “自己身边可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啊,到了这种时刻居然连个可以商议的人都没有。”袁崇焕透过院内树叶凋落的树枝,看向了夜空,不过今晚乌云密布,根本看不到月亮。 “倪元璐、黄道周道德文章写的不错,但是对于人情世故却丝毫不知道变通。陆澄源、王守履等人则是自视甚高,总想左右他人的想法。鹿善继、茅元仪则总是汲汲于边事,对朝堂大局缺乏关心…” 袁崇焕正思考着身边同僚谁可以作为自己的臂助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惊醒了他。 “大兄,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天寒地冻的,你开着窗户小心着凉啊。”走进书房的袁崇煜,放下了手中的账册,走到窗户前试图关上木窗。 袁崇焕突然伸手抓住了袁崇煜关窗的手,另一只手伸出窗外试着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 “就这么放着,我想通通气,去去屋里的烟火味。在广东,我们可看不到这么大的雪啊。” “大兄说笑了,去年在辽东,我在沈阳的时候,那里下的雪才叫大…”袁崇煜不以为然的说道。 袁崇焕顿时转过身来,严厉的看着弟弟小声训斥道:“闭嘴,叮嘱过你多少次了,让你谨言慎行,什么去沈阳,简直就是胡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难道你要嚷到府内人人知道你在和建奴做生意吗?” 一向最敬重大兄的袁崇煜顿时缩着脖子闭口不言语了,袁崇焕这才问道:“盐场的账册拿来了吗?” “是的,大兄请看。”袁崇煜拿起放在桌上的账册,双手恭敬的递给兄长。 袁崇焕随手翻看着,口中继续问道:“账册都在这里了?” “是的大兄,从前年8月开始,关于长芦盐场的往来账册,共计7本,全部在这里,并无复册。”袁崇煜指着桌上的一摞账簿说道。 袁崇焕走到炭炉边上,揭开了铜罩,然后撕下账册内的书页,一页页的丢进了炭盆内。 盆内原本阴燃的木炭突然就窜起了火苗,顿时照亮了袁崇焕平静的脸庞。 “大兄,不可啊,烧了这些账簿,我们怎么同汗王和几位侯爷对账啊,这可是数万两银子啊。”袁崇煜口中惊呼着,顿时忙不迭的上前,想要从火盆内抢出正在燃烧的书页。 “啪”袁崇焕拍掉了想要从炭盆内捡起书页的袁崇煜的手,顺手把手中剩下没几页的账簿整个丢了进去,绸制封面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看着变大的火焰,袁崇焕才心平气和的说道:“过了今晚,那些侯爷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还是一个问题。就算他们真的侥幸逃过了,难道还会再想要同我们扯上关系吗? 想必他们现在也在和我干着同样的事吧,只要他们不想被陛下夺爵赐死的话。 至于汗王?呵呵,老奴已死,女真各部尚不安定,黄台吉虽然登上了汗位,但是没有我们提供盐、粮给他安抚海西女真及部属,他凭什么能坐稳汗位。 不管有没有这账簿,黄台吉都不会赖账的。留下这账簿,只会给我们袁家招祸而已。都拿过来,我要亲眼看着它们烧成灰,不然我不安心。” 听说留着账簿会招来灭门之祸,袁崇煜顿时不再坚持了,他赶紧取过账簿,帮助兄长一起销毁起账簿来了。 袁家兄弟在烧毁账簿的时候,十八芝等人也尚未安眠。郑家兄弟同李魁奇、钟斌等手下,正在商议今天的兵变。 “这北京城号称是大明首善之地,如何三天两头的闹起兵变来了,难不成如今朱家的气数已尽了吗?”李魁奇目光闪烁着说道。 郑彩顿时不忿的反驳到:“李魁奇你是不是喝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胡扯。” 钟斌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还没上岸呢,怎么郑兄弟就打起官腔来了?自家兄弟之间,难道说几句玩笑话,也犯法了吗?” 郑彩霍的站了起来,还没出声,郑芝龙就开口训斥道:“好了,都少数几句吧,我们现在还在北京城呢,李魁奇你想死也别连累兄弟们,先管好你那张嘴。” 郑芝龙的话,顿时让众人醒悟到,不管他们对招安有什么想法,现在似乎都不是谈论这些的时机。 刘鹏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京城的兵变平息了没有,被关在府内不得出门,这不是把我们当成囚犯了吗。这要是兵变闹大了,我们到底能不能从京城全身而退?” 郑芝虎撇了撇嘴,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究竟害怕什么?我看这兵变闹不出什么花头,你们白天可看到京城有几处烟头了吗?连火头都没有几处,这也叫兵变?依我看也就是士兵闹闹军饷罢了,我们身在京城,还要三心二意的,这不是等着陛下来砍我们的头吗?” 众人原本泛起的心思顿时褪去了些,郑芝龙这才不动声色的对郑彩问道:“阿彩,你觉得我们十八芝今后应当如何进退?” 郑彩清理了下思路,才站起来开口说道:“首先这大明气数尽不尽的话,我觉得大家还是少说几句吧。当年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就是有以天子守国门的意思。 也先太师、俺答汗都曾经攻到北京城下,但是大明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再说了,东南诸省那个不是花团锦绣的,诸位到北京遇到一场兵变,就认为大明气数已尽,到了苏杭难道就不是盛世年华了吗? 还有,这十多日来,我们谈成的东西那样不需要朝廷的支持,这大明朝要是倒下了,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处?你李魁奇、钟斌能上岸当皇帝? 我倒是想问问了,在从前,这岸上的士绅有那个看得起我们这些当海贼的?要不是陛下厚恩,亲自下诏招抚于我等,我们恐怕连福建巡抚都见不上吧?” 第245章 海盗的示好 郑彩的话顿时惊醒了这些心思泛活之辈,以他们的出身,就算天下大乱,最多也不过是听命于人,做个水军统帅罢了。 像他们这等海贼,不仅陆地上的官员士绅看不起,就是沿岸的普通百姓一样仇恨于他们。 即便是在郑芝龙的约束下,十八芝海盗甚的八闽百姓的拥戴,但是这个八闽的范围也只有包括郑芝龙的故乡泉州、南安一带。稍稍隔壁一些的漳州人就对他们恨之入骨,跟着许心素等海商首领积极要求剿匪。 这是因为,十八芝虽然在台湾建立了一个基地,但是除了粮食、木材之外,大部分的物资和人口都需要从大陆获得补给。 许心素投靠福建官府,通过官府的力量禁止对台湾进行物资输送之后,买不到物资的十八芝,自然就只有上岸自己抢了。 自己的家乡不愿抢,八闽的缙绅不敢抢,那么剩下的那些八闽沿岸百姓自然就成了十八芝下手的对象。 也因此,大明气数尽不尽的,和他们这些海贼实在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倒是,如果大明天下真的乱了起来,他们之前在会上谈的生丝市场什么的,也会因为动乱而宣告失败。 一个动荡不安的大明,是无法压制那些江南缙绅把手中掌控的地方桑农控制权交出来的,更何况是让他们这样一群海贼、商人掌握生丝的定价权力。 看着手下众人被郑彩打消了妄想之后,郑芝龙才开口说道:“其实诸位不必如此心切,我等想要的不过有二,第一是恢复掌握大明的海上贸易;第二是上岸弄个衣锦还乡罢了。 至于谁坐这大明江山,对诸位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只要能掌握大明的海上贸易,我们那个不能在家中放一座金山银山? 只要朝廷能够让我们上岸,有这金山银山,我等在家乡还不能做个富家翁吗?八闽、粤东山清水秀,那个地方不比这京城冷的要死的地方强?” 郑芝龙的话终于引起了大多数上京代表的共鸣,他们的想法大都和郑芝龙差不多。如果自己真能从海上贸易中发到财,接下去就是回家乡购买田产建大宅院,广蓄美女僮仆,做个土财主过快活日子。 对于郑芝龙说的这番话,除了那些纷纷附和的首领之外,李魁奇神色中颇有些不以为然,郑芝虎微微摇头,郑彩、钟斌则是面无表情。 看着笼络住了各位海盗代表的心思之后,郑芝龙才继续开口说道:“当然,当今圣上对我等还不错,行事之间也颇有法度,他替我等海上商人建立的这个海商协会,用以调解海商之间的纠纷,倒也减去了我等不少麻烦。 论情论理,我们都应该支持陛下,不过我等毕竟是海上之人,对京城事务毕竟不熟,也难以插手。我看这京城百姓遭遇兵乱,损失吗肯定是有的,其他的事我们不能干,也干不了。 不过这赈灾的事倒是可以略尽心意,各位首领不如各自报效一笔银子用于赈灾,也算是为海商协会成立打响名号了。 此外,我看我们出来的也够久了,海上贸易的规则也制定的差不多了,我等也正好向陛下辞行,回乡过个好年去了。” 郑芝龙想的很清楚,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只有回到东南的大海上去才可以计划实施。在这北方的京城,他们不过是一群上了岸的鱼,闹腾不起什么风波来的。 郑芝龙提到回家,一干海盗首领顿时就起了思乡的情绪,对于赈灾的事,也就积极了起来。 虽然这些海盗身上没带多少现钱,但是他们上京之后,想着也许可能要贿赂官员,防止朝廷把他们调上岸去当普通的士兵使用,倒是带来了一些赤金、玳瑁、珊瑚、龙涎香等贵重物品。 不过自从入京以来,朝廷并没有关心过他们这些接受招安的海贼首领,倒是崇祯皇帝直接把他们聚拢了起来,召开了海上贸易商人会议。 因此众人手中的财物除了打点了一些宫内的太监和锦衣卫官员外,倒是大多没有花费出去。 郑芝龙提议之后,诸人合计之后,决定挑出几株珊瑚、一些玳瑁,再把众人手头的龙涎香合拢在一起进献给崇祯,然后进献1万5千银两用以赈灾。 睁不开眼睛,感觉在一片虚无之中无尽下坠的朱由检,猛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听到内室中发出的异响,外间值夜的吴芳远和无命顿时冲进了内室。 “陛下可无恙?”吴芳远冲进内室,才发觉里面一片漆黑,他正想返回去取火烛时,无命已经一手执着烛火进来了。 就着烛光,两人才发觉,原来是崇祯打翻了床头案几上的暖壶而已。 看着两人进来,朱由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起来感觉口干,朕想要弄杯茶喝,没想到却被朕打翻了。” 吴芳远松了口气,赶紧说道:“请陛下稍候,待小臣去弄壶热茶来。” 朱由检喊住了他,询问道:“不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大约快卯时了,陛下。天快亮了,所幸一夜无事。”吴芳远说道。 朱由检打量了一眼两人,便说道:“原来你们两人都没睡过啊,除了你们两人,还有其他人在外面吗?” “副将朱安、指挥使曹登吉正带人在外堂守候。”吴芳远立刻回答道。 “你去准备一下,待朕起身更衣后,就聚将点卯。”朱由检吩咐道。 吴芳远有些迟疑的看了身边的无命一眼,他对于这个边军出身,突然冒出来的侍卫并不信任。 “快去准备吧,吴侍卫会守在这里的。”朱由检对吴芳远的迟疑视而不见的说道。 看见崇祯这么坚决,吴芳远不得不领命出去了。朱由检一边示意无命把外衣递给自己,一边说道:“你这个名字还是改一改吧,无命这算是什么名字麽?” 无命递上了衣服,并没有回答崇祯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陛下何以如此信任小民,小民不过是军中一个亡命之徒罢了。” 朱由检低着头一边系着衣服上的带子,一边顺口说道:“朕信任的不是你,朕信任的是保卫辽东的大明将士。一个国家,如果连保卫自己的军人都无法信任的话,那么这个国家也离开灭亡不远了。” 崇祯的话,顿时让无命设想的许多应对化为乌有,一时说不出话来。 辽东事变之前,他也是进过学的。他原本以为崇祯如此厚待自己,不外乎是想要笼络满桂大帅,想要借此向大帅施加恩典。 无命并不想成为一件工具,被迫留在京城,就算崇祯今天忘记了他的冒犯,但是日后只要想起这件事,他这无用的工具就该被清算了。 无命宁可死在辽东对战建奴的战场上,也不愿意被这些贵人们以屠宰猪狗的方式,窝囊的丢了自己的性命。 崇祯的回答让他设想的应对都无法继续了,不过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小人有一事相求。小人性格粗暴,不懂交际,在京城之中必然横生是非。若是陛下能不记前事,待今日事毕,请陛下放小人返回军中,为大明护卫辽东。” 朱由检终于穿好了衣服,这是昨天王承恩匆忙从宫内替他取来的常服,以换掉不便的冕服。 他整理下衣服,发觉缺乏小太监帮忙,这衣服有些地方就起皱,他皱了皱眉头终于不再理会。 朱由检转身走到半跪的无命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其实并无意留你在京中,但是现在放你回军中去,一是害了满桂将军;二来恐怕朕身边某些喜欢自作聪明之辈,非要拿你问罪不可。朕留你在身边,不过是想少点麻烦而已。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待事情平淡下去,朕会再让你回军中去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就走出了内室。不一会,无命便跟了上来。快要出院子时,他突然小声说道:“陛下既然觉得小臣名字不好,不如就给小臣起个使唤的名字好了。”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他,有看了看院子内的一颗老槐树,随口说道:“那就叫吴怀,口天吴,怀念的怀。” 昨日朱由检从西到东巡视了北郊大营,最后看着天色已晚,朱由检便不顾吴芳远及几位将领的反对,歇息在了曹登吉的营中。 这一晚曹登吉不仅让出了自己的指挥使衙署,还提心吊胆的守了一晚,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看到崇祯安然无恙的从自己的后衙出现,眼睛布满血丝的曹登吉终于松了口气。 在他和朱安的护卫下,崇祯一行人便朝着北郊大营正中的帅司衙门行去。 这座被众营拱卫在中心的衙门,正是京营主帅升帐点卯,听政问军的所在。 以往都是戎政府的总督京营戎政或是协理京营戎政,出巡北郊大营而开衙。至于大明皇帝亲自前往北郊大营升帐点卯,武宗皇帝之后已经重来没有出现过了。 当朱由检坐在正堂上等待时,他也不清楚今日能够到场的,究竟有多少军官。 第246章 算账 朱由检坐在帅案之后,左手抚摸着红漆黑头的令箭,右手托着下巴,眼睛扫视着堂下的将官们。 在他下方右手站着的是满桂、施洪谟、袁信等辽东军的客将及新立营头的提督武臣,不过七、八人而已。 而下方左手站的是三大营的提督武臣及各军营中的坐营官,将近二、三十人。 点将鼓三通敲完,报名而入的也就是堂下这些人了,而低阶的武官则都在外面的院内候着。 院内的京营武官们,今日是难得一见的装备整齐,肃立一旁没有交头接耳,也没人敢出声抱怨今日大清早的进行点卯。 昨天兵变一事,几乎每个营头都有军士参与,大约只有2、3个营头,因为营指挥使察觉其他各营的士兵往来太过频繁,而当即下令封禁营门,不许军士外出而避过了一劫。 其余各营的武官们,都因为手下有军士外出参与了兵变,而感到有些惶惶不安。 皇帝亲自巡营,今天一早又聚将点卯,有些武官心里已经暗暗盘算着,今日不知道有几个人的脑袋会被挂在辕门之外。 暂时充任皇帝中军官的吴芳远,走入大堂内向皇帝缴还了令箭后说道:“末将奉命进行点卯,该到武员应为二百三十四人,实到人数…” “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武官没有出现,其中生病告假的就有三十七人,这些人是把我当傻子吗?”朱由检心中稍稍生起了一丝火气。 随着吴芳远的汇报,大堂之内的武官们都寂静无语,他们等着崇祯对这些点卯不到的官员进行处置,好从中猜测皇帝的治军方式。 看着在下方躬身等候自己命令的吴芳远,朱由检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无故点卯不到的按照军律处置,昨日京城变乱,和作战无疑,因此今日执行军律都比照战时处罚。” 崇祯的话顿时让堂内一些武官感到汗流浃背了,无故点卯不到在军中是重罪,不过和平之时也只是重责军棍而已,很少会直接处死。不过如果是比照战时,那么这些官员最好是真的逃亡了,否则抓住就是死罪。 朱由检又继续说道:“三日之前生病告假的武官,派人给赐汤药,不问。三日之内生病告假的武官,着太医去往观疾。真病者,赐汤药;假病者,让他们去诏狱养病去吧。” 吴芳远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倒退着出了大堂,去吩咐手下执行崇祯的命令去了。 看着左手不敢抬头的诸将,朱由检思考了一阵问道:“昨日手下军士没有出营参加兵变的营官,就站到朕的右手去吧?” 董用文、刘应国、罗景荣三人顿时出列向崇祯行礼说道:“臣等所管辖的两营并无军士外出,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对着三人说道:“那么你们且去右边站着。” 三人自动的排到了右边的队尾,然后昂首挺胸的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同僚。 “虽然有军士外出,但是外出数量不到一个总旗的,也站到朕的右手…” 随着崇祯不断的划分下去,很快站在他左手的队伍只剩下6、7名武官了。这些武官代表着5个营头,也是昨日兵变的主力。 朱由检看着这几人,突然对着他们发怒道:“你们几人可知罪吗?” 李尚荣,商广宇等几名被剩在左边队伍的武官,顿时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 他们几人虽然没有参加兵变,但是也不敢阻挡这些乱兵出营,昨日兵变平息之后。他们原本以为这么多人兵变,皇帝一定不敢追究,免得再次刺激京营的军士。 可是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晚上,皇帝就开始清算昨日的旧账了,而且京营中大部分同僚现在都被皇帝归到了另一边,这些军中同僚似乎毫无兴趣替他们说话,那么他们岂不是成了兵变的替罪羔羊了。 李尚荣涕泪俱下的向着崇祯膝行了几步,然后为自己喊冤道:“陛下,微臣冤枉啊。前日晚间营指挥使李金涛曾经要求微臣参与兵乱,但是微臣实实在在是拒绝了啊,微臣昨日端坐在营中,根本没有带乱兵进城啊?” “你们几人没有参与,这就算尽到你们的职责了?京营这么多营头,其他各营最多的也就出去千把人。唯独你们几个营,除了你们这几个,还有多少人留在营中?是100还是50人? 朝廷把京营军士交给你们,是让你们约束管理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做泥菩萨的。整个营头的军士呼啸而出,你们还能在营中坐的住,你们坐在营中都干了什么?你来说给朕听听?” 在崇祯劈头劈脸的怒斥中,李尚荣不敢再替自己辩解了,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昨天军士闹营而出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中默念心经去了,试图求菩萨保佑他渡过这一劫难。 看着这几名武官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满桂觉得刚刚才平息了兵变,立刻就把这些闹事的军营将领都处置了,恐怕一时半会之间,新调入的武官根本无法压制这些不熟悉的乱兵们。 这几名武官再无能,好歹也熟知这些乱兵之中,那些才是领头的士卒,针对这些刺头进行管理,方才能消弭京营的隐患。 满桂想到这些,便出列替李尚荣等人求情说道:“陛下,这几位武官虽然没能制止乱兵出营,也未能及时向以司报告兵变的消息。 不过毕竟这场兵变事发突然,又有几位营官插手,他们不能阻止兵士出营和及时报告,也算是情有可原之处。 而兵变虽然暂时平息了,但是幕后主事者尚未明确。臣以为,主事者未必会束手就缚。与其现在惩治他们这些失职的官员,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秘密查访他们手下军士中到底有谁在和外面联系?” 朱由检看着李尚荣、商广宇几人,不由拖长了语音说道:“他们连军士出营都管不住,能找出那些在营中串联和外人勾结的奸党吗?” 商广宇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请陛下放心,罪臣一定将功赎罪,十天之内就把这些串通作乱的奸党一一缉拿归案。” 几名跪在地上的武官,听了这话,顿时醒悟了过来,他们也附和着商广宇的话,向崇祯打着包票。 朱由检敲了敲面前的帅案,让几人住口之后,才说道:“也罢,既然有满总兵求情,你们又如此保证,那么朕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朕也不用你们抓人,十天之后你们把名单交给吴芳远就可。还有回去之后,各营武官都需要整顿军纪,十天之内不许军士再出营门。 昨天那些乱兵在京城劫掠的财物,让他们都交出来,各营一一登记,然后交给吴芳远…” 处置了昨日的事件之后,接下去朱由检便对各营的空缺下了指令,从下级军官中提升人员填补了空缺,并没有再从外面调入人手。 听到这个处置方式,站在院内的中层武官们变得高兴了一些,让他们觉得兵变的事情已经宣告结束了一样。 当朱由检把北郊大营内的诸事处理的差不多时,孙承宗、施鳯来、王在晋、俞咨皋等人已经匆匆赶到了北郊大营,要来接崇祯回宫去。 离开北郊大营时,朱由检对俞咨皋、吴芳远说道:“收缴了这些乱兵抢去的财物之后,立即下发两个月的军饷,本色、折色各半。并在各营设置军纪官,今后没有军纪官的首肯,军士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俞咨皋、吴芳远点头应是,孙承宗看着崇祯吩咐完毕之后,才上前劝谏道:“陛下,这夜宿军营之事,未免太过孟浪,虽说侥幸无事,但老臣也请陛下今后慎重考虑。” 朱由检点头致意后,认真的回道:“孙先生的话自然是金玉良言,不过比起当初太祖在降军营中酣然入睡,朕不过是在大明军中睡上一晚,也不算什么。 京营乃是神京之最后屏障,若是朕连京营将士都信任不了,朕在紫禁城内又如何能睡的安稳?” 孙承宗默然,王在晋赶紧上前打着圆场说道:“陛下,京城之中已经全然无恙,现在京营就交给臣等调理就是了。还请陛下回宫,也好安京城百姓之心。” 朱由检看了看身后的几位将领,就对着王在晋说道:“此次平息兵变的辽东军、京营士兵及内外有功之臣,可尽快理出一份名录来,元旦之前把赏赐发下去。” 王在晋对于这个命令倒是求之不得,比起羸弱的京营军士,朝中的文官们更为警惕满桂手下的辽东精骑。 昨天在平乱之中,50人一队的辽东骑兵,在大街上轻易的就冲散了数百人的队伍,京营士兵在这些骑兵面前,软弱的就像是一群绵羊。 辽东骑兵的卖力,没有让京城中的官员们感觉安全,他们反而觉得这样的力量不应该存在于京城。要是崇祯掌握了这样一只军队,恐怕在京城内做起事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在晋原本就是想要劝谏崇祯,把满桂军放回辽东去的。 现在既然要尽快进行赏赐,那么皇帝赏赐之后,边军按照惯例也就该返回驻地去了。 第247章 东阁议事 在紫禁城东部,会极门边上,和文华殿相对的就是文渊阁,文渊阁的南面有一排五间平房,就是所谓的东阁,也是大明内阁办公的所在地。 东阁五间平房在中间都隔了道墙,分成南北两个房间,南向中间一间房是用来供奉孔圣暨四配像的,顺便用作内阁开会的地方。 东南角第一间就是首辅黄立极的值房,北侧的五个房间无法采光,白天都得点灯,因而当在内阁的大学士不超过四个人的时候,一般并不利用。黄立极昨夜几乎彻夜未眠,只是在凌晨时候打了一个盹。 当早上黄立极醒来之时,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他稍稍梳洗之后,张瑞图便走了进来。 “长公来了啊,怎么样,昨晚没什么问题吧?恺阳、存梅他们呢?”黄立极抹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后,强打着精神问道。 “昨夜平安无事,恺阳、存梅他们天未亮就已经离开,去北郊大营迎接陛下了。不过,阁老,陛下现在行事是不是有些过了?虽说现在大明四方不宁,但是天子好兵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其他且不说,这卫所改制引发闻香教之乱,京营改制又引发兵变。这要是继续下去,这大明的家恐怕也越来越难当了。上次折腾的是北直隶的缙绅,这次看起来同京中勋贵脱不了干系,那么下次又会是谁了呢?” 张瑞图有些焦虑的说道,黄立极却立刻追问道:“已经确定了?是京中勋贵煽动的兵变?” 张瑞图迟疑了下便说道:“德胜门、西直门两处城门郎都已经被抓,据他们指认,昨天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徐杰命两人前往中军都督府议事,他们才离开的。 不过昨晚锦衣卫上门时,徐杰已经服毒自杀,清平伯吴遵周执掌中军都督府,保定侯梁世勋提督京营,这徐杰正是保定侯门下家将出身,和清平伯又交好。 京营和五军都督府内的勋贵被陛下拘于家中,又暂停了本职。昨日乱兵所言,要恢复旧制废除新政,不正是为勋戚张目吗?而能驱使徐杰做下如此大事的,除了保定侯、清平伯之外还能有谁呢?” 黄立极脸上抽搐了下,嘴里挤出了一句话,“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张瑞图看了看黄立极的脸色之后,继续试探着说道:“虽说陛下如今为内阁正名,使得内阁可以节制有司。但是反过来,这兵部、刑部、大理寺、五军都督府也明文不再受内阁约束。 说起来,这内阁权力并没有扩大多少,倒是斩掉了内阁对于军事、刑法上面的干涉之权。长此下去,兵部、刑部今后岂不是要同内阁三足鼎立了…” 黄立极抬手止住了张瑞图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张瑞图说道:“长公你这就是想的太多了,就算是真的变成了三足鼎立,那也比以往大家一起扯皮强。 以往即便是再紧急的政事,六部、内阁也不能做主,必须要按程序先和司礼监通气,再请得陛下圣断,方可行事。 若是陛下含糊其辞,使得六部、内阁、司礼监理解不一,不是拖延时间,就是要重头再请圣断,这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内阁虽然不能节制兵部、刑部,但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的事务,我等已经可以相机而决了。就这点上来说,内阁改制一事,实为良政。 再说了,长公你现在是既得陇复望蜀啊。光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的事务,内阁现在就能处理好了吗? 礼部的小学教育,迟迟不能推行下去;工部的工匠制度变革及什么工矿业管理,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户部的赋税征收方式调整方案。 这桩桩件件,内阁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老夫现在都快弄得焦头烂额了,长公你还惦记着兵部和刑部,你可不要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啊。” 黄立极意味深长的告诫,顿时让张瑞图抛弃了一些杂念。他一直都观望着皇帝手中的权力,倒是忘记了内阁从六部手中夺取的权力,同样被六部官员惦记着。 要是内阁揽权太过,难保崇祯不会在感到威胁之下,收回内阁的节制之权。 当天色大亮之后,正在阁内处理政事的黄立极、张瑞图,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他们停下手中事务时,一名中书舍人进来向两人报告,陛下已经回宫,正穿过会极门向东阁而来。 朱由检在东阁外和黄立极、张瑞图见礼之后,才对着黄立极温和的说道:“昨夜朕外宿军营,倒是让黄先生担忧了。是以朕回来后,就先来见见黄先生,免得阁老继续担心。” 黄立极拱了拱手说道:“有劳陛下挂怀,臣实在是不胜惶恐,不过臣希望陛下应以社稷为重。陛下之安危干系大明之江山之稳固,为陛下安危计,还是不要再外宿为好。” “哈哈,黄先生说笑了。有几位先生治理国家,难道这大明还会有这许多危险不成? 大明若是长治久安,则朕居住在山野之中,同居住在紫禁城一样安全的很。大明若是动荡不安,那么朕在外感到不安全,难道躲在紫禁城内就安稳了吗?” 朱由检看似开着玩笑,却把黄立极等人想要约束他行止的想法挡了回去。 亲自参与平息京营兵变,让崇祯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自信。而环伺在他左近的侍卫,现在也全部都是他亲手从底层锦衣卫中提拔的,可以说是唯崇祯之命是从。 黄立极只是观察了几眼崇祯身边的随从,就确定了在崇祯身边居然连一个勋戚子弟都没有。 他立刻就联想到一直以来崇祯对勋贵的态度,心中不由叹息着,这些京城勋贵恐怕是要为自己的无谋之举付出代价了。 黄立极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这种非原则性的外宿问题上,他劝不住崇祯,也就放弃了。 不过孙承宗、张瑞图显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发现了皇帝的错误,就应当让皇帝改正,而不是放任。 他们不愿意崇祯成为第二个正德皇帝,不住在紫禁城内,而是为自己修建一所豹房居住。 对于这两位的劝谏,朱由检立刻选择了转移话题,“朕看,大家还是先讨论下,昨日兵变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这外宿的些许小事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黄立极立刻替崇祯解围说道:“不如请陛下入阁内,待老臣向陛下汇报,昨晚到现在,各处汇集来的调查情报。” “也好。”朱由检点了点头,就向着阁内走去。从白雪皑皑的室外,进入阁内倒是暖和了一些,但是和崇祯住的宫殿内相比,还是有些寒冷。 朱由检很快就注意到,这东阁不仅简陋局促,而且并没有同自己的宫殿一样设置地龙,只能依靠两个炭盆取暖,所以就寒冷了许多。 一下涌入了七、八人,让黄立极的阁房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根据昨晚崇祯的命令,锦衣卫、刑部及顺天府等衙门,把收集的各项情报,全部送到了内阁。 在朱由检抵达之时,黄立极、张瑞图两人已经把这些情报整理了出来。根据这些情报的指向,保定侯梁世勋、清平伯吴遵周几名勋贵的嫌疑最大。 不过现在都督同知徐杰自杀,京营几位副将也不知所踪,因此锦衣卫并没有找到这些勋贵实质上参与兵变的证据。若是要对几位勋贵府上进行搜查,就必须要皇帝亲自下令。 朱由检在炭盆边上烘着手,半响之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锦衣卫去处置吧,内阁可以不必再跟进了。昨日城内受灾的百姓可有安顿好?被烧毁了住所的人家,现在都安置妥当了?” 张瑞图忍住了想要替勋贵们求情的话语,拿着顺天府交上来的卷宗,替崇祯讲述了这些灾民的安置措施。 朱由检听完后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说道:“昨日祭奠辽东死难将士,朕突然想到,这些死难将士的后人,朝廷是如何抚恤的?谁能替朕说说。” 孙承宗对于兵部事务较为熟悉,但是他也只知道对于武官的优养、优给之策,对于底层的士兵所知不多。 最后还是施鳯来派人叫来了一名兵部的主事,才大致说清了关于军士抚恤的各项事务。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对着房间内的大臣们说道:“朕觉得吧,这些抚恤还是要修正一下。现在各军的正军粮饷都开始拖欠了,如何能保证这些死难军士家属的粮饷发放? 朕有几点建议,希望几位先生们考虑一下。一是对于死难将士的抚恤,应当从军队转移到地方上。各地卫所可以监督地方发放抚恤,但是不能插手抚恤的发放。地方敢贪墨死难军士家属抚恤的,不问缘由,不问多少,一律死刑。 二是对于武官的优给、优养之策,也要进行调整。今后武官子孙不再直接授予官职,不过可以免于考试进入军官培训学校,毕业后也不再承袭本官,而是按照朝廷要求进行分配。 三是在军营中病死的军人,对其家属也要进行抚恤,不过可以降低待遇和抚恤年限。” 黄立极思考了一会,不由说道:“陛下,如果转移到地方的话,是扣除本军的粮饷,还是扣除地方税赋?还有这个贪墨抚恤即死刑是否过于苛刻了?” “从地方税赋中扣除,不扣军饷。将士保家卫国而死,还有人想要贪墨他们拿命换来的一点抚恤,这样的人不死,我大明也就该亡了。” 第248章 贵族院 “长公,你对陛下刚刚说的事怎么看?”施鳯来和张瑞图走出黄立极的值房后,看着四下无人,不由对着身边的同僚问道。 张瑞图故作不知的问道:“你是指陛下把王化贞改为流放戍边一事?还是陛下在五军都督府下设置参谋本部,为今后朝廷用兵制定方略一事?” “王化贞此人刚愎自用,和熊廷弼两人意气相争,致有广宁之败。若是往日自然应该明正典刑,以震慑边镇。不过先帝去世之后,陛下以冲龄而登基,未免不会被边镇轻视。 皮岛毛文龙是王化贞手下的故将,毛文龙久镇关外,渐有尾大不掉之势。皮岛又孤悬海外,朝廷鞭长莫及,长此以往,必成割据一方之军阀。 陛下以王化贞抚皮岛,想必是想安毛文龙之心,这倒是老成谋国之举,我对此并无疑问。 只是这参谋本部之设,明面上是为朝廷今后用兵谋划方略,但是实质上不就等于,剥夺了朝堂上众人议论军国大事的权力吗?” 听从了黄立极的告诫之后,张瑞图的心绪倒是平静了许多,他侧着头看了施鳯来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看你在意的,不是设置这个参谋本部,而是陛下让孙恺阳担任这个参谋本部的部长吧。孙恺阳资历深厚,你这是怕今后五军都督府做大吧?” 施鳯来被张瑞图点破心思,脸上到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顺势问道:“怎么,长公,你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担心吗?” 张瑞图看了眼脚下被踩的发黄的积雪,随口说道:“与其担心五军都督府会不会做大,我们还是先担心下,吏、户、礼、工四部究竟能不能听从内阁的指令吧…” 从文渊阁返回乾清宫的朱由检,还没坐下就让王承恩派人召见田尔耕去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朕汇报吗?”朱由检看着迟疑着没有立刻下去的王承恩询问道。 王承恩立刻接着崇祯的话回道:“是有两件事要向陛下汇报,一是郑芝龙等人向陛下进献1万5千两白银,郑芝龙自己另外再进献3千两,以助京城受难百姓重建家园。 此外他们还送上了一些海外珍奇供陛下把玩,最为难得的是其中有一匣龙涎香,重一斤七两。臣已经查验过,虽然还不算是极品,但也可称之为上品了。比前些年宫内采购的八两多龙涎香品质更好…” “除龙涎香之外,其他的都发卖了,一并当做赈济京城难民之用。还有另一件事是什么?”朱由检迅速打断了,王承恩对于收到的那匣龙涎香的赞叹,让他回到正事上来。 王承恩似乎听出了崇祯的不耐烦,赶紧简单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是丰城侯李承祚向陛下上疏。言京畿先有闻香教乱,再有京营兵变,他家世受国恩,此刻不可不报。因此愿将侯府名下土地三百二十三顷报效陛下。” 朱由检心思不由一动,笑了笑说道:“这到是个肯下本钱的,他可有什么请求吗?” 王承恩低眉顺眼的说道:“疏上倒是没写,不过他递交上疏时,倒是托人向臣传话,希望能有机会单独面圣。” “他花了这么大本钱,朕见他一面又有何难,就传他同田尔耕一起入宫吧。”朱由检随口说道。 王承恩看到崇祯答应了李承祚的请求之后,顿时松了口气。他赶紧退出了上书房,去传达崇祯的命令去了。 当崇祯用过早餐之后,田尔耕、李承祚都已经在殿外恭候了,朱由检先传召了田尔耕见面。 对着田尔耕,朱由检连寒暄的套话都没说,单刀直入的说道:“闻香教逆党一案,在京城之内的追查可以收尾了。让叶柒、许显纯整理完顺义、平谷、三河后,就查密云、昌平、蓟县、房山四县的卫所军屯地侵占状况。” 田尔耕不得不劝谏道:“可是陛下,这个步骤是不是太快了一些,营州三屯卫虽然大致已经完成了清理军屯的事,不过三地的士绅也基本被清扫大半,现在清理军屯之事已经成了各方严加防范的事情。 以臣所知,现在顺天府下的各县,都在拼命的甩卖和卫所相连的土地。有些无知小民不知底细,贪图便宜购下了这些田地。若是此时再大张旗鼓的,把清理卫所军屯土地的区域再扩大,恐怕京畿未必不会再次生变。”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开口问道:“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比较妥当?” 田尔耕立刻回答道:“臣以为,应当缓上一缓,待明年开春再查四县侵占军屯土地的事。也好让顺义、平谷、三河三地好好收尾,为各县做一个先例。” “明年开春肯定不行,过完年之后,不管有没有清理完成侵占的土地,都必须要停下。否则土地产权不明晰,那些百姓如何敢种田? 让许显纯只查侵占土地规模达到一顷地以上的,至于一顷地以下者就交给叶柒相机处置。 闻香教乱之后,顺义的土地大部分不都是被没收了吗?让叶柒先以顺义做个试点,试验如何分配土地使用。 朕只有两个要求,一是耕者有其田;二是分到土地的人,必须服兵役。“朱由检断然否决了有些退缩的田尔耕。 看着田尔耕不在反对之后,朱由检又继续说道:“这次京营兵变,大部分线索都指向了元勋贵戚,朕打算…”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他细细想了想,又改口说道:“朕要先和丰城侯商议下先,你先出去候上片刻。” 田尔耕答应了一声,便跟着王承恩先退了出去。王承恩出去叫了殿外等候的李承祚进去面圣,让田尔耕在书房外候着。 李承祚进了上书房之后,小心谨慎的对着崇祯施了全礼。朱由检稍稍抚慰了他几句之后,才随意的说道。 “你的上疏,朕已经看过了。勋贵之中,愿意和朕共体时艰的,你是第一个。不过看起来,也是最后一个。国事如此艰难之际,勋贵之中居然还有人罔顾国恩,不思报效朝廷,挑起京营叛乱,真正是罪无可赦。” 李承祚顿时有些胆战心惊,他不清楚,这是陛下预备敲打他呢?还是只是顺口这么一说。 “微臣惶恐,身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居然对于此事一所无知,实在是尸餐素位,还请陛下责罚。” “朕倒不是在说你,朕的锦衣卫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乱兵冲进城内,才有人向朕报告。 朕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应当如何整顿这些无法无天的勋贵,他们敢煽动兵变恐吓朝廷,想必平日里对那些普通百姓就更好不到那里去了。 丰城侯既然有为国出力的想法,不知能不能替朕分忧呢?” 听到崇祯把这次京营兵变定性为恐吓朝廷,这可比兵变谋反轻了许多倍。 显然皇帝并无意想要兴起大狱,这让李承祚轻松了许多,不过他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要怎么整顿勋贵,因此干脆藏拙道:“陛下才智天纵,微臣不过是一愚鲁之辈。与其让微臣献计,不如陛下定下方案,微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看了丰城侯半天,才开口说道:“这样啊?那朕先来抛砖引玉一番,看看能不能启发一下你的思路。 朕以为现在的勋臣贵戚,既不读书,也不习武。大好时光,不是浪费在斗鸡走马,就是在秦楼楚馆内厮混。实在是有违太祖册封诸位勋家贵戚与国同休的意思。 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明皇族有宗人府,百姓有刑部、大理寺,官员有都察院、三法司管着,唯独这勋贵之家并无专人管理,使得我大明勋贵就没有几个可用之才。 朕以为,再这样下去,勋家贵戚想要国同休恐怕是很难了。因此朕希望设置一个贵族院,专门管理这些勋家贵戚,不知丰城侯以为可行吗?” 专门设置一个机构管理勋贵,李承祚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想法,不过崇祯下询,他也不敢不支持。 听着李承祚说好之后,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朕想要管理勋贵的地方有三:一是所有勋贵子弟今后必须进学,大学或是陆军军官学校各选其一,没有毕业的不得承袭爵位,也不再封赏官职。 二制定勋家贵戚平日的行为守则,凡是违背者,从禁足罚俸开始,到降爵减封为止。 三则是制定侯爵、伯爵免税土地的数额,超出数额者照常纳税。 丰城侯,你觉得意下如何?” 李承祚细细思量了一下,发觉第一条虽然有些刻薄,但也算是为了勋贵们好,不至于代代都出一些斗鸡走犬的废人。 第二条似乎也没有问题。至于第三条,他抬着头询问道:“不知陛下这免税土地的数额,是照着穆宗皇帝的标准呢?还是照着神宗皇帝时的标准呢?” “你把这两位先帝的标准都说说看?”朱由检还真不知道,原来对勋戚限制田地的政策早就出现了。 “穆宗皇帝先是颁布:勋臣传派五世者限田百顷;戚畹限田七百顷至七十顷。后来又改为:元勋世裔限以二百顷,勋戚半者限百五十顷。 神宗皇帝时又增加了几条:皇后家派传五世,留一百顷。皇贵妃并贵妃家派传五世,留七十顷,以为香火地。后家不论旁枝别派,永远给付遵守。妃家无正派,传至三世,不论多少,尽数还官。驸马传至三世,准留十顷,以为公主香火地,永远给付遵守,余着还官。” 第249章 关于仁义 “皇后家15顷地,皇贵妃并贵妃家10顷地,妃家5顷地,公主家10顷地。以上均为一世而终。 侯爵限以一百顷,伯爵限七十顷。超出以上限额者,则收回赐田,直到赐田收完为止。公爵吗照着老例。” 朱由检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随口交代道。李承祚有些担心,事后那些皇帝的亲戚在皇帝面前哭诉,倒时皇帝又要重新反悔,再次改回旧制。 那么今天他这个在场的人员,未必不会被迁怒。于是他试探的问道:“陛下,这个改法,会不会对天家亲眷过于苛刻了?这样规模的赐田,大约只能维持温饱而已,会不会有失天家体面?而且恐怕皇亲、公主们,会向陛下哭诉啊。” “这世道,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天下百姓一天忙活到头,都未必能混上温饱。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自己去挣,别指望靠着从国库里掏钱享受。” 朱由检的话说的有些刻薄,李承祚以为这是昨日京城兵变闹的,他顿时住口不再劝说,免得心情不好的崇祯,把自己当成了出气筒。 房间内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方才开口问道:“刚刚朕说的,你以为如何,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陛下明见,臣觉得实在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只需选一诚实可靠之人推行,不至于引发诸位勋戚的反对,就能实施下去了。”李承祚对着崇祯讨好的说道。 朱由检看着李承祚思考了一会后说道:“刚刚丰城侯说,想要为朕分忧,是真心的吗?” 李承祚心里顿时咯噔了下,看来崇祯是要把这个难题交给自己去办了,不过已经主动向皇帝效忠的他,现在更是不能露出畏难畏缩的表现,否则靠着献出土地换来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李承祚咬着牙说道:“臣效忠于陛下之心,绝无虚假。如果陛下让臣去推行此策,臣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朱由检脸上浮起了微笑,鼓掌说道:“好,丰城侯的忠心,朕会记在心里的。王承恩把田尔耕叫进来吧。” 田尔耕进来之后,就跪在了李承祚身边,朱由检看着两人说道:“朕打算设置贵族院,以管理大明的勋臣贵戚。这宗人府有宗人令,这贵族院就叫院长吧,品阶就低于宗人令一等,设为从一品。 具体的属官设置,丰城侯回去后拟个章程出来,报给朕就是了。至于管理的措施,刚刚丰城侯说的那几条很不错,朕觉得可行。你回去之后写个详细的扎子上来。” 李承祚有些惊吓的抬头说道:“谁,臣建议的那几条?”看着眼睛睁的老大的李承祚,朱由检很肯定的点头说道:“正是,怎么丰城侯有什么疑问吗?” 李承祚嘴里有些发苦,他可没想到,崇祯会连整个锅子都戴到了他头上。不过看着崇祯的目光,他终究没有胆子否认,还是下意识的点头,承认了是自己的主意。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对着田尔耕说道:“这京城兵变,朕也听说了,大约和勋贵脱不了干系。丰城侯既然是贵族院的院长,自然有义务帮助你理清那些勋贵是可靠的,那些是不可靠的。 朕就说给你们两位说一个要求,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纵一个坏人。京城受难百姓重建家园,镇压乱兵的赏赐,安抚京营士兵的费用,都需要从这些幕后主事者身上挖出来。 当然朕也愿意接受,元勋贵戚们乐施好助,为京城受难百姓捐助的善款。郑芝龙这些刚刚上岸的海盗,就捐助了2万两财物的善款。朕觉得,我大明的勋贵不会不如一个海盗吧? 此次捐助善款的人员名单,将会竖碑留念,让京城百姓好好记住这些帮助他们的人,丰城侯你可以如实告诉他们。” 朱由检这种强行摊派的行为,李承祚并不陌生。不过以往都是胥吏摊派小民,而今天却是皇帝向勋贵们摊派。 李承祚不得不对着皇帝表态道:“臣李承祚愿意乐助3000两,替京城受难百姓重建家园。” 田尔耕立刻跟上说道:“臣也愿意乐助300两,为京城百姓添些衣物。” “你们两个都很不错,这便回去干你们的事去吧。”朱由检挥着手,示意两人就此退下。 当王承恩送人回来之后,朱由检对着他说道:“派个太监专门管理这些善款,一定要做到有账目可查。另外丰城侯献出的土地,退还他一百顷,剩下的再没入官地。”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桌上堆积起来的卷宗。由于改同意为反对之后,司礼监的权力缩减了许多。 以往内廷和外朝相争时,以拖延或是拒绝批红为手段牵制外朝的方式,显然是失效了。 一直同都知监争夺主导宫内事务大权的司礼监,在宫内的权力斗争上居于下风了。 对于都知监压到自己头上,司礼监不少首领太监感到有些吃味,但是二十四衙门改制之后,旧的格局已经被打破了,司礼监想要保住传统地位显然很困难了。 内廷权力的缩减,最直观的就是,崇祯面前的卷宗需要进行批示的已经不多了,大多数只是给皇帝了解下内阁的处置方式而已。 朱由检翻阅的非常快速,到了卷宗底部,才发觉是一叠文章。他稍稍扫视了几眼,原来是他要求翰林院及大明时报命题写的文章。 对于夫子所说的仁义,究竟能达到社会那个阶层。大多数人都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为由”,认为仁义只能施于百姓身上。 少部分人则更为极端的表示,君王及士大夫的仁义只能施于士大夫身上,连普通百姓都没有资格享受夫子的仁义。 十多篇文章中,认为官奴婢同样应该得到仁义的恩惠的,只有两篇。 一篇从夫子的仁心出发,认为夫子心中的仁义并无区别对待百姓和君王,因此仁义应当及于官奴婢身上。 一篇则是从官奴婢本质上也是人出发,认为百姓、士大夫、官奴婢虽然身份各有不同,但是就根本上来说,大家都是没有区别的人。因此仁义能施加于士大夫、百姓身上,就能施加于官奴婢身上。 前者是翰林院的孙之獬所写,他虽然论证了仁义能够及于官奴婢身上,但是还没有脱离这个时代的社会道德标准。 即仁义施加不施加,施加于谁身上,取决于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和承受者的身份无关。虽然这篇文章附和了崇祯的要求,但是却无法惊动大明这潭死水。 而后者是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所写,看起来西山煤矿一行,带给了他很大的震动。 因此行文之中,一种悲愤的情绪扑面而来。和孙之獬引经据典,文辞华丽不同。柳敬亭的文章用的是市井俚语一般的白话文,基本没有什么典故,但是却富有感情,就像是他说书一样。 这篇文章才正是崇祯想要的文章,脱离了一切社会身份,只是单纯的讨论人的本质,这正是人文主义的精髓。 宣扬个性解放,追求现实人生幸福:追求自由平等,反对等级观念:崇尚理性,反对蒙昧。这正是过去300年来,欧洲摆脱了愚昧的黑暗中世纪,跨入了近代社会的开始。 如果崇祯没有记错的话,这就是欧洲近代思想启蒙的开端,文艺复兴时代的宗旨。 随着人文主义的兴起,埋葬封建秩序的资本主义思潮开始逐渐成长了起来,构建近现代科学体系的理性思维方式开始在西方成为主流。 和欧洲建立在愚昧的神学基础上的封建秩序不同,构建在儒家伦理道德上的中国封建秩序,显得更为完善而不可摧毁。 虽然大明江南地区的商品经济活跃程度,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欧洲各商业城市,但是中国的文人并没有找到,打碎这座修建了2000多年的儒家伦理道德的房子的有力武器。 王阳明试图改良儒学,提倡知行合一的心学,但是最后心学却依然没有逃脱儒家的伦理秩序。 至于其他人,祝允明行事“玩世自放,惮近礼法之儒”;徐渭则说:“自君四海、主亿兆,琐至治一曲之艺,凡利人者,皆圣人也。”;李贽则认为:“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 这些明代文人的思想同文艺复兴的三杰: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相比,并不逊色,甚至更为耀眼。 但是同愚笨而无知的罗马教廷相比,这些明代文人所遇到的敌人实在是太过于强大和聪慧了。 王承恩小心的的观察着,崇祯看这些文章的表情。看完文章之后,朱由检想了许久才说道。 “这几篇说仁义只能给予士大夫的文章先发出去,一天发一篇,然后组织人员对每一篇文章进行批判。并欢迎各地的读者来信发表意见。 气氛培养起来之后,再把这几篇仁义能给予百姓的也发出去,让大家进行讨论。 接着是孙之獬这篇…” 第250章 巫蛊之术 王承恩注视着朱由检手中的最后一份文章,等待崇祯的决定,那是柳敬亭写的文章。 “至于这一份,先放着,到时看情况再说。”朱由检折起了手中的文章,放在了一个锦盒内,让王承恩放到书架上去。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放好了锦盒,才开口问道:“前日让你带回来的那个西洋女孩,现在安置在哪了?” 王承恩放好了锦盒,转过身来对着崇祯恭敬的说道:“臣把她安置在了寿昌宫内,这几天正让人教她宫中的礼节,尚需半个月方才能伺候陛下。” 朱由检用手抚着额头,感到头疼的说道:“伺候什么?你让人带她去见过皇后,顺便告诉她,这是朕的客人,好好招待她就可以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就别教了,顺便找两名宫女照顾她的日常。” 王承恩有些惊讶,但还是听着命令下去了。周玉凤这两天正有些心烦意乱,先是崇祯外出一趟带回来一个番女,接着是京城兵变,崇祯彻夜未回让她深感担心。 姚素娘和王选侍虽然试着想要让她开心一些,但是显然心不在焉周玉凤根本没有听进去,两个身边心腹对她说的那些劝慰之言。 “殿下,乾清宫的吕管事前来求见。”一名宫女走进来汇报道。周玉凤方才回了神,有气无力的让宫女传唤吕琦进来。 当吕琦离开之后,周玉凤的精神终于好了许多。姚素娘小心的问道:“殿下,既然陛下把那个番女交给了殿下,是不是召她来见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玉凤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想了想说道:“让袁妹妹也一起过来吧,她们不是就住在一块吗…” “…什么?太医院有人使用巫蛊之术?怎么回事?”靠着桌子小睡了片刻的朱由检,被王承恩叫了起来。 王承恩低着头说道:“是太医院的一名学生,向锦衣卫告发,说太医陈实功同科学院的邓玉函,把一具尸体偷偷运进了太医院,昨晚利用那具尸体下了巫蛊。 指挥使刘应袭接到密告后,就带人去了太医院。田尔耕出宫时刚好听说此事,就匆匆赶去阻止,并让人通知了臣。陛下曾经说过,关于皇家科学院的事,需要第一时间向陛下汇报,臣不敢拖延,这才叫醒了陛下。” 朱由检顿时清醒了过来,“连善祥在哪?让他跟着朕一起去太医院。” 朱由检一边起身,一边说着。太医院和鸿胪寺相对,位于六部官署礼部的东侧。 当朱由检赶到太医院衙署前的时候,太医院附近的鸿胪寺、礼部、工部等不少低阶官员,正堵在太医院衙署前,往里使劲张望着。 “看来,看热闹这种习惯,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天性了。”朱由检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产生了顿悟。 自从汉唐之后,巫蛊之术酿成的大案就比较少见了。但是宫廷之中对于巫蛊之术,还是非常忌讳的。 这太医院居然出现了巫蛊之术,对于这些官吏来说,这是感到好奇和惊惧的一件事,因为一旦确认是巫蛊之术,则必然是一场牵连甚广的大案。 朱由检对着连善祥说了几句,连善祥立刻上前对着太医院门口的官吏们说道:“你们围在此处到底想要做什么?不愿离去的人,都把名字登记下来,然后都跟我回锦衣卫叙话吧。” 在连善祥的威胁之下,太医院门口的闲杂人等,很快就走的一个不剩了。 随着崇祯的走入,太医院各处的锦衣卫,都被连善祥带来大汉将军所替换了。 太医院东南角上,一间原本用来堆杂物的房间,现在门前正对峙着两个人,其他锦衣卫都不敢上前。 “田百户,你已经不是田都督了,这查办使用巫蛊之术的邪徒,恐怕你无权插手吧?”指挥使刘应袭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拦在自己面前的田尔耕吼道。 田尔耕孤身一人拦在门口,眼皮都没抬的说道:“锦衣卫查办巫蛊之术是本职,田某就算是个百户,但也是锦衣卫的一员,凭什么不能过问此事?” 刘应袭看了田尔耕许久,才终于平静的说道:“既然田百户你非要过问此事,那么就一起进去瞧瞧,你这么拦在门口是什么意思?” “巫蛊之案非同小可,就算要进行查证,也需要有陛下的旨意,岂能让你随意搜查。要是这房间里并没有巫蛊之术,刘指挥你吃罪的起吗?”田尔耕随手就扣了大帽子过去。 “呵呵,好啊,那就让我看看,田百户这罪名究竟能不能扣到我头上去。”刘应袭把心一横,就想要硬闯。 在两人对峙的不远处,陈实功正被两名弟子搀扶着,脸色惨白,而邓玉函也强自镇静的站在一边,这几人都被锦衣卫牢牢看管着。 “到底什么罪名不能扣在你头上啊?”刘应袭正想硬闯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刘应袭尚没有开口,就看到对面的田尔耕突然单膝跪了下去,他当然清楚,这不是向自己跪拜。 刘应袭顿时一个激灵,返身跪拜了下去,“臣刘应袭拜见陛下。” 朱由检走到田尔耕和刘应袭中间,对着两人看了看,就说道:“这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你们两人都跟朕进去看看吧。其他人都在原地守着,不许妄动。” 田尔耕、刘应袭齐齐应了一声,跟在崇祯身后的连善祥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间的门,进去巡视了一遍,才出来走到崇祯面前小声说了几句。 朱由检令连善祥守在门外,自己带着田尔耕、刘应袭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除了中间一张白布遮盖的桌子之外,并无其他家具。 白布下面隐隐现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很明显白布下面是一具尸体,刘应袭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顿时大定,现在只要掀开白布,一切就都知晓了。 “原来就是一个空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朱由检看着面前的桌子,视若无睹的说道。 “可是陛下,这明明…” “的确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有人诬告了。”田尔耕立刻附和着崇祯说道。 刘应袭硬生生的闸住了话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刘指挥究竟看到了什么了?”朱由检转身,对着刘应袭问道。 “臣刚刚眼花了,房间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刘应袭立刻改口说道。 当朱由检再带着两人走出房间时,刘应袭已经失去了刚到太医院时的趾高气扬了。 当刘应袭收拢了手下的锦衣卫,灰溜溜的准备离去时,朱由检突然叫住他说道:“诬告者反坐,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朕决定网开一面,就把他发往辽东效力去吧,今天就走。” 刘应袭头皮有些发麻,但是嘴上却毫不迟疑的回道:“谨遵陛下圣谕,臣回去就送他出城去。” 看着刘应袭带着手下离去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对着田尔耕说道:“找两名侍卫站在这里,不许其他人再进去了,晚上叫人送出城掩埋了吧。” 朱由检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便向着邓玉函、陈实功走去。站在陈实功、邓玉函身边的几人都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为他们遮蔽,但是显然他们已经逃脱一劫了。 在崇祯的命令下,太医院的几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吴有性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皇帝身上。 “朱公子?”吴有性不由下意识的叫了出来,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孟浪了。 朱由检制止了王承恩上前的训斥,打量了他一眼,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还真在太医院待下去了。” “小民惶恐,冒犯了陛下,忘陛下恕罪。”吴有性重新跪下向崇祯请罪道。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朕没有向你表露身份,你有什么罪。好了,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这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跪来跪去的,岂不是让朕显得不近情理了。”朱由检笑着说道。 在陈实功的房间内,朱由检挥手让除了陈实功、邓玉函之外的人离开后,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邓玉函脸上有些尴尬的向着崇祯简单的做了解释,自从根据崇祯的命令,邓玉函向太医院的太医们解释西方医学的原理,并顺便带着几人学习西方医学之后。 中西医学之间的理论探讨就成了每日必吵的项目,遗憾的是现在的西方医学还处在放血包治百病的阶段,和中医的放血疗法不同,西医的放血基本上就和杀鸡差不多。 这种粗糙的治疗方式,显然是不能让太医院这些经验丰富的太医们满意的。 而对于邓玉函来说,中医所说的黄帝内经,简直和天书差不多。不过他倒是承认,中医使用的那些草根树皮和许多奇怪的材料,的确是能减轻病人的病痛的。 为了挽回西医的面子,邓玉函终于推出了这时代不管东西方,都被视为邪术的人体解剖学。 能和他在这方面进行探讨的,也只有写了《外科正宗》一书的陈实功了。年近80的他,对于新的医学理论从来是不甘于人后的。 第251章 显微镜 邓玉函、陈实功两人倒是一时相见恨晚,成了一见如故的忘年交。之前几天,他们正在为肠痈的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进行了很激烈的讨论,但是在没有实际证据的状况下,谁都说服不了谁。 结果就是,胆大妄为的邓玉函趁着昨天兵变时,在西四牌楼为受伤的军士、百姓治疗的机会。把一名伤重不治死亡,而又没有家人收敛的军士尸体,悄悄的运到了太医院,并同陈实功和几位学生解剖了这具尸体。 在这解剖尸体的过程中,一名邓玉函刚刚招收的学生,对于解剖学并不了解,把这当成了巫蛊之术。 他斗争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还是向锦衣卫告发,把自己从这大案中摘出去。 结果刚好今日当值的是指挥使刘应袭,这位权欲熏心的锦衣卫首领官,正想做些事引起崇祯的注意,也就不管不顾的带人冲进了太医院。 听完了邓玉函和陈实功的解释,朱由检忍不住有些想要叹气,他顺手抓过了桌上的茶盏正想喝,却又想起了这好像是邓玉函拿过来的。 他顿时默默的把茶盏放了回去,在这个没有橡胶手套,没有肥皂的时代,他不清楚这两人在解剖完成之后是怎么消毒的。因此他并不打算,喝邓玉函碰过的茶盏。 “那么两位现在有结论了吗?究竟是谁判断的正确?”朱由检不由开口问道。 皇帝提出的问题,让两人有些意外,不过邓玉函还是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回答道:“陈老先生的判断更为准确。陛下,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所为,希望陛下不要因此而处罚其他人了。” 陈实功也颤颤巍巍的对着崇祯跪了下去说道:“臣同样有罪,不过还请陛下宽恕臣的这几个徒弟,参与解剖一事,都是臣令他们在旁观摩的,非是他们的本意。” 朱由检赶紧起身上前,扶起了头发雪白的陈实功,然后略带责怪的说道:“朕当初让你们交流东西方医学,原也没说不能学习这个解剖学。 只不过解剖尸体一事,在我大明还很少有人能够接受。朕又有些疏忽,没有替你们安排一个专门学习医学的地方,所以才导致了今天这个状况发生。 首先朕以为,出于治病救人的目的,通过解剖尸体来了解人体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巫蛊之术。” 皇帝的肯定,终于让邓玉函、陈实功两人吃了定心丸。虽然刚刚崇祯出面包庇了他们,强迫刘应袭做了伪证,但是他们心中还是担忧,崇祯会否因为此事而排斥解剖学。 邓玉函是担忧,崇祯把解剖学当成邪术,从而把天主教也当成邪教,那他可真成了耶稣会的罪人了。 陈实功并不担忧自己,而是担心他的那班徒弟,和邓玉函刚刚招募来的助手兼学徒不同,他的几名徒弟都是跟随他多年,情同父子一般的存在。 “…不过嘛,为了不让京城百姓,朝廷上下物议纷纷。在大明还没有接受通过解剖尸体学习医学的做法之前,你们不要光明正大的进行宣扬。 这太医院作为朝廷衙门,又处于中央官署之中,要是引起了非议,朕也不能出头为你们说话。因此今后绝不能在这里,进行解剖实验。朕以为…” 朱由检停顿了半天,思考着什么地方比较偏僻适合。邓玉函不由插嘴说道:“陛下,臣以为宣武门内的象房附近比较僻静,没什么人住在左近,非常适合建立一所医学院。” “象房么,靠近京城运送尸体出城的宣武门及广宁门,倒是一个不会让人引起怀疑的地方。”朱由检不由思考着。 他对着邓玉函点点头说道:“那就先暂时从象房借几间空置的房间,然后来年在附近找片地方修建医学院和医院。 不过我希望两位记住,今后对于没有做好献身医学,拯救世人病痛的学生,还是不要勉强他们学习这个解剖学了,免得再闹出事端来。” 邓玉函、陈实功顿时向崇祯点头应是,他们经过今天的事,也有些后怕了起来。 特别是邓玉函,解剖尸体在欧洲同样被视为魔鬼的行径,要是事情闹大了,被罗马教廷得知,他一样是要被开革出教门的。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的斟酌说道:“还有一事,你们在解剖时,最好能够绘成一本人体解剖图,先让初学者通过图画简单的认识人体的各器官,然后再让他们参与尸体解剖,也可以借此淘汰一部分心思不正之人。 至于解剖使用的尸体,朕会安排锦衣卫给你们送死囚的尸体过来,你们就不要再去冒险窃取尸体了。” 邓玉函、陈实功对此自然是毫无意见,陈实功的情绪很明显放松了许多。和邓玉函这种几近于科学怪人的人相比,盗取尸体进行解剖,对深受儒家伦理道德教育的陈实功而言,他精神上受到的压力更大。 紧接着朱由检便认真的说道:“此外朕希望能和你们做几个约定,希望你们可以做到。 一、解剖尸体之前,需要向参与解剖的人介绍尸体生前的名字,和死亡原因,参与解剖者要表示对其贡献出自己的身体进行医学研究进行感谢; 二、尸体解剖完成之后,尽量把尸体恢复原状,对伤口进行缝合,以保证他能安心离去,也作为对死者的尊重; 三、解剖完尸体后,所有参与的人必须要进行洗浴,身上的衣服也必须进行全部更换,换下的衣物必须要进行蒸煮消毒。特别是停放尸体的地方,清洗尸体的地方,必须要远离饮用水井,因为人的身体上有许多看不见的细菌…” “不,不,陛下能看见。”邓玉函有些激动的说道,甚至都忘形的打断了崇祯的话语。 “嗯?”朱由检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邓玉函,邓玉函双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太医院有个叫吴什么的学生,听臣说了望远镜趣闻后,向臣请教关于如何制造望远镜的方法,想要用这个来找出什么细菌来。 臣对于望远镜了解不深,就把他介绍给了汤若望神父。结果这位学生用磨出的镜片,真的能够放大物体,虽然还看不到细菌什么的,但是已经可以把物体放大许多倍了,臣相信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一定可以找到观察到细菌的方法。” “显微镜?”朱由检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显微镜对于近代医学来说,就是一件不可或缺的神器。重要的是,它在钢铁、矿石品位,土壤成分分析上也是相当有作用的。 望远镜是人类观察宏观世界的眼睛的话,那么显微镜就是人类打开微观世界大门的钥匙。 在朱由检的要求下,邓玉函顿时叫那位学生拿来了他发明的器具。 朱由检看到进来的学生,稍稍楞了一下,原来就是他在药铺遇上的,那位医学狂热爱好者。 随即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吴有性怀中小心翼翼拿着的器具,这器具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显微镜的样子可是大相径庭了。 在一个木头的支架上,竖立着4根木制的托。在朱由检面前放下器具之后,吴有性小心翼翼的从怀内取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就能看到里面有八个小方格,每个小方格内都铺设着一小块细布,大约有4个小方格内摆放着4块镜片。 朱由检饶有趣味的看着,吴有性挑出两块凸透镜安置在了前两个木托上,又拿起一个蜡烛点燃后固定在最后的木托上,然后取过了要观察的物事放在了第三个木托上。 调整了将近一刻钟之后,吴有性才请崇祯进行观察。稍稍看了一眼,确定了的确有放大的效果之后,朱由检就开始观察起这具显微镜的本身起来了。 朱由检观察了镜片半天,才说道:“这个难道不是用玻璃磨制的吗?” 吴有性顿时点头说道:“是的,陛下。我在汤若望神父那里见过,用玻璃磨制的镜片,虽然号称无色,但是始终还是带有一些杂色和气泡。 这些是臣游历北上,经过淮安府海州时,收集的一些水精,原打算回乡时馈赠亲友。不过臣看了汤若望神父磨制的镜片之后,觉得也许可以用水精来磨制,就试了试。” 朱由检再次透过镜片观察了下,估算了下放大倍数大约在30-50之间。 列文虎克制备的单体显微镜,可是能达到近300倍的存在,不过现在这位显微镜制做专家应该还没有出名吧,否则金尼阁、汤若望等人就不会只献上望远镜和远镜图说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之后,就对着吴有性称赞道:“的确是很不错的东西,我想,如果你能够继续制作出,放大倍数更大的显微镜的话,你一定可以用它观察到细菌的存在。” “显微镜?显示微小之物,不错,这个名字起的真好。比小民想的望微镜要好听多了,多谢陛下赐名。”吴有性有些兴高采烈的向崇祯感谢道。 朱由检笑而不语,要求旁人送来纸张笔墨,他按照记忆把后世显微镜的大致形状画了出来。 “朕觉得,你这个显微镜使用太不方便,应当稍稍修改下…”为了能够制作出适合使用的显微镜,朱由检不由向吴有性介绍起了,后世显微镜制作的原理起来了。 第252章 文思院一 讲解完成之后,朱由检才意犹未尽的对着吴有性说道:“当然,你最好能把这种透镜的磨制方法,及显微镜的构造原理写成文字,同远镜图说一样形成理论。 朕打算明年在燕京大学及金陵大学,正式开始物理、化学及动植物学三门课程。如果能你总结出显微镜的构造原理,那么朕希望你能在燕京大学任职。此外,关于显微镜的制作费用…” 朱由检叫来了外面伺候着的王承恩,让他拨付给吴有性300两银子的研究费用。 朱由检对着邓玉函说道:“到时,邓神父便带他去科学院见见徐先生,朕希望他能进入科学院,今后研究及制作显微镜的经费就从科学院支出了。” 邓玉函立刻恭敬的说道:“遵命,陛下。我一定会把陛下的意思完整的传达给徐大人的。” “朕希望,能尽快见到你研制成功新式的显微镜。成功之后,记得给朕送上两部显微镜。”朱由检在临别的时候,对吴有性再次叮嘱了一遍。 出了太医院之后,朱由检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连善祥说道:“反正都出来了,就去文思院看看,张省声整顿的如何了,朕也想看看那几件物什造出来没有。” 文思院在黄华坊以南,只隔了一条街,占地面积颇大,这里是为宫廷制造各种使用器具的地方。 文思院工匠最初的人数定额为7百余人,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人数已经突破了3000。 然而这些工匠大多是人浮于事,并非全部是技艺出众的匠人。有些匠人对工匠之事一无所知,甚至有些人就挂了个名字领取一份钱粮,但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文思院过。 苏茂相在之前就向崇祯上疏过,说文思院超支了2万多两银子一年,请求对文思院工匠人数进行核实,并清退一部分。 对于文思院的清理,朱由检选择了由宫内派人进行核实,而张省声就是他派去清查核实文思院工匠人数的主管,顺便替崇祯研究几样新东西。 文思院东面的大堂上,朱由检观察着面前桌子上的几样东西,一块肥皂、一罐油、一块蜂窝煤。 “这蜂窝煤燃烧的效果怎么样?”朱由检拿着蜂窝煤看了起来,和小时候使用的蜂窝煤外观差不多,10多公分高,12个孔洞。 “可以烧上3刻钟到半个时辰,比之前的掺土煤块要好烧,也比较省。就是挖出的块煤需要先碾压成粉末,等于多了一道工序。”张省声站在堂下为崇祯解说道。 “成本怎么样?”朱由检放下了煤饼,看着张省声说道。 “根据实验,100斤煤粉掺30斤黄土燃烧效果最好。不过这样做出来的蜂窝煤容易松散,工匠们经过试验之后,发觉还是3份煤加上1份黄土和成的蜂窝煤,质量坚固而且燃烧效果也不错。 每百斤煤市场上买0.13两,如果直接从煤矿上拉大约是0.1-0.11两之间。 每百斤煤可以做86只蜂窝煤,加上黄土和人工费用,成本不过超过0.15两,以万历金背钱计算大约是82文-85文之间,如果制作的规模扩大的话,成本还能继续降低。” 朱由检盘算了下,“也就是说,如果换算成新钱的话,86块蜂窝煤,成本就是2毛钱了。” 张省声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说的不错。而且燃烧蜂窝煤比起燃烧木柴,要更为节约。最差的木柴每百斤大约在0.135两,但是烧上一顿饭10斤柴还不够,换成蜂窝煤大约2-3块已经充分够用了。 100斤柴大概用不到5天,但是蜂窝煤的话,可以用15天左右。因此86块蜂窝煤市场上卖0.4两比较合适,差不多是一倍以上的利了。” “那么烧蜂窝煤的炉子呢?做出来了吗?” “陛下说的简便的铁皮炉子还没做成功,因为炉芯还在琉璃厂烧制,现在做出来的只是固定的砌筑炉子。”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86块0.4两太难计算了,就按100斤蜂窝煤0.3两的价格发售,也就是纸币0.45元。 你安排好几件事,一是台基厂减少煅烧木炭的工匠,改成制煤工人,制煤场今后账目单独核算,不属于台基厂。这些工人除了匠户的身份暂时不变外,免去班役,废除月粮,按照他们生产的产值提供报酬; 二、在京城各坊设置一个储煤点,优先安排那些京营裁撤下来的士兵经营。市场上每百斤蜂窝煤0.45元,制煤场发往各储煤点为0.4元。 三、铁皮炉子制作完成之后,可以选择在推广使用蜂窝煤的时候,购买200斤蜂窝煤送一只炉子,但只限于一人一次,时间就设置为一个月内。 此外,出售蜂窝煤和炉子今后必须以纸币结算,不接受银两或是铜钱,因此四海商行的钱币兑换点一定要覆盖全京城各坊,明白了吗?” 张省声正在估算这个制煤场需要多少工人的时候,崇祯拿起肥皂看了看,就说道:“给朕打一盆水来,朕要试试这肥皂。” 一边立刻就有文思院的副使下去吩咐准备热水了,朱由检这才取过一支铁勺从罐内舀起油脂看了看,油的颜色有些发黑,杂质较多。 “这就是用棉籽压榨的油吗?”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的,陛下。不过剥去种子上的棉绒和破开棉壳实在是有些费人工,臣以为可以省去一道工序。 此外虽然出油似乎比不上大豆和胡麻,不过以往棉籽都是丢弃的无用之物,因此倒算是买棉花附带的添头了。“张省声赶紧说道。 “这棉壳和榨完油的棉籽仁能用来喂养动物吗?”朱由检没有立刻回答张省声,反而关心起了后两者的用途来了。 “臣试验过,把棉壳同榨完油的棉籽仁分开,或混合在一起进行喂养。发觉牛和鸡对混在一起棉壳、棉籽仁反应不大,但是马同其他动物只能吃单纯的棉籽仁,否则就会生病。”张省声说道。 朱由检把手深入端上来的热水中,然后取过肥皂仔细的涂抹在手上,洗去了泡沫之后,感觉清爽了许多。 “这肥皂用起来还不错,第一批制做出来的,命人给太医院、科学院还有宫内都送一些去。这肥皂一天能做多少块?” 张省声计算了下说道:“按照陛下给的配方,10份油脂AA4份不到的烧碱AA1.5份水,然后加盐、面粉少许,一锅料大约能出8、90块巴掌大小的肥皂,不过想要等完全硬化好用,需要15天以上。 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油料,臣以为一天数千块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个肥皂比起香胰子来,成本便宜不知道多少倍。今年京城一石粳米一两,差不多纸币1.4元,一斤米0.8分。 一块肥皂成本大约1斤米,臣以为定价5分肯定不成问题,这就是5倍的利了。虽说现在棉籽油产量不大,但是市场上的豆油也就2斤米左右,直接收购豆油做肥皂,起码也有近2倍的利。 和蜂窝煤比起来,肥皂的材料收购方便,且成品体积小而携带方便。以往漕船北上运粮及江南特产,但是南下漕船却往往空置无货,有了这肥皂不是正好解决了漕船空置的问题吗?” 张省声自从学会了计算生产成本和利润之后,原本笼罩在那些商人身上,关于商业经营及财富增值的迷雾,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通过计算,就能明确的确认生产肥皂上获得的收益之后,虽然他知道这个收益大致上和他无关,但是这几日也兴奋的想着要怎么扩大生产规模。 毕竟肥皂的生产现在可是独门生意,而且比起黑乎乎的香胰子来说,半透明的肥皂也看起来赏心悦目多了。 对于张省声的兴奋,朱由检却一点都不激动,他用一块粗布擦干手之后,慢悠悠的说道:“京城市场上的豆油是有限的,你一购买,豆油的价格必然就会上涨。 对于百姓来说,有没有肥皂都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因为他们还没养成用肥皂的习惯。但是用来做菜的豆油上涨了,和他们却是息息相关的。倒时候就算百姓不把怨气朝向这制造肥皂的工厂,也必然会算到朕的头上,因此收购豆油用来做肥皂,朕不同意。” 张省声连忙辩解道:“陛下,我们可以不再京城购买,山东地区的榨油坊众多,又是棉花产区。我们可以在山东建立油坊压榨棉籽油,顺便收购豆油。” 朱由检还是摇着头说道:“要在山东设置压榨棉籽油的油坊可以,但是收购豆油还是不行。大明的人均食用油本身就不足,大明军人的伙食基本上都是缺盐少油。 朕准备从明年起,就开始推行军士的伙食标准,要把一个士兵一餐所需的食盐、食糖、食油、大米规定下来,因此豆油的价格一定不能涨上去。 你也不用想着打食用油的主意了,还是从其他油料上想办法吧。只要明年扩大棉花的种植面积,棉籽油就是一个不错的来源。 其次浙江以南地区,朕听说有一种乌桕树,其果实同样能用来榨油。 还有海南岛及东南亚地区的椰子,果壳可以用来制炭,果肉可以榨油,果壳同果肉之间的纤维能用来制绳索。 海外更有一种棕榈树所结之果,更是含油丰富。你还是派人去南方,推广种植这些不占耕田的树木去,今后自然就不愁油料了。” 第253章 轧花机 朱由检不容置疑的决定,让张省声也有些无可奈何。随即朱由检便问道:“现在内府收了多少原棉了?每百斤原棉可得多少皮棉?” 张省声略略想了想,就说道:“顺天府及保定、河间三府,共计收购棉花1万9千担,每担银1.8两,共花费3万2千3百两。每担原棉出棉花33斤,棉籽57斤。 共可出净花6270担,每担银6两。以旧式搅车计算,一个人一天可以处理一担原棉,得到33斤皮棉。等于赚取了2钱银子,扣去工匠的工食银5分,净赚1钱5分银子。 如果使用陛下你提供的构思制作出来的两种轧花机,那么一个人可以处理一担半左右原棉,得到45-50斤的皮棉。等于赚取了2钱8分银子,扣去工匠的工食银5分,净赚2钱3分银子。 光光是轧花一项,就可赚取2千9百余两-3千余两,使用100人的话,大约耗用4-6个月时间而已。臣已经制作了近10部不同的机器,只要陛下认可,即可大规模的制造起来了。” “轧花机都制作出来了?带朕去看看。”朱由检大为兴奋的说道。 文思院内位于西南方,一间开阔的大厅内,一排机器摆在大厅的正中。当张省声带着崇祯进去的时候,这些文思院下属的工匠们正在操作机器不停的实验着。 跟随崇祯进来的大使顿时对着这些工匠呼喝起来,想要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对崇祯进行行礼。 “不,都不用起来了,你们都继续工作。朕下个命令,今后只要在工作中的工匠就不必停下行礼了,吴大使你可以把这条规定贴在文思院入口处。”朱由检制止了这些工匠起身,然后按照次序对这些机器进行查看了起来。 第一台是这时代最常见的轧棉器械搅车,第二台则是同搅车形状差不多,但是铁棍上包裹了皮革的皮辊轧花机。 第三台则是后世惠特尼设计的简单实用的轧棉机,在铁制的辊筒上装满了铁钩,然后在圆筒旋转时强行将棉绒从棉籽上撕扯下,并运用离心力把棉籽滤除而将棉花纤维抛出。 虽然朱由检并不知道怎么制作它,但是他只要把这个设想说出来,这些文思院的能工巧匠们就迅速的把它给做出来了。 看着面前的原棉抛进机器,然后快速的把棉绒分离出来,朱由检就有些着迷。 他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些跟后世工业时代有所联系的事务了,这让他情不自禁的兴奋了起来。 “干的不错,凡是参与研制这两台轧花机的工匠们,都进行嘉奖和赏赐。张省声,你拟个奖赏名单上来,报给朕批准。” 听到崇祯的话语,不管是现场的工匠还是文思院的正、副大使,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 朱由检随即话头一转说道:“不过你们也别骄傲自满了,轧花机达到这种程度还差的远呢?大明一年的棉花产量超过300万担,要是靠这个处理原棉的速度,今后大明种植棉花的规模还怎么继续扩大? 朕再向你们提出两个要求,一是把这些机器的每个部件,都计算出详细的尺寸,各部件批量生产后,进行整合组装。朕要求每个部件都能在不同机器上进行替换,而且尽可能的用铁制部件替换木头部件。 第二个就是,既然机器工作的部位已经定型了,那么大家再想想能不能不用人力,而使用骡马或是水力带动这些机器的运作?” 大厅内刚刚还一脸笑容的众人,顿时收敛了笑容,沉默了下去。他们可没想到,崇祯的要求会这么高。 一名年轻工匠不由小声的说道:“提高了快50%还不够吗?那要提高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满足啊。” 大厅里很安静,因此虽然这名年轻工匠放低了声音,但是离他不远的崇祯还是听见了。 朱由检对着这位吓的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工匠笑了笑,很有信心的说道:“什么时候,一台机器一个时辰能处理好50斤皮棉,那么就算进入合格线了。一天处理好8000-9000斤棉花,那才算是优良了。” 大厅内的众人都被崇祯的想法给吓到了,达到新式轧花机的六倍,已经让这些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而一台机器一天处理8000-9000斤棉花,这只有神仙才能办得到吧,这一刻大部分人都这么想着。 然而朱由检却一点都不怀疑他说出口的目标,虽然他毕业许久了,但是还记得历史书上写的,美国工业革命时,惠特尼制作的轧棉机,从一个黑人一天捡不到一磅棉花,到用人力机器一天轻松的分离50磅棉花,然后是水力动力的机器一天分离一万磅棉花。 这种工业机器的伟力,是任何神仙帝皇都无法抵御的。想到他终于踏出了改变未来的第一步,朱由检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惊讶的眼光呢。 不过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检即便说是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也是有人会跑出来证明,为什么月亮是方的。 这些工匠们,很快就在文思院的属官的呵斥下,再次开始工作了起来。 走出这间大厅时,朱由检踌躇了下便对着张省声说道:“你这些日子同工部尚书商议下,把文思院改成独立的民办机构,不再作为工部下属的一个衙门。 工部提供明年一年的经费之后,今后就不必再负担文思院的费用了。至于文思院的属官们,愿意留下的待遇不变,不愿留下的可以调回工部另行安排。 文思院今后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专门研究机器,另一部分则利用研发的机器开始工厂。研究机器的部分叫机械研究所,另外一部分叫工业委员会。 两个部分互不统属,经济独立,但是工业委员会采用研究所的研究,要给予专利费用。” “专利费用?”张省声有些疑惑的问道。 “对,像刚刚的新式轧花机,每制造一台就必须交给研究所,机器出售价格2.5%的费用,这笔费用就用来维持研究院的运行,和继续投入研究其他机器。”朱由检可不愿意,辛辛苦苦研发出来的机器,被人就这么山寨了去。 “可是,陛下。臣看这新式轧花机并不难制作,难的只是设想而已。工业委员会名下的机器制造工厂能交给研究院专利费,但是其他人看明白了,回去找几个木匠、铁匠自己制作怎么办?”张省声马上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倒是一个问题。”朱由检立刻想到,要是他直接写诏书给内阁,一定会被那些文臣给顶回来,认为他是想要借着专利权的名义劫掠百姓。 “这样,你去找工部尚书吴淳夫谈文思院改制的时候,顺便再和他谈谈,在工部下面成立一个专利局的事。今后新科技、新发明,只有在专利局备案之后,才能要求别人缴纳专利费用。 专利局可以按照年限收取一定的费用,比如50两银子享受专利保护期5年,100两是10年,1000两是20年。 还有,你告诉宫内及工部下面的所有工匠,只要他们想出了新技术、新发明又缴纳不起专利费用的,可以投给工业委员会。工业委员会审核认为有意义的项目,可以代为缴纳专利费用,但是要分享一半的专利权。” 朱由检觉得让吴淳夫去和内阁打擂台去,一个能捞钱的专利局,想必这位工部尚书一定不会错过的。 看着张省声点了点头后,朱由检才跳回了之前的话题:“剥去种子上的棉绒和破开棉壳的两道工序,这样,你挑一部分棉籽做完全套程序。 毕竟剥下来的棉绒可以拿去做为纸币用纸的原料,榨完油的棉籽仁可以用来喂马和其他家畜。 剩下实在来不及处理的,可以省去工序。但是要继续试验,怎么才能把它利用起来,比如试试能不能添加一些东西,让它减去毒性,或是把它发酵之后再试试喂养动物。 总而言之,尽然把所有的残存物都利用上,不要随意堆积抛弃。” 对于崇祯的想法,张省声也只能唯唯诺诺,不过他还是劝慰了一下,显得过于小气了的皇帝:“陛下,其实,我们在棉花中获得的收益,已经完全有足够的利润了,这压榨出来的棉籽用来做肥皂已经是额外的利润了。 增添这两道工序花费的人工,其实已经抵消了用作家禽家畜饲料的利润。因此就算废弃物不能当做饲料,陛下也无需可惜。” 朱由检突然转头看向了张省声,看着他低下头去之后,才笑着说道:“张省声,你知道什么叫资本主义吗?” 张省声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答道:“这个,这个,臣才学浅薄,实在不知这资本主义是个什么东西。” “不管是人还是事物,不榨干最后一分用处,绝不放手,这就是资本主义。而且以我大明现在的状况,也禁不起任何的浪费啊。 想要养马,让军士吃饱吃好,就必须要找到一种比青草更好的饲料,否则我们永远也别想和那些草原上的民族,进行骑兵上的对抗。 你可以传令下去,谁要是能够研制出一部剥壳的机器出来,朕奖赏100两银子。“朱由检语气由调侃变得严肃的说道。 第254章 纺纱的瓶颈 朱由检正说着的时候,突然惊讶的说道:“那间房子怎么在冒烟,难道是着火了吗?” 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的张省声,顺着崇祯的目光望去,终于放下了心说道:“奥,是那里啊。陛下可能误解了,那里可不是火灾,是新砌的一个烟道。” “烟道?”朱由检有些纳闷的看向了他。 张省声赶紧说道:“蜂窝煤虽然好用,但是必须要通风,否则就会头昏眼花喘不过气来,严重的还会死亡。 那间屋子正在试验陛下所说的,温度和湿度对于纺纱织布的影响,所以臣在屋子边上砌筑了一个灶头和烟道,用来调节室内的温度和湿度。” “是吗?那朕倒要过去瞧瞧了。”朱由检顿时信步向着冒烟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进了一个院子之后,朱由检就看到搭在西厢房外的灶台了。他顺着张省声的指点,走进了西厢房内。 这是三间房间被打通了的一个长方形的房间,一半的地面被挖下去了半人多深,另一半则是如常,但是一条铜管从窗户穿了进来,靠着墙边绕了大半个房间,铜管末尾开了口,水蒸气不断的冒了出来。 “这样做真的有效吗?”朱由检好奇的问道。 在这里主事的工匠头,顿时向崇祯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确实有效,不过就是怕这些水汽会熏坏房子。” 张省声看了看,便说道:“不怕到时候给它加个罩子,不让这些水汽直接喷到柱子上去就是了。” 朱由检看着身边平地上的三锭棉纺车,再看看另一边半地下室内的同样纺车,不由开口问道:“这两台纺车纺的纱,谁的质量更好一些?” 工匠恭敬的回答道:“下面那台更稳定一些,这一台的质量不怎么稳定,好的时候要超过下面许多,不好的时候就不如下方许多,不过和以前相比,那就真是天壤之别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就继续试验下去,看看怎么掌握这个最佳温度和湿度。张省声你可以找一片空地,挖开修建这种半地下的房间,准备进行纺纱了。不过,这一部纺车,一天能纺多少纱?” 张省声答应了一声,才说道:“熟练的工匠一天大概能纺十三、四两纱,不熟练的也就十两左右。” 朱由检顿时楞了楞,这个数量实在少的太让人吃惊了。“这么说来,这6270担皮棉,岂不是需要62万7千工日之上?” 张省声和身边的工匠只能沉默的点点头,朱由检顿时吃惊的嚷嚷道:“这可不行,这么点棉花,就需要大半个京城的人干上一整天,这不是成了笑话了么。这纺车就不能改进一下吗?” 看着双眼紧紧盯着纺车不放的崇祯,张省声也有些无奈。虽然崇祯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近300年来都没人能改动的纺车,岂能是皇帝想想,就能让人改动的了的。 他不由上前小声的劝说道:“这一斤皮棉纺成一斤不到的棉花线,基本上不赚钱,刚好够给工人的本钱罢了。倒是17-18两棉花线织成一匹标准粗布,市场价格在2-3钱之间,每匹能赚上5分到1钱5分银子。” “为什么不能把这纱锭竖起来?用一个纺轮带动,这样就可以多增加几个纱锭,不就能增加纺纱的效率了吗?”朱由检终于想起了,后世纺纱机同面前这个三锭棉纺车之间的区别来了。 张省声固然对崇祯的说法感到不知所措,毕竟他可不是研究机械的专家。就是边上的大工匠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倒是站在纺车边上观察纺纱的一名年轻人,听了崇祯的话语之后,顿时大叫了起来:“我明白了,只要把这些纺锭竖起来,就能让他们按照同一个速度和方向进行转动。这样只要动力足够大,纺锭就能不断的增加下去…” “闭嘴,陛下面前也是你能喧哗的?”年约50的大工匠顿时出声对着年轻人训斥道。 朱由检伸出手,对着大工匠摇了摇说道:“没什么,让他说说看,怎么才能把这纺锭改成竖立着的,朕很有兴趣。” 大工匠不得不答应了声,然后转身对着年轻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才说道:“好好回话,别出言无状,惊扰了陛下。” 年轻人对着自己的伯父吐了吐舌头,走到崇祯面前指着边上的纺车,提出了他设想的改动方案,及如何用一个纺轮带动所有竖立纺锭的方式。 虽然对于纺织机械的原理不怎么精通,但是对于机器朱由检并不陌生,动力部分,传动部分,工作部分,任何机器基本上都是由这三部分构成的。 只是稍稍询问了几个传动部分的问题之后,朱由检就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他温和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果给你材料和助手,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回陛下,小民张进和,只要能给一部纺车让小民修改,3天之内小民就能完成。”张进和完全不顾及伯父张满的眼色,大包大揽的说道。 “好,朕答应你。文思院的大使在么?”朱由检回头叫了一声。 大使赵德川立刻上前向崇祯行礼,躬身等候着皇帝的命令。“给他需要的材料和人手,让他去试验,朕3日后再来看看能不能做成新的纺车。”朱由检毫不迟疑的说到。 视察完文思院,准备离去时,站在文思院门口的朱由检对着张省声说道:“把1万9千担棉花做成棉布出售,就能赚取5万银两以上的利润,看起来利润不少。 但是,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六个月之内完成,还是更久的时间内完成,这个区别就很大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利润,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因此,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任何推动节约人力及时间的技术,都要重视起来。 衣食住行是人最基本的需要,而这个穿衣还排在首位。大明边军以北方为人数最多,但是偏偏北方能种植棉花却不能纺纱织布,导致每年都要从南方调运上千万匹棉布北上。 如果我们能够解决在北方织布的问题,不仅运河的船运可以减轻压力,而且北方百姓的穿衣问题也能够解决。 更重要的是,如今漕运混乱不堪,朕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无非就是京师及辽东诸军的粮饷及寒衣,都需要依靠漕运解决。 古人云:投鼠忌器,正是目前漕运问题的最好写照。唯有解决了,穿衣吃饭问题不再依靠这条运河,朕才有这个底气去动漕运这个难题…” 听到崇祯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张省声顿时恭敬的回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好好整顿文思院,把这个纺织业在京城建立起来的。 还有一事,臣请陛下恩准。这内城所居住的大多数都是官宦、商人居多。如果要开设这个纺织厂,势必要招募居住在外城的普通百姓,如此一来他们每日进出城门甚为不便。 所以臣希望,这个纺织厂能够开办在崇文门外,外城地方空旷又能方便百姓上工。” “行,就照你说的去做。那些遣散出宫又无处可去的宫女,你要优先照顾她们进厂…” 返回宫内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了。连续奔波了两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朱由检正想用完了晚膳,今天就早点休息的时候,吕琦捧着一堆折子走了进来。 王承恩看着已经在连连打着哈欠的皇帝,不由下意识的说道:“陛下龙体欠安,今天不如早点歇息,这些奏章还是明日再看吧。” 朱由检强忍着疲惫感,对着吕琦问道:“都是些什么奏章,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吗?” 吕琦低着头回道:“其他到没什么,不过有两份奏章也许陛下应该先看看。一份是锦衣卫对兵变的调查报告,还有一份是吴芳元的报告。” 朱由检揉了揉眼睛,对着王承恩说道:“替朕泡一壶浓茶来,要红茶。报告朕就不看了,吕琦你读给朕听听吧,先读吴芳元的报告。” 吴芳元的报告很简单,兵变时外出劫掠财物的京营士兵,虽然对被强迫交出这些财物不满。但是因为煽动兵变的军官们已经逃亡,而另一半没有进城的京营士兵及辽东军,虎视眈眈的在边上监视着,这些士兵们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劫掠来的财物。 当然交出的财物不可能是全部,一些可以藏匿的细软还是被他们隐匿下来了。 而之后,按照皇帝的命令对京营士兵预发两个月的粮饷,这些士兵的怨气也就大部分消失了。 不过吴芳元指出,虽然京营士兵的怨气基本散去了,但是各个营头对于裁减京营军士数额不满的刺头,并没有就此接受现实。 这些人都是各营将主从街头招募来的所谓勇士,或是在京营内混久了的兵痞。 他们以往都是各营将主用来控制底层士兵的助手,也是被这些将主们认为可以拿出来充当门面的各营骨干军士。这些人除了粮饷不会被克扣外,还不时的会得到一些小赏赐,因此生活上比一般军士好的多。 他们这些军中的兵痞们,没有侍弄田地的手艺,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做什么建筑工人,真要让他们上辽东去和建奴作战估计也是要跑的。 不过就此把他们除去军籍,放回地方去,估计地方也是要遭殃的。因此吴芳元建议把这些人另起一营,然后让他们远离京城,既能消灭京营内闹事的隐患,也能保护地方上的安宁。 第255章 移阁 当吕琦读完了吴芳元的奏章之后,朱由检品着香气扑鼻的红茶,精神终于振奋了许多。 “这是什么茶?挺合朕的胃口的。”喝了一口茶之后,朱由检忍不住赞赏道。 “是大红袍,陛下。可惜茶树难得,一年也只有一斤之数。”王承恩看到崇祯如此喜欢,赶紧多说了几句。 “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喝上大红袍的时候。”朱由检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茶盏许久。 “跟当地的地方官员提醒一下,一是要保护好茶树,二是询问下采茶人,这茶树能不能取上一两枝叶嫁接到其他地区,如此好茶,不能让朕一个人享用,若是能够推广开来,大家都能享用岂不是很好。” “陛下真乃圣君,臣自当派人去告诫当地官员,让陛下的恩泽能广播大明。”王承恩顿时开始恭维了起来。 朱由检笑了笑,对王承恩摇了摇手,才对着吕琦说道:“就按照吴芳元说的办,先把他们从各营挑出来,单独成立一营。不过先不动他们,待过完年在说。你继续念锦衣卫送来奏章吧。” 吕琦应了一声,继续念了下去,锦衣卫的奏章有两份,骆养性和连善祥各汇报了一封报告。 两人的报告都是大同小异,但是都汇报了一个案子。昨日兵变之时,显武营一群军士冲进了黄华坊一个妓家,劫走了两名女子。 他们离开时,刚好奉命平乱的刘果芳部经过此地。但是带队的一个总旗却没有拿下这群军士,而是让他们带着人就此离去了。 阳武侯对此大发雷霆,要求刘果芳对这个总旗治罪,并追捕那些军士,带回被劫走的两名女子。 “这些军士劫走女子,跟阳武侯又有什么关系?”朱由检有些糊涂了,不由打断了吕琦的话语问道。 “连指挥使还有下文,他说这被劫人的妓家,是阳武侯门下的家奴所开设的。这名放人离开的总旗马世杰,在没有调入新营之前,正是显武营的一名小旗。”吕琦连忙念了下去。 看着吕琦不再念下去,朱由检不由下意识的问道:“这就完了?这些军士为什么劫人,这两名女子是什么人?这家妓院究竟同阳武侯什么关系?这些他们调查了没有?” 吕琦摇着头说道:“回陛下,两人的奏章上都没有写。不过连指挥使有加上一句,他还在继续调查之中。” 朱由检有些不快的说道:“这妓院到底是阳武侯的家奴开的,还是阳武侯借家奴的名义开的,一定要调查清楚。大明的勋贵居然开起妓院来,那朕还真不能忍下去了。这样,你让大明时报派几个记者跟进调查这件事。” 吕琦退出了书房之后,朱由检就对着王承恩说道:“你记一下,明日朕要召见王化贞、杨镐、满桂三人…” 施鳯来如往日一般跨过了会极门,正要往东阁走去。一名站在会极门前等候的小太监顿时上前说道:“阁老,请留步。” 施鳯来有些诧异,又有些期待的对小太监问道:“是陛下要召见我吗?” 小太监一脸懵懂,他摇了摇头说道:“小人不知陛下是否要召见阁老,小人在此等候阁老,是想通知阁老,这内阁办公的地方已经换了,请阁老跟我来。” 施鳯来心中略有失望,但是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挥着手说道:“那你在前面带路吧。” 看着小太监带着他来的地方,施鳯来不由惊奇的说道:“这不是文华殿吗?你带我来这里,难道陛下要开经筵?” 小太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听到声音走出殿门的张瑞图,对着施鳯来说道:“存梅兄,先进来说话。” 小太监见到施鳯来不再抓住他问问题,赶紧告饶了一声,溜走了。 施鳯来跨过了大门,和张瑞图绕过门口的屏风,一起进了中间的大殿。这文华殿虽然只开了一个大门,但是进去之后是一道门廊,除了中间的大殿之外,两侧各有2间房间,大殿的进深有三间。 和简陋的东阁平房比起来,装饰着黄琉璃瓦歇山顶,6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扇做的大门,大门两侧又各开4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窗的文华殿,简直就是天上的宫殿一般。 大殿之上,依然还是皇帝的御座,但是在御座之前却摆着几张桌子拼凑起来的长桌。长桌两侧各放着4、5把太师椅,黄立极就坐在御座左手的第一把椅子上。 施鳯来打量着收拾的干干净净又透气的大殿,不由小声的说道:“把内阁搬到文化殿是不是不妥?文华殿原本是太子学习政务的地方,此后又改成了陛下召开经筵的场所。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是人主视事的地方。我们就算功劳权力再大,但也还是陛下的臣子啊。以人臣侵占陛下办公之地,恐怕我们会招来朝廷内外的非议啊。” 黄立极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文件说道:“不必担忧,陛下只是暂时把文华殿借给内阁办事,内阁既然要总揽朝政,自然要重其威。原先的东阁过于简陋,不足以昭示内阁之地位,所以陛下才想要让内阁换一个地方。 不过现在国用紧张,无法大兴土木,所以陛下先把文华殿暂时借给内阁使用。 不过现在还是不要讨论这件事了,我们还是先坐下来讨论下,关于这内阁的人事变动吧。自从李国普告病求去之后,这内阁的事也就多起了了。 元旦之后,新的内阁制度开始推行,除了吏部、户部两尚书直接升入内阁之后,陛下的意思是,内阁的阁员之间也要分工明确。” 施鳯来和张瑞图对着黄立极拱了拱手之后坐了下来,听完黄立极的话语之后,施鳯来不由有些轻松了起来。 “这内阁阁员分工有什么难的,入阁之后,吏部尚书管吏部、户部尚书管户部,剩下的不就是工部、礼部、和新设立的邮政通商部了吗?首辅总揽全局,剩下的我同长公兄分担一下也就可以了。” 施鳯来轻快的说完之后,才发觉黄立极依然皱着眉头,张瑞图同样神色凝重,似乎对他的说法并不赞成。 看着施鳯来一头雾水的的样子,黄立极把自己看了许久的文件推了过去。 “你且看看,这是陛下拟定的一个内阁阁员的分管方案。” 施鳯来收敛起了轻松的表情,双手拿起文件看了起来。和大明现在用的公文格式不同,这份文件是从右向左翻页,又是从左向右横版书写,而且文章之内有着各种断句的符号。 施鳯来粗看的时候尚有些不习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觉得这种格式上的改变,纯粹就是在标新立异。 不过看了一会他就觉得,这种新格式比起旧有的竖版,更方便让人阅读,而不容易有头晕目眩的感觉。不过比起新的格式,文件里的内容更让他有些吃惊。 “内阁首辅一人:全面领导内阁工作,有权过问各阁员监管的部门,被质询的各阁员必须进行口头或是书面回覆。 首辅代表内阁向皇帝负责,因此有向皇帝建议内阁阁员及六部尚书任免之权力。除兵部、刑部、大理寺之外,各部尚书以下官员同各地官员,首辅都可以直接进行任免,只需事后向皇帝通报即可。 内阁分管的事务,阁员之中有不同意见的,首辅有最终决定权力,其他阁员可以保留意见,但不得对抗首辅的决定。 在紧急状况之下,比如皇帝暴病或是无法处理政事时,首辅可以动用紧急独裁权接管大明一切权力,时间为30天。但是紧急独裁权只能连续使用一次,不得无限制连续使用。” 施鳯来才看到这里,就已经吃惊的抬头对着两名同僚说道:“按照这个说法,首辅的权力岂不是已经和宰相没什么区别了?陛下难道就不怕权臣欺主吗?” 黄立极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椅子上说道:“你先看完,看完再说。” “内阁次辅一人,规定吏部尚书就任,协助首辅管理内阁工作,对首辅的官员任命有异议时,可以向皇帝提出复核要求。 首辅在动用紧急独裁权之前,必须得到内阁三分之二人数的支持,而且支持的人员中必须有次辅的同意,否则紧急独裁权不成立。 首辅离开京城或是因为特殊情况无法视事时,次辅代行首辅职责… 财政大臣,规定户部尚书就任,负责拟定并执行全国税收政策,管理国库,监督各部的资金收入兼使用状况,并审核各部的财政预决算… 农业大臣…工商业大臣…教育大臣…交通建设大臣…” 黄立极放下了文件,揉了揉眼睛后说道:“也就是说,除了徐尚书和郭尚书之后,内阁还有再增加两人,成为7人内阁。” 张瑞图立刻接口说道:“一下增加了4名新阁老,陛下又明确了每个人的职责,这要是朝廷公推的入阁人员和我等不对付,今后这内阁的事就难做了。” 黄立极却摆手摇头的说道:“朝堂公推入阁人员的事,先不忙,左右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运筹。倒是这农业、工商业、教育、交通建设四项分管内容,你们两人究竟想要分管哪一块?” ps:感谢书友gdfig打赏,另祝各位国庆快乐。 第256章 王化贞 施鳯来和张瑞图顿时沉默下去了,以往内阁成员之间并没有明确分工,毕竟内阁的名分就是一个拟旨而已。 虽然首辅的名位高于众人,但若是首辅和皇帝交恶,那么皇帝可以绕过首辅,让内阁其他成员拟旨。 不过这样一来,不被皇帝信任的首辅必然会上疏求去,而替皇帝拟旨的阁臣也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一般皇帝不会用这么过于激烈的手段。 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内阁阁员权力的大小,是跟阁臣同皇帝的亲近程度挂钩的,而不是根据他们本身的职责决定的。 现在崇祯以一纸文书,想要把内阁的权力和职责联系起来,那么分管什么就变的重要了起来。 在这种关系到权力分配的问题上,此前施鳯来、张瑞图两人之间那点同舟共济的情谊顿时就淡漠下去了。 现在两人突然沉默下去,不是在讲究什么谦让,而是判断不出这四个新设职位的重要性。 按照这份方案对内阁阁员进行分工,首辅的职位自然是最高,次辅同财政大臣也同样权力不弱,但是这农业、工商业、教育、交通建设就似乎有些分不清高下了。 按理说这教育应该是在财政大臣之下,但是礼部尚书来宗道都没有入阁,这就让几人怀疑起,这教育大臣分管的到底包不包括科举了。 大明税赋基本是出自田赋,可见这农业大臣的权力才应该是居于财政大臣之下的。但是好歹教育大臣下面还对应着一个礼部,而农业大臣下面似乎没有对应的部门,这就让人存疑了。 本来这阁员职责的分配,应该是首辅的权力。但是黄立极可不愿意因此而招致两名同僚的怨恨。 张瑞图资历虽然差于施鳯来,但是能力还是张更强一点。不过大明官场授予官职一向以论资排辈,而不是以能力定高下。 如果他分配的不好,让两人之间生出怨愤来,他这个首辅也未必能顺心的做下去。 看着这名沉默下去不是一个事,张瑞图终于打破沉默说道:“存梅兄资历比愚弟深,不如先让存梅兄定夺。愚以为,这四个职位并无多大区别,愚管哪一个都可以。” 看到张瑞图开口之后,施鳯来也出声推让了一番,最后他还是选了教育大臣的职位。 张瑞图对此笑了笑说道:“古语云:民以食为天。那么愚就选这个分管农业的位置吧。” 看到两名同僚终于没有芥蒂的选好了分工,黄立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他随口说道:“陛下下令把中书舍人分给内阁24人,作为内阁阁员的文字助手。除了正副秘书郎三人外,每个阁员各分得一个专职秘书,协助阁员处理琐事。” 张瑞图不由开口说道:“这中书舍人不是以往就是干这些事的吗?何必还要分出来,弄一个专职的秘书?” 张瑞图下意识的反对到,他觉得一个专职贴身的秘书,岂不是同等于身边多了一双监视自己的眼睛。 施鳯来也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黄立极已经开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后内阁同陛下所用的中书舍人分开,免得有些心怀叵测之辈在中间胡乱传话,导致宫内同内阁之间出现误会…” 归极门以西,同文华殿形制差不多的武英殿内,一身素服的王化贞正在晋见崇祯。 朱由检看着王化贞勉励道:“虽说朕把你发落到皮岛戍边,但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必会调你回来。 卿与熊廷弼意气相争,导致关外丧师失土,辽民颠沛流离,此罪原本无可恕。不过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才给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多谢陛下隆恩,臣必粉身碎骨以报。”王化贞涕泪交加的对着崇祯感激道。 “粉身碎骨就不必了,朕听说东江毛镇当初是你的部下?”朱由检确认道。 王化贞顿时止住了泪水,小心的回答道:“臣同毛振南的舅舅沈光祚是同年,当初毛振南在辽东从军,沈光祚托臣照料一二,是以臣稍稍卖了些人情而已。”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卿同毛镇有故,那么朕也就不担心你在东江会受到什么委屈了。 毛镇只手空拳开创东江一镇,卫我辽民,实在是功莫大焉。然而东江孤悬海外,和朝廷沟通不便,总是有些人想要弄出些事端来。 且毛镇同登莱抚臣口舌之争,口出恶语,也引的朝中大臣猜忌。上下相疑,则必生祸端。就算朕不猜忌毛镇,但是毛镇能不误会朝廷吗?” 王化贞这才发觉,皇帝虽然赦免了他的死刑,但是这东江镇也未必是什么好去处。 王化贞心一横便说道:“臣此去东江,必要说服毛振南改邪归正,重新恭顺于朝廷。不过臣以为,毛振南家小现在俱在杭州老家,其母族沈家又是杭州甲族,其跋扈之意或有,但是反叛之心必无。” 朱由检看了王化贞许久,才平静的说道:“毛镇心思几何,朕无意去猜。古人云:听其言,观其行。只要毛镇还在同建奴作战,朕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东江镇兵额2万8千人,一年20万两军饷,20万石米粮,固然是少了一些,且东江镇还有近20万辽民要养活,毛镇的日子也不容易啊。 去年五月毛镇上奏:去年五月间,臣曾具疏请内臣一员,并请旧抚王化贞出海督臣。朕想着既然毛镇如此念旧情,也就让卿去走一趟了。” 王化贞又是感动又是惶恐:感动的是,毛文龙居然还没忘记自己,试图救援自己。惶恐的是,自古以来文臣同大将之间的交好,都会被人主所疑忌。毛文龙的做法,会不会让皇帝对两人产生不好的怀疑呢。 朱由检打断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王化贞说道:“朕不会因此而有所猜忌,我大明若是兵强马壮,边镇又岂敢有异心。若是大明虚弱的不堪一击,去一毛文龙,岂无后来者? 卿此去辽东,只要做好两件事,这东江镇的辽东军士及难民也都是我大明之子民,然而东江镇地方苦寒,想必也难以养活陆续从建奴手中逃脱的难民。 因此卿此去东江,一是要代朝廷安抚好东江难民,凡是老弱孤寡皆安排船只带回天津安顿,军士遗孤遗属优先安排。 二是要求向朝鲜助粮。朝鲜国王居然敢引导建奴攻伐上国之兵,并同建奴在平壤会盟,宣布与后金结成“兄弟之盟“。这是对大明的背叛,不可不罚。 原本朝鲜每年借东江粮10万石,今后每年增加至20万石。济州岛本是我大明之国土,太祖赐朝鲜之地。今日大明便以收回济州岛以作为惩罚。借铁山地区以安辽东之民,日后辽东之乱平息之后,再做归还。朕给你一个大明驻朝鲜国大臣的称呼,方便你行事。” 王化贞有些汗颜,他不由小声说道:“陛下,今日大明和朝鲜之间有后金相隔。对于朝鲜可谓鞭长莫及,东江镇虽然仰仗毛镇奋勇,将士效命,但实质上是和朝鲜相依相存。 如果逼迫朝鲜太狠,使得朝鲜君臣倒向后金,则东江镇就独木难支了。更何况,大明朝鲜乃是宗藩关系,若是太过刻薄,传扬出去恐怕陛下之声名…” “如果朕的声名能换来20万石军粮,多活我几个东江军民,那么不要也罢。 你此去东江,先带着一只兵马占了江华岛再说。听说朝鲜前废王光海君及其子就囚于此地,你先把光海君解救出来,在去和那个李倧谈借粮借地还土的事。 若是李倧同意了,那么大明可以册封其朝鲜国王之名,并劝说光海君退位让贤,而济州岛就当做光海君的养老之地。“朱由检思索着这些天来恶补朝鲜事务得出的方案。 王化贞伏地久久未能出声,朱由检不由奇怪的问道:“卿何以不说话,难道朕的计策有什么问题吗?” 王化贞冒着冷汗回答道:“非也,陛下之策计算精妙,恩威并施,朝鲜国王必然不敢不服从于陛下之意。 但是李珲袭爵外藩已十五年,于兹矣,倧即系亲派,则该国之臣也。君臣既有定分,冠履岂容倒置。且以臣篡君,以侄废伯,此乃大逆不道,毁坏纲常之举。 今日陛下为其正名之事,日后传回国内,陛下恐怕会被朝野所非议啊。” “这日后的事吗,日后再说。人快渴死的时候,连毒药都要先喝下去,我东江军民嗷嗷待哺,谁还管的上日后之事。 你去东江之后,就同毛镇商议办了这件事,和朝鲜国王谈判你做主,夺取光海君的行动,则以毛镇为主。告诉毛镇行动一定要快,没有找到光海君之前,不要暴露自己的目的。 此外你此去东江,朕已经命黄运泰准备好了5万石大米,3万匹布,此外宫内再拨付5万银两,犒赏东江军民。从明年起东江镇粮饷会增加到,30万两白银,40万石米粮。” 对于这位少年天子毫不顾惜声名的举动,王化贞也只能黯然感慨。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对于朝鲜是个坏消息,但是对于东江镇的辽民和军士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臣王化贞,此去必为陛下完成此任,否则绝不生还大明…” 第257章 召见满桂 当王化贞走出武英殿殿门时,心里充满了一种使命感。之前他从诏狱被带往信王府,从完全失去自由到有限制的软禁。物质生活条件上固然改善了许多,但是让他对崇祯充满感激的,却是这位新登基的陛下,对他人格上的尊重。 王化贞虽然被朝臣视为:为人呆而愎,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广宁兵败之后,又迅速投入魏忠贤的怀抱,背叛了东林党,比较没有骨气。 但是在广宁兵败之前,王化贞还曾是一个充满热血的,想要早日平息辽东虏乱的士大夫。 当初辽沈之败后,他凭借着1000弱卒,招集散兵流民,激励士民的斗志,联络西部的蒙古,终于守住了广宁,保住了大明在辽东的一块基地,不能说他那时就是一个胆怯之徒。 只不过后来从辽东看似形势大好的局面,突然被信任的部下孙得功出卖,成为失陷广宁的罪人,瞬间把他所有的志气和信心给打碎了。 从广宁城逃离的那一刻起,他也就失去了信仰和理想,成为了一个没有廉耻的大明官僚了。 不过出卖座师和同党同志的举动,并没有让他逃脱罪责。魏忠贤利用他清除了朝中的东林大臣之后,也就没什么兴趣为他脱罪了,不过是把他丢在诏狱中自生自灭而已。 近3年的牢狱生活,终于让王化贞一点点清醒了过来,有时候他常常想着,早知道是今天这种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当初也许还是死在广宁城内更好一些。 新帝登基之后,把他从绝望的地狱里拉了出来,现在又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感激涕零。 今日崇祯放手让他去做的两件事,让他觉得似乎自己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王化贞心情振奋的想着的时候,正好看到杨镐被太监引去了殿内,两人并没有出声招呼,只是点头致意了一番,就擦身而过了。 武英殿内,看着走进来向自己参拜的太常寺少卿杨镐,朱由检赶紧下令免礼,并让人给杨镐端去了一把椅子。 “杨先生,如今已经是万事俱备,这抚慰辽东将士,兼出使沈阳一事,你可准备好了吗?” 杨镐对着朱由检拱手说道:“臣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老臣就可出发了。” 朱由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朕也不能让你空手去,抚慰辽东各军的赏赐银子10万两,赠送给沈阳虏酋的各色绸缎240匹,各色香料120斤,茶叶1000斤,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杨镐楞了下,有些不快的说道:“陛下,臣这是去和谈的,并不是去送岁币的,何必准备这些,岂不是徒惹虏酋小窥于我大明。臣有信心,就算没有这些物事,也一样能完成使命。” 朱由检没有被杨镐破坏心情,而是保持着笑容说道:“小窥大明好啊,这建奴小窥我大明,总比整天警惕我们强。再说了,我们既然已经决定要求和了,就应该把姿态放低一些,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永远的和平。 黄台吉提出的条件,你可以相机决断。朕给你两个底线,大明不退出广宁,大明和后金之间的关系可以平等相待。之外的任何条件你都可以当机立断。 至于这些财物什么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存放在建奴之处,日后他们必然是要连本带利的归还的。” 杨镐张了张嘴,终于叹息的说道:“还请陛下忘记今日之言,议和之事,老臣愿一肩担之。” 朱由检看着头发花白的杨镐,心里也有些感动的说道:“杨先生无需如此,建奴授首之日,先生之功可为第一了。” 杨镐谦让了几句,但是他心中却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和杨镐谈了几句之后,朱由检就示意王承恩召满桂进入殿内。满桂进入殿内低头参拜了崇祯之后,抬头就见到了坐在一旁的杨镐。 满桂下意识的就向杨镐行礼说道:“末将拜见恩帅。” 杨镐顿时吃了一惊,避开了满桂的参拜,对着崇祯跪下请罪道:“老臣在君前失礼,请陛下降罪。” 满桂顿时发觉自己似乎犯了错误,顿时也开口向着崇祯请罪了。朱由检只是笑着挥手说道:“先生请起,满桂将军也请起来,将军只是重情重义,性格又直爽了些,有什么罪不罪的。朕倒是没料到两位原来有故?” 满桂看了身边沉默不语的杨镐一眼,才硬着头皮说道:“当日臣不过是潮河川一守备,萨尔浒之战后,得恩帅举荐驻守黄土岭,方才有立下微薄功劳的机会。” “哈哈,那朕倒是放心了。杨先生正要往辽东一行,朕打算让你护卫前去。既然你和杨先生有故,那么朕就不必在担心路上会出什么岔子了。”朱由检笑容满面的说道。 满桂不疑有他的说道:“臣必不让陛下有此烦忧。” 坐回了椅子上的杨镐双目微微闭上,一言不发的听着崇祯同满桂说话。 朱由检问了几句京营的动向之后,才说道:“朕今日召满桂将军前来。其实是有几件事想要和你商议。 第一件就是,朕希望你留下一队骑兵,帮助三千营进行训练,此外留下几名老兵,替陆军军校编制骑兵作战条例。” 满桂忙不迭的躬身说道:“臣之兵都是大明之兵,陛下有什么要求,但请吩咐一声,臣何敢谈商议。” “不然,有些事情,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这第二件事,便是朕从三千营内挑出了1347人,这些人愿意去辽东一行。你且带着他们去经历下战争的气息吧。”朱由检看着满桂说道。 满桂有些迟疑不决的说道:“陛下,臣观这京营骑兵,不仅人缺乏胆气,就是马匹也差不多养废了。这战马和骑乘用马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像是三千营所用之马,吓唬下普通百姓还成,但是带上战场,恐怕只会成为累赘。” 别说苏长青这个后世之人不懂马,就是这时代的文官也没多少人知道战马和普通马之间的区别的。 朱由检从满桂为难的表情上,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他一向以为,只要是马就能充当骑兵的坐骑的。 “那么满桂将军,不妨替朕解释一二吧。”朱由检立刻虚心的求教道。 满桂立刻说道:“这战马和普通马最大的区别就是,长途奔跑几百里后,战马还能立刻进行冲锋厮杀,但是普通马跑上几百里就要倒下了。 这是因为战马不仅要喂精料,一天喂食几次也是要严格固定时间的,这样它才能保持充沛的体力。 如果一匹战马长久不喂食精料,又不按时喂养,经常处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那么它的体力不仅不足,而且身体也很快就会衰老下去,很难再恢复全盛时的状态。 至于其他小节方面,战马经过专门的训练,会冲撞布阵的军队,而一般的马见到人挡在前面是会躲开的。 还有,战马跑动时的摇摆方式也不一样,普通马是上下颠簸,骑兵在赶路时会很痛苦,体力消耗大。 但是战马奔跑起来是左右摇摆,这样就像乘摇篮一样,有些熟练的骑士可以在平稳的马背上睡觉…” 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京中就没有合格的战马了吗?” 满桂想了想说道:“京郊上牧监内还是有数千马匹可充作战马的,不过这些马选走之后,恐怕京城今后一段时间更换战马就比较困难了。” 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才决定道:“满桂将军回去后,便替这些军士挑1500匹战马带去吧,朕希望他们跟在满桂将军身边,能学的几分战场杀敌的本事就好了。既然说到战马,朕想问问这战马能够服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满桂抬头看了眼崇祯才说道:“一匹马的寿命大约有30-40岁,按照惯例我大明骑兵的坐骑大约都会用到15-20岁。但是到了现在战马提供数量不足,马匹不死骑兵就会一直用下去。 事实上,只要骑兵的马匹不是老死的,骑兵就要包赔一匹。以往骑兵营内会设置桩朋银,每个骑兵都会出一些钱,如果营中有马匹非正常死亡,那么就可以从桩朋银中取钱购买马匹。 不过现在这个制度也已经名存实亡了,营中的各官往往会把桩朋银占为己有,一旦马匹死亡了就要求骑兵自己负担马匹价格,有些骑兵因为买不起马匹,就干脆逃亡了。 而有些营的骑兵,则趁着军官监管不力,把发下来的好马去营外换成劣马或是老马,从中牟取利益。 臣以为,这些弊政都大大的损害了军队的战斗力。陛下应当派人去清查各营中的这种状况,以防止今后大明无可用的骑兵啊。” 朱由检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就对着满桂说道:“你说的都很不错,朕会考虑清楚,着手处理这个问题的。那么一片战马服役最好的年龄是什么时候呢?” “2岁以上,10岁以下,这是最适合上战场的战马年纪。”满桂恢复了些情绪说道。 第258章 补贴 “第三件事是,杨先生此次巡按辽东要对辽东军队进行整顿。整顿的内容是:辽东军中的年长军士要进行复原;关外驻军数量要进行调整; 宁远到山海关200里之间,设一后备军营,把关外兵分成三部分,在广宁和后备军营之中进行轮换。宁远城以北地区不准再进行耕种,辽东地区的土地要进行重新分配,取消辽东地区的军屯。 辽东各军之中要建立军纪和后勤机构,还有朕打算在辽东地区建立肃反组织,对辽东军民之中的后金奸细进行甄别,对于不可靠的军官都要进行审查。满桂将军,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朱由检注视着满桂的表情,清楚而缓慢的说道。 满桂下意识的反对道:“陛下,辽东军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想要平息虏乱规复辽东,还是力有未逮。现在再裁减军士,恐怕辽东军更是无力收复辽东故土了。 而且辽西走廊东北起自锦州,西南迄山海关,西北依松岭山脉,东南濒渤海。觉远城不过是辽西走廊的中间,只有夺取了锦州方才能把整条河西走廊纳入我手,如果放弃宁远以北地区,则我军将无力再图辽东。 此200里长,4、60里宽的狭长平原内,土地皆是有主之地,辽东逃亡难民及军士家属几近30万,废除军屯之后,又应当如何生存下去。” 杨镐突然睁开眼睛说道:“若是按口授田,精壮10亩,老弱妇孺减半,则土地足够分配辽西军民生活。” “可是,可是辽西原有地主怎么肯让出土地?宁远至山海关大部分土地,皆为辽西本地军官所有,若是强行授田恐怕会引起乱子,且辽东军最精干的军士都是各军官手中的亲兵家丁,臣担心…”满桂不由为难的辩解了一句。 “所以朕的意思就是先整顿军队,军队整理好再去授田,阻力也就小了。军中的家丁制度肯定是要控制的,若是军中将官以家丁为战力,以士兵为奴隶,那么我大明的军队又怎么能强大的起来呢?”朱由检注视着满桂的表情,口中说道。 满桂脸色变化了多次,才有些苦涩的说道:“臣也知道这家丁制度多有弊端,但是现在军中陋习就是如此。调拨而来的卫所军毫无战斗力;而招募的士兵虽然敢战,但是耐不得苦战,若是处于下风就容易溃散而去。 就算是臣身边也同样养着1千余家丁,若无这些家丁在身边,臣也不敢出城同建奴野战。若是陛下废除军官身边的家丁,而又不能提高辽东军士的战斗力,恐怕建奴来袭之时,辽西将无军可用啊。” “大胆,你是在挟兵自重,意图恐吓朝廷吗?”杨镐目光冷冽的瞪着满桂,语气森严的说道。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满桂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帅了。但是在杨镐眼中,满桂依旧不过是当年自己帐下的一员无名小将罢了。 “臣不敢…”满桂心头一震顿时跪了下去,向崇祯请罪道。 朱由检打断了满桂的话说道:“不必如此,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满桂将军快快起来吧。 不过满桂将军说的也不错,一下废除了军中的家丁,不仅辽东军的战力会下降,那些被裁撤的将主家丁们也会心生不满。 朝廷处理政事也不能够搞一刀切,把问题搞复杂了。废除家丁制度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处理不当就成了恶政了。那么满桂将军,朕想问问你,给养一个家丁,一年要花多少银子?” “一个家丁,一年所需30-60两银子不等。”满桂吞吞吐吐的说道。 光是满桂身边的家丁就5万多军饷去了,这大大小小的兵头身边的家丁恐怕就要花费数十万两了,难怪这辽东军饷一直居高不下。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神色不变的的说道:“这样,朕给你8万两银子一年的补贴,其他辽东军官按照官职高低各给予补贴,但是总数不超过32万两,满桂将军你来主持这个补贴辽东补贴分配的权力。 不过拿了补贴还有其他想法,不接受朝廷对于辽东军整顿改造的,那也就不再是我大明之军队了。至于建奴方面,你不必担心,那边想来应该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你只需关注关外军是否会生乱就可以了。” 对于崇祯的想法,满桂的心情很微妙。皇帝给的补贴对他来说是解渴甘露,因为他在辽西不过是个客将,并没有多少田地,养这么多家丁实在有些捉肘见襟了。 不过对于有些辽西本地军官来说,却是一个坏消息。比如祖大寿兄弟等人,他们驻扎在宁远,宁远附近的土地几乎全部落入了他们这些人手中。 他们贪墨的辽东军饷,再加上手上控制的同蒙古人的贸易,一年收获高达上百万两。对于崇祯拿出一部分军饷来换取他们手中的田地,这些人未必会认可。 但是对于满桂来说,借此机会打击一直对自己同王之臣阴奉阳违的辽西将门们,倒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陛下有此决心,则臣必不辜负陛下的期望。不过这建奴要消停下去,又是何意?”满桂终于还是站到了皇帝这一边,朝廷的威权此时尚未崩溃,又有杨镐这样的前辽东经略进行操持,满桂觉得朝廷整顿辽东军失败的可能性不大。 朱由检踌躇了下,真想着如何开口对满桂说同后金议和的事。杨镐已经不紧不慢的把自己将要出使沈阳,同后金议和的事说了出来,并把提出议和之策的人按在了自己头上。 虽然已经收到了朝廷要同后金议和的消息,但是亲耳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满桂还是神色变换了起来,觉得自己心口闷着一口气出不来。 “陛下,恩帅,这同后金议和之事还请三思啊。建奴起兵之后,残暴不仁,屠戮辽民。不管是大明治下,还是建奴手中的辽人,无不翘首以盼,等待王师北上,收复辽东,解民于倒悬。 宁锦大捷之后,东虏兵锋钝于锦州城下,士气大堕。此时正该奋武鹰扬,整军以图河西之地,岂能输款议和,伤我辽东军民之心呢? 更何况,建奴去年击败蒙古左翼三万户内喀尔喀五部族联盟,不少不愿意投降后金的内喀尔喀部蒙古人,都投奔了辽东军。他们和后金之仇不共戴天,实在是我大明最好的助力,现在我大明同后金讲和,岂不是让这些蒙古盟友失望,最终背弃我们而去?若是后金结盟之后反悔,我大明岂不是独木难支?” 满桂有些着急的替崇祯解说着,辽东地面上大明、后金、蒙古三方之间的纠缠关系。 朱由检制止了杨镐,亲自向满桂解释道:“辽东虏乱之后,我大明将士一败于清、抚,再败于开、铁,三败于辽、沈,四败于广宁,数十万大明将士的热血洒在了辽东大地上,朕怎么敢私下同后金议和呢? 几月来,朕查阅了自建奴起兵以来的战事,我大明将士在浑河边上,沙岭山边可谓尸骨累累,至今无法入土为安。大明忠魂何时才能返回故里,同家人团聚? 朕要议和,非求和也,是想要收敛为守护辽东而曝尸荒野的大明将士尸骨。如果忠于大明的死难将士,死后都无人关心,谁还会为这个国家牺牲呢?” 原本因为听到同后金议和,而心中充满悲愤的满桂,被崇祯的一席话,顿时消去了几许气愤之意。那些死在辽东战事中的同僚、部下的音容笑貌,顿时浮现在了他脑子里。 气为之夺的满桂,不由低下头去口中嘟囔着说道:“为死难的大明将士收敛骸骨自然重要,但是如果因此失去了蒙古人的帮助,今后大明想要收复辽东可就更艰难了。” 看着满桂再无刚刚反对议和的气势,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能不能收复辽东,始终在我而不在于蒙古的帮助。俗语说的好:靠山山倒,靠海海干。想要收复辽东,重要的还得靠大明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否则就算击败了建奴,收复了辽东。难道那些蒙古人就会这么顺从的任由我们统治辽东的土地吗?不过是前面拒狼,后门迎虎罢了。 再说了,朕听说满桂将军你在广宁收复了许多蒙古人,朕不是想说这些人可不可靠。 而是建奴现在击败了蒙古左翼三万户内喀尔喀五部,此前又收复了科尔沁部。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又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以朕看来,这察哈尔部必然是要被建奴逐出辽河套的。 建奴原本是三面受敌,但是建奴今年攻打朝鲜,迫使朝鲜国割地求和,稳定了后方。 宁锦之战,不过是建奴试探我大明有没有力量反击而已。想必现在建奴正处心积虑,想要先击溃没有了羽翼的察哈尔部,最不济也要把察哈尔部赶出辽河套地区。 一旦让建奴得逞,则原本三面受敌的建奴,就成破解了战略上的不利态势。 以辽东军糟糕的野战能力,建奴只需要以偏师牵制宁锦防线,就能聚集主力绕道草原攻击陕西,或者绕道原来内喀尔喀部落的驻地,从密云等处破关而入…” ps:为书友玉树凌风的支持,特加更一章 第259章 顺义县大堂 满桂虽然不通文墨,但只是不会写诗词歌赋而已。对于基本的兵书,他还是能够看的懂的。 否则光凭武勇,他也得不到杨镐、王之臣等文官的看重,而升任辽东总兵这一职位。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对于中国地图的全貌是没有完整的概念的,再加上武将很少有总揽全局的机会,因此眼界就小了些。 不过作战经验丰富的满桂在崇祯的点醒下,立刻就揭开了他对后金战略布局上的迷雾。 崇祯的提点,顿时让他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上,去看大明同后金之间的这场战争。 大明的文官们也许有一些人的战略眼光并不比崇祯差,但是他们只是把武人当做战争的工具,是不会费尽心思的去解说,之间的战略安排是什么的。 比如杨镐的四路出击计划,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无能的方案。这个方案之所以看起来很白痴,那只是因为这个方案失败了而已。 杨镐只是分派了四只部队出击的任务,并没有让这四路人马的主官坐下来讨论,如何完成这个计划。 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各个击破,因为这四路明军的主帅都误解了这个计划的目的。 四路出击的目的是不让后金有机会跳出包围圈,去攻击明军后方的沈阳和辽阳。而他们的敌人并不是赫图阿拉这座城池,是努尔哈赤率领的后金军队。 崇祯短短的一席话,让满桂顿时陷入了思考之中,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我们不能让建奴毫无顾忌的去攻击察哈尔部,建奴的西边需要一个敌人。也许我们可以…” 满桂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停顿下来了,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阻止后金去进攻察哈尔部。 在后金攻击察哈尔部的时候,辽东军出兵袭击沈阳,这个想法很快被满桂否决了。年初后金进攻朝鲜的时候,辽东军都没能向沈阳进攻,以牵制后金军的行动。 那么当后金进攻察哈尔部的时候,他又怎么能让那群骄兵悍将出动去进攻沈阳呢。从萨尔浒到广宁之战,辽东军已经被后金打的失去了野战的勇气了。 如果光靠他手下的那点家丁,大概还不够给后金填牙缝的。想要劝说陛下提醒林丹汗注意,但是如果大明不出兵,光察哈尔部自己一样挡不住后金。 而且以林丹汗糟糕的性格,恐怕还会以为这是大明有求于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向大明提出赏赐的要求。 满桂有些泄气的说道:“察哈尔部和辽东之间交流不便,等我们收到后金进攻察哈尔的消息,恐怕已经大势已去了。” 朱由检双手互握,身体向前倾的说道:“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和后金敌对的部落,守在大小凌河之间的区域。替我们挡住,不,应该说是作为一个预警,好让我们知道后金的动静。 顺便也可以清理这块区域内亲近后金的蒙古部落,防止他们在后金绕道入侵大明时担任向导。” “陛下的意思是?”满桂不由疑惑的问道。 “找到内喀尔喀五部的残余,支持他们在大小凌河之间驻扎下来,投奔辽东军的蒙古人,愿意回到部落去的以礼相送,愿意留下的好好安抚使用,但是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律。”朱由检如此说道。 满桂还没有说话,杨镐已经赞同的说道:“陛下这是存亡继绝,德布天下的壮举啊。而且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把那些心有异心的蒙古人从辽西走廊上清理出去,也正好消除了生乱的隐患。” 满桂张了张嘴,终于开口说道:“臣谨遵陛下之命。不过这同建奴议和之事,臣还是希望陛下再慎重考虑一二。” 看到满桂终于失去了强烈反对议和的意愿,朱由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如果不能获得辽东军中大将的支持,议和的事情传出之后,他对于辽东军民的反应实在是殊无把握。 不过现在起码他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了,朱由检认真的说道:“不管同建奴议和有什么后果,朕都会坦然接受。不过朕想要说的是,朝廷和建奴议和,不代表辽东军就不打仗了。 相反,对于辽东军进行整顿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准备打仗。一切阻碍提升军队作战能力的官员和制度都要革除,这必然会触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朕希望到时满桂将军你能控制住辽东军的局势。” 崇祯推心置腹的谈话,加上老上司杨镐在一边的坐镇,满桂终于还是接受了辽东整顿军务,及同后金谈和的事宜。 就在崇祯同满桂等人谈话的同一时间,在顺义县县衙之内,一群军政大员也在紧张的开着会议。 前一天从治所遵化赶来的顺天巡抚加右都御史王应豸,正坐在顺义知县的正座上看下方的文武官员们。 巡抚者抚军安民之官也,这是一个军政大权在握的,地方最高军政长官。 顺天巡抚管辖着顺天、永平两个地方的民政,统率着蓟州、昌平、密云、永平、霸州五道兵备,及顺天、永平两府境内的各处卫所,可以说是山海关至京城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是随着辽东事务的重要性不断上升,蓟辽总督已经无法再兼顾辽东、顺天、保定的三地军政,不得不在辽东专设经略一职,督师蓟辽以分担蓟辽总督的职权。 驻扎在蓟州镇的蓟辽总督,和驻扎在宁远的蓟辽督师就平分了原先蓟辽总督的关内和关外的军政权力。 如此一来蓟辽总督就成了一个同顺天巡抚多处权力重叠的机构,理论上蓟辽总督应当管辖顺天巡抚,但是地方事务应当归属于顺天巡抚管理。不过实际上,总督府往往会越过巡抚,直接向地方官员下达了命令。 这么一来,顺天巡抚除了遵化城及有限的几个地方之外,就无法再正常行使自己的权力了。 现任的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衔阎鸣泰,是直隶清苑人。他是因为魏忠贤而被重要的,因此对魏忠贤谄谀非常。每陈边事,必颂功德,于蓟、辽建生祠,多至七所。其颂忠贤,有“民心依归,即天心向顺“之语。 等到崇祯登基,魏忠贤下台之后,阎鸣泰做事顿时变得非常低调起来。他大约也知道,他在魏忠贤面前表现的太过于忠诚,现在想要调头也难了。 皇帝处置了魏忠贤,虽然可以放过朝中其他人,但肯定不会放心他们这些地方上掌握兵权的守臣。 为了主动释去皇帝的疑心,阎鸣泰不仅主动上表恳求回乡养病,对于军事上的事也开始特意避开,因此顺天巡抚王应豸,才能捞到这个平定闻香教叛乱的功劳。 和阎鸣泰的识时务不同,王应豸却是一个看不清时务的糊涂官僚。 同样是依靠吹捧魏忠贤上台的他,是山东掖县人,性格吝啬贪财,且心胸狭隘,对待士卒苛刻。 魏忠贤下台之后,他自觉自己吹捧魏忠贤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也没有会被秋后算账的感觉。 当京畿附近闻香教变乱之后,接到消息的他,第一时间就想带着遵化的军队西去平乱,不过皇帝的命令硬生生的按住了他想要立功的迫切心情。 当崇祯最后发布命令进行平叛时,功劳已经被昌平都督和营州屯卫所获取了。 不过阎鸣泰不愿沾手京畿民变的心态,终于还是让王应豸得到了一个谋划方略的功劳。 这场从顺义开始发生的民变,把顺义、平谷、三河之地的士绅豪族几乎清洗光了。 这几地的士绅豪族不是成为了民变的主事者,就是成了变民军所劫掠的对象。 民变的平息就同民变的发生一样突然,原本声势浩大的变民军,在锦衣卫派出的奸细说服之下,变民军的几个首领胡七、赵成反水,在变民军内火拼了一场,随即引来官军剿灭了变民军的主力。 兴冲冲赶来顺义接收胜利果实的顺天巡抚王应豸,马上就发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泥坑。 那些兵败后被捆送给官军的闻香教逆首,一个个都死活不承认自己是闻香教叛逆,也不是什么民变的主谋。 王应豸稍稍查了查这些人的背景,发觉他们都是当地的缙绅豪族,有两人还是三代宦门。 王应豸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是看着他左手堂下坐着的以锦衣卫领头的武官们,他明智的掩盖了这些疑点。 不过有些事情,他却无法向这些锦衣卫低头。看了眼知县大堂上一言不发的官员们,王应豸终于皱着眉头对着许显纯说道。 “许百户,这顺义民变既然已经平息下去了,自然就应该进行安抚百姓之事了。 那些闻香教叛逆的家产田地,你可以先暂时扣押。这些因为被变民侵害洗劫的,良善之家的家产、田地,你究竟有什么理由扣下,不许归还?” 在京城以内许显纯也许还会小心行事,出了京城之后,他就已经没什么畏惧的了。 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虽然没有皇帝的命令就不得擅自离开京城,但这也意味着,一旦他们奉命离开京城,就成了皇帝的代表。 有这么一层保护笼罩在身上,许显纯基本就不惧地方上的官员,即便是巡抚、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 第260章 锦衣卫的变化 对于王应豸这种靠着魏忠贤上台,又在魏忠贤失势之后,装作陌路人的官僚,许显纯根本没放在眼中,他眼皮都不抬的随口说道。 “抚院大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循例问案罢了,那有什么扣留田地的事。只要这些良善人家拿出地契文书,证明哪些田地是他们家的,下官又怎敢扣留这些田地不发还。” 许显纯的话顿时把王应豸噎住了,坐在大堂上右排末二位的顺义知县上官荩,顿时起身辩解道。 “许百户的话语未必失之偏颇了,这民变事发突然,又是在半夜之时,乱民四处劫掠,惨状比比皆是,这些良善人家仓促避走,焉能想到要带走地契文书? 现在他们已经被变民洗劫的家徒四壁,连家具都被变民劈了当柴火烧了,如何还能再拿什么地契文书出来?再说了,本官已经让地方乡老里长出来作证,就连那些佃户庄客也没有否认,他们耕作的田地是主人家的。许百户为何要从中作梗呢?” “本官什么时候做梗了?只要见到地契文书,本官自然会发还。那些佃户庄客、乡老里长作证就能规定田地归属的话,那么国朝还制定地契文书干什么?那不是多此一举吗?”许显纯仰着头,看都不看上官知县说道。 听着堂下的争执,王应豸心里感觉有点恼怒。这许显纯当初是魏公公身边的亲信,他当初也对许显纯刻意奉承过,在许显纯面前矮上几分也算正常。 不过如今魏公公已经倒台了,这许显纯还在自己这个封疆大吏面前如此趾高气扬,未免就有些不会做人了。 王应豸想了半天,还是发现他对许显纯等人依然无可奈何,毕竟现在锦衣卫负责查办教案,插手地方田地的身份核实,实在是再正当不过的借口。 和许显纯相对而坐的,是顺天抚衙的属官参政徐从治,他相貌威严,看上去器宇不凡。 不过他也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官员,曾经协助总兵杨肇基平定闻香教徐鸿儒乱,后来因为同山东巡抚王惟俭不合而称病回家。 今年初经朝中同年好友举荐,起复为道员,八月迁顺天抚衙参政官。 徐从治一直冷眼观察着,对面就坐的几名锦衣卫,主要是观察许显纯及他身边的叶柒两人。 看着许显纯把顺义知县堵的说不出话来,徐从治轻笑了一声,便对着许显纯说道:“既然抚院大人同顺义县的话都不能说服许百户,不如就请许百户说说,你心中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吧。我等也好对三县的百姓有个交代,免得各县的百姓心头不安之下,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许显纯定睛看了一眼徐从治,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徐参政说的不错,总要有个章程我们才好办事。 大的章程吗,那得陛下拿主意,下官怎么敢自作主张。至于小章程吗,下官还是有一个的。 下官以为,只要各县把鱼鳞图册拿出来,我们大家按照鱼鳞图册核定田亩主人,并对各县田地进行清丈,这就是最最简单的方式。” 徐从治脸上的笑容顿时一窒,许显纯的话滴水不漏,他想要把不肯归还原主田地的责任让锦衣卫背上,现在也明显泡汤了。 “这些没有脑子的鹰犬,什么时候行事这么有章法了。”徐从治琢磨不定的看着许显纯。 不管是顺义、平谷还是三河知县,听到了许显纯这个提议,都顿时低下了头去,不敢接许显纯的话。 巡抚王应豸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点了顺义知县上官荩的名字,带着些许怨气说道:“许百户的话也颇有道理,你顺义县的鱼鳞图册何在,拿出来同许百户当面核清田亩,然后实地清丈,不久可以确定田地归属了吗?” 上官荩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堂前,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对着王应豸说道:“顺义县的鱼鳞图册在民变之时失踪了,这都是下官失职,请抚院大人降罪。” “你…”巡抚王应豸顿时勃然大怒了起来,他这才知道,昨晚这上官荩为何要向他送礼,办这件小事了。 如今他可是骑虎难下了,这件事就此作罢的话,那么他岂不成了笑柄,今后谁还会再认可他这个巡抚的威严。 王应豸正想着怎么给自己解围的时候,许显纯突然冷不丁的问道:“顺义县衙在民变中可没有被损毁,否则我们也不能坐在这里。 一个县的鱼鳞图册最少也要装满半间房子,这些变民虽然攻下过县衙,可没焚烧过这里,难不成他们为了不让我们知道他们烧毁鱼鳞图册,还特意把图册搬出了县衙吗?” 上官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下堂上在座的众人都察觉到,似乎这事背后还另有隐情。 王应豸可不愿意为了几百两银子,而掉进几名县官挖的大坑里去。 “顺义县难道到现在,你还想继续蒙蔽上官吗?到底有什么隐情,立刻给本都堂从实招来。” 看到王应豸勃然色怒,上官荩终于扛不住了,他不得不解释道:“本县的鱼鳞图册都被户部典吏带回了家中,民变时典吏家被焚毁,鱼鳞图册也就消失了。” 王应豸还没有说话,许显纯已经冷笑着说道:“好么,鱼鳞图册这种国家典籍,也敢私自带回家,顺义县这官当的可真是轻松。不过就算鱼鳞图册没了,这钱粮清册总带不回去吧?” 许显纯提的关于钱粮清册的问题,这里除了王应豸一无所知外,徐从治和几位县官心里倒是清楚,但是他们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做过亲民官的王应豸,听了许显纯的话,觉得倒是一个办法,他没注意到参政徐从治给他打的眼色,直愣愣的就对着上官荩说道。 “许百户这话说的倒是不错,顺义县,这每年的钱粮清册上就有每户人家当年缴纳的税赋数量,只要按照这些人家缴纳的税赋数量,反推出每户应有的田地数量,应该也不是太难的事吧?” 上官荩听了王应豸的问话,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他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钱粮清册背后的秘密,那不仅会让他自己陷入泥潭,而且也会得罪顺义县的士绅们,因此只他能保持沉默。 看着跪拜在堂前,始终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的上官荩,王应豸感觉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 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的他,也无法把这个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去。 参政徐从治看着对面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许显纯,立刻明白了这位锦衣卫百户,显然对钱粮清册是有所了解的。他提出这个问题,无疑是在给王应豸挖坑。 作为文官中的一员,徐从治显然不能接受,让他眼中蠢笨无能的厂卫们,把自己的同僚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起身走到王应豸身边悄悄说了几句,然后便退回了座位上,王应豸这才了解,鱼鳞图册同钱粮清册之间的区别。 现在所用的鱼鳞图册,还是万历时张居正主持清丈核实的黄册。而土地所有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万历清丈时制定的鱼鳞图册,到了今天大概除了一些大地主手中的土地没有变更外,中小地主手中的土地早就更换过几手了。 因此制定黄册的目的,不过是确定天下耕地的总数,和一年田赋的总额而已。 基本上每个县还会制定一本归户实征册的白册,用来征收实际应当缴纳的田赋。 而掌管和编制白册的胥吏,和豪绅地主勾结,把田赋转嫁到那些自耕农身上,也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诡寄和飞洒,诡寄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而飞洒则是串通胥吏,把田地赋税化整为零,分洒到其他农户的田地上,以逃避赋税。 一般来说,能够逃避税赋的,都是那些当地的权势者。而顺义民变一起,鱼鳞图册消失之后,如果按照钱粮清册去核实土地,那么权势越大者,受到的损失也就越大。 了解了这些钱粮清册背后的阴私勾当之后,王应豸顿时也沉默下去了,他可没兴趣站到那些地方士绅的对立面去。 虽然在闻香教乱之后,顺义的士绅豪族已经元气大伤了,但是士绅大族之间的联姻,早就让士绅们的关系不止于本地了。 王应豸很清楚,如果他今天拿着钱粮清册作为核实田地的依据,那么明天他一定会被这些士绅的亲朋好友们恨之入骨,他可没有这种勇气去对抗这种力量。 至于锦衣卫们,他们本来就是士绅们的死敌,干出这种事来,也只是让士绅们多记上一条罪状罢了。 王应豸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道浚带着崇祯的旨意到来了。 这让王应豸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就放松不下来了,张道浚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对于他就任顺天巡抚之后,把遵化的守军移镇到喜峰口,造成遵化守备空隙,及在他治下出现了闻香教的教乱等罪状,皇帝免去了他顺天巡抚的职务,并任命朱童蒙接任顺天巡抚。 第261章 张道浚 王应豸低着头听完了张道浚带来的口谕之后,用手撑了下地想要起身,但是心神恍惚之下居然没能站起来。 参政徐从治、顺义知县上官荩赶紧上前扶他起身了,王应豸心神不宁的对着徐从治说道。 “我心已乱,替我准备车马,我要尽快赶回遵化,等待朝廷的命令,交接一应事宜。顺义之事,还烦请徐参政收尾了。” 徐从治带着几位县官出了城门,送走了一刻都不想停留的王应豸。 县衙之内剩下的锦衣卫中人们,目送着文官佐吏拥着王应豸离去之后,指挥佥事张道浚才转回头来看着剩下的锦衣卫官员们说道:“除了许百户及叶百户之外,其他人先去堂外候着吧,陛下有旨意给两位。” 崔应元、杨寰两名副百户只能无奈的退出了县衙大堂,看着周边没有其他人在场之后,张道浚立刻放下了上官的威严。 他满面堆笑的对着许显纯打着招呼说道:“许大人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对于张道浚的示好,许显纯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他坦然接受之后,便说道:“张佥事还请宣示陛下旨意,我等早已翘首以盼了。” 张道浚看了一眼站在许显纯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柒之后,才对着许显纯说道:“那便请两位接受旨意吧…” 许显纯心中有些激动,崇祯要求他把顺天府其他州县也纳入查案范围之内,这显然是说明,他已经通过了皇帝的考验,成为了陛下的亲信。 不过显然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及身边这位,被陛下从皇庄庄客内简拔的叶柒。 从协助办理清理军屯事宜,到独立主持“耕者有其田”的计划。叶柒骤然之间就成了锦衣卫中独挡一面的新秀了。 张道浚,字深之,是故辽东巡抚张铨之子,他爷爷张五典担任过兵部尚书,可以说是世代官宦门第。 但是张道浚在读书上没有天分,而父亲又在辽阳城陷后自杀,失去了科举上出头的可能性。因此借着父亲忠诚于国事的恩荫,被授予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并加都指挥佥事,负责卫所事务的机会,转而向武官方向发展。 张道浚同公认的阉党杨维垣等人交好,同田尔耕关系也不错。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获得重用的机会。 他的妹妹张凤仪是石柱宣慰使马祥麟的正室,虽然石柱宣慰司忠诚于大明,协助朝廷平息了播州杨应龙、又北上辽东同建奴在浑河血战,石柱“白杆兵”因此名闻天下。 但是石柱土司的强悍战斗力,也引起了一些文官的警惕,更何况前土司马千乘无辜死于太监之手,更是让他们害怕在大明西南腹地再出一个后金。 他们一边压制石柱恢复战力的举动,一边亲近永宁土司奢崇明,试图以土制土。 结果早蓄异心的奢家父子趁机占据了重庆,爆发了川南奢崇明之乱。 虽然石柱宣慰司在川南乱起之后,立即表现了忠于朝廷的立场,但是文官的猜忌是不可能这么快消失的,因此张道浚为了避嫌早就断绝了同妹妹的联系。 张道浚也清楚,在文事上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而作为一名武将,想要建功立业,就必须上战场。 今日大明武将可以建功立业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辽东,一个便是川贵。 张家虽然有不少家丁,但是想要上辽东打建奴,那还是差了一点的。而南下川贵,他又怕因为自己同石柱宣慰司的姻亲关系,而被那些四川、贵州的文臣武将们所排斥。 在犹豫不决之中,他看到崇祯上台之后,锦衣卫的权势大涨,于是便把注意打倒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上去了。 锦衣卫中想要获得皇帝的注意,若是按照以往,自然是靠办理震动朝野的政治大案。 不过现在吗,张道浚发觉,只要能推动崇祯颁布的新政前进,同样可以被皇帝重视。 对比起构陷党人,涉及到危险的党争,显然替皇帝办好事更为安全一些。 而杨维垣等人自从魏忠贤下台之后,便小心低调了起来。但是随着文震孟被驱逐出京城之后,他们的心思又开始活动了起来。 杨维垣等人认为,崇祯对于东林党人并无好感,只是缺乏一个把这些党人驱逐出朝堂的借口而已。 而只要把这些东林党人驱出朝堂,那么那些整天想着为东林党翻案的官员们才能消停下去,而他们在这些案子中的罪行才不会被清算。 杨维垣他们自然说服不了,已经投靠皇帝的几位锦衣卫首领官,因此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张道浚身上。 他们认为,张道浚作为名臣之后,又是锦衣卫的高层官员,由他出面去指责朝中的东林党人,无疑可以更多的获取皇帝的信任。 张道浚可不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同东林党人结怨是一件好事。因此他干脆走通了田尔耕、王德化的门路,离开了京城,前往顺义传旨及替崇祯观察顺义土地改革的状况。 张道浚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蜡密封的信封,递给了叶柒和颜悦色的说道:“这是陛下设想的‘耕者有其田方案’,陛下说,你可以拿这个作为参考,先在顺义试验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写信向京城汇报。” 叶柒接过了厚厚的信封,脑子里感觉一片空白,他可没想过皇帝居然会如此重视,他这么一个庄客出身的卑微之人的话。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被崇祯提拔,而升起感恩效忠之心的话。那么现在他心里到真是有了几分,要为皇帝的事业肝脑涂地的心情了。 皇庄改制完成之后,他便受命对军屯进行调查,期间也对顺义的民田进行了一些了解。 因此在对如何进行军屯改制的基础上,他还向皇帝提出了,对豪族勋贵抑制兼并土地的主张。 作为一个能够把皇庄的土地交还给卫所的皇帝,叶柒幻想着也许崇祯可以打击那些疯狂兼并土地的勋贵豪强们,让他们收敛下自己的举动。 就算是作为一名普通人,叶柒也感觉到世道比以前坏上了许多,道路上往来的商贩减少了,上酒楼的熟客来的少了,城市里的居民脸上也渐渐少去了笑容。 外地的客商在酒楼中的闲聊,也不再是什么地方的货物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而是某某地方又多了一股盗贼之类的消息。 叶柒以为,要想让大明恢复以往繁华的模样,光光是清理军屯被侵占的土地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让大部分人拥有一块活下去的土地,改变现在到处都是流民的现状。 叶柒其实并不觉得皇帝能听进他一个小民的进言,毕竟朝堂之上有这么多学富五车的国家栋梁。 在小民眼中,能进入朝堂为官的读书人,那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只要陛下注意到了小民的生存不易,让那些星君老爷们关心下百姓的苦痛,大明的世道终究会好起来的。 然而,皇帝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期待,不仅赞同了他的想法,推出了‘耕者有其田’的计划,还让他来负责这个计划,这让叶柒不由感到了诚惶诚恐。 “其实,卑职见识浅薄,独立主持这个‘耕者有其田’的计划,似乎有些才能不足了。既然陛下派遣了张大人前来督察这个计划,不如以张大人为首,卑职愿意从旁协助。”接过了崇祯信函的叶柒,心中惶恐之余,就向着张道浚请示道。 张道浚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意,但是很快就消失了。能够主持被皇帝重视的计划,要是能做成功必然就能被崇祯所赏识。 但是他却不能接受叶柒的好意,作为已经进入到崇祯视线内的叶柒,享有着专折奏事的权力,这是大部分锦衣卫军官都没有的权力。 所以看起来叶柒现在不过是一名百户,但是只要是锦衣卫内部的人员,都知道他的前程远大。 张道浚不想因此而得罪一个未来的锦衣卫新贵,而且以崇祯的精明,他想要冒领其他人的功劳,一个不好就要漏馅。 张道浚摇着头笑着说道:“叶百户说笑了,陛下的诏令,我等怎么能私下篡改。叶百户你今后记住了,我们是陛下的锦衣卫,不是某个人的锦衣卫。因此陛下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叶柒顿时醒悟了过来,赶紧向张道浚告罪及感谢。叶柒摩挲着手中的信件,想着是在这里打开呢?还是回去后再打开。 三名锦衣卫正在堂上叙话的时候,参政徐从治已经带着顺义、三河、平谷三县的县官返回来了。 送走了巡抚之后,从城门外返回的徐从治就已经在心中打好了一个腹案。 由于鱼鳞图册的消失,顺义田地的归属就成了一笔糊涂账。要是真的让这些锦衣卫按照钱粮清册进行清丈土地,那么平谷、三河两县恐怕也不得不遵照顺义的先例,那就真是天下大乱了。 徐从治打定了主意,要先把今天这场会谈先糊弄过去,先了解清楚三县士绅现在的情况,再同这些锦衣卫商议田地清丈的事。 第262章 徐从治的愤怒 徐从治对着张道浚说道:“张佥事刚来,也许需要一些时间了解情况。本官以为,今日我们不如到此为止,等明日再继续讨论民变的善后事宜。” 张道浚斜了一眼叶柒手上的书信,随即笑着对着徐从治说道:“徐参政既然如此体谅本官,本官自然是乐于接受的…” 离开了县衙之后,叶柒就匆忙回到了自己在顺义的住所,一座从变民军手中没收的小院子。 和一名门子交代不许人打搅自己之后,叶柒走进了东厢的书房,他还没有坐稳,就打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朱由检几个月来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写出来交给叶柒去试验的一个方案。 从醒来成为朱由检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起农民的力量来。 作为一名新中国的公民,对唯物主义历史观还算学的不错的苏长青,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算他把大明的军队武装到牙齿,如果这只军队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愿,那么他也一样是改变不了未来的历史轨迹的。 对于现在这个农业人口占据了90%以上的大明朝来说,只有获得了农民的支持,他才会获得可靠的兵源和稳定的物资供给。 甚至于他只要能真正的动员起北直隶的1千万人口的力量,后金就要跑回大兴安岭里去当野人了。 然而可笑的是,身为1亿5千万之众的大明皇帝崇祯,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却远远少于,后金兵农一体的落后农奴制度。 现在大明社会的现实是,国权归大族,宗族不下县,县下唯编户,户失则国危。 对崇祯来说,理论上他所能管理的社会基本单位就是县。但是实际上,大明1427个县,他真正能控制的不过是北京附近的几个县,其他地区都被地方缙绅和文官集团控制着。 所以浙江金华县,1578年征收的工商税不足7两。1510年开始,何逊在以后的十年中管理沙市税课使司。一旦完成定额,他就敢私下减少对木商抽税。 在16世纪20年代,邵经邦开始主管了沙市税课使司,他采取了一项更为惊人的改革,在三个月内完成定额之后,在本年度余下时间内启关任木商往来。 1560年,杨时乔榷税杭州,建立了一个令人敬佩的制度,令木商自署所入(就是自己写下自己的收入)进行税收评估。 而以上这些把国家法律视为儿戏的混蛋,居然赢得了士林的好评,赢得了清官的名声。 事实上明朝已经僵化的官僚体制,和堕落的文官集团,已经让外表看起来还是鲜花着锦的大明,内里已经完全腐烂了。 而反观这个时候的后金,虽然它还处在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度的时期,但是处在上升期的通古斯野人部落,无疑要比腐朽衰亡的大明更为生气勃勃。 努尔哈赤在1615年正式建立八旗制度。规定每三百人立为一“牛录”,五牛录设一甲喇额真(汉译参领),五甲喇立一固山额真(汉译都统)。把辽东军民编成满洲牛录308个,蒙古牛录76个,汉军牛录16个,共400牛录。 虽然后金的主力就是这12万兵民合一的八旗旗民,但是后金的统治者,却是能踏踏实实的掌握着这12万人,及他们控制下的奴隶。 总体上来看后金这点人连大明人口的零头都及不上,但是和后金对阵的大明局部地区,却没有一处地区能拥有抗击这股力量的实力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八旗12万人大约也就一、二个心思,而大明有民众亿万,心思同样有亿万。 想要抵抗后金的入关抢劫行动,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让这些北直隶的农民先团结起来。 只有把这些农民组织起来,他才算是有了一个根据地。如何把农民组织起来,并动员榨干他们的最后一分力量,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耕者有其田’计划就能完成的。 把土地分配给无地的农民,只是获取他们的好感和信任,接下去的组织形式,才是如何有效动员出这些农民力量的关键。 说到底,如果没有一个建设新中国的那个强大的党组织的领导,他掀起京畿叛乱而夺取的这些地方士绅手中的土地,很快就会被那些权势者想方设法的从农民手中夺取回去。 说不定到时候,他派下去的那些锦衣卫,就成了这些土地的新主人。 因此他需要让这些分到土地的农民团结起来,对抗地方士绅、宗族、权贵甚至是当地的官府。 朱由检最后发觉,要想成立这样一个社会的基本单位,没有什么比人民公社更为合适了。 去掉了意识形态的信仰,人民公社做为农业社会的一个基本单位,实际上是最为适合的。 半自治半政权形式的公社单位,既能对抗当地官府胥吏的欺压,又能从法理上解除地方士绅对于乡村的管理权力。 而对于救灾、征收税赋、兴修水利和道路工程时,以公社为单位组织劳动力,显然比里长直接上门抓丁强,也不会出现徭役一直落在贫穷户的身上。 然而一个工农商学兵五脏俱全的人民公社,也就意味着一个小小的政权,如果朝廷的威望衰落下去,而公社的领导权力落在士绅和宗族手中,那么对于公社的底层社员来说,他们会比现在的生活还要黑暗。 不过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接下来大明就会遇到连年的灾害,还有后金的入关劫掠,一旦北直隶和山东的人口被后金屠杀劫掠一空,那么北京城也就成了无根之木和无源之水了。 思前想后了许久,朱由检终于还是写了这份跨越时代的,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让田尔耕派人交给了叶柒。 朱由检对这个时代能否建立起人民公社这一形式的社会组织并无底,但是他之所以还要推行,是因为在乱世之中,团体的力量才能让大多数人活下去。 徐从治和三名县官次日来到县衙大堂的时候,发觉几名锦衣卫军官居然一早就已经坐在大堂上了。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堂外的天色,大约也就是隅中而已。“这些厂卫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徐从治心中纳闷的想着。 徐从治同张道浚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切入正题说道:“张佥事你现下皇命在身,我等也无谓拖延时间。 这闻香教案早日了结,三县士民方才能安心过日子,张佥事你也能早日回京覆命。这土地清丈,需要的时日实在太久,实在是不可行。 昨日本官同三县仔细检查了钱粮清册,发觉这钱粮清册因为有奸滑胥吏从中做了手脚,一些士绅的田地税赋并没有出现在钱粮清册上。 是以本官认为,让这些士绅补缴了去年的钱粮,然后重新修订钱粮清册,再以此核实田亩主人,你看如何?” “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如果去年的钱粮清册上没有名字,可以查前年的钱粮清册,或是大前年的,总是能找到田地主人的名字的。 现在补上去年的钱粮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未免太过儿戏了吧?而且如果是漏交了,那么这些田地不进行清丈,又要如何确定田赋呢?国家税赋到底应该谁说了算?“想了一晚事情的叶柒眼睛通红,但是精神却显得格外的旺盛。 看到区区一个锦衣百户也敢插嘴自己同张道浚的谈话,徐从治顿时把脸一板对着叶柒训斥道:“无礼之徒,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官场的体统吗?本官正在同你的上官谈话,也是你能插嘴的…” 张道浚笑呵呵的打断了徐从治的训斥说道:“徐参政昨日出去送抚院大人,所以没有听到陛下另外的旨意。 也罢,本官再说一遍就是了。圣上欲在三县推行‘耕者有其田’的计划,这位叶百户将会负责主持这个计划,陛下许他便宜行事,而本官不过是在边上观察怎么实施这个计划的。 所以徐参政想要取回那些士绅的田地的话,还是和叶百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徐从治的脸色顿时黑下去了,他看着张道浚严肃的说道:“锦衣卫的职责不过是缉拿盗贼,守卫陛下安危,什么时候多了治理地方的权力了?尔等莫非是在矫诏吗?” “耕者有其田”这个口号自然是好的,历朝历代都有仁人志士想要试图实现这个政治理想。 无一例外的,他们的尝试都失败了,但是并不代表这个理想已经被儒士们抛弃了。 打击豪右,抑制土地兼并,就是在这一政治理想下,那些官员们做出的努力。 徐从治的心中同样有着这么一个梦想,有那么一天让他进入中枢之后,可以尝试创建一个人人有地可种的大同世界。 但是从这些锦衣卫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却让徐从治感到了极度的愤怒。 这些朝廷的鹰犬,怎么敢打着这么高尚的口号,去侵吞士绅名流们的田产,实在是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 第263章 盘剥太过 张道浚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徐参政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本官可没说这道旨意只是发给了我们锦衣卫,徐参政想要陛下的旨意,应当去询问你的上官,而不是询问本官。 我们锦衣卫忠诚于王事,得了陛下的旨意就出京了。至于行人司的传旨使者,恐怕还在挑选中吧。 我锦衣卫现在做的,不过是对教乱遗留事宜进行处理,算什么干涉地方政事?” “没有经过内阁票拟的旨意,难道不是中旨吗?难道你想用中旨胁迫地方官员服从吗?”徐从治不为所动的说道。 张道浚扫视了一眼,站在徐从治身后的几名官员,看到这些人都在试图躲避着他的目光,不由微微哂笑着说道。 “不久之前,陛下曾经说过,官员的职责是为大明百姓服务,顺义、平谷三河等县,在教乱之前没有察觉奸民谋乱,教乱平息之后还要意图阻扰陛下的安民之策的话。那么说不得,本官也只好请各位上京走一趟了。” 顺义知县上官荩同两名同僚对视了一眼,便顾不上参政徐从治还在身边,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都是百姓父母官也,这耕者有其田正是安民之策,焉敢进行阻扰。” 顺天巡抚王应豸昨天被张道浚驱走,已经让上官荩等人有些打退堂鼓了。 三县的士绅势力本身就被民变和锦衣卫清除的差不多了,之所以能让三名县令出头,不过是看在往日的关系,及这些士绅的姻亲的面子上。 昨日顺天巡抚这一走,顿时让三名知县失去了和锦衣卫对抗下去的勇气,毕竟民变之时三名知县或多或少都犯了过错的。 特别是顺义知县,曾经被变民军赶出了县衙。按照大明律,知县是守土之官,丢失了城池就是重罪。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被追究,不过是崇祯有意让锦衣卫纵容,不代表他们就平安无事了。 徐从治脸色难看的紧,这张道浚不过是虚言恐吓,他身后这三名县官已经屈服投降了,这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但是要处置这些知县,只有顺天府或是顺天巡抚才有这个权力。他这个参政并没有人事处置的权力。 他无法让这三位县官听从自己的命令,继续和锦衣卫对抗下去,只好再次使出了拖延战术。 “既然陛下的御命还没传达到地方,那么张佥事又何必着急开展这清理地方田地清丈的事。不如且待本官回遵化领了旨意,大家再来讨论这个事。” 许显纯有些诧异的说道:“徐参政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之前几天不就是徐参政逼着我们尽快把田地厘清,尽快吧庄园田宅退还给本地百姓的吗? 现在有了陛下的旨意,何以又要让我等暂停?徐参政行事未免太过于随心所欲了吧?” 徐从治顿时发觉,几名地方官员向锦衣卫屈服之后,他顿时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样和锦衣卫对峙下去,无疑是阻止不了,他们想要瓜分那些地方士绅手中土地的计划的。 徐从治不得已对着张道浚拱了拱手,小声说道:“张佥事,我们何不借一步说话。” 看着徐从治居然对自己放低了身段,张道浚心中倒是有了些莫名的快意。不过他很快就散去了这种情绪,严肃的对着徐从治说道。 “徐参政你和我说再多也没有用,刚刚我说的都是真话,陛下亲自点名了叶柒作为分田地的主事者,我一样插不了手。” 徐从治有些恼怒的盯着张道浚的眼睛说道:“张佥事,这残害地方名士是好玩的吗?今日你夺走这些地方大族的田地,今后在这顺义县,你打算让谁去征发徭役,收取田赋,平息乡里的争斗诉讼? ‘耕者有其田’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本朝惯例皇权不下县,乡里治安全是依靠地方宗族在管理。铲除了这些地方宗族,地方上能安定下来吗?要是再出了乱子,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张道浚对着徐从治还了一礼之后,便不客气的说道:“我出京城之前,陛下曾经派人告诉我一句话,不要怕出乱子,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徐参政,本官就不和你再浪费时间,作这个口舌之争了。 今天,本官就是来讨论怎么进行分田事宜的,如果参政和各位知县还是继续搪塞拖延的话,那么说不得,我们锦衣卫就只好单干了。” 徐从治最终还是没有能同锦衣卫们翻脸,一方面是他不愿意让锦衣卫完全取得对田地分配的主导权力; 另一方面也在于,朝堂上的文官领袖们,现在根本没心思过问几个地方小县的事务,他们正忙着争夺两个空缺的入阁名额。 在叶柒的强势主张下,顺义全县的土地先以村为单位划出边界线,然而在按照村为单位丈量土地和计算人口。 一些土地参杂不清的小村,则被强制合并为一个行政村。土地按村为界进行分割,去掉那些自有小片土地的自耕农之后,按照村内人口进行剩余土地的调配。 这一部分倒是同皇庄改制的内容差不多,徐从治同几位县官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但是接下来,叶柒主张把村内的土地平均分配给无地农民或是以前的佃户,每年上缴收获的5成,3成作为地价,剩下的2成扣除国税之后,按照县3村7分配掉。 县内得到的这部分额外粮食,主要用于贴补胥吏的工食银,地方赈灾、修建道路、水利、兴办教育的经费。 而村内的截留的部分,则主要用于村民的教育及扶助村内孤寡老人,还有新建村内道路,农田水利设施的费用。 三河知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道:“开什么玩笑,本县又要赈灾又要修建道路,水利,兴办教育,结果只得三成?这倒过来还差不多。” 三河知县的话顿时引起了平谷县的附和,顺义知县上官荩也情不自禁的想要点头同意。 徐从治撇了一眼下手的几位不争气的下属,冷冷的向着叶柒发问道:“闻香教叛逆的田地也就算了,这村里那些人的土地要收,那些人的土地不收,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而且这个地价银,你又打算上缴几年呢?” 叶柒毫不迟疑的回道:“以田设限,每户超出50亩以上的土地就必须交出来,每年的地价银由官府直接给付,和村民不发生关系。卑职以为,缴纳10年已经足够了。” 徐从治顿时被激怒了,他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对着叶柒愤怒的指责道:“这北方的田地就算是粟麦轮作,上田一年也不过2-3石而已,再脱去外壳不过余下1石左右,十年地价也就是3石粟米上下。 这岂不是只有2两银子不到?这等上田往日最少也要5、6两,尔等不觉得盘剥小民过于酷烈了吗?” 上官荩几人一脸的纠结,并没有上前附和义正言辞的上官,张道浚、许显纯则是一脸懵懂,感觉这徐从治说的似乎挺有道理的。 叶柒看着徐从治略带惶恐的回道:“参政大人大概是误解了,这顺义的田地虽然比左近的几个县肥沃,但是本县位于京城到密云之间,是要负担密云军粮的输送徭役的。 本县田赋虽然不重,但是徭役极重,是以常有人抛荒流亡外地,这田地价格一向就在1、2两之间。而就在去年,顺义旱灾,县内大户给出的田地收购价,就是一亩田一石粟,甚至于还有七斗折一亩的。” 许显纯低头算了算,不由晒笑道:“原来我们倒是付出了三倍的田价,这岂不是太过公道了。” 徐从治听了之后,顿时气势大消。作为一位能吏,他当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趁着荒年压低价格收田,无疑是绝了这些小民的生路。 这么说起来,刚刚平息掉的闻香教之乱,也未必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士绅豪族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徐从治只是暗暗想了想,就忘记了这个念头。 虽然对这些乘人之危的顺义大户并无好感,但是作为一名官员,他更为看重的却是维持大明的这个旧秩序。 如果让锦衣卫就这么把这些没有罪过的士绅地主的土地强制征收了,那么今后天下的士绅还有活路吗? 徐从治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对着叶柒说道:“即便是如此,但是这田地毕竟是人家的,岂能强制人家进行买卖,而且还不是一次性付清。如果这样,田主又何必买卖,他自己收租的话,岂不是一样可以拿到这些田租,还不会失去田地? 这些田主,不是书香门第就是官宦之家,家族之中未必不会出现本朝的栋梁之材,而今你等锦衣卫如此行事,岂不让人寒心?若是让这些地方名士失去对朝廷的效忠之心,尔等担当的起这个责任吗?” 叶柒顿时有些卡壳了,对于这种政治性十足的话题,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显纯却抢先一步说道:“徐参政多虑了,我出京之前,陛下就对我说过。今日之大明不是忠臣太多,而是貌忠实奸的官员太多。 这些人口口声声要效忠大明,报效陛下。但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却连一文钱都不想出。国家有危难的时候,这些人不是想着同心协力一起共体时艰,而是打着算盘想要换个主子,继续享受他鱼肉百姓的生活。 像这种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早点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倒是一件好事。如果这些无耻之徒因此而对陛下有怨恨之心,吾等锦衣卫不正是为此而设的吗?” 第264章 派人去皮岛 “所以,大明的侯爵,一边在军营之中放高利贷,一边把还不出债务的军士妻女卖给妓院,或是卖给别人当做奴仆是吗?”在武英殿东面的槐树下,朱由检一手紧紧抓着树干,一边对着连善祥问道。 听着崇祯话语中极力压抑着的怒火,连善祥不敢怠慢的立刻回答道:“是的陛下,不过这妓院的确同阳武侯本人无关,是他家奴所开设的。” 朱由检冷冷的说道:“到了这个程度,是不是他亲自开的,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阳武侯还真是有经济头脑啊。” 朱由检在槐树下的雪地中来回不停的走了几趟,当脚下的雪都被踩成了雪泥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王承恩,你替朕记录下,自今日起颁发军人、烈士家属保护法令…” 王承恩把朱由检的话默背了下来,心中重复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之后,才对着崇祯问道:“陛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终于下了决心说道:“把那些收集起来的勋贵们的恶劣事迹都刊登出去吧,这件案子交由三法司公审,都察院那边就让那个姚士恒参与这件案子的审讯吧,后天下午在刑部公开审讯,找一些京营军士和京城百姓去旁听。” 王承恩只是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崇祯,就点头答应着去司礼监传递命令去了。 王承恩离去之后,朱由检才对着连善祥问道:“去皮岛的人选挑出来了吗?” 连善祥立刻说道:“回陛下,锦衣千户吴安国,锦衣总旗林远忠,都是实心任事之人,臣以为此两人可去皮岛公干。” 朱由检只是低头思考了一会,便说道:“皮岛苦寒,又是战区。这吴安国已经位列千户,平日里锦衣玉食的,能不能捱得了这苦,办的了这凶险差事?皮岛毛镇手下的,都是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要是和这些人说不到一块去,还怎么办朕吩咐的差事?” 连善祥犹豫了下,说道:“陛下,最近这段时间,陛下升迁的都是当初信王府的旧人。这锦衣卫都是陛下之亲卫,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臣以为陛下当一视同仁才对,免得锦衣卫内部出现裂痕。”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一碗水的确是要端平。这样吧,让吴安国跟着满桂去辽镇整顿边军,顺便在辽镇建立一个管理军纪的机构,接着让五军都督府经历处派两个人,把辽镇的后勤机构建立起来。至于林远忠,把他叫到西华门,朕在门楼上见见他。” 西华门外就是太液池,在城楼北面,岸边和宫城之间的建筑,是宫内的御厨房。虽然厨房门口人来人往的,但是靠近西华门这边却行人稀落。 朱由检在这里看了好一会风景,才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后面的阶梯上传来。 林远忠跟着连指挥使走上城楼时,手心都攥了一把汗,他年约30多岁,长得也是相貌堂堂。 不过因为双亲早亡,家中贫寒,所以始终孤身一人。原本他自己都认为,这辈子大约是当一名军士当到死了,却不成想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成为了一名总旗。 林远忠自然知道,这都是因为有连善祥照顾,加上陛下一直关注着他们这些信王府出身的锦衣卫。在这种潜移默化之下,林远忠相信,他们这些在信王府待过的锦衣卫,在陛下眼中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当连善祥问他愿不愿意去皮岛待上一段时间时,他毫不迟疑的回答了愿意。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信王府的旧人,得到了陛下这么多关照之后,也应当对陛下做出回报。 “起来吧,这地上太凉,跪久了对身体不好。”朱由检转过身来,对着行跪拜之礼的林远忠说道。 “陛下厚恩,下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林远忠感激涕零的,对崇祯说道。 看着一脸憨厚诚实的林远忠,朱由检有些担心,他到底能不能对付皮岛那些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骄兵悍将了。 不过想着现在也无法挑出更好的人选了,朱由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对着林远忠说道。 “朕此次让你陪着王化贞去皮岛,一是要保护王化贞的安全,顺便看看皮岛的将士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第二就是要在皮岛、朝鲜的王京汉城两处设立一个情报机构,朕不需要你打探什么军国之事,朕需要的是朝鲜、后金、皮岛三地的物价、地理情况,及朝鲜周边海域的水文资料。” 朱由检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从吕琦手中接过一本书交给林远忠说道:“当然,如果你打探到了一些特别的情报,就按照这本唐诗三百首,给京城进行密报。怎么使用,一会下去让连善祥教你。” 林远忠接过了崇祯手中的书,有些心潮澎拜的说道:“臣一定会把陛下需要的情报,详细的发送回来的。” 朱由检对着林远忠勉励的点了点头,才从吕琦手中接过了两个颜色各异的盒子。 他注视了这两个盒子许久,才扬起左手拿着的盒子说道:“待到毛文龙同王化贞解救出朝鲜光海君父子后,你可当众问他,他是否愿意回北京面圣。 如果他有推诿之意,你便把这蓝色缎盒内的事物给他,就说朕封他为铁山公,从此皮岛、铁山军政大事,由他自专,兵部也不再点检他的兵马,但从此不许他的兵马再上大陆。 皮岛等地有愿意返回大陆的军民,你一一登记下来,朕到时自会派船接回。” 林远忠顿时有些气愤的说道:“陛下太过仁慈了,这毛文龙如果辜负圣恩,拥兵自重,起不臣之心,臣拼了一死,也要为陛下取他的性命。”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那倒不必了,毛文龙怎么说都是赤手空拳建立了东江镇,为大明保住了几十万辽东难民的生命。有这样的功劳,有点想法也是正常的。 毛文龙驻守东江近10年,有功无罪,朕若是因为疑心杀了他,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这种蠢事,朕是不干的。你代表朕而去,也绝对不能干,明白不明白?” 林远忠不得不向崇祯保证,他不会在东江镇做出鲁莽的事情来。朱由检这才扬了扬右手上的盒子继续说道。 “如果毛文龙毫不犹豫,立刻答应愿意回来见朕的,那么就把红色缎盒内的东西给他。朕封他为安东侯,并赏赐勋章一枚。 然后你便按照吴芳元在京营中的做法,从东江军中挑选人员设立执掌军纪的军纪官,并设立肃反营,清除后金的奸细。你可以从诏狱中挑选两个许显纯的部下带去,他们差不多已经知道怎么进行肃反了。” 虽然林远忠不知道这盒子内的勋章是什么东西,但是想必应该同丹书铁券之类的差不多吧。他一脸恭敬的,从崇祯手中接过了两个盒子。 朱由检这才有些轻松的说道:“后日你便要同王化贞出行了,朕也就不耽搁你了。离去之前,你可有什么要求吗?” 林远忠抱着两个盒子摇着头说道:“臣无所求,唯祝陛下圣安。” 朱由检笑了笑,定睛看了看他,有些伤感的说道:“你好好的去,也要好好的回来。朕听连指挥说,你家门中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原本朕不应该让你去,但是国事艰难,也希望你能体谅朕的决定了。” “臣不胜惶恐,不敢劳陛下如此担忧。”林远忠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激动。 朱由检让连善祥送林远忠下去时,对着他说道:“提升林远忠为锦衣卫百户,这样他去东江镇行事也方便一些。此外,你也尽快处理下宫内的侍卫事务。过完元旦,皇城守卫同锦衣卫就分开吧。 皇城宫内的侍从全部改成御前侍卫,废除亲军指挥使,设立领侍卫内总管,你便是第一任总管。御前侍卫今后只负责皇城宫内的守卫工作,不再插手缉捕盗贼,侦查情报的工作。 御前侍卫今后只许听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御前侍卫的管理。” 连善祥眼睛眯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回答道:“遵命陛下。” 听着脚步声渐不可闻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向着身边的吕琦问道:“徐应元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吕琦低着头回答道:“徐公公这两天抓捕了27名大小太监,拷打致死了5人,但是无一人自供与京营兵变有关。” 朱由检嘲讽的笑了一声,才继续问道:“那么皇城里面难道什么动静都没有吗?” 吕琦飞快的说道:“陛下让徐公公大张旗鼓,又令小臣放松皇城四门的守备,小臣的确发现了三名可疑的太监想要混出皇城去。” “都是些什么人?” “二名尚膳监的,一名惜薪司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太监。臣已经细细询问了这三人,几乎没什么收获,不过三人隐隐之间倒是同涂文辅、王体乾等一干司礼监的旧人有联系。” 朱由检突然冷笑了一声,才面色不渝的说道:“好么,朕用一个打草惊蛇,他们就还朕一个李代桃僵,这宫内还真是藏龙卧虎了。 不必再审下去了,赏他们一个全尸。另外掌管尚膳监、惜薪司的首领太监管理不善,令发往凤阳守陵去。这事到此为止,让王德化好好整顿下尚膳监、惜薪司…” 第265章 封爵 连吕琦也走下楼之后,朱由检信步走出了城楼,一直走到女儿墙的边缘才停留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后便提高了声音说道:“满桂将军很快就要回辽东了,朕给你两天假,去和你的同僚告个别吧。” 吴怀从城楼的阴影处转了出来,他对着崇祯的背影低头行礼说道:“刚刚微臣已经同满大帅见过一面了,至于军中同僚和微臣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交,不见也罢。” 朱由检转头意外的看了吴怀一眼,“你还真是…身为一名军士,没有要是融入不了集体之中,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可是赢不了战争的。明日开始,你每日花上半天去武学上学去吧,先学习下怎么和人打交道。” 吴怀对于崇祯的命令迟疑了片刻,他以为崇祯把他调到身边是不想让边军离心,更多的则是保卫自己的安全。 “陛下,臣现在是保卫陛下安危的侍卫,离开陛下去上武学,恐怕有失职责,臣请陛下三思。”吴怀对着崇祯分说着。 朱由检转回身继续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口中平淡的说道:“宫内保卫朕的侍卫不下万人,也不差你一个。朕的危险从来不是来自朕的身边,而是朕看不见的地方。 你既然是朕身边的侍卫,有时候就必须要出去替朕办事,要是你始终这么孤僻下去,不和人打交道,你怎么知道要找谁去办事?天下事都是人做出来的,不了解人你就办不好事,办不好事又怎么能护卫朕的安全? 再说了,武学是未来大明军队指挥官的培养之地。但是为了不让那些文官们在朕耳边鼓噪,朕也不能经常去武学巡视,朕希望你作为朕的眼睛,好好的观察这个武学的情况,朕可不希望武学养出一帮酒囊饭袋的废物出来…” 郑芝龙兄弟从北安门走入皇城时,发觉两日前看似声势浩大的兵变,居然在这座雄伟的城池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街上行走的行人脸上毫无紧张慌乱之意,他们路过的几座兵变中被毁坏的宅院也开始了忙碌的修缮工作。 看着这些进进出出忙碌工作的工匠们,郑芝龙心里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郑彩说的有道理,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是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兵变而倒下的。 每次进入皇城的时候,郑芝龙心中就不由生起了几许畏惧的情绪。到了北京城,他才发觉自己以往对于大明皇帝手中的力量还是低估了。 当初想着要以台湾为基地,聚拢起上千艘船只,封锁大明东南沿海,并袭扰闽粤沿海地区,迫使大明的朝廷主动招抚自己的策略果然还是有些冒险了。 看过了雄伟的北京城墙和皇城之后,郑芝龙就惊讶的发现,如果大明皇帝真把目光转向了海外,并把大明的国力用于修建战船和重建水师上,那么在大明朝廷动员起来的国家力量面前,十八芝不过是大象脚下的一只强壮的蚂蚁罢了。 从大明最繁华的南京、苏杭地区北上的郑芝龙,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见到的东南地区的盛世景象,不过是一个王朝回光返照的虚幻景象罢了。 在东南及运河以外的其他地区,大明王朝的统治正在不断的萎缩下去。 “兄长,你说今日陛下会给你什么赏赐呢?昨晚卢公公可说是今日要给兄长一个惊喜呢。”走在郑芝龙身边的郑芝虎,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说道。 郑芝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郑彩,才随口说道:“左右不过是加一个虚衔罢了,难道还能再给我升官不成。我等不过是接受了朝廷招抚,又没有替陛下立下战功,陛下就算对我等另眼相看,也不会逾越了朝廷规制的。” 虽然郑芝龙表面上装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是他上扬的嘴角却显示了他现在心情相当不错。 一边的郑彩虽然目不斜视,但是心里对于郑芝龙的说法不免有了一些腹诽。若是从前他一定会觉得,崇祯的赏赐不过是市恩卖好,会私下小心的提点郑芝龙几句。 但是今日他却觉得,陛下如此推心置腹,而郑芝龙却还要装模作样,实在是太没有臣子的分寸了。 自从被皇帝单独召见过之后,郑彩心中突然觉得,在皇帝心目中,他这种一时误入歧途的读书人应该才算是自己人,而身边那些粗鄙不堪的海盗同伙,是需要提防的潜在叛乱者。 有了这种认知之后,郑彩也就下意识的,开始和往日的同伙们保持起距离来了。 十八芝原本就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失去了可能被朝廷撕毁招安协议的威胁之后,各家首领也就无法再继续团结在郑家兄弟身边,开始各自为自己谋划起利益来了。 62名海商代表再次进入到嘉乐殿的会场内时,发觉今天的会场里多了不少人。不是携带武器的军士,而是穿着礼服的文官和一群太监们。 许心素等福建海商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隆重场面,而站在他们身边的皇商们同样感到莫名其妙。 坐在高高在上的议长席位上的朱由检敲了敲木槌,等到会场内安静下来之后,他才示意身边的王承恩出去宣读诏书。 王承恩走到了会场中间后,便大声说道:“游击将军郑芝龙上前听封…有收复台湾之功…故封郑芝龙为三等奉天翊运推诚嘉义县男,岁禄300石。令改台湾魍港改为北港,以北港为中心设嘉义县…” 大明于洪武三年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每个封号下又分四等,佐太祖定天下者,曰开国辅运推诚;从成祖起兵,曰奉天靖难推诚;余曰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武臣曰宣力武臣,文臣曰守正文臣。 到了成祖之后,大明皇帝就只能封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两等封号了。而按照仪制,公、侯、伯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 不过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这些爵位背后代表的军事色彩开始淡化,更多的是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朱由检原本是想要封郑芝龙一个伯爵的称呼,但是不但内阁不同意,就连已经对他俯首帖耳的丰城侯李承祚也拼命劝阻他。 文臣勋贵们第一次意见相同,认为郑芝龙并没有为大明立下什么大功,且出身低微,让他一跃成为勋贵,岂不是让朝廷的名器蒙羞,被天下人所看轻。 再一个,这会不会激励沿海的流氓无赖少年,学习郑芝龙下海为盗,借此博一个出身呢? 再争论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退让了一步,提出恢复子、男两个爵位称号的设置,同原先的公侯伯爵位分开,以奖励为大明开疆拓土,及为大明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士。 李承祚听了崇祯的建议之后,马上就同意了,他的底线也就是,希望不要让郑芝龙这些鄙贱之徒混入到勋贵的团体内,从而让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勋贵们成为笑柄。 子爵、男爵本身就是大明开国以来就未曾设置的爵位,看起来到更像是皇帝用来糊弄人的东西,李承祚等人自然也就失去了抵抗的意愿。 在内阁这方,在崇祯提出设置台湾府的建议后,仅仅讨论了一个时辰就选择了认可。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刚刚推动了内阁改制,需要一个好消息来振奋人心,以向天下昭告,他们的改革是对大明有好处的。 还有什么好消息,能比开疆拓土更让大明百姓感到有所安慰呢。 毕竟这些年来东虏叛乱,陕西民变,奢安叛乱,沿海寇乱这些发生在大明境内的坏消息,实在是太令人沮丧了。 所谓的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在有心人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捷,不过是朝廷用来欺骗小民的伎俩罢了。 而规复台湾岛,才真正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设立台湾府,无疑又多出了几个官员的职位,对于文官来说也是扩张势力的一个机会。 而对朱由检来说,宣传收复台湾,在政治上可以把他包装成一个有为之君。此外,也能把一些人的目光转移到海外广阔的土地上去。 对在场的海盗和海商代表来说,他们的确不清楚男爵同公侯伯爵之间的区别,他们只看到了眼前隆重的册封礼仪下,郑芝龙换上了麒麟赐服。 皇帝如此郑重其事,他们自然不认为这是一场儿戏,而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郑芝龙固然是心情激动,就是郑芝虎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不过十八芝内的几位首领脸上却显得有些冷漠了。 郑芝龙要是以接受招抚而或赏赐爵位,也许这些首领也只是 感到眼红和嫉妒而已。 但是郑芝龙居然是以收复台湾,并献土于朝廷而封爵,顿时让这些首领感到不忿了。 台湾基业是颜思齐所开创的,李旦在背后也曾经支持过。而接受朝廷招抚后,把台湾基业献给朝廷,则是天使的要求,并大家讨论后决定的。 但是现在怎么能,什么好处都让郑芝龙一个人得了。刘鹏顿时埋怨起自己的兄长来了,十八芝内能同郑芝龙出面对抗的首领,也就是刘香、陈衷纪、潘必正几人了。 现在刘香、陈衷纪两人不敢北上,这北上的海盗代表就成了郑家兄弟说了算的局面,这实在是太让他气闷了。 第266章 封爵的希望一 不满的不仅仅是刘鹏,潘必正也是一脸纠结的看着穿上威严的麒麟赐服,对着崇祯叩头谢恩的郑芝龙。 他们几家福建海商家族一直把郑芝龙推在前头,是想给自己家族遮风挡雨的,并不是真想捧出一个海盗王出来,毕竟他们几家的根基都是在大陆。 如果早知道,这位新登基的崇祯陛下这么平易近人,他们又怎么可能让郑芝龙拿走陛下赏赐的所有好处呢。 人的欲望是不断升级的,当初他们支持郑芝龙纠集起十八芝的海盗团伙时,心中唯一的目的也就是打破福建士绅对于海外贸易的垄断。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潘必正发觉被他们推出来当做挡箭牌的郑芝龙,居然借着十八芝盟主的名义,从朝廷那里获取了最大的好处,这就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 然而在朝廷招安的时候,郑芝龙的名分已定,这下就算是他们想要反悔,不认可郑芝龙为海盗集团的盟主也不可能了。 本来就已经相当懊恼的潘必正等人,看着北上之行快要结束的时候,郑芝龙居然又被赐封爵位了,这时候他们的一腔懊恼之情顿时就化作了对郑芝龙的满腹怨气。 追求金钱和地位,正是大明商人心中唯二的目标。而后者比前者更让人值得付出一切,因为这是大明的主流社会价值观念。 说句难听一些的,江南地区的名妓们,从商人那里榨取了大量的金钱,却依然瞧不起这些商人。反而对那些穷酸的文人们青眼相睐,哪怕是贴钱都要同文人雅士来往。 秦淮河上的头等名妓,更是以从不与商贾往来,作为抬高身价的不二法门。 这些名妓人老珠黄想要退隐时,也很少选择商贾,一旦嫁给了商人,那么此前她积攒下来的声望也就迅速衰败了。 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达官贵人,都是不会同一介商贾平等交往的。 现在郑芝龙却轻易的获得了一个爵位,跻身于勋贵之列,就好像鲤鱼跃龙门一样,每条鲤鱼都希望自己才是跃过龙门的那条,但是它们却同时憎恨着,跃过龙门从此脱离了同伴的那条鲤鱼。 过于兴高采烈的郑家兄弟,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环绕在他们身边的目光,并非都是祝福,而是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站在人群中的刘鹏,终于忍耐不住嫉妒,头脑发热涨红了脸喊道:“这台湾当初是是颜思齐首领带人打下来的,怎么就变成了郑一官的功劳了,这不是欺君吗?” 刘鹏喊出声后,顿时引来了殿内众人目光的注视,配合册封典礼的丝竹之乐,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打断了。 原本喜气洋洋接受册封的郑芝龙,有被人在后脑勺敲了一闷棍,眼前冒出一片金星的感觉。 郑芝虎听到了刘鹏的喊声之后,就立刻转身忘了过去,看到居然是和自己不对付的刘鹏在捣乱,他顿时勃然大怒往回走去,想要找这个拆兄长台的小人算账。 郑彩对郑芝龙封爵也一样眼红,有刘鹏出来搅局,他倒是想要看一场好戏,但是他随即想到了些什么,赶紧上前抱住了郑芝虎的腰,拦着他说道:“阿虎,在陛下面前,不许无礼。” 有郑彩出手,李魁奇和钟斌才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慢腾腾的上来帮忙拦住了郑芝虎。 看着这些海盗马上就要把册封典礼弄成一场闹剧,王承恩不由脸色发黑的训斥道:“你们…” “彭、彭…”一连串激烈的木槌,顿时让会场内的人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坐在上方的崇祯,等待他出面处理这件事。 朱由检可不希望把册封典礼变成一场闹剧,也不愿意第一次封爵就封错了人。看着场内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严肃的说道:“刚刚那个反对的代表,请走到前面来。” 随着崇祯的话音落下,刘鹏身边的人顿时拉开了同他的距离,把他暴露了出来。 刘鹏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刚刚似乎头脑发热闯祸了。不过显然这个时候不是什么认罪的好时机,他只能硬挺着走上前去,站到了郑芝龙边上,跪了下来。 朱由检看着跪下的刘鹏严厉的问道:“这位代表,报上你的名字,并说明你放对册封郑游击爵位的理由。” 刘鹏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头脑是这么的清晰,讲的话又是这么有条理,当然这也造就了郑家兄弟和刘家兄弟的一生之仇。 听完了刘鹏的说法之后,朱由检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才说道:“那么这位颜思齐有后人吗?现在在那呢?” 郑芝龙双手攥的有些发白,但是表面上还是显得若无其事,不过他心中已经把刘鹏恨之入骨了。 听到崇祯的问话之后,他立刻低头恭敬的说道:“颜大哥身后只有一庶女,嫁给了微臣为妾。” 朱由检顿时松开眉头,笑着说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岳父立下的功劳,女婿接收也没有什么问题。王承恩,顺便给颜氏也封赏一个夫人封号吧,典礼如常进行吧,刘鹏你也退下吧。” 看着会场中其他代表默不作声的样子,朱由检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下面的会场中。 走近这些海商代表们的面前,才开口继续说道:“诸位代表不用感到失落,郑游击的爵位不过是刚刚开始,只要各位能为大明立下功勋,大明的爵位同样会落到诸位身上。” 潘必正不由心动的追问了一句,“敢问陛下,臣想知道,要立下什么样的功勋,才能册封爵位呢?”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同样充满迫切神情,等待他答案的代表们,点了点头说道。 “这位代表提的问题很好,那么朕便和你们说说,你们应当怎么做才能得到大明的爵位。 朕这些日子里听了一些有趣的航海故事,永乐三年,也就西人所说的西洋历1405年,此后28年内,郑和七下西洋,无愧为我大明最伟大的航海家。 但是可惜之后我大明自费武功,中断了对大海的探索,反倒是让一群西方人首先打通了这条航线。 看到这里,朕不由为我大明的航海先驱们感到扼腕叹息,只差这么一点,我们就能先于西人而首先发现他们所居住的大陆。 所以,朕在这里下达一个悬赏,凡是能够沿着郑和的航线继续前进,完成郑和的意愿,第一个抵达那些西方人故乡的,或是船长、或是领航者,或是船队的组织者,就能受封男爵。” 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不管是海商还是海盗,自然是听过郑和的名声的。至今东南亚地区的土著酋长们,依然还是心慕着大明,正是当年郑和船队的余威所至。 皇帝的话顿时让这些代表们,从对郑芝龙的嫉恨情绪中脱离出来了,他们同样为这位大明最为杰出的太监七下西洋的壮举而感到心绪澎湃。 许心素身边的一名代表突然问道:“如果有人雇佣了一艘外国船只抵达了西洋人的故乡,那算不算航行成功了?” 郑芝虎顿时横了一眼这名代表,鄙夷的说道:“那怎么能算?这样做不是太过无耻了吗?” 看着几位代表又要争执下去,朱由检顿时抢先开口说道:“打通一条航线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重复往返。从大明出发到抵达西洋大陆,再从西洋大陆返回大明,凡是认为自己完成了这趟航行的人,必须要拿出详细的海图和航海日志,在航海委员会的复核认证下,方可获得封爵。” 几位代表不由好奇的追问道:“什么是航海委员会?” 朱由检拍着手掌,让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才说道:“每一个能够独立指挥船只进行一次安全出航的船长、领航员,都将获得一份航海证书,并自动成为航海协会的一员。 凡是航海协会的成员,免除一切徭役及户丁银。协会成员可以推举出若干人,成立航海委员会,管理航海协会及有关海外航行的技术问题。 只要这些船长们验证了递交上来海图的正确性,朕就对此认可。” 朱由检的方法,非常公平,这些海盗和海商们都连连点头。不过也有些人比较泄气,因为沿着郑和的航线继续向西,很明显对十八芝的海盗更为有利,这些年他们控制了南洋的水面,比起在大陆海商显然更为熟悉东南亚的海况。 朱由检接着继续说道:“西历1492年,西人哥伦布第一次试图证明,我们所居住的大地是圆形的,虽然他没有完成这一壮举,但是他发现了在大明和西方大陆之间的美洲大陆。 西历1519-1522年,葡萄牙人麦哲伦率领了船队,完成了首次环球旅行。 今年是西历1627年,100多年过去了,但是号称天朝上国的大明,却依然没有人能完成一次环球旅行,各位难道不觉得这是所有大明人的耻辱吗? 让一群西人纵横于大海之上,去探索我们所居住的大地和海洋,而我们则在一旁袖手旁观,大明和这些西人之间到底谁更像是蛮夷?” 朱由检高昂激动的演讲,终于感染了这些代表们,虽然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但是身为大明人的骄傲和自豪却从没有从他们身上失去。 第267章 封爵的希望二 郑芝虎甚至已经忘记刚刚对刘鹏的愤怒,对着崇祯高声喊道:“当然不能,陛下。我愿意为陛下洗刷这个耻辱,作为大明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 虽然代表们一个个都感到热血沸腾,但是却还没有达到郑芝虎这种激动的情绪,毕竟再高的爵位也需要活着才能领取的。 一些聪明人,开始想着怎么去雇佣一个西方的领航员或是船长,来安全快捷的完成这项伟大的航行了。 朱由检对着郑芝虎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后,才继续说道:“凡是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船长,朕不仅仅会封赏他的爵位,朕还会把他的名字记录到史书上去。后世的百姓也许不会记得朕是谁,但是诸位之中必有一人的名字,将会因此而不朽。” “这怎么可能。”这是在场的代表们心中的第一反应,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而崇祯脸色凝重,完全不是像在糊弄他们。青史留名,这个以前看起来同他们毫无关系的词语,突然之间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场的代表们都暂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自太史公著史记之后,在留名青史就成了名臣贤士的梦想。 在这短暂的一刻,会场内的代表们失去了一切蝇营狗苟的小心计算,只想着一个问题,谁能获得这样一个荣誉。 一名商人代表有些口干舌燥的对着崇祯问道:“陛下,这个荣誉是只给予,在座代表中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吗?” 朱由检迅速的否决道:“不,是第一个率领船只完成环球航行的大明人,不过诸位现在比其他人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难道还会落伍于其他人吗?” “当然不,我一定会是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大明人。”郑芝虎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管是刘鹏、还是许心素等人,都对郑芝虎的话不以为然,如果赌咒发誓就能征服大海的话,那么大明早就完成环球航行的探索了。 看着会场中陡然变得有些紧张的气氛,朱由检笑了笑,重新走回了议长的座位上,双手撑着桌子对着下方的代表们说道。 “刚刚朕说的两个任务都似乎比较艰难,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现在朕再说说简单一些的任务。 朕听说在海外有许多无主之地,所以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能够在海外占据了一块土地,并移民了1000名大明人,连续经营了3年以上,朕一样给你们封爵。” 李魁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小心的问道:“陛下,什么样的土地叫做无主之地?” 朱由检回答道:“和大明有宗藩关系的属国自然不在考虑之中,拥有横渡大洋航海能力的西洋各国的海外领地,在大明没有同他们宣战之前,自然也不叫无主之地。除此之外的地方,就是无主之地。 在这之前,朕再重申一次,各位在海外贸易及开拓土地时,如果有什么纠纷,必须要交给外贸协会下设立的海商仲裁庭进行调解。 任何代表敢私下命令自己名下船只进行攻击其他商会船只的,海商代表大会将第一时间剥夺其代表身份,并缩减其所属商会的贸易份额。” 一些商会代表顿时有些意外的询问道,“陛下,这大会结束之后,还要保留这代表身份吗?”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当然,这海外贸易的事,朝廷也是第一次开始管理,怎么能指望一次就制定出完美无缺的规则呢?制定一部法规然后指望能用上一辈子,无疑是在刻舟求剑,我们决不能干这样的蠢事。 每一年的10月-11月是季风的间歇时期,朕以为可以把这两个月当做开会的时间。还有朕打算给诸位代表一点小小的福利,在各位担任代表期间,只要没有犯下强奸、杀人的刑事案件,各位代表都享有不必收押入监的权力,并有权向朕提出异地审理的要求。” 大多数海商对于崇祯所给的权力还是比较感兴趣,这等于是给予了他们等同于地方缙绅的待遇,甚至是更好。 毕竟地方缙绅只能在自己居住的家乡获得这种潜规则待遇,而皇帝给则是在整个大明治下的特权待遇。 林广泰不由自主的问道:“那么陛下,这个代表身份是终身的吗?能传给子孙吗?” “当然不是,每个代表任期6年,每3年改选一半的名额。好了诸位代表,我们还是继续郑游击的册封典礼吧,完成之后,就进行最后一天的会议了。”朱由检拍着手说道。 显然崇祯丢出了太多震撼的消息,让代表们无心再关注郑芝龙的册封典礼了。 开始时庄严肃穆的爵位册封典礼,结束时却有些草草了事,这让郑芝龙在今后的日子里,严禁部下和亲友谈论,他第一次封爵时的情形。 大部分的海外贸易规则,海上纠纷进行仲裁的方式,仲裁庭的人员选择等等,都已经在之前磕磕碰碰的争吵中确立下来了。作为海商大会最后一日的会议,只不过是谈了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而已。 在一个月多点的时间内,62名海商代表林林总总拟定了374条法规,但各位代表准备按照崇祯的吩咐,走上议台进行签名的时候,朱由检突然放下了准备签字的笔。 “诸位,朕想起来,我们似乎还少讨论了一条。” “还少什么?陛下。”几名海商七嘴八舌的问道。 朱由检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代表们说道:“之前我们都讨论了各商会的本年度的海外贸易份额,但是好像缺乏如何调整下一年度海外贸易份额的规定。” “陛下,难道不应该按照上一年度的份额继续下去的吗?”有些性急的海商顿时说道。 朱由检再次敲击了木槌,让代表们安静下来之后,才平静的说道:“海外贸易本身就是风险很大的贸易方式,也许有些人赚到钱就不想继续进行海外贸易了; 也许有些海商时运不济,因为海难而破产,无法再继续海外贸易了;更有可能的是,有些人把自己的贸易份额转手,坐在家中收取抽佣而不出海。 诸位难道不觉得,如果出现以上这些情况,对其他努力进行海外贸易,却因为贸易份额不足而休息的海商,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吗?” “陛下说的不错,如果有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就应该削减他的份额,交给其他商人。”许心素身边的一名海商代表顿时嚷嚷了起来。 不管是许心素身边的漳州海商,还是十八芝的海盗们,都吃准了北方这些皇商们之前没有从事过海外贸易的经验,想要借机捞上一些好处。 看着大多数代表都赞同自己的意见,朱由检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朕提议,凡是当年的贸易额度没有达到贸易份额90%以上的,下一年度就要消减10%的贸易份额。 当然朕说的是指日本及马尼拉两地,其他地方暂时不设置贸易限额,除非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代表同意。 至于如何分配,那些多出来的贸易份额,就以各商会进口的粮食数量为准。” 一名来自广东的海商代表不由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陛下,就算是马尼拉都要向广东进口粮食啊,这海外的粮食未必会比大明便宜啊。” 朱由检看着他,很平静的说道:“大明的货物运出去,就应该换取他国的物资进来。朕不管你们从那弄来粮食,就算是自己去海外开垦田地都行,但是进口粮食和其他资源是国策,绝不能更改。 这大明土地上产出的资源毕竟是有限的,金、银既不能吃又不能御寒,可谓是天下最无用的事物了。 我大明拿生丝、瓷器、茶叶出去,就必须换回粮食和其他物资才行。否则大批的白银不断流入,只会造成国内物贵而银贱,百姓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各位难道还能继续进行海外贸易吗?” 郑芝龙只是微微思索了一下,就干脆的说道:“陛下此言有理,臣以为,不如给每个商会定一个粮食进口限额,要是达不到同样也应该消减这个商会的贸易额度。” 其他代表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郑芝龙要同意,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利益的提议。 不过随即一些海商代表就想起了,这位手中正掌握着台湾的大片土地,可以用来种植水稻,和其他人比起来,郑家先天就拥有优势。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朱由检同代表们达成了,一个试行三年的临时条款。 这一条款规定,各家商会的出口物资价值同进口粮食的价值比率,必须不小于3:1,否则协会就会在下一年度消减该商会的出口份额。 在几名木材商人的坚持下,进口粮食三分之一的价值,可以用修建船只的大木进行折兑,以二分之一的价格进行折抵。 随着这一条款的讨论结束,第一界海商代表大会终于要闭会了。 62名海商代表加上崇祯,都在这份文件上签了字,并宣誓共同维护这份文件的权威性。 由于许多海商代表并不识字,因此只能在太监写好的名字上画圈圈。不少代表浓重的闽粤口音,导致了执笔太监写错了许多名字。 后世考据这份文件上究竟有那些代表,居然也养活了不少专家。比如刘香的后人就请专家考据出了,刘香正是签署文件的代表成员之一。 第268章 换位子 但朱由检从嘉乐殿返回寝宫时,脚步不由轻快了许多。王承恩一直忍耐着,直到皇帝进入了上书房时,才小心的向崇祯小小的抱怨了一句。 “陛下,这航海委员会您不让臣等参与,怎么连海外贸易局也全交给了那些商人。每条出海贸易的商船缴纳的保证金,还有船上人员的强制保险费,这可是一大笔钱。陛下,您就不怕那些商人趁机中饱私囊吗?” 在书桌后就坐的朱由检,一边翻看着放在桌上的文件,一边随口说道:“你们啊,看到钱就迷了心窍。别人过条河都要摸着石头前进,你们看到对岸有块金子,难道连河水有多深都不问,就要往里跳吗? 这海外贸易刚刚开始,能不能赚钱,能赚到多少钱,都需要他们蹚条路出来。春播才开始,你就盯上别人手中的种子了,今后还会有人替你种地吗? 你回去告诉那些内侍,眼光要放远一些,手不要伸的太长。你们出外办事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朕的颜面,吃相太难看,就是在打朕的脸。” “臣等万万不敢有此想法。”王承恩顿时被崇祯给唬的跪下请罪了。 随着崇祯开始认真的翻阅文件,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半刻钟之后,朱由检带着几许嘲讽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 “好么,吴芳元从京营士兵手中清缴的财物不过五、六万两,这连善祥督查顺天府报上来的损失倒有近百万两,去把连善祥给朕叫来。” “是,陛下。”王承恩飞快的答应了一声,就快步退出了书房,交代了一名太监去传连善祥去了。 在崇祯面前,连善祥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了,这些数据的由来,事实上的确也是和督促登记损失的锦衣卫无关。 兵变平息之后,锦衣卫的主要力量还是放在了清查城内的乱兵,和抓捕趁着兵变进行犯罪活动的街头闲汉,还有十多名趁乱从刑部大牢中跑出来的重犯。 对于京城各坊受灾住户的登记,主要还是依靠那些熟悉地理和住户的县衙胥吏。很显然有些聪明人从中嗅到了金钱的味道,所以他们开始虚增住户的损失,指望从中捞上一笔。 连善祥额头有些冒汗,这还是第一次他把崇祯交代的任务给搞砸了。他开始反省,自己这些日子来是否太过于得意忘形了,连崇祯再三叮嘱的任务,都轻易的相信了属下的报告,而没有进行仔细的抽查。 朱由检看着桌上的两份报告,火气却渐渐消去了,他猛的抬头注视着连善祥说道:“通知顺天府,把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官员和胥吏进行对调,然后让他们进行重新复核京城百姓的损失,两个县内各派驻一个小旗的锦衣卫。 第一禁止两县的官吏进行串联,第二对他们检查出来的问题进行记录。告诉他们,只要在检查过程中有立功表现的,可以减轻处罚。” 连善祥不敢怠慢,详细的记下了崇祯的新要求,才低着头退出了上书房。和他一同离去的王承恩,则带着崇祯的命令,去和文华殿内的内阁阁员们沟通,颁发崇祯的旨意。 没人能说得清现在内阁中几位阁老心中在想什么,但崇祯把大部分的行政权力交给了内阁之后,几位阁老顿时发觉了现在和过去的不同。 在以往,是皇帝需要内阁的支持,没有内阁的票拟,皇帝的命令就无法传达下去。 在朝中官员和皇帝之间的权力争斗之间,内阁处在了一个超然的地位,他们既可以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这完全取决于他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 但是现在,大多数决定虽然是内阁做出的,可是需要向皇帝请求支持的,却是内阁。 大明朝200多年的政治习惯并不是那么轻松可以扭转的,大多数官员习惯性的等待着皇帝的表态,而不是根据内阁的批示去行事。 若是以往,因为皇帝没有表明态度而延误的公事,自然是皇帝怠政的罪过。但是现在,这些无法执行下去的公文,就成了内阁领导无方的罪责了。 以往在皇帝和文官之间搞平衡的内阁,随着崇祯停止了朝会,把除军事、司法外的权力交给内阁之后,内阁就开始变成一个有着自己立场的权力机构了。 内阁同六部及地方官员的冲突开始加深了,对于近在咫尺的京官们,黄立极等人还没有办法让他们捏着鼻子听从命令。 但是对于那些地方官员,那些对于朝廷命令不合自己心意,就敢束之高阁的地方官来说,他们还真是鞭长莫及。 当王承恩带来了,崇祯想要把大兴及宛平的官吏进行交换的命令时。三名阁老先是摇头,想要拒绝这个宛如儿戏般的要求。但是随即几位阁老便先后醒悟了过来,这倒是一个处置不听话下属的好办法。 让这些不听命令的官员换个位置,那么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下的官员,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的敢反抗朝廷的政策了。 没有下属的支持,就敢把朝廷颁发的政令束之高阁的官员,不是一个真正的蠢货,就是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迂腐之人。对付这两种人,内阁的阁老们有的是办法。 为了验证这个方法是否可行,黄立极等人以内阁的名义,发出了让顺天府下辖的大兴县、宛平县官吏完全交换的政令。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这种全县官吏的交换起码要花上几周,然后两县的官府起码要几个月内无法进行正常的运行。 但是大兴县及宛平县就在京城之内,以前门大街中轴线为界,把京城分为两个部分。 东面为大兴县,县衙在交道口附近的大兴胡同内。西面为宛平县,县衙在地安门西面东官房胡同内。 两县的县衙甚至不足10里地,随着内阁的命令抵达,两队锦衣卫就封锁了两处县衙,两县的官员胥吏在锦衣卫的监视下,连一张纸都没能带出县衙。 交换的胥吏只到六房正吏为止,县衙六房分管的办事人员并没有变化。 但是伪造数据作假的,正是这些六房正吏。按照明代胥吏父子相传的官场陋规,这些胥吏把持着本职最少也有3代了。 比起伪造京城百姓在兵变中财产损失数额的数目,最为惊人的还是,两县在房契交易中被胥吏扣留下来的契税,及上下勾结所贪污的廊房钱。 虽然不少吏员试图反对这种强制的调离,但是当出头者被当做兵变的内应逮捕之后,两县的官吏顿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在锦衣卫的监视下,没有被逮捕的胥吏们,开始战战兢兢的翻查起前任留下账册的疑点来了。 这时代做假账的手法基本都差不多,在这些家学渊博的胥吏面前,一个个疑点迅速的被揭发了出来。 两县每年征收的国税折银近3万两,支出大约为4-5万两,可以说每年都是亏空的。但是落入到这些胥吏和县官口袋中的银钱,每年同样不少于3万两。 对于锦衣卫交上来的详细案情报告,不管是崇祯还是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认为不宜公开。 一是因为汇报里面的内容过于详细,公开之后倒是成了各地胥吏的犯罪指南了。 此外除了一部分钱粮是落入了胥吏和官员的口袋,还有一部分则是用来发放三班衙役的工食银,最后一部分则是用来应付宫内的摊派。 朱由检仔细翻看了下,之前几位公主的大婚,及一年四季叫不出名头的祭祀用品,已经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的隐没数额。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大明的制度上出了问题,不是这些官员胥吏天性就是这么贪婪。 他不打算用几个胥吏、官员的人头,来掩盖大明制度上的缺陷,也不认为在这样的制度上,死刑能起到什么震慑性的作用。 朱由检驳回了内阁把案件交给刑部进行处理的意见,他调离了几名涉案最深的胥吏,组建了一所吏员进修学校,下令北直隶境内的新进吏员都必须进入该学校进行学习,并开始抽调各县的胥吏进行培训学习。 北直隶及京城各衙门的胥吏不再设定为固定役,而是开始进行流通,官不封建而胥吏封建的现象,在北直隶开始消失了。 原本内阁一直推行不下去的地方改制,废除吏员世袭制度,在各县增加国税局、县法院两个机构,在大兴、宛平两县及顺天府先成立了。 于此同时,朱由检也正式下诏废除了宫内对地方的摊派行为,但是要求地方必须协助宫内收购各项物品。 虽然崇祯并没有完全废除宫内和地方之间的利益勾连,但是比起之前的无偿摊派,这已经是大大的减轻了两县的负担了。 在海商大会召开的最后一天下午时,一副明国少女打扮的伊莎贝拉,正同袁照容在“宫后苑“内散步。 虽然逃离了安东尼奥主教等人的控制,但是伊莎贝拉发觉自己好像是从一个小监狱跳到了一个更大的监狱。 和在澳门时,还有葡萄牙同胞可以交流不同,在这座处处都是高墙的宫殿之中,除了一名嬷嬷之外,她基本上找不到可以谈话的对象。 这样的生活过了两三天就快要把她给逼疯了,幸好那位明国的皇帝似乎察觉到不应该如此对待一名淑女,终于把她从那处冷清的院子给搬迁了出来。 她的生活很快就大变样了,皇帝不仅给她安排了两名侍女,还让一名贵夫人来照顾她,伊莎贝拉很喜欢这位行事看起来比她的年纪更为成熟的贵夫人,因此她便整天同袁照容待在一起了。 第269章 宫中的琐事 和伊莎贝拉年纪相仿的袁照容,原本只是把照顾这位西洋女子当做了一件普通的任务,希望借此能够获得崇祯更多的关心。 但是自从把伊莎贝拉交给她之后,崇祯似乎便遗忘了这名西洋女子,这让袁照容不禁有些失望了。 不过伊莎贝拉的纯真,和她所讲述的那些海外奇谈,倒是给了被关在高墙之内的袁照容许多欢乐。 紫禁城虽大,但是举目四望,总是有高墙遮蔽掉视线之外的风景。 作为一名17岁的少女,虽然袁照容竭力装出成熟的姿态,但是心中不免还是感到孤单的。 伊莎贝拉的出现,倒也成了她孤寂生活中的些许亮色。特别是听了伊莎贝拉讲述的,在海中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鲸鱼,居然能够跃出海面,还能发出低沉、悠扬的鸣叫后,她便想着要是能够亲眼去海上看看就好了。 两人带着几名宫女从西面的步道路过千秋亭的时候,却听到东面的乐志斋传来了一阵从未听到过的乐器声音。 千秋亭和乐志斋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池塘,沿着南面太湖石砌筑的假山,有一条便道可以相通。 袁照容正侧耳聆听,想要分辨出是什么乐器时,在她身边的伊莎贝拉已经兴奋的拉着她的胳膊说道:“是哈普西科德,想不到在北京的皇宫,也有一架哈普西科德。我们去看看吧,我的哈普西科德弹的可不错了。” “你慢一些,哈普西科德是什么?”被伊莎贝拉拽着胳膊的袁照容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口中不由询问道。 伊莎贝拉并没有放缓脚步,她看着前方眼睛发光的说道:“是一种乐器,我们也叫它羽管键琴。也许我一会可以为你弹一曲,圣经故事协奏曲,这是很有趣的一种乐器…” 田秀英正坐在一架和形制怪异的乐器边上,听着一名4、50岁的太监弹奏着这架乐器。 这名太监也许是许久不弹了,常常会出错,一时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算了,停下吧。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回去后好好回忆回忆,到底是怎么弹奏的。”田秀英终于听不下去,出声制止了这名太监。 这名太监同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太监,赶紧向田秀英请罪道:“奴婢等多年不操此道,实在是记忆不清了,有负殿下之期望。还请殿下恕罪。” “这位夫人,能让我试试吗?”一个声音突然从田秀英身后传了过来。 田秀英转过去身去,就看到了跃跃欲试的伊莎贝拉,同一脸恬静站在门口的袁照容。 她正想拒绝,不过又想到元旦要在崇祯面前显示自己的琴艺,就得找个熟悉钢琴的人指导自己。 于是田秀英起身和袁照容见礼之后,才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你会弹这钢琴吗?那就试试好了。” 伊莎贝拉得到允许,顿时就走向了乐器,她口中说道:“原来明国人叫它钢琴,我们老家管这个叫哈普西科德。” 伊莎贝拉试了几个键之后,就高兴的说道:“这琴保养的还挺好,我给你们弹上一曲吧。” 伊莎贝拉弹奏的是她在澳门学习的教堂祝圣的一段音乐,颇有一些宏大而神圣的感觉,但是这个时代欧洲并没有出现天才的乐曲家,因此专为教堂所写的圣曲,并没有一个完整的章节。 伊莎贝拉在弹奏的时候,田秀英半闭着眼睛,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鲜红的嘴唇,投入的感受着这段音乐。 当伊莎贝拉弹奏完成之后,她才睁开了眼睛,不无遗憾的说道:“很不错的乐器,音色很美,可惜缺乏了一些变化…” 显然在场的三名女子之中,田秀英对于音乐上的造诣可以说是专家级别了。袁照容对于音乐只有普通水准,而伊莎贝拉还能凭借着欧洲的宗教音乐同田秀英谈上两句。 看着伊莎贝拉居然被田秀英的音乐才能折服了,这让袁照容有些不开心了,她抚摸着钢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插嘴说道:“这钢琴也是那些西洋人带来献给陛下的吗?” 和伊莎贝拉的谈话,让田秀英想到了应该如何替这架乐器谱曲,这让她心情感到非常愉快,因此往日对于袁照容的些许敌意也消退了不少。 “不,这是以前的西洋传教士利玛窦献给神宗皇帝的西洋乐器。前些日子,陛下下令清点宫内各库的物品,并登记造册的时候,发现了这座乐器。 陛下说这是钢琴的前身,要我试着用端靖世子的十二平均律,在这架乐器的基础上,设计出一架真正的钢琴出来。一架包含了所有乐音,并能表现出高低音的强弱的乐器…” 看到一谈起音乐,就变得神采飞扬的田秀英,袁照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挫败感。 她右手抚着额头,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我似乎有些不舒服,就不打搅你们谈论音乐了。” 田秀英满不在乎的说道:“袁姐姐可以先回去休息,我一会会送伊莎贝拉回去的。” 袁照容走到门口,悄悄的转身看去,发觉伊莎贝拉和田秀英正谈的开心,不由心中有些气恼了起来,随即回身低头匆匆的向外走去了。 “啊呀。”袁照容闷着头疾步而行的时候,猛的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她受惊之下便向后倒去。 但是很快就被来人抱在了怀里,想在“宫后苑“内散散心的朱由检,看着怀内容貌秀丽的袁照容,不由好笑的说道:“好像这是你第二次撞到朕怀里了,吕洞宾是三戏白牡丹,难不成你要来个三撞朱由检?” 崇祯的调笑,顿时让袁照容有些羞怒了,看着佳人泫泪欲滴的模样,朱由检才想起来,似乎现在的女子脸皮都薄的很,他刚刚的话好像轻浮了一些。 “咳,咳。袁妃是打算去那啊,怎么行色如此慌张。”朱由检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问道。 听到崇祯不再取笑自己之后,袁照容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些,她向崇祯行了个万福之后,才低着头说道:“臣妾正从乐志斋出来,倒是没想去哪里,只是想在后苑走走。” 朱由检隐隐听到了一阵音乐声从前方传来,不由驻足听了一会。 看到崇祯这个模样,袁照容有些热切的心情陡然又冷了下去,她口中不由冷冷的说道:“田姐姐正在斋中弹琴,陛下可自便,请容臣妾告退。” 看着袁照容似乎有些吃醋的样子,朱由检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位美女,他平日的确是有些关心不够。 朱由检最喜欢和田秀英在一块,因为可以忘记令人厌烦的政事。作为平衡,他又不能让皇后周玉凤受到委屈,毕竟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皇帝专宠一人同样是被言官攻击的罪过。 不过这样一来,袁照容似乎就被他边缘化了。看着袁照容负气而走的模样,朱由检下意识的就抓住了她的手。 “既然田妃练习琴艺,朕也就不去打搅她了。不知爱妃愿意陪朕散散心吗?” 想到面前的佳人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出宫,朱由检心中就觉得满怀歉意。 周玉凤、田秀英、袁照容三名女子,如果在后世,也许那一个都不会和他有所瓜葛,但是现在却都争相讨好他,这让朱由检既感到窃喜,又有着一些惶恐。 在共和国的教育下长大的他,实在是无法把这些女子当成一件物品去珍藏把玩,这让他有一种负罪感,是以他始终希望能和三人好好相处下去,天知道这样安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被崇祯牵着手在后苑中漫步,皇帝的这种举动让袁照容感到很羞涩,想着这样会不会引起宫人们的非议,但是她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开崇祯的手。 皇帝的手比她大了许多,而且很温暖,就是稍稍有些刺人。“刺人?”袁照容觉得有些奇怪,她稍稍用了点力。 崇祯回看了她一眼,同样握的更紧了些。袁照容有些脸红,她只是想确定一下,皇帝手上怎么会有老茧而已,并不是在向崇祯调情。 脸色绯红的袁照容低着头想着,“看来传闻陛下在乾清宫设置了一间跤房的事,的确是真的了。” 和田秀英、袁照容现在愉快的心情不同,皇后周玉凤正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坤宁宫西暖阁内,周玉凤正同自己的父亲周奎,也就是新近册封的嘉定伯在叙话。 原本以为是来看望自己的父亲,从一开始就不断的在絮叨,皇帝女婿太过薄情,赏赐的田地太少,又不给个职位,家里穷的只能买发霉的米吃了。 而那个同样是皇亲的田宏遇,却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实在是太让他伤心了。 总而言之,这大明的江山都是皇帝女婿的,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丈人家受穷呢? 看着父亲一个劲的向她哭穷,想要她向皇帝求情,给周家赏赐田地,再给兄长一个官职,周玉凤就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从进宫之后,崇祯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公私之间分的非常清楚,而且也变得很有主见。 周玉凤之前虽然不知道大明的天下是个什么样子,但是遵照崇祯的吩咐,多去陪陪皇嫂张皇后之后,倒是从张皇后那里得知了不少大明的实情。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又怎么敢,也不愿意再让崇祯为了自己的家事感到心烦了。 第270章 京都名园 丰城侯李承祚在上书房内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就坐着,他是来向崇祯汇报,贵族院筹备时遇到的阻力的。 虽然闻香教民变、京营兵变两次事件,把大多数勋贵都隐隐牵连了进去,因此现在京城中的大部分勋贵都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不敢同以往一样呼朋唤友,在京城中四处招摇,以免被牵连进某个大案之中。 但并不是所有勋贵都有这种识大体的表现,一些和皇室有姻亲关系的勋戚家,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认为谋逆的帽子戴不到自己身上,就依然维持着以往横行霸道的作风。 甚至于有些勋戚认为自己同崇祯的血缘关系较近,年少的皇帝应该拉不下脸来跟亲戚翻脸,行事倒比往日更为蛮横了一些。 丰城侯李承祚受命组建贵族院,并动员这些勋贵退出逾制的田地时,首先就遭到了皇室外戚出身的勋戚的激烈反对,而其他勋贵则对李承祚的退田要求拖延观望着。 外戚之中跳的最为厉害的,就是武清侯李铭诚父子,听说了皇帝要收回赐田之后,就拆毁自家房屋,把家中杂物摆到大街上出卖,叫嚣着自家要活不下去了。 而且坊间也传出了奇怪的流言,说孝定太后(朱由检的曾祖母)在天上指责皇帝对外戚过于刻薄,崇祯是要遭受天谴的。 遇到武清侯父子这等无赖行径,李承祚也只能先暂停了收缴勋贵田地的行为,而且坊间的流言也实在过于惊悚了些。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先过来向皇帝备个底再说。 朱由检听完了李承祚的汇报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平静的说道:“真正是不知死活,自世宗皇帝起,外戚而无军功者,向来都是爵一世而已。彼有何功于大明,敢持宠而生骄? 当初武清伯李伟借神宗皇帝之宠幸,使家人揽纳京营将士应得之布花,结果多所乾没,京营将士差点哗变,神宗皇帝不过是念在亲戚份上不予追究罢了。 我朱家待其如此宽厚,尤自人心不足,现在要假孝定太后之名来窥测江山了吗?” 李承祚顿时惊吓的坐不住了,他霍的跪了下去,对着崇祯有些张皇的说道:“陛下但请暂息雷霆之怒,这武清侯父子虽然行为孟浪,但是这谣言究竟是不是其放出来的,还不清楚啊。 这谣言来的如此蹊跷,未免不是想要坐实陛下苛待亲戚的罪名,陛下万不可落入奸人的圈套啊。” 朱由检看着低头跪倒苦苦劝谏自己的李承祚,突然展颜笑着说道:“丰城侯果然是忠心于朕的,很好。也是,怎么说孝定太后也是朕的曾祖母,按照民间的称谓,这武清侯算是朕的表叔。 既然表叔家穷的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朕怎么能袖手旁观。听说武清侯在都门外西北十里处有别业一所,朕便花5万两银子买下,也好让武清侯不至于吃不上饭。 祖宗法制有些还是应该遵守的,这外戚一世而爵岂能坏在朕的手上,王承恩你这便替朕拟旨,按律革除武清侯之爵禄吧。 至于丰城侯也就不必为武清侯的事烦恼了,顺便去告诉朕的这位表叔。这京城物价腾贵,久居不易。不如回乡下度日去,要是少了盘缠,武清侯在京中的产业,朕也会看在亲戚的面上买下来的。” 王承恩和丰城侯都恭敬的答应了一声,然后退出了崇祯的书房。 看着两人离去之后,朱由检才拿起大明时报社写给他的报告,上面的内容比刚刚丰城侯讲述的内容要详尽的多,特别是仔细列举了武清侯家的产业。 其他且不说了,光光是都城西北十里那所号称海淀清华园的别业,就已经让人赞叹不已了。 京城达官贵人众多,是以名园也多。这些京城园林不仅仅是官员豪富用以自娱的产业,也是他们用来招待亲朋好友,结交权贵的场地,同时也是招揽文人雅士为自己增添声望的道具。 说起来,这些私家园林就同后世的私人俱乐部的性质差不多。对于清华园的评价。 曾经的首辅闽中叶向高就说过:“李园壮丽,米园曲折。米园不俗,李园不酸。” 中书舍人孙国敉也描述过清华园的壮丽景色,“武清侯别业,额曰清华园,广十里,园中牡丹多异种,以绿蝴蝶为最,开时足称花海。西北水中起高楼五楹,楼上复起一台,俯瞰玉泉诸山。” 这是一座以牡丹和芙蓉为最,绿蝴蝶和红鲤鱼称奇的名园。有时人评价说,“清华园前后重潮,一望漾渺,在都下为名园第一。若以水论,江淮以北亦当第一也。” 这所名园历经两代武清侯,花费数十万金方才有此规模。原本朱由检还不想撕破脸,但是武清侯的做法真正的恶心到他了,居然想用封建礼法来打击崇祯的声望,这显然是朱由检所不能忍耐的。 而且借着这个由头散布出来的谣言,很明显就是一个针对朱由检的阴谋了。 什么是天谴?是像兄长朱由校一样落水不治,还是想要在他身边的几个亲近之人的身上做文章。 对于这种试图装神弄鬼来吓唬自己的愚蠢行径,朱由检没有感到畏惧,而是彻底的被激怒了,他可是在新中国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么可能会被这种拙劣的政治斗争手段所吓倒。 当王承恩返回时,朱由检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他随口说道:“派个人去朕的外家,见见朕的舅舅新乐伯,最近京城是非多,让他谨守门户,约束府中子弟,少同其他人往来。 府内子弟若是有才能的,就安排进燕京大学读书去吧,过完年之后,让他带着家人去凤阳替朕守上一年祖陵去。” 新乐伯刘效祖是已故崇祯生母的弟弟,刘效祖以下还有两弟刘文耀、刘文炤。崇祯登基之时,只是循例册封了刘效祖,并没有册封其他两个舅舅。 这种行为,让朝中人都以为,崇祯对于其母族的感情并不深厚。不过王承恩却明白,事实上并非如此。 崇祯登基后,就召见过三位舅舅及外祖母徐氏,和几位舅舅畅谈了之后。 崇祯便对身边的王承恩叹息道:“朕这几个舅舅都是老实人,能够安稳的过日子就已经是福气了,不必给予太多的富贵,免得给他们带去灾祸。” 是以崇祯只追赠了亡故的外祖父徐应元为赢国公,封徐氏为赢国太夫人,并册封了大舅刘效祖为新乐伯,其余两位舅舅均没有按照别人的建议同时进行册封。 见到崇祯如此安排,王承恩顿时意识到,皇帝大约是要下决心整顿京城里的各家勋贵了,所以先把自己的外家给遣走了,免得其被牵连了什么案子里去。 他口中顿时连连应是,心中想着应该如何给新乐伯点明厉害关系,免得这位新乐伯懵懵懂懂的上了别人的恶当。 朱由检谈到新乐伯的事情时,心里某些地方感觉软弱了下来。安排好新乐伯的事之后,他到像放下了一个包袱一样,稍稍轻松的说道。 “清华园两面是水,正适合用来建设海军学校,收了清华园之后,便让俞咨皋和他手下的几名水师将领去看看,应当怎么把园子改成海军学校。” 王承恩听了顿时吃惊的说道:“陛下,清华园可是都城第一的名园,如果就这么把它改建成海军学校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园子里的牡丹和芙蓉,听说都是罕见的名种啊。”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说道:“对朕而言,大明海军就是最为珍贵的宝物,都城第一的名园正可以匹配朕的海军。还有顺便告诉俞咨皋,他将会是第一任海军学校的校长。” 对于皇帝的坚持,王承恩也只能叹息着闭上了自己的嘴。朱由检继续的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口中说道:“把卢九德叫过来,朕有事想要问他…” 在彼得。纳茨居住的小院门前,许心素静静的想了一会,才跨进看门口。 因为许心素的告诫,闭门不出的彼得。纳茨正无聊的同几位下属打牌。看到许心素的到来之后,他迅速丢下了手中纸牌,抓起了面前的钱币站了起来。 “我有朋友过来了,你们自己玩吧,记得不要来打搅我们谈话。” 看着彼得。纳茨向着院子里飞快的跑去,桌边剩下的三人只能互相做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看他跑出去那迫切的样子,就好像是去见情人一样。”一位年约30多,长着一口烂牙的荷兰人,颇有些不怀好意的说道。 “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日本不就是有这种奇特的风俗吗?我听说古希腊人曾经也很流行这种同性间的友谊。”坐在烂牙边上,年纪较轻,穿着也稍稍华丽一些的瘦削男子,看着牌俏皮的说道。 坐在离去的彼得。纳茨身边的一位中年大胡子,听了两位同伴的话,不由大笑了起来。 他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纸牌,为两人斟满了酒后,眨了眨眼睛说道:“来,让我们为彼得长官的伟大友谊干上一杯…” 第271章 彼得。纳茨的说服方式 三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正为自己下流的想象乐不可支时,匆匆离开的彼得。纳茨以同样的速度冲回了房间。 三人的笑声曳然而止,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中级职员马尔科立刻放下了酒杯,站起来对着彼得。纳茨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抱歉长官,我们只是想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彼得。纳茨根本没在意刚刚三人在说什么,他急切的说道:“闭嘴,马尔科。我们需要立刻返回船上去,德荣、杨森赶紧收拾行李,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三名荷兰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到这个决定来的非常的突如其来。马尔科不由疑惑的说道:“可是长官,我们还没有见到明国的皇帝,也没有找到比尔,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吗?” 杨森也担心的说道:“难道比尔惹恼了明国的皇帝,所以明国皇帝要迁怒在我们身上?”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这些东方人喜怒无常,从来不讲法律,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弗朗斯。”德荣顿时惊慌了起来。 “详细的情况,我会在路上和你们说,事实上比尔赢得了同明国的贸易协议。赶快动作起来,收拾东西。” 彼得。纳茨说完了话,便快速走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在驿站的门口,两辆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了。 彼得。纳茨和马尔科坐一辆马车,而德荣、杨森坐另一辆马车。马车刚刚离开朝阳门,彼得。纳茨目光看着窗外,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着,口中突然说道。 “马尔科,我记得你来亚洲已经快7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想起过你的妻子和孩子。” 长着一副大胡子的马尔科一边适应着马车的颠簸,一边被彼得。纳茨勾引起了思家的情绪。 “是的,已经7年了。我很想念我的范慕丽诗和贝琳娜。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我从欧洲离开不久,同西班牙人的战争就重新爆发了,如果不是还能收到范慕丽诗的信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在这片充满异教徒的土地上坚持下去,我美丽的女儿…” 被彼得。纳茨勾引起情绪的马尔科变得有些碎碎念,但彼得。纳茨可不是为了听马尔科的家事的,他不由出声打断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们呢?据我所知,以你在亚洲工作的年限,应该够得上调回本土的条件了。” 马尔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可是这些年在亚洲我都没有赚到钱,没有500盾,巴达维亚总督府的办事员是不会理会我的申请的。” “5000盾。”彼得。纳茨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什么?”马尔科以为自己听岔了,诧异的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彼得。纳茨。 彼得。纳茨把目光从窗外挪了回来,对着马尔科认真的说道:“5000盾,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马尔科皱着眉头看向了对方,5000荷兰盾可以买下20吨奶酪,或是阿姆斯特丹运河边上一座上好的宅院,他可不认为彼得。纳茨会有什么好事给自己办。 他警惕的说道:“什么交易,您知道太为难的事我可干不了,公司的查账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彼得。纳茨盯着马尔科看了好一阵,才咽下了一口口水,艰难的说道:“不是账目的问题,我想让你证明比尔是一个反奥兰治派分子。” “你是说比尔是一个共和派?别开玩笑了…”以为对方在开玩笑的乌尔科,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 “如果让比尔把和大明签署的通商协议带回台湾,恐怕我就要被打发回老家去了,我可不能忍受这个。所以,马尔科我希望你帮帮我。”彼得。纳茨注视着马尔科说道。 “你疯了吗?你应该知道比尔和我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朋友。”马尔科有些生气的说道。 “这几年台湾商馆的账目一直都是你在记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台湾商馆这些年起码亏损了近10万盾,不是吗?马尔科。”彼得。纳茨冷静的说道。 “这怎么能怪我,你应该知道这是因为明国始终不允许商人同我们贸易,而且热拦遮城也在修建,这种亏空…”马尔科有些着急的为自己辩解道。 “你觉得巴达维亚总督会相信谁?是我还是你?”彼得。纳茨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冷酷的威胁道。 “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亏空的钱里你拿的可比我多,难道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说吗?”马尔科顿时急了,他忘记了自己是在马车中,情急之下猛的站起来,反倒撞到了头。 看着马尔科捂着头坐下之后,彼得。纳茨平静的说道:“作为一名贵族,我贪污的钱最多也就是把我赶回国内而已,但是马尔科,难道你在董事会有一个远房表叔罩着你吗?反正都是回国,我决定临走之前为公司消灭一个蛀虫,也算是我对公司的最后贡献了。” 马尔科愤怒的扑上去,抓住了彼得。纳茨的领口,看着这张可恶的脸,他真想就此掐死他。 彼得。纳茨并没有反抗,他看着马尔科口中啧啧有声的夸奖道:“马尔科光凭你现在这个举动,回到船上我就能对你执行鞭刑,不过看在我们曾经共事了这么久,我宽恕这一次你冒犯我的举动。想想你的范慕丽诗和贝琳娜,别做什么傻事。” 彼得。纳茨正在警告马尔科的时候,马车外的车夫听着马车内的动静,不由高声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彼得。纳茨轻轻抹开了马尔科的双手,揭开了通往前方车夫位置的窗口盖布,凑在窗口对着车夫,以奇怪的中文发音,简单的说道:“不停,继续跑。” 当彼得。纳茨重新坐回座位的时候,马尔科已经失去了愤怒的力气,他无力的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就算比尔是共和派,那也罪不至死,最多是被赶回国而已。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彼得。纳茨整理了下被马尔科揪乱的衣服,然后好整以暇的说道:“比尔是一名反奥兰治派分子,为了筹集推翻奥兰治家族统治的经费,他擅自对日本商人进行了收税行动,让日本幕府和公司之间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滨田弥兵卫事件,完全就是共和派分子策划的一个阴谋,是共和派分子试图打击,忠于伟大的奥兰冶家族的光荣东印度公司的恶毒计划。 我光荣的东印度公司的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还有公司中级职员马尔科、初级职员德荣、杨森三人,揭穿了这个叛国者的真面目。 为了修补公司同日本幕府之间的关系,我们决定把罪魁祸首比尔交给日本幕府处置。当然,比尔在台湾商馆工作的期间,还贪污了不少公司的公款。你觉得怎么样?马尔科先生。” 马尔科睁大了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以往熟悉的被宠坏的小贵族彼得。纳茨,而是披着彼得。纳茨人皮来自火狱的撒旦本人。 马尔科咕咚咕咚吞了好几口口水,才艰难的说道:“长官,你已经有了这么完整的计划,何必一定要我加入呢。请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我会完全的忘记你和我说的这些,请看在我的妻子和女儿的分上,放过我吧。” 彼得。纳茨的心并没有因为马尔科的哀求而变软,他看着马尔科说道:“比尔和我一样,都是公司的高级职员,这样一个人失踪,巴达维亚肯定会派人到台湾进行调查的,如果你不参与进来,上帝才会知道你将会怎么做。 你应该知道马尔科,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就能获得一大笔钱,足够你回国养老了。何必为了一个比尔,而毁了你自己的生活呢? 其实5000盾已经足够收买巴达维亚来的调查员了,而日本幕府的监狱,想必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两个人。” 马尔科看着彼得。纳茨许久,才嘶哑着喉咙问道:“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拿到那份通商协议。但是上面已经填写了比尔的名字,就算你拿到手也更改不过来了,你又何必如此冒险呢?” 彼得。纳茨脸色终于黑下来了,他压低声音愤怒的说道:“和大明达成贸易协定的荣誉应当是属于我的,比尔那个混蛋不过是趁着我不在,窃取了属于我的荣誉。” 马尔科赶紧安抚道:“这不过是一个协议而已,作为台湾长官的你,同样可以分享这份荣誉。” 彼得。纳茨看了马尔科一会,才向后靠在车壁上,轻蔑的看着他说道:“你对政治一无所知,只要能同明国签署这份贸易协议,我的名字才会进入到17人董事会的眼中。 这份协议对比尔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却能改变我未来的人生。这份协议将为我敲开联省共和国国家议会的大门。现在你知道,比尔对我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过了吗? 至于协议上的名字,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了。” 第272章 比尔中招 马尔科有些干涩的说道:“那么德荣和杨森怎么办?他们也会同意吗?” 彼得。纳茨笑了笑说道:“德荣是和我一起从国内出来的,他是一个好赌好色的混蛋。现在还欠着我288盾的赌债呢,只要再给他1000盾,我相信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至于杨森,他早就看上了你现在的职位。只要我保证,等你离开之后,就推荐他接替你的位置,那么他也同样不会反对的。” 马尔科脸色不停的变化着,在他的记忆中也许是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只是过了一刻钟,便向着彼得。纳茨完全屈服了。 当彼得。纳茨离开后的第二天清晨,郑芝龙、许心素等海盗、海商的代表加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比尔,在朝阳门外的十里亭同皇帝派出的送行代表徐应元进行告别。 徐应元笑容满面的对着这些代表说道:“杂家便在这里祝各位一路顺风了,这运河上冻了,所以各位只能乘坐马车去天津了。不过也没什么,有小九陪着你们去,路上也有驿站换马,还是很方便的…” 和徐应元分别之后,原本的队伍迅速分成了4个小团伙。许心素等人自然是一个小团体,但是十八芝内也分成了,郑家兄弟、潘必正、刘鹏三个为首的小团体。 比尔有些拿不定主意,应该凑到那只队伍中去,郑彩对着一旁的卢九德点了点头,便拉着比尔走到了郑芝龙的队伍离去了。 卢九德看了看身后一位50余岁的老太监,随口问道:“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上了,请卢公公吩咐。” “我算什么公公,不过是替陛下跑腿而已。既然带齐了,我们也就出发吧。” 从京师会同馆至天津卫城,沿途要经过5个驿站。大明的驿站是在前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同样是每60里一个驿站,而普通行进是每天三个驿站,也就是180里。 从京城到天津卫,刚好用了两天不到。卢九德谢绝了天津巡抚邀请他们在城内居住的建议,而是在天津卫城外找了几家客栈住了下来。 卫家客栈算是天津卫有数的几间大客栈,按照前面酒楼,后院住房的格局布置着。 比尔刚刚从马车内走出来,还没有进入院子,就听到有人在边上喊着自己的名字。 比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先他下车的郑彩已经拍着他的肩膀,指着酒楼门口说道:“比尔先生,那边好像是你的同胞在叫你。” 进入客栈的门在右侧角上,而临着街道一面的,是一座两层木结构的门楼,站在门口向比尔呼喊的正是彼得。纳茨同马尔科。 比尔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胸口,那份协议的文本正好好的藏在他的胸前,他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 现在已经木已成舟了,难道彼得。纳茨还能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他的名字不成,这协议可是一式两份的。而且,马尔科是自己的老乡,有他在彼得。纳茨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要过了今晚上了船,一切就结束了。 比尔想到这一点后,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向着两人迎接了上去,“嗨彼得先生,马尔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比尔上去和两人打招呼之后,郑彩便转身对着客栈的伙计说道:“把马车里的东西都拿进去吧,顺便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把脸。” 郑彩进入院子之前,对着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亲随吩咐道:“给这些车夫们一些赏钱,然后打发他们回去吧。” “老爷,可我们明天还要把行李运上船呢?” “大一些的行李不是已经送到码头去了吗?随身的行李让店家雇本地的车就行了,他们这些车夫现在赶回去,还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杨青驿呢。” 郑彩的善解人意,顿时让这些车夫们对他感到千恩万谢。他们基本是杨青驿更换上来的车夫,如果能当天返回家中,就省下了一晚的住宿费用,对这些被征召来的车夫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郑彩交代完之后,再次向酒楼门口望了一眼,发觉门口站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笑了笑便跨进了院子。 卫家客栈不远处,还有一家规模差不多的黄家客栈。许心素等人选择了这家客栈,不与十八芝等人住在一起。 在许心素的院子内,几名锦衣卫守在了门口,而卢九德同许心素关上门密谈着。 卢九德对着许心素说道:“陛下原本想提拔许把总任礼部主客司郎中,如此一来前往日本藩国也就有了足够的名分。 可惜内阁同礼部官员们都坚决反对,他们认为文官官职乃是朝廷名器,不可私相授受,而且许把总连个生员都不是,陛下也很难坚持。” 许心素有些脸红,他拱手道歉道:“都是小臣无能,致使陛下为难…” 卢九德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为了能完成这件事,陛下决定派我作为出使日本的正使,而你作为副使,当然主要的事还是你干,我就是一招牌。 虽然陛下无法任命你为主客司郎中,但是陛下给你加了中书舍人及鸿胪寺鸣赞的头衔,这样一来你也就有了文职的身份。留在日本处理对日事务,也就有了一个名分。 不过中书舍人、鸿胪寺鸣赞品阶不高,你的本职福建水师把总身份也太低,不适合同日本幕府打交道。 陛下有意在五军都督府之外再设一海军都督府,大明东海、西海、南海方向各设一巡阅使,主掌海上征伐之事。 而你便是首任东海巡阅使,台湾以北,朝鲜以东海面,原则上都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 卢九德的话顿时让许心素心跳加速,他忍住兴奋问道:“敢问公公,这东海巡阅使是个几品官?” 卢九德的神情有些微妙,他身体前倾对着许心素说道:“这只是陛下的一个设想,现在还不到推出海军都督府的时机。不过日本和我大明相隔重洋,谅他们也不懂我大明的官制。 因此陛下的意思是,你先把东海巡阅使的名头打起来,我已经按从三品武官的官服和印绶给你准备好了。” 许心素脸皮跳了跳,“这岂不是伪造…” 卢九德赶紧打断了他说道:“怎么会是伪造呢?这官服和印绶都是真的,你发的公文陛下也一样认可,只不过你所在的衙门还没有成立而已,这是暂行从权。” 许心素看了一眼放在边上的官服和印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闷声闷气的说道:“这要是被那些朝廷大臣们知道了,陛下不会不认账吧?” “呔,你把陛下当什么人了。陛下到现在为止有欺骗你过吗?再说了,我大明官场向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日本外藩之事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衙门负责,谁会吃饱了撑着,去揭破这事给陛下脸上抹黑呢?”卢九德顿时不快的说道。 许心素犹犹豫豫的说道:“卢公公,我这可是在为陛下效力,到时你可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作证,可别让朝中官员一参,就把卑职给丢在日本了。” 卢九德赶紧安抚道:“这是自然,你且放心,陛下说了,这海军都督府也就迟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你便可名正言顺的当这三品武官了。 再说了,要不是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你区区一个把总想要升到独镇方面的三品大员,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听卢九德这么一说,许心素的心思倒是活泛开了,他想着:“现在冒点风险,这今后的收益倒是真的不小,看来这官场行事倒是同海上贸易差不多。” 谈妥了出使日本的身份问题,两人就开始沟通,到了日本应当如何行事的问题上了。 而此时在卫家客栈酒楼的二楼包间内,彼得。纳茨同马尔科正看着,跌到在地板上生死不知的比尔。 马尔科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有些害怕了起来,他对着身边的彼得。纳茨叫嚷道:“你不是说,只是让他昏迷过去吗?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还在明国的境内,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闭嘴,马尔科。你想把整个酒楼的人都招来吗。去守住门口,别让人闯进来。” 彼得。纳茨脸色铁青,蹲下身子用手去试探着比尔的呼吸,不一会他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不用担心,他没死,还有呼吸。”彼得。纳茨松了口气对着马尔科说道。 彼得。纳茨下意识的摸了下怀中,这是昨天许心素带给他的几份药剂,用来让比尔失去抵抗能力,看起来这药效果很好。东方人还真有些莫名其妙的能力,他下意识的想到。 其实,这几份药是朱由检让太医院从中医药典内找出的麻醉药的药方,进行比较修正后获得的几份麻醉药方之一。 外科医学的兴起,同麻醉药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没有化工工业的基础,西式气体麻醉药剂的出现显然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不过好在在中医药典中,麻醉药的配方并不少见,毕竟在1500年前华佗就已经发明了麻沸散了。 事实上中医麻醉药的配方还不少,且分成了全身麻醉和局部麻醉两类。 古人唯一的确定就在于,他们对于麻醉药的使用方式还没有进行细分,而朱由检所做的就是提出了,确定最佳的配方,多少体重用多少麻醉药,麻醉的时间标准等等。 在这样的推动之下,麻醉学就成了一个专门的学科,而比尔则有幸成为了第一个使用的外国人。 第273章 法律文书的意义 彼得。纳茨对着马尔科说道:“他大约会昏过去4-6个钟头,你去把德荣、杨森叫过来,我们要把他尽快弄回院子去。” 马尔科慌乱的点了下头,便逃也是的离开了房间。他刚走出门口,就看见一个伙计正探头探脑往房间内张望。 马尔科赶紧带上了门,紧张的看着这名伙计。伙计李二端着手上的酒壶,解释道:“这位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酒。” 觉得这伙计并没有看到门内的情形,马尔科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币,丢在了托盘上。 “不用了,我的一名同伴已经喝醉了,这酒就赏给你喝了。”马尔科用生硬的中文结巴的说道。 看着马尔科连说带比划,李二终于明白了马尔科的意思,他立刻点头哈腰的感谢着,并说道:“那么客官,需要我给你找一位大夫来看看你的同伴吗?” 马尔科马上挥着手拒绝道:“不,不用了,快走吧,他只是喝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马尔科说着就硬生生的扳过了李二的身体,把他向楼梯方向推去。 李二下楼之后把托盘放在柜台上,对着正在算账的姚掌柜小声说道:“姚掌柜,这二来海棠阁的里的西洋番人好像出问题了。” 头发有些花白的姚掌柜停下了计算账目的活计,稍稍抬起了眼皮,看着李二说道:“什么问题?” 李二把头往柜台内伸了伸,靠近姚掌柜的耳边小声说道:“刚刚这些西洋番人还要我再拿一壶酒去,结果刚到门口,一个人西洋番人就把我给打发回来了。” 姚掌柜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不想给酒钱?” 李二矢口否认道:“那倒不是,不过那个西洋番人出来的时候,我看到房间内有个人躺在地上,这些番人说是喝醉了。不过我觉得咱们家的酒好像没这么大劲道,三个番人才喝了不到两斤啊。掌柜的,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闭嘴,既然他们自己都说是喝醉了,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呢。西北角上的客人要酒,你把这壶酒赶紧送过去,放久了味道就变差了。” 在掌柜的训斥声中,李二灰溜溜的拿着托盘离去了。不一会5个西洋番人就走下了楼梯,姚掌柜小心的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下,果然那个号称喝醉的人,连脚步都没挪动过,看起来是被两人夹着抬下来的。 彼得。纳茨尽力挡在了比尔的身前,遮蔽住了旁人的视线,到了楼下之后,又示意马尔科去结账。 心烦意乱的马尔科都没有注意到,彼得。纳茨的胸口鼓出了长方形的一块。 姚掌柜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样,给马尔科结了账,还好心的建议他们从酒楼的后门直接去客栈内院,可以不用绕道。 看着西洋番人匆忙的离开,姚掌柜才走进了柜台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里是酒楼的账房,也是姚掌柜算账的地方。不大的地方,摆着几个木架子,上面放的是账簿。 两名商人打扮的锦衣卫正在房间里喝茶,姚掌柜进来之后,就随手关上门,向两人恭敬的行礼,才小声的说道:“两位大人,那些西洋番人已经进入后院了。” 小旗黄葆松了口气,既不能让这些西洋番人察觉他们这些锦衣卫在插手这件事,又不能让其他人发觉这些西洋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从而把事情闹大,可让他提心吊胆了许久。 “好极了,接下去继续无视这些西洋番人,等他们明天离开之后就没你的事了。” 虽然是寒冬季节,但是姚掌柜从账房内出来时,还是憋了个满头大汗。 而把比尔带回下榻处的院内后,杨森就有些焦急的说道:“彼得长官,接下去该怎么办?要是让比尔醒来,惊动了明国人,我们可就麻烦了,是不是想办法把他弄回船上去?” 德荣顿时睁大了眼睛说道:“你疯啦吗?船上的那些水手一向同比尔关系比较密切,要是看到我们把比尔这个样子带回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里可是亚洲,背叛公司成为海盗的水手们,可不是一个两个。以我看,不如干脆…” 德荣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杨森的脸色有些发白,马尔科则立刻怒气冲冲的反对道:“你才是疯子,这里是明国,不是没有法律的莽荒之地,你是想让我们被明国人绞死吗?” “好了,别吵了。”彼得。纳茨打断了几人的话语,“我已经有主意了,德荣你去街上买一口箱子回来,杨森你用绳子把比尔绑好,马尔科你守着院子别让人进来,我去拜访一下许把总,我们用他的船把比尔弄出明国去。” “好吧,长官,不过,我需要一些…”德荣一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摩擦了几下。 彼得。纳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鹿皮制成的钱袋,颠了颠就抛了过去。他对德荣警告道:“我答应你的那份,一定会给你,但是你可别和我耍什么花招,事情要是搞砸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长官。现在你是我们的头了,我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德荣用帽子接住了钱袋,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接着就心情愉快的转身离开了。 坐在账房中的小旗黄葆马上就接到了消息,他只是稍稍思考了下,便说道:“现在这个时节,他上那找一个装人的箱子,找个人引他去棺材铺,把棺材铺的老板换上我们自己人,然后找人帮他把棺材抬回去…” 当彼得。纳茨返回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他看着院子内的棺材顿时吓了一跳。 他赶紧往门外观望了一下,立刻就关上了院门。他站在台阶上对着迎出来的德荣小声训斥道:“你在搞什么,买一具棺材回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运一个人上船吗?” 德荣耸耸肩膀,无奈的说道:“我也没办法,附近两条街我都没有找到一只装的下比尔的木箱,除非把他砍成两段。要是定做的话,起码也要三天,我想你肯定等不了这么久。” 彼得。纳茨愣了一下,终于有些发愁的说道:“那么我们该怎么把他弄上船?弄一具棺材送到船上去,码头上的明国人不会不检查的。” 德荣到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只要我们说他是得了疙瘩病死的,那些明国人是不会开馆检查的。” “疙瘩病?”2个人有些纳闷的 “就是我们说的黑死病。” “真见鬼,愿上帝保佑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蛋。”马尔科顿时开始祈祷了起来。 彼得。纳茨和杨森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待到马尔科祈祷完毕,彼得。纳茨立刻就说道:“别愣着了,把比尔弄进棺材里去,然后找人抬到码头去。我已经和许把总说好了,比尔将会弄到他的船上去,马尔科你和我一起,德荣他们先回台湾,明日一早就走…” 夜幕笼罩下,天津码头今晚却灯火通明,站在举着火把的锦衣卫身边,卢九德看着用绳索绑着的一具棺材慢慢的消失在船帮里,终于回头对着小旗黄葆说道:“好极了,终于把货物送出去了,让其他人明日回京,你带上两人和我一起上船。” “卑职遵命。”黄葆及边上的锦衣卫一起向卢九德行礼,火光下,卢九德笑的有些得意。 黄家客栈许心素的房间内,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也刚刚把明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通商贸易协定上,比尔的名字全部都换成了彼得。纳茨。 “挺不错,几乎看不出问题。”许心素心情愉快的拿着贸易协定的文本说道。 老太监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其实杂家是能做到天衣无缝的,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痕迹呢?” 许心素并不想得罪宫内的太监,他笑着解释道:“要是天衣无缝的话,今后我们怎么才能证明,荷兰人在自己的文本上做了手脚。” “做了手脚?难道今后还要证明这份文本是伪造的吗?”老太监有些糊涂了。 “两国签名的一页同前方的协定正式内容之间,缺少了一页,你不觉得吗?”许心素指着协议文本给老太监看道。 “这好像只是编号出错了吧。”老太监细细看了一遍说道。这时代还没有正式的法律文件格式,换句话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没有意识到法律文件中,文件页数需要编号的问题。 而这份贸易协定中,文件页数多达2-30页,每一项条款都以中文和拉丁文写作,可以说是这时代最为合乎后世文件规格的公文写法。 只不过,文件内编写的页码不但极小而且很淡,用的也是中文数字。只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缺少了一页。 老太监有些疑惑的说道:“就算我们在这一页上写上些什么,但是那些西洋番人不认可,不是一样没有意义吗?” 许心素笑着从老太监手中收回文件说道:“要是我们的武力不足,这当然没有意义。不过,如果我们的力量足够的话,这不就是开战最好的名义了吗?” 第274章 宣府镇 “这福清知县周堪赓倒是个做事的人才。”朱由检看着手中奏章不由突然冒出了一句。 王承恩看着朱由检心情不错,于是凑趣的问了一句,“这周知县做了什么了不得事,让陛下如此赞赏。” 朱由检随口说道:“福清县多年患盗,这周堪赓上任之后,密令数名机智勇武的县衙捕快,混入了海盗群中,作为卧底,摸清盗群情况后。就趁着海盗团伙集结之际,一举聚而全歼之,连海盗魁首都抓住了。 很不错,周堪赓领导的不错,那几名捕快干的也很好。周堪赓的功劳先放一放,你下令把这几位捕快调入京城来,他们能够打入海盗团伙而不被发现,总有些心得可以传授给社会调查所的调查员的。” 王承恩立刻笑容满面的说道:“陛下法眼如炬,这些捕快能进入陛下的眼界,真是前世积德。陛下钦点之后,他们岂不成了跃过龙门的金鲤了。” 朱由检只是微微晒笑了下,便放下奏章说道:“锦衣卫和东厂都在京城待的太久了,帝都官场所有坏的风气,锦衣卫和东厂一样都有,只不过是程度轻重的问题。 今后不管锦衣卫还是社会调查所,都需要吸收地方或是军中的新鲜血液,而锦衣卫、社会调查所的人也要向下流动,把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辈赶到地方上去。 朕要的是一只精明强干的部队,而不是一个养老院。” 听到崇祯的批评,王承恩顿时收敛了笑容有些慌张的说道:“臣办事不力,有负陛下托付,实在是…” “你有什么罪过,你接手东厂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倒是这锦衣卫,虽然朕已经一分为二,但是也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变化。骆养性年纪虽轻,做事倒是看不到朝气啊。” 王承恩虽然对可以直接插手锦衣卫的机会蠢蠢欲动,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了。 连曾经的东厂都被崇祯分成了社会调查所和大明时报,可见崇祯同以往的大明皇帝性格相差极大。在王承恩看来,崇祯缺乏对任何人的信任。 不管是天启还是泰昌或是万历皇帝,他们或是亲信内臣,或是亲信外臣,总还是愿意相信人的。 就是以往陛下还没有登基之前,也是愿意相信自己或是那些东林党人出身的士大夫的。 可是自从陛下登基之后,王承恩就发觉,不管是宫廷内外,崇祯能用人但从不信人。 渐渐明了了崇祯性格的王承恩,很快熄灭了完全控制锦衣卫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仅得不到控制锦衣卫的权力,也会失去崇祯现在对自己的宠幸。 王承恩思考了下,便说道:“老臣以为,这田尔耕虽然犯过错误,不过做起事来,倒也算不错,不如再让他重新执掌…” 崇祯摇了摇头,王承恩顿时住嘴了。朱由检这才说道:“田尔耕、许显纯这些人,都不能再执掌锦衣卫了,他们之前犯的错误太多,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再让他们出面执掌锦衣卫,恐怕锦衣卫又会成为朝野舆论的焦点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不过这次京营兵变,锦衣卫毫无察觉就太不应该了,趁着这个机会,让骆养性下去锻炼锻炼,接触下地气。” “陛下的意思是?”王承恩期待着问道。 朱由检站起来走到了墙边,这里挂着一张他从宝库中找出来的《大明混一图》,这张世界地图还是绘于明洪武二十二年,此后历代帝王就没有再有如此雄心壮志去绘画一幅更精确的地图了。 朱由检分辨了半天之后,才指着距离京城西北400里的宣府镇说道:“建奴占地虽然广阔,但是人口不足,是他先天性的弊端。其吞并蒙古内喀尔喀五部之后,粮食、布匹、铁器、食盐等生活物资必然更为不足。 蒙古人投降于他,固然是迫于后金的兵势,但是武力再强大也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蒙古人不是汉人,他们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一旦得不到后金在生活物资上的补给,一定会再次叛离后金。 建奴想要获得足够的生活物资,一是取之于朝鲜,有王化贞、许心素再次牵制,想来今后后金所得必然大不如前了。 二是取之于辽东,有王在晋、满桂、王之臣整顿辽东军,再断绝宁锦屯田之策,后金必然再无可能获得接济。 三就是张家口的商贸了,内喀尔喀五部一去,这张家口原本同蒙古的互市,就有可能变成转道蒙古进入后金的口袋。” 王承恩顿时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些边军将官好不晓事,不是杀良冒功,就是纵容商贾资粮于敌。臣以为,不如把他们抓起来,好好审问,以震慑九边不法之徒。” 朱由检突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王化贞既然都放了,那熊廷弼的头就交给其子拿回去葬了吧。 那个江夏知县王尔玉,逼迫熊兆珪自死,又剥去熊妻身边的婢女衣服打板子,人品未免过于卑劣了一点。皇兄杀廷弼,乃是因其坏国事,这混账东西如此下作,实在有伤皇兄的脸面。 你待会替朕传旨,熊廷弼因为个人成见致偾国事,其罪当死。但是熊廷弼当初在辽东也是有功劳的。古人云:有功当赏,有过必罚。 熊廷弼既然已死,其罪自消。许其子收其首级归葬,念其昔日之功劳,恢复其妻、子恩荫,并令当地发还田宅,停止追赃,赐抚恤金3000两。 至于江夏知县王尔玉,让内阁找个由头,把他赶回家去,这件事就不必写在圣旨上了。” 王承恩小心的恭维道:“陛下真是仁厚之主,想必熊廷弼九泉之下也会感谢陛下的。” 朱由检并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种事朕就不指望了,不过是给家属一点安慰而已。顺便传诏天下,今后废除脱去女子衣服打板子的刑罚,只要犯女没有涉及逆案,就不得公开进行审案。” “是,陛下。” 朱由检继续把目光看向了地图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宣府镇上来,宣府总兵黑云龙,万全都司掌印沈继业,钦差巡抚宣府等处地方赞理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检都御史李养冲。 区区一个宣化城,就有三个军政大员坐镇,自然是因为宣府镇的位置极为重要,宣府镇所辖长城东起居庸关四海治,西达今山西东北隅阳高县的西洋河,长一千余里。 宣府镇是京师西北的第一道屏障,昔日蒙古强大时,入关侵犯所取道路必为宣府、大同两地。 隆庆和议之后,宣大之地未经战火已经快60年了,宣府的兵将究竟还剩下几分战斗力,朕对此深感怀疑。 让骆养性去宣化,社会调查所、大明时报也派出几人,去把宣府镇的军队、将领和地方情况都给我摸清楚。特别是三个军政大员的性格、能力还有彼此之间的关系,都要摸清楚。” 王承恩顿时答应了一声,接着便说道:“陛下,社会调查所、大明时报这边,是听命于骆养性还是各自独立行事呢?” “当然是各自独立行事,社会调查所就以四海商行的名义,安排人员在宣府镇行事,至于大明时报在当地设立一个分社就是了。”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朱由检停顿了一会,手指从宣化挪动到北面的张家口说道:“张家口是蒙古左翼三万户同我大明互市之地,也是大宗物资从大明出关的必经之路。 让骆养性对此地多加关注,搞清楚控制这个市场的到底是谁,但是先别惊动他们。 张家口东北的独石口,向来有‘上谷之咽喉,京师之右臂’之称。不过此地不是互市之所,纯为驻守之地,因此更要派人进行调查。 5日之后就是元旦,让他们过了元旦再出门吧。明年3月之前,我要看到一个初步的报告。进入3月之后,朕就要对宣府镇的人事进行调整。 至于大同那边,就让锦衣卫指挥使董琨去。大同、宣化两地的镇守太监,三年来一贯报喜不报忧,这是把宫里当傻子吗?让都知监选诚恳谨慎之人替换这两人回来,就如此办理吧。” “那么陛下,这骆养性、董琨是否以监军的名义派往宣化、大同呢?”王承恩小心的提醒了一句。 “不,以他们在京营兵变中办事不力,贬一级发往大同、宣府两镇,主持军队退役及监管军士粮饷发放事宜。”朱由检仅仅是思考了片刻就决定道。 王承恩正准备下去传达旨意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再次返身再次看着地图,他似乎想起来些旧事。 “独山口这里,让人顺便找找,是不是有一种灼烧之后会吐泡泡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石头被烧开了一样。如果找到的话,就运一些回来。” 朱由检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他曾经去游玩过的地方。附近有着一处露天的沸石矿,沸石可是一样好东西,不管是饲料、农业还是工业上都能用的到。 第275章 关于阳武侯的案子 王承恩退出了书房之后,朱由检看看边上的钟,随口问道:“阳武侯的案子就是今天审吗?” 吕琦立刻应声说道:“是的,陛下。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开堂审理了吧。” 朱由检走回了桌后重新坐了下来,口中说道:“派个人盯着,把审案的经过,每两刻钟向朕报告一次。”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号称三法司,掌管着大明的司法大权,为了便于共同办案,这三个衙门也是紧紧相挨着的。 同其他朝廷主要衙门就设置在皇城承天门外不同,三法司衙门远在皇城的西面,甚至过了宣武门里街,被赶出了西长安街的范围。 这固然有防止三法司同朝廷其他各部相处的关系太过深厚,私下联结毁坏国法,对抗皇权的意思。同时也是皇帝忌讳,主官刑杀的三法司离皇城太近,冲撞了天子之气,有损国运的意思。 隔着宣武门里街,东面是一条宽敞的黄土大道,路口有一座四柱三间冲天式木牌楼,这还是永乐年间所建,牌楼匾额上书“瞻云“两字,传闻是姚广孝所书。 这座被称为西单牌楼的建筑,同东面崇文门里街上的东单牌楼,刚好一东一西把东西长安街遮蔽了起来。 不管是东单牌楼还是西单牌楼,下面都有军士和锦衣卫驻守着,东西长安街是不对平民开放的。 东西长安街虽然长度不足8里,但是京城百姓都习惯称之为10里长街。长安街宽约14、5米,两侧虽然有不少曲折通幽的胡同,不过胡同之内住着的都是官员、勋贵。 和西长安街隔着一条宣武门里街相望的街道,便是三法司所在的刑部街了,这条街道大约为长安街宽度的三分之一,也就4、5米左右。 因为三法司衙门在此,因此街道两侧胡同内住了不少三法司的官员,平日里少有平民百姓经过。 刑部街的西口是鹫峰寺,因为这里距离三法司不远,一些囚犯家属探监之余,常常来此地上香求佛,香火倒也不差。 不过即便如此,刑部街上一般除了三法司的官员之外,其他百姓并不愿意在这条街上多做停留。 但是今天显然是一个意外,京营军士和阳武侯打官司,皇帝还恩准任何人都能到场旁听,刑部官员不得阻拦。 因此刑部大堂前方的院子里,倒是挤满了京营的军士代表同喜欢瞧热闹的京城百姓。 为了不让这些百姓拥挤进大堂,发生踩踏事故,刑部尚书薛贞同意了下属的意见,把公案移到了大堂入口的台阶之上,如此一来原本观看审案的人群终于安稳了下来。 三法司的官员高高就坐在台阶之上,台阶下左边跪着7名军士,右边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而在大堂台阶的下手右侧,阳武侯一脸冷漠的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 刑部尚书薛贞坐在正中,大理寺卿潘士良在他右手,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楊維垣、御史姚士恒则坐在他的左手。 薛贞对于眼前的案子深感头疼,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闲人面前进行三法司会审,这案子的案情其实非常简单。 小旗吴化良的弟弟同小旗董卫贤之女董双喜有婚约,这董卫贤原本有一子一女,但是去岁冬天儿子受寒生病,治疗了近两个月都没好转。 虽说董卫贤在军中也是一个小小的军官,但是京营粮饷早就被军官和勋贵们拦截了大半,他也不忍心按照常例先扣除自己的足饷,再分发手下兵丁的粮饷。 因此董卫贤家中日子过得也就是一般,家中并没有什么积蓄。现在幼子久病不愈,这接连不断的医药费很快就让家里败落下去了。董卫贤不得已之下,就通过顶头上司王总旗,向阳武侯家丁出身的把总许恒借了20两银子。 结果到了今年春末,幼子终于还是没有扛过去,不幸病故了。董卫贤的妻子气急攻心之下,不过几天也跟着幼子离世了。 董卫贤强撑着找人把妻、子下葬之后,终于忍不住哀伤倒下了。 董卫贤这边刚刚染病不起,那边许恒就派人上门来收债了。董家是京城大兴土著,在崇文门外有一间小四合院子。 崇文门是外地客商入京的税关,有些客商并不会一下子就把货物运进京城,他们会在外城靠近崇文门的地方借租个院子作为仓库,然后看销售情况再调运货物进城,或者干脆就在外城交易,以逃避税收。 董家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位置很不错,因此不少商人就常常把货物寄放在他家,一年也有20余两银子的进账。 如果董卫贤不是常常接济手下的军士的话,他原本也不必去借把总许恒的高利贷了。 然而世界上毕竟是没有如果的,且当初董卫贤借钱太过急切,也没注意这借钱的利息的是多少。 结果借钱不到半年,欠债就翻成了100两。董卫贤自然是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因此想要以房产抵债。 明代房价一向不高,他这所房子市场估价大约在120两上下,董卫贤自知惹不起把总许恒,情愿作价百两抵消债务。 原本许恒派来收债的一名亲随估量着董卫贤的身家,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了,准备就此答应以房子销账。 不合让他遇到了外头抓药回来的董双喜,看着这名俏丽的少女,这位亲随不由口头上调戏了几句。 结果被吴化良的弟弟吴化奎刚好听到了,两人一言不合之下殴打了起来,这吴化奎年轻力壮,又跟随哥哥常年习武,居然把许恒的亲随给揍了一顿。 这后面的事就很老套了,想要报复的亲随在许恒耳边进了谗言,于是仗着有阳武侯撑腰的把总许恒,就干脆房子也要,人也要了。 董卫贤被赶出了房子,而董双喜则被许恒卖给了翠红楼,这翠红楼正是阳武侯门下另一家奴赵鸿升出资开设的。 董卫贤被丢在大街上后,被吴化奎带回了家修养,但是董家的遭遇顿时引起了,吴家两兄弟及董卫贤手下几名军士的愤怒,他们一起谋划着想要救出董双喜。 然而翠红楼位于京城内城的黄华坊,这里是达官贵人往来的高档娱乐场所,平日里守卫森严。区区几个穷军士,连翠红楼的门口都进不去,谈何解救。 直到京营兵变,他们认为机会来了,刚刚病愈不久的董卫贤和吴家兄弟,带着4名相交深厚的部下,趁乱冲进了翠红楼,把女儿董双喜抢夺了出来。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出来时撞见了平乱的部队。 在京城之内劫夺妇孺,按律应当判处死刑。但是根据这件事背后的故事,也可以从轻发落,比如发往边境戍边。 如何审判,这正是让薛贞头疼的事。堂下围观听取案情的百姓和军士们,对于董卫贤和吴家兄弟几人都深表同情,但是他们也只敢窃窃私语不敢出声罢了。 毕竟站在这几名军士对面的,是一位权势显赫的侯爵。而且按照欠债还钱的民间观念,虽然许恒做的有些过分,但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谁让你向别人借钱还不上了呢。 而董卫贤虽然值得同情,但是这翠红楼跟他可毫不相关,他这么带人进去抢夺了女儿出来,的确也是犯了王法。 当然出于同情弱者的本能,这些百姓还是希望这些官员能够从轻发落董卫贤几人,如果能让父女团圆就更好了。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薛贞做事一向以陛下的意思为准,但是这次崇祯并不想落下什么话柄,只是告诉他要秉公办事。在崇祯向来,一个在军营中放高利贷,并逼良为娼的勋贵,已经不需要他再暗示什么,才能判断是非对错了。 然而崇祯忘记了,他的价值观来自于新中国成立后的唯物主义教育。而在大明某年,甚至于连基本的儒家道德,这些士大夫们都已经守不住了。 在大多数的官员眼中,大明之民是指官员、缙绅、勋贵和有产业的地主,至于普通的军士和百姓,并不在他们认可的民这个概念之中。 阳武侯既然没有直接进行放贷和掠夺民女为娼,在薛贞眼中就和这件事无关,而且许恒已经在京营兵变之后消失了,理论上这就是件无头案了。 去掉了这件案子高利贷的部分,从翠红楼中抢人论起,这就完全是董卫贤几人的罪过了。毕竟翠红楼是从许恒手中购买的人,而不是从董卫贤家中抢夺的人。 薛贞不由对着右边的大理寺卿潘士良问道:“潘正卿,你对这件案子是什么看法?” 虽然内阁改制方案中,大理寺同刑部终于平级了,且掌握了案件最终审核权,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落实下来,且薛贞的资历也比潘士良老的多,因此他并不敢怠慢。 不过潘士良虽然还保持着之前对薛贞礼节上的尊重,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变得很有自己的主见了。 “…本官以为,这董卫贤几人参加兵变在前,劫掠人口在后,实在是罪无可恕。主犯当论绞,从犯可发往九边效力。” 薛贞听了脸上到没什么表情,他随即又转身向左边的右副都御史楊維垣问道:“那么杨副都御史,你又怎么看?” 第276章 三法司的讨论 楊維垣没有立刻回答刑部尚书薛贞的问题,作为曾经魏忠贤的心腹,在魏忠贤下台之后,他虽然立即撇开了自己同魏忠贤的关系,但是并没有积极的向崇祯靠拢。 因为他并不觉得刚刚登基的崇祯能独立掌控朝政,因此想先看看朝廷的风向再说,他这一犹豫便错过了机会,只能看着李夔龙成为了新皇的新贵了。 3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楊維垣看清朝廷的风向了,也稍稍了解了这位少年天子治国的方式。 虽然看起来崇祯推行的内阁改制,损害了皇帝自己手中的权力,但是却也让皇帝从文官集团的斗争目标中解脱出去了。 但皇帝把权力交出来一部分之后,朝廷中官员们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成为皇帝让渡出来的这部分权力的掌控者。 如此一来,居于权力争夺圈之外的皇帝,反而成为了地位超然的权力分配者。在楊維垣看来,事实上崇祯给出去的权力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他相信,朝中有不少人并非看不清这个事实,只不过没有谁能拒绝权力的诱惑而已。 协助皇帝治理国家,帮助主君成为圣君;和从皇帝手中获得权力,实现自己的施政理想,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大多数士大夫接受的教育是为了前者,而有理想的士大夫们心里想着的却往往是后者。 而对于崇祯用人的喜好,楊維垣觉得他也已经足够了解了,就是皇帝所看重的,不是文名高著的词臣,也不是什么声望卓著的名士,而是真正能做事的人。 在这种状况下,楊維垣知道,要想进入皇帝的视野,首先就必须要证明他是一个有用的人。 这件案子无疑是一个机会,正因为如此,楊維垣显得格外的慎重。 他从没考虑过这件案子按照律法应该怎么判,而是一直在想崇祯究竟希望这件案子怎么判。 对于薛贞的提问,他只是稍稍沉默了会,便开口对着身边的姚士恒问道:“姚御史你怎么看?” 姚士恒有些发愣,他一直在想,为什么皇帝会让他参与三法司的会审。毕竟按照规则,他还不够资格参与三法司会审这么隆重的政治活动。 这件案子的详情昨天就送到了他手中,但是姚士恒却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作为御史的弹劾工作,同参与三法司的断案工作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并不需要担负什么责任,因此姚士恒心里不会有什么负担。 但是对于后者,他的心里就感觉有了几许负担。虽然他知道,以他的品阶,就算是参与了三法司会审,也只是一个泥塑菩萨,应该没人把他的意见当一回事。 不过姚士恒却依然以为,自己如果参加了会审,就负担起了对案卷中这些人的责任。 听到楊維垣的询问,姚士恒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正想着自己是否也应该符合大理寺卿的意见。 不过当他的视线掠过跪在下方的董卫贤身上时,又对这个人的遭遇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短短一年之内连续失去了儿子和妻子,家业、女儿也被人夺走了,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早就悬梁自尽了吧。 现在按照潘士良的意见,不仅要把女儿重新送回翠红楼,而董卫贤本人也要被处死,这还真是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在这案子里,事实上董卫贤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他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借了一点钱而已。 “下官以为…”姚士恒看着低头跪在苇席上的董卫贤,口中始终发不出附和潘士良的话语。 姚士恒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看一些话本小说,他平生最为敬佩人物,一个是北宋的包文正,另一个是本朝的海刚峰。 往日里,他常常在夫人沈蓉面前推崇这两人,不过熟悉他绵软性子的沈蓉,却讥笑他。 “君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君与两位贤令平日行事可谓南辕北辙,观君之慕二贤,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往日姚士恒对夫人这尖酸刻薄的评价简直是深恶痛绝,但是现在这段话却莫名的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姚士恒顿时大感羞愧,原来夫人对他的评价还真不是讥讽,就如同现在,明明他打心眼里认为这董卫贤罪不至死,但是他却缺乏勇气为此而同阳武侯进行抗争。 今日的天气虽然无风,但是阳武侯薛濂却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冻僵了,他现在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怨气。 再他看来,这不过是家奴和几名穷军汉之间的纠葛,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坐在这里陪审。 身为大明勋贵的一员,薛濂认为自己对皇帝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不敬的念头,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而这几名穷军汉借钱还不了,还胆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内劫人,这种行为简直是耸人听闻的罪过。像这样的案子,就应该判七人斩立决,以威慑那些试图在京城内犯罪的不法之徒。 牵扯在这样一桩案子里,自觉颜面无光的阳武侯,自然是想要尽快了解此案,结束被人围观的尴尬场面。 潘士良只处死首恶的提议,虽然还达不到他心里的预期,但是能让他尽快离开的话,他也打算就此息事宁人了。 但是姚士恒犹豫不决的神态,终于让他把不满稍稍宣泄了一些出来。 虽说大明中期之后,勋贵就矮了文官一截,但那是文官集团不允许勋贵插手国家政事,并非是把勋贵如同武官一样视为奴仆。 大明的勋贵们虽然失去了对国家政事的干涉权力,但是在地位上依然还是高于文官集团的。 依靠儒家的礼仪道德规范治理大明的文官们,在某种程度上是默认了勋贵的特权地位的,就如同他们也同样承认了皇族在地方上的特权。 正因为如此,不是中枢重臣或是文官集团中的后起之秀,当陷入了同勋贵的私人恩怨之中时,是不会得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援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文官集团向皇帝表白,自己并没有强大到危害皇权的程度上。 而大明的皇帝,一向都有意无意的纵容这些勋贵,有些时候单纯是想要恶心文官们。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皇帝不想让勋贵彻底的成为文官官僚体系的附属。 薛濂虽然不能向刑部尚书薛贞发泄不满,但是对于姚士恒他的顾虑就没这么大了,好歹他总算还记得姚士恒有一个御史的身份,因此并没有破口大骂。 “姚御史,如此清楚明白的案子有什么难断的,为何如此迟迟不决。都像你这样耽误时间,这案子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难不成姚御史一心想要同本侯为难不成?” 薛濂语带威胁的话语,并没有让姚士恒软弱下去,相反看着跪在下方若无其事的赵鸿升,他感到了满心的厌恶,突然想要放纵自己一次。 “侯爷的话有些过了吧,如果不是侯爷纵奴为恶在先,又怎么会弄出今天这样的事来。 下官以为,董卫贤的行为国法难容,但是其情可悯。既然董双喜并未逃走,董卫贤等人应当依律照减一等,流放戍边也就差不多了。” “姚士恒,你…”阳武侯顿时脸色通红的站了起来,指着姚士恒便想要破口大骂。 “阳武侯注意你的举止,这里是公堂之上,你想被本官弹劾吗?”刑部尚书薛贞顿时沉下脸呵斥道。 薛濂憋着一肚子火,终于还是不敢无视薛贞的话,缓缓的坐了回去。 右副都御史楊維垣看着阳武侯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的说道:“姚御史的意见,也就是本官的想法。” 薛濂一脸诧异的看着楊維垣,他同楊維垣之间虽然不算是什么朋友,但是两人之间也算是相熟的关系。 他可从来没听说这位副都御史,是一个喜欢主持正义的正直之辈。别说现在这案子的证据有利于自己,就是不利于自己,这位副都御史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卖自己一个人情。 他现在居然为了区区几名微不足道的穷军汉,同自己为难,这可不是为官之道。 薛贞只是意外的看了一眼楊維垣,他心里思量着,“难不成,陛下令内阁讨论的军属、烈属保护法令的事,他也收到风声了,看来内阁议事也并不是那么保密啊。” 薛贞清了清喉咙,便下了决定说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董犯7人虽然罪行确凿,但是毕竟没有犯下大恶。 姚御史说的还是不错的,本官以为,不如把主犯三人发往云南,其余从犯发往九边…” 对于三法司的这个判决,阳武侯自然是大为不满。董卫贤及吴家兄弟脸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身后的几名军士脸上则是喜怒参半。 围观的军士和百姓们,则为董卫贤等人没有判处死刑而欢呼一片。也许在他们心中,和一位侯爷对上,这个判决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特别是赶来旁听的京城百姓,原本他们对于兵变的军士们痛恨异常,但是听了董卫贤的故事之后,他们也为之心中恻然,站到了同情军士的一方。 第277章 严打 刑部大院内三法司会审完毕后,围观会审的军士、百姓在刑部属员的指挥下,从仪门东面的小门鱼贯而出。 一位年轻人扶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年人,慢悠悠的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了刑部。刑部门外,一位正想上马的30余岁的青年,看到这位老人,顿时重新下了马。 他把缰绳丢给一边的家仆,匆匆走到老年人身前深深揖手说道:“学生蒋德璟拜见老师。”随即起身后再次揖手行礼。 袁可立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才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申葆啊,真是老了,居然一时都没有认出你来。” 袁可立随即对着身边年轻人说道:“伯应,去和你师兄见礼,这位是晋江蒋德璟,字申葆,是天启二年的进士。” 听了父亲的吩咐,袁枢不敢怠慢,走上前向蒋德璟恭敬的行礼问候了。 同师弟见完礼之后,蒋德璟便好奇的询问道:“老师如何会来刑部?学生听黄石斋、倪汝玉两位年兄说过,老师不日即抵京城,倒是未曾想过会在此相遇。” 袁可立笑着说道:“我本来在家呆的好好的,孙恺阳就是不想让我在家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石斋、汝玉两人又数次写信与我,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只好出来走动走动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我现在住在会同馆内,你去同石斋、汝玉说一声,今晚且上我那里见见面吧。”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蒋德璟后,袁可立便在儿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当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闭目养神的袁可立突然开口说道:“你对刚刚的判案怎么看?” 醉心于书画的袁枢对于这种俗务一向不关心,对于刚刚的案子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听到父亲的问题后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答案的袁可立,顿时张开了眼睛。看着低头说不出门道来的儿子,他有些不满的责怪道:“你这次上京就会被授官出仕,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你的仕途已经不可能走的太远,如果还不关心实务,你岂不就成了尸餐素位的泥菩萨了?” 袁枢面红耳赤,对父亲的责备无言以对。他张了张嘴,终于勉强挤出了一句,“孩儿看刚刚围观的百姓和军士都有赞颂之声,想必薛尚书断的这个案子应该还是不错的。” “薛元良的一篇判词还是可圈可点的,不过他的眼界看的还是浅了些,又或许是少了些担当…”袁可立沉吟了一会,便为儿子指点这案子的得失起来了。 “…陛下隆重其事的把此案交给三法司公开审理,非是要审案,而是要以此案安抚军心,打击勋臣在军中的贪腐行为。 现在这个结局,军心未必能安,而勋臣也一样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训。薛元良实在是浪费了,陛下所给的大好机会。我看这件案子不会就此完结的…” 当袁可立对儿子谆谆善诱的时候,朱由检也接到了关于这件案子的汇报。 出乎王承恩和连善祥的意料,崇祯并没有因为这个结局而大发雷霆。他们都很清楚,皇帝为了安排出这个三法司会审的局面,花费了多少精力,但是获得的却是这么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朱由检目光注视着王承恩,面无表情的问道:“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张世杰,这些日子以来都干了些什么?” 王承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回想了一遍才说道:“自陛下停止召见他之后,张世杰除了每日按时在南镇抚司办公、值勤之外,就是深居英国公府不出,并无有和外人交往的记录。” 朱由检不置可否,转而对着连善祥问道:“英国公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英国公的病情似乎还是老样子,英国公府也以国公的病情为由,拒绝了阳武侯等勋贵的探望。英国公还委派世子主动向丰城侯表示,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上缴逾制的田地。”连善祥谨慎的回答道。 朱由检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他嘴角稍稍上扬,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话语说道:“是愿意听从朕的命令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应该主动把田地交出来,而不是等着朕下令吧。” 崇祯对于英国公的猜忌,让王承恩、连善祥都噤若寒蝉,不敢接口。 不过让两人庆幸的是,朱由检并无对英国公下手的意思,很快他就转移了这个令人紧张的话题说道:“王承恩,明日派遣太医问疾于英国公,并赏赐三两龙涎香。 从明日起,每三日安排太医上门替英国公检查一次病情,关于英国公身体的情况报告,朕要在第一时间看到。 让内阁拟诏:英国公世代忠良,特别是本代英国公三匡于帝室,又是四朝元老,乃是我大明不可或失的元勋重臣,朕以为当对英国公重重嘉奖。 如何嘉奖,让内阁议个条陈出来。至于英国公府名下田庄之限额,以英国公自报田地为定额,贵族院不必进行检查。” 朱由检说到了这里,迟疑了一会,才接下去说道:“令张世杰接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对涉及闻香教案、京营兵变的武官勋臣进行审讯,先从阳武侯等人查起。 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保护京城百姓的安居乐业,命令田尔耕督促京城巡警局对京城治安进行为期5天的严打行动。 严打的目标是:扰乱治安的无业者,各类诈骗犯…重点是对京城所有的青楼赌坊进行清查,所有的赌坊都要取缔,解救那些并非出于本人意愿进入青楼的女子… 让田尔耕立刻开始行动,就从翠红楼开始。让董双喜和他父亲团聚,发还董家的产业,以朕的名义赦免董、吴等七人的戍边之罪。” 连善祥虽然答应了下来,但是神色之间却有些踌躇。朱由检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由追问了一句,“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这么多人抓起来,就算是顺天府和两县的监狱都利用起来,也一样住不下啊。而且这些人要关押多久,这这些人的口粮又要从何处拨付?”连善祥直言不讳的说道。 朱由检并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而是立刻说道:“从锦衣卫和巡警局抽调一部分人出来,组建一个新部门叫惩戒署,负责管理这些够不上判刑,但又危害社会治安的无业者、赌徒和轻微罪行者。 对他们这些人一律进行劳动改造,比如现在工部清理河道需要人手,西山挖煤同样需要人手,修建德陵也是如此。当然对这些人的刑期尽量控制在2年之内,也要提供基本的食物和生活、劳动用具…” 刑部大牢之中,董卫贤躺在一堆干草上,双目无神的注视着屋顶。 吴家兄弟也靠着墙不出声,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刑部大牢7、8人一间,均以砖墙间隔, 刑部大牢有外监、内监、女监之分,董、吴等七人虽然是重犯,但是他们的案子进入了皇帝的视线,又是三法司会审,因此刑部狱吏并不敢拿出往日的做派。 七人虽然被分开囚监,但却是安排在条件稍好的外监之内,通监的狱霸也知道三人不好惹,并没有拿出对付新入监囚犯的手段。 田尔耕在狱吏的陪同下,通过了五道门的甬道之后,便走进了外监的通道。 在田尔耕的允许下,狱吏打开了第三间牢房,对里面喊道:“董卫贤、吴化良、吴化奎出来…” 在这名狱吏的喊声中,董卫贤等7人都走出了牢房,两人一排跪在了通道上。 田尔耕没有理会几人狐疑的目光,只是打开一卷圣旨念了对几人的赦免令。 董卫贤愣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吴化奎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是真的吗?陛下不仅放了我们,还要把双喜也释放出来吗?” 刚刚提拔回锦衣百户的杨寰顿时不悦的喝道:“尔等得到陛下恩典,不谢恩吗?” 董卫贤、吴化良顿时清醒了过来,赶紧带头说道:“小人等叩谢陛下天恩。” 田尔耕这才慢悠悠的说道:“陛下既然有旨意,自然是不会错的。王狱吏你楞在那干嘛,还不把董双喜带出来,交还其父领回。” 狱吏脸色有些难看的回答道:“之前阳武侯已经派人接走了董双喜,小人实在交不出人来啊。” 杨寰顿时质问道:“这案子尚需要陛下御准,你们怎么敢提前把人交出去?” 狱吏不由为自己辩解道:“小人也是没有办法,这董双喜的身契尚在阳武侯手中,案子并没有涉及到董双喜的身份归属不明上。 这董双喜并非是逃跑而是被劫持,因此我刑部大牢也无理由继续关押一名不是犯人的女子啊。现在主家要接人,我等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田尔耕制止了杨寰继续追责,而是仔细的询问道:“你刚刚是说,是阳武侯派人接走了董双喜,而不是翠红楼?” 狱吏好好想了想,就说道:“是的,是阳武侯的家丁来接的人,不是翠红楼的人。” 田尔耕不由大笑了起来,“这阳武侯居然敢欺君,他不是一口咬定这翠红楼同他无关的吗?很好,杨寰你带人去搜查翠红楼,本官亲自带人去见见阳武侯…” 第278章 台湾设府 文华殿内,内阁的黄立极等三位原阁老加上新入阁的徐光启、郭允厚,正在同崇祯商议关于新成立的台湾行政区的设置问题。 张瑞图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这台湾汉人的人口还不到2万,其他都是当地土著,这么一点人口设置一个府衙未免过于浪费了。 如海南岛距离大陆如此之近,从前宋就开始开发移民,至今岛上也就北面和西面人口繁盛,汉人人口约20万上下,这才有了一府的设置。 比照海南岛,台湾同大陆之间的海上距离更远,想要发展到海南的人口规模,岂不是要花上一两百年才行。且这些海外孤岛山高林密,毒虫蛇蚁繁多,又有瘴气,不是在大陆生存不下去了,有什么人愿意移居海外呢? 臣以为,不如先在台湾设置一县较为妥当,待日后生齿繁盛时在升级官衙也来的及。” 施鳯来也谨慎的劝说道:“陛下,这台湾孤悬海外,和大陆来往不便,朝廷对其可谓鞭长莫及。若是有人在岛上起了妄心,想要裂土于海外,今日往台湾移民之举,岂不成了自取其祸。” 郭允厚听到这里,也慢悠悠的说道:“开放台湾倒不是什么坏事,大明不移民去台湾,那些海上的大寇也会上岸招募人手去台湾开垦。 与其让这些奸匪占据台湾作恶,倒不如朝廷先组织人员去开发台湾,也好绝了奸匪的念头。 不过只有一点,朝廷付不起移民的费用。一头耕牛约8-10两,加上农具、种子和住房,安置一户移民约莫在25-30两。 想要让台湾府粗具规模,起码也要1万户百姓,那就是不下30万金,这钱户部完全筹划不出来。” 朱由检一直安静的听着阁老们诉苦,听到郭允厚说的话后,才插嘴说道:“一万户不够,想要初步控制台湾,最起码也要十万户。没有这个人数,岛上的土人和西洋人是不会承认大明对台湾的治理权的。” 郭允厚看了一眼崇祯,才无奈的说道:“那就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陛下之前才说过,要减免辽饷,如果开启这个移民开发台湾的计划,恐怕这辽饷也减少不了。”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说道:“同建奴作战,不仅仅是为了保卫辽东。如果建奴占据了辽东,难道就不会想入关了?进入关内之后,难道就不会垂涎于我肥沃的中原之地?有了中原之地,他们难道会不想富庶的江南? 把用于辽东的军费,起名曰辽饷,这不是在割裂辽人同其他地区的民众的关系吗?没有军队在前方打仗,难道大明腹地就能安享太平了?这是极端自私的想法。 自元旦起,把辽饷更名为国防特别税。禁止各地官员胥吏再称其为辽饷,若有人敢再称辽饷,以破坏国家团结罪,免去一切职务。” 几位阁老只是互相望了望,便点头同意了崇祯把辽饷改名的建议。 朱由检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台湾的问题上,他想了许久才说道:“台湾府肯定是要设置的,而且台湾府不仅仅要管辖台湾,也要管辖澎湖列岛。 台湾府今后也不必再由福建管辖,而是直接接受朝廷的管辖。台湾府人口不多,所以属官可以尽量的减少,但是人员一定要精挑细选。 台湾府不能光依靠移民增加人口,也要对土人进行教化,凡是愿意接受我大明文化的,又愿意当兵纳粮的土人,都可以归化为大明人。 至于移民的费用问题,朕倒是有个注意。” 朱由检巡视了一眼长桌两侧的5位官员后,方才说道:“朕以为,不如把移民问题交给民间的商行去办理,朝廷只给优惠政策就好。” “优惠政策?陛下的想法是?”黄立极终于被崇祯提起了兴趣问道。 朱由检双手紧紧互握了下,便说道:“把台湾开垦的权力交给商业公司,免除台湾30年的田赋,政府只征收工商税。” 黄立极有些怀疑的问道:“陛下,这商业公司难道是指之前海商会议上成立的那几家公司吗?这些人原本就是海上盗寇出身,现在既然已经招安,朝廷就应该把岛上的民众移回大陆,削减他们的实力,防止他们做大才对。怎么能再把开垦移民的权力交给他们?” 朱由检微微颔首:“黄先生的说法,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比如没有其他人在觊觎台湾,又或者这些已经在台湾的移民心甘情愿的想要返回大陆。 否则我们的做法,要么会让台湾落入他人之手,要么不过是让台湾的移民失去了对朝廷的效忠之心,完全成了奸徒的拥护者。 更何况就算朝廷不出面组织移民台湾,郑芝龙他们难道会没有把台湾当成退路的想法?如果让郑芝龙他们自己组织移民,今后台湾之民究竟是听郑家的还是听从朝廷的?” 朱由检的话让几位阁臣有些无言以对,和其他几位同僚用眼神交流过后,黄立极的态度稍稍软化了些说道:“那么陛下的意思就是,用其他公司来分散十八芝对台湾的控制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既然要把台湾纳入大明的治下,就不能只让八闽之人移民台湾,否则台湾就真的如黄先生所言,成了国中之国了。 辽东失土之民、山东无地之民、东南各省之流民,皆可移往台湾。一来可减少大陆上的流民,二来也能利用他们开发台湾。 而想要主持管理这么庞大的移民计划,台湾不设府衙显然是不成的。” 几位阁臣之中,只有张瑞图是福建晋江人,而徐光启、施鳯来是云间和浙江人,黄立极是北直隶元城人,郭允厚是山东曹州人。 到了天启时代,各地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了。江南地区工商业发达,失去土地的农民还能进入各种手工作坊或是贸易行打工。 扬州以北地区,离开了大运河一线,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根本无以为生,不是自卖于豪族作为奴仆,就是成为流民盗寇。 而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辽东百万之民逃回关内,又变成了同北直隶、山东地区民众争夺土地的局面。 北直隶、山东地区的缙绅乐于从难民中挑选精壮作为自己的僮仆,但是不会欢迎辽东士绅在当地置产推高田地价格,并和自己分享管理乡里的权力。 辽民入关的直观效果,就是普遍降低了北方奴仆的卖身价格,抬高了交通方便地区的土地价格及生活用品的价格。 土地价格的抬高虽然有利于北方的自耕农,但是其他方面受影响最为深刻的却是北方普通的百姓。 也因此北直隶、山东地区的民众,同朝廷安置的入关辽民常常发生纠纷,甚至于歧视这些难民。当然各地官府的无所作为,也要对这种纠纷的频频发生,负上很大的责任。 这种地域之间的攻击,更糟糕的后果就是,原本忠诚于大明的辽东民众,开始对大明离心离德,不少辽民再次出关。 对于崇祯提出的,迁徙沿海地带的流民及辽东难民前往台湾开垦,大部分阁臣都是持赞同意见的。 特别是黄立极同郭允厚两人,北直隶、山东地区是直接接收辽东难民的地区,能够减轻家乡的负担,移走一部分辽东难民,对他们来说是造福家乡的善政。 确认了委托商业公司移民开拓台湾的政策,及设立台湾府的衙门编制之后,对于首任台湾知府的人选,各位阁臣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经过一番讨论后,黄立极、施鳯来力主的礼部祠祭员外郎蔡懋德,同崇祯提出的福建福清县知县周堪赓成了势均力敌的人选。 蔡懋德: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昆山人,34岁,做过地方官也当过京官,履历较为丰富。 周堪赓:天启五年进士,湖南宁乡平冈人,27岁,出任县令不足两年。 如果不是崇祯的支持,周堪赓根本不能出现在台湾知府的候选名单上。 黄立极等阁臣的主张是,台湾府制度草创,且台湾地位特殊,独立地位很强,应当选择一个老成之人担当知府,免得朝廷失去对台湾府的控制。 而崇祯则认为,正因为台湾府处于草创期间,且和中央交流不便,所以才需要一名年轻而不墨守成规的官员去主持,如果事事都要请示朝廷,那么一锅热饭也要变成馊饭了。 在以往,黄立极等阁臣一向都嫌皇帝抓权过于厉害,不给地方文官的发挥空间。 但是今日,他们却一反常态,死活认为没有朝廷的同意,地方自行其是,就是祸乱之源。 朱由检心里不由哀叹着,果然是屁股换了,脑袋也就换了吗。他并不想第一次开会,就强迫内阁接受自己的主张,因为这会让内阁的成员们感觉,他提出的内阁负责制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朱由检最后不得不让步道:“不如这样,这位蔡懋德既然是礼部祠祭员外郎,那么不如现在就召他来见见。诸位先生和朕一起询问询问,看看他究竟适合不适合担任台湾知府,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黄立极看了看左右同僚的表情之后,便回答道:“也好,蔡懋德究竟有没有能力坐镇海外,我等当面询问考量一番,也是合情合理之举…” 第279章 考较 蔡懋德从小追随父母持佛戒,由于律身刻苦如同苦行头陀,因此看上去身材单薄文弱。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个枯瘦如同竹竿的官员,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喜,毕竟这个时代出海及移民都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如果身体素质不佳,那么很容易就会被自然环境所淘汰。 见到蔡懋德的第一面,朱由检已经打消了让他去台湾的念头。几名阁臣接连考较蔡懋德,关于治理地方或是移民屯田的问题,蔡懋德倒是对答如流,这让几位阁臣都连连点头认可。 唯有崇祯一直迟迟没有出声,最后在几位阁臣的示意下,他不得不勉强提出了一个问题,“这台湾岛从前被海上盗匪和岛上土著所占据,一向不知王法。如今我大明既然要对台湾纳土归疆,则岛上的土人及盗匪,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 蔡懋德虽然知道皇帝和内阁召见自己,询问开拓治理台湾的事宜,有可能是想要安排他去台湾任官。 大明南北相隔万里,东西也横跨数千里,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内,各个地方的自然条件自然相差甚远。 对于到地方任职,大明的官员们也总结出上中下三等地方官员的职缺。 这上等的官缺自然是江南繁华之地,中等的则是不在边境的中原、两湖地区,下等的就是九边及云贵川等地。 像海南岛虽然从两宋就开始开发,地理环境也比云贵及九边地区好的多,但就因为和大陆隔了一道海峡,就被视为比云贵川还差上一等的海外蛮夷之土。 大家都不乐意去海南岛任职的结果,就是一旦进了海南岛的官员,之后就很难再被调回大陆。因为缺乏接替的人手,只能一直干下去。 如今这台湾岛离开大陆更远,要是被调任台湾,想要再离开,恐怕也就更为艰难了。而且台湾的开发程度远不及海南,一切都要靠自己从头进行开发,考虑到那些数千年没有开发过的原始森林,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工作。 然而明明知道这一切的蔡懋德,却始终表现的很心平气和,抱着有问必答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丝毫畏难的神情。 听了崇祯的这个问题之后,他自是稍微思考了片刻,便说道:“臣以为,对待岛上的土人和对待岛上的盗匪,态度应当是不同的。 岛人向来不知朝廷,应当予以招抚优待,并效仿云贵之地设置土官管理,然后在岛上开办书院进行教化,使之成为我大明之民,岛人既然成为了大明之民,则台湾自然也就成了大明之土。 而对于岛上的盗匪,臣以为:盗之起皆由民穷,平息匪盗,当使穷民有饭吃耳。 而台湾孤悬于海外之地,岛上之盗匪大多来自于我中国沿海之穷民。如果我中国沿海穷民有口饭吃,他们又怎么会冒着风险下海为盗呢? 臣以为,若要平息岛上的匪盗,必然就要先整顿沿海各地的吏治,只有吏治清白了,沿海的百姓才能有饭吃,沿海穷民的数量才会减少。 而穷民减少了,下海为盗匪的人数才能减少,加入盗匪的人少去了,台湾的匪盗团伙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 是以爱民先察吏,察吏莫先臣自察,愿正己率属,俾民不为盗。而臣无可见之功,不愿杀害百姓,以成一己之名…” 让蔡懋德退下之后,黄立极就满怀期待的向崇祯询问,对于任命蔡懋德为台湾知府的看法。 朱由检没有直接说出他对蔡懋德的看法,而是说道:“朕这些日子来,都在查看各省督抚,及地方知府、知县的履历。 这新上任的延绥巡抚岳和声善于文事,曾经在地方上建中天书院、摄城书院,对教育之事可谓精通。让这的人才去出任边地巡抚,不是骥服盐车吗? 延绥是边镇,也是贫瘠之地,那里需要的是能够安民抚军的治政之才,而不是谈论风花雪月的才子。 朕以为当调岳和声为南京礼部侍郎,推动南直隶、及长江以南诸省的学校教育才是,而不是把他放着边镇巡抚的任上熬资历。” 徐光启、张瑞图同这位岳和声倒是相熟,知道这位老友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再去西北苦寒之地,恐怕更是日子难熬了。 南京礼部侍郎虽然并无什么权力,但是繁华的金陵城却正合这位老友的胃口,相比起西北的风沙,秦淮河上的风月更能让这位才子文思如涌吧。 徐光启、张瑞图纷纷赞同崇祯把岳和声调任南京的提议,黄立极等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崇祯调走岳和声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果然随后崇祯便建议让蔡懋德接任延绥巡抚的职务。 黄立极等人自然不便反对,一个他们刚刚夸过的人才,被崇祯提议重用。 而蔡懋德成为了延绥巡抚之后,周堪赓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台湾知府。 解决了台湾知府任官人选的问题,朱由检终于轻松了一些,他随即便提到了关于之前,他要求内阁讨论的军属、烈属优待法令的事。 对于这一点,黄立极对着张瑞图轻轻点了点头,张瑞图便向着皇帝说道:“对陛下提出的法令,内阁以为:任何人不得将军属、烈属变卖为奴仆,有违者以逼良为贱论处,这条没有问题。 凡是法令颁发之前,已经被发卖为奴的军属、烈属,即刻起自动获得良民身份,任何人不得以身契要挟其继续为奴。 陛下,这条似乎有些不妥。这军户发卖妻子、儿女以赔偿军屯粮,非是自陛下登基始。 我大明有百万军户,这卖妻卖女的不知有几万人,陛下一言而释放了他们,那么买下他们的主家岂不是将要把怨愤发泄到陛下头上? 而且,大部分蓄养大量奴仆的主家,都是地方豪绅。就算是陛下颁发了这个法令,地方官府也未必敢对这些地方豪绅执行律法啊。” 朱由检听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插嘴说道:“现在执行不了,不代表今后也执行不了。地方豪绅如果连国法都不放在眼里了,难道还需要朕再去迁就他们吗?至于军户因为签收而要赔偿军屯粮的问题,朕自会和兵部、五军都督府进行交涉。” 看着朱由检毫不妥协的模样,黄立极对着张瑞图轻轻摇了摇头,张瑞图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要求,军士和地方百姓发生冲突,地方官员无权干涉,必须交由军队的军事法庭做出处置,内阁也觉得有问题。 一是现在军中并无军事法庭这个衙门,二是地方官是百姓的父母官,现在如果军士和百姓冲突,却无法进行审讯,岂不是弱了朝廷命官的威严。 三是如此放纵军士,今后让地方官应当如何处理地方和军队之间的关系?而军士是否会因此有恃无恐,荼毒地方百姓呢?” 朱由检立刻打断了张瑞图的话语说道:“首先,军队和百姓是一体的,每一个军士都来自百姓的家中,他们退役之后也将恢复百姓的身份,两者是一体两面。 因此任何蓄意挑起军队和百姓对立的官员或是其他人,都要从重进行处罚。军队需要百姓缴纳的赋税,才能获得粮饷和武器装备。而百姓需要军队的保护,才能安居乐业,从事生产。 诸位先生,辽东之地失陷后,那些辽民被建奴肆意奴役砍杀,难道这比朕让他们缴纳赋税仁慈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都是有人替你们负重前行。那些地方官只想着自己治下的百姓,一叶障目自然不见全局。 但是各位先生如果也这么把军队当做敌人,那么大明就真的危险了。 我只想请教下各位先生,假设今天大明军队全部投降了我们的敌人,那么诸位想要用什么去抵挡这些军人?用百姓的头领和妻女吗?” 崇祯的话让几位阁臣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脱离了大朝会的模式之后,对着内阁中的几人,崇祯似乎就更直言无忌了。 连朱由检自己都觉得,他似乎已经可以理解,为什么后世的官员喜欢关起门来开小会了。 施鳯来脸皮抽搐了下,不由小声辩解道:“我大明王师一向忠诚于大明社稷,当不至于出现陛下所言的情景。” 施鳯来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能信任几分,也是无底。毕竟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从李永芳到孙得功,那个不是大明的将领呢? 正因为这些武人的无耻行径,才导致了文官们对于武人的普遍性的不信任感。 朱由检只是撇了一眼施鳯来,便回道:“把一群忠诚于大明江山社稷的军人,当做敌人来防范,难道就是圣君贤臣的作风了?我看,不见得吧。” 此时在内阁就坐的五位阁臣,都不是好虚谈仁义道德的东林党人,他们都能听得懂崇祯的言下之意。 其实朱由检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一句话,抬高武人的地位。若是承平年代,黄立极等阁臣自然会装作听不懂。但是在现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节,黄立极等阁臣的立场就不是那么坚定了,毕竟他们现在需要为大明的政治负上责任了。 第280章 自私的崇祯 黄立极轻轻咳嗽了一声,阻止了身边的施鳯来、张瑞图想要继续劝谏,而是坦率的说道:“陛下,如果我们对于武人缺乏足够的警惕,那么唐末藩镇割据的状况未必不会发生。让武人失去了制约,到最后受难的难道不是那些百姓吗?” 朱由检对于黄立极的说法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解释道:“朕并非不同意对军队要有足够的制约,只不过朕以为,约束军队依靠的应该是荣誉和纪律,而不是克扣粮饷和歧视。 关于整顿军队的事务,朕不想同内阁进行讨论,这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事务。 不过朕可以稍稍描述一下军队改革的方向,今后大明的军队将分成指挥、军纪、后勤、装备制作四个部分,军事法庭也会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各位对于军队不受控制的担心,也就不必要了。” 黄立极只是沉默了一阵,便说道:“如果真的能如陛下所说,臣等自然拭目以待。不过陛下,从这次京营兵变可以看出,内阁如果不能管制戎政府,就无法及时的应对京城的一些突发事件。 臣以为内阁最起码,还是应该拥有对戎政府紧急处分的权力的。” 对于黄立极索要对戎政府的控制权力,朱由检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马上拒绝,他想了一会才说道:“朕想听听,内阁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 郭允厚眨了眨眼睛,对着崇祯说道:“对于陛下所说的,提高烈属的抚恤金,并对辽东战争及奢安之乱中受难的平民百姓也要进行补助的条款。 臣以为,做到前一条户部已经要竭尽所能了,而想要做到后一条,就算是把臣这把老骨头卖了,也一样满足不了。如果保护法令不删除最后一条,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的。 如果陛下实在要通过这一条的话,那么请允许臣致仕。” 郭允厚这是第一次向崇祯提出了辞职的威胁,朱由检知道现在大明的管家是多么难当的一件差事,他自然不会轻易的让郭允厚辞职。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才说道:“那么向所有的辽东及奢安之乱中受难的百姓、立功将士,发放土地债券,待收复辽东、平定奢安之乱后,按照土地债券的面额进行授田。” 施鳯来顿时吃惊的说道:“陛下,难道我们不是在同建奴和谈吗?” 朱由检对着施鳯来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们的确是在同建奴谈和。但是和谈的目的是为了准备战争,而不是就此闭上眼睛享受和平。” 张瑞图有些不习惯于,崇祯这种一边力主同建奴和谈,一边却开始准备撕毁和约的做法。 “陛下,如果建奴真的同意和我们签订和约,难道我们转身又要撕毁和约吗?这样的话,和谈又有什么意义呢?海外藩国又将如何看到我大明呢?” 对于张瑞图说法,朱由检丝毫不以为意,“和约签署的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来撕毁。重要的不是谁先撕毁和约,而是大明有没有这个力量去撕毁和约,如果什么都不准备,只是盲目的去撕毁和约,那才是愚蠢而应该被人讥笑的。” 虽然在场的几位阁臣都没有把道德挂在嘴边的嗜好,但是面对一个完全以利益来衡量国事的皇帝,他们也感觉了些许羞愧感,不过也仅仅是羞愧感而已。 对户部尚书郭允厚来说,只要不让户部进行拨款,他并不在意保护军属、烈属的法令能不能通过。 不过他很怀疑,这份土地债券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辽东难民和辽东军士还有一块广阔的辽东土地可以用来画饼。 但是奢安之乱现在虽然平定了永宁宣抚司,但是好不容易才收回了永宁宣抚司,内阁没有那个人敢冒着再激起永宁宣抚司叛乱的风险,去剥夺这些投降朝廷的土人的土地的。 张瑞图就如此说道:“陛下辽东的土地债券也就罢了,这个赔付给受奢安之乱牵连的百姓和立功军士的土地债券,事实上根本无法兑现。 水西宣慰司虽然有不少耕地,但是永宁宣抚司耕地并不多,这两处土司都在川贵交界之处,本身就是山高林密的所在,他们的耕地能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陛下想要用他们的田地来分给受难百姓和立功将士,恐怕这些土人就算投降之后也会反叛的。而且奢安之乱影响的地区差不多遍及了半个贵州和大半个四川,受灾的百姓数以百万计,要想一一补偿,除非把半个四川的土地拿出来才对。” 朱由检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诸位先生有没有想过,我大明现在处在什么时代?”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保持沉默的几位阁臣后,才继续说道:“现在的大明正处于末世,是人将食人的衰亡之季。 朕也读过历史,现在的大明同五胡乱华之际到底相差多少?建奴在关外杀戮汉人,奢安两土司在西南腹地杀戮我汉人,西班牙在马尼拉杀害我在海外贸易的汉人。 在这种时刻,还要去考虑那些杀害我汉人的禽兽能不能活下去,各位先生不觉得羞愧吗?各位身上穿的衣服、口中吃的食物,乃至平日享受的一切,难道不是来自于百姓的给养吗? 朕虽然学问不深,但也知道,无民则无国,无国则无君。身为大明之君,我只在乎大明的百姓能不能活下去。至于其他人的生活,于我无关。” 徐光启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这奢安两土司虽然叛乱了,但是两土司治下之民,也是我大明之百姓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当他们向汉人挥刀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我大明的百姓了。朕要求内阁发布命令,在明年3月15日之前,依然不投降的两土司治下土人,将不再是我大明百姓。在奢安之乱中,曾经杀害过大明百姓的土人,大明绝不接受投降。” 黄立极有些紧张的说道:“陛下,如果这样下诏书,那么水西安邦彦岂能再投降于朝廷,这西南奢安战争恐怕不是两三年能打的下来的啊,到时所花费的军资恐怕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朱由检冷笑了一声说道:“朕劝黄先生还是尽早放弃,迅速平定奢安之乱的想法。 从万历二十六年,播州杨应龙起兵叛乱以来,西南土司奢崇明、安邦彦先后叛我大明,各位先生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吗?” 对于崇祯的问题,黄立极有些难以张嘴,张瑞图不由出声解围道:“贵州提学道刘锡玄曾言:云贵当地百姓遭受贪官污吏的盘剥,生活苦不堪言,就算是土司也不得幸免。臣以为,还是吏治的问题。” 朱由检马上说道:“朕倒是听说了,西南地区的地方官员,对于土司接任之人,不仅蓄意刁难,而且还肆意勒索,才使得西南诸土司生起叛明之心,是这样吗?” 黄立极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些事,大约是有的。” 朱由检却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些贪官污吏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再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是我大明的朝廷命官,岂是这些土司能够聚兵报复的? 而且以朕看来,这些土司虽然以反对贪官污吏的借口起兵,但是实际上,不过是看到我大明在辽东兵事不利,以为可以趁机在大明腹部捅上一刀,裂土自成一国罢了。 我大明势力强盛时,对他们自然可以用安抚的办法,承认他们有自己管理自己的权力。 但是现在大明力量衰亡的时候,我们需要做的是,让周边的那些野人部族知道,叛我大明者将被严惩。 否则那些住在边地的大明百姓,岂不是成了这些土司最为可口的美食了? 大明可以做一只受伤的狼,但绝不能当一头受伤的猪,否则周边但凡有点力量的外族,都会扑上来咬我们一口。” 在崇祯激烈的指责下,内阁终于还是通过了军属、烈属的保护法令。内阁同时颁发了一条命令:奢安叛民如果不在崇祯元年3月15日向朝廷进行投降,那么大明将不再认可叛乱民众享有同大明百姓一样的权利。 同样,崇祯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对于黄立极想要在京城中掌握一只武力的请求,他选择了部分同意。 崇祯没有同意内阁可以插手戎政府,但是却认可了原本被锦衣卫控制的京城巡警局,现在也接受顺天府的领导。 虽然内阁需要通过顺天府,才能对巡警局发号施令,但是黄立极总算松了口气。 孙承宗等东林党人掌握了武学和新军筹建的权力,给了他这个同东林党人结怨颇深的内阁首辅很大的压力。有了领导这个巡警局的权力,起码内阁对于京城的风吹草动不会一无所知了。 朱由检显然并不想就此结束会议,他继续提出了一个建议:“全国各地设有689个河泊所,行使征缴鱼课与登记船况之职等职责。 但是朕也看到了,这些河泊所除了收税之外,并没有促进渔业的繁荣,甚至于还制定了不少条件来限制渔民发展渔业,比如限定捕鱼的船只能是单桅平底,把海岛上的渔民迁回大陆。 朕以为,这些不适合渔业发展的条款,是时候废止了。而河泊所制度也要进行改革,现在大部分河泊所已经成为了豪族和王府压榨渔民的工具了。 一句话,好处被他们拿去了,但是恶名却是朝廷背负了,这种折本的生意,朕可不做。” 第281章 天花 朱由检刚刚同内阁谈论完,对各地河泊所进行清理整顿,重新调整各地河泊所应上缴的税银和物资数目。 裁撤一部分只剩下税额的河泊所,并收回原本已经赏赐给各地王府的河泊所征税权力,禁止各地豪族、勋贵私自霸占水面收税,并废除渔民的人丁银。 “陛下…”高起潜在门口打断了内阁同朱由检之间的会议,黄立极顿时停下了自己的话语,一干阁臣都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朱由检只是微微有些被打断议事的不快,不过他还是对着几位阁臣说道:“看来我们要中断一会,朕一会还要几件事想要同各位先生讨论。” 崇祯的话让黄立极、施鳯来等人瞬间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们还是第一次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会议。在短短的一个早上,已经确定以往大约在朝会上讨论数次都无法决定的事项。 已经习惯了往日必须要进行充分的利害衡量,才能一点点得出结论的阁臣们,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崇祯这种粗暴的推动政事进行的方式。 他们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尽快结束会议,好让他们有时间对之前会议作出的决议进行检讨。 听到崇祯提议中断了会议,黄立极及几位同僚顿时点头说道:“陛下请自便。” 朱由检随即让王承恩把高起潜叫了进来,看着几位阁臣同崇祯围住在一张长桌面前,这种从没见过的会议形式,让高起潜稍稍分了神。 王承恩有些不满的看着楞在那里的高起潜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冲冲的跑过来。” 高起潜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汇报道:“启禀陛下,是西城救济院内有一名孩童身上出现了痘疹。按照陛下的命令,京城内若是发现这等恶疾,必须第一时间通报陛下,臣这才冒昧冲撞了陛下同几位阁老的会议。” 高起潜的汇报,让几位阁老闻之色变,施鳯来有些急迫的说道:“当令军士把病者疏散到城外去,通知全城小儿尽量减少外出,另外请陛下下令祭祀痘神。” 黄立极不满的看了一眼沉不住气的施鳯来,这才对崇祯安慰道:“请陛下切莫慌乱,每年冬、春之际,京城总会出现一波痘疹时疫,待到开春之后,地气上升,时疫自然也就平息了。这段时间,还请陛下不要在外出了。” 朱由检其实并不慌乱,在他曾经所处的世界中,天花作为一种疾病已经被完全消灭了。 虽然他现在的身体并没有接种牛痘,但是他心理上却始终没把天花当做多了不起的传染病,现在看着身边人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心里倒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朕不慌乱,朕觉得这天花也没那么恐怖,施先生说的大约是夸张了些。”朱由检半是安慰黄立极,半是鼓励自己的说道。 徐光启顿时正色说道:“陛下不可如此轻忽大意,这天花向来都是恶疾,一旦染上就头面生痘疮,令人生不如死。且此病最容易过到小儿身上,一旦染上就是药石无效,只能听天由命。 陛下身系社稷之安危,岂能轻易置自己于险地。虽说民间有种痘之法,但是种痘之后也未必全是安然无恙,陛下这段时间还是少和外人见面为好。” 看着几位阁臣如此郑重其事,朱由检也不得不岔开了话题,他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局面,为自己赢取了京城之内自由行动的权力,又怎么甘心因为天花而被关入宫内去。 不过朱由检也知道,几位阁臣的劝谏,他还能够搪塞一番。等到了众位朝臣一起上疏劝谏的时候,他就没什么退路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得不结束了同内阁的会议,“好吧,今天的会议就先结束,让朕同太医院的太医们商议下,这天花应当怎么防治的问题。” 太医院的大堂内,朱由检召见了王肯堂、龚居中、张介宾、吴有性、邓玉函等太医学者。 朱由检耐心的听完了,这些医生对于痘疮的描述和防治方式之后,才微微点头说道。 “朕听了各位先生的介绍,大致明白了这天花恶疾的情况了。也就是说,根据各位的行医经验,对付天花预防比治疗更为有效是吗?” 王肯堂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等行医数十年,经过治疗而愈合者不过十之二三,而且治疗的效果也并不显著。倒是使用预防的种痘法,能大大提高治愈的机会。 不过种痘法同样比较凶险,只有一半的机会不会转为真正的天花。而且种痘法虽然在成人身上的效果要好于小儿,但是天花却往往最容易过到小儿身上。因此民间对于种痘法依旧是,肯定和质疑参半。” 邓玉函非常好奇的听着堂上这些太医们讲解的痘疮知识,这些中国医生对于天花的了解和治疗方式,让他觉得欧洲的医学家们简直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 太医院的医生们都认为,种痘法是对付天花最好的预防治疗方式,但是却没人赞成对皇帝及皇后、两位皇妃进行种痘术。 朱由检试探的说道:“天花出现这么多年以来,只有种痘术取得了不少成果,朕觉得用种痘法预防天花显然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不过一直以来,各位使用的都是人痘,为什么不试试牛痘呢?朕听说,上牧监养殖黄牛的农户们,从来没有得过天花的病例,也许牛痘比人痘更为温和,适合于种痘法也说不定。” 听到了崇祯说的这个消息,几名太医顿时就开始讨论了起了,朱由检可听不懂那些中医理论,他随即叫来了太医院的院使蒋庭芳。 “蒋院使,现在太医院管理惠民药局的是谁?”朱由检轻轻问道。 蒋庭芳恭敬的回答道:“是左院判胡德公,和宫内派出的女医官林香儿。” “那么救济院发现天花之后,惠民药局都做了什么事?” “回陛下,胡院判第一时间就带人封锁了救济院,禁止人员随意出入,并通知了小臣。而林女官则一直呆在救济院安抚孩童,没有出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胡院判的处置还是不错的。王承恩,你让巡警局抽调一些已经出过痘的警员,去协助胡院判。 还有,孩童生病期间内出入过救济院的人员,都要进行隔离监视,就定在15天,如果有发病的要立即上报。 对救济院所在的胡同进行封锁,确认疫情结束之后再撤除。在隔离期间,被隔离户每日所需要的米菜,派专人送去,钱可以从内库拨出先。” 王承恩答应了声,立刻走去院子里传话去了。朱由检这才对着身前的蒋庭芳继续说道:“现在看来,光靠惠民医局被动的等待患者上门,是无法及时了解京城的疫病情况的。 朕以为应当建立一个统筹全局的卫生防疫部门,这个部门里不需要什么医术精湛的大夫,只要有一定的医疗知识,并能分辨出常见的传染病就可以了。 卫生防疫部门的任务很简单,及时发现疫病,做好隔离役区,向太医院汇报,以便太医院能够及时进行救治工作。 此外制定都城的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让巡警局强制各坊区百姓实施,还有就是推行种痘术,对天花进行预防。 蒋院使你觉得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蒋庭芳唯唯诺诺,那里敢对崇祯提出的方案进行修改。看着这位太医院院使难以担当重任的表现,朱由检只得把新成立的这个北京医疗卫生防疫署,交给了胡德公。 随着崇祯这边商议完隔离及组建防疫部门等事项,王肯堂等人也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他们认为可以试验一下牛痘的接种效果。 朱由检建议在刑部大牢内选几名罪犯出来进行试验,但是邓玉函却上前请求道:“陛下,请把这个光荣的科学试验交给我,如果牛痘真的能够改善种痘术,这无疑是医学上一个伟大的发现。 我绝不能让第一个接种牛痘的荣誉落在一名罪犯身上,而且作为一名医生,我可以及时准确的描述出接种之后的各种反应,清陛下准许我这么做。” “邓神父,朕知道你对任何医学的创新都很着迷,但是种植牛痘还是第一次,谁也不确定它是否毫无风险,所以朕觉得你还是先等一等为好。”朱由检可不愿意一名科学家去冒这样的风险,他竭力的劝说着。 吴有性忽然也上前请求道:“陛下,这是我大明第一次用牛痘进行预防天花的试验。臣觉得,应该由一名大明人来做这个试验,臣愿意接受牛痘的接种。” 朱由检看着下方两个争着要做接种对象的傻瓜,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不过他心里倒是觉得,如果大明有一半这样的傻瓜存在,那么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什么领域不被大明所征服的了。 最终在朱由检的劝说下,决定还是先从上牧监和京城郊区的农户家中,先找到有痘疮的病牛,然后再决定接种的人选和数量。 在崇祯的亲自督促下,天色刚黑时,就有三头牛被牵到了太医院。吴有性终于如愿以偿的第一个进行了牛痘接种,而邓玉函及8名挑选出来的囚犯成了第二批接种的人员。 第282章 刘老蛇 刘老蛇今年38岁,但是外貌看起来却像是快50的人了。他是顺义骆马庄人,骆马庄位于顺义县东北角,村子不大只有40多户人家。 和骆马庄相隔不到5里,就是一个三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庄吴家堡。吴家堡最早是永乐年间,从南方迁移来的吴、林、黄三姓人家建立起来的,繁衍生息百多年之后,就成了一个庞大的村庄。 到了嘉靖年间,吴家开始发迹,出了一个进士,两个举人。虽然官职最高不过是延安知府,但是他却让村庄的名字变成了吴家堡,吴姓开始一家独大。 从那之后,开始兴旺发达的吴家堡吴家,就一步步的并吞了吴家堡附近的田地,像骆马庄这种连个识字的人都找不出的小村庄,基本上就成为了吴家的附庸了。 骆马庄有近40顷地,大约有35顷地已经是姓吴了。村子里有一半人是一分土地都没有的极贫户,整个村子除了一两户人家之外,其他村民靠给吴家做雇工或是佃农生活下去。 刘老蛇一家四口人,一天做两顿饭,早上吃稀饭加一点黑豆,晚上则是黑豆窝窝头加一点白开水,盐已经很就没有尝到了。 对于现在的生活,刘老蛇已经很满足了。他见过本村有个得罪了吴家收租的二管家的人家,在寒冬腊月的时候被赶出了村子,十天后就有人在村子5里外的树林里,看到了一家人被冻死的尸体。 刘老蛇记得很清楚,他被人叫去收拾尸体的时候,那几具尸体脸色狰狞的可怕,小孩子的身子被野狗咬的坑坑洼洼的,就像是一个残破的泥人。 回来之后,刘老蛇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自那之后,他就过的更小心翼翼了,也尽量保持着同村里其他人的距离。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个喜欢向二管家打小报告,污蔑别人偷藏了粮食的小人呢? 刘老蛇缩了缩身子,芦花絮被子一点都不暖,到了冬天一家人就会挤在一起保暖。刘老蛇和妻子,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挤在中间,尽量让他们能暖和一些。 在刘老蛇看来,冬天是最没用的一个季节了,除了浪费粮食之外,不能获得任何收获。 因此每每到了冬天,刘老蛇一家人就躺在炕上很少下床,尽量节省体力,也可以抵御饥饿的感觉。 但一家人醒来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刘老蛇就会给孩子述说,当初他年轻时候替出征朝鲜的军队当民夫,看到过的风景和遇到过的故事。 虽然刘老蛇把这段经历说过了数百遍,但是两个孩子依然很爱听,不断的请求他再说一遍。听着孩子们的笑声,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了。 一家人正在炕上说话时,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刘老蛇感到有些惊奇,天才蒙蒙亮大约才是食时,这个时间会有什么人来敲他家的门,村子里大部分人也应该都没有起床吧。 刘老蛇抬着头看着门口,希望这是一个错觉的时候,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已经传进了房间。 “刘老蛇你干什么呢?孙大管家来咱们村有话说,赶紧起身到村头听孙大管家训话。” 门板又被拍了几下之后,声音便渐渐远去了。两个孩子惊恐的抱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 刘老蛇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不必紧张,他一边找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安慰道:“没事,你们不用出去,这赵狗子一向咋咋呼呼的,这是想要在孙管家面前表现自己的威风呢…” 当刘老蛇走出门时,忍不住就打了喷嚏,虽说屋子里也不暖和,但是起码能挡住风。这冬天吹来的风生冷生冷的,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刘老蛇把手团入了袖子里,才小心的踩着冻住的土路向着村头走去。等他走到村头的榆树下时,村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 又过了一会,连刚刚四处去喊人的赵狗子也回到村头之后,吴家的二管家孙达,穿着一身青布棉袍,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敲了敲白铜打制的烟锅。 他把清理干净的旱烟袋别回腰间,才慢悠悠的走上了村子前面的土戏台。 上去之后,他背着手从戏台东走到戏台西,心里暗暗计算着该到的人数,觉得差不多都到了,才走回戏台正中去。 孙达看着下面这些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庄稼汉,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你们知道这骆马庄姓什么吗?” 站在人群前面的赵狗子,想也没想就接话说道:“当然是姓骆…” 赵狗子按照往日的规矩在下面给孙达捧场,结果今天却惹来了孙达一个恶狠狠的白眼,这顿时让他吓的接不下去了。 看到赵狗子收声之后,孙达才大声说道:“这骆马庄当然姓吴,吴家堡的吴。” “是,是,应该是姓吴,没有吴老爷关照,我们那里能在这里安稳的过日子…”赵狗子赶紧为自己补救着说道。 孙达这才满意的对赵狗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这顺义县,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吴家堡。所以大家伙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想后果。 最近县里有些狂徒吃饱了没事做,就想要四处撺掇奸民,同地方上的缙绅老爷们为难。 他们想要做什么呢?他们想要撺掇那些奸民分老爷们的田地。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荒唐的事?是不是!” 看着底下这些庄稼汉不言不语,孙达不由被激怒了。他怒气冲冲的再问了一遍,赵狗子赶紧带头喊是。 听着下面稀稀落落的回答声,孙达这才满意的往下说道:“这些狂人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厂卫,是天下士人切齿痛恨的权阉爪牙。 就在不久之前,厂卫最大的后台魏忠贤已经被赶出京城去了。你们想想,连厂公都被赶出京城了,他们这些爪牙还能横行多久呢?如果你们和他们牵扯上关系,呵呵,我们走着瞧,看看有没有好下场。 再一个,他们把顺义地方弄的一团糟,可以拍拍屁股回京城去。这地方上的残局,到时候还不是要依靠,各个地方上的缙绅老爷们? 好了,我长话短说。今天来,就是代表老爷告诉你们一声。谁要是敢和县上下来的人勾勾搭搭的,吴老爷的地,你们明年就不用种了…” 类似于骆马庄的情形,在远离顺义县城的各个村子里不断的上演着。叶柒推行的耕者有其田计划,还有组建公社的方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这些偏远地区的农民,大部分都没有离开过居住村庄的十里地范围内。在他们眼中,村子里的地主比紫禁城内的皇帝更有权力,而那些地主的管家们,已经和县太爷差不多地位了。 农民们不敢同叶柒派下去的清田丈量小组说话,也没有农民敢协助这些清田丈量小组的工作,甚至于他们连清田丈量小组分给他们的田地都不敢接受。 叶柒派出的小组不得不撤回了顺义县城,叶柒也连续几日闭门不出了。而旁观这一切发生的徐从治同几名县官,却都在拍手相庆了。 在京城太医院,朱由检嘱咐了几位太医小心照看接种牛痘的试验者之后,便踏着月色回宫去了。 因为已经过了宫禁的时间,朱由检便带着人绕着着皇城东去,从东安门进入皇城了。 进入东安门时,连善祥跟了上来,他向朱由检小声汇报着一些情报。 “…田尔耕等人拿到圣谕之后,才冲进了阳武侯府。这董双喜已经被凌虐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虽然请了大夫进行了治疗,但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张世杰接到了陛下的命令后并没有迟疑,立刻按照我们提供的名单,逮捕勋戚了。连阳武侯在内,共计抓捕了7名勋戚。查到阳武侯利用漕运粮船,运输南货牟利,每年不下数万金。 十八芝及许心素、弗朗机人都已经登船出海了。卢公公送回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朱由检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让连善祥差点撞了上去。站在东华门外的石桥上,朱由检低头看了河面许久才说道。 “下令嘉奖烈女董双喜坚贞不屈之品行…董女在阳武侯威胁利诱之下,始终没有屈服,以自杀而全名节,可谓烈女… 至于阳武侯,指使家奴掠人在先,欺君在后。夺去世劵,降爵一级。抄没其违法所得,并勒令其赔偿董家烧埋银子。过完年,让他滚出京城,去凤阳守陵一年。” 朱由检停顿了一小会,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问问董卫贤,他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吧。朕对不起他啊。” 连善祥顿时大吃一惊的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若非陛下,董卫贤几人怎么能摆脱流放戍边的罪行。这阳武侯犯的错误,陛下为什么要去担待?” “当日刘邦入关中,尚且能与民众约法三章,杀人者死。我太祖高皇帝,爱百姓胜过勋臣贵戚。到了朕这里,却连处置一个罪犯都要思量许久。 朕是大明皇帝,是阳武侯的主上,也是董卫贤、董双喜的主上。现在阳武侯无故杀人,朕却不能伸张正义,这难道不是朕对不起他吗?” 第283章 清华园易手 清华园内,武清伯李铭诚正一脸抑郁的站在自家楼台上,看着西北面的玉泉诸山。由南至北,六峰相连的玉泉山在积雪的点缀下,就像是一条白色的苍龙。若是以往,如此美景定然能让登台之人心旷神怡。 不过今天的李铭诚却丝毫没有陶醉的心情,“如此美景,今后不知要让谁来享受了。” 站在此处不知多久的李铭诚,心中终于生出了些许感慨,他把目光从远处的山峦收回,审视着身下这座占地数百亩,环水修建的京都第一名园。 园内高大的乔木处处可见,而从南方移植而来的紫竹蔚然成林。若在夏季,光是听着风啸竹林的声音,就已经让人暑热全消了。 除了这些竹木之属外,整个园内最多的便是不可胜数的花圃了。每年春夏之交,鲜花次第开放,清华园内便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的花的世界。 更不提那些精心构筑的假山庭院,和依水而修建的亭台楼阁。这座园子起于父亲李文全,却在他手中终告大成,可以说他半辈子的心血同大部分积蓄都丢在了这座园子之内。 李铭诚原本以为,这座园子当可以成为武清侯的祖业,代代相传而让子孙后代永远铭记自己。 却不料,他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就被新登基的崇祯皇帝给夺去了园子,甚至想要把他削爵赶出京城去。 李铭诚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他自然知道一旦被削爵赶出京城,从此就等于和皇族再无关系,回到家乡不过是当一名没有权势的土财主罢了。 在京城已经定居三代的武清侯家,上下数百口人早就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们回家乡做个土财主,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 在京城定居三代,总算有些根脚的李铭诚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立刻上疏向崇祯请罪,把超出规定的赐田田契交了出来,声称愿意把崇祯购园的5万银子捐给朝廷,救济京城兵变中受难的百姓。 此外李铭诚还赶紧同相熟的张国纪联系,请求他入宫同先皇后张嫣说项,让张嫣替自己求情,保全自己的爵禄。 双管齐下之后,崇祯终于改了口,将他降为武清伯,但还是夺去了侯府的世券。 李铭诚这才感觉到,虽然从孝定太后算起,他不但是崇祯的亲戚也是长辈,但是这位皇帝显然没把自己当做亲戚。 崇祯既然连大明江山姓朱不姓李都说的出口,他若是继续倚老卖老,恐怕皇帝就要大义灭亲了。 李铭诚虽然贪财,但是并不糊涂,自古天家无私情,他还是知道的。崇祯虽然给他留了点颜面,没有立即夺了他的爵位。但是李铭诚已经快60的人了,他这武清伯还能做多久呢? 李铭诚对着眼前即将失去的家业长吁短叹,一时心如刀割。他正心痛之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了过来,李铭诚赶紧抹去了眼角几滴泪水,整理了下仪容。 李铭诚所处的楼台处于清华园西北,楼高四层,最顶上一层是一座无顶平台。站在平台上举目四望,整个清华园的美景都能一览无余,而南面的米园景色也隐约可见,是清华园内观景最好的地方。 不过冬日风寒天冷,以往李铭诚从不在冬天上这楼台观望景色。今日他难得破例一次,却是来同自己营建的家园告别的。 此刻被人打搅,让李铭诚颇有些不快。不过看到走上楼台的是幼子李国瑞之后,他心中不快顿时散去了。 不待他问起,李国瑞尚未走到父亲面前,就气愤难平的说道:“父亲,这些锦衣卫未免太欺负人了,只许我们带走随身财物不说,连蓄养的歌姬都扣下来了。儿子宁可一把火把这园子烧了,也不给这些鹰犬…” “啪。”李国瑞捂着左脸,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脸色铁青的李铭诚隐隐感觉自己的右手有些生痛,他盯着李国瑞狠狠的呵斥道。 “混账东西,你是想要让我们李家破家吗?对陛下的旨意口出怨恨之语,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李国瑞捂着脸,心中恼怒不已。从小到大,一直被骄纵的他,还是第一次挨父亲的耳光。 对于父亲的指责,他没有感到任何惧怕,而是口无遮拦的说道:“锦衣卫不过是朱家的家仆,我们可是朱家的亲戚。难道陛下连孝悌之礼都不讲了吗?孝定太后在天上看着,陛下对待自家亲戚如此刻薄,难道不会受到惩罚吗?” 李国瑞不管不顾的把心中的愤恨说了出来,自从得知崇祯夺走了自家的世券之后,他就满肚子的邪火,不知道要如何发泄出来。 虽然他还有个长兄,但是是庶出。父亲平日里又最宠爱自己,百年之后,这个爵位必然是落在他头上。但是现在被崇祯夺走了世券,也就是说武清伯将会在父亲这一代终结了。 想到莫名其妙的丢失了爵位,李国瑞心里就不痛快到了极点。当挨了父亲一个耳光之后,就泄愤似的把坊间的流言也当真说了出来。 李铭诚这下是真恼了,他猛的扑了上去,对着儿子劈头盖脸的打了十几下,打得气喘吁吁后才停了下来。 李国瑞不敢还手,也不敢逃跑,只好一边求饶,一边用双手护着头任由父亲打骂。当父亲住手之后,他头上的束发网巾不知被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本梳的整齐漂亮的发髻也被打散了。 原本尚有几分英俊的侯府公子,现在成了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街头混混了。 见到刚刚父亲一副想要把自己打死的凶狠态度,李国瑞终于感到害怕了,他不顾平台上还有积雪,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孩儿知道错了,请父亲息怒…” 看着这个色厉而胆薄的幼子,李铭诚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喜欢他那一点,才这么宠着他。 李铭诚恶狠狠的注视着幼子说道:“这坊间流传的孝定太后的谣言,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真不是。孩儿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李国瑞脸青唇白的为自己分辨道。愚笨如他,这时也想明白皇帝说,江山姓朱不姓李,这句话是什么缘由了。 而自己的父亲立刻屈膝服软,想必正是被这句话背后,皇帝森森的恶意所吓到了。 李铭诚厌恶的看了一眼,曾经最喜欢的儿子。以往他觉得,这个儿子上下里外没有一个地方不称他的心的。但是今天,他忽然发觉这个儿子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看着舒服的。 “回到城里之后,你给我在房内禁足三个月,要是让我看到你在这期间出了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铭诚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深究为好,要是这逆子真的同流言有说不清的联系,那么武清侯,不,应该是武清伯府将会有灭顶之灾了。 李铭诚甩了甩袖子,都没喊儿子起身,就气呼呼的下楼去了。听着父亲的脚步声渐不可闻之后,他才从平台上慢悠悠的爬了起来,失魂落魄的走下楼去。 锦衣百户米万方坐在挹海堂内颇不自在,他是昭信校尉锦衣卫百户米玉之子。 他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兄米万春考中武进士,最后任分守通州参将,几年前已经因病故去。 二兄米万钟则是和董其昌齐名的书画家,也是米园的主人,就是同武清侯清华园相邻的米园。 米万方文武俱不成,最后承袭了父亲在锦衣卫中的职务,任锦衣卫冠带总旗。 米万方对于锦衣卫的工作也不怎么上心,因此历年之后不过按序就班得了一个百户而已。 被田尔耕派来查抄清华园,这让他有心里怀着几分愧疚。毕竟米园同清华园相邻,两家也算是邻居。 李铭诚虽然贪财,但是却一向敬慕名士文人,对于米万钟这样的大书画家,更是热情异常。 因着这个关系,米万方同武清侯府并不能算是陌生人。当李国瑞怒气冲冲的离开之后,米万方就觉得自己这趟差事恐怕是要遇到麻烦了。 若是平常勋贵家,米万方倒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但偏偏是武清侯府上。 孝定太后是大明为数不多的,手握实权的太后之一。而武清侯府同皇帝论起辈分来又相当的高,现在皇帝同曾祖母家的亲戚闹起了矛盾,他们这些锦衣卫就比较难做了。 武清侯也许不敢对陛下的旨意表示不满,但是把怨气发泄到执行命令的锦衣卫身上,皇帝能包庇他们吗?米万方可确定不了。 正当米万方胡思乱想之际,武清侯李铭诚匆匆走了进来。不待米万方起身告罪,李铭诚已经拱手说道:“小儿年幼无知,冲撞了米百户,还请米百户不要记在心上。” 米万方赶紧起身行礼说道:“李侯爷客气了,是卑职行事鲁莽,让贵公子受气了…” 两人匆匆寒暄了几句,李铭诚便叫过了清华园的大管家吩咐道:“…一切都依照米百户的要求去做,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天色已经不早了…” 在武清侯李铭诚的呵斥下,仆役们的动作迅速了起来,这让米万方终于松了口气。 外头正忙着搬家的时候,李铭诚令人沏了茶水,自己放下身段招呼起米万方来了。 搬家行动快要结束的后,李铭诚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也不知这清华园,陛下会让谁住进来。” 米万方立刻心直口快的回答道:“卑职听说,陛下将要把这里开辟成海军军官学堂…” 第284章 勺园之内 “海军军官学堂?这是什么玩意?”李铭诚不由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米万方立刻把自己听到的,关于海军军官学堂的只言片语都搜刮了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清华园内能带走的物品终于打包完毕,李铭诚随即和米万方告别,走出了清华园上了马车。 二、三十辆马车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车队向着京城而去,天色将近黄昏时,车队终于在城内靠近积水潭的一所庄园前停了下来。 这里便是京师武清侯府,不过很快便要改成武清伯府了。李铭诚走进大门之后,在庭院里突然停了下来,他对着身后的老仆说道:“把国瑞给我叫来。” 李国瑞有些抖抖索索的跟着老仆走到了李铭诚身后,楼台上李铭诚凶狠的样子把他吓坏了。他这时才发觉,失去了父亲的宠爱,他什么也不是了。 看着畏畏缩缩不敢靠近自己的幼子,李铭诚的心终于柔软了一些,他稍稍温和的说道:“过完年,陛下将要筹建海军军官学校,到时候你去应试吧。不过你要是考不上,就给我回通县老家去呆着吧…” 武清侯的车队离开清华园的时候,相邻的米园内正迎来了一群宾客。 新近提拔为内阁秘书郎的孙国敉,也是米万钟的弟子。新上任的顺天府副府尹刘荣嗣、王思任,御史刘重庆,这些是米万钟的好友。 米万钟站在勺海堂前降阶相迎,在身后站的是一位少年同一名年轻人。 今日的主客是米万钟的知己,刚入京的王思任,副客是他在六合收的弟子孙国敉,刘荣嗣、刘重庆两位在京好友则是陪客。 “听闻良乡有佳人,我兄思之,寐之,乃至于茶饭不思。今日一见我兄,方之传闻非虚啊。”王思任定眼看了米万钟许久,才感慨的说道。 米万钟同魏忠贤不和,但他爱石成癖,曾在大房山相中了一块长8米、宽2米、高4米的巨石。这块石头,昂首而俯,足跋而敛,濯之色而青,叩之声而悦。 他越看越喜欢,便想要拉回勺园。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他先是雇了数百人,再加上44匹骡马,用了了7天,把巨石拉下了山,又花了5天时间艰难地将其从大房山下运至良乡。 这种滥用民役的事,很快被魏忠贤报上去了。天启帝原本就对这些口是心非的东林党人不满,这米万钟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为,自然就更让他反感了。 于是天启立刻下诏免去了米万钟的官职,见到皇帝因为这事而生气了,这些地方官员也就不敢再协助米万钟搬运这块石头,因此那块石头还被丢在了良乡路边。 米万钟对丢了官倒是不心疼,但是对于那块石头却是念念不忘,因此倒是有了一个心结,身体也因此渐渐消瘦下去了。 这王思任一来,就拿这件事取笑他。知道这位好友性格的米万钟,也只能摇头苦笑不已。 他知道好友并无恶意,当初他因为这块石头而倾尽家产时,王思任还送了他五千两银子以渡难关。 “谑庵还是这么爱谑浪,我们别在外面吹风了,还是进堂内说话吧。”米万钟笑骂着说道。 进入堂内之后,米万钟便唤过身后的两人向众人见礼。少者是他的长子米寿都,年方17。稍年长者是半弟子半友人的王崇简,也是长子的老师。 “可是昔日被张鼐、左光斗两位前辈,称赞为:此公辅器也。的王敬哉?”孙国敉有些吃惊的说道。 王崇简谦逊的对着孙国敉拱手说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前辈一时戏言,当不得真。阁下之《邑侯萧公灵岩山建塔记事前》名噪一时,在下唯俯首而拜矣。” 孙国敉看着这位年纪差不多只有自己一半的王崇简,却因为张鼐、左光斗两人的戏言,而成为海内之望,清流所看重的新秀,心里也不由微微有些不舒服。 不过旋即他便想到,这位“公辅器”似乎到现在也还只是一个诸生。相比较而言,他却已经出仕了,这么一想他又心里舒服了许多。 孙国敉对着王崇简点头回礼之后,便回道:“不过是少年戏作罢了,敬哉厚赞了。” 一行人见礼完毕之后,便纷纷就坐了下来。米万钟坐于上首右座,而王思任则是上首左座。 刘重庆、刘荣嗣面东依次就坐,而孙国敉、王崇简面西依次就坐,米寿都则站在了父亲的左侧。 几人谈了些天南海北的趣闻之后,米万钟这才对着弟子孙国敉问道:“你此次从福建延平府学训导的任上调任京城,这个内阁秘书郎又是个什么官职,老夫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孙国敉摇了摇头说道:“弟子去吏部叙职,吏部官员也不清楚,只说便是原先的内阁中书舍人而已。” 刘重庆插话说道:“他说的倒是没错,就是之前的内阁中书舍人。 不过陛下有言,这内阁同他所用的中书舍人不能混淆,所以把中书舍人一分为二,大多数人交给了内阁,改名叫内阁秘书科,替内阁阁老承担整理文字及跑腿的工作。 而陛下留下的那几位则依旧保持着中书舍人的名号,替陛下同内阁及各部沟通联系。” 王思任略为惊讶的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中书舍人取代了内阁之前的工作?” 刘重庆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中书舍人没有内阁票拟的权力,完全是听命于陛下的命令,和内阁大不相同。” 王思任笑了笑说道:“这位陛下倒是少年心性,喜欢将陈汤改个新名字,当做新汤卖。那我这个副府尹又是什么来历?” 刘荣嗣微笑的回道:“陛下以京城四周城墙为界,把顺天府分为两部分,你我二人各管一块,而府尹大人则统管全局。” 王思任不由晒笑道:“那我宁可选城外,也好时时来勺园叨扰。” 米万钟笑呵呵的说道:“那我家倒是不太平了,看来我要避居漫园才行了。” 王思任捻着胡子说道:“那我岂不是成了鹊巢鸠占的恶客了?” 几人顿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平息之后。王思任才若有所思的问道:“今上做事,事事求新、求变,性格似乎过于跳脱了些,不会是第二个武宗吧?” 刘荣嗣摇了摇头说道:“今上之求新、求变,为革弊政也。我曾经听闻二事, 一是宫内24衙门,数万宫人及工匠,现已裁撤了三分之一。听闻宫内有宫殿因为宫人不足,而无法洒扫清洁。故有太监请求陛下重新征召宫人,以填补不足之额。 但是陛下不但不许,反而下令封无用之宫殿九处,以适应现在的宫人数额。 二是陛下下令,宫内每隔一日食用粗米,以减免江南白粮之征。可见陛下虽然年幼不尚学,但宅心仁厚,有圣君之相也。” 堂内几人顿时沉默下去了,按理说一位同情民间疾苦,并愿意通过降低自己的享受,来减轻民众负担的皇帝,正符合了士林清流理想中对圣君的要求。 但是肯这么做的崇祯,在士大夫的口碑中却意外的差劲。京城的清流、江南等地的缙绅,在崇祯把魏忠贤拉下马的时候,还吹捧过一阵崇祯,认为圣天子出,而奸邪束手,这是政治清明的景象。 不过很快这些清流缙绅就闭嘴了,因为崇祯赶跑了魏忠贤之后,只处置了几名魏忠贤的亲信,大部分他们眼中的阉党党羽都没有进行处罚。 这些阉党党羽依旧把持着朝政,他们这些正人君子自然也就无法出来为国分忧了,一个不肯亲近君子的皇帝,难道能被称为圣君吗? 而崇祯表现出对于军事上的关心,和不断的提高军士的待遇和地位,又常常跑去观看工匠制作器具,这让那些不满的清流开始私下传言,今上也不过是武宗、熹宗之属罢了。 米万钟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若是肯开经筵,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士林非议了。” 孙国敉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尚年少,若是能够勤奋向学,则未必不能为圣君。朝堂中诸位正直的大臣不能纠正陛下的过失,这都是因为朝中的奸邪还没有被清除出去啊。 来日朝会之上,我一定要向陛下面陈,如果朝堂之上都是一些城狐社鼠,国家又怎么能够变好呢?只有把这些奸邪清理出朝堂,让正人君子掌握朝政,这才能辅助陛下成为圣明天子。” 王思任、刘荣嗣、刘重庆面面相窥,米万钟则比较赞赏这位弟子的想法,他同叶向高友善,一向推崇东林党人,因此对于朝中的现状并不满意。 米万钟便开口问道:“说的好,不过阉党魁首魏忠贤等下台,陛下又严令不许进行党争,伯观你打算如何行事?” 孙国敉胸有成竹的说道:“魏忠贤虽然去职,但是《三朝要典》尚存。只要此书在,则阉党尚有回旋之余地,而众君子就无法在朝中理直气壮的发言。 《三朝要典》正是朝中阉党小人的挡箭牌,此书不毁,则吾等就不能彻底的把这些阉党余孽赶出朝堂。 所以弟子以为,第一步应当是先驳倒《三朝要典》,弟子想要写一篇《请驳正三朝要典疏》…” 第285章 产业链的构思 刚刚梳洗完毕的朱由检把手上的粗布条丢在了铜脸盆上,对于这种直接裁减粗布做成的毛巾,使用起来总是有些不舒适。 “看来要让纺织研究院研究下,怎么用起绒工艺制造出真正的毛巾来了。”朱由检挥手让身边侍候的小太监下去时,心中如此想到。 朱由检对着站在一边的王承恩说道:“让张省声过来一趟,然后把今天的行程跟我说一遍。” 微微躬下身子的王承恩,跟在向寝宫门口走去的朱由检身后,口中小声的说道:“陛下,今日是不是先暂停外出比较好?” 朱由检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承恩赶紧说道:“昨日陛下下令,对发现天花的救济院进行隔离之后,京城出现天花恶疾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毛羽健、陆澄源、钱元悫几人上书,要求陛下在宫内避疫。” 朱由检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王承恩问道:“到底是几个人?” 王承恩低着头说道:“共计有14人,不过臣觉得,如果陛下今天还要继续出宫的话,恐怕就不止这个人数了。” 朱由检踌躇了一下说道:“昨天接种牛痘的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陛下。”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恶劣的卫生防疫条件,他昨天在太医院的一番恶补之后,终于起了几分忌惮之心。 想到天花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朱由检终于还是屈服了,他对着王承恩说道:“好吧,那么朕就暂时听从他们的劝谏。告诉太医院,三天后邓玉函、吴有性等人依旧无恙的话,朕就要接种牛痘。” 王承恩大惊道:“陛下这是不是太急了?三天后还不知道这牛痘能不能对抗天花呢?也不能保证接种牛痘是安全的。是不是再等等,臣以为再试验几批人比较安全。” 朱由检坚定的说道:“不必麻烦了,朕已经决定了,你安排下去就是了。让孙先生带着他挑选的总参谋部成员去武英殿,朕要见见他们。下午的话,让钟鼓司试演元旦晚宴上的节目,朕要审查一遍。” 王承恩无法违抗崇祯的命令,按照皇帝的命令下去执行了。在上书房内,朱由检见到了被传召来的张省声。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对着他说道:“朕找你来有两件事要说,一是原本今天要去文思院的视察,大约要推后几天,你替朕向工匠们解释下原因。 对于已经试验成功的轧花机器和纺纱机器,你可以着手开始生产了,不必再等朕检验了。 第二个就是让文思院的工匠们试着生产,毛巾、口罩、医疗使用的棉花及绷带…”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之后,张省声有些谨慎的说道:“陛下,如果全部按照陛下的要求,使用铁制作这些机器的话,一个是制作不便,另一个则是制作费用会大大的增加。 所以臣以为,是不是只在一些主要部件上用铁制作,其他部分还是用容易加工的木头制作。” 朱由检考虑了一会问道:“用木头制作这些机器,需要多少时间和多少材料费用?用铁制作这些机器,需要多少时间和多少材料费用?” 张省声低下头,默默心算了一会后说道:“轧花机用料最省,不过200斤,用上好松木费物料银2两4钱,花费人工15个,木匠工食银0.07两每日,则花费人工1.05两。 每部轧花机成本价约3.45两,如果采用陛下所说的标准化生产,把轧花机分成各种规格的部件,然后统一进行组装的话,那么大约是每3人,每3天可以制作出一部轧花机,成本可以压到3.03两每部。 但是,如果把木头换成铁,同样大小的轧花机重量就是2600斤,光是物料价就达到了15.6两,而且生铁加工困难,人工起码增加了3倍,算起来到有6、7倍的价格差距,达到了19两每部。 至于新研制的手摇纺纱机器大约用料增加了50%,造价也同样增加了50%。如果能够替换掉一半的铁制部件,造价就能下降一…” “全部用铁制作机器的话,难道就没有一丝好处吗?”朱由检忍不住打断了张省声的话问道。 虽然朱由检的打断突入其来,但是张省声只是稍一停顿,就反应敏捷的说道:“生铁部件虽然加工困难,但是立模浇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木头解材的速度,而且生铁运输比运输整根木头更为省力。 最重要的是,铁制作的机器比木头制作的机器要稳定许多,一部铁制轧花机一日生产的皮棉,比木制轧花机大约多生产了6%的数量。 虽然铁制的纺纱机器还没有完成,但是臣以为一定会比木制的机器产量更高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还要一点你没有说到,就是机器的损耗率。木头制作的机器每使用1个月就要小修一下,否则机器部件之间的缝隙就会大到无法使用的地步,而铁制机器只要按时上润滑油就可以了。 这么看来,虽然收回成本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起码不必担心收不回铁制机器的成本了?” 张省声顿时点头答应着,不过他还是再次劝谏道:“不过陛下,维修花费的钱并不算多。比较起来,还是用木头制作这些机器更为划算。”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张省声一眼,笑了笑说道:“看不出来,你现在对于成本控制倒是学的很不错了。你说的不错,作为一名商人来说,降低成本,赚取最大的利润才是第一目标。不过对于朕来说,赚钱可不是首要目标啊。” 张省声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崇祯所做的一切事情,就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今天怎么又说出,赚钱并不是他的第一目标的话语了。 看着张省声有些混乱的样子,朱由检决定向这位自己看好的首领太监谈些,自己对于工业制造方面的想法。 “朕这些日子来看了不少闲书,有一部叫做《五杂俎》,里面说道: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多於缙绅,妇女多於男子,娼妓多於良家,乞丐多於商贾……昔人谓‘不如是不足为京都’,其言亦近之矣。 从这本书的描述中可以看出来,京师虽然有人口8、90万,但是大部分都是不事生产的人员。 宫人、官僚、勋戚、缙绅和替他们服务的仆役、军人,加上一部分商人,构成了这座城市的主体。这完全是一座消耗大明财富的纯消费城市,而且这些财富还是来自于遥远的南方。 一言以蔽之,如果断绝了漕运,这座城市就无法支撑半年以上。所以那些江南的缙绅,才能对朝廷的政令阴奉阳违。因为他们知道,朝廷惧怕东南生乱。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改变这种态势。我们要让这座城市成为一座自给自足的工业制造之城,要让这座城市的大多数百姓都能通过劳动生产来养活自己,而不是通过向权贵献媚,和出卖自己的妻女来生存。 想要改变京城内娼妓比良家更多的情况,就要发展纺织业,用纺织业去吸纳京城的女子。 而用铁制做纺织机器,就能推动冶铁业的发展,而冶铁业的发展,又能扩大采矿业同采煤炼焦业的发展。所以就算是纺织业上面我们所获不多,但是在其他产业上等于多养活了数万人。 所以你不必在意于纺织业上减少了利润,而是把眼光放的远一些,看的更广阔一些。朕相信,你的将来不会仅仅局限于现在的位置上的。” 短短的一席话中,朱由检似乎在教导又似乎是在向张省声许诺着什么。张省声很快就领悟了崇祯语言中的意思,他的心中固然是激动万分,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获得了崇祯的信任,成为皇帝身边有限的几名亲信之一了。 不过长久以来坐冷板凳的经历,让张省声牢牢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心情,依然以平静的姿态完成了这次晋见,这让朱由检又高看了他几分。 但张省声告退之后,朱由检便起身准备前往武英殿,但是王承恩却拦住了他:“陛下,连善祥有事向您报告。” 朱由检看了看房间内的时钟,便说道:“让他在路上汇报吧,朕边走边听就是了。” 当朱由检出了乾清门,等候在门口的连善祥立刻跟上了朱由检。 朱由检头也不回的说道:“是什么情况?” 连善祥控制着步伐,口中说道:“陛下,关于严打抓获的人员,工部拒绝接收,西山煤矿那边可接收不了这么多人。” 朱由检顿时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连善祥急急停下说道:“工部负责清理河道的官员说,这些天天气降温太快,既没有办法围堰排水,河底冻上了的土更是坚硬的难以清理,因此他们决定剩下的工程等开春后再进行。这样的话,就无法接收被劳教的人员了。” 朱由检有些头疼的问道:“现在已经抓了多少人了?” “大概有4千多人了,送到西山煤矿大约有700多人。如果继续下去,大概要抓捕7、8000人吧。”连善祥有些不安的回答道。 第286章 武英殿的参谋会议一 正当朱由检同连善祥正头疼于,这些利用严打抓起来的街头混混应该怎么处置的时候,王承恩突然小心的插嘴说道:“陛下,也许有个方法可以安置这些人。” 朱由检注视着他鼓励着说道:“是吗?那你说说看。” “每年冬天,一旦水面开始结冰之后,不管是宫内还是民间富室,就会开始取冰以待夏天之用。臣以为今年不妨把这个工作交给这些人去做,只不过当冰窖放满之后,就无法再继续取冰了。”王承恩如此说道。 “那就顺便让他们挖冰窖出来,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空下来。把他们抓起来的目的,是让他们接受劳动改造,不是让他们来吃白食的。就算是冰窖都装满了,放在空地上,也绝不让他们停下来。”朱由检随即下定了决心说道。 随即连善祥又继续说道:“从澳门来的那队弗朗机人,和我们经过过了三次会面之后,他们表示愿意接受陛下对于澳门居民的统治权力,澳门议事会将代表澳门的葡萄牙人向陛下您宣誓效忠。 不过他们依旧表示,无法把澳门的防御交付给明国的军队,并请求给予澳门同马尼拉及果阿两地的自由交涉权力。安东尼奥主教再次请求,能获得陛下的单独接见。” 朱由检只是思量了一小会便说道:“再晾他们几天,好好安抚下安东尼奥主教,见面的事过了元旦之后再说。” 得到了崇祯的指示之后,连善祥就离开了,而朱由检则带着人来到了武英殿。 同文华殿一样,在武英殿的中间大殿上,同样摆上了一张长桌,长桌上面则是铺了一张白色的桌单。 孙承宗、鹿善继、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坐在了崇祯的右手边,而俞咨皋、尤世威、吴怀在他的左手边。 朱由检尚没有说话,茅元仪就先开口说道:“陛下,今天不是总参谋部第一次召开会议吗?怎么这两位也坐在此处,以他们的身份,恐怕还不能参与这次会议吧…” “石民。”孙承宗喝止了茅元仪,这才对着崇祯告罪道:“请陛下恕臣管束不严之罪,不过这参谋赞化的工作,一向是文臣的责任,这两位连将军都算不上的武官,恐怕不太适合参与这个会议吧?” 朱由检突然把脸朝向了两位坐卧不安的武官尤世威、吴怀,“你们两位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吗?” 尤世威看了身边的吴怀一眼,小声的说道:“臣等愿意退出会议,不令陛下为难。” “说大声一些,朕听不见。”朱由检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这让他左手的三名武人都吓了一跳。 俞咨皋低头垂目不想出声,尤世威、吴怀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大声的回答道:“臣谨遵陛下的命令。” “听朕的命令,那就给朕坐在这里,别想些有的没的。”严厉的训斥了两名被环境气势压倒,变得有些畏畏缩缩的武官之后,朱由检才坐正了身体对着右手的文官说道。 “设立总参谋部的目的,一是为朕提供军事上的咨询,二是制定军事条例,对大明军队进行整顿改编,三是制定针对大明敌人的作战方案,四是假想敌军的作战方案。 在这之前,朕对军事一无所知。不过朕知道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不管诸位制定了多么精妙的计划,到最后去实施计划的,都是朕的军士。 所以,你们交给朕的计划能不能实施,需不需要进行修改,朕自然要问问站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军略的制定,是为了胜利,而不是为了某些人的自我满足,孙先生你觉得朕说的对吗?” 虽然一直喊着要重将权,但是孙承宗指的是加强总兵一级将官在战场上的指挥权力,他可没想过会和一位中级武官、一位低阶武官坐在一起议事。 不过孙承宗也承认,虽然崇祯似乎对军事并不了解,但是他却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孙承宗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会,便不打算纠缠下去了。对于崇祯所说的总参谋部成立的意义,孙承宗也早就从皇帝那里听说过了。 对他来说,如果这个总参谋部真的能够拥有皇帝所说的权力的话,那么大明日渐颓势的国运也许会有所起色也未可知。 孙承宗秉持着这种想法,默认了皇帝让中低级武官进入了军略筹划的圈子。 鹿善继、茅元仪唯孙承宗是从,而孙元化则对此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唯有袁崇焕感觉到了,崇祯今天这一行动在政治上的意义。 皇帝正在把从土木堡之后,文官从武臣勋贵手中夺取的,对军事的指挥权力重新夺回去。 如果袁崇焕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东林党人,维护文官集团的传统,那么他便应该立刻起身反对,杜绝崇祯的这种倾向。 不过袁崇焕显然没有这么冲动,他只是思考了一会,他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之后,就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对这件事保持了沉默。 袁崇焕想的很简单,现在在朝堂上东林党人完全落入了下风,而被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的黄立极,却成了真正的阁相。 如果他想要赢得一个入阁的机会的话,那么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名望,还必须要有皇帝的信任。 起身反对武人参与军略策划的方式,也许能获得一些言官的赞许,但是显然会招来皇帝的厌恶。而军政分离的内阁改制原则,也让除了兵部以外的文官,无法再向以前一样公然批评军事上的举措。 所以袁崇焕终于还是放弃了,出头同皇帝硬顶下去的想法。看着孙承宗等人不再坚决反对,让两名低阶武官参与会议之后,朱由检便稍稍轻松的说道。 “之前朕要求各位拟定一份,对于大明周边形势的敌情报告,那么现在各位就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孙承宗回头示意了一下,茅元仪顿时起身向崇祯阐述了,他作为主要起草者的,对大明周边形势的判断。 茅元仪说完之后,满心期待的等着崇祯的评价。朱由检并没有马上进行评论,而是询问了俞咨皋、尤世威、吴怀三人对于这份敌情报告的看法。 对于这种战略上的报告,除了俞咨皋还略微了解一些,尤世威、吴怀两人则完全只有点头的份了。 看着对面几位武官涨红脸却说不出什么的样子,茅元仪心中也不由得意了起来。 出生于归安名门茅氏,又是文武双全的才子。因为辽东事变,发奋读书编辑了《武备志》而名闻天下。时人称:“年少西吴出,名成北阙闻。下帷称学者,上马即将军。” 名成之后,他便以知兵之名被任为赞画,随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辽东。明军在辽东收复九城四十五堡,茅元仪也因功荐为翰林院待诏。 不过身为才子,自然也就少不了明代才子固有的名士个性,当孙承宗去职之后,人际关系处理的一塌糊涂的茅元仪也随之被削籍了。 在家中呆了近2年,但是显然茅元仪还是没有学会,韬光养晦的处世之道。 当然让他能够保持这种傲气的,无疑就是他的才能了,在一干同僚之中,他敬重孙承宗,但是能让他在才学上低头的却是鹿善继。 正当茅元仪陶醉于自己的报告时,朱由检终于开口评论了,“文章吗?写的很不错,朕这个外行都觉得有些心血澎拜了。 我大明的第一大敌自然是辽东建奴,这是无可置疑的。就这一点来说,这份报告的确抓住了重点。不过在其他方面上,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茅元仪有些诧异的看着崇祯,孙承宗不由小心询问道:“陛下感到不满意的是那个方面?”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左右就坐的几人,然后说道:“作为一份敌情分析报告,也指出了大明的头号敌人。但是在报告里,居然没有建奴的人口数量、经济规模的详细数据。 当然没有足够的情报提供给各位,所以你们无法在汇报上进行准确的描述,这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诸位难道不是应该建议,朝廷要加强对后金情报的搜集的吗? 此外,你们对后金的人口、经济、兵力的情况一无所知,居然能够编制出一份,如何平辽的计划,这让朕深感佩服。对于这份敌情报告,朕的评价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崇祯刻薄的评价,让三位武官心头不由稍稍窃喜了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文官们吃瘪的样子。 孙承宗、鹿善继倒是很沉得住气,对于皇帝评价一言不发。孙元化则是频频点头,作为一名偏向于工科的文人,他还是比较欣赏崇祯所说的用数据说话的理念的。 袁崇焕转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茅元仪则有些沉不住气的说道:“臣想要向陛下请教?”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说吧,开会的目的不就是让人说话的吗。” “陛下说臣的报告不严谨,这一点臣是承认的。但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之语,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 第287章 武英殿参谋会议二 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对待文人算不得多好,但是像茹太素这样的官员依然敢于上疏直谏。 在开国时文臣们建立起来的谏官风气之下,大明的文官把因为劝谏皇帝而受罚看做了无上荣耀的事。 历代都出现了一些著名的谏臣,如正统时刘球、嘉靖时沈练、天启时杨涟等。在遇到皇帝和文官集团存在重大决策分歧时,群臣往往都会集体进谏。 到了嘉靖时代的海瑞上《治安疏》时,甚至于敢直言不讳的说道:“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然而海瑞上疏还是着重于国事,但是后面的文官却开始荒腔走板了。他们不敢对腐败的官僚集团同地方缙绅势力开火,却把骂皇帝当做了闻名天下的终南捷径。 如万历时的雒于仁上《酒色财气四箴疏》,则根本就是对万历本人的人身攻击了,在疏中骂了皇帝一顿之外,对于国家大事没有提出过一个有用的建议。 而万历皇帝对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让他自动辞职了事。在这种变的有些变态的谏官文化的熏陶下,大明的读书人对于指责皇帝的过错,实在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像茅元仪这等文武兼备的名士,更是不能容纳皇帝毫无理由的,对他主写的报告肆意批评了。 孙承宗正欲出面为茅元仪在崇祯面前的无力转圜时,朱由检已经毫不客气的开口了。 “朕记得,前几日已经让锦衣卫把关于辽东当前局势的情报汇总交给了孙先生,难道茅教授没有看到了吗?” 孙承宗现在身为武学校长兼新军筹建统制,他手下的几人现在本职都是武学教授。今日会议的目的,主要是让崇祯和他挑选出来的得力人才见见,并以这几人为基础建立皇帝要求的总参谋部。 茅元仪虽然知道,今日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关系着他能不能进入这个总参谋部,从而成为皇帝的近臣。但是他依然没有放下自己的傲气,总想要以自己的能力来折服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年天子。 “臣自然是看了,所以臣以为可以结交蒙古插汉部,利用插汉部对抗建奴。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建奴即便是打败了插汉部,自己也是精疲力尽了。 我大明可以承其弊,发兵辽东讨虏。大军先取广宁,复河西之地以屯田养兵;再图辽沈,以绝建奴之财资;复铁岭、抚顺两地,以绝建奴同蒙古科尔沁部之联系。 插汉部虎墩兔憨可趁机取蒙古科尔沁部,让建奴失一外援,而我大军可去一腹背之敌。 之后再步步为营,逐建奴出辽西边墙,让建奴无从恢复资财兵将,辽东之患可平。” 茅元仪慷慨激昂,仿佛在他面前有一张辽东地图,让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一样。 孙承宗、鹿善继、孙元化微微点着头,即便是他们早就看过茅元仪的方略,此刻也还是觉得有些心情澎拜了起来。 袁崇焕却一直注视着崇祯的表情,并没有太过关心茅元仪所说的方略。在他看来,再好的方略,得不到皇帝的认同,依旧还是废纸一张。 对于茅元仪演说似的发言,朱由检毫无感动的意思。作为经历过后世文山会海的他,对于这种画大饼似的演讲毫无兴趣。老实说,茅元仪的演说还不及他曾经听过的,公司老板在年会上的发言这么鼓舞人心呢。 听完了茅元仪的发言之后,朱由检神色不变的问道:“茅教授你知道察哈尔部的历史渊源吗?你知道察哈尔部林丹汗的为人性格吗?还有察哈尔部同其他蒙古各部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茅元仪稍稍楞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察哈尔部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向来遵从于黄金家族的统治。 达延汗兴起,统一东蒙古之后,把东蒙古分为6个万户。察哈尔万户、哈喇哈万户、兀良哈万户为左翼三万户;鄂尔多斯万户、土默特万户、永谢布万户为右翼三万户, 这虎墩兔憨,就是陛下所说的林丹汗乃是成吉思汗之嫡系后裔、达延汗的7世孙。他的察哈尔部正是六万户之首,在道理上东蒙古六万户应当全归其统治。 林丹汗初立时,年仅13岁,蒙古各部对其阴奉阳违并不在乎。但是10年后就能联合内喀尔喀五部侵犯我大明辽东边墙,可见其为人桀骜不训,不会甘心受制于建奴的欺凌。” 朱由检有些意外,这位武学教授虽然有些傲气,但是却并不是闭着眼睛写这份敌情报告的。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被说服,而是轻轻反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林丹汗桀骜不驯,因此不可能臣服于建奴,难道他就会甘心被大明利用,同建奴拼个你死我活吗?” 茅元仪有些紧张了,他变得谨慎了一些说道:“林丹汗被建奴连续夺取科尔沁及内喀尔喀五部等部族,他一向以成吉思汗的后裔为荣,当不会忍受治下部族被夺取的耻辱。 臣以为只要大明给予一些物资支援,林丹汗必然要先向建奴复仇,以挽回其在蒙古部族中的威望先。” 朱由检晒笑道:“林丹汗何止是以成吉思汗的血脉为荣,他给自己上的尊号是: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这是把自己当成活在世上的成吉思汗了。 一个把自己当做成吉思汗的蒙古大汗,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大明的一点赏赐去和建奴拼命。如果朕猜的不错的话,这位现世的成吉思汗现在想的,应该同你的想法差不多。 坐看大明同建奴两虎相争,然后再试图从中渔利,我想这位聪明的林丹汗一定不会想不到。” 茅元仪感觉殿内的暖气有些太高了,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就此承认失败,于是努力的反驳道。 “蒙古人一向尊崇于成吉思汗,林丹汗想要成为现世的成吉思汗,怎么能被建奴夺走部族之后,毫无表示,他不怕被蒙古人所嘲笑吗?” “茅教授你真的了解什么是蒙古人吗?”朱由检突然打断了茅元仪的话问道。 茅元仪尚未反应过来,朱由检已经把头转向了尤世威、吴怀问道:“你们之前都在边关为将,和蒙古人、建奴都打过交道,不如你们两位给朕说说,你们眼中的蒙古人吧。” 尤世威、吴怀听着皇帝同茅元仪的辩论,正觉得大长了些见识,毕竟他们可没有关于蒙古及察哈尔部的历史资料可看。 突然被崇祯扯进了这个谈话,两人顿时感受到了对面几位文官的注视,这让他们既感到紧张,又有些兴奋。毕竟能在皇帝和文官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对两人来说也是一种荣誉。 听完了尤世威、吴怀七零八碎的对蒙古人的印象之后,朱由检顺势总结道:“可见,蒙古人就是一群趋利避害,唯力是从,尊崇于强者的人。 这就更简单了,失去了内喀尔喀五部及科尔沁部族后,林丹汗手中只剩下了察哈尔本部的力量。如果他把这点老本都消耗在同建奴的战争中去,那么蒙古右翼三万户还会有人把他继续当做蒙古六万户的大汗吗?” 朱由检的质问,顿时让茅元仪沉寂下去了,孙承宗等几人也想不出为茅元仪解释的话语。 不过显然朱由检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胜利了,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所以,首先这个想要让林丹汗为大明火中取栗,同建奴同归于尽的方案是失败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再谈谈建奴和察哈尔部真打起来,到底会不会两败俱伤。 建奴的八旗制度,想必在座的人都应该有所了解了。努尔哈赤创八旗制度,把建奴分为八部,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这是一种军政合一的军事化管理方式。 八旗最小的单位就是牛录,每一牛录为300人,则是指可以当兵的成丁。这些人平日里在一起耕种渔猎生活,战时又在一起作战,因此彼此之间不但熟悉,而且也能互相配合。 那么谁能告诉朕,这察哈尔部林丹汗,是如何管理他的部族和军队的?” 茅元仪脸色有些发白,自从文官掌握了军事权力之后,对于敌军的情报收集工作一向不太重视。 兵部虽然有职方司以收集军事情报,但是在文官的操纵下,这个部门完全荒废了,成为了一个熬资历的位置。 大多数时候,兵部职方司的官员们更乐于,把自己当成是监督军队行事的监军,而不是替军队统帅和朝廷收集情报的机构。 不管是察哈尔还是建奴,兵部职方司的官员既不敢自己亲自前往打探消息,也没钱挑选人员去两地收集情报。而士大夫阶层对于商人的鄙视态度,也使得他们不愿意通过商人去收集关外的消息。 看着同僚无法回答咄咄逼人的崇祯的质问,袁崇焕不由站起来说道:“臣听说,蒙古各部族,一向还是保持着,松散的联盟体制。 林丹汗虽然在名义上可以管理蒙古六万户,但是也只限于六万户的部族首领而已。 除了其本部直属的一部分察哈尔部众之外,其他部族的内政,他根本不能插手。 有的部族不愿意听从他的吩咐,就会选择远离察哈尔本部,草原如此广阔,一旦失去了固定驻地,这位林丹汗也无法再给这个部族下令了。 因此臣以为,除了察哈尔本部外,林丹汗实是不能调用其他部族的军队为自己打仗的。所以,陛下说的不错,林丹汗是不可能冒着失去自己根基的风险同建奴拼命的。” 第288章 武英殿参谋会议三 随着袁崇焕的发言完毕,吴怀也有些欲言又止。朱由检注意到了吴怀的表情,不由对着他说道:“你也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从内喀尔喀逃亡的蒙古人口中听说,林丹汗手中的察哈尔部的八个鄂托克中,奈曼、敖汉已经在夏天背叛了林丹汗,归附建奴,并与黄台吉订立了盟誓。 林丹汗似乎有意西迁,以躲避建奴的进攻。“吴怀把自己从逃亡的蒙古人那里听来的传闻说了出来。 茅元仪顿时有些愤怒了,他不由脱口而出的质问道:“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书面报告上?” 吴怀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说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啊,而且这只是一小部分从辽河套附近逃亡的蒙古人说的传闻,也有不少人说这是谣言。” 茅元仪脸色铁青的说道:“如果这个情报是真实的话,那么建奴在辽东将再没有牵制力量了,建奴可以向西追击察哈尔部,也能向东攻击朝鲜,更可以南下攻击宁锦防线。三面之敌一去,建奴这盘棋已经走活了。” 朱由检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不要这么激动,你还是先坐下来吧。关于建奴和察哈尔部的情报,朕已经派人去收集了。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想必很快也会传回来的。” 茅元仪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臣之前过于狂妄了,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臣愿意重新收集资料写作一份敌情报告。”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朕让总参谋部编撰这份大明的敌情报告,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对敌人和战争的想法而已。这个程度,朕已经充分的了解了。” 茅元仪一口郁气闷在了心里坐了回去,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堵的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平日里显得傲气十足,但却不是那种死不认输的顽固之人。 更何况崇祯并没有以权势压迫他,只是以理服人,他自然更不愿意在皇帝面前连人品也输掉了。 孙承宗看着崇祯平和的说道:“不知道陛下听了这份报告之后,都有些什么收获呢?” 朱由检沉吟一会,便说道:“孙先生想要听实话吗?” 饶是孙承宗见过无数风浪,也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崇祯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侧头同鹿善继交换了一眼,才回过神来说道:“臣等自然希望能听到陛下的实话。” 朱由检犹豫了下说道:“虽然你们报告中的敌人并没有找错,但是诸位对于战争目的的描述,却完全和朕想的不一样。” 孙承宗注视的崇祯疑惑的说道:“那么陛下心中的战争是什么?” “朕看的书虽然不多,但是朕以为,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书本上对战争是诋毁,是吹捧。去掉一切的修饰性语言,和个人情感的判断,战争的本质实质上只有两个字,杀人。”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坐在崇祯左手边的三位武官,对于崇祯的说法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隐隐有些共鸣。 而坐在崇祯右手的几位文官脸色却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变化,孙承宗尽量以平和的口气说道:“陛下,虽说孟子说过:春秋无义战。不过我大明伐远夷,乃是以有道伐无道,不能简单的以杀人来解释战争的目的。” “给战争盖上什么外衣,不是总参谋部应该考虑的问题,那是朕和内阁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且战争的意义和本质这是两回事,难道不是吗孙先生?” 对于崇祯的狡辩,孙承宗有些语塞。如果不是在这里,他必然是要好好的纠正一下,崇祯这种过于功利的思想了。 但是就如崇祯在开会之前就说过,今天的会议上什么都可以讨论,就是不讨论道德。 而孙承宗经历了这么多风浪,也早就看透了世情,如今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在闭目之前看到大明在辽东止住颓势,扭转对建奴的不利局面。 刚刚登基的崇祯虽然比起他过去的弟子天启,少了几分向学之心。但是在处理朝堂人事上,却比天启更注重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这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且在孙承宗心中,同天启的师徒之情,也转移到了崇祯身上。天启去世的时候,他的心中感到了异常的悲痛,一方面是他失去了一个聪慧的弟子;另一方面则是为大明失去了一位年轻的君主而忧心忡忡。 因此在这种状况下,他还是按住了身边的鹿善继,不希望这位年少的君主感到太大的压力。 孙承宗调节了下自己的情绪后,才说道:“如果陛下认为战争就是杀人的话,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朱由检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孙承宗等人会接受不了自己的说法,而主动退席以表示自己的抗议。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找借口以俞咨皋、尤世威、吴怀为班底,再征调武学的学员,来打造他所想要的总参谋部。 没有了德高望重的孙承宗的坐镇,这个总参谋部将会成为他的一言堂。再通过总参谋部去整编各地的军队,最终把军队控制在他一个人的手上,这就是他的设想。 如果一开始他就以武人为班底筹集总参谋部,那么肯定会被文官们集体抵制,但是如果文官们不屑于参加一个赤裸裸的不讲道德,只谈功利的总参谋部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朱由检想的很周到,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孙承宗居然没有动怒离去。 听到孙承宗心平气和的询问,朱由检咬了咬牙,继续毫无感情的说道:“自然是要把大明现在的军队整编重建,成为有效率的杀人机器。” 鹿善继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对着崇祯有些激动的说道:“陛下,请慎言,自古以来凡圣天子必心存仁厚,嗜杀乃是桀纣之君的无德之举。” “伯顺。”听到鹿善继把崇祯比作桀纣之君,孙承宗忙不迭的制止道。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注视鹿善继,看着他重新冷静下来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把军队训练成有效率的杀人机器,并不能证明朕嗜杀。 朕可以理解,你们现在接受不了朕的想法。但是对朕来说,军队不需要分辨杀人是不是符合道德,他们只需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 分辨杀人是不是符合道德,这是朕同兵部的责任。如果一只军队要靠自己来判断战场上该不该杀人,那么朕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百姓的税金去养活他们呢? 更何况,仁厚这种东西不是给予敌人的,而是给予大明的百姓的。如果朕把仁厚给予了建奴,那么朕要拿什么给予大明的百姓呢?” 孙承宗不得不小心的劝谏道:“陛下,古人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陛下身为大明皇帝,自然是万民之主。建奴虽恶,然建奴治下的百姓依然还是陛下之百姓,不可轻易抛却他们啊。”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如果没有一只强大的军队,击败建奴,就算朕口头上说不抛弃他们,实际上不已经抛弃了他们了吗?” 孙承宗想不出要如何去说服这位执拗的少年天子,一时之间大殿内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孙承宗等人也心知肚明,崇祯所说的军队是一部有效率的杀人机器云云,并不是那么毫无道理的。 大明的军队遇到建奴就败退下来,不就是比不上建奴杀人的效率吗。但是这种话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崇祯现在赤裸裸的把军队的本质说了出来,这就让这些圣人门徒们感到十分不自在了。 看着场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袁崇焕转动了下眼珠,不由出来打圆场的说道:“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回到整编大明的军队上来,不如就请陛下给我们说说,想要如何整编建立一支新军吧?” 对于袁崇焕的解围,孙承宗、鹿善继都微微点头认可。朱由检看了眼袁崇焕,才开口说道。 “朕查阅了下,戚家军当年一个营头有3000多人,而营中又分成:营、官、哨、队四级。 朕觉得一个营3000人左右最为合适,而营中分为四级也便于指挥。因此朕要求总参谋部以戚家军的编制为基础,编制一个完整的营编制出来。 不过新军要有新气象,这营、官、哨、队四级,还是改成营、连、排、班四级比较好。 还有营、连两级都要设置参谋,一是协助主官进行作战计划的拟定;二是监督后勤军资的保障情况,并核查军法官执行军法有无错误。 后勤保障人员及军法官都要设置到排一级,这些就是朕的想法。” 听到崇祯对于军队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把原先军营将领的权力分了出来,分摊到了参谋、后勤、军法官身上,孙承宗终于放下了心。 边上的袁崇焕则是若有所思的想着,这岂不是等于,今后那些边境的镇帅们,再也无法把军队当成私有物来管理了。 而通过下属参谋来统一管理军队的总参谋部,将会成为大明军队最高的指挥机构。那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将不可避免的被边缘化了。 第289章 武英殿参谋会议四 朱由检首先抛出了新军的编制构想,发觉在座的几人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之后,他便继续往下说道:“总参谋部要协助建立新军的后勤部门,并编制一份可以规范使用的后勤条例出来。” “陛下,这条例是什么意思?”茅元仪听到这么多新名词之后,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条例就是:根据某些具体事项而作出的,可以参照执行的范例,一经制定实施之后,没有朕或是兵部的允许,就不得擅自更改、终止,对于违反者以军纪处置。”朱由检看着他毫不迟疑的说道。 边上的袁崇焕顿时有了一丝明悟,“崇祯并不是一时起意的瞎折腾,而是早就对军制变革进行过深入思考了。只不过,正如崇祯所言,他不过是一名不谙世事的深宫少年,到底是谁在皇帝背后出谋划策?” 不仅仅是袁崇焕想到了,鹿善继同样也明白了过来。两人忧心忡忡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获悉了对方的此刻的心思。 两人现在的想法就是,在皇帝身边的这个谋臣没有暴露之前,先静观其变。否则贸然出手反对崇祯对于军制变革的想法,恐怕下一步就无法了解崇祯真正想要做什么了。 看着始终没什么反应的几位文官,朱由检继续试探着说了下去:“总参谋部还要协助建立军法官系统,并制定军中的各种条令,比如战斗条令、内务条令、队列条令等。 总而言之,当一位平民应征进入了军营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条令的指导下生活、作息、战斗,决不允许出现在军营内有平民式样的放任自由。” 孙承宗脸色变了变,他终于开口反对道:“陛下,以严刑峻法治军,自然是古往今来强军的第一要务。 但是陛下这想法是不是有些闭门造车了,臣见过戚金率领的戚家军,彼虽然治军严苛,行伍之间秩序井然。但是也未闻闲暇之时,也要以军令管束军士的。 军营之中本就有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再加上陛下所言的如许多条令,臣恐怕军士尚未上阵,已经毫无斗志了。 俗语有云,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弛。正因为战时军纪森严,所以平日里才应该稍稍予军士以休息,不可逼迫军士过度啊,陛下。” 鹿善继也从旁声援道:“陛下,孙大学士说的不错,军中大多数人都是有家室之人。战时出征自然当严军纪,禁止百姓擅入军营。 但是平日驻扎老营之时,还要隔离军士同亲人相见,恐怕军士们会鼓噪起来啊…” 冷静的听完了几位文官的意见,朱由检又依次询问了三位武官。对于这种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上,俞咨皋、尤世威、吴怀自然也是反对的。 朱由检询问完之后,便平静的说道:“孙先生说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的确是严酷了一些,朕以为可以重新进行修订。 此外军中刑罚不能以杀人了事,制定军律的意义在于约束军人的行动,而不是为了杀军人。 为了避免军中主官随意处罚军士,今后除了军法官之外,任何人不得执行军法。主官可以要求军法官进行案件复核,但是无权干涉军法官执行军纪。 军法官不得处置同级别的军事主官,但是可以向上一级军法官进行汇报。此外各军总兵一级的武官,除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军事法庭外,任何人都无权对其进行审判。” 崇祯的说法,倒是让俞咨皋等武官轻松了不少。再以往就算是总兵,遇到了拿着尚方宝剑的总督、巡抚,也要胆颤心惊的。因为这些文人大帅,最喜欢的就是拿桀骜不驯的武将头颅,来震慑武人竖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在这种生命都有可能不保的状况下,有那个武将敢在军事会议上,反对几个读书人拍脑袋想出来的计划呢? 于是战前的军略会议,往往就成了总督、巡抚的作战方案布置会议,甚至于有些武将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去做什么的,他们只记住了,某月某日之前必须赶到某地,否则就是失期之罪。 现在按照皇帝的变革,虽然军官失去了对下属军士随意处罚的权力。但是同样的,军官们也不必再畏惧上官及文官大帅,找借口随意处置他们了。 三名武官顿时转为支持崇祯对于军纪处罚权力的改革了,孙承宗等人则对此不以为然,毕竟军纪这种事,永远不会加诸于文官身上。 “制定条令的目的,是要让一个平民在最短的时间,成为一名按照命令行事的军人。朕不相信,一个平时连军令都不愿意遵守的人,上了战场之后,会听从将领的指挥,同敌人去搏杀。 朕所以要把军人和百姓隔离,就是要他们从进入军营这一刻开始,养成按照命令行事的习惯。只有这样,军队上了战场之后,才不会一哄而散。 制定条令的目的不是处罚军士,因此当军士违反轻微条令要求时,主要以说服教育为主,屡教不改的再进行军纪处罚。 对于违反战时条令的,自然要从严处置。但是对于违反了生活作息等平时条令的,则尽量从宽。 对于军中各种羞辱性的惩罚一概废除,对于肉刑应不得致人伤残,否则要追究执法人员的过错。” 对于崇祯的这个说法,孙承宗、袁崇焕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这两人都曾经独自统帅过一只大军。对他们来说,统帅军队作战最艰难的,不是安排作战计划,而是如何让这些军士们按照自己的安排去行事。 为了能切实的指挥得动手下的军队,他们都习惯于提拔一些亲信武官作为军队的指挥官。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们能够调用的,也只是手上极少数的一部分军队,对于其余大部分的军队,他们始终抱着怀疑的心态。 大明的世袭武官制度,实质上已经在各地形成了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名文官带着几个幕僚走马上任,就想要完全的掌控一只被这些地方将门经营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军队,无疑是一个神话。 当大明朝廷的权威尚未堕落时,地方的军头们还会稍许收敛一些,但是当中央的权威并不是那么令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时候,军头们就迅速向着割据一方的军阀道路上前进了。 比如明军在辽东数败于建奴之后,位于辽西的将领们就开始有了拥军自保的心思。 这些将领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自己的军队肯定是打不过建奴的,而朝廷似乎也派不出更强的军队去攻打建奴,还需要依靠他们来抵御建奴对于关内的攻击。 如此一来,他们顿时把对朝廷的畏惧之心消去了不少。朝廷既然派不出人去对付建奴,那也说明朝廷同样派不出军队对付自己。 而为了让他们保卫山海关不受到建奴的攻击,辽西将门报上去的军饷几乎就没有被驳回过,而且粮饷发放也比从前及时多了。 对于辽西将门来说,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时光了。只要能和建奴这么一直对峙下去,他们又不用上战场拼命,还能捞取足额足量的军饷,谁愿意破坏这样的大好局面呢? 所以孙承宗说要收复关外八城时,辽西将门尚能勉力服从,但是当孙督师想要让这些军队跨过辽河,去同建奴交战的时候,辽西将门就开始拖后腿了。 孙承宗从宁夏调来的大将马世龙,就被这些辽西军给坑进去了。而袁崇焕看到了孙承宗试图从外地调将领,来打破辽西将门对于辽东军的尝试失败之后。 就试图从辽西将门内部找出缝隙,扶持辽西将门内部的人员,从而打破辽西将门对于辽东军的控制。 这两人都有过统兵的经历,因此对于崇祯提出的用条令来控制军队的设想,顿时有了共鸣。 孙承宗思索了许久之后,还是提出了一个疑问:“陛下,以条令来治军,似乎确实能令军士效命于军令。 但是执行军令的毕竟还是人,这些军士若是常年累月的在军中听从军令行事,那么若是军中将帅蓄有异志,而军士茫然不知,听令而行,那么岂不是祸起萧墙?” 听了孙承宗的话,朱由检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这位老大人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也太长远了。 不过当他抬头看着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孙承宗之后,心中不由恻然,这位老臣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在拼搏,而是确实的为了大明王朝在拼命。 朱由检想到此处就心平气和了下来,他努力的向孙承宗解释道:“朕觉得,这个世界上想要完全杜绝将帅对于军队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所能做的,是尽量防止这种最坏的状况发生。但是如果仅仅因为担忧将帅的反叛,而拒绝加强将帅对于军队的控制权,这无疑于因噎费食。 现在推行的军士复员退役制度,可以最大限度的改变兵为将有的传统。而军政、军令不再集中于一人身上,也已经大大的减少了叛乱的可能性。 当然除此之外,朕以为还需要对军士们进行文化教育和思想教育,防止军士们对于某人产生愚昧的效忠心理。”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坚决的说道:“从排一级开始,设置一名宣教员,除了教授军士文化之外,要负责宣传爱国主义教育。军中不再宣传忠君报国,而是要宣传保家卫国…” 第290章 总参谋部的成立 对于崇祯前面提出的复员制度,军政、军令分离制度,孙承宗等几人还能接受,毕竟这些制度还是有利于朝廷掌控军队的方式。 不过设置一个专门的机构对军队进行思想文化教育,并且把忠君报国的口号变成保家卫国,让他们下意识的就提出了反对。 茅元仪就首先发难道:“陛下,您之前刚刚说过军队不需要进行判断,需要进行判断的是陛下和内阁及本兵。但是现在您又说,要对军士进行思想文化教育,好让他们有足够的判断能力,这是不是太过于矛盾了?” 朱由检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互握挡在了下巴前方。他绞尽脑汁思考着,和这些文官谈事就这点不好,他们总是喜欢寻根究底,而不是毫无怨言的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这么说吧,总参谋部和军队的统帅不需要进行战略上的判断,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有足够的权力去实现自己的判断,这显然不符合朕和兵部统帅军队的规定。 所以朕要求总参谋部和军队中的统帅,不需要对战略进行判断。他们只需要把可能性,及猜想的后果列举出来,以供朕同兵部进行选择就可以了。 而朕需要军队中的普通军士及低阶武官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就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和他们的家人。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们自然不会在战场上背叛大明或是逃亡,或是被某些野心家操纵,对抗朝廷的命令了。 换句话说,军队要有自己的基本判断,又不能有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矛盾而又统一的命题。朕希望,你们不必被这个命题所迷惑住。” 除了尤世威和吴怀之外,其他人都听明白了崇祯的意思。对于这些文官来说,崇祯的这种说法很绕,但是并不难理解。 崇祯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皇帝需要一只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军队,但却冠上了保卫国家的名义,能代表这个国家的难道不是崇祯自己吗?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几位官员也就释然了。崇祯想要通过总参谋部控制新军,而他们只需要掌握住总参谋部这个组织也就足够了。 袁崇焕显然意识到了总参谋部成立中蕴藏着的巨大机遇,他主动向崇祯请求道:“陛下,臣非常愿意参与组建新军参谋部的工作。” “不,你不行。”朱由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对道。 不仅是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等人都对崇祯如此大的反应感到意外。 孙承宗觉得自己应当站出来替弟子说几句好话,他诚恳的对崇祯说道:“袁自如久任军伍,对于军阵之事较为娴熟,由他筹集这个新军参谋部,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臣还愿意推荐鹿善继一起参与组建新军的参谋部。” 无法把孙承宗等文官排斥出总参谋部,朱由检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但是他可不愿意,把新军交给一个他看不懂的历史人物身上。 正如袁崇焕等人心中想的一样,参谋体制将会完全取代之前的明军统帅体制。而新军从无到有的建立,将会是参谋制度的初次尝试。 如此一来,初次组建新军参谋部的人,将会对新军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对于袁崇焕的为人,朱由检到现在还没有看明白,自然是不愿也不敢把这只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军队交给他。 朱由检迟疑了下,便说道:“朕打算从组建新军开始学习军事,所以朕会亲自组建新军的参谋部,总参谋部可以从旁协助朕。” 孙承宗有些头晕,虽然从崇祯的谈话中,他能够感受到崇祯对于军事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无所知。 但是作为大明的皇帝,沉迷于军事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试图说服崇祯,“陛下,您现在既要学习治国理政之道,又要处理国家重要的政事,怎么能分神再关心新军筹建的事务呢? 臣以为这种具体事务还是交给臣下去处理,而您只要按时的进行核查进度就可以了。如果连具体事务您都要一一过问,那么臣子们还能做什么呢?” 朱由检正色的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组建新军就是军国大事,至于其他事情,想必内阁众位阁臣会处理的很好的,朕没必要担心…”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孙承宗几人还是屈服了。孙元化负责牵头编制军器制作监督制作的条例,茅元仪和吴怀负责编制整个新军的建制及各种条令,鹿善继和袁崇焕协助皇帝筹建新军。 于此同时,会议还正式宣布了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成立,孙承宗成为了第一任参谋总长,而其余七人成为了总参谋部的参谋。 在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朱由检以随意的口气向总参谋部交代了第一个任务。制定一个整顿川、滇、贵三省驻军的计划,并重新制定军功赏罚的制度,废除首级功。 武英殿的会议开得非常漫长,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孙承宗走出武英殿的时候,脚步略显沉重。 离开宫禁,同孙元化分手之后,茅元仪快步上前走到孙承宗身后说道:“学士大人,为什么我们不能规劝陛下,我们怎么能和那些武臣在一起共事,这完全不合规矩。” 孙承宗并没有说话,紧紧跟在他身边的鹿善继替他回答道:“这位陛下登基以来,什么时候尊重过规矩了?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按照规矩,我们根本没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组建一支军队。 从柳河之败后,难道大家还不醒悟吗?如果没有一只能够听从命令的军队,再好的策划都是一场空。 如果我们拒绝了同这些武臣共事,显然也就失去了组建新军的机会。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回到京城就变得毫无意义。 难道你还想让督师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又被打发到关外,被那些武人所愚弄吗?” 袁崇焕两眼发光,一脸兴奋的说道:“乾岳兄说的不错,这次是我们难得的好机会,只要我们能够参与整个新军的组建活动,恢复辽东将不会再愁手中无军可用了。” 茅元仪似乎被两人说服了,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可是陛下不是已经同建奴议和了吗?我想陛下未必会同意再次挑起对于建奴的战争。” 袁崇焕突然笑了笑说道:“战争也未必会是大明挑起的,如果是建奴主动向大明进攻呢?” 茅元仪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从努尔哈赤开始,建奴就想同大明议和。建奴人口还不到百万,光是辽东地方他们都填不满。 现在陛下主动同建奴议和,他们兴高采烈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撕毁和约,再次挑起同大明的战争。他们能从战争中得到什么?难道他们还狂妄的想要入主中原不成?” 袁崇焕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建奴的行动,我们可以等着看。”其他人也许不清楚,但是袁崇焕很明白,断绝了关内的物资输送通道后,单单靠着辽东的物产是无法养活,后金同蒙古附庸部落的。 后金的优势商品是皮毛和人参,但是这两样必须要运到关内才值钱,在辽东本地根本卖不上价钱。 辽东的粮食产量光是养活女真人自己都很勉强,更别提那些因为缺粮而投靠女真的蒙古部落。 而且辽东缺乏盐场,更没有棉花种植,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少吃点盐还能撑下去,但是没有布匹制衣御寒,显然是过不下去的。 现在建奴最大的物资交易商道,就在宁锦通过蒙古部落的第三方交易。 现在崇祯对关外军队进行整顿,这条商道显然是要被迫中断,黄台吉一定不会忍受大明卡住这条商道,那么撕毁协议挑起战争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孙承宗等人离去之后,朱由检简单的用了午膳之后,便前往观看为元旦正宴准备的歌舞。 事实上明会典对于赐宴赐食都有明确的规定,正旦宴席是同郊祀庆成宴、冬至、万寿节并列的大宴会,也就是所谓的九爵之宴。因为大宴会花费巨大,到了崇祯时已经只剩下了一年两宴,庆成宴和冬至宴。 天启七年的冬至宴因为还在国丧期,所以按照礼制取消了。朱由检认为不管如何,朝臣们都辛苦了一年,总要给予一些慰劳,顺便加以联络感情,就好比后世公司举办的年会一般。 因此在他的提议下,崇祯元年的正旦,决定举办一次大宴会。汲取了之前的一些教训,崇祯决定在举办正旦宴会之前,先排演一次,免得自己出丑。 在王体乾的指导下,朱由检完成了九爵之礼,每进一爵酒相应的就会有一首曲子奏起。 从第一首炎精开运之曲到最后一曲乐太平,都是所谓的正乐。虽然非常的堂皇富丽,但是缺乏让人感动的力量。 “难道朕就不能换上一只曲子吗?”朱由检有些不满的说道。 王承恩不由小心的回答道:“这些曲子都是太祖、成祖时制定的曲目,恐不能更改。” 看着朱由检的神情,站在一边的王体乾突然插嘴说道:“世宗皇帝当初就改动过一首曲目,我皇可循照旧例,换上一曲也无妨。” 朱由检看着王体乾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把最后一曲乐太平,改成田妃谱曲的我的祖国,让教坊司抓紧排练…” 第291章 十王府内 王府大街东面的十王府内,这里是供成年后不便再居宫中,但却未“封国”的皇子,作“封国”前的过渡住处,也是出嫁后的公主居住的地方。 就在几日前,崇祯以婚后夫妻生活在一起乃是人伦常理,废除了明代公主出嫁后单独住在十王府,而驸马只能等候公主宣召才能见面的陋规。 而原本负责管理出嫁后公主夫妻生活的管事女官制度被废除了;公主嫁给夫家,夫家的人包括公婆在内的长辈全部要给公主行礼的制度废除了;一直以来严格规定的驸马家族中人不得出仕为官这条也同样被废除了。 如果是以往,崇祯这种大刀阔斧的改制,必然是要被言官所弹劾,毕竟这些制度主要是防范外戚乱政。 不过被崇祯的连续打击下,言官的肆无忌惮已经大为收敛,现在都察院内炙手可热的李夔龙更是对崇祯俯首贴命,因此对于崇祯整顿公主府的举动,言官们也当做视若未睹了。 崇祯即位时,十王府内以穆宗皇帝五女瑞安公主朱尧媛为长,加封号大长公主,尚驸马万炜,官太傅,掌宗人府印,有子万长祚。 朱尧媛同驸马万炜夫妻感情很深厚,但是碍于公主府的制度,却很少能见到驸马。而她的儿子万长祚从小不在其身边抚养,也令她郁郁寡欢,日日以念佛经排遣寂寞。 当崇祯废除公主府旧制,让她同家人一起生活之后,顿时心情大为开朗,也对崇祯抱有了极大的好感。 神宗皇帝身后公主还有荣昌公主、寿宁公主健在,光宗皇帝有女:宁德公主朱徽妍、遂平公主朱徽婧、乐安公主朱徽媞,熹宗皇帝身后无子女健在。 乐安公主朱徽媞年16尚未出嫁,尚在宫内仁寿殿同母亲李康妃同住,而遂平公主朱徽婧则是年初刚刚嫁给齐赞元。 这五位公主从十王府内豪华监狱般的公主府内解放出来,崇祯自然赢取了公主们的好感。 瑞安公主辈分在皇族之中是有数的几人,她是崇祯的姑奶奶,也是孝定太后所出,同武清侯李铭诚同辈,但是地位却远高于武清侯。 当孝定太后的流言在坊间开始流传的时候,瑞安大长公主第一个站出来,联合了三位公主上疏,弹劾武清侯父子殊无人臣之礼,传播谣言者有乱国之心。 正是在这位辈分地位崇高的大长公主的支持下,崇祯出手对武清侯削爵夺劵的政治影响力被降到了最低。 已故延庆公主的驸马王昺虽然倾向于东林党人,但是对于勋贵们同样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崇祯整治勋贵的行动,同样很支持。 为此崇祯下令让掌管宗人府文事的他,协助丰城侯组建贵族院,对勋贵进行管理。 明代除了少数几位帝皇之外,子嗣都不繁盛。而光宗、熹宗两位皇帝不在这少数之内,因此当几位公主搬出之后,这十王府顿时空寂了下来。 丰城侯奉命筹集贵族院,需要一个议事的地方,因此崇祯便让人在十王府内清理出了一间府邸作为贵族院的办公议事场所。 这一天正是贵族院成立,初次进行议事。大明的勋臣贵戚自成祖靖难之后,就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遗留在南京的洪武遗臣,基本上已经对朝政毫无影响力了。 而另一派则是随着成祖靖难成功发家的靖难功臣出身的北京勋贵们,虽然在文官的打压下,他们基本失去了对朝政的话语权力,但还保留着部分京畿防御及保卫皇宫的军权。 这种权力,来源于皇帝的信任,当皇帝不相信勋贵之后,他们的地位就会变得非常尴尬。 大明勋贵以军功封爵,也就是说基本上每个勋贵都是大将之后。按照道理,他们都应当负担起战时统帅军队抵抗外敌的责任。不过到了今天,这种责任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 大明的勋贵们不谙武事,也大多不通文理。作为勋贵之后,他们什么都不必学习也不必努力,只要成年之后向皇帝请求一个官职,就能在五军都督府、京营或是锦衣卫中挂个官职,然后享受着不用上班拿薪水的快活日子。 崇祯上台之后,他们这些勋贵的日子顿时就难过了起来。朱由检借口魏忠贤封爵太滥,大力削减寄禄官,几乎把五军都督府、京营、锦衣卫中的寄禄官干掉了三分之一,而留存下来的寄禄官也减半发放俸禄,这已经使得勋贵们怨声载道了。 而崇祯建贵族院管理勋贵,并想要缩减勋田的做法,更是让他们感觉不满。 靖难功臣的勋贵之后们,一向以英国公为马首是瞻,但是英国公却称病闭门谢客,让这些勋臣们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英国公以下,当以定国公徐希为首,但是已经60岁的徐希一向谨小慎微,不敢出头同皇帝对抗。而另一位成国公朱纯臣和崇祯的年纪差不多大,根本无法出面主事。 如此一来,勋贵们就把武清侯给推了出来,他们原本以为有这位地位辈分都高的勋戚出面,还是少年的崇祯皇帝总不好撕破脸皮,对自家亲戚下手。 但是崇祯果然流着太祖的血脉,性情刻薄的很,对于自家长辈武清侯下手又黑又快,号称都下第一名园的清华园被皇帝强买了不说,买园子的钱也让武清侯拿出来乐助了。 而瑞安大长公主替崇祯出头,把自己母家的亲戚武清侯大骂一通,更是顺便给皇帝的举动背了书。 于此同时英国公庶孙张世杰出掌锦衣卫,连续拘捕了阳武侯、安远侯、忻城伯等九名勋贵问罪之后,这些勋臣贵戚们才终于有了惶惶不安的感觉。 一些原本学着武清侯的举动,在自家大门上贴出“此院急售”纸条,以此来哭穷的勋贵们,都偷偷撕下了大门上纸条,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而不少机灵一些的勋贵则跑去讨好丰城侯,试图重新获得皇帝信任。 丰城侯李承祚满意的看着济济一堂的勋贵们,除了被抓的阳武侯几人,生病而被皇帝特旨不必出席的英国公,还有魏良卿外,在京城剩余的34名勋戚都已经老实的坐在了大厅之内。 他同身边就坐的驸马王昺稍稍交谈了几句,便对着厅内的众人说道:“刚刚我已经把这贵族院的章程都给大家读了一遍,谁有不同意的吗?” 襄城伯李守锜略带希望的问道:“这要是我们大家都反对的话,这章程能修改?” 李承祚低下头瞅了瞅襄城伯,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恐怕不能,不过我可以把反对的人员名单报给陛下,让陛下有所了解。” 李守锜顿时脸色涨的通红,但是终究不敢把心里那句话骂出来。原本想要附和襄城伯的几名勋贵,顿时又把身体缩回人群中去了。 随着这一问一答,大厅内的气氛顿时沉寂了下去,诸位勋贵既不出声反对章程,也不发言支持,似乎想用沉默来抗议崇祯的做法。 李承祚看着厅内这些勋贵的表现,心里只是冷笑了一声,他把目光转到了东南角就坐的永康侯徐锡胤,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徐锡胤虽然早就被李承祚说通,要在会上第一个支持贵族院的章程,但是看着厅内这鸦雀无声的情景,他也不由有些迟疑了起来。 看着徐锡胤居然没有按照约定站出来支持,李承祚顿时有些不满了,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想要提醒徐锡胤不要背约。 不过永康侯还没有出声,一个声音就先响起来了,“这贵族院的章程,制定的公平合理,我举双手赞成。” 厅内的众位勋贵顿时把目光转向了发声支持的人身上去了,想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冒着同全体勋贵决裂的风险,第一个出声支持崇祯拟定的勋贵管理章程。 武清伯李铭诚对于诸多勋贵狐疑的目光视而不见,对着李承祚再次重申道:“我武清伯府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为大明江山计,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如今京城勋贵子弟多有不肖,陛下制定章程管理勋贵中的不法之辈,正是我辈之幸事,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李铭诚说的慷慨激昂,似乎几天前那个把家中家当摆在大街上发卖,以抵制崇祯削减勋田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 襄城伯李守锜看着武清伯李铭诚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羞愧之色,顿时目瞪口呆。而不少勋贵心中,不由大骂起这厚颜无耻的老贼了。 永康侯徐锡胤听到武清伯的发声之后,顿时发觉不妙。他答应了丰城侯要出言首个支持,但是却没能做到。要是丰城侯把他今天的表现报告给崇祯,他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徐锡胤顿时站起来做了第二个支持贵族院章程的勋贵。有了这两人带头,一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勋贵们顿时纷纷附和了两人。 而当厅内的支持者超过了半数之后,就算是想要抵制到底的勋贵们,也不愿意被丰城侯记录下来报给皇帝了。 于是会崇祯拟定的贵族院的管理章程被全数通过了,至于不在场的南京勋贵们及被抓捕起来的阳武侯等人,已经被在场的勋贵们给抛之于脑后了。 第292章 卖股票 通过了勋贵管理章程之后,一脸挫败的勋贵们就打算散场离去。但是丰城侯却拿起桌上的木槌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且慢走,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呢。” 襄城伯李守锜坐回了座位上,有气无力的对着丰城侯说道:“还有什么事要谈?就算是要上交地契,也得等我们回家找出地契才行,谁会把地契随身带着。” “就是…”数名勋贵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着襄城伯。 丰城侯正了正颜色说道:“安静,都安静些。”厅内的众人看着这个他们眼中的崇祯爪牙恨的牙痒痒,但是也不得不安静的就坐了下来。 丰城侯这才说道:“之前顺义发生了闻香教民变,接着又有了京城的京营兵变,京畿和京城百姓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今年的冬天又特别的寒冷,陛下不忍百姓受冻饿而死,想要赈灾。 正所谓‘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这赈灾一事光靠朝廷可不成,众位勋贵世受国恩,此时自当有所报效。 比如武清伯虽然手头不济,但是宁可卖了清华园也要救助京畿百姓,这种行为值得大家学习。陛下有旨意授武清伯‘仁心勋章’一枚,以示嘉奖。” 看着武清伯上前从丰城侯手中接过了一枚鸡蛋大小的金牌子,虽然这牌子能挂在胸口,但是想到这块牌子居然换了一个清华园,不少勋贵就为武清伯感到心疼了起来。 武清伯控制了好一会情绪,才没让自己因为揪心而摔倒,崇祯用一块牌子换走了他一座园林,虽然他已经安慰了自己许多遍,但是现在依然还是有一种揪心般的难受,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不过当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后,看着周边勋贵难看的脸色,他发觉自己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变好了一些。 丰城侯李承祚说完之后,就先自己报捐了白银1万两,而驸马王昺也报捐了3千两,永康侯徐锡胤这次总算没有再拖后腿,咬着牙捐出了3千两。 有了武清伯的捐款在先,丰城侯等人现场捐款在后,其他勋贵们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无奈的掏了钱出来。 不过最多的也不过掏了800两,而少的就出了150两。去除了丰城侯等3人同武清伯外,另外32名勋贵一共捐助了9千6百两。 丰城侯等三人的捐款虽然高达1万6千两,但是他们是经过崇祯的允许,可以折半纳银的。 也就是说贵族院这么多勋贵除去武清伯的捐款之外,只有1万7千6百两,还不及十八芝那群海盗,他们至少捐了1万8千两。 丰城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不住的在抽动,他生平头一次感觉,这群勋贵们是多么的无耻。 “诸位对于大明的忠诚果然是相当的可观,我相信陛下会对诸位的忠诚感到莫名感动的。”李承祚语带讥讽的说道。 勋贵们对于李承祚的讽刺置若罔闻,似乎丰城侯说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李承祚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吩咐一名仆役拿进来了一叠文件。 挥手让仆役退下之后,李承祚拿起了一份文件说道:“各位,这是四海商行为开发台湾发行的股票,总共100份,每一份价值1万两白银。 现在大明正是三空四尽之秋,陛下认为各位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臣贵戚,现在也应当共体时艰。 考虑到各位已经有了优免田,因此陛下的意思是,拿这一份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抵偿各位今后的爵禄。” 厅内的勋贵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1万两银子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不过抵消今后的爵禄是不是划得来呢。 兴安伯徐汝孝首先沉不住气的发问道:“这抵消今后的爵禄是什么意思?是指到下一任为止的现任爵位的爵禄吗?担任官职的俸禄也在内?” 李承祚平和的回答道:“今后爵禄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就是接受了这份股票之后,今后就不再有爵禄发放了,不过各位出任官职的俸禄并不计算在内。” 大明的公爵岁俸是五千石到二千五百石,侯爵、伯爵的岁俸是一千五百石到一千石。 到了中后期之后,发三分本色,七分折色。而因为中后期国库收入不足,户部常常用绢或布发放折色。 绢一匹折银七钱,布一匹折银三钱,事实上就算是公爵一年的岁俸,也不过是700多石本色米加上500多两银子。 这点钱米还不够他们用来打赏下人的,但是他们的岁米可是白粮,要把白粮从南方运到北京,每一石至少也要花上10倍以上的路费。 是以,朝廷花费了巨大的代价,而支出的俸禄却远远不能满足这些勋贵的欲望。基本上勋贵们的支出都来自自家的庄田,还有利用漕运进行的偷税贸易,此外就是出任官职时贪污经手的费用。 一万两的什么公司股票抵消今后的爵禄,这笔买卖看起来并不怎么坏。 有些更喜欢现钱的年轻勋贵不由试探的问道:“我们不要股票,能直接拿银子吗?” “当然不能?”李承祚毫不迟疑的打消了他们的妄想。 襄城伯李守锜想了想,便开口问道:“那么这股票什么时候能兑换成1万两白银?” 李承祚斟酌的说道:“过一段时间,在我们隔壁的府邸,将会有一个叫做股票交易所的商行搬迁过来,到时候各位可以在交易所里出售这份股票。” “出售?你是说有人会收购这股票?”泰宁侯陈闻礼对丰城侯的说法有点好奇。 李承祚谨慎的说道:“我是说股票可以在股票交易所挂牌出售,但是有没有人会收购,那要看你想要出售的价格是多少不是吗?” 泰宁侯陈闻礼顿时失望的说道:“那岂不是同那些官员收到的禄米官贴一样,要拿到市场上折价出售,低的时候只能折三折四,高的也不过是折七折八而已。这一万两的股票,搞不好到手也就3、5千两白银,这可划不来。” 成安侯张祚久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说道:“这四海商行不是刚刚买下长芦盐场的那家商行吗?有了这股票是不是能拿盐场的分红啊?” 听到成安侯的说法,房间内的勋贵们情绪顿时有些高昂了起来,不过李承祚则再次泼了一盆凉水。 “不,这股票跟长芦盐场无关。这是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四海商行不过是同各位一样,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而已。” 成安侯张祚久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台湾垦殖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居然价值100万两?” 李承祚顿时拿起了手中的股票读道:“本公司致力于台湾本土的资源开发,并取得了30年的土地免税优惠条款,此外还拥有对台湾矿产资源的勘探权。” “丰城侯,你说的台湾到底是哪啊?”一些对地理一无所知的勋贵们,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就是我们说的大琉球,在小琉球的下方,同福建隔着大海的一个大岛。”恶补过一番地理知识的李承祚,鄙视的对着这些无知的同僚解释道。 “种三十年地,能种出一百万两银子出来?你不是在蒙骗我们吗?”一位勋贵顿时不满的说道。 大厅内的讨论很快就变成,这些股票到底值不值1万两的问题上来了。大多数人认为,要等30年才能等到这些股票价值一万两,那还不如继续拿着自己的爵禄,细水长流的好。 看着勋贵渐渐达成了持否定的立场,李承祚不得不用上了最后的手段。 “如果各位不愿意拿这个股份抵消自己的爵禄。为了减轻大明百姓的负担,陛下要求各位开春之后都到南方去,在南京领取俸禄,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得返回京城。” 几位年轻的勋贵对于李承祚的说法倒是很有兴趣,金陵秦淮河是天下最为出名的风月场所,江南的青山绿水加上温婉佳人,那一点不比这厚重压抑的北京城要好。 但是这几位年轻勋贵很快就被边上的年长者给教训了,离开了北京就等于是被放逐出了朝廷,南京的勋贵们也许过的很舒适,但是遇到他们这些北京的勋贵却往往要低声下气。 不就是因为他们一直被隔离在皇帝视野之外,对于朝廷的政治风向一无所知,所以不敢得罪他们这些一直呆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吗。 没有了皇帝的信任,光有爵位又有什么意义呢?光凭爵禄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勋贵之家的锦衣玉食,他们需要皇帝的信任,从而得到各种高阶武职的任命,以此来维持家族的富贵荣华。 李承祚的威胁相当的有效,大多数勋贵们都不愿意因为一份本来就当作象征意义的爵禄,失去留在皇帝身边的机会。 武清伯再次做了领头羊的角色,随后勋贵们就陆陆续续的接受了,这份价值1万两的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 勋贵们领取了股票之后,就嘟囔着不满离开了。李承祚一直绷紧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在他身边的驸马王昺有些不忿的说道。 “大明各个地方受灾,朝廷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这些人却还在盘算着,怎么做对自己有好处。他们难道不清楚,没有了百姓,他们的俸禄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李承祚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并不吃惊的说道:“在他们看来,天塌下来也有朝廷撑着,这世上哪有朝廷解决不了的麻烦。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受到损失呢?” 第293章 牛痘及害虫 “陛下,也许您应该再考虑一下,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证明,牛痘是否对天花有预防作用,也不清楚它是否对人体有害。再我看来,您应该推迟接种牛痘的实验,直到我们能证明它足够安全。” 邓玉函在做好了接种的准备之后,忧心忡忡的再次对崇祯进行了劝谏。 他倒不是担心崇祯接种牛痘之后,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他是担心当崇祯出现不良反应之后,那些一向敌视他们这些天主教传教人士的士大夫们,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毕竟当初这些士大夫们仅仅以一个谣言就制造了南京教案,把天主教的传教士们都赶到了澳门去。 但是在太医院的太医们拒绝为皇帝接种牛痘之后,大明皇帝让他来替自己接种牛痘,这无疑是一个成为皇帝亲信近臣的好机会。 只要牛痘接种成功,那么代表着西洋传教士找到了一条如何接近皇帝的途径,他们将不需要再通过徐光启等中国士大夫们,去间接施加对于皇帝的影响。 但是信心满满的邓玉函,现在却显得犹豫不决,完全是因为房间外面,那一阵阵的反对皇帝接种牛痘的声音。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跪在了太医院内,对着几名锦衣卫守卫的,门扇紧闭的房间,涕泪交织的大声阻止着。 朱由检侧耳静听了一会,就对着邓玉函说道:“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虽然大明开国不过200多年,但是我们日常的行为礼仪和道德标准,却是来自于2000多年前一位贤人建立的学说。 就好像你们认为的古希腊文明深深的影响了你们的生活一样,这位叫孔子的贤人推崇的伦理道德,现在依然掌控着大明的道德标准和伦理秩序。 想要在这样庞大而古老的文明国家之中推行一样新事物,重要的不是同那些反对者辩论,而是要用事实去证明,新事物是有益的。 邓先生,牛痘的接种技术同你热爱的解剖学一样,只有让民众先了解了它们的好处,才能消除他们对于新事物的恐惧。” 朱由检努力说服邓玉函的时候,连善祥同王承恩正紧张的监视着这个一脸大胡子的西洋番人的举动,唯恐他会做出有害于皇帝的举动。 邓玉函纠结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于接种牛痘的好奇心,同想要获得这位异教徒皇帝的好感,他努力使得自己接受了崇祯对于他的说服。 当黄立极带着内阁成员及九卿重臣匆忙到太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帝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黄立极有些气急败坏,他今日正召集群臣讨论公推入阁的人选。结果会开到一半,突然就传来这几天安分的待在宫内的皇帝,居然跑去太医院接种牛痘了。 这让内阁及九卿大吃一惊,更为让人惊讶的是,皇帝几天前就通知了太医院,而这些迂腐的太医院的医官们,只顾着讨论皇帝接种牛痘有没有危险,居然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先同内阁汇报一声。 看着崇祯从房间内走出来,黄立极顿时迎了上去,他匆匆带着群臣对着皇帝行礼之后,就赶紧带着希望说道:“陛下,您现在应该没有接种什么牛痘吧?” 崇祯一边招呼着院子内的太医们起身,一边对着首辅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朕已经接种完成了,黄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接种牛痘原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如果这样就能预防天花的话,那么大明的百姓今后将不必再担忧天花恶疾的传播了。” 黄立极顿时头有点晕,他有些顾不上君臣的礼仪,对着崇祯提高了声音责怪道:“陛下如何能如此轻佻,这牛痘尚没有证明对天花是否有效,也没人知道它是否对人有坏处。 要是陛下的龙体出了什么问题,将置大明社稷于何地?来人,把那个蛊惑陛下行事的西洋妖人拿下,还有这些太医院的医官们,劝阻皇帝不力,都先收押起来。” 黄立极愤怒之下,顿时把矛头对准了,替崇祯接种牛痘的邓玉函和这些医官身上去了。然而院子内的锦衣侍卫们却对于首辅的命令充耳不闻,几名侍卫武官都紧紧的关注着崇祯的指令。 “黄先生真是太爱说笑了,这接种牛痘是朕的意思,怎么能怪到旁人身上去。不管如何,朕现在都已经接种了,黄先生你再发火,时间也不能倒退啊? 朕倒是觉得,接下来几天朕小心观察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不适就可以了,没必要兴师动众。现在京畿连续发生了两次变乱,正是宜静不宜动。 如果黄先生在太医院掀起大案,京中要是有人借此妖言惑众,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朕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黄先生还是和众卿回去办自己的事,这边让太医院继续研究牛痘的事,你看如何?” 在崇祯始终冷静的劝说下,黄立极终于带着内阁和九卿离去了。朱由检这才对着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吩咐道:“如果三天后,朕的身体没有异常,就先对救济院的儿童接种牛痘。 让内医局派出几名女医官协助并学习接种牛痘的技术,准备对宫内人员进行接种牛痘。” 看着几名医官连连点头之后,朱由检又继续说道:“天花这类恶疾一定不会凭空出现。朕看过的书中,有人说但凡瘟疫之类的恶疾,都是因为居住环境恶劣和食物、饮水不洁净所导致。 因此,连善祥你从巡警局抽调一些人手,协助胡院判的卫生防疫署,对京城百姓倡导消灭害虫运动,现在可以消灭‘老鼠、蟑螂、臭虫’三种害虫。 等到天气转暖之后,加上‘苍蝇、蚊子’两类,特别是注意外城那些人口稠密的平民区的卫生环境。 城内每个坊区都要设置一个环保处,对坊内的垃圾及五谷轮回之事管理起来,对于坊内脏乱差的街道环境进行整治,比如填平死水潭,搬走堆积在城内的垃圾山等等。 顺便通知顺天府,让他们同工部合作,设计一个涉及整个京城的地下排污系统,同原先京城的地面排水系统分离…” 对太医院的医官们吩咐完关于卫生防疫的安排之后,崇祯便带着侍从离开太医院返回了宫内。 过了三大殿,就要走入乾清门进入内廷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身后的王承恩等人说道:“朕要去慈宁宫看看宣懿太妃,先不回乾清宫了。” 宣懿太妃是神宗皇帝的后妃刘昭妃,因为无子且性格敦厚,因此深受天启皇帝的信任,掌管着太后之宝。 当然在皇宫内她并不是声望最卓著的先帝后妃,比她名望高的还有两位先帝后妃。一个是同三大案梃击案有关联的神宗皇帝后妃郑贵妃,另一位则是同移宫案有关系的光宗皇帝的后妃李选侍。 同刘昭妃相比,这两位都是有政治野心的女性,前者是福王之母,而后者是差点成了皇后的女性。 但是在东林党人的打压下,这两人终于还是失去了对朝政的影响力。 而天启皇帝出于警惕和厌恶两人喜欢擅权的性格,因此一直没有给两人上封号及管理后宫的权力。反倒是给了刘昭妃加封皇太妃的封号,并掌管太后之宝。 崇祯继位之后,对于后宫的格局一直没有进行变动,依旧是让宣懿太妃掌管着名义上的后宫管理之权,即执掌太后之宝。 而后宫的具体事务,则还是皇兄熹宗张皇后负责处理,周后从旁协助。 不过武清侯事件时,某些人想用孝定太后的名义来打击崇祯的名誉,以此来攻击崇祯变革旧制的合法性问题。 虽然朱由检毫不留情的进行了反击,让武清侯自己退缩了,但是瑞安大长公主对他的支持,也替他消除了不少不利的传闻。 这个时候,朱由检才发觉,皇族之中拉拢一部分人支持自己进行改革,无疑可以让他减少不少阻力。 而接下去,他要面对的则是大明最难对付的一个团体,虽然他们看起来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只要借用他们的名义,那些反对自己的力量就能够团结起来威胁到自己。 这个团体就是大明的各地藩王及宗室成员,想要对付宗室自然最好有一位宗室的长辈出来支持自己。 这个时候瑞安大长公主的地位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就等于泼出去的水,是这个时代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而性格敦厚的宣懿太妃显然是不够资格踏这趟浑水的,最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福王之母郑贵妃了。 当然在下这个决心之前,朱由检还是希望能同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好好谈一谈。 宣懿太妃同郑贵妃都住在慈宁宫内,但是因为宣懿太妃有皇太妃的封号,因此反而高了郑贵妃一头。 神宗皇帝去世之后,一向在后宫内专权独断的郑贵妃终于认清了现实。但是并不代表她会愿意向原本地位低于自己的刘昭妃低头。因此两人虽然同住在慈宁宫内,但是却极少碰面。 同宣懿太妃叙话了半个时辰之后,朱由检便起身告退离去了。在王承恩的安排下,他带着几名贴身近侍来到了郑贵妃居住的院子外。 第294章 初见郑贵妃 这所院子是慈宁宫西南角上的一间小院子,院子外面的夹道清理的很干净,朱由检让其他人在院外等候,只让王承恩同高起潜跟了自己进去。 刚推开院门,院内堆积在一角没有清理的垃圾,顿时让崇祯皱了皱眉头。 高起潜正要呼叫宫人出来接驾,被朱由检出声制止了,他随意的向着北面的正房信步走去。 在关紧的房门前,朱由检听到了房间内传来的一阵笑语声,他顿时楞了下。 他没想到李康妃同乐安公主朱徽媞今天居然也来看望郑贵妃了,朱由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示意王承恩上前敲门。 随着王承恩的叫门声,待在西侧厢房内聊天的几名宫女顿时跑了出来,想要探寻究竟。 看到居然是皇帝亲自驾临了,正在偷懒的她们顿时被吓了一跳。今日天气寒冷,加上李康妃过来探望郑贵妃,她们就拉着随行的宫女躲进厢房喝茶取暖去了。 看着这些宫女不顾地上的泥泞就要跪下去行礼,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不必多礼了,你们自己回房间去吧,朕不过是来探望下皇祖郑贵妃的,若是有事自然会吩咐你们。” 随着王承恩把房门打开,高起潜乖巧的上前掀起了棉帘子。朱由检整了整衣服走了进去。 得到了王承恩的提醒之后,屋内的几人已经做好了拜见皇帝的准备。 等着李康妃同郑贵妃先向自己行礼之后,朱由检才按照礼仪进行了回礼。 见礼完毕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站在李康妃身后朱徽媞笑着说道:“后天就是元旦了,乐安你一会去找周后挑几匹绸缎,算是皇兄送你的元旦礼物了。” 李康妃顿时抹着眼泪起身向崇祯说道:“如今宫内也只有陛下还记得我们孤儿寡母了,今后也还请陛下多多照顾你这个可怜的妹妹,乐安还不快点向你皇兄道谢。” 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的朱徽媞,有些胆怯的上前向崇祯行了一个万福。她还不足9岁时,光宗皇帝就去世了,而母亲又因为打死了天启的生母,同天启皇帝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 这种状况之下,母女两人在宫内的生活就比较凄凉了。直到前几年在魏忠贤的周旋下,天启稍稍泄去了怒气,才给她母亲李选侍上了一个康妃的封号,让她们在宫内的生活待遇稍稍提高了一些。 不过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朱徽媞,未免就显得有些谨小慎微。看着脸上虽然有些肉,但是身体却很单薄的朱徽媞,朱由检忍不住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 “去通知御膳房,给乐安的饮食提高一等。还是这样,让乐安的饮食菜单由她自己安排,每个月御膳房拿菜单给乐安自己点爱吃的,看看现在乐安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朱徽媞脸腾的红了起了,小声的辩解道:“陛下,乐安吃的很好,就是不长肉而已。”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那也还是自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菜比较合胃口,御膳房这些人除了猪肉、羊肉以外基本上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就是朕也常常忍不了,何况乐安你这个年纪…” 高起潜替崇祯搬来一张椅子,朱由检坐下同两位太妃聊了一会日常后,李康妃就识趣的带着乐安公主告辞离去了。 从崇祯进来之后,郑贵妃一直很好奇的关注着眼前的少年。已经62岁的她,在经过了七年近乎被人漠视的生活之后,终于收敛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在放弃了心中的执着之后,郑贵妃的心智反而成熟了起来。这些年的孤寂生活让她终于明白,曾经触手可及的帝位和皇太后的位置,已经离福王和她越来越远了。 现在的郑贵妃只想安静的过自己的平静生活,顺便思念自己的儿子。 作为和光宗争夺帝位失败的福王母子,自然是不会受天启皇帝的待见。而东林党人把福王赶出京城当做了自己最大的政绩,自然也就把天启不给郑贵妃上封号的行动视而未见了。 崇祯上台之后,同样没有过问过后宫之事,郑贵妃因为没报希望,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了。 而突如其来的,崇祯居然没有通知就闯进了自己的院子,说是来探望她。这让郑贵妃忍不住的猜测道,这位少年皇帝究竟带着什么意图走进了她的院子。 李康妃同乐安公主一走,房间里突然就沉默了下去,等待了一会崇祯还是没有发声。郑贵妃便对着身边侍候的女官说道:“海棠,你去烧一壶热水过来,去打一壶新鲜干净的水烧。” 中年宫女答应了一声,就悄没声息的退出了房间,朱由检也笑着对身边的王承恩、高起潜说道:“你们也出去找口热茶喝吧,朕同皇祖郑贵妃叙叙话。”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就带着高起潜退出了房间,但并没有离去,而是守在了门口。 房间内,朱由检这才有暇打量了下四周的布置,显然比起宣懿太妃居住的正殿,这里要狭窄逼仄的多,装饰也相当的朴素。看起来这不像是一位前朝贵妃的住所,倒像是某个年长的女官的荣养居所。 “想不到皇祖郑贵妃过得如此朴素,倒是朕一时疏忽了,其实朕应该早点过来问候皇祖郑贵妃才是?”朱由检试探的说道。 郑贵妃半躺在躺椅上,漫不经心的说道:“陛下要操心国事,顾不上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也是正理,不必如此自责。 再说了,老婆这些年潜心问佛,也不爱同外人往来,就想落个清净。与其说是陛下忽视老婆子,倒不如说是陛下善解人意,不打扰老婆子清修罢了。” 看着昔日权倾后宫的郑贵妃,今日一副风淡云轻清心寡欲的样子,朱由检对今天自己的行动是否有回报,到是有些无底了。 朱由检突然脸色变得悲伤了起来,他有些哽咽的说道:“郑贵妃的话语,倒是让朕想起了母亲。 要是母亲还健在的话,一定也会如此安慰由检。要是能让母亲活过来,由检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郑贵妃原本半闭半合的眼睛猛的睁开了,她的脸色有些难看的对崇祯说道:“陛下请慎言,这不当皇帝的话可不能乱说,特别是在人前说,要是传扬出去,可是一场轩然大波。 陛下也许没什么事,但是听了陛下话语的人,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朱由检抹了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清了清嗓子后,才向郑贵妃道歉道:“都是朕一时感怀,倒是让皇祖郑贵妃担忧了。 皇兄去世之后,朕心情一直都很不畅。父皇、皇兄都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朕登基之后,才发现大明北有东虏、西虏虎视眈眈;东南沿海群盗蜂起;西南土司之乱,奢崇明刚去安邦彦又起。 除了这些之外,天下还灾祸不断,各地都有变民闹事,特别是陕西尤甚,也不知道福王叔父在洛阳可好。 大明都成这副烂摊子了,朝中大臣们还整天互相攻击对方结党。朕有时常常想,要是有位阅历丰富的宗室长辈替朕出出主意,那也不至于让由检被这些大臣们所欺瞒了。” 郑贵妃有些怔怔的看着朱由检,虽然她搬迁到慈宁宫后,基本上就把自己自囚于这间院子内了,对于外界的消息基本上所知不多。 但是对于宫内最近发生的事务,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从她听到的消息里,崇祯可不是现在看起来的这个软弱模样。 和天启皇帝比起来,年少的崇祯显然比他的兄长更为圆滑老辣。只是迟疑了一会,郑贵妃身上的政治才能就苏醒了。 “他想要让福王回京城支持他。”郑贵妃顿时醒悟了过来。不过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对帝位激烈的欲望之后,她并没有着急顺着崇祯递过来的梯子爬上去。 郑贵妃装着老糊涂的样子说道:“是啊,要是有个宗室长辈在陛下身边出出主意,当然是好事。不过祖宗法度,一旦藩王之国就不能再回京久住了,陛下想法虽好,但是也实行不了啊。” 朱由检有些斟酌的说道:“朕倒是查阅了典籍,说是太祖分封诸藩王时,都曾经留一亲王在京城,或是代为行礼,或是国有事时监国抚军,名之谓守城王,后在正德朝才被废除此条。” 郑贵妃双手紧紧的绞着自己的衣服,心里矛盾异常。她心中想着,要是儿子福王回京担任这个守城王,那么母子就能经常相见了。 而且要是真的有什么事,身为神宗皇帝的血脉,又是同崇祯血缘关系最近的宗室血脉,加上还在京城定居,那么皇帝的位置未必会无望。 毕竟光宗同熹宗皇帝都是寿命不永的短命皇帝,天知道这位崇祯又能当上几年的皇帝。她的儿子福王现在不过才41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郑贵妃脸色变化了许久,才以温和的口气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召回那位宗室长辈呢?” 朱由检看着郑贵妃面带诚恳的说道:“几位叔父之中,以福王叔父年长而阅历丰富。朕自然是希望能召回福王叔父回京,也好同皇祖郑贵妃常常相见。 只不过听说洛阳人物风流地方繁华不下于京城,朕恐怕福王叔父不乐意回京受苦啊。” 第295章 心思不宁的郑贵妃 就算是历经风波的郑贵妃,现在手掌中也沁满了汗水,不过她并没有被崇祯说的话语迷惑而失去理智。 这么多年来幽居于慈宁宫内,她终于有时间去思考,当年究竟为什么争夺帝位会失败的原因。 万历皇帝的正室孝端显皇后王氏身后只有一女,而光宗皇帝之母孝靖皇后王氏,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之母李太后身边的宫女,光宗皇帝不过是万历皇帝一次乱性后的意外。 对万历皇帝来说,每次看到光宗皇帝就会让他想起那次错误,立光宗皇帝为继承人,无疑是在全天下百姓面前打自己的脸,告诉天下人自己犯了错误而已。 更何况,万历皇帝并非是子嗣单薄的皇帝,除了郑贵妃名下的朱常洵,还有周端妃名下的朱常浩,李敬妃名下的朱常润、朱常瀛。 万历有这么多婚生子女,就更没有必要立光宗为皇太子,令自己脸上无光了。 郑贵妃当年就是认为自己看清楚了万历皇帝的心思,才认为皇后之下地位最为尊贵的自己,生下的朱常洵才最有资格继承大明的大统。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明明拥有着充足的道理她,居然被一群文官们联手,从大明皇帝的宝座身边赶了下来。 到了今日,郑贵妃终于明白了,控制这个国家的并不是大明的皇帝,而是外朝的那些文官们。 她虽然有了这个明悟而认命了,但是并不代表她会甘心于被文官死死压了一辈子的命运。 福王能够回京,就算是改变不了什么,至少也能让他们母子团聚,以她现在这样的年纪,就算福王天天待在身边,又能见上多久呢。 看着郑贵妃一直纠结不语,朱由检有些同情的说道:“福王叔父从万历四十二年之国,至今已经有13年没有同皇祖郑贵妃见面了。 朕怜怀身世,常常觉得天下间最为悲痛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皇祖郑贵妃同福王叔父明明身体都很安康,洛阳和京城也不算远,却一十三年没能见上一面,实在让人扼腕不已。” 崇祯的话语,终于让郑贵妃对于儿子的思念冲破了最后的顾忌,她眼圈有些泛红的对着崇祯说道。 “不知陛下说的亲王守城的典故出自哪部典籍?”郑贵妃虽然心动了,但被文官们坑了这么多次的她,还是谨慎的先向崇祯求证了典故。 听到郑贵妃的询问,朱由检也有些为难,他说的这个故事,不过是嘉靖朝的一个典故。 嘉靖十年,世宗无子,中外忧之,行人司薛侃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以前朝典籍为由,请求世宗皇帝从亲藩中择一亲王回京任守城王,以备万一。 这位仁兄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但是对崇祯来说,这却是一个可借此用来引诱福王回京的诱饵。 但是郑贵妃现在却要问他拿出典籍,这显然让他有些为难,不过朱由检只是变了变脸色,就恢复正常的神情说道:“典籍这种东西吗,只要找一找总是会有的。” 郑贵妃顿时了然了,这位少年皇帝居然是在拿传说忽悠自己。她顿时沉下脸色说道:“陛下难道不知,外朝这些文官最擅引经据典。 陛下就算拿一本典籍在手,能否更改亲王出藩后不得入京的规则尚未可知,更何况现在陛下手中还没有典籍。 以老身看来,陛下还是不要去招惹那些外朝的文官了,也让老身和福王继续过些安稳的日子吧。” 朱由检并没有被郑贵妃的拒绝而变得丧气,他坐直了身体小心观察着郑贵妃的表情说道。 “朕听说民间有过这么一句话,路要一步步的走,饭要一口口的吃。引经据典同外朝文官们辩论,想要让他们同意福王叔父回京任事,自然是机会渺茫。 不过想要让福王叔父先回京待上一段时间,朕倒是觉得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要福王叔父回到了京城,再谋求其他发展才有机会不是吗?” 郑贵妃同样仔细打量着崇祯,看着一脸诚恳表情的崇祯,她实在是看不出这位少年现在是否言不由衷。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才谨慎的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办法,能让常洵回京看看老身。” 朱由检胸有成竹的分析道:“文官们能用来反对福王叔父回京的手段:不过是一个联合上疏,借亲王出藩后不得回京的祖制反对;再一个便是煽动民间舆论,言福王叔父回京乃是有不轨之心罢了。” 郑贵妃顿时坐直了身体,对着崇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些文官翻来覆去就这么两招,但是天下百姓还就是吃他们这一套。士林风潮煽动起来之后,文官就会以此为借口,阻止陛下行事了。陛下对此可有什么对策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倒是有个方法,不过就是要让福王叔父破点财了。” 郑贵妃神色不变的问道:“陛下有什么妙策,不如说来听听,也让老身一解疑惑。” 朱由检沉吟了会便说道:“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妙策,本朝以忠孝治天下,祖宗制度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孝道。 昔日西晋李密上陈情表,而武帝哀其伤。朕以为,王叔不如请人仿陈情表之意而用之,请求入京侍奉皇祖郑贵妃余年,以顾全母子之情,此之谓出师有名矣。” 郑贵妃的神色终于有了小小的激动,“如此这般,那些外朝文官们就会同意吗?当初他们要求先皇放常洵出京就藩,可没在意过孝道啊。” 看到郑贵妃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朱由检的表情更为柔和了,他继续平和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皇祖尚在,皇考大统之位摇摇欲坠,所以不得不让福王叔父之国。 而今帝位名分已固,皇祖郑贵妃又年迈,王叔回京自然也就没这么大阻力了。 当然光光如此也还是不足的,要想天下士林舆论不至于一边倒,福王叔父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应该收买天下人,让天下百姓站在福王叔父的立场考虑问题。” 郑贵妃脸色有些不自然了,她下意识的说道:“收买天下人,这要花费多少?你福王叔父出京就藩时,虽然先帝微有赏赐,但是常洵一向大手大脚惯了,这么多年了也未必能剩下多少,陛下打算让你叔父出多少?” 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张口说道:“自然是一半家产,福王叔父孝心感天动地,看到天下生民流离失所,愿意拿出一半家产赈济流民,以为皇祖郑贵妃祈福。” 郑贵妃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容的少年,委实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从宫内的传闻中知道,崇祯不是一个人畜无欺的少年,但是小小年纪的他,居然在自己面前面不改色的要福王拿出一半的家产,这也未免太… 郑贵妃嘴张合了几下,好不容易才调整了情绪说道:“陛下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些。就算常洵入京侍奉老身,也不是孤身一个,你王叔也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的。 这京城百物腾贵,吃穿用度那样不用花钱,拿出了一半家产之后,今后又要如何度日?老身反正也没几年盼头了,何苦为了老身一人,而让洵儿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呢?” 对于郑贵妃的负气之言,朱由检笑而不语。房间内安静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才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自古以来,朕未闻有家私万贯的帝王,帝王者以天下为家也。” 郑贵妃敏感的追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拍了拍袖子,眼睛看着自己的袖子说道:“皇考、皇兄先后离去后,朕常常想自己会不会,也会这么突然而去了。 朕这么走了到是没什么,但是这大明基业毕竟是祖宗奋战流血所创立,朕不能不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 正所谓国有难,则立长君。我大明江山的归属,终不能让一群外人来决定。宗室之内论血脉之近,终究还是福王叔父为最,朕不过是想为大明社稷留个保险,日后黄泉之下,也好不愧对列祖列宗。 不过如果皇祖郑贵妃以为,福王叔父爱财货更甚于大明的江山社稷,朕也只好另择宗室长辈…” “不行。”郑贵妃终于慌乱的打断了崇祯的话语。看着被打断话语的崇祯,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郑贵妃咬了咬牙,横下心不再有所顾忌的问道。 “老身是说,陛下青春正少,何必做此杞人忧天之思。若是陛下今后有了子嗣,倒时你王叔岂不是进退两难?” 朱由检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世上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的,昔日皇祖郑贵妃若是早知道今日之结局,难道就不会在皇祖面前争夺帝位之归属了吗? 天下事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朕是大明第十六位皇帝,这前十五任皇帝中,无子者也并非没有。 朕能做的,不过是给福王叔父一个机会,但是福王叔父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可不能让朕来打包票了。 再说了,让福王叔父拿出一半家产,就能买到一个确定的承诺,大明的江山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第296章 王承恩的担忧 郑贵妃的头有些晕,朱由检说的话实在是过于震撼了。这让她不时觉得,这位少年皇帝是不是脑子有些贵恙,不过听着朱由检条理分明的话语,又让她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且很合理。 崇祯为她准备了一席盛宴,让郑贵妃的心里蠢蠢欲动,但是她又敏感的觉得,这席盛宴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莫大的危险,阻止了她在宴席边上坐下来享用。 郑贵妃对着面前依旧挂着温和笑容的朱由检,语气终于颇为软弱的说道:“陛下的肺腑之言,老身需要细细思量一番,能否给老身一点时间考虑呢?” 朱由检起身说道:“皇祖郑贵妃不妨好好考虑一番,若是早点决定,也许福王叔父还能赶的上同皇祖郑贵妃一起过元宵。” 郑贵妃也起身恭送崇祯离去,当崇祯走到门口的时候,郑贵妃突然开口问道:“若是福王不能上京,陛下准备召那位宗室长辈入京呢?” 朱由检脚步略略停顿了下脚步,便随口说道:“蜀王朱至澍听说为人甚贤,在宗室内辈分又高,若是福王叔父不肯入京,那么朕有意召蜀王入京。” 郑贵妃急急说道:“蜀王可是疏支?” 朱由检转身看了郑贵妃一眼,小声的说道:“蜀王终究也是太祖的血脉。正所谓:楚王遗弓,楚人得之。只要帝位终究还是在朱家手中,又有何不可。” 朱由检说完,便对着郑贵妃欠了欠身,然后转身掀开了棉布帘子走了出去,留下了楞在原地的郑贵妃。 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之后,吕琦就送上了一叠奏章给崇祯过目。王承恩等到房间侍候的近侍们退下后,才有些诚惶诚恐的对着崇祯说道。 “陛下,臣刚才在屋外不合听到了几句陛下同郑老娘娘的谈话,臣有话要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一边翻阅着桌上的奏章,一边闷着头不再意的说道:“有什么就说吧,王伴伴和朕之间不必弄这些虚文。” 王承恩猛的对着崇祯跪拜了下去,以头触地说道:“臣冒死请求,陛下勿要召回亲藩进京,这是乱国之开始啊。 当年先有景泰皇帝伙同大臣于谦篡位,后有英宗皇帝的夺门之变,这都是因为有亲藩留在京城,才惹出来的祸事。 陛下励精图治,改革弊政,内廷外朝无不俯首听命,我大明现在正是万象更新之势,何苦要招惹亲藩上京,给自己找麻烦呢?”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承恩,笑了笑说道:“你还是起来吧,站着一样能说话,何必如此。 朕知道王伴伴你的忠心,万象更新之势,你何时都学会拍这种马屁了?朕的命令也就在这乾清宫内大约能做到令行禁止。 出了这个宫门,大约就要弱上一些。在皇城之内恐怕要打个七折,京城以内估计就只剩下五折了。离开了顺天府,大约就是一张废纸。 内廷外朝无不俯首听命,那是不过是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找到对付朕的窍门而已。” 王承恩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宫内何人敢枉顾圣意,臣下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不喜欢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一会去告诉王德化,让都知监对后宫各妃嫔的待遇检查一次。让他重新整理一份后宫的待遇出来,今后按时进行抽查。有敢克扣皇祖、皇考、皇兄妃嫔待遇的,按律治罪。” “臣明白了。”王承恩心里松了口气,他想着,“还好皇帝说的不是自己司礼监的事。” 朱由检停顿了下,终于还是对着这位最亲近的大伴,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毕竟在这座巨大的宫廷之内,他能述说的对象也只有这位对自己绝对忠诚的大太监了。 “外朝如今不过是没有找到权力平衡而已,不管是黄先生他们还是刘先生他们,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消灭对方的话,必然是要妥协的。 东林党人虽然盲目自大,但也不是傻子。如果内阁的几位阁老真的掌控了朝政,那么他们一定会同黄先生几位阁老妥协,好安排东林党人入阁。 而黄首辅他们虽然现在有朕的支持,可以强行掌握朝政。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一州一县的势家大族,子孙亲友就算再出色,也无法同囊括了半个大明士大夫辈的东林党人相比较的。 现在朕为了朝政安定,禁止两派互相猜忌攻击。为了自己的子孙亲友未来的仕途,黄首辅他们一定会接受东林党人求和的善意,同意东林党人入阁的。 待到黄首辅他们致仕之后,这内阁岂不是要落得东林党人的手中。要是朕出面反对,那就是违背了朕对内阁的承诺。要是朕不反对,把持内阁之后,东林党人一定会想办法把朕关回这座宫廷之内。 朕不想违背诺言,也不想同东林党人天天扯皮,自然是要替他们找上一个对手。 虽然朕不清楚福王叔父对这些东林党人有什么看法,不过朕倒是很了解,这些东林党人一定不敢支持福王叔父登基。” 王承恩有些愕然,他不由问道:“陛下何以如此肯定?虽说当年东林党人为了国本,同郑老娘娘、神宗皇帝争了个翻天覆地。但是臣以为,只要福王爷向这些东林党人低头做小,这些官员也未必不会松口。” 朱由检晒笑着说道:“这东林党人所依仗的,不过是他们忠诚于王事的名声。 东林党人当初以争国本而名动天下士林,现在要是他们出尔反尔,岂不是向天下人自招,东林党人不过是一班争权夺利的伪君子? 没有了名声,东林党人只需要几名锦衣卫就能处理掉了,朕又何必不给他们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承恩正低头思索着崇祯话语中的意思时,却听到低头翻阅周章的朱由检小声说了些什么,没听清的他赶紧询问了一声。 “朕是说,这个孙国敉是什么人?刚刚回京就任内阁秘书郎就敢挑起党争?‘惟是《三朝要典》者,虽为已颁之书,似为未定之论。’他这是想要在朝中引发三大案的辩论吗?” 听到崇祯不满的抱怨声,王承恩顿时绞尽脑汁的想着孙国敉的来历,一小会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孙国敉是米万钟的弟子,善作文,精于鉴赏,对碑版法书无所不通。据说著述甚丰,凡天文、地理、乐律、兵法等,均有所著。” “米万钟又是谁?”朱由检有些茫然的问道。 王承恩立刻回答道:“米万钟是米芾的后人,善书画,同董其昌齐名,人称‘南董北米’,平生好石如痴…” 听完了王承恩说的米万钟的趣闻之后,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人倒是有趣,因为一块石头,败光了家产。” 看着崇祯似乎对米万钟有些兴趣,王承恩不由凑趣道:“米万钟一向也无大恶,陛下不如复了他的官职,让他把石头运回园内,也好为世人留一佳话。”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这人爱石成痴,焉能理会政事,让他当地方官,对百姓未必是好事。嗯,元旦之后,这燕京图书馆不是要开门了吗?问问他愿不愿意当这个馆长,给他加个翰林侍读的头衔。” 王承恩忙不迭的说道:“翰林官如此清贵,这米万钟还能拒绝了陛下的好意不成?” 朱由检再次把目光注视到了手上的奏章,他脸色顿时拉了下来。盯着奏章思考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下决心说道。 “也罢,既然这个孙国敉这么喜爱考据,这个内阁秘书郎还是别让他当了。 让人在皇史宬弄一间房间出来,挂《三朝要典》校核办公室的牌子,让孙国敉去校核《三朝要典》的错漏之处,待遇就等同于内阁秘书郎好了。 今后但凡有质疑《三朝要典》的官员,就把他们发配去这个办公室,让他们去找出证据来。” 王承恩顿时感觉后背有些发冷,被发配去皇史宬坐冷板凳,这孙国敉基本上就很难再被起用了,他不由想着,“陛下做事还真够阴狠的。” “怎么?王大伴没有听到朕说的话吗?要朕再说一遍吗?”朱由检提高了语音说道。 “不,臣已经听到很清楚了,臣这就去传令。”王承恩打了一个激灵回答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把手上批好的奏章递给他说道:“那你这就把这交给内阁,让他们现在,马上就办。” 朱由检继续翻看下去,却是侍读学士蒋德璟一篇关于顺天府水利考察的上疏。 他正一字一句仔细看这份上疏的时候,吕琦进来向他汇报曰,连善祥想要汇报关于京城兵变的损失赔偿的事务。 “让他进来吧,今后对连总管不必阻拦,随到随见。”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说道。 吕琦应了一声,便出去带着连善祥进了书房。连善祥恭敬的向崇祯汇报,对京城受难百姓的赔偿,总计21万3千4百两已经完全发放下去了。 “…京城百姓们都对陛下的仁厚歌功颂德,言陛下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君…” 朱由检摆着手制止了连善祥拍自己的马屁,关心的问道:“那么阳武侯这些人拿出了多少银子,赔偿朕的损失?” 第297章 英国公的忧虑 “…共计54万8千6百两。”连善祥说的很慢,唯恐会记错数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扣除朕先赔付出去的百姓损失和安抚京营的费用之外,剩下的钱全部作为京城市政设施改造的经费。” 朱由检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于这段时间内,京城内外锦衣卫的立功人员列一份嘉奖名单出来,名单内总旗职位以下的要占70%。 另外对锦衣卫南镇抚司进行内部整顿,镇抚司内不干事的、圆滑的、没有能力的人员都要调离。短缺的人员从立功嘉奖的锦衣卫人员中抽调,并对所有的南镇抚司属员进行文化教育培训。 今后南镇抚司不再归属于锦衣卫领导,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监控单位存在。主要任务是替所有毕业于陆军军官学校的士官生,及军中总旗以上的军官设立一份档案,并且还要做好接手各军军纪督察的职责。 南镇抚司整顿完毕之后,王伴伴你先暂且代管几天吧…” 英国公府内,在临近后花园的一座二层小楼内,英国公张维贤正裹着一件纯黑的貂裘同儿子张之极、孙子张世泽在说事。 虽然外面寒风呼号,但是小楼内却是温暖如春。不过即便是如此,张维贤还是觉得时常有冷风吹入房内,需要裹着貂裘才感受到身上有暖意。 站在一旁的张之极非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今年冬天的身体状况,已经大大不如以往了。 在他看来,主要是天启皇帝的骤然去世,同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对于英国公府显露出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信任感,让父亲常常夜不能寐,导致身体迅速垮下去了。 “父亲,您还是不要这么操劳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养好您的身体。至于贵族院的事,既然陛下没有把我们英国公府牵涉进去,也就没有必要去伤神了。”张之极忍不住出言小声的劝说道。 张维贤看了看边上的炭盆,嗅着香料被焚烧后的香味,让自己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不用操劳了吗?世泽,你也这么看吗?”张维贤头也不抬,对着孙子问道。 张世泽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祖父,过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说道:“父亲大人说的不错,祖父的身体自然最为重要。 不过我英国公府一向执掌北京勋贵之牛耳,这丰城侯狐假虎威,借陛下成立贵族院的机会,打压京中各元勋贵戚,实在有些不把我英国公府放在眼中啊。 抚宁侯、东宁伯等几位姻亲已经数次上门求见祖父大人,想要祖父大人向陛下进言…” “闭嘴。”张世泽正侃侃而谈的时候,猛的听到了一声呵斥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发觉父亲张之极正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他顿时收声沉默了下去。 张之极打断了儿子的话语后,立刻向父亲告罪说道:“儿子不想父亲被牵涉进这旋涡中,所以才替父亲回绝了他们上门拜见的的请求,还请父亲责罚。” 张维贤掖了掖裘衣,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干嘛不让世泽说下去,在自家人面前说出来,总比去外面口无遮拦的好。” 听到祖父平淡的话语,张世泽比听到父亲严厉的训斥还要害怕,腾一下就跪在地板上。 张维贤撇了眼跪在地上的张世泽,心中不由哀叹着,“先祖张玉、张辅起于靖难之役,有赫赫之军功,就连成祖皇帝也要称赞一句,刚强勇毅。到了子孙这里,却都成了唯唯诺诺的看门之犬了。” “算了,你也起来吧。最近天寒地冻的,多在家看看书,就别出去孟浪了。”张维贤摆着手说道。 张世泽这才告罪起身,张维贤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世杰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府吗?” 张之极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老实的说道:“自从陛下让他接掌锦衣卫后,世杰就一直忙于国事,未曾回府。” 张维贤思考了一会便说道:“后天就是元旦了,世泽你下去让人准备些换洗衣物、糕饼果子,然后去看看世杰。不要让人说闲话,以为我们英国公府断了同世杰的关系。” “祖父…”张世泽吃惊的叫了一声,但旋即在张维贤的注视下,他屈服的答应着退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下楼之后,张之极才谨慎的说道:“父亲,这会不会有所不妥?诸家勋戚之前还不清楚我们的态度,把世杰的行动只是当做受陛下指示的个人原因。 世杰为了不让英国公府被这些勋贵们怨恨,也至今没有回府。现在世泽这一送东西,岂不是把我们英国公府也牵连进去了?” 张维贤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呵呵的笑出了声来,好一会才停止了下来,这让张之极有些不知所措。 张维贤眼泪都笑出来了,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笑声,张之极赶紧上前轻轻拍着张维贤的后背。 张维贤呼吸平缓下来之后,才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卷进这个旋涡里了,可笑的是之前我还想站在岸上隔岸观火。” “父亲这话怎么说?”张之极有些诧异的问道。 张维贤指着面前案上的报纸说道:“难道你没有看这些天的大明时报吗?几家勋贵为了一己之私,侵占军屯、克扣军饷,还煽动乱兵入城。 这种时候再不同这些勋贵中的败类划清界限,向陛下表示英国公府的立场。难道你要让陛下认为,我英国公府是在以沉默表示不满吗?” 张之极脸上抽搐了下,强自镇静的说道:“父亲是不是多虑了,陛下对您,三日一问疾,十日一赐药,可谓恩宠至极。 世杰又被任命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这还是百多年来勋贵子弟第一次出掌锦衣卫。 且陛下虽设贵族院,却亲自诏定我英国公府不受贵族院管辖。以上种种,不都说明陛下依重父亲,更甚于前代吗?父亲现在是否是想的太多,魔障了?” 张维贤顿时有些不满的沉下了脸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老糊涂了?” “儿子不敢。”张之极赶紧告罪道。 “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陛下越是敬重于我,则京城勋贵越是疑我和陛下同谋。 抚宁侯、东宁伯这些人上门,不是想要让我为他们求情的,而是想要推我出来同陛下打擂台。 武清伯身为外戚,又是陛下的长辈,被他们推出来对抗陛下,结果如何?降爵收劵,连都下第一名园都被陛下顺手拿了去。 陛下对待自家的亲戚长辈犹自不讲情面,何况我的这些外臣?” 张之极小声的辩解道:“我家当不同于其他勋家,我家世代忠于皇帝,且执掌京营久矣,陛下岂能自断根基?” 张维贤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正是他所参详不透的地方。他实在是无法找到皇帝对付自己的理由,虽说陛下以和京中无关的一名南方武将来整顿京营,但是在京营内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英国公府的影响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清除掉的。 正因为各家勋贵煽动起来的京营兵变,没有得到英国公府的支持,所以才会出现了乱兵居然不带武器闹兵变的怪事。 各家勋贵在军营中安插人手,克扣军饷,甚至于倒卖军用物资,在张维贤眼中,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的过错而已。 在这个家丁制泛滥的时期,不管是勋贵还是武将,能够放心依靠的,只有他们身边高薪厚禄养起来的家丁们。 而军队中的普通士兵,除了用来凑人数检阅部队,或是被勋臣武将拉去修建房子,或是被朝廷拉去修建城墙和宫殿、皇陵等大工外,就是用来克扣军饷的私人奴隶。 不克扣这些普通士兵的军饷,要让勋贵和武将们怎么养得起自己私人的家丁部队? 那些普通的士兵上了战场之后,没有立刻逃亡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壮士了。 被敌人冲击一波而没有溃散的,可以称之为老兵了。形势不利,还能不抛弃主将逃亡的,更是精兵了。 要让勋贵或是武将,带着这样的军队上战场抵御敌人,这无疑是让他们去送死。 正是因为如此,军官克扣军饷用来蓄养家丁,这实在是一种勤勉于王事的行为,不仅不应该受罚,还应该嘉奖才行。 但是现在这位少年天子,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不仅不拉拢依靠他们这些勋戚不说,还大刀阔斧的对京营进行了人员裁减。 大多数勋贵或是勋贵门下的家丁,在整顿中被驱逐出了京营,这不由不让张维贤感到惊惧。 他有些不明白,如果陛下排斥勋贵和高级武官,到时候发生战事,陛下要指派谁去掌握这只军队。 在崇祯的京营改制中,英国公府受到的损失最大,但是相比较其他勋贵的处境。张维贤很清楚,崇祯对于英国公府也是最为优待的。 正是这种优待,加上他入冬后缠绵的病痛,让他一直犹豫的没有站出来反对崇祯的改革措施。 到了阳武侯等人被抓之后,皇帝对于勋贵的武力威胁,顿然把一直犹豫不决的张维贤惊醒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发觉不仅仅勋贵中人对他持着怀疑态度,崇祯也因为他模糊不清的立场,而疏远了英国公府。 至于崇祯对于他病情的关怀备至,则更让张维贤感到焦虑。当日汉宣帝对大将军霍光生病痛哭不已,然而霍光死后,霍光亲族就被皇帝给诛灭了。 他张维贤虽然有拥戴之功,但是却没有大将军霍光的权势,怎么敢承受崇祯如此殷勤的关心。 第298章 内阁候选名单 张维贤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确定到,只要张家没有造反的意图,就不可能对抗崇祯对于京营的改革。 而显然张家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无法背弃历代英国公对皇室效忠而换来的忠诚名声。 “不管陛下在想什么,我们张家只要服从于陛下的意志就足够了。”张维贤思索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张之极顿时感觉有些不好,他一向谨小慎微,只想着能安稳的守着英国公的爵位继承下去,此外就是不沾染朝堂上的政争,让一家人平静的生活。 他没有父亲张维贤对于政治的野心和能力,所以他是极不愿意加入到崇祯同勋贵之间的战争中去的。 “父亲,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做,陛下也不会对张家如何的。而且,世杰不是已经在替陛下冲锋陷阵了吗?”张之极不由小心的提醒道。 “糊涂,陛下虽然因此不会对我们如何,但是张家世代为陛下忠臣的传统,也会在我们手中断绝。世杰是不会继承英国公的爵位的,让庶支压倒嫡支,你是嫌张家的生活过的太平静了吗?”张维贤不满的说道。 张之极顿时默然了,张维贤清了清喉咙之后说道:“我记得我们在三河不是有两个田庄吗?把它进献给陛下,用来援助顺义受难的百姓吧。贵族院那边,你代表英国公府去参加,只要支持丰城侯就好…” 在文华殿内的内阁会议室内,内阁成员及六部九卿正在紧张的会推着两名阁臣的人选。按照惯例,列入名单的候选人今日都已经回避了。 “我们已经讨论了几天了,我的意思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选决定出来,然后明日交给陛下圈定。这样元旦之后,新内阁就可以正式处理政事了。”黄立极对着会议室内的同僚说道。 施鳯来则补充道:“这几天各位同僚推出的人选有:李天经、王永光、韩爌、刘宗周、李标、来宗道、吴淳夫、钱谦益、杨景辰等九人,内阁现在只空缺两人,因此内阁以为把候选人限制在6人以内最为合适。” 名单中排名第一的李天经是吏部尚书徐光启推荐的,原本以往的会推是以吏部为首,联合九卿议论人选。不过现在崇祯要求,内阁会同九卿进行人选挑选。 虽然扩大了内阁的权力,但是其他人还是不愿意同吏部尚书推荐的人选较劲。 如此一来,便是从剩下的8人中剔除掉3人。按照以往的会推惯例,只要勾去后面三人的名字即可。 不过今天进行会推的官员们,却没有采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杨景辰是阁老张瑞图的同乡,也是张瑞图推荐的人选。而钱谦益虽然是东林党人,但是却比韩爌、刘宗周圆滑,如果让在座的几位同东林党结怨的官员在三人中挑选,他们宁可选钱谦益。 而吴淳夫不仅是张瑞图的老乡,同时和首辅黄立极交好,显然要反对他,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王永光、韩爌、刘宗周、李标、来宗道五人中,内阁几位阁老一致想要拿走的就是韩爌、刘宗周两人。 前者曾经当过首辅,有了这份资历,现在的首辅想要管束他就比较艰难了。 而后者如今被崇祯当做朝中唯一的贤人看待,几位阁老没人愿意同一位贤人共事,因为出了问题肯定是他们的错误,而有了功劳一定是贤人的功绩。 更糟糕的是两人现在都是东林党领袖,让他们入阁无疑是给了那些,整天想要清理朝中阉党的东林党文官,一个插手朝中人事的机会。 张瑞图咳嗽了一下说道:“我看,曾经入阁而主动辞职的人选就不必再推荐了,要是陛下钦点了之后,他又不想干了闹辞职,我们岂不是还要重来一遍? 为了提高陛下所说的行政效率,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认为名单内应当剔除入阁后主动辞职的人员。” 在座的几人都很清楚,张瑞图说的是做了三个月首辅的韩爌。左都御史曹思诚有些犹豫的说道:“韩太常的资历可比后面几人高多了,把他剔除名单,会不会引起朝野非议?” 吴淳夫立刻反驳道:“我们只是设置不合格的条件,又不是针对韩太常,朝野又有什么可非议的?” 吴淳夫顿时引起了几人的共鸣,于是乎韩爌成了第一个被刷下去的人员。 去掉了韩爌之后,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黄立极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施鳯来脸色变了变,终于还是出声说道。 “陛下曾经赞颂过,蕺山先生是海内道德完人,不可被任命为事务官。这内阁阁臣,是天下最为繁忙的事务官,我看我们还是尊重下陛下的意思,不要让蕺山先生被俗务所劳累了。” 张瑞图第一个出声支持道:“施阁老这话说的不错,如果陛下真的想要让起东入阁,必然会特旨简拔。我等还是不要破坏了,陛下对起东的一片好意了。” 不待其他人说话,黄立极便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么就这么定下来好了。至于最后一人,我看人还在外地的就不必进入名单了。 内阁要处理的事务本来就繁忙,要是再等到外地的官员回京才能处理,那么国家就运转不下去了。” 随着黄立极快速下的决定,人在南京六部的王永光也失去了资格。 此时的大明官员们,尚不知道保密为何物,任何一位低阶官员都不希望自己在朝廷大臣们决定政事的时候一无所知。 特别是品阶较低的科道官们,他们更是推行这种政务公开的主力,因为信息公开,更有利于他们这些科道官们在其中操纵舆论改变朝廷的决议。 因此当内阁同九卿刚刚决定了公推的候选人名单之后,这个名单的内容很快就从内阁中书舍人的口中传了出去。 三名东林党候选人,一下被砍掉了两人,这个消息顿时让东林党官员们感到了危机感。 当晚在玉春院内,陆澄源、王守履、姚希孟、黄道周、倪元璐、袁崇焕等东林党人,终于坐下来开诚布公的交流了一次。 对于东林党始终不能获得崇祯信任,从而使得朝政被阉党余孽所操纵的局面,众多党人都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明日京城官署就要封衙了,从后天元旦放假到元月二十日,黄元城这是想要快刀斩乱麻,指望明天把内阁缺员补上。接下来就算我等想要劝谏,也要挨过20天长假,他这是玩木已成舟的把戏啊。”王守履有些恨恨的说道。 姚希孟抱着一线希望说道:“难道我们明天不能先上疏,弹劾他们党同伐异,故意排斥我东林党人吗?” 黄道周点着头说道:“孟长说的有理,我等明日不如去宫门前跪谏,指责此次公推不公。” 陆澄源、倪元璐几乎同时阻止道:“不可。”两人对视了一眼,陆澄源随即继续说道:“这公推的名单现在还没有公布,如果我等明日用这份名单去弹劾会推的各位大臣,恐怕陛下要先问我们如何拿到这份名单的了。” “朝廷政事本就应当决于公论,我等只问这名单是否属实,至于从何处而来,有何重要的?”黄道周不忿的说道。 陆澄源马上解释道:“都察院此前通过的新规定中就有,凡是私下泄露朝廷尚未公布的议案,一律以泄露国家机密处置。 对于主动向旁人泄密的人员,按照泄露情报的秘密等级,处罚从降级直到死刑为止。 我等自然是没什么,但是把这份名单送给我们的友人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送他去死吧?” 倪元璐则是从另一个方面补充了几句,“现在陛下本就不亲近我等,如果我们再拿一份无法证明的候选名单去弹劾内阁。到时候黄元城说这份名单有假,是我们捏造出来陷害他的,我们到时该怎么办…” 几名东林党人正在激烈的争执的时候,袁崇焕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这间酒楼的内部装饰上去了。 玉春院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来,但是像今天这种纯酒宴,而无女妓捧场的场面,倒是第一次见。 “皇帝发起的严打可真是动了真格了,连京城市面都萧条了许多。”袁崇焕夹起一片灌肠蘸上蒜汁放入嘴中时,不住的咀嚼着美食想道。 陆澄源似乎注意到了袁崇焕的沉默,他不由对着袁崇焕说道:“自如兄今天如此沉静,莫不是已经胸有成竹,可否为我等解惑?” 袁崇焕顿时被惊醒了过来,他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我是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所以一时走了神,并不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 刚被从工部调到礼部的王守履,有些酸溜溜的说道:“自如兄不必过谦了,谁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武学里的教授最为陛下所喜爱,自如兄如此沉默,莫不是想着要去陛下面前告密吧?” “哪有此事,王主事说笑了。”袁崇焕立刻失口否认到,但是他也很清楚,如此是不足以打消这些失意党人对自己的嫉恨的。 第299章 袁崇焕的心思 “事实上,我是在想,只要黄元城这样的阉党党羽还霸占着内阁,我们东林党人想要入阁肯定是希望渺茫。”袁崇焕看着在座的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赶紧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的话引起了兵部主事钱元悫的共鸣:“不错,若是内阁之权被这些阉党党羽所把持,我等党人实在是难有出头之日。韩、刘两位老大人,都是本党的谦谦君子,所以才被这些阉党所排斥。 内阁及六部九卿如此党同伐异,公然破坏会推规则,我等决不能就此袖手旁观。文先生被奸党迫害离京返乡,韩、刘两位先生被隔绝于朝廷中枢之外,这完全是因为这些阉党蒙蔽圣上,把持了朝政啊。 愚以为,今日之事不在于为两位先生讨还公道,而在于请求陛下清算魏忠贤余党,斥退朝中奸邪,令正人君子重整朝纲。若能如此,本党方可一遂平生之志。” “不错,若不是奸党蒙蔽圣上,吾舅又焉能被斥退离京。”姚希孟顿时愤愤不平的出声支持道。 不过两人的话语不仅没有获得热烈的欢迎,反而让酒宴上的气氛冷却下去了。 这些东林党人们一个个低下了头,研究着自己面前的美食,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 钱元悫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顿时有些发愣,兵部武库司弊案被查出之后,兵部上下顿时被弄了一个灰头土脸,而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则趁机从兵部手上代管了不少权力。 虽说是代管,但是天知道这些权力什么时候会交还给兵部。而且因为武库的弊案,他们这些兵部的官员在考绩上都留下了不利的评语。 而且内阁改制之后,兵部同其他各部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机构。这对于兵部几位主官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这代表他们只需向皇帝负责,而内阁再无名义约束自己了。 但是对于兵部的低阶官员来说,这却是一项糟糕透顶的制度改革。兵部的相对独立地位,也就意味着他们今后的升迁,只能瞄准兵部内有限的几个职位,其他各部将很难再接受他们这些兵部出去的官员。 同理,兵部官员外放地方上的官职选择,也变得稀少了起来。而且归属于内阁名下的吏部,一旦朝廷有职位空缺出现,优先考虑的对象,一定会是内阁管理下的各部官员,而不是他所管理不到的兵部官员。 作为兵部一份子的钱元悫,最希望的就是内阁制度改革能够作废,再不然也要让东林党人主政内阁。 是以他才会在党人面前极力批评现在的内阁,希望能够煽动这些党人站出来集体反对内阁,或是反对政治改革。 但是对陆澄源、王守履等党人来说,他们极力反对的是现在的内阁排挤东林党人,但是对于扩大文官权力的内阁改制,他们还是乐于见到的。 和钱元悫不同,这些东林党人的官职都是在内阁管理下的各部之内。内阁制度改革去掉了兵部、刑部、大理寺同内阁之间的联系,这意味着这些部门的官员面对未来官位竞争的时候,一下减少了六分之二的对手。 因此对于陆澄源、王守履等人来说,他们反对的只是现在这个内阁之中,没有东林党人的存在。当然如果能够让东林党人控制现在的内阁,那就更完美了。 但是他们绝没有把整个内阁当做东林党人的敌人,非要把现在的内阁掀翻,回到过去文官内阁和内廷互相牵制的旧局面上去,这不合乎于一部分文官的想法。 比如陆澄源、倪元璐就认为,和过去内廷牵制下的内阁相比,现在这个几乎脱离了内廷控制,且明确了对各部管理权力的内阁,显然更为符合文官治理天下,而君王垂拱而治的士大夫们的政治理想。 因此他们希望能够在维护现行的体制下,反对某些权臣。而不是为了反对某些权臣,去摧毁整个新制度。 袁崇焕看着场中气氛变冷之后,顿时感觉不妙。如果等酒宴散去,钱元悫、姚希孟弄出什么事端来,他岂不是成了煽动者了。对于本党内这些党人的品性,他可没那么放心。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钱主事说的这个意思。如今陛下登基未久,国家正需镇之以静,这朝堂之上的争斗还是缓缓再说。 更何况,陛下登基不满五月,京畿已经连续发生了两起乱子,想必陛下心中也是郁气满腹了。 且后天就是岁首,想必陛下现在心中想的,就是如何过好这改元之后的第一个元旦。也好让天下臣民看看,新皇登基后的新气象。 如果我等,这时候还要伏阙宫门,恐怕不仅得不到陛下的同情,反而会激怒陛下。” 钱元悫顿时不快的说道:“难道我等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阉党祸乱朝纲,把持朝政,蒙蔽圣上不成?见到奸邪弄权而不站出来指责他们,这和同流合污有什么区别?” 袁崇焕赶紧否认道:“不,我不是要劝说大家放弃同阉党的斗争。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需要讲究下斗争的策略。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消耗本党的同仁,而又无损于奸邪的一根汗毛。” 袁崇焕的话语终于得到了这些年轻党人的出声支持,东林党前后七君子惨死的下场,固然让东林党人名扬天下,成为了正人君子的代表。 但是做这种正人君子的代价未免实在是太大了些,年轻的党人之中,让他们口中赞颂几句东林前辈的高风亮节,大约人人都能口吐莲花。 但是想要让他们学习这些前辈的风采,用自己的家破人亡来证明对方是恶人的方式,大约大部分人是要退党回家过太平日子的。 崇祯登基以来,虽然没有在朝堂上全面清算阉党党羽,但是对于被阉党打压的,东林党人的任官资格却大都恢复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现在大部分东林党人对于崇祯皇帝的怨气,并没有对其兄天启皇帝这么大。 有一部分东林党人恢复官职之后,他们心里的某些政治理想也随之抛诸脑后了。在这种情形下,要让这些党人伏阙宫门,和皇帝撕破脸皮对抗,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不过,东林党人此刻还需要抱团取暖,不能把本党凝聚人心的旗帜公然摒弃。因此他们不便公开反对,钱元悫这种符合东林党宗旨的政治正确的主张。 不过现在袁崇焕站出来抵制钱元悫说的话,却深得这些人的心扉。 陆澄源反应的很迅速,不待钱、姚等人的反对,第一时刻便向袁崇焕请教道:“不知自如兄以为,我们应当如何展开斗争,方能给奸邪一点教训,又能保存本党的同仁呢?” 袁崇焕清了清嗓子,脑子里急剧的思考着,片刻之后便出声说道:“内阁制度变革之后,内阁的权力将大大超过了往昔。而以往陛下决断的权力,现在也转移到了内阁诸位阁老的手中。 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以往内阁只是辅助陛下决策,因此如果决策出现了失误,那么我们不能够评论决策上有什么问题,而只能追究执行者执行不力的错误。 但是现在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指责内阁决策有误,才造成了地方上无法执行,或是执行后引起了严重的问题。 内阁阁臣都是词臣出身,对于地方庶务不甚了了,只要他们做事,就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到时我们就能在陛下面前,用这些证据去弹劾内阁决策失误的问题。一次两次之后,想必陛下对于内阁的信任也就降到了低点了。 没有了陛下的信任,掌握了这么多权力的内阁,必然就会受到陛下的打压,想必黄元城不会如此权欲熏心,死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走吧?” 袁崇焕的计谋,顿时吸引了诸多东林党人的叹服,王守履就鼓吹道:“自如兄不愧是研习兵法的大家,听君一席话,黄元城就是不走也不成了,哈哈。” 几名党人纷纷举杯向袁崇焕敬酒,唯钱元悫默然不语,不甘心就此罢休的姚希孟终于忍不住说道。 “自如兄计谋虽好,说到底还不是要等待对方犯错。我倒是觉得这个计谋虽好,但是见效太慢了。 请各位想想,阉党得势这些年,天下已经是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若是再让奸党一直把持朝政,等待正人君子上台之后,还有时间力挽天倾吗?” 姚希孟一针扎破了党人们刚刚泛起的迷梦,犹如往刚刚有些热情起来的宴会宾客头上泼了盆冷水。 他的这种行为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于有些党人心里,已经把皇帝给予其舅舅的评语,用在了姚希孟身上。 袁崇焕来参加这个聚会,一方面是想整合沟通东林党内低阶官员的团结,好作为今后自己的后盾;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拉拢几个党人,作为自己的党羽。 看到姚希孟的话很有可能导致这场宴会不欢而散之后,他顿时脱口而出的说道:“其实除了等待内阁自己犯错误外,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从外面牵制内阁…” 第300章 顺水推舟 “…内阁改制之后,兵部、刑部、大理寺就成了独立于内阁之外的部门。 兵部和内政的关系不大,但是刑部掌握着司法大权,足以威慑那些奸党的党羽。“袁崇焕抛出了一个想法。 “刑部怎么可能…刑部。”一名党人先是想要嘲笑袁崇焕的异想天开,但是很快他就楞住了。 刑部和工部是六部排名最靠后的部门,因此在座的党人一直都没有想过,刑部居然能够牵制到内阁同其他各部官员的权力。 不过在袁崇焕点破之后,他们立刻意识到,现在的刑部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可以干涉刑部的行动。 而只要有心,几乎每个官员身上都或多或少和贪污受贿脱不了关系,这么看来如果能够掌握刑部,倒是真如袁崇焕说的一般,可以牵制朝中大多数官员了。 几名党人稍稍讨论了一会之后,陆澄源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大司寇薛贞对陛下唯唯诺诺,本身又没有大的错误,我们可以说动陛下用本党同仁替换他吗?” 袁崇焕扫视了一眼都在等着他解答的党人们,才不慌不忙的说道:“难道各位没有研究过内阁改制方案吗?虽然任免内阁成员及六部九卿的权力在于陛下的手中,但是各部官员的推荐升迁的权力却在吏部和内阁手中。 只要我们说服吏部文选司郎中提议,按照年例外转升迁大司寇薛贞,那么大司寇之位就会空缺下来。接下来我们只要尽力推荐出,一个资历和名望都无可挑剔的人就任大司寇,刑部就会站到我们这边了。” 袁崇焕说完之后,席间议论声一片,很快有人就问道:“这文选司郎中是谁?” “是陕西安定人张国绅。”另一名知晓的党人立刻回答道。 王守履有些紧张的问道:“他是谁的人?” “谁的人也不是,和我们没关系,和阉党也没关系。”刚刚回答的党人如此说道。 陆澄源想了想询问道:“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刚那位党人顿时哑然,一旁的黄道周犹豫了下,插言回答了陆澄源的问题:“张郎中喜好书法,为人颇为谨小慎微。” 袁崇焕笑了笑说道:“那么剩下的事交给沈给事不就好了,想必张郎中还能驳了沈给事的面子?” 吏科右给事中沈惟炳听了袁崇焕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简单的回了一句:“余将尽力而为。” 一干东林党人顿时恍然大悟,纷纷恭维道:“有沈兄出面,那位张郎中想必是要结个善缘的。” 众人正七嘴八舌给沈惟炳出主意的时候,倪元璐突然望着袁崇焕说道:“不知自如以为,这大司寇何人可为之?” 原本还有些噪杂的房间,顿时再次安静了下来。虽然大家都是东林党人,但是各有各的师友亲族。他们也许可以齐心协力的把薛贞赶下刑部尚书的位置,但是不见得能够同心一致的推举某个人坐上这个位置。 袁崇焕看了一眼倪元璐,脸色不变的说道:“自然是本党前辈韩蒲州可当,难道本党内还有比吾师资历深厚的吗?” 倪元璐笑了笑说道:“韩前辈虽然资历深厚,不过大司寇之位需要的刚直不阿,明断是非之人。韩前辈就任大司寇,真的敢于内阁、陛下争辩是非吗?” 袁崇焕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只是稍稍一想,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反击道。 “听说节寰袁公已经入京,莫不是你想让袁公争这个大司寇?” 倪元璐还没说话,黄道周已经按捺不住的说道:“这大司寇之位,有恩师出马,朝中还有何人能够相争?吾师上马能击贼,下马可治民,昔日巡海问琉球断案如神,为何不能当这个大司寇?” 袁崇焕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虽然袁可立同孙承宗交好,但是袁崇焕对他却颇有意见。因为袁可立曾经上疏弹劾过他,弹劾他借吊丧为名同后金私下议和。 就他心里的真实情感而言,他是不希望袁可立再次起复的。只不过之前京城政局不明,崇祯无意根除魏忠贤的党羽,让东林党人有些不安。所以他才赞成两位老师的意见,把袁可立召回京城,以对抗朝中的阉党余孽。 不过到了现在,他的心思又有些改变了。原本他以为自己的武学教授身份并不重要,而新军也不过是少年皇帝把京营改换名称的一种方式。 就比如从前把三大营改成十团营,又从十团营改成十二团营,最终又改回三大营一样,改来改去始终还是那几个兵丁,军官倒是多了不少。 不过但总参谋部成立之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如果今后新军的军官都必须从武学毕业,那么还有什么比他这个武学教授更能影响这只军队的。 而在崇祯的解释下,不管是总参谋部还是新军,绝对不会是一个用来糊弄人的东西。 从崇祯对于总参谋部及武学的依重,让袁崇焕感觉到,由总参谋部而进到兵部侍郎,再接任兵部尚书,无疑是一条坦途。 如此一来,被孙承宗召回来的袁可立就成了他未来仕途的潜在威胁。不是因为袁可立会拦住他的仕途,毕竟袁可立的年纪已经不可能挡住他的道路了。 而是袁崇焕害怕,袁可立在崇祯面前说上些什么,比如他私下同后金议和什么的琐事。 本来袁崇焕就觉得,崇祯似乎对他隐隐有些敌意,虽然皇帝隐藏的很好,但是他就是能够感觉道。 现在如果袁可立在陛下面前漏了口风,那么袁崇焕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皇帝发配到某个不毛之地去。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到,如果让袁可立去当这个劳么子刑部尚书,想必这位当上了大司寇之后,也就没什么机会同皇帝谈论自己的过往了。 “黄石斋简直是一言点醒梦中人,有袁公出来候选这个大司寇,想来黄元城手中也拿不出什么人来跟袁公争这个位子了。余赞同此议。”袁崇焕立刻变了口风,转而支持其倪元璐和黄道周两人的主张了。 其他东林党人看到这个场面顿时面面相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林党内能够同袁节寰、韩象云相争的人,大约也就钱牧斋勉强够这个资格。 不过钱牧斋并没从内阁推选的名单中刷下来,而韩象云的弟子袁崇焕居然选择了袁节寰,那么其他东林党人也只能表示默认了。 袁崇焕看着低头不语的同仁们,突然拿着酒杯站起来说道:“各位何必如此沮丧,若是袁公能够执掌刑部,则黄元城行事总是要收敛几分,这对大家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且今日内阁之中,都是白发苍苍之辈,彼等还能把持朝政多久?日后终究还是要看我等众人,一展所长,匡扶陛下,澄清宇内…” 袁崇焕的演讲,激起了不少党人心中的豪气,纷纷举杯应和。“若是现在,有几位美貌歌姬抚琴高歌一曲,那就完美了。”袁崇焕即将醉去的时候,如此想到。 朱由检坐在文华殿的御座上,也就是昨天内阁开会的地方,房间中间的桌子已经暂时撤走了,而内阁及朝廷三品之上的文武官员正站立在殿内两侧。 显然大部分武官都没到,而是留在家中准备过节去了。文官今天来的倒是基本齐全了。 刘宗周正对着他劝谏道:“陛下,这补选阁臣是朝廷大事,不能仓促行事。臣以为,不如等到节后再挑选阁臣比较适宜,陛下也有时间仔细挑选。” 张瑞图顿时不满的说道:“我等正是仔细挑选了人员名单之后,才会推出这些候选人名单,刘起东你是不是过于多虑了?” 黄立极也出列说道:“内阁候选人的名单是陛下要求在元旦前制定出来,臣等幸不辱命,完成了陛下的托付。至于什么时候选出两位内阁阁臣,这完全是陛下的权力,臣等不敢评论。” 听到黄立极这么说,刘宗周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退回了序班中去了。 看到殿内的官员们都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用拳头挡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才开口说道。 “内阁成员还是早点确定为好,黄先生也好安排假期中的值班人员。 再说了,内阁乃是朝廷的大脑,要是大脑一直运转不起来,那么身体的各个部分就会失去控制。 对朕和各位大臣来说,今天决定还是假期之后决定,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对于地方上的官员和百姓来说,中枢的命令每迟一天,他们就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能早一点决定内阁的人选,还是早一点决定为好。” 黄立极顿时开口称赞道:“陛下圣明,那么就请陛下圈选名单中的人员吧。”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就让名单中的候选人,一个个到朕前面来,先说明自己的长处,及想要做什么工作,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想法吧。” 朱由检的话顿时让殿内的官员们愣住了,似乎以往朝廷会推从来没有过这种规则。 所谓的皇帝圈阅,就是指在候选人名单上画一个圈表示选择谁而已。毕竟吏部是不会把候选人的所有记录交给皇帝以供选择的,因为这是保证皇帝对于每一个候选人都不熟悉,才能公平公正的选择。 所以会推提供的候选人名单上,只有籍贯、姓名、哪科进士,还有在崇祯的强烈要求下,给出的任官时间表而已。 第301章 敲打黄立极 “陛下,这么做是否不合规矩。内阁阁臣当首重人品,其次是才学,怎么能令其自荐?若是今后朝中有幸近之辈,侥幸蒙蔽陛下,而窃据了权柄。陛下今日的善意,岂不是成了今后的乱政之源?”张瑞图不得不站出来反对道。 他力推的候选人杨景辰,和其他人相比,在年龄上有着优势,还不到50岁。 但是杨景辰自幼家境贫寒,后来得到岳父潘湖的资助,方才正式进入书院学习。 杨景辰32岁中举,第二年赴京会试,就以会试第二名,廷试二甲第十七名联捷成进士,授翰林院编修。 杨景辰才学出众,但是有一个小小的毛病,口音太重。这是因为他从小没有经过系统的官话教育的缘故。 虽然在京城任职的这些年,让他的口音稍稍改掉了些,但对于崇祯这样从小生长在北京城内的人来说,想要听懂杨景辰的话还是有些费力的。 而事实上,内阁阁臣同皇帝之间的语言交流屈指可数。双方之间大部分的交流都是书面交流,或是通过太监传话的第三人交换意见。 因此之前张瑞图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缺陷,但是现在崇祯要求每一位候选人都要一一介绍自己的才能,及说明他们对内阁工作的想法,这显然是对杨景辰不利的。 随着内阁权力的增长,张瑞图对于首辅的位置也是志在必得。当然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先巩固自己在内阁中的地位。 内阁扩大之后,徐光启、郭允厚两人在内阁中的地位一下越过了他,而施鳯来又一直是黄立极的应声虫,因此他急切的需要在内阁中找到一位支持者。 他可不愿意杨景辰因为这种小小的缺陷,而被皇帝刷下去,这有可能让他完全失去在内阁中的话语权。 朱由检听着其他官员也有不少出言附和的,不由端正了坐姿说道:“诸位大臣能不能告诉朕?内阁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张瑞图和其他人顿时都望向了黄立极,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这位首辅大人才适合回答。 黄立极不过沉默了一小会,就不得不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站了出来,谨慎的说道:“内阁自然是为了协助陛下治理大明而存在的。” 朱由检看了黄立极一会,思考了一会后才说道:“既然内阁是协助朕管理这个国家的机构,那么朕难道不应该先了解,这些被各位大臣们推荐的候选人,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愿和能力,协助朕管理这个国家?” 对于崇祯把自己语句中的大明替换为国家,黄立极只是稍稍楞了下,就反应敏捷的说道:“陛下想要了解,这些被公推出来替补内阁阁臣的候选人,自然是应有之意。 不过吏部同九卿会推的人选,是在考察了官员们过往的资格之后,才列入了候选人名单。如果陛下现在以一时的言论作为评价能否入阁的标准,未免对于某些拙于口舌的候选官员不利。 今后若是人人以陛下今日的做法为标准,那么是否会养成朝中官员好空谈阔论的风气呢?” 朱由检看着殿内的黄立极及众臣,不由晒笑道:“黄先生原来只想着,这么做对于其他官员是否公平了。不过对朕来说,首先要考虑的是。 如果挑选了一名不能胜任的内阁阁臣,那么对于这个国家的国民是否公平呢?大明的百姓缴纳税赋、为国家提供徭役及保卫国家的士兵。 挑选了一位不合格的内阁阁臣,从理论上看来不过是浪费了国家给养他的俸禄。但是对于这个国家的国民来说,却是在切切实实的在谋杀他们的亲人。” 朱由检的话顿时引发了殿内官员的议论,黄立极被说的哑口无言,但是刘宗周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陛下此言,是不是过于危言耸听了?内阁阁臣能力不足耽误国事是不假,但是要说这个谋杀什么的,似乎不太合适吧。”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说道:“去年6月,山西大地震,范围波及河南及顺天、河间两地,受灾百姓数万。7月江南苏州、常州风灾水灾,淹没房屋无数,受灾百姓同样上万。 内阁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又是什么时候进行赈灾的?那些受灾而侥幸当时未死的百姓,为什么会在灾后无法得到救济而死亡了?这难道不是谋杀受灾的百姓吗?”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晕,自己不过是想要小小维护下内阁选人的传统,怎么皇帝立刻就开始翻起旧账来了。 不过他也不能不对皇帝做出的质问,进行回应。只能先无奈的向皇帝进行请罪,施、张两位阁臣也同样上前向皇帝请罪。 看着殿内的官员都在屏息等待自己的处置,朱由检突然展颜说道:“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朕提出旧事,就是希望内阁几位先生不要忘记,入阁乃是为了报效国家,而不是国家对你个人品德的奖赏。 把个人的名誉看的比这个国家的国民还要重要的人,不应当进入内阁。对这个国家的国民没有怜悯之心的人,不应当进入内阁。对于如何造福于这个国家毫无理想的人,不应当进入内阁。” 朱由检一口气说了他对于内阁阁臣的要求,让殿内的官员们都有些无所适从。 但是今日能站在这里参与会议的都是三品之上的高官,他们苦熬资历才得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又怎么肯为了黄立极三人去同皇帝抗辩。 虽然在政治上,从魏忠贤被发配出京城之后,黄立极已经隐隐成为了所谓阉党的领袖。 但是组织形式比东林党人更松散,完全依靠政治利益结合起来的阉党,是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关头替黄立极充当炮灰,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的。 若是以往公开的朝会上,依附于黄立极这个团体的低阶官员,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试图博取首辅的好感,从而博一个青云直上。 但是对于这些离三位阁老地位差不太远的官员们,他们大约心里幸灾乐祸的更多,毕竟要是三位阁老被迫退仕了,内阁岂不是又多了三个位置,更别提还空出了一个首辅的位置。 吴淳夫心里正在挣扎着,他仔细衡量着,现在出来支持皇帝的主张,会不会遭到首辅的嫉恨。皇帝的青睐和首辅的嫉恨,到底哪一方更为有利。 没等他思考完毕,刑部尚书薛贞已经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极力夸奖崇祯的建议正是革旧布新,大振人心之举。 薛贞的恭维,让朱由检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热了。他不由对薛贞亲切的说道:“果然朝中还是大司寇思维清晰,对朕的心意了然于胸啊。” 有了薛贞的领头,左都御史自然也就不甘于人后的跟上了。接着便是通商邮政部的田仰,和其他几位官员的呼应。 看到崇祯已经掌握了这场会议的节奏,黄立极立刻决定放弃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同皇帝纠缠下去。 “老臣愚钝,不能理解陛下举措之深意,实在是惶恐。臣以为,内阁缺员今后选人的规则,当按照陛下今日所说为标准。” 黄立极说完之后,还不忘记冷眼撇了薛贞一眼。20多位官员中,属于东林党人的只有韩爌、刘宗周两人。孙承宗这位大学士因为没有加封九卿的头衔,也就无法参加这场会议了。 刘宗周对于崇祯提出的以民为本的思想,觉得很合自己的胃口,因此没有出声进行反对崇祯借此破坏内阁候选人的规则。 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崇祯口中的民众和他认为的民众并不是一回事。 而韩爌冷眼旁观崇祯借机敲打黄立极,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和刘宗周两人从候选人名单上刷下来,他并不觉得意外,毕竟现在朝中还是这些原先的阉党党羽掌握权力。 但是黄立极却把钱谦益留在了名单上,这无疑就是在打他的脸了。这不是摆明了说,他韩象云还不及一个钱谦益吗。 韩爌心胸虽然广阔,但是让一个他眼中的后辈越过了自己,心里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而朱由检看着黄立极低头,心里也终于轻松了些。他把魏忠贤赶出京城,又极力压制着东林党人,不是让黄立极成为同张居正一样的权相的。 昨晚收到的候选人名单,除了李天经同钱谦益外,其他四人居然都是同三位阁老有说不清的关系,这就有些让他警惕了。 因此今日在会上,他便故意要敲打一番内阁,看看这群掌控着大明的高级官员,究竟有几人愿意誓死保卫黄立极几人的。 不过敲打的效果看起来不错,除了三位阁老之外,其他官员并没有表现出,愿意同三位阁老同生共死的愿望出来,这让崇祯心情轻松了许多。 而明了了三位阁老同群臣之间的关系,朱由检也简单的放过了三名阁老,开始听取六名候选人的自我介绍。 首先上来的是任陕西按察使的李天经,他是徐光启推荐的人选,精于算学和天文学,原本徐光启想让他参与编制崇祯历书的工作。 不过朱由检出于平衡内阁的需要,要求让徐光启推荐李天经入阁,准备让他主管教育工作,以分散礼部那群死抱着四书五经不放的守旧官员手中的教育管理权力。 第302章 傅科摆实验的后遗症 依次听完了李天经、李标、来宗道、吴淳夫、钱谦益、杨景辰等六人的发言之后,朱由检从一边的王承恩手中取过了一只削好铅笔,在名单上涂抹着。 李天经自然是第一个被圈上的,而李天经入阁之后,礼部尚书来宗道自然就被排除了。 吴淳夫对自己的命令一向言听计从,工部又是他计划中准备抬高的部门,因此第二个他就圈上了这位工部尚书。 决定了两名入阁人选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就此公布自己的决定,而是拿着铅笔在钱谦益的名字上敲打着。 朱由检突然发觉,有必要让内阁中存在一位东林党人,免得这些东林党人以为自己被排除在中枢之外,从而开始联合抵制内阁发出的决议。 他突然抬头对着黄立极问道:“如果补上两人,凑足七人之后,现在内阁阁臣是不是就全都各有职司了?” “是的陛下。”黄立极确定的说道。 “那么如果出现了例外,比如说某一位阁臣无法视事了怎么办?或是内阁需要派出一人到地方进行视察,他手中的工作应当如何安排?”朱由检迅速的追问了一句。 黄立极顿时有些张口结舌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他才迟疑的说道:“也许可以找几人分摊一下他的工作,也许可以等他回来再处置,这应当不会那么重要吧。” “恐怕这样不行吧?之前内阁的权力并不清晰,所以哪怕缺人也能让其他人分摊他的工作。但是今后每一个阁臣都有自己负责的工作,让其他人分摊他的工作,出了问题谁负责?”朱由检不肯罢休的说道。 黄立极似乎听出了崇祯言外之意,他立刻顺着崇祯的意思说道:“恕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立刻微笑着说道:“也许我们应当再增加一位阁臣,在紧急时刻可以接替其他人,而平时则作为内阁不专管具体事务的阁臣,处理一些特殊事务。” “什么是特殊事务?”黄立极大奇的问道。 正侃侃而谈的朱由检顿时卡壳了,他停顿了下说道:“特殊事务就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特殊事务了。不过现在吗,朕决定在内阁增加一位无任所大臣。 朕已经决定好了人选,李天经任教育大臣,钱谦益任无任所大臣,至于工商、农业、交通建设大臣,黄先生主持调整后再报给朕就可以了。 朕只想在这里说一句,节后开衙时,每一位大臣都要就自己负责的部门提出一份年度计划。朕到时将会同内阁讨论下一年度朝廷究竟要做什么。” 黄立极有些不知所措,朝廷要做什么,这个难道还要讨论。自古以来朝廷要做什么,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不过他还没想明白,朱由检已经起身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人选,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朕接下去还有些事要去做。” 随即众位官员便看着,徐光启及李天经同崇祯交谈了几句之后,便一起跟着皇帝离去了。 从北安门出,沿着大道向北走到底,便是高耸的鼓楼。看着马车在这里停下来,朱由检从马车内探出头,有些奇怪的对着站在马车下方等候的金尼阁等神父问道:“不是说那个大摆在后面的钟楼吗?” 金尼阁耸耸肩说道:“陛下,您知道我们刚来北京没多久,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大了,有些建筑根本分不清楚。 事实上我说的钟楼就是这里,在它后面那座真正的钟楼烧毁之后,钟楼的大钟就被搬到这里来了。所以这里也叫钟鼓楼。” “好吧,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大摆。”朱由检走下了马车,兴致盎然的说道。 走进鼓楼之后,一张用木头做的大圆桌沙盘,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邓玉函得意的介绍道:“这张大沙盘直径足有17尺,摆锤有44斤,绳索用铁丝混杂黄麻制成,长13.5丈。”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赞叹道:“看来你们化了不少心思,能完成这么长又结实的绳索一定不容易吧。” 邓玉函摇着头说道:“制作绳索虽然麻烦一些,但是有足够的人手,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最麻烦的还是最上面那个绳索悬挂点。 悬挂摆线的地方必须允许摆线往任意方向运动,又不能有太大的摩擦。我们和陛下派来的工匠费了一周的时间,才解决了这个麻烦。 在这里我不得不向陛下提出,陛下工匠中一位名叫徐安臣的年轻人,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我个人以为,像他这样聪明人,不应该埋没于劳作之中,而应该进入学校学习。” 朱由检回过头对着徐光启问道:“徐安臣是谁?” 徐光启正在努力记忆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身边的王徵不由提醒道:“徐安臣就是那位制作出悬挂装置的铁匠。” 朱由检听完了关于徐安臣的故事后,立刻点着头说道:“那就让他进入燕京大学学习。” “陛下,他只是一位工匠,连开蒙都没有过。让他去上大学,这会让燕京大学的名誉遭到质疑的。”李之藻立刻反对道。 朱由检看了一眼身边几名默不作声的官员,温和的说道:“让燕京大学名誉遭到质疑的,不在于她接收了什么样的学生,而是在于她培养出了什么人才。 好了,这件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现在让我们一起见证下,这个伟大的实验究竟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站着的这个地球是不是在自转。” 徐光启命人把摆锤勾到了边上,然后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您愿意亲自开启这个实验吗?” 徐光启的话语让朱由检楞了一下,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居然愿意逢迎他。 朱由检压抑不住兴奋的说道:“当然,我很荣幸,能够亲自开启它。” 朱由检双手握住摆锤,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手。摆锤轻巧的向着对面荡去,摆锤尖在细沙上留下了一道纤巧的痕迹。 摆锤的每个来回摆动都不在同一道刻痕上,每道刻痕的间距虽然微小,但是能看出有明显的偏移。 虽然站在沙盘周边的人都明显能感觉到,沙盘的刻痕正在沿着顺时针在转动,但是这一刻没人愿意出声。 按照这个实验的设计理念,如果摆锤没有改变方向,那么必然是下方的沙盘在移动。 而大家都知道沙盘是固定在地上的,就算是四、五名大汉也很难移动,这无疑证明了他们脚下的大地的确是在移动。 虽然金尼阁、邓玉函等神父知道,做这个实验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脚下的大地是一个会自转的大球。 但是当他们发觉自己真的做到了之后,除了邓玉函之外,其他神父都在脸色苍白的划着十字。 在他们眼中,不停的在沙盘上刻着痕迹,组成了一副精美图案的傅科摆,就像是一个魔鬼在用手操纵着。 相比起这些叶公好龙的西洋传教士们,徐光启、李之藻等中国人的眼中,则充满了迷醉的神情。想必这一刻,没有什么美景能比得上他们眼前这张沙盘了。 朱由检等人整整看了一个时辰,摆锤在沙盘上大约转了20度。邓玉函眼睛发着光,不停的在心中计算着,他这一刻已经忘记了对于上帝的敬畏。 “如果它能一直这么摆动下去,那么大约36到38个小时可以转上一圈。” 看到邓玉函兴奋的样子,脸色有些发白的金尼阁不由小声的对着他说道:“邓玉函弟兄,请注意你的举止,我们应当敬畏于上帝降下的奇迹。” 听到金尼阁的提醒之后,邓玉函这才转身看向了身后,发觉龙华民口中正小声嘟囔着:“…魔鬼的诱惑,这是异端。” 邓玉函顿时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说道:“这是主的神迹,不是什么魔鬼的诱惑。难道你想让皇帝陛下认为,我们是一群伪信者吗?” 龙华民涣散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对着邓玉函小声的说道:“我们来到东方,是为了引导这些异教徒走上正道的,不是让他们沉迷于这种魔鬼的把戏的。 要是让圣座知道,我们替大明皇帝证明了地球自转,这种违背圣经的事,我们都会被宗教裁判所送上火刑架的。” 听了龙华民的话,金尼阁有些犹豫不决,他来东方是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而不是来证明圣经是错误的。 邓玉函看着其他神父惶惶不安的神情,顿时冷冷的说道:“龙华民弟兄,这实验可是你自愿参加的,在座的每一位都是,难道诸位现在想要反悔了吗?” 龙华民顿时心惊肉跳的说道:“我是因为对天主有着虔诚的信仰,认为大地是不可能转动的,我想在这位异教徒皇帝面前证明这点,才自愿参加这个实验的,但是显然魔鬼蒙蔽了天主的仁慈。” 其他几位神父也犹豫的想要赞同时,邓玉函猛然说道:“别傻了,这是天主的奇迹,这也是我们向皇帝陛下传播,主的福音的大好机会,难道你们要自己去拆穿它吗?” 金尼阁顿时脸色好看了一些说道:“是的,我们是为了传播天主的福音,所以才做了这个实验,我相信天主会谅解我们的。只要大家守口如瓶,想必宗教裁判所还顾及不到遥远的东方。” 龙华民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可是圣经里说大地是永恒不动的,我们该怎么同皇帝陛下解释?” 神父们都沉默下去的时候,邓玉函突然咳嗽了声说道:“陛下看不懂拉丁文,我们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可以做一些语法上的修饰。” 罗雅谷顿时小心的说道:“翻译的时候修改圣经,宗教裁判所同样不会放过我们的。” 邓玉函机智的回答道:“没有我们翻译回拉丁文,宗教裁判所是看不懂中文的。我们应该下一道命令,严禁学生们私下翻阅拉丁文的圣经,同时不允许任何人携带中文版的圣经返回欧洲。” 几位神父交换了下眼神后,异口同声的说道:“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303章 同文馆之行 朱由检终于注意到了沙盘斜对面,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在窃窃私语的情形。他好奇的说道:“金尼阁神父你们在研究什么呢?难道你们有什么新的设想吗?” 正在和同伴们达成共识的金尼阁,被皇帝的叫声差点吓了一跳,不过这位来回了欧亚大陆两次,见过了诸多惊涛骇浪场面的神父,几乎瞬间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啊,奥,陛下。我们正在谈论书目索引及一些欧洲商业法律已经挑选翻译完成的事,我们正打算将它们敬献给陛下。” 朱由检很高兴的回应到:“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它们现在在那?朕想去看看。” “就在陛下准备设立的北京图书馆及同文馆内,也就是东安门外南熏坊的锡蜡胡同内。”金尼阁恭敬的说道。 朱由检揉了揉过于专注而有些发酸的眼睛,然后对着身边的官员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金尼阁神父带来的都有什么书目了。” 王徵看到皇帝和其他官员想要离开,不由小声的问道:“这里的实验应该怎么办?” 刚刚转身的皇帝似乎听到了王徵的话语,他立刻转过身来说道:“在沙盘周围做一个护栏,然后让管理鼓楼的官吏派两个人守护这里,不要让人破坏了。 然后在鼓楼外面竖立一块牌子,写上亲眼目睹让大地转动的神秘力量,开放给百姓参观。 16岁以下者不收钱,16岁以上者每次收一文,收取的金钱作为管理鼓楼者的津贴,有多的则用来修缮这座建筑。” 徐光启咳嗽了几声后说道:“陛下,参观这个实验还要收钱,传出去恐怕对陛下的名声不利。何况一文钱也收不了多少钱,对于这些管理者不会有多大的助益的。” “不,徐先生,收钱的目的不是为了收到多少钱。而是要引起人们的好奇心理,如果这是一个完全免费的参观项目,也许大多数人就会抱着可看可不看的心态。 但是收了钱之后,哪怕仅仅只是一文钱,他们至少会更仔细的观察这个实验。谁知道呢?也许今后会有个人告诉我们,地球为什么会自西向东自转…” 锡蜡胡同内一座占地近5亩的三进四合院最后一进,就是一部分耶稣会神父及招收的翻译学生组成的同文馆。而四合院中间的二层建筑,则是节后预备开放的北京图书馆。 到了这所宅子后,朱由检倒不急于去看,耶稣会传教士们翻译好的书目索引及书籍去了。 朱由检兴致盎然的沿着整个宅院走了一遍,然后对着出来迎接的同文馆及图书馆管理官吏说道:“这所宅院通往其他胡同的门多开上两处,今后大门每日都要打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看书,不要进行阻拦。” 管理的小吏连连应声答应着,像他这样的级别能远远看上皇帝一眼,已经是很难得了。 但是今日居然被皇帝亲自召见分派任务,这让他有些激动万分。 朱由检显然也注意到了,面前的这位官吏激动的满脸通红,未必能够记住自己说的要求,于是他夸奖了这位官吏几句,便中断了谈话。 同文馆翻译书籍的地方,是三间完全打通的厢房,一张张桌子挨着摆放的样子,到有些像是后世的办公室了。 唯一有所不足的就是房间内的柱子挡住了视线,而为了御寒关闭的窗户,导致室内较为黑暗,就算是白天也要点着蜡烛。 朱由检看着这些桌子上的烛灯后,有些惊喜的说道:“玻璃灯罩已经能够生产出来了?” 汤若望神父从边上站出来说道:“是的陛下,我们试验了许多次之后,总算弄明白了,较为纯净的玻璃的制作方法。 这些灯罩是试验过程中的瑕疵品,丢弃了颇为可惜,因此在臣的建议下,先拿过来给同文馆的同事们使用了。” 朱由检拿起一盏灯小心的观察着,微笑着说道:“是加了铅粉的缘故吗?” 汤若望认真的说道:“铅粉虽然能减少气泡,但不能让玻璃变得更纯洁。臣等同琉璃厂的工匠们加入了各种东西进行试验,发觉加入一些砒霜,能让玻璃变得更为纯净。” “砒霜?你们怎么会想到加这个?”朱由检有些好奇了。 “事实上,没人想到要加砒霜。不过是一名工匠把药老鼠的砒霜当成硼砂加进原料里去了,玻璃成型后我们发觉效果要比其他坩埚里的玻璃更清澈,才发现了这个秘密。”汤若望解释道。 “呵呵,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下令给这名工匠50两银子的奖励,并提升一级。好了,把你们翻译好的书目索引给我看看吧。”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灯台说道。 “好的,陛下。”一边早就做好准备的金尼阁、邓玉函两人,立刻吩咐早就捧着书目索引的同事,把书目索引还有几本薄薄的小册子递送了上来。 朱由检就着有些发黄的烛光飞快的翻阅着书目的索引,7000多部书籍,就算是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也足足花了他一个半小时。 朱由检合上索引之后,合上了有些发酸的眼睛,眨了几下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对着金尼阁神父说道:“朕想要各位优先翻译以下几人的著作,亚里士多德先生所有的著作,其中《政治学》一书应当首先翻译出来。其次是德谟克利特、柏拉图的著作。 接下来则是自然科学方面的著作,比如《几何原本》、《算术》、《分析方法入门》、《论方程的识别与订正》、《矿冶全书》等。 数学方面的书籍为第一要务,其次是物理和化学,接着是地理、矿物、动植物及其他书籍。” 对于崇祯的要求,邓玉函、金尼阁等人都非常高兴,因为这位东方的统治者显然产生了对欧洲文化的兴趣,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对于神学著作的兴趣,不过在这些传教士眼中,这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 从范礼安神父开辟东方传教据点,到利玛窦、罗明坚两位神父找到吸引中国士大夫对西学的兴趣之路。历经了100多年后,到了他们这一代人,终于可以直接面对中国皇帝进行交流。 金尼阁认为,只要再继续努力下去,那么这个庞大帝国成为主的牧羊之地,并非是遥不可及的希望了。 龙华民还没有从刚刚目睹地球自转实验的震撼中镇静下来,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还拥有对主的虔诚,因此他不顾忌讳的插嘴说道:“陛下,也许您还应当拥有一本圣经,好聆听天主的福音。” 金尼阁顿时有些惶恐的阻止道:“龙华民弟兄,注意您的举止。” 朱由检放下了索引,笑着说道:“没关系,让这位神父说说也无妨。朕想要看看,天主的牧羊都写作了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聆听天主的福音。” 看到龙华民操切的态度并没有遭到皇帝的不满,金尼阁松了口气,不过随即他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欣喜的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您将会在适当的时候,聆听天主的福音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在大明每个人都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力,只要这种宗教不是以煽动民众反对朝廷,或是分裂大明,或是挑起宗教之间的仇恨行动为目的。” 金尼阁、邓玉函等人顿时回答道:“天主教绝不会是这样的宗教,请陛下放心。” “不是才怪,你们现在在欧洲的战争,难道是为了仁爱才继续的吗。”朱由检心里吐槽着,不过他脸上依旧笑容满面。 “如果你们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朕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不过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听其言,观其行。朕会仔细关注各位的行动的。” 崇祯的话让耶稣会的教士们既感到振奋,又有些担忧。皇帝的话虽然很动听,但是言语中不乏警告的意思。 金尼阁虽然认为进入中国的耶稣会教士,可以保持着良好的操行,但是对于中国以外的殖民地教士们的行径,他就有些忧虑了。 比如离开中国并不远的马尼拉,那里的西班牙教士对待土著及华人,可算不上是一位仁慈天主的牧羊者。 在一干西洋传教士患得患失的心情中,朱由检已经带着一叠翻译出来的,欧洲商业法律手抄本返回宫内去了。 朱由检回到上书房后,就开始翻阅起这些法律手稿。此时的欧洲法律,始终还是没有脱离古代罗马法及查士丁尼法的范畴。 而欧洲各国封建领主林立的状况,迫切的需要一部能够凌驾于各地封建领主权威之上的成文法,以保护欧洲各地商人和民众的利益。 在这种背景下,拥有更高地位的教廷,就取代了国王成为了法律的制定者。而从神学家之中,开始脱离出了专门研究法律的学者。 他们通过研究查士丁尼法、罗马法的法律条文,再结合当地的习惯法,把奴隶时代的法律推进到了封建时代。 而与此同时研究法律的专家们,在不断研究法律条文的过程中,成为了瓦解神学法学的主力。 这些专家逐渐成了两派,一个是注释法学派,他们全身心的去研究罗马法,却把罗马法当成了不可变更的圣律。 而另一个则是评论法学派,他们认为法律应当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法学家要积极参与政府和法院的实践活动,并努力使罗马法文献能够为实际生活服务。 金尼阁等神父见证过了大明律的严谨性后,自然不敢把宗教裁判所的法律条文翻译过来。 为了让崇祯认为,现在的欧洲是一个和中国同等高贵的文明,他们甚至主动去除了一些落后而愚昧的法规。 在崇祯面前的几本法律书籍,一本是意大利的地方法律,一本是西班牙王国的七编法典,而最厚的一本居然是来自于荷兰的商业法典。 为了能够获得崇祯的好感,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已经暂时忘记了新教同天主教之间的分歧了。 第304章 大朝会之前的谈话 五更将尽的时候,姚士恒被妻子推了起来。他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时候,已经在沈蓉的服侍下穿戴好了朝服。 沈蓉就像是在哄小儿子一样,把还有些迷糊的丈夫哄着推出了院门。 走出温暖的房间,姚士恒立刻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他穿的很厚实,但是脸上依然感到了冰冷。 不过很快他就适应了过来,和老家冬日的湿冷相比,北方冬日的干冷,还是更让人不感觉冷一些。 清醒过来的姚士恒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但是却有无数的繁星缀满了这天空。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缀满了小银片的黑色布幕。 南方高挂的参宿三星,提醒着他,除夕将尽了。姚士恒低下头呼出了一口热气,才对着管家问道:“轿子准备好了吗?” 在管家的安排下,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官轿已经在门外道路上放着了,他走到门外,看着门前台阶上尚未清理完的积雪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弯腰坐进了轿中。 在轿夫们摇晃而又规律的节奏里,姚士恒又小咪了一会。当轿子停下时,才把他惊醒了过来。 他下了轿子之后,顿时看到外面人影憧憧,天色依旧还是漆黑着,但是赶着来上朝的官员已经陆续到来了。 从这里到长安左门就只能他自己走过去了,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姚士恒努力辨识着道路向着前方走去。 和用黄土铺平的东、西江米巷不同,这段沿着皇城墙根前往长安左门的道路,倒是铺上了石板。虽然有些地方因为年久失修,而出现了缺口,不过总体上还是比较平坦的。 姚士恒仔细盯着道路的原因,便是害怕在没有照明的状况下,踩到缺口的泥泞中去。 因为这段路只允许朝参官行走,因此为他照明的家仆就不能陪着他了。而拿着照明器具,进了皇城之后又无处堆放,因此大家都只能抹黑前进。 好在也就500多米,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摔跤。而至于内阁及六部主官,他们有着专门的接送官差,倒是不必担忧这些琐事。 当姚士恒走进了长安左门,看着路上一排燃烧着的火盆指向了承天门,御街上大放光明,顿时放松了下来。 从承天门开始,穿着鲜明铠甲的锦衣卫就开始竖立在两旁了,一面面色彩斑斓的旗帜从承天门一直摆到了端门。 进入端门走上一段路,就是六科垣舍,即是文武官员等待早朝的地方,也是六部办公的一处地方。 姚士恒轻车熟路的走入了挂着都察院灯笼的朝房内,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一名差役进来替他沏了杯热茶又离去了,而房间内几名正在聊天的同僚,也停下谈话对着他点头打了下招呼。 姚士恒微笑着点头回了礼,几位同僚便又开始继续了他们的谈话。姚士恒听了一会,只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明智的没有插嘴,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装作在打瞌睡。 姚士恒想要以这种方式,杜绝同僚来打搅自己。他今日很有些心思,昨日午后他接到了一个通知,今日朝会结束之后,他便从都察院调任为内阁秘书郎。 听到这个从没有听说过的官职,他下意识的询问了传达命令的官员,才知道内阁秘书郎就是以前的内阁中书科舍人。 中书科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虽然地位比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要高。 不过一样都是从七品的官员,中书科不分长贰,以年长者一人掌印,称“印君“。而且各处舍人实际任务只是照例书写诰敕,此外并没有什么重要职权。 而都察院御史可是正七品,且姚士恒自从参与了三法司会审阳武侯家奴一案后,更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简在帝心的人物,今后仕途将会一帆风顺了。 他可没想过自己会被发配到内阁中书科去做事,虽然听说中书舍人已经改制。中书科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合并成内阁秘书处,除了之前的职责外,增加了一些新内容。 但是谁也不清楚,这些新内容是什么。姚士恒感到心烦的,正是这个。 正当姚士恒在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又一名御史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眼室内的情况,便走到姚士恒身边做了下来。 “子毅兄,怎么看起来如此疲惫,莫不是昨日太过兴奋,昨晚没有睡好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闭目假寐的姚士恒耳边响了起来,他赶紧张开眼睛望去。 “啊,是年兄来了啊,倒是有几日没有见到你了。”姚士恒礼节周到的对毛羽健打着招呼。 毛羽健似乎感觉到,姚士恒的语气里少了几分热情,不过他很快就认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把这个疑惑抛之脑后了。 这位怕老婆的姚御史,马上就要被发配到内阁中书科去做事了,这让他有些幸灾乐祸。毕竟当姚士恒陪审三法司之后,都察院几位大佬都对他客气有加。 大家本以为,这下子姚士恒要一步登天了。但是昨天下午姚士恒却被任命成了中书舍人,这份莫名其妙的任命,让人摸不着头脑之余,却也让都察院的同僚们感觉心头窃喜。 毛羽健正是窃喜的人之一,能够减少一个竞争对手总是一件好事。不过他立刻想着要来同姚士恒拉一拉关系了。 一方面是被调任的姚士恒,已经不再是他在督察院的竞争对手了。二是虽然内阁中书舍人没什么权力,但因为替内阁誉写命令,因此是一个消息灵通的位置。 毛羽健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修复下之前同姚士恒冷淡下来的关系。 不过他可不清楚,姚士恒上次被他灌醉写下了弹劾勋贵的上疏后,他的名字就被苏蓉列入黑名单里去了。 以往都是被迫接受老婆指示的姚士恒,这次却难得的主动赞成了她一次。 毕竟把自己酒醉之后,神志不清时写下的上疏直接交给了通政司,这种行为就有些过火了。 幸好是弹劾勋贵,如果他当时头脑发热,去弹劾了内阁中的几位阁老,岂不是要被这位年兄坑死了吗。 姚士恒想到这里,一向性子绵软的他,也不由有了些火气。毛羽健看着姚士恒不冷不淡的应付着自己,还以为他在思索莫名被调任的原因。 于是毛羽健看了看左右,发觉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就靠近了姚士恒故作神秘的说道:“子毅兄,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调任内阁秘书郎吗?” 原本没什么精神应付毛羽健的姚士恒,这下也终于提起兴趣来了,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再背后捅了他一刀。 “年兄可知道为什么吗?不妨说出来为愚弟解解惑,愚昨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最近得罪了谁。难不成是三法司会审时,大理寺的…” 毛羽健立刻打断了开始啰嗦起来的姚士恒,直接了当的说道:“都不是,你也是运气不好。这内阁秘书郎原本是孙六合的,不合他上了一本《请驳正三朝要典疏》,激怒了陛下。因此被免去了职位,然后陛下就钦点了你。” “陛下钦点?”姚士恒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没想过原来被皇帝记住名字,还有这等厄运。 他一脸晦气的说道:“这孙六合是什么来历,现在被发配去了那里?” 毛羽健稍稍坐正了身体说道:“孙六合就是孙国敉,就是勺园主人的弟子,这师徒两人还真是一般的倒霉。米万钟为了一块石头丢官去职,险些倾家荡产。 这徒弟刚刚从地方调入京城,就因为上了一疏,直接被发配到皇史宬,去坐冷板凳了。” “皇史宬?陛下让他去整理图书吗?这不是内廷的事吗?难道陛下要?”姚士恒有些不敢想象了。 毛羽健打断了他的遐想说道:“你想太多了,是从皇史宬借了一间房间给他,让他校核《三朝要典》的真实性。 陛下说,既然他认为《三朝要典》不真实,那么就把这些虚假之处找出来。如果朝中还有人以为《三朝要典》是虚妄之言,那么都可以去帮孙六合校核书籍去。” 姚士恒有些难以评论崇祯的这种说法了,看起来不过是皇帝的一个玩笑,但是说不好这位孙六合从此就再无出头之日了。这种想法,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毛羽健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子毅兄,也不必太过担忧。这秘书郎你先干上几日,到时候愚一定帮你解脱了苦海。” 姚士恒这才有些心动的问道:“年兄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明年会试之后,就是新进士任官的时节,到时候京中各部的官职必然有所调整。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让老兄你外放一任知府,不比你现在这个秘书郎强吗?”毛羽健慢悠悠的说道。 这下真的让姚士恒有些心动了,他不由有些急切的问道:“不知年兄能否说说详情?” 第305章 祥瑞 毛羽健再次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说道:“文选司郎中张国绅和愚有些交情,只要愚替子毅引荐,想必张郎中也会了解子毅的苦衷的。” 姚士恒不自觉的咽下了一口口水,然后身体倾向毛羽健的方向说道:“年兄真能在张郎中面前帮愚说项?不知能否再帮愚说说,要是真能外放的话,能不能选在南方。内子是南方人,不耐北方的气候,若是可以的话…” 毛羽健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说这些话还是为时太早,这些年调任官职的规矩,想必子毅也清楚,不必如此着急。” 姚士恒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道:“这个,这个年兄有所不知,吾家虽然吃穿不愁,但是想要一下拿出这个吏部的规矩,也是相当…” 毛羽健随即说道:“规矩虽然是规矩,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子毅兄即将调任内阁秘书郎,若是有些紧要的消息,能够透露一二,愚定会为子毅打通关节的。” 毛羽健的话让姚士恒瞬时有些畏缩了,他这才发觉,这位毛年兄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有所愧疚,才来向自己示好的。 这分明是想让他刺探内阁阁老们议论政事的情报,才特意来拉拢他的。 虽说中书舍人泄露内阁情报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众多官员因为这种情报泄露有利于自己及早做出反应,因此都不愿意追究泄露内阁情报的人员。 但是对于一向谨小慎微的姚士恒来说,故意去泄露内阁情报,他心里还是有些抗拒的。毕竟崇祯刚刚登基不久,平日朝会时又反复重申要各官遵守朝会规则。 可见这位陛下对于任何不守规矩的事,都是深恶痛绝的。而作为秘书郎泄露内阁情报,显然不能算是守规则。 姚士恒可不想,成为皇帝用以警诫其他猴子的那只鸡。姚士恒正思索的时候,差役再次走进来通告房间内等候的各官,左右掖门已经开启,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 房间的官员们纷纷起身整理着朝服,准备去上朝。毛羽健看着姚士恒迟迟不能决定,深知这位同僚一向优柔寡断,急切之间是决定不下了的。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今日之后就要放假了,他本来就不着急办这件事,今日不过是来给姚士恒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底罢了。 区区一个内阁秘书郎,有职而无权。想必姚士恒回去之后,迟早会想清楚的。 毛羽健想到这里,便对着姚士恒拱手说道:“此事也不必着急,子毅兄可慢慢考虑,我们还是先去上朝为好。” 听到不用立刻答应下来,姚士恒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应和道:“年兄说的是,先上朝要紧,年兄你先请。” 在一阵谦让中,两人出了朝房。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映着墙头的积雪,倒也显得明亮了起来。 御街上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从两侧朝房走出来的官员们,在御街上汇合成了一条人流,黑压压的人群直接排到了午门之前。 朱由检今日天尚未亮就被王承恩叫了起来,穿上了衮袍冕冠之后,就先去了奉先殿祭祀祖先。 祭祀完毕之后,才被内侍们扶持着进入了皇极殿内的宝座就坐。 正旦大朝会基本上就是一个纯礼仪性质的仪式,今日主要是百官及外藩对皇帝恭贺新年的到来,恭贺完毕之后便是元旦大宴会,大家吃完了宴席就回家过节去了。 就朱由检看来,大约是公司年会加上春晚的集合体,只是把向全国人民拜年,改成了向他这个大明皇帝拜年而已。 从场面上来看,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节日游行相比,但是今日汇集在宫内的人数大约已经破纪录了。 百官加上充作仪仗的锦衣卫官兵,还有负责宴会的光禄寺官员、御厨及上菜的仆役,大约超过了6、7千人。 不过朱由检从王承恩口中听说,现在的大朝会已经远远不如过往了,当初太祖、成祖时,参加元旦大朝会的人员往往都有上万人。 看着身边几名内侍,对于太祖、成祖时期的盛况不胜向往时,朱由检却感觉有些同情那些参与大朝会的低阶官员了。 他可不认为这么冷的天气,坐在外面吃宴席的低阶官员,还有连宴席都吃不上的仪仗官兵们,对这个正旦大宴席会有什么好感。 不过也幸好正旦天气寒冷,所以提前准备的食物不会腐坏,这对那些参与大朝会的官员来说,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按照大朝会的规则,四品之上的官员入殿,而五品之下的官员只能站在殿外。 朱由检顶着沉重的冠冕,在王承恩的不断提点下,像一个牵线木偶人一般,接受群臣的恭贺。 接下去是外地藩王派人向他祝贺并敬献礼物,所有的这些仪式,中心意思就是要证明,大明四方的臣民是完全效忠于他这个大明皇帝的。 而按照礼部官员制定的程序,他也要对这些向自己表示效忠的臣子进行回赐,以认可他们对于皇权的忠诚。 在这一板一眼的礼仪程序之中,殿外的太阳很快就升上了正空。 为了忙乎今天的大朝会,朱由检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喝,他计算着时间,终于等到了大朝会的结束。 饥肠辘辘的崇祯心里想着,终于能够吃饭了,当一个木偶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负责大朝会序列的礼官并没有喊出礼毕,而是宣读了一项崇祯所不知道的内容。 “…都知监王德化、御马监涂文辅进献祥瑞,西山琉璃厂窑变牡丹图一尊。我皇改元,而祥瑞出,这是圣天子威德撼动神明的预兆…” 随着礼官述说颂词的时候,王德化、涂文辅带着四名年轻力壮的内侍,抬着一座三尺见方的屏风抬进了大殿。 两侧的文武官员对着这块屏风啧啧称奇,朱由检定睛一看,差点就想要骂人了。 在上好的檀木框架内,镶嵌着一块玻璃工艺画。以朱由检的评价,估计这外面的木框比那块玻璃要值钱多了。 “这帮混蛋要是能把研发这种享受用具的心思,放在制作光学镜片上,估计朕就不必缺乏水准仪同显微镜可用了。”朱由检心里有些郁闷的想着。 黄立极大为羡慕的看了一眼这尊牡丹玻璃画屏风,他虽然并认为这是什么祥瑞,但是如此通透逼真的牡丹图,却无疑是一件宝物。 不过他随即觉得这屏风上题的几个字颇为眼熟,他正绞尽脑汁想着是谁的字体时,站在他身边的施鳯来小声的称赞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梦得的诗好,不过张芥子的字却足以配的上这首诗了。” 施鳯来说的话看似无心,但是声音却刚好能让他听见。黄立极神色不变,随即上前对崇祯恭贺道。 “陛下刚刚登基,而宝物出,此真乃是我大明之祥瑞也,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有了这位首辅带头,殿内的官员们顿时纷纷上前跟进,对崇祯行礼祝贺了起来。 唯有刘宗周脸色不豫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韩爌几次向他打眼色,想让他向皇帝祝贺,但是刘宗周视若未见。 韩爌心中也只能叹了口气,能进入殿内的东林党人,还不足四分之一,真正有分量的不过是寥寥数人。 崇祯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在今天这种日子里,有人送上祥瑞,自然是能获得这位皇帝的欢心。 黄立极毫不迟疑的出头向崇祯道贺,无疑是料准了皇帝的心思,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他们这些东林党人虽然不能在进献祥瑞中分润功劳,起码也不能和皇帝及其他官员唱反调,从而让崇祯感到厌恶吧。 韩爌正唉声叹气的想着,刘宗周要是激怒了皇帝,岂不是东林党在朝中又少了一大助力,这中央官校可不能落在阉党的手中啊。 朱由检显然也注意到了,孤单站在角落没有向自己庆贺的刘宗周。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没有就此接受群臣的恭贺,反而对着刘宗周问道:“刘先生默然不语,莫非认为这屏风不是什么宝物吗?” 刘宗周心中斗争的也很激烈,他自入京以来,就一直受到崇祯的礼遇。 在他看来,除了这位皇帝不愿意亲近儒学之外,在其他方面已经是近乎于完美了。 刘宗周虽然谈慎独,但却不是如同海瑞那种刻薄到不近人情的君子。 崇祯对他礼遇有加,因此他就做不出在这种场合,非要破坏皇帝兴致的劝谏。 但是作为个人的信仰,他又不允许自己为这种事向皇帝进行祝贺,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纠结之下,他便干脆保持了沉默。但是现在崇祯亲自开口问他,他便不能再当做视若未见了。 犹豫了一阵之后,刘宗周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他对着崇祯实话实说道:“臣以为这件屏风的确是不多见的宝物,但臣并不认为他是陛下的宝物,也不认为这是一桩祥瑞。” 刘宗周这话一说,顿时得罪了这些向崇祯庆祝的官员们。他们本想着,在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里,让少年皇帝开心下,大家过节的时候也能愉快一些。 但是这刘宗周还真把自己当成道德完人了,大喜的日子触皇帝的霉头不说,还顺便扇了他们一巴掌,真是不可理喻。 第306章 秘书郎的地位 殿内的官员一时间忍不住想要反驳,进献祥瑞的王德化、涂文辅两人,对于刘宗周也是怨愤不已,但是两人倒是知道轻重,不敢在殿上同刘宗周争执。 朱由检抬手示意纠仪御史让殿内的官员安静下来,才平静的对着刘宗周继续问道:“那么刘先生,你认为什么才是朕的宝物呢?” 说出了第一句扫兴的话之后,刘宗周再说下去就顺口多了,他面不改色的说道:“臣以为,天子的宝物应当是自己的德行,而不是像这样罕见的财物…” 听到刘宗周说出这种迂腐的话之后,殿内的官员反而平静下来了。 崇祯刚登基就有祥瑞出,不管是真还是假,有这么多官员认可,那么这祥瑞都会成为真的。而这对于竖立崇祯的威信,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现在刘宗周直接捅破了这个半真半假的迷局,这固然让进献祥瑞的两位太监颜面无光,但同样也让皇帝难以下台了。 崇祯若是支持了刘宗周,那么今后岂不是鼓励群臣和他唱反调,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味道。 若是崇祯接受了群臣的祝贺,而处置了刘宗周,那么无疑是自认他爱财物多过于自己的德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殿内的官员们,这下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崇祯身上,等待着他的选择。 不少官员心里已经有些幸灾乐祸了,不管皇帝怎么选,这刘宗周都要被皇帝惦记上了,毕竟他为皇帝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刘宗周的回答让朱由检终于问不下去了,他猛的站了起来。走下了御座,到了玻璃屏风面前。 朱由检绕着屏风走了一圈,他不得不认可自己刚刚似乎判断失误了。 刚刚他坐的太远,因此看到的牡丹图有些失真。现在走到面前才发觉,这副牡丹图差不多达到了近乎油画的效果。 他能看的出来,这副画大约是吸取了不少油画的技巧,立体感非常的强。 这么短时间内能拿出这样的作品,看得出来王德化、涂文辅是花了很大的精力了。 朱由检突然抬头对着王体乾招了招手,王体乾立刻抱着玉如意小跑着到了他面前,等候崇祯的吩咐。 王体乾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检已经从他怀里抽出了玉如意,然后向着牡丹屏风砸了下去。 “不要啊,陛下。”一干官员不由惊呼了出来。 随着官员们的惊叫声中,玻璃屏风已经碎了一地,跪在屏风边上的王德化、涂文辅愕然不敢出声。 朱由检把玉如意丢回给了王体乾,这才拍了拍手说道:“君王的宝物是自己的德行,朕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 不过朕以为,朕的宝物更应当是,各位为国奉献的大臣。有形之宝物,怎么能及得上各位这些无价之宝。 你们两人把这些碎片收拾一下,然后分赠给诸位大臣,以作为纪念。 还有,国之祥瑞不在于奇珍异宝,而在于我大明百姓是否丰衣足食,内阁可以昭告天下,今后各地官员不许进献祥瑞。” 把玻璃碎片分给群臣,能够以这种方式了结这件事,王德化、涂文辅倒是松了口气。 “陛下之言发人深省,陛下的睿智正是我大明之福…”黄立极立刻醒悟了过来,替皇帝递上了下台的阶梯。 随着黄立极出声附和,其他官员也纷纷向崇祯拜谢,皇帝对自己的看重。刘宗周也没有再倔强下去,他认为皇帝说的这番话,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了。 化解了这场因为祥瑞而引起的小小风波,朱由检松了口气,返回了御座,对着王承恩说道:“继续下一项吧…” 站在皇极殿外御史序班的姚士恒,在整个大朝会期间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一旦开始想事情,时间就过的飞快,姚士恒还没考虑清楚要不要听从毛羽健的建议时,站在他边上的同僚已经推醒了他说道:“朝会快结束,别走神了,准备行礼吧。” 随着音乐响起,鸣赞官喊道:“四拜。”殿内外的文武官员顿时对着皇极殿御座的方向跪拜了下去,开始行叩首礼。 当音乐声停止之后,文武官员开始起身,然后开始寻找自己的座位。 还是同大朝会时一样,四品之上的官员在殿内就坐,以下的官员则在殿外的广场上就坐。 大宴席是按照一人一桌的方式进行的,每个人的坐席早在三天前就画成图悬挂在长安门外了。 而且每张桌子上都贴上了人名和官职,因此听到赞礼官宣布入席的指示后,文武官员顿时按照记忆向着自己的坐席走去了。 当姚士恒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时,顿时有些傻眼。应该摆放坐席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顿时一阵羞辱感从脑后蔓延到了整个脸上。 就算是一直脾气温和的他,现在也有了些怒发冲冠的感觉。他顿时招来了负责御史席位的光禄寺官吏,质询他的坐席为何会不见。 边上的几位御史也起身围了上来,想要声援姚士恒,不过他们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被招唤过来的光禄寺小吏,只是询问了下姚士恒名字,就对着他客气的说道:“原来是姚秘书郎,您的位置已经不在御史区了,请您跟我过来,我带您到您的新座位上去。” 几名围上来的御史听到小吏这么说,也就散去了。原本对着小吏气愤不已的姚士恒,倒是被这小吏弄了一个脸红。 他对着周边的御史同僚胡乱的拱了拱手,表示告谢之后,便低着头跟着小吏离去了。 “你是不是走错了,上去就是大殿了。”姚士恒在丹陛前猛的停住了,他可不想因为小吏引错路而受罚。 站在台阶上的小吏回身向他躬身说道:“请姚秘书郎随我来,您的位置就是在大殿之内。” 姚士恒有些目瞪口呆,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区内的毛羽健正在和边上的同僚谈天,他身边的一名御史突然诧异的叫道:“姚士恒怎么进殿内去了?” 毛羽健闻言,顿时抬头向殿门望去,刚好看到姚士恒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内,这一刻他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殿内文武官员分东西向对坐,文东而武西。内阁阁臣及六部九卿坐席为东侧第一、二排。 小吏走到殿内,同另一位光禄寺官员拱手说了几句,这位光禄寺官员便过来引导着姚士恒入席。 在一干朝廷大员的注视下,姚士恒直接被引到了东面第三批的首位。看到这个席位上贴着自己的名字,顿时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也就是说,在皇帝眼中,他的地位只比六部尚书低一级而已,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美梦。 姚士恒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看着他楞在当场发呆不入席,引导他的光禄寺官员顿时小心的提醒了他。 姚士恒这才忙不迭的坐了下来,工部侍郎张维枢顿时感到不满了,他立刻站起来向崇祯抗议道:“姚士恒资历浅薄,且只是一个六品内阁秘书郎,如何能够排在我等之上?” 户部侍郎王家桢也起身支持道:“乐殊贵贱,礼别尊卑,方能上下和睦。若是扰乱了序班座次,今后朝廷纲纪如何能够维持?” 这几位侍郎不满的抗议,让姚士恒顿时面红耳赤,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正当姚士恒尴尬非常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开口说道:“内阁秘书郎非往昔中书舍人可比,秘书郎除了管理内阁秘书的全面工作之外。 内阁秘书郎还负责记录每次内阁会议开会的会议纪要;并负责追踪内阁决议的执行情况,及时反馈给内阁阁臣及朕;内阁秘书郎还负责同御前秘书处沟通,安排朕同内阁群臣之间的紧急会面。 如果说各部侍郎主要负责部门内的具体工作的话,那么内阁秘书郎就是负责内阁阁臣们交代的具体工作。 虽然内阁秘书郎品阶不高,但是他今后的言行都将是代表内阁阁臣的意见,他的地位当然是较诸位侍郎为高。” 朱由检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是黄立极等阁臣同几位侍郎脸色都有些变了。 黄立极的内阁改革方案中,可从来没出现过这个内阁秘书郎职责的描述,他也从来没想过内阁秘书郎的权力有这么大。 把三个部门的中书舍人合为一个内阁秘书处,是崇祯随意间向他建议的。那时候黄立极正为内阁改革方案通过,有些心潮澎拜,也就没做多想的答应了。 但是今天崇祯当众解释了这个内阁秘书郎的权限,顿时让他不得不站起来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内阁秘书郎代表内阁办理具体事务是何意?难道今后内阁阁臣不能直接同六部进行沟通吗?”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微笑着说道:“黄先生大约是误解了朕的意思了,内阁阁臣同六部之间的沟通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内阁秘书郎不在场也没关系。”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为首的几位阁臣顿时松了口气。但是朱由检很快就继续说道:“不过朕要在这里声明,内阁同内廷也好,同各部及各地督抚也好,所有成文的文件都必须在内阁秘书郎处存档,然后才能下发。 各部对于内阁下发的文件,都必须出具书面的答复,或是实施情况的汇报。内阁发文后,不执行而又拒绝进行书面汇报的,要对当事官员进行追责。对于内阁阁臣的口头命令,则可以视实际情况进行执行。” 第307章 有所变化 殿内的其他官员对于崇祯的解释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在纠仪御史不断的警告下,方才平静了下来。 黄立极有些担忧的对着皇帝问道:“陛下,这内阁所有命令都需要在秘书郎处存档,由秘书郎进行转发,会不会让秘书郎获得与其地位不相称的权力,甚至于出现有人从中擅权的状况?”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设置秘书郎一职位,主要的目的,还是要保卫诸位内阁阁臣。” 不止是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等阁臣也楞住了,不明白崇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第一,内阁秘书郎不允许对外发表任何个人的意见,他只能负责传达内阁阁臣的决议; 第二,内阁是大明国政的决策中心,光是决定各项事务已经足够各位阁臣忙碌了。难道诸位阁臣还打算就执行决议的问题,同六部、地方扯皮下去吗? 第三,内阁有大臣8名,难道每次讨论政务都能取得一致意见吗?朕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内阁阁臣之间如果出现了分歧,就容易被下面的官员利用,从而引起朝野分裂。为了避免朝中出现这种局面,内阁发表决议时必须保证一致,那么由秘书郎来代表内阁发表意见,朕以为是最合适的。” 对于崇祯的说法,黄立极只是权衡了极短的时间,就发觉设置秘书郎无疑对自己更有利。 第一个是有利于他掌握内阁阁臣的意见统一;第二则是减少了他直接同下属各部之间的冲突,毕竟内阁同六部之间的从属关系,之前可没有这么明确。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黄立极立刻向皇帝表示,他个人是支持内阁秘书处的设置的。 而其他阁臣也紧跟着黄立极,表达了自己对于皇帝的支持。几位反对的各部侍郎,不得不泱泱的坐了下来,默认了内阁秘书郎在他们之上的排位。 姚士恒再次坐下了,这次他不是感觉惶恐不安,而是因为兴奋过度感觉自己坐在云端里一样。 他没想到天上真会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在自己身上,这一刻毛羽健提出的建议,早就被他抛之于脑后了。 坐在内阁最下一席的钱谦益神色木然,他的心里感到了格外的惋惜。早知道内阁秘书郎的职位如此重要,他一定会阻止孙国敉上那份该死的上疏的。 虽然如今他的确如愿入了内阁,但是这个无任所大臣摆明了就是不管事大臣,这让他因为入阁而热切的心情顿时凉了一半。 孙国敉虽说不是他的弟子,但是同为东林一脉,总好过现在这个让他一无所知的姚士恒要好。 孙国敉上疏的时候,瞿式耜有所耳闻,曾经向他说过此事。钱谦益当时想着,孙国敉和自己非亲非故,让他去试探下皇帝对东林党人的看法也好。 毕竟三朝要典同每个东林党人都有着干系,能够推翻了三朝要典的结论,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现在的皇帝是倾向于替东林党人翻案的。 只要三朝要典被推翻了,天下官绅就会对阉党群起而攻之,这无疑是朝廷政治斗争的一个风向标。 当然钱谦益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批判三朝要典的言论得不到皇帝的支持,会不会再次掀起朝中非东林党人对东林党官员的清洗活动。 不过崇祯并没有如同钱谦益的意思,对三朝要典表明自己的态度,而皇帝处置孙国敉的方式更是有些出人意料。 听到皇帝处置孙国敉的方法,钱谦益只是惋惜了一下就忘记了。但是现在,钱谦益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心疼了。 现在内阁中只有他一个东林党人,这对于钱谦益来说自然是不利的,意味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在内阁发出他的声音了。他本想着应该怎么找几个政治盟友,但是现在极有可能支持他的孙国敉都被他错过了,这不由让他有些食之无味了。 朱由检平息了座次风波之后,就命令光禄寺的官员开始上酒布菜了。 元旦大宴是所谓的九爵之宴,皇帝举杯九次,而臣子举杯七次,听完九支乐曲,及观赏相应的歌舞,才算完成了宴席。 对朱由检来说,一个连喝酒都要按照固定程序进行的宴席,实在是让他感到烦躁不已。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在大冬天里从御厨加热过的膳食送到大殿内,基本已经是毫无热气了。 是的,就算是御厨也不能临时做这么多份饭菜,都是提前做好之后,加热一下再送过来的。 原本有些饥饿的朱由检,看到这样的菜肴,顿时就感觉已经饱了。看着牛羊肉上冻的雪白的膏油,他明智的假装忘记了自己饥饿的事。 在礼仪官的提点下,崇祯一次次的举起了酒杯,在唇边碰一碰,表示自己已经饮用过。 直到最后一曲响了起来时,整场宴席中如木偶人一样的朱由检才真正活了过来。 听到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朱由检举着酒杯忽然站了起来。边上的礼仪官顿时有些慌乱的提醒道:“陛下,请勿起身,宴席还没有全部完成…” 对于礼仪官和身边近侍们的提醒,朱由检听而不闻,他依旧挺直的站立着,目光凝视着下方的歌舞。 此刻在他心中,熟悉的歌词正在欢快的流畅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事实上,在他没有穿越之前,他只是觉得这首歌旋律很优美,但是算不上有多喜欢。 只不过莫名来到了大明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对于这首歌里歌颂的祖国有着多么深厚的眷恋。 在歌曲中歌唱的祖国里,每个人都不必担忧自己的生活会被外敌所打搅,因为每个人都相信祖国会保护人民,而人民也愿意用生命去保卫伟大的祖国。 对后世的中国来说,保家卫国不是一句宣传口号,而是深深刻在了每个中国人血脉中的本能。 当他成为朱由检之后,他才发觉记忆中的那个祖国并不存在于当下。对于他来说,他的祖国依旧是后世的中国,而不是现在这个大明。 当朱由检听着歌曲而思念过往的时候,殿内的文武官员们已经有些乱了手脚了。 大宴会更改了一首曲子,虽然让他们感觉怪异,但是我的祖国的旋律并不逊色于正乐,反而比正乐更让人引起共鸣,因此这些官员尚可接受。 可是在这些官员的记忆里,可没有那位皇帝会在大宴席奏乐时起身的,这似乎有些失礼了。 正当这些官员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徐光启按着桌案同样站立了起来。他身边的黄立极有些惊讶的问了一句:“子先兄,你这是做什么?” 徐光启低下头对着同僚说了一句,“吾未闻,有天子长立,而臣子端坐的。” 黄立极听后悚然而惊,顿时也扶案起身了。两位阁老的对话,顿时被他们身边就坐的同僚听见了,于是乎文官这边都纷纷站立了起来。 和文官对坐的武将勋臣们,只是观察了一下形势,虽然不知道文官起身做什么,但是他们也同样随大流的站了起来。 当歌曲结束,朱由检从记忆中苏醒过来时,发觉殿内的文武官员都学着他站立了起来,并把目光都注视在了他身上,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撇了一眼边上满头大汗的近侍和礼仪官,朱由检只是稍一思索,就已经明白,他现在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坐回去。否则这些官员大约会视他为举止轻佻,肆意破坏规则的昏君了。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的说道:“这最后一首歌曲,名为我的祖国。 何谓祖国?祖先开辟之疆土也,祖宗庐墓所在之地也,是我们祖辈和子孙世代繁衍生存的地方也。简单的说,就是我们自己的国家。 所以朕以为,在祖国面前,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要保持足够的敬畏。 让我们在此,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干上一杯吧。祝福我们的祖国新的一年里幸福安康,朕也谨祝各位大臣们新年愉快。” 朱由检不伦不类的祝酒词,让殿内的官员们有些浑浑噩噩,虽然他们依旧还是不清楚祖国什么什么意思,但是崇祯如此郑重其事的解释,让这些官员们认为,皇帝的起身并不是一时失态,而是皇帝改革旧制的一部分。 连内阁改制都捏着鼻子接受了的官员们,显然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宴席礼仪的改变,拥有了更强的接受能力。 看到群臣接受了皇帝的解释,站在一旁的王承恩松了口气,他连忙捅了捅身边的礼仪官,让他赶紧完成剩下的收尾礼仪。 “终于挺过去了。”朱由检对着自己如此说道。他在群臣的参拜后,就从皇极殿的穿门走回后殿,准备在此稍稍休息下,再返回乾清宫去。 朱由检刚坐下来,便对着王承恩说道:“去把王德化、涂文辅叫来。” 匆忙赶来的王德化、涂文辅,跪在崇祯面前,大气不敢出,他们也知道自己今天的事做差了,等候着皇帝的发落。 朱由检接过了吕琦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脸和手之后,才对着王德化训斥道:“你是都知监的首领太监,不好好替朕管着都知监,反去鼓捣什么祥瑞,你是觉得自己太闲了吗?” “臣一点都不闲啊,陛下。臣只是觉得新年来了,想要让陛下高兴高兴,并不知道会惹出这等麻烦啊…” “好了,你也别装可怜了。下次你再掺和进这种事,就给朕去凤阳向太祖皇帝进献祥瑞去。” 崇祯的训斥,让王德化顿时低头闭嘴了,生怕惹恼了皇帝,现在就被发配到凤阳去。 一边的涂文辅暗暗叫苦,他原本想着趁皇帝新登基加上改元,送上祥瑞好赚取崇祯的宠幸,可没想过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正当涂文辅埋怨自己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对着他问道:“这玻璃工艺画造价高吗?” “臣死罪,臣惶恐…臣,造价?造价算不上很高吧。”涂文辅发觉自己完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恩,从琉璃厂拨出一部分人出来,成立一个玻璃工艺画制作厂,然后交给四海商行试着发卖,看看有没有这个市场。 另外再做几件屏风,给后宫送上几件,就说是朕送她们的新年之礼,周皇后那里要比其他人规格高一些,明白吗?” 听到崇祯为后宫谋求好处,涂文辅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他赶紧点头应是。崇祯的话语不仅仅让涂文辅安心了,原本一直担忧崇祯皇帝会疏远内廷的王承恩等人,也放心了不少。 交代了完毕之后,朱由检整理了下袖子,就起身返回了乾清宫。在进入乾清门内之前,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宫殿。 建极殿上方高耸的避雷针,虽然有些破坏美感,但却让他心里微微一笑,原来在这些日子里,他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 第二卷 拂晓之晨 第1章 王在晋的烦恼 在山海关的城楼上,兵部尚书王在晋默然不语的望着北面关外的方向。他来这里已经将近半个月了。来的时候年号还是天启,但是现在已经是崇祯元年了,离崇祯年第一个元宵节也只有五天而已。 他脚下的这座雄关,由关城、罗城、翼城、哨城构成七城连环。这些城池组成了主体两翼,左辅右弼,二城为哨,一线逶迤的格局,沿线建有十处关隘。 这是万历年间名将戚继光所建议督修的雄关,如果没有当初这位老将军重新修缮了长城,王在晋想着大约大明就真要考虑迁都了。 半个月前,他陪同杨镐一起抵达山海关。隔天钦差杨镐、总兵满桂、锦衣百户孙云鹤、张体乾便带着车队,继续向着宁远城而去了。 王在晋则留在山海关主持,蓟州镇及山海关军队的整编事宜。蓟镇总兵官朱国彦、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山海关监军太监纪用等官员,对于王在晋带来的皇帝旨意表示服从。 蓟州镇有兵十万余,镇守永平、蓟州、密云、昌平,辖马松、大石、曹墙十二路。所辖长城东起山海关,西抵居庸关的灰岭口,长一千二百馀里,总兵府设置在河北遵化东面的三屯营。 要防守如此广阔的地方,十万人马处处分散之后,就变得非常稀薄了。 王在晋以平谷县洪山口关为分割线,东面到山海关,镇守永平、蓟州的中协三路、东协四路,共计七路划为一个总兵区。 洪山口关以西,镇守密云、昌平、平谷、顺义等地划为一个总兵区,总兵府设置在顺义城内。 蓟镇总兵官朱国彦被迁到顺义,而原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接收三屯营的总兵府。 朱国彦划走了4万名额的兵丁,而赵率教得到了剩下的6万名额兵丁。 山海关名义上有守军1万5千人,实额是8千余人,但是真正可以作战的军队不会超过4千人。 蓟镇兵的状况也差不多,号称有10万,但是实额大约是6万,而真正能作战的军人不会超过2万。 朱国彦是那种传统的世袭出身的武官,他对于如何收拢军心,操练军伍一无所知。至于克扣军饷什么的,也是按照此时的军中旧规,既不多取也不少收。 至于克扣下来的钱粮,他也不用来蓄养家丁,而是收购古董字画赏玩。正因为他有这点雅癖,所以近在咫尺的遵化城内的文官们倒是对他印象不错。 一句话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治军才能,但也是没有什么野心的庸人。王在晋到了山海关,召见他和赵率教两人,要求他交出兵权,他也就乖乖的交了。 让他搬迁到顺义城去,他也就毫不犹豫的带着三屯营内近1千5百精壮点的士兵离去了。 朱国彦走的决绝而毫不回顾,老实说让他从三屯营移营到顺义,他还真是巴不得。一方面可以逃离有可能被调往关外的糟糕命运,一方面可以距离京城近些,顺义自然也比三屯营繁华的多了。 而接下来对于蓟州兵及山海关兵丁的整编,倒是让王在晋、赵率教有些伤脑筋。 蓟州中协、东协加上山海关的人马,总额7万5千人,但是能点校出来的合格士兵不到2万。 按照道理,想要防守这么大一片区域和山海关,应当补足7万5千人的兵额才对。 但是那样的话,朝廷的军费又负担不起了。而真的完全按照崇祯的意思去做,把军队缩编到实际作战的人数,那么每处防御要地只能派上几十人。 把手中本就不多的兵力如此分散,到最后肯定是处处难以守备,这是兵家之大忌。 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来山海关,建立蓟州镇及山海关后勤部队的言成泽出了一个主意。 他建议让士兵退役但不离去,而是把汛地附近的土地分给这些退役士兵。平时不必接受其他徭役,但是战时要接受征召,保卫汛地。 言成泽的建议替王在晋、赵率教解决了,整编部队后汛地防御人手不足的问题。 但是随即他们又遇到了更大的麻烦,除了这些安置在汛地附近的士兵外,其他被安排退役的士兵强烈要求,永平府治下的七卫所应当按照营州三屯卫进行改制。 这个要求对于王在晋和赵率教都是一个难题,永平府内有山海卫、抚宁卫、永平卫、卢龙卫、东胜左卫、兴州右屯卫、开平中屯卫共计七个卫所。 可以说永平府内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在卫所手中,同这时代其他地区的卫所一样,永平府内的卫所屯田,同样负担不了卫所士兵的粮饷,还是需要朝廷从南方运粮进行补贴。 和顺义等京畿附近的县市不同,永平府卫所的大部分土地,都被卫所的军官们吞并了。 而且永平府刚好位于通州到关外的通道上,这里的百姓要负担比其他地方更重的运输军资的徭役,这也使得永平府内的不少百姓抛弃了自己的土地逃亡了。 而不必负担徭役的卫所军官们,则大肆吞并着这些平民的良田。因此永平府倒是和顺义的情形相反,这里不是卫所的土地被侵占,而是卫所侵占了平民的土地。 永平府的卫所不仅是关外明军的后备,他本身也要负担蓟州镇防守长城的任务。 因此永平府卫所的军官,基本上也是蓟州军及山海关守军的军官。 如果王在晋及赵率教同意了这些士兵的要求,仿照营州三屯卫进行屯田改制,那么他们就要担心这些军队中的军官会不会起来反对自己了。 对于王在晋、赵率教的担忧看在眼中的言成泽,自然是不会把这种麻烦揽到自己身上的。 负责组建蓟州镇、山海关守卫中宪兵系统的李中琦,除了每天同守卫山海关的底层士兵交谈外,对于其他事完全是漠不关心。 王在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再把这个难题上交给崇祯,反正他现在也有时间,崇祯在过节之前颁发的犒赏,加上补发的一部分军饷,让这些军士们很开心,因此无暇追问卫所改制的事。 他现在更为担忧的,还是前往广宁的杨镐、满桂等人,究竟能不能完成整编关外军队的任务。 事实上王在晋是白白担忧了,杨镐、满桂的整军比他想的要轻松的多了。 此时关外驻军大致还是按照中、左、右、前、后五部,而最重要的莫过于宁远及锦州两地。 总兵祖大寿率马步兵三万驻锦州,总兵朱梅、督师王之臣领兵二万守宁远。 除了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大将之外,还有尤世禄、王世钦等将领分守各处。 崇祯登基之后,切断了长芦盐场运往关外的商路,又有整顿关外军队的打算。 这让以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感到了不满,但是这个时候关外还不是祖大寿一人独掌军权的时候。 辽东军中,满桂、尤世禄、朱梅手中同样拥有和他分庭抗礼的军队,且满桂身得王之臣的信任,地位远在祖大寿、尤世禄两位总兵之上。 既然皇帝亲自出手,祖大寿原本想着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打算默认了。 但是京城中的勋贵及老上司袁崇焕劝他勉力一搏,要把皇帝的新政给废除掉。 祖大寿舍不得断掉同后金走私盐货贸易的财路,又加上曾经跟着袁崇焕,把数十万石军粮的亏空都抹平了。 因此他认为,既然这位老上司出手了,想必对付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还是手到擒来的。 为了不错过向皇帝邀功的机会,他亲自带着骑兵潜到了山海关附近。他本打算新政要废除,皇帝的信任也要趁机赢取,这样他在关外才有可能排挤其他将领,成为关外唯一的总兵。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袁崇焕这位老上司居然失手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立刻返回了锦州,唯恐让人知道他曾经偷偷跑到山海关去过。 让他现在更为不安的,是皇帝抓住那些勋贵之后,会不会把他给供出来,那他到时可真是无路可走了。 祖家是辽西望族,到了他这一辈又是人丁繁盛。兄弟有祖大乐、祖大成、祖大弼,子侄有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泽润、祖可法等,都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的各级军官,分驻宁远、大凌河(今辽宁凌海市)、锦州诸城。 可以说,现在辽东军虽然还没有成为祖家军,但是辽西将门以祖氏为首的格局已经隐隐出现了。 当杨镐、满桂带着犒赏抵达宁远,并召集诸将商议军队整顿事宜的时候。出于担心这是钦差的一个计谋,目的是把他骗入宁远后抓起来。 所以祖大寿不失时机的生病了,他派出了同宁远诸将领交情较好的祖大弼,代表自己去参见钦差大人。 杨镐同王之臣这种半路调到辽东的文官不同,他从万历援朝时期就已经常在辽东了。 而且他同李成梁父子关系一向很好,因此在辽东军中认识的人也不少。 就连现在是关外武将之首的满桂,当年也不过是他麾下的一员偏将。 因此当他到了宁远,开始主持整军会议的时候,基本上没有那个武官敢当面提出反对意见的。 第2章 退役军官的抗议 占了辽东军一半数量的湖广客兵,对于杨镐带来的分批退役还乡的政策反应非常的热烈。 虽然辽东当兵月饷要比内地领的多,但是关外属于同建奴交战的前线,这里一应物资都需要从后方转运而来,因此物价腾贵。 锦州、宁远两地还好,因为兵民众多,所以商人也多,市场上的物价高的还不是很离谱。但是分守在大凌河等偏远堡寨的军士,想要买点东西就贵的离谱了。 而且辽东军所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驻守锦州、宁远两地的军队,还能够依仗坚城而守。驻扎在小的堡寨中的部队,往往都在建奴的第一轮攻击下,不是被屠杀就是被虏去作为阿哈,也就是奴隶。 这些客兵名义上一个月有一两五钱到二两的军饷,还有每个月5斗的本色月粮,但是在户粮通判及各级军官们的剥削下,大约也就能拿到一半而已。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让他们去同建奴拼命作战,无疑是在说笑了。能够依仗城池抵御住建奴的攻击,他们已经算的上非常忠诚了。 而且他们都是外地而来的客兵,除了一部分军官把家眷接到了本地,或是同当地的辽人通婚之外,大部分士兵的家眷都在家乡。辽东战事已经超过了10年,这里的应募时间最长的老兵,也在7年以上了。 对于他们来说,思念家乡的亲人,也是非常沉重的一种情绪。因此当听说能够拿一笔退役金返乡时,这些客兵的情绪顿时变得积极了起来。 有些老兵甚至觉得,先拿了遣散费回乡,到时再去应募朝廷的招兵文告,还能再拿上一笔安家费用,真是何乐而不为。 对于朝廷这种复原军人政策感到不满的,主要还是各级的军官们,手下士兵人数的减少,无疑是削减了他们冒领军饷的份额。而且出于对建奴入侵的恐惧,他们也不愿意放这些士兵回家。 不过杨镐这次出关主要目的就是同后金议和,因此这些军官们不能拿建奴入侵的借口去对抗复原兵士的政策。 且主事的杨镐在辽东呆过相当长的时间,对于辽东主军的将领有足够的威慑力。 辽西将门的首领祖大寿没能出现在宁远,让杨镐已经相当不满了。祖大弼虽然在军中被称为祖二疯子,但是对于杨镐这样的文官重臣却不敢发疯。 这位文人大帅杨镐当初兵败萨尔浒的时候,都敢毫不犹豫的斩杀了两名先逃的总兵,谁知道自己跳出来反对,会不会被他拿来祭旗呢。 没有了辽西本地将门的支持,这些客军的军官也只能默然接受了,杨镐在整军会议上述说的几条政策。 此外满桂带回来的家丁养廉银分配政策,也消除了这些军官心中最后的反抗情绪。 事实上在裁军、清屯、禁耕这一系列整军政策下,受损失最大的还是辽西将门。 裁军不过是减少了他们克扣粮饷的机会,但是辽东主军和客军相比,待遇就差多了。 辽东主军月饷不过是五钱,月粮虽然有五斗,但是辽东主军来自于本地卫所,按照规定军粮必须由卫所提供,不足部分才会由户部补足。 相比起那些把持着粮饷发放的户粮通判和胥吏们,卫所的军官显然更为贪婪。 如果说户粮通判还能发下七成,那么卫所军官发放的月粮大约是一半以下。 毕竟户粮通判这些官吏还有忌讳克扣的太狠,会闹起兵变。但是卫所军官可一点都不怕这些军士,毕竟他们的家人都在自己管制之下。 没有那个军士会和掌握自己一家命运的卫所军官过不去,最多也就是逃亡而已。 现在朝廷清理关外屯田,并禁止宁远以北地区进行屯田耕种。但是宁远附近及宁锦之间大片的肥沃土地,基本上都是辽西将门的产业,这一政策无疑等于直接指向了,隐隐成型的辽西军官地主集团。 不过朝廷提出的这些政策,却得到了满桂、尤世禄、朱梅等外地将领的支持。对于这些将领的反对,以祖大弼为首的辽西将门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广宁之败后,在熊廷弼的意气用事下,关外之地已经完全丢给了努尔哈赤。 不过显然当时的努尔哈赤神智还很清楚,知道人口单薄的后金还吞不下整个关外之地,因此选择了收缩战术。 孙承宗出关复土,以满桂、袁崇焕等人功劳最大。宁远附近的田地复垦,就是在他们的努力之下。 但是后金的威胁一去,逃亡的辽西将门返回之后,就开始联合辽西士绅夺取这些土地。 辽西将门同辽西士绅认为这些土地应该还给辽人,然后以辽人守辽土,不应该让这些客军霸占这些田地。 当然他们口中的辽人绝不会是指那些逃亡的平民百姓,以辽人守辽土这个口号的确非常感人。但是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更为感人的就是,在这个口号下把国家花费了大量钱财恢复的土地,转移到自己名下。 在这瓜分田地的盛宴中,满桂、尤世禄、朱梅等客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辽西将门把大片的肥沃土地划给自己。 但是当建奴真的开始进攻的时候,龟缩在宁远城内的辽西将领,连城门都不愿意出。坐视后金军从容的围攻锦州城,到了最后还是满桂带兵出击,让后金意识到锦州并不是没有援兵的。 这些客军将领早就对于这些辽西将门感到不满了,现在能够让他们受到损失,为什么不支持朝廷呢。 在这种主客军互相牵制的状况下,辽东军的整编终于开始了。首批复原的军人有1739人,其中客军人数为786人。 根据崇祯亲自制定的复员政策,每个军人发给一张复原军人证书外,还应该发给相当于一年军饷的退役金18两。 当然为了减少银两的来回搬运,和某些军士领取了退役金后再次混入到军队中去。退役金发放的是纸币,每名士兵23元4毛钱。 而小旗则是40元,总旗80元,百户120元,小旗以上者还可以安排在家乡的官府内担任胥吏或是低阶官员。 第一批复原的军士虽然对于离开军队很高兴,但是对于朝廷所发的纸币有些不信任,他们直接把纸币当成不值钱的大明宝钞了。 没有背景的普通士兵打算自认倒霉,而那些复原的低阶武官就不干了,他们围着主持发放复原费用的孙云鹤低声下气的哀求着,希望能够拿半价折换银两。 魏忠贤被崇祯赶出京后,孙云鹤在京城中处处装孙子,好不容易才挨到重新起复。 大过年的,还要跑到关外这等苦寒之地做事,已经让他够郁闷的了。 且皇帝设置的钱粮发放监督制度,让他虽然是主事者也不敢伸手,唯恐被人告密被皇帝问罪。 且纸币不是银两,不能靠改变成色或是克扣数量来贪污。按照崇祯的要求,退役士兵的优待条件也早就公布出去了,孙云鹤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没人告状。 眼睁睁的看着一大笔钱从他手上经过,他却只能望而兴叹,这就加深了他心里的烦躁。 这些低阶武官居然还敢找上门来闹事,顿时让他愤怒了,他顿时对着这些武官劈头劈脸的开骂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泼贼淫囚…” 对于这位脾气恶劣的锦衣百户大人的怒骂,这些低阶武官头一低就承受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放弃要求,还是紧紧的跟随着孙云鹤要求换银子。 对这些武官来说,只要能拿回一些银子,被上官骂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他们的生涯里,被上官责骂,被文官羞辱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他们看来,骂几句又不会死人,但是如果能拿回些银子,今后可是能够救命的。再说了这位锦衣卫武官骂人的语言也就这么来回两句,一点都不如他们的上官和那些文官骂的狠毒刻薄。 对于这些他眼中的边军兵痞,孙云鹤头上青筋暴露,感觉自己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如果不是他这个办事处的人手不足,他早就命人把这群兵痞赶出自己的院子了。 正当孙云鹤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时,锦衣百户张体乾从院外走了进来。 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张体乾,看到院子里这么多人站着,不由也吃了一惊。 “诸位围着孙百户做什么?难道想要闹事不成?” “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我们是来要钱的。” “我们替朝廷戍守边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能拿几张纸片就打发了我们呢?” … 在院内众位武官七嘴八舌的抗议下,张体乾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他同孙云鹤分工不同,孙云鹤主持复原,而他负责在辽东军中建立军法官系统,因此最近的日子他都在各营中找人谈话,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宅子里了。 听完了这些武官的诉苦之后,张体乾顿时把脸拉下来说道:“别吵了,你们这是成何体统。老实说,如果不是陛下的恩典,你们能返回家中和家人团聚去? 我大明对军士虽然有抚恤制度,但是可没有什么退役金发放的制度。而且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克扣了下面军士的粮饷。拿去花天酒地,现在却对陛下的退役金说三道四,难不成是想要造反? 你们现在拿的比那些普通军士高得多的退役金,回到乡里还能补上官缺,这样还不满足,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 第3章 聚源当铺 院子内的十多位武官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推搡了一名百户出来,同张体乾对话。 “张百户,这实在不是我等故意闹事。陛下对我等将士加恩远超往昔,我们又非草木,焉能毫无所觉。 就算没有这个退役金,我等也不应该对两位大人有所抱怨。实在是我等众人大部分已经在此地成家,现在要拖家带口的返回故里,总是需要一些路费…” 孙云鹤顿时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位百户的话说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只要你们抵达通州就能兑换了,这纸币也能缴纳驿站的使用费用…” 张体乾突然打断了同伴的话,对着刚刚的百户说道:“那么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站在人群里的总旗张思顺有些愤愤的说道:“要是到了通州又不能兑换,难不成我们还要再回来吗?” 被众人推选出来的高百户顿时对他训斥道:“你给我闭嘴。两位大人,我等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够折半发放就成,难道两位大人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听着这位高百户话中语带威胁的意思,张体乾眉头不由微微一挑,他制止了孙云鹤无谓的发怒,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各位总要给我们两人一点时间商议吧。” 高百户看了看左右同僚的脸色,终于点着头说:“既然张百户如此说,那么我等明日再来拜访。” 目送这群军官出了院子后,孙云鹤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张体乾说道:“你是不是喝多了?不过是一群泼汉撒泼,难不成他们还真敢闹事?不怕朝廷砍了他们的脑袋…” 虽然从前孙云鹤地位比自己高的多,但是现在张体乾自觉两人在崇祯面前都是平等的,要不是整军一事需要通力合作,他才懒得理这位性格暴躁的同僚。 他有些没好气的对着孙云鹤说道:“难道你就不怕陛下砍了我们的脑袋?” “陛下为何要砍我们的脑袋,我们对陛下忠心耿耿,难道也是错误?”孙云鹤一愣之后,顿时大怒的说道。 张体乾撇了同僚一眼后说道:“陛下让我们来这里,是协助几位大人整编辽东军的。要是激起了兵变,中断了整军的行动,你觉得陛下会饶过我们吗?” 孙云鹤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才小声的问道:“你说陛下发纸币,不发银两,是不是真像他们说道,就是为了先把人哄出关外,然后在拖延不认账呢?” 对于孙云鹤的这个问题,张体乾也难以回答,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但是按照以往老朱家的脾性,拿纸钞换真金白银是有的,但是要拿真金白银出来换纸钞,这可真是有些难说。 看着张体乾沉思不答,孙云鹤又皱着眉头抱怨了起来,“就算我们认可这些人说的,拿纸币折半,我们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啊。明天他们要真来了,我们该怎么应付啊?” 张体乾说道:“都说万事开头难,只要我们能把把这第一批人先弄回乡下去,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孙云鹤有些茫然的问道:“怎么弄?看他们的意思是,要是不给他们兑换成银子,他们可是要闹事的感觉。要不然跟满桂大人说一声,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张体乾回过头看着孙云鹤有些诧异的说道:“这里可是边塞,杀完人往野外一藏,谁能找的到? 再说了,真把他们逼急了,煽动起营中兵变,拿着我们的脑袋去投奔后金怎么办?你觉得就我们这几个人,能挡的住乱兵?” 孙云鹤顿时感觉脑后有些凉意,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说道:“那我们只有送信给陛下,让他运点银子到宁远来了?” 张体乾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才说道:“咱们这些魏公公提拔的旧人,陛下没有加以严惩,原本就应该修心养性回乡下去种地去。 现在陛下派我们两人出来办事,然后我们再把问题推给陛下,你觉得陛下会怎么看待我们两人?难道会因此称赞我们两人做的好吗?” 孙云鹤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才颓然说道:“那该怎么办?都怪这该死的银子,这些贼囚都被钱迷了心窍了。没有银子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啊。” 张体乾突然剁了剁脚,下了决心说道:“我倒是有个应急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干。”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我们两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蛤蟆,谁离得开谁啊。你有计划就说出来,赶快。” 张体乾走到他身边咬了一阵耳朵,孙云鹤脸色变了变去,好一会才迟疑的问道:“这么做,真的可以吗?要是他们闹起来咋办?” 张体乾像是说服孙云鹤,又像是说服自己,斩钉截铁的说道:“这纸币换银两的方法,可是陛下的命令。要是换不了银两,他们闹起来,陛下难道还会不给我们撑腰吗?最起码这些商人总比这些穷军汉好对付。” 孙云鹤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能在宁远开铺子的商人,身后总是有些背景的。我在京中也有所耳闻,据说能上关外进行贸易的,不是勋贵家就是关外将领家的亲族。我们这么做,不是得罪了他们?” “对付这些穷军汉我们没辙,但是对付这些勋贵、将领,难道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吗?我们身后站的可是陛下。”张体乾意味深长的说道。 孙云鹤终于咬着牙说道:“也罢,所谓富贵险中求,了不起就是回京坐冷板凳去,总要先过了这一关才行…” 宁远城南大街上,有一家城内最大的典当铺,叫做聚源当铺。这家当铺的股东是宁远大族祖氏及祖氏的女婿吴襄。 这家当铺背后有祖家作为后盾,自然在宁远城内无人敢惹。不过祖大寿同样也顾及自家的名声,这聚源当铺倒也不怎么坑本地人,当然对于外地人也就难说了。 不过今天经过南大街的市民却有些惊奇的发现,一年中除了元宵一日不开的聚源当铺,今天居然关门了。 当铺二堂内,坐在右手椅子上的张体乾、孙云鹤两人,正好整以暇的喝着茶,两名锦衣亲卫正捉刀站在他们身后护卫着。 聚源当铺的大掌柜满头大汗的捧着一个托盘,站在两名锦衣百户面前,卑躬屈膝的说道:“两位大人,本当铺本小利薄,实在是当不起两位大人的宝物。 还请两位大人收回宝物,小人愿意送上一些脚力钱,算是补偿两位大人白跑一趟。” 孙云鹤看了一眼大掌柜手上的托盘,盘内放着的两块锦衣卫牙牌,及两锭50两的银锭。 他顿时拉下脸说道:“难不成缪掌柜是把我们当成,上门敲诈的街头无赖了吗?你可知羞辱锦衣卫,就是羞辱陛下吗?” “小、小人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明察。”一向在宁远城不招摇的缪掌柜,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这位缪掌柜如此惧怕两名锦衣百户,说实话应当感谢东林党人对厂卫的描述。 在东林党人的描述中,东厂、锦衣卫已经成了大明第一反派,他们仗着皇帝的宠幸,肆意迫害文臣武将。 特别是东厂的各种刑罚,士子们为了表达被抓入东厂的忠臣们是多么的忠贞不屈,为东厂发明了各种残酷的刑具。 比如拿开水烫大腿肉,然后用铁刷子一层层把皮肉刷下来什么的。还有那一块大铁盘烧热之后,把人放在上面活活煎熟,等等之类的酷刑。 这宁远城靠近前线,因此平时没有什么娱乐,这位缪掌柜最大的消遣就是读些闲书。 偏生他的胆子还不大,今日看到两名活的锦衣卫找上门来,顿时有些魂飞魄散的感觉。 看着这当铺的大掌柜吓到了这种程度,张体乾不得不出来缓和下气氛了,他们的目的可不是来砸当铺结仇的。 张体乾看了看二堂柱子上的对联,不由转头对着掌柜微笑着说道:“你们当铺不是号称,要典尽三山五岳,当来五湖四海的吗?不过是区区两块牙牌,如何都当不起了?” 缪掌柜面带苦涩的说道:“不过是东家的游戏之作,当不得真,还请两位大人放本铺一马,小人这就命人取下来。三德子,在那呢?你带…” “不必了,我倒是觉得这对联挺好。既然你拿不了主意,何不请当铺的东家过来说说,难不成我们两人还不够资格见见你的东家吗?” “够,够资格,两位大人如何不够资格。不过我家东家现在不在宁远,不如请两位大人先回去,待小人通报了东家之后,亲自向两位赔个不是?”缪掌柜吞吞吐吐的说道。 张体乾顿时不说话了,他拿起边上茶几上的茶碗慢慢的喝起了茶水。 孙云鹤顿时大怒的说道:“你个贼囚好生不晓事理,东家不在,那就去找个能做主的人过来谈话。难道就想这么三言两语打发了本官不成?你当我们锦衣亲军是窑子里的姑娘吗?挥之则去,招之则来。” “噗。咳、咳。”张体乾刚喝进嘴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他实在是想不通,当初魏公公居然会欣赏这个粗鄙无礼的混蛋,并死死的压住了自己一头,真是没天理了。 第4章 锦衣卫的生意 张体乾借着擦拭茶水的机会,侧着头对着孙云鹤小声的说道:“素质,注意素质。难道你忘记陛下颁发的锦衣亲军行为规范手册了吗?”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孙云鹤,脸色顿时僵住了。这本行为规范手册是皇帝授意翰林院的侍读编写的,据说这位侍读还编写了一本内容相近的小学生行为规范手册。 两本手册上的第一页,都是皇帝亲自拟定的前言,“…做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大明锦衣亲卫(或小学生)。并立志为人民作贡献,为祖国作贡献。” 孙云鹤敢打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锦衣亲军,这辈子都没有看过或是听到过,如此让人脸红的语句。 几乎在收到这本手册的同时,几名锦衣卫指挥使就坐下来开了一个闭门会议,决定把这本手册作为极度机密,严禁任何人透露其中的内容。 孙云鹤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缓和下来,然后对着缪掌柜说道:“还楞在那干嘛?赶紧去找人啊,贼囚。” 在距离聚源当铺两条胡同的一所大宅中,缪掌柜正擦着汗向祖家在宁远的几位掌事者汇报刚刚在当铺内发生的事。 回宁远参加整军会议的祖大弼顿时怒了,他霍的的站起来说道:“这些鹰犬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既然他们想见当铺的东家,那我就去见见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祖大弼的堂兄祖大定顿时制止了他说道:“云和,你先冷静一下,你这么怒火冲天的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祖大定是祖家少有的几个从文的子弟之一,他也是祖家操持田地和其他生意的主持者。 祖大弼停住了脚步说道:“难道就看着他堵住当铺的大门,让宁远城其他人看我们祖家的笑话?” 祖大定沉吟了一会,才对着缪掌柜重新问道:“他们和你谈话时,到底知道不知道这当铺是我们祖家开的?” “整个宁远城的人都知道这是我们祖家的产业,他们身为锦衣卫会不清楚?”祖大弼怒气冲冲的说道。 缪掌柜嘟囔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似乎两位锦衣卫老爷并不清楚当铺是谁家的产业,否则就不会连东家姓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嗯?”祖大弼有些半信半疑了起来。 祖大定趁机对着堂弟说道:“不管他们知不知道这当铺是不是我们祖家的产业,云和你这么贸然过去,岂不是给了这些鹰犬机会摸我们祖家的底了? 原本朝廷这次整军就是针对我们辽东军,我祖家现在又是辽西势族之首,现在要是被这些锦衣卫当做意图反抗朝廷政策的地方豪右,恐怕对锦州的复宇不利啊。” 听到堂兄点明了自己的兄长,祖大弼顿时冷静了不少,他还记得兄长让他这次到宁远来,就是来装孙子的。 他在座位前来回踱步,过来一会才有些烦躁的说道:“堂兄你不让我出面,那现在该怎么办,那两个锦衣卫还呆在当铺不肯离去,难道就这么把他们放在,不予理会?” 祖大定思考了会说道:“那当然不行,我们这么放着不理,就算这些鹰犬没有心思对付我们祖家,也会勾起对付我们家的心思的。 我们派个人去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左右不过是花钱消灾罢了。不过祖家的人不能去,免得落人口舌。 两环兄弟既是当铺的股东,又是我祖家的姑爷,不如就请两环兄弟跑一趟,看看这些鹰犬究竟要做什么。” 坐在下首的吴襄听了祖大定的话,马上站起来说道:“行,我这便跟着缪掌柜去见见锦衣卫,看看他们堵在咱们家当铺究竟想要做什么。” 祖大定、祖大弼两人顿时起身向吴襄行礼,送他和缪掌柜出了大门。 吴襄祖籍江苏高邮,原本只是一个马贩子,不过他自幼爱好习武。在厌倦了贩马的行当后,于天启二年考中了一个武进士,随后被发配到辽东军前效力。 他虽然有些才能,但是缺乏背景,在军中一直得不到升迁。最后娶了祖大寿的寡妹,才依靠祖家的势力,开始在军中逐渐出头。 他靠老婆升官的行为,自然让一部分军中武官感到不齿,甚至于包括祖家的一部分族人在内。 不过他有个儿子勇武矫健,深得祖大寿喜爱。因此吴襄开始慢慢在祖家占据了一定的地位。祖大寿对于他的信任,并不下于几个弟弟。 吴襄跟着缪掌柜来到了当铺的后门,在缪掌柜的带领下,直接走到了二堂之内。 孙云鹤面对大厅入口,正好看到吴襄同缪掌柜走进来,他不待缪掌柜引见,就惊讶的说道:“吴副将怎么来了?难不成这当铺是你的产业?” 张体乾看着走进来的吴襄也有些皱起了眉头,不过随即就松开了。虽然来之前他真不知道这间当铺居然同宁远祖家有关联,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们两人退缩了。 在锦衣卫中待了这么多年,两人都清楚同当地势族对上,就算是锦衣卫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过为了解去自己眼前的难题,他们也顾不得同这些地方势族交恶了。 吴襄恭敬的同两位锦衣百户见礼问好之后,才在两人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对着两人客气的问道。 “两位上差,这倒是怎么回事啊?可是本当铺内有谁得罪了两位上差,请两位上差明示,我一定会处罚的让两位上差满意为止。” 张体乾同孙云鹤对望了一眼之后,便说道:“当铺内没人得罪我等,不过是我们兄弟想要当些东西,这位大掌柜不敢收而已。” 吴襄看了一眼放在两人中间茶几上的托盘一眼,他来之前已经听缪掌柜说了事情的经过。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两人想要敲一笔钱而已,不过此时看这两位锦衣百户面色严肃的再次提起,他到认为事情大约是没有缪掌柜说的这么简单。 他继续和颜悦色的对着两人说道:“不知两位上差想要如何典当,若是典个3、5百两的,今日末将便做个主,两位上差就不必典押东西了…” 孙云鹤大大咧咧的打断了吴襄的话说道:“3、5百两肯定是不够的。” 吴襄脸色不变的改口说道:“如果两位上差要个3、5千的,小铺勉力一番,大约也还是能够凑一凑的。再往上,恐怕小铺就只能关门歇业了。” 孙云鹤有些诧异的说道:“你这么大一个当铺,就只有3、5千的家底,吴副将是在说笑吗?” 吴襄面带微笑着说道:“宁远不过是边塞之地,这当铺平日里也就是为穷军汉们周转些小钱而已,两位上差要是看上了这所宅子,末将可以连地契一起奉送。” 对于吴襄这种装死狗的方式,孙云鹤也有些哑口无言了。这所宅子再好,在这边塞之地也卖不起价啊。 看着孙云鹤无法再接下去了,张体乾马上堆着笑脸出来打着圆场说道:“吴副将这是把我们兄弟当什么人了,我们来当铺就是想同当铺主人谈笔生意,绝没有打秋风的意思,吴副将开着这么大的铺子,难道打开门连生意都不做了吗?” 吴襄注视着托盘内的两块锦衣卫牙牌,有些苦笑着说道:“两位上差典当的东西,除了陛下之外,谁典当的起啊。两位上差不是在难为末将吗?” 张体乾看了看身边的托盘,突然伸出手抓起了两块牙牌,一块给了孙云鹤,另一块则重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他低着头系牙牌的时候,口中说道:“典当两块牙牌,不过是想见见当铺背后的东家,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吴副将不必如此担忧。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真正的生意吧。” 孙云鹤对着身边的两名锦衣校尉小声说了两句,两位校尉立刻夹持着缪掌柜离开了大厅。 大厅内顿时只剩下了三人,张体乾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币放在托盘上说道:“我们要谈的生意是这个…” 三人一谈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将黒时,缪掌柜才看到吴襄恭送着两名锦衣百户走出了大厅。 “免送,吴副将,我们这可是说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兑换?”张体乾站在院门台阶处对着吴襄说道。 吴襄面皮抽动了下,才说道:“末将说话自然是算数的,不过末将今日也要把话说在前头,如果末将拿着这纸币到京城换不到银子,两位上差就不能怪末将停了兑换了。” 张体乾看着吴襄许久才说道:“前三日兑换不少于三千两,之后每日不少于300两。那些军官手中的纸币,你要保证优先兑换。” 吴襄站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按张百户的意思去做。” 张体乾这才真心诚意的对着吴襄拱手施礼说道:“吴副将这个人情,某记在心里了,今后必当有所回报。” 送走了张体乾、孙云鹤之后,吴襄目视了门外的街道发呆了许久,才对着身边的缪掌柜说道:“明日午后,在铺内开一个纸币兑换点,军官以5成折换,士兵3成折换。 后天派人带着纸币去京城看看能不能兑换,要求他快去快回。如果传回的消息不能,就停下兑换。” 缪掌柜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大东家那边要先通知吗?” 吴襄犹豫了下说道:“要等他们那边定下来,桃花都要开了。兑换纸币之事,就当是我一个人干的好了,先动用我的股份,不够的再去找夫人那里支取…” 第5章 四海商行开张 吴可成背着一个包裹,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骑在马上,以抵御马匹奔驰时迎来的寒风。在经过了将近9天的赶路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北京城的外墙。 当他抵达朝阳门时,还赶得及进城。长时间的赶路,让他两条腿都变得一瘸一拐了。 这个时节居然还有人从外地赶到京城来,让守门的士兵感到有些惊讶。 吴可成牵着马从空空荡荡的城门口走进了北京,城门洞内的士兵甚至懒得过来盘问他一下。 当他进入城内后,这种冷清的感觉顿时就消失了。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正在忙着准备过明天的元宵节。 根据两位锦衣卫提供信息,兑换纸币的有两个,一个是通州仓场内,一个是京城内的四海商行。 吴可成甚至都不用考虑,就选择来了京城,毕竟商人总比官员好说话。 他走进城内便拉住一名行人问道:“这位兄弟,请问京城中是否有一家四海商行…” 一刻钟之后,他就在行人的指点下,找到了最近的一间四海商行。和他印象里的商铺完全不同,这间商行没有靠着临街设置一个狭小的门面房。 到是同他见过的最好的青楼差不多,门口居然还有两名穿着礼服的门童。 似乎看到了他的窘迫,一位仆役主动走了上来对他问道:“这位客人,要进去看看吗?不用花一分钱。” “不用钱?这里正的是四海商行吗?”吴可成有些诧异的问道。 “当然,门楣上不是挂着招牌吗?” “这里有寄放马匹的地方吗?” “交给我就可以了,然后拿上这个木牌,回来就可以取走你的马了。” 吴可成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仆役,并从他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牌,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上面除了用墨水写的34号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看了一眼被仆役牵走的马,就向着四海商行的大门走去了。进门之后,吴可成眼前看到的同其他大户人家的跨院没什么区别。进入了垂花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里和其他宅院的不同之处了。 原本应该是大堂前庭院的地方,用方木搭建了一个地面架空层。下面似乎还设置了火龙,让整个空间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整个庭院改建成了一个回字型的建筑,回字中间却留着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间是一座假山,显然是原本庭院内遗留下来的旧物。 围着天井设置了一圈木栅栏,靠着木栅栏的是一排长椅子,显然是供给顾客休息的。 店内各处地方,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显然是为过元宵节准备的。 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将近一亩的空间内,居然有着数十个装满了货物的木架。这和他记忆中的商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干净、整洁,还有人不时的补充货物。 吴可成只是发愣了一会,就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他拉住一名穿着红色制服的伙计问道:“伙计,麻烦问下,这里可有纸币兑换银两的地方?” “就在东面那个房间,上面挂着牌子的那个。”伙计指了指东面,就离去了。 吴可成正准备走进兑换处,一个人突然从边上窜了出来。这让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做了一个戒备的姿态。 “要兑换纸币吗?”一名年轻人小声的对他问道。 “兑换纸币,不,我要兑换银两。”护着胸前包裹的吴可成下意识的摇头说道。 这位叫薛令堂的年轻人脸上更是露出了喜色说道:“你有多少纸币?我和你兑换银两。” “你?”吴可成顿时警惕了起来,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京城之中并不都是良善之辈。更何况,他包裹内现在有壹千零玖拾肆元,相当于800多两银子。 薛令堂看到吴可成怀疑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什么游民,我是利源典当行伙计…” 薛令堂还没有说完,一个人从挂着货币兑换所牌子的房间走了出来,他立刻对着薛令堂训斥道:“怎么回事,拉客人都拉到我们门前来了,难道真要让我们禁止你们利源典当行进入商铺吗?” 在这个人的训斥下,薛令堂顿时连声道歉着离开了。随后他对着吴可成说道:“要兑换就赶快,在过两刻钟,我们这里就下班了,要后天才开张了。” 说完之后,此人就离去了。吴可成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用纸币兑换银两都有人抢。 怀着疑惑的心情,吴可成走进了兑换钱币的房间。一排长桌把房间一分为二,在坐在桌子后面的伙计招呼下,吴可成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伙计仔细点验了他从包裹中拿出的纸币,都没有和他谈应当怎么兑换,麻利的从身后的银箱里取过了银两,计量清楚后推到了他面前。 这和他想象中的兑换完全不同,他来之前都已经准备好,要据理力争不能让四海商行用成色差的黑银糊弄自己,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这位客官,你要清点清楚,离开之后我们可不负责是不是短缺数量了。”这位伙计对着还在发呆的吴可成提醒道。 “不,不是的…”看着这些93成色的纹银,吴可成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这纸币居然真能兑换出银子来,还是成色这么高的纹银。 要知道聚源当铺兑换出去的银子以杂色银子居多,一小部分是粗丝银。按照规定:55两杂色银换50两纹银,而52两4钱粗丝银换50两纹银。 “就算是一比一都有钱赚啊。”吴可成心里如此想着。 “要是客官你觉得太重拿不走,可以先开个账户,以后随用随取就是了。”伙计看着桌上将近50多斤重的银子,以为吴可成是因为拿不动在犯愁,于是出声提点道。 “账户?”吴可成有些茫然的反问道。 “对,就是让你暂时存钱的意思,和典当行典押东西差不多,不过我们不会收取你的寄存费用。而且京城以内,任何一家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点,你都能提取账户里的银钱。” 吴可成只是想了想,就立刻决定道:“那我存个800两整数,在你们柜上,零散的银子和铜钱我带走。行吗?” “当然没有问题,那么你填写下这张表格就可以了…” 对吴可成来说,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把纸币能不能兑换银子的消息带回去,而不是背着这么重的银子赶路,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名伙计的建议。 从元旦大朝会之后,朱由检难得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窝在宫内没有出去。 宫内新年的气息非常的浓厚,人人都换上了葫芦补子的衣服,皇城的御街上还有太监摆出来的各种摊位。 当然了,所有的这些花样,都是历代皇帝们为自己不能自由出入宫禁,而让太监们学习民间的布置,好让皇帝假装走出了宫城,做为一个普通百姓生活而已。 对于朱由检来说,到像是专门为他一个人出演一个真实的楚门世界一样,这让他很有新鲜感。 当他空下来之后,自然就同周后、田、袁两妃走动密集了起来,还要加上乐安公主及葡萄牙少女伊莎贝拉。 朱由检闲着无聊,发明了记忆里的纸牌游戏、跳棋游戏,让这些女孩终于找到了乐趣。 不过这样的慵懒生活他只过了三天就结束了,因为四海商行终于开张了。 为了不让四海商行因为各种问题关门,他带着人制定商铺各种物资短缺时的调度方案,还有各种物资的物流安排等等。 一开始,他让户部用纸币代替银两,作为京畿军队同官员的月饷。 几乎这些军士和官员拿到月饷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去四海商行兑换成了纹银。 但是很快,四海商行内丰富的商品种类,及比其他商铺低15%的价格,迅速吸引了京城的百姓们。 根据精确的计算,四海商行把银两兑换纸币的比价定为:纹银1.05:1的比率。 京城中下阶层的人们很快就发现,就算是先把手里的银子兑换成纸币,再去四海商行内购买生活必需品,也比拿着银子去小商铺购买更为划算。 以往京城中的粮铺进入冬季后,基本上是一天一个价格,直到来年的三、四月份为最高。 四海商行虽然成立不久,但是米价却一直没有变动过,这使得四海商行的名声一下就打开了。 虽然京城中的粮商对此相当不满,但是考虑到四海商行背后有皇帝的身影,他们也只能暂时忍耐了下去。 如果不是现在还是放假期间,这些粮商们肯定是要请几个御史出来,批评皇帝与民争利了。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对于崇祯把粮食等必需品的价格压的这么低,还是有很大意见的。 对这些商人来说,囤积居奇才是一个正经商人该干的事,特别是粮食这种每个人每天都必须要消耗的商品,更应该以囤积的方式慢慢的提高价格出售。 不过很显然,崇祯没打算同他们讲理,一开始就以自己的意志来打造四海商行的经营理念。 四海商行在京城有27家店,十天内从几百两每天的营业额,上涨到了现在的1万8千余两,可以说上涨的幅度超过了这些商人的想象。 于是原本只想着能保本就行的商人们,很快就去研究了四海商行的账簿。结果他们发觉,最赚钱的居然是宫内捣鼓出来新鲜玩意同钱币兑换业务。 第6章 纸币的重要性 “…粟米每石0.6两,纸币八毛每石;粳米每石0.8两,纸币一元一毛每石;糯米每石1.2两,纸币一元六毛每石;烧饼面每石2两,纸币二元六毛每石…” “那么也就是说粮食的毛利达到了15%,四海商行每天粮食的贸易额在5、6千两之间,盈利在700-900两之间?”朱由检对着涂文辅询问道。 作为代表宫廷参与四海商行经营的涂文辅,现在倒是对自己现在这个职位感到非常满意。 高于以往的年俸,还有根据盈利发放的奖金,虽然不及从前在司礼监任职时收取的贿赂多,但是这日子却让他过的安心多了。 “是的陛下,按照我们的计算,这已经相当于占据了京城一半的粮食售出量了。剩下的一半人口,一部分是因为跟某些粮商定下了三节结账的长期合约,所以没有同四海商行购买粮食。 还有一部分人,在乡下拥有自己的庄园,他们的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从庄园内运入京城,因此不会向别人购买粮食。 因此各位董事认为,现在的粮食市场在粮食价格方面,我们可以再抬高10%的售价…” “不必了,这个价格就很不错,调整了粮食售价,京城百姓兑换纸币还有这么高的热情吗?”朱由检靠着椅子上,打断了涂文辅的话说道。 涂文辅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玻璃灯罩、肥皂、玻璃器具等在商行内简直供不应求,商行的各位董事希望琉璃厂、肥皂厂能够扩大产量。” “这些器具的产量不是根据京城人口进行计算过的吗?就算相差一些,也不至于供不应求吧?”朱由检有些疑惑的问道。 涂文辅立刻回答道:“玻璃灯罩比绢、纸做的灯罩更为明亮透光,且不必害怕被点燃。虽然价格比薄纸做的灯罩要贵,但是可以长久使用,算起来还是比较划得来。 我们当初计算时,认为玻璃灯罩价格差不多接近绢做的灯罩价格的2倍,又容易打碎。因此每十户人家,大约也就一、二户人家会购买。 但是现在京城中人以上的人家,都在抢购着玻璃灯罩,他们有些是自己使用,有些人则是把玻璃灯罩及新出的香皂当做了拜年的礼物,还有些商人想要购买一些贩运到江南去销售,因此自然就短缺了。” 朱由检只是想了想便说道:“肥皂在油料问题没解决之前,扩大产能是不可能了。不过琉璃厂这边已经摸索出了成熟的配方了,倒是可以扩充产能。 这样,你再去同四海商行董事们商议下,琉璃厂这边出配方和技术指导人员,四海商行出股本投资建立新厂。琉璃厂占4成股份,四海商行占6成。” 涂文辅顿时有些愕然的说道:“陛下,现在琉璃厂的制作品在京城供不应求。今年开春运河解冻之后,南方必然同样会热销,京城人口还不及南方苏州城人口的三分之一,这摆明了赚钱的生意,又何必让外人分上一份?” 朱由检不满意的说道:“四海商行的董事既然能够支持朕的决议,那就不是什么外人。如果我们吃肉,连口汤都不给别人喝,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愿意同宫内合伙做生意吗? 而且过完元宵节之后,纺织、冶铁的工厂建设计划就要放进日程里了,我们那里还有这么多钱去投资新的琉璃厂? 只要能够扩大产能,就算是4成的利润也是相当大的。我们不仅仅要把这些新产品卖到南方去,还有卖到海外去,草原上去。有这么大一个市场,我们应该发愁该建设多大的玻璃制品厂才对。” 对于崇祯的乐观,涂文辅总觉得有些不靠谱,这些海外蛮夷的地方都没有什么产出,他们真的有这么多钱来购买大明的货物吗? 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泼皇帝的冷水,反倒是热切的恭维起崇祯的远见卓识了起来。 送走了来汇报四海商行销售状况的涂文辅之后,王承恩拿着几分文件走了进来。 准备起身的朱由检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上奏章给朕?” 王承恩小心的说道:“是大司马王太仓和山海关总兵赵率教,从山海关发来的联名奏章。” 朱由检坐回了椅子上,对着王承恩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念念,朕听着。” 听着王承恩读完了王在晋、赵率教的奏章之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你替朕记录下,以朕的名义给王尚书写份私信。首先:对于他同赵总兵两人,为了大明安危做出的贡献,朕表示感谢。 其次:对于他们两人提出的,对军官名下土地暂时不做清理,朕以为是不合适。 朕同意按照军职大小授予一定面积的土地,但是不能完全免去田税。 免税田应当按照在职军人、烈士烈属、伤残士兵进行划分,而不是按照军职大小进行划分。 对于军官超出部分的土地,可以实施赎买政策,以十年分期付款的方式给付土地价格。而且给予相同土地面积的关外土地证书,待收复辽东之后进行土地分配。 再次,对于土地赎买暂时按照自愿原则,对于响应朝廷政策及不响应朝廷政策的军官要进行分册登录姓名。 各部主官一律不许由不支持朝廷政策的军官担任,部分已经抵达退役年龄的军官可以着手安排退役,今后军官提拔以响应朝廷政策者优先。 最后,从边军中挑选一批经验丰富的中下层武官到京城进行为期半年的培训。还有挑选一批20岁以下,立功或是平日表现良好的军士进入京城陆军军官学校学习。” 王承恩拿着一只铅笔迅速记下了崇祯的吩咐,他写下了最后一笔之后,才接着说道:“东厂、锦衣卫最近对于关外、京城的一些物价情报已经汇总了,陛下可也要听听?”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说道:“行,你说吧。” 王承恩赶紧拿起了一份文件翻看着念道:“…由于被遣散官兵对于纸币的抵触情绪,所以臣等不得不同当地商户商议,以纸币折五抵换银两… …由于四海商行只接受纸币,而纸币所兑换的白银成色较好。是以一部分奸滑小民拿着成色不足的银两,在京营外私下兑换纸币,再拿着纸币去四海商行购买商品,或是直接兑换白银。 部分蒙蔽上当的军士因此而同奸民发生冲突,或是私下斗殴,或是向顺天府告状,顺天府每天处理这样的事多达数十乃至数百起。 如今正是封衙休假之时,官员们都不在衙门,因此负责京城治安的巡警局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些案子,和这些人…”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突然对着王承恩询问道:“你觉得这些事应该怎么处理?” 王承恩顿时低下头恭敬的说道:“臣愚钝,想不出应当如何应对这些事,臣唯陛下之命而从。” 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片刻之后便抬头说道:“让四海商行在京营驻地附近开一间商铺,方便军士们购买东西和兑换钱币。 另外把关外纸币只能折五的消息放出去,通知山海关暂时放松对于出入关的商人及货物的检查。 让通商邮政部设立商业管理局,给出入关外行商的商人颁发执照,每年审核一次。” 王承恩记录下来之后,不由小声的建议道:“陛下,这些奸民用来兑换纸币的银两,都是成色较差的粗丝银或是杂色银。 这不是摆明了占陛下您的便宜吗?既然那些将士官吏能够接受成色差的粗丝银和杂色银,我们又何必兑换纹银出去,不如我们也…”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摇着头说道:“你觉得这些纸币本身价值多少钱?” 王承恩眨了半天眼睛也没能回答崇祯的问题,他只好赫然的回答道:“臣不知。”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事实上,这些纸币的造价和大明宝钞的造价差不了多少。” 王承恩脸色有些发白,他有些慌乱的说道:“那陛下为和要用真金白银去兑换这些不值钱的废纸?”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纸币本身的确不值钱,但是如果能用它购买到商品,或是兑换到银子,那么它就一张值钱的废纸。 如果我们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能保证,每一元纸币都能够兑换到七钱两分重量的纹银,那么人民一定会保留稳定币值的纸币,而抛出成色不足的白银。 但是如果我们随意降低兑换白银的成色或是数量,其实就是等于告诉人民,纸币并不是一个稳定的货币单位,真正固定的货币还是白银。 那么人民就会抛出未来会贬值的纸币,而换回价值稳定的白银。所以你一定要让东厂和锦衣卫好好替朕盯着,不要让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点出现兑换白银成色不足的事故,明白了吗?” 王承恩额头有些冒汗,他赶紧忙不迭的点头说道:“臣一定会下令盯紧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处,不让奸小有机可乘。”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说,朕就放了一点心了。杨先生可抵达沈阳了吗?” 王承恩立刻低头翻找了下手中的文件,才赶紧回答道:“按照计划,杨先生将会在元宵节前后抵达沈阳。” 朱由检默然不语,许久之后忽然说道:“也不知王化贞他们现在在皮岛干的怎么样了…” 第7章 孤独的光海君 虽然看不见周围的状况,但是李珲也知道自己呆着的这间房间的大小。房间长12尺,宽9尺,在他身后半尺处是一副屏风,而他面前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面应当有一杯耳明酒,一碗药饭,他都能闻到蜂蜜香甜的味道了。 屋外隐隐有风声呼啸而过,井浦虽然不临海边,但是离海也就2、30里的距离。一到了冬天从海上而来的西北风就特别的猛烈,就算是待着房间里也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不过今天李珲却从风声中听出了远方传来的欢笑声,“今天是上元节了,如果自己还在庆德宫的话,今天应该去给祖宗送灯去了。” 李珲就这么默默的坐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他沉浸在自己前半生的回忆中,在绵延的宫殿内,妻子、宠妃、爱子一个个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围绕着他欢声笑语不绝。 原来那时的自己是这么幸福,为什么他当时没有觉察道呢。李珲心痛莫名,顿时感觉自己的脸上热泪纵横。 “吱呀。”随着左侧房门的开启,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李珲下意识的低头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水。 昭容任爱英打开房门就看到一片漆黑,顿时叹了口气,她吩咐了身后的几名女婢几句。 几名女婢顿时走进了房间,把手中带来的灯笼挂在了房间内,有点燃了房间内的蜡烛,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房间内大放光明之后,任爱英才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光海君李珲面前的案几。看到李珲面前丝毫未动的饭菜,她也不觉有些揪心起来了。 和52岁就已经头发灰白的李珲不同,任爱英此时正是处于风韵成熟的好时节。 32岁的她脊背挺直的站在那里,从上到下看不出一丝下坠。饱满的胸部被长裙所掩盖着,但是却被短上衣勾勒出了挺拔的线条。 她的嘴有些大,额头有些凸出,脸也有些长,但是配上淡眉深眼和挺直小巧的鼻子,却让她变得很有味道,总之这是一个丰满而妩媚的成熟女子。 然而对于光海君李珲来说,这一切毫无意义,在4年前他的眼睛已经被人用石灰水熏瞎了。 而4年前的任爱英不过是他身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他早就忘记了她的模样。 “大君,今天可是上元节,你多少也要吃上一点。你这么下去,要是弄坏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办?”任爱英对着光海君行礼完毕后,跪坐下来劝说道。 “这种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义,能早点去见祬儿也不错。”李珲脸色木然,自暴自弃的说道。 任爱英脸色一僵,顿时有些劝说不下去了。光海君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王世子李祬。 绫阳君李倧联合西人党叛乱,流放了光海君和王世子后还是不放心,干脆在两个月后,以李祬欲挖地洞逃走未遂的名义赐死了,光海君绝嗣,而李倧也去了心头一患。 五个月之后,听到王世子死去的消息,王妃柳氏也绝食而亡了。如此一来光海君曾经最为重视的身边人都死去了,他也迅速的衰老了下去。 如果不是明朝几次问起光海君的生死状况,任爱英以为光海君说不定也要被病死了。 对她们这些后宫嫔妃来说,国王死亡是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象征着她们要告别过去的生活。 而作为一名废君的嫔妃,光海君的死亡只会让她看起来更为不幸而已。 任爱英有些慌乱,想要鼓舞起光海君生存下去的希望,只有光海君活着,她才有脱离这个苦海的机会。 她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突然摸到了袖子里的一件东西,这让她顿时安定了下来。 “大君,今日妾身外出放河灯的时候,有人塞给了妾身这个东西,说要交给大君。”任爱英说着就把袖子里的东西塞进了李珲的手中。 光海君有些意外,他摸索着任昭容塞给自己的东西,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给了你这个东西的人,还说了什么?” 任爱英把身体向前移动了一些,才压低声音说道:“来人要我传话给大君,请善自珍重,以待来日。” 光海君发觉他本来已经感觉不到情绪波动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被蛇虫噬咬的感觉,让他既感觉痛苦又多出了一点期待。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黄金凤簪,这是当年他送给王妃柳氏的礼物。柳氏被声称病死之后,李倧就假惺惺的让柳家收敛了她的遗体。 现在这只凤簪能送到他手中,说明妻族柳家终于按捺不住寂寞了。 看到光海君的脸色变得狰狞了起来,任爱英不得不劝谏道:“大君,这也许是殿下的阴谋也未可知。再说了,这个院子内外都是殿下安排的亲信,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光海君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了下,他思索了一阵后说道:“应该不会,这件黄金凤簪是当初成亲后我送给柳妃的第一件生日礼物。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登上王位,因此这支凤簪是宫外所购,制作的并不精美。 能够从柳妃的首饰里挑出这支凤簪送过来的,只有柳妃最亲近的家人。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这里都是那个逆贼的亲信,我们的确不能大意…怎么有马蹄声?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里?” 光海君突然侧着耳朵听了听,脸上变色的说道。“马蹄声?大君是不是听错了?只有风声啊。”任爱英听到的,只有外面渐渐大起来的风声,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回道。 光海君没有理会她,依旧侧着耳朵听着,口中喃喃的说道:“西北方向,大约有几十匹马,你再仔细听听,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看着光海君如此专注的样子,任爱英不敢怠慢,她闭上了眼睛,认真的倾听着。 原本呼啸的风声,慢慢的多出了一些杂音,接着这些杂音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了,是一群骑士正在赶路的声音。 一群穿着明人甲胄样式的骑兵打着火把,簇拥着三人正在小路上疾驰着。当他们看到远处不足半里路,因为上元节挂满了灯笼被照亮的村子后,顿时勒马停了下来。 王化贞眼睛死死的盯着远方灯火辉煌的村子,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前面那个村子就是囚禁光海君的地方吗?” 引路的年轻小将顿时回身答道:“回大人,正是这个村子。卑职前日伪做行商,从岛上的乡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而且卑职前天亲自过来探访时,村子里有一座宅子被高墙所围,还不许外乡人接近。卑职以为,这光海君一定在此。” 王化贞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这名小将,看着他英气勃勃的样子,不由笑着夸奖道:“要是能救出光海君,你就是首功。” 看着王化贞夸奖毛永喜,毛承禄略略有些吃味,他身为毛文龙义子之首,本身勇武绝纶,又是毛文龙身边家丁的统领,一向被皮岛众将高看一眼。 没想到却被毛永喜抢了一个头功,他自然是有所不服气的。皮岛孤悬海外,又是苦寒之地,虽然东江镇立功不少,但是朝廷高官都惧怕海上航行的风险,因此无人愿意亲自上岛慰问诸军。 东江镇的将士虽然效忠于大明,但是对于自己似乎被朝廷遗忘的处境,还是抱着相当不满的。 当前辽东巡抚王化贞带着犒赏巡阅东江镇,并告知众人开春之后,朝廷要开始接走烈属及残疾、病患军士之后,东江镇的军民顿时意气高昂了起来。 东江镇的军民们,在连续的征战中,似乎感觉朝廷有把他们当做包袱和弃子后,他们已经对于大明不再有什么指望了。 毕竟朝廷除了关心他们到底杀死了多少建奴之外,就是抱怨他们是不是冒领了军饷。对于残疾军士、战没军士家属的生活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有些让人寒心。 当崇祯刚刚登基就向东江发放犒赏,且不问功绩大小,要把这些烈属、残疾军士接回大陆抚养的举动,顿时打动了他们的心,也终于消除了东江镇将士对于未来的担忧。 而且被崇祯派来巡阅的,更可以说是东江镇的创立者王化贞,也是东江大帅毛文龙的恩帅,在这些东江镇的将士们眼中,王化贞就等于是东江镇在朝堂上的代表。 而东江大帅毛文龙对于王化贞的热情和恭敬,也让这些东江镇的将士们起了亲近之意,也因此毛承禄期望能在王化贞面前表现一二,说不定皇帝也能因此听说自己的名字。 毛承禄对着王化贞拱手说道:“请抚院大人在此稍候,某带着兄弟们为大人拿下这个村子,必定救出光海君。” 王化贞正想说话,不过看到身边的锦衣百户林远忠面上似乎有些为难的意思,于是对着他问道:“林百户可是有什么不同意见?” 林远忠沉吟了一下说道:“用强攻的话,下官担忧救不了活的光海君。” 从出生就在东江镇生活,对于锦衣卫缺乏敬畏心的毛承禄,颇有些不乐意的说道:“林百户难道以为,区区一个小村我们还攻不下来吗?” 林远忠微笑着说道:“那倒不是,毛参将的勇武我是有所耳闻的,不过毛参将再怎么勇武,也是需要时间冲进院子,要是这些守卫先送光海君归天怎么办?要是他们之后把光海君的死栽赃到大明官兵身上怎么办?” 第8章 上国天使 毛承禄顿时心头一凉,要是光海君因为自己强攻而死,他不仅没有功劳还有过错。 毛承禄还没想出怎么回话,王化贞已经点着头说道:“不错,林百户考虑的很细致,这种事不可不妨。我和陛下都不知道,光海君的儿子居然已经死了。 如此一来,这光海君就死不得。要是没有了他这块招牌,本大臣和朝鲜王就难以交涉了,陛下的设想就会大打折扣。林百户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毛承禄默默的退后了些,战场杀敌他倒是没什么谦让的,但是说道出谋划策,他还只能退避三舍了。 林远忠略一思考就说道:“下官倒是有个主意,但不知抚院大人愿不愿冒险。” 王化贞爽快的说道:“你说便是了。” 林远忠立刻快速的说道:“之前听毛百户谈论江华岛地理时,听说在岛的南面有一座佛寺较为有名,曰传灯寺。 王抚院被陛下任命为驻朝鲜大臣,路过江华岛,正好遇到了上元节。因此抚院大人雅兴大发,随即带着两名侍从,想要前往传灯寺一游。 不了迷失了道路,因此准备入此村庄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游览传灯寺。不知抚院大人意下如何?” 林远忠话音未落,王化贞已经拍手说道:“好就这么办,毛参将你挑选两人,跟着本官走一趟。” 林远忠赶紧说道:“这主意是下官所处,抚院大人可不能丢下我啊。” 王化贞看了他一眼,便笑着说道:“也好,那么只需再挑一人即可。” 毛承禄顿时拱手说道:“末将奉命保护抚院大人,来之前大帅有言,抚院大人少了一根汗毛,末将都要掉了脑袋,请大人准许卑职跟随。” 林远忠立刻反对道:“毛参将不能去,我们进去找到光海君之后,还要等着你率领人马来接应我们出去。你进去了,谁带人接应我们?” 毛承禄有些傻眼,他还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他正犹豫之时,毛永喜突然主动请求道:“叔父大人要领兵,那么不如就让卑职保卫抚院大人进村。” 不待毛承禄决断,王化贞顿时说了声好。接着林远忠同毛承禄协商了,发起进攻接应的时间和紧急暗号。 在光海君的囚禁处,躲在房间内同两名部下吃肉喝酒的义禁府都事李用吉,正喝的面红耳赤。 忽然他听到外面的院子内传来了一阵噪杂声,“在雄,你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连上元节都不让人好好过了,简直…”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冷空气顿时灌了进来,让房间内的三个人顿时打了个寒颤。 “管事大人,不好了。有几位上国老爷去游览传灯寺,路过此地要歇息一晚,硬是闯了进来。要求我们安排酒菜房间,供他们歇息。”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房间,惊慌失措的叫道。 “混蛋,你们怎么会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的?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李用吉顿时勃然大怒的说道。 “今天是上元节啊,我们以为是外出的兄弟回来了。没想到是上国老爷在敲门,再说我们也拦不住啊,天使身边的两位上国老爷非常凶恶,我们不过是稍稍阻拦了一下,鞭子就抽过来了,小人脸上都被抽了一记…”这位士兵指着自己脸上的红印哭诉道。 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李用吉终于坐不住了,他对着身后的两名部下说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院子内,原本做好了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来的王化贞等三人,没想到会如此轻松的闯了进来。 院子内王化贞有些鄙夷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20多名朝鲜士兵。原本听到有人闯进院子后,这些朝鲜人就气势汹汹的拿着武器冲了出来。 但是他们在看到自己身上的官服之后,就顿时跪了下去,试图用哀求阻拦他们不要进去。 “你们还不让开,不过是借宿一晚,也如此推三阻四,难道这里的主人胆敢如此藐视上国天使吗?”毛永喜用流利的朝鲜话大声的对这些士兵训斥道。 “还请三位上国老爷稍候,管事大人马上就出来了,我们这些小兵实在是做不了主啊。”一位年纪稍大的士兵大着胆子回答道。 “请上国老爷息怒,请上国老爷息怒,我等不知老爷驾临,实在是惶恐。” 李用吉刚走出房门,在屋廊上就看到了,在火把光芒下闪耀的王化贞的服饰。 作为一名两班贵族,虽然是不受重视的两班,但是他也分得清,王化贞胸前的补子是孔雀,这是上国三品文官的标志。 这样的人就算是领议政,不,就算是殿下见了也要以礼相待的上国重臣。 要是莫名其妙的得罪了这位上国的大人,当这位大人见到殿下后,在殿下面前抱怨一句,他估计就要流放到那个荒岛去了。 李用吉甚至没顾得上穿鞋子,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王化贞面前,向他行礼道歉着。 听到李用吉结结巴巴的用中文向自己道歉,王化贞绷紧的脸顿时稍稍放松了些,这才说了进入院子后的第一句话。 “屋外太冷,先待老夫进房间暖和暖和,让你手下好好照顾我们的马匹。” 王化贞说完就大步的向着院子前的正房走去,也就是李用吉等人刚刚走出来的房间。 王化贞这种上位者的气势摆出来之后,李用吉那里还敢阻拦,只能小心的跟在后面解释着。这一刻他都没想到,上国大人的到来会不会同后院的光海君有关联。 王化贞、林百户及李用吉向着正房走去之后,毛永喜顿时对着楞在原地的朝鲜士兵喝骂道:“还楞在那里干嘛?赶紧去把马匹牵去马棚,给上些精料好好侍候着,明天一早我们还有赶路呢。” 管事李用吉大人既然已经确认了上国大人的身份,这些士兵们顿时一一听从了毛永喜。 遣走了院子内的士兵之后,毛永喜才向着正房走去。不过到了台阶前,他突然绕向了右边通往后院的道路。 王化贞几人走进了房间之后,看着面前杯盘狼藉的案几,不由皱起了眉头。 李用吉顿时对着身后的部下迅速的说了几句,两位部下赶紧上前端走了食案。 李用吉这才跪坐在下首,对着王化贞拜伏着说道:“请老爷稍候,卑职已经命人重新整治酒菜,好让老爷暖暖身子。 卑职斗胆敢问老爷尊姓,也好向留后大人汇报上国老爷驾到,让留后大人前来迎接。” 王化贞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交给了一边的林百户之后,才对着李用吉不在意的说道:“你是说江华府留后沈悦?本官已经见过了。本官素喜清净,不想被人打搅了游览传灯寺的雅兴,才推辞了沈留后的陪同。你这人倒是谨慎的很啊,现在还对本官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卑职不敢,卑职绝无此意。”李用吉赶紧把头贴在地板上,向王化贞连声告罪着。 边上的林远忠这才开口说道:“这位是大明皇帝钦点的东江巡抚兼朝鲜大臣,过些日子你自然就知道大人来朝鲜是干什么来了。现在是不是该你介绍下自己了? 你们呆在这么偏远的村子里做什么?你们真的是朝鲜的官兵吗?” 李用吉赶紧解释道:“卑职是义禁府都事李用吉,是汉城府人…” 李用吉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似乎不能同这两位上国大人说。 他正迟疑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院又吵闹了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好啊,原来这里是个贼窝。大人这些贼寇把咱们诓骗进来,是想对咱们下手呢。”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座状况的李用吉,感受到匕首冰冷的感觉之后,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把有的没的都说了出来。 “误会,这肯定是误会。请大老爷明察,我们真的是义禁府的官兵,后院里住的是被殿下流放的光海君,我们是殿下派来保护光海君的官兵…” 听着这名朝鲜武官的述说,王化贞同林远忠都松了口气,他们总算没有找错地方。 王化贞顿时起身说道:“你说是前朝鲜国王光海君?那么本官自当去拜见一下,要是你敢欺瞒本官,小心你项上的人头。” 这所宅子分成了前后院两个部分,前院是守卫住宿的地方,后院则是光海君、昭容任爱英及年仅9岁的废翁主孝媛,还有服侍三人的奴婢们住的地方。 毛永喜向着后院走去时,刚好遇到了守在此处的两名卫兵。看着两人用身体挡住自己,想要安静的进入后院寻找光海君的计划失败后,毛永喜顿时装作被两人冒犯的样子,对着两名卫兵又打又骂。 这下倒把其他的士兵都招惹了出来,但是没人敢上前拦阻这位上国大人殴打两名士兵,他们只是一个劲的在边上说着好话,向毛永喜求饶。 当王化贞和押着李用吉的林远忠出来时,看到的便是20多名朝鲜士兵在边上哀求着,毛永喜别再殴打两名守门士兵了。 王化贞清了清嗓子说道:“毛百户,这是怎么回事?” 毛永喜停下了拳脚,对着王化贞拱手说道:“卑职不过是想要上个茅房,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就上来问东问西的,把卑职当成了穿墙入户的盗贼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第9章 相见 李用吉不待两名被殴打的士兵申辩,就厉声说道:“还不快向上国老爷道歉,你们是想被发配到官厅当官奴婢吗?” 院子内的朝鲜士兵们原本还期待着,李用吉出来后会为他们做主,却不料被李用吉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他们顿时对李用吉反感了起来。 那两名鼻青脸肿的士兵满腹怨气的对着毛永喜道歉行礼,站在边上的王化贞突然笑了笑说道:“今天是元宵节也是你们说的上元节,如此对待下邦小民,也不是我们天朝上国的风范。林百户,给这两名士兵一些打赏,让他们好好养伤去吧。” 林远忠答应了一声,不露痕迹的收回了抵在李用吉背心上的匕首,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随手丢在了被挨打的两名士兵面前。 这两位朝鲜士兵捡起钱包,估量着里面有5、6两银子的重量时,刚刚的委屈和愤怒顿时消失了,他们忙不迭的向王化贞等大明人道谢着。 “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本官要拜见光海君,李都事你在前面带路可好?”王化贞和颜悦色的对着李用吉说道。 李用吉看着还没等他发话,就四散而去的士兵,连背后的匕首撤去了去没感觉出来。 刚刚在室内的惊吓,让他头脑昏昏沉沉的。现在再被冷空气这么一冻,他顿时有些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极大的麻烦之中去了,绫阳君串通西人党,攻入汉阳废除了光海君的王位之后,囚禁光海君的官员都是他在西人党中的亲信。 然而现在离政变已经5年过去了,今年后金入侵朝鲜,极大的打击了殿下对于朝鲜王国的统治权威,为了加强在中枢支持自己的力量,负责监管光海君的洪振道就被召回了汉阳。 相应的,对于光海君的监视也降低了一等。他是西人党骨干李贵的侄子,因此殿下才把监视光海君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是现在如果他带着上国的大人,前去探望前朝鲜废王光海君,那么事后必然要被殿下惩罚。 而如果现在他反对,似乎手下的士兵也不会出来跟上国大人们动武,说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李用吉还没想好,林远忠和毛永喜已经一左一右的夹持了他,左边的林远忠对着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用吉脸色变化了一下,就侥幸的想着,“反正上国的大人只是要见见光海君,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只有三人,劫持不了光海君离开这院子,就算出了院子也离不开江华岛。等他们一离开,我就把光海君先转移了,只要光海君不消失,想必殿下也不好太过责罚我。” 李用吉想通了之后,顿时躬身对着王化贞说道:“请大人随我来,不过入冬后光海君身体极为虚弱,卑职希望大人见一见就出来休息成吗…” 光海君听任昭容介绍到,闯进来的人是明国出使朝鲜的大臣王化贞后,立刻在任昭容搀扶下,恭敬的向王化贞行礼说道:“下邦罪人李珲迎接上国天使,恭祝我大明皇帝万寿无疆。” 王化贞先是代表崇祯接受了光海君的行礼之后,才郑重的还礼说道:“东江巡抚既朝鲜大臣王化贞,见过光海君。” 王化贞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着,这位被朝鲜臣民称之为暴君的旧朝鲜王。 一头半花白的头发,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而光海君紧紧闭上的双眼,说明这位光海君已经失明了。 在光海君身上,王化贞看不到一点暴虐之气,只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而已。 众人见礼完毕之后,就入座开始叙话。看到上国的天使只是同光海君聊些闲话,这让李用吉心里舒服了一些。 当听说光海君还有一位女儿在此,王化贞顿时笑着说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既然能同光海君在此地相遇,老夫不能不有所表示。不如请翁主出来一见,老夫也好送翁主一件礼物。” 李用吉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孝媛翁主虽然已经被废,但毕竟也还是光海君最后的子嗣,他潜意识的感觉让明国的大臣见孝媛翁主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他刚挺直身体,坐在他身边的毛永喜就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李用吉顿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一只铁手,令他动弹不得。 他有些惊骇的转头望去,发觉身边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正毫无感情的盯着他。 和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李用吉不同,毛永喜虽然才24岁,但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 被毛永喜盯着的李用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只海东青盯上的小白兔一样。 从毛永喜的眼神中,他似乎能听到,如果他敢乱说一句话,这个年轻人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 这让李用吉顿时忘记了他想要说什么,只是战战兢兢的对着毛永喜挤出一个笑脸,示意自己并不想做什么。 毛永喜看着李用吉老实下来之后,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凑到他耳边说道:“抚院大人同光海君说话的时候,别插嘴。注意自己的身份,李都事。” 李用吉赶紧点着头,讨好的说道:“卑职明白,卑职鲁莽了,多谢上国老爷提点。” 李用吉这才感觉自己肩膀上的痛楚渐渐减轻了,他顿时不再去想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了。他发觉,在这种时刻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 王化贞的请求有些不合礼仪,但是光海君却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他之前听到的马蹄声起码超过了数十匹,但是刚刚同王化贞闲聊时,这位明国天使却说他只带着两人去传灯寺游玩时迷路了。 现在一贯严守礼仪的明国大臣,却提出了一个不合礼的请求,他的心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他觉得,这位明国天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找到这里来,而这也是他脱困的唯一机会。 他就任朝鲜国王之时,有感于壬辰倭乱时朝鲜差点亡国的经历,试图对朝鲜政治进行一定改革,并在外交中对后金和大明取等距外交的原则。 虽然在宣祖的几个儿子中,光海君的才能最为出众,壬辰倭乱时受命监国的他,收集流散的军队和义兵,号召复国勤王,以图恢复。他的这个举措振奋了朝鲜民心军心,也使得他在朝鲜民众中声望颇高。 但是李珲即是庶出又不是长子,加上明国正陷入万历继承人的争夺,因此明朝给予朝鲜国王立王世子的答复是:“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 朝鲜号称同明朝是两百年宗藩关系,一向把自己当做明国之下地位第一的外藩,国中亲明势力强大。特别是万历皇帝派兵赶走了倭寇,更是被朝鲜上下视同为“再造之恩”。 一个得不到明朝认可的朝鲜国王,自然地位就有些不稳固。而光海君在后金、大明之间想要走中间路线,同样引起了亲明士大夫的不满。 然而这些还不是他被推翻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对朝鲜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改革,推行宣惠法,将贡物改为土地税,即不再以户头为单位缴纳国家指定的贡物,而是以田结为单位统一缴纳米谷,损害了大地主和官吏的利益。 推行号牌法,损害了两班贵族的利益,虽然不久就在两班贵族的反对下,废除了这条法令,但是两班贵族和他之间的裂痕已经造成了。 随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纵容支持自己的大北派打压朝堂上的反对派,甚至于极端的做出了废母杀弟的事来。终于让他的敌人联合起来,推翻了他的统治。 光海君在眼睛被熏瞎之后,心里却亮堂了起来。当儿子及妻子先后离世之后,他便清楚的了解了一个事实。 如果他想要脱离现在地狱般的日子,并向逆贼李倧及逆党金鎏、李贵、李适、李曙、崔鸣吉、金自点、沈器远、申景禛等人复仇,除非明朝皇帝亲自出面干涉。 否则国内的这些两班贵族们,是绝不会再把他送上王座的,而且还是一个瞎眼的废王。 对于王化贞的邀请,光海君强制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对着身边的任昭容点着头说道:“你去把孝媛带来,让她拜见上国天使。” 任爱英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很快就带来了一名揉着眼睛的小女孩。 接受了孝媛的请安之后,王化贞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缺,送给了小翁主作为礼物。 接着王化贞便对着光海君说道:“今晚是朝鲜的上元节,却是我明国的元宵节。我大明过元宵一向有吃元宵看烟火的习俗,今天的元宵是肯定吃不上了。 不过老夫渡海东来,倒是带了几支烟火。刚好请小翁主观赏下我大明的风物,也算是为佳节添些喜庆。你说好不好啊,小翁主?” “烟火是什么?我要看。”原本困意绵绵的孝媛,顿时清醒了过来。 看着面前有些活泼的小女孩,王化贞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不由和蔼的对着孝媛说道:“好,就请小翁主看看我们大明的烟火是什么…” 第10章 邀请 毛承禄和部下看着远处毫无异常的村子,心里也不由有些焦急了起来。他的副手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毛大,马匹都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弟兄们也缓过劲来了。 抚院大人进去这么久都没消息,我们是不是该行动了?救不出朝鲜旧王到没什么,要是把抚院大人失陷在这里,我们难以向大帅交代啊。” 毛承禄顿时想起同林远忠的约定,“他们进村半个时辰后行动,或是看到烟火之后行动。” 毛承禄计算了下时间,觉得同林远忠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断然对着部下说道:“上马,准备出击。” 当毛承禄上马的时候,他身边的部下突然对着他喊道:“毛大,村子里放烟火了。” 毛承禄一脚踩着马镫,停下了跨骑的动作,扭头看向了村子上方的天空,一朵红色的烟花正在那里绽放。 莫名的,他原本有些焦虑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迅速的骑上了马背,然后对着部下说道:“抚院大人已经找到光海君了,现在就看我们的了,诸君不要在大人面前堕了我东江镇的威名。” 毛承禄的话音未落,就得到了部下的呼应声。随即一行人便向着村子呼啸而去了,一如往日他们在白山黑水之中纵横驰骋。 当那位林百户从怀中拿出烟花筒的时候,李用吉已经感觉事情似乎已经失去控制了。 虽然他有些贪生怕死,但是脑子一向转的很快,上国大人拿出的这个烟花筒明显是用来召唤人手的,也就是说附近有一只明国的小部队。 哪怕他没有回头看,也知道身后那位年轻的明国武官现在正死死盯着自己的举动,若是有什么异样,恐怕他便要第一个去见祖先了。 李用吉自己,毫无为殿下献出生命的想法,他紧张的回想着,自从他受命监视光海君之后,平时到底有没有得罪过光海君和任昭容。 他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发觉他平日里就没怎么关心过光海君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得罪了。 后院内放烟火的响动,惊动了前院内的朝鲜士兵。看着涌进来的几十名朝鲜士兵,毛永喜和林远忠顿时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先拿下李用吉拖延一点时间。 李用吉脑子转的很快,他想既然有明国支持光海君,那么光海君很有可能会重登王位,再不济也能去明国生活,如果他不想成为替罪羊,就应该主动一点。 因此看着前院的士兵冲进来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李用吉便拉下脸来训斥道:“你们无礼的冲进后院来做什么,上国老爷正在为小翁主展示上国的烟火,以庆贺上国的元宵节。赶快给我滚出去,不要打搅了老爷们过节的兴致。” 带着士兵冲进来的金完,也就是李用吉的副手,却有些迟疑了。他觉得今晚的这一切都有些诡异,不管是突然出现的上国天使,还是现在释放的烟花。 他可不是李用吉这种两班贵族,朝中有人罩着,就算是惹出什么问题,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只是一个良民,要是看守的光海君出了什么问题,他的一家大小就要被朝廷一同问罪了。 因此虽然被李用吉严厉训斥了,但是金完却少有的强硬了起来,他没有服从命令滚出去,而是强撑着说道:“殿下有教旨,严禁一干人等同罪人光海君接触。既然几位上国老爷已经见过了光海君,是否可以离去了? 卑职已经在村子里腾出了一间宅院,供几位老爷今晚歇息。还请几位老爷不要难为小人们,先出去休息。待到我等请示了朝廷,老爷再来探望不迟。” 李用吉的意外举动,让毛永喜和林远忠停下了步伐,但是另一位朝鲜武官却不肯听从李用吉退出后院,反而和他争吵了起来,这让两人开始观望了起来。 不过显然这位朝鲜武官下了决心,非但不肯退去,反而要手下的士兵把几位上国老爷请出院子。 和李用吉比起来,金完在这些士兵中的威信更高,在他的严令下,有10多名士兵拿着武器向王化贞等人逼进了几步。 毛永喜观察着院子内状况,他目光闪烁了下,经过仔细的衡量,他发觉光凭自己和林百户两人,是无法护卫住光海君同王化贞的安全的。 于是他突然走上前,拦住了士兵,用手指着金完喝骂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的无礼举动,会让你罪及全族。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居然敢对上国天使动用刀兵,不怕我大明皇帝震怒吗?” 金完顿时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几步,拨开挡住自己的士兵,对着毛永喜解释道:“卑职没有对天使动用刀兵的意思,卑职只是想请…” 金完话还没说完,毛永喜已经跨前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然后向后疾退了几步。 本身还没有站稳的金完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前冲了几步,就冲着地面扑了下去。 在倒下之前,金完意识到那只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在自己失去平衡之后就松手了,然后抓住了他腰间的腰刀顺势转身拔了出了。 原本站在金完身后的两名朝鲜士兵,下意识的就想上前抢回自己的长官。 取刀在手的毛永喜再次上前逼退了这两名士兵,然后退回一步,一脚踩趴了正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的金完。 毛永喜这几下兔起雀落,迅捷无比。边上围观的大部分朝鲜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金完已经被毛永喜控制住了。 当毛永喜动手的时候,林远忠一直在关注着李用吉,生怕这位朝鲜武官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动。 李用吉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不是反悔抢先投靠,而副手金完反抗他的命令,令他不能在光海君及上国天使面前立下首功。 看到毛永喜制住了金完之后,他立刻对着另一位副手朴在雄大声喝道:“朴在雄,难道你也想反对我的命令吗?” 站在士兵后面的朴在雄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虽然他一向服从于李用吉的命令,但是现在这个场面却已经超出了他的判断能力。 他既不敢命令士兵退出院子,也不敢命令士兵们上前拿下对面的明国大人物。两名上国的武官到也罢了,那位穿着文官服饰的上国天使要是受到了伤害,就算他们抢回光海君,也一定会被朝廷抛出去当做替罪羊的。 毛永喜原本还担忧这些朝鲜士兵一拥而上,那么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住身后的几人,不过当他发觉这些朝鲜士兵对于自己的长官被劫持,不是流露出愤怒的表情,而是两股战战,脸上一副恐惧的表情后,总算心里安定了许多。 院子里的人陷入了僵持之中,不过很快这种僵持就被打破了,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而且很快就在前院外停了下来。 接着前院就出现了人马噪杂的叫喊声,随着几人的惨叫声传来后,噪杂声迅速向着众人所在的后院接近了。 当全副武装的毛承禄冲进后院时,他看到的就是这个诡异的僵持场面。在他看来,不是这些朝鲜士兵包围了王化贞等人,倒像是毛永喜一个人包围了这些朝鲜士兵。 他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脚下却没有停留,驱散了拦路的朝鲜士兵,直接冲到了王化贞身前。 毛承禄还没有开口,王化贞已经有些不悦的对他问道:“刚刚的惨叫是怎么回事?你们进来时伤人了吗?” 毛承禄顿时半跪在地面上回道:“有几名下人拦路不放,卑职等担忧抚院大人的安危,情急之下出手稍稍重了些,倒是不曾伤人。” 王化贞这才满意的说道:“朝鲜乃是我大明的藩国,对我大明一向忠心耿耿,尔等切不可胡乱伤人,以致损害我大明和朝鲜的宗藩关系。” 毛承禄顿时答应了一声,站在王化贞身边的光海君却突然出声说道:“大明朝鲜亲藩一体,就如同父母同子女之间的关系,子女不听父母的话,就要被管教。 下邦之民不听从上国大人的吩咐,被上国大人教训也是应有之意。吾以为,这位上国将军并没有做错什么,抚院大人不必如此。” 王化贞有些意外的转头看了看光海君的脸色,不过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王化贞随即对着毛承禄问道:“你连夜追赶本院,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抚院大人抵达江都的消息,江华府留后已经派人传给了汉阳。朝鲜王派遣领议政李元翼前来迎接大人,大约明日就到。毛帅特命末将通知大人,希望大人能尽快赶回江都。”毛承禄顿时按照之前说好的剧本汇报了出来。 王化贞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着光海君说道:“既然领议政李元翼要来,那么本院看来这次是游不成传灯寺了。 本院同大君在此相遇,却看到几个小吏都敢在大君面前无礼,实在是不分尊卑上下,大君毕竟是经过大明册封的朝鲜国王,不可留此被小人侮辱。 不知光海君可愿随本院离开此地,前往江都一行。到时,本院自会为大君讨个说法。” 光海君顿时对着王化贞回礼道:“吾唯上国天使之命是从。”随后他又在任昭容的指点下,找到了北京的方向,他毫不顾及地面的肮脏,恭敬的对着北京的方向行了叩拜之礼,以感谢崇祯皇帝的恩惠。 第11章 离去 围在院子内的朝鲜士兵们,不懂汉话的只是站在边上发呆,并小心的远离冲进来的明国士兵。会说汉话的少数几人,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明国大人一问一答之间,就把光海君的处置权力拿到了自己手中。 不过不管他们懂不懂汉话,这些朝鲜士兵都不愿意同这些面貌凶狠的明军士兵冲突。 有些见多识广的朝鲜士兵甚至认出了,这些明兵是毛镇手下的东江兵。年初女真人入侵朝鲜,并逼迫朝鲜签订了羞辱的兄弟之盟,但是这些女真人却被东江军士打的灰头土脸的。 让他们同比女真人更为凶恶的东江兵开战,这简直就等于要他们去送死。自从毛承禄带着人冲进院子后,这些原本还有些包围圈架势的朝鲜士兵,纷纷向后退去,差不多都靠着院墙了。 李用吉顿觉不妙,要是这些明国老爷把自己丢下了,那么他刚刚出卖殿下投靠光海君的举动,显然是把自己送到断头台上去的最好证据。 “臣李用吉愿意护卫大君前往江都,还请几位老爷成全。”李用吉顿时对着王化贞跪拜了下去,干脆彻底的投入到了明国天使这边去了。 对于李用吉的投靠,光海君有些意动,但是王化贞却有些迟疑了。解救光海君,不过是拿他作为同朝鲜王谈判的筹码,他并无意扶植光海君在朝鲜的势力。 现在的朝鲜王虽然上位有些问题,但是对于大明比光海君恭顺多了,而且把朝鲜国内搞乱了,大明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利益,说不定倒是给了后金吞并朝鲜的机会。 不过当着光海君和其他人的面,他也不能直接拒绝李用吉,免得光海君胡思乱想,也容易让朝鲜的士大夫对大明失望。 林远忠似乎看出了王化贞的为难,他不由上前小声建议道:“抚院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刚刚放的烟火,恐怕其他地方的朝鲜军队也能看到。 要是他们反应过来,派出军队过来查看,我们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不如先把光海君一家先带回渡口大营,天亮之后,再令李用吉带着侍奉光海君的奴婢赶往江都好了。” 林远忠的警告,顿时让王化贞醒悟了过来,他立刻板着脸吩咐道:“光海君一家,先跟着本抚院回江都去见留后。李都事,你在天亮之后,再带着其他人赶赴江都。 这金完目无长上,居然敢带兵胁迫光海君和本抚院,实在是罪该万死。不过本抚院毕竟不是朝鲜之官,毛百户放了他,让李都事自己处置。” 毛永喜听了王化贞的命令之后,顿时移开了踩着金完脊背的脚,然后把手中的腰刀塞进了被毛承禄推出来的李用吉手中。 李用吉脸色惨白,但是却没有勇气拒绝毛永喜塞给自己的腰刀。金完虽然连连求饶,但是李用吉却没有听到明国大人出言阻止的话语。 这是自己的投名状,李用吉举起手中的刀向金完挥去时,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明悟。第一次杀人的李用吉用了13刀,才砍死了躺在地上一直哀嚎不已的金完。 杀死了金完之后,李用吉发觉自己的心里居然异常的平静,似乎自己刚刚砍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野兽一样。 原本对他这个两班不怎么看得起的士兵们,现在却连和他的目光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看着逃避自己目光的部下们,李用吉忽然感到有一种意外的满足感。“似乎杀人并不是那么让人厌恶的事。”他心中默默的想到。 不过当他把目光转到东江镇兵的脸上时,他眼中的凶狠顿时化作了绵羊一般的温顺。 林远忠离去时,经过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赞许道:“不错,是个干锦衣卫的料,明天你要是能安全的把其他人带到江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 在毛承禄等人的护卫下,王化贞和光海君走出了宅子,毛承禄命人拉走了村子里所有的马匹之后,就命令毛永喜骑马带着光海君,而林远忠带上小翁主。 王化贞看到光海君父女都上了马之后,就下令让毛承禄断后,而他们先行离去了。 王化贞等人刚出了村口,任爱英提着一个包裹冲了出来。光海君一心只想着离开此地,任爱英却认为应当带点财物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因此悄悄回房间收拾了一下。 没想到光海君都没有过问自己,就跟着明国天使匆忙离去了,这让她有些伤心。 毛承禄刚准备上马,就被任爱英冲出来拉住了缰绳,“将军,我是光海君身边的昭容,请带我一起走。” 吓了一跳的毛承禄,颇为恼怒的想要拒绝,不过借着火把的光芒,让他看清了眼前是一个风韵成熟的美女后,他又立刻改变了主意。 “行,扶着马鞍,我送你上去。”不待她反应过来,毛承禄就托着任爱英丰满的臀部上了自己的坐骑。 毛承禄的无礼举动,让任爱英有些反应不及。她坐在马上之后,才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发怒。 不过毛承禄并没让她想太久,他也很快上了同一匹马,紧紧的贴住了任爱英的身体。 “放我下去,我…” “坐稳了,我们走。”毛承禄一只手紧紧的搂住了她毫无赘肉的腹部,一手把着缰绳冲了出去。 从王世子同柳妃死后,光海君就没有再同女人同房过。任爱英原本僵硬的身体,在马匹奔跑的颠簸中,因为不断的同毛承禄的身体接触而绵软了下来。 毛承禄显然是感觉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变化,他原本还算老实的手,开始试探着在女子身体上上下游走。 怀中的女子并没有阻止他,他灵活的手掌下的胴体,反倒变得更为柔软火热了,时不时的怀中还发出了一二声如同猫儿一般的呻吟声。 当天色微明,毛承禄等人终于赶到了江华岛渡口大营外。毛承禄这才重新规矩了起来,小声问着怀中的任爱英是否需要下马小解。 任爱英下马之后,就立刻回身扇了毛承禄一个耳光。被打的毛承禄正想翻脸的时候,却看到任爱英脸色涨的通红,泪水不停的掉落了下来。 妩媚和纯真两种不同的气质,同时在这个女子身上展现了出来,这让原本从来没有对女子上心过的毛承禄,突然心里有些刺痛了起来。 毛承禄讪讪的摸着自己的脸,欺负这样一个女子,让他感觉有些羞愧。 任爱英打了这个非礼自己的粗鲁武将之后,就立刻感觉有些后悔了。毕竟东江镇的明军虽然能打,但是对待朝鲜人的无礼同样也是出了名的。 她同光海君刚刚才脱离囚笼,尚需要这些东江士兵的保护。任爱英一言不发的向着路边的小树林走去,当她再出来时,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而此时被毛承禄甩在身后的部下,也终于都赶到了。当任爱英再度上马的时候,这位胡子邋遢的明国武将却小心的没有再触碰她的身体了。 随后这名武将上了另一匹马,只是拉着她的马缰绳向着远处可见的大营慢慢走去。任爱英的心里这才安心了些,初生的朝阳把晨曦洒在了这些骑兵的身上,让他们看起来有些金光闪闪的感觉,任爱英忽然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在元宵节的早上,朱由检带着一队侍从赶去了位于北郊的京营,他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这些京营士兵是如何过节的。 虽然在元旦之前的分流中,京营士兵最终只保留了三个营9794人,但是除了那些退役回乡下种田的士兵外,转业为建筑工人的退役军人依然还住在大营之内。 这些军人加上他们的家属,让大营内保持着5.5万人的常住人口。由于大营没有分隔开来,因此大营就成了一个军人和平民混杂的小型城镇。 当然根据规划,开春化冻之后,大营中间就将修建一道隔离墙,把军营同平民区分隔开来。 朱由检在大营基建规划负责人,原先的京营副将万鸣的带领下,了解着整个大营的情况。 看着在大营内欢快的跑来跑去的孩童,朱由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兴致好的时候,他还会主动和他们打个招呼。 但是很快朱由检的笑容就消失了,在大营内有一些房屋门口,挤满了一堆堆的人,既有大营的军士,也有附近的平民,但主要还是以军士为主。 刚开始他还不清楚,这些人围在这么小的房间内做什么,但是很快从房间内喝五邀六的声音传出来后,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正在进行国人最喜爱的爱好-赌博。 老实说在后世的工地上,赌博是消磨时间最好的娱乐,他自己也常常参与。但是在这个时代,在他这个位置,赌博无疑是最令他深恶痛绝的。 更何况是一群士兵公然在军营内赌博,这样的军队能上战场作战保护战友?起码朱由检从来没看到过,有赌徒会联合起来同警察搏斗的。 “把营中所有的主官都叫过来。”朱由检黑着脸站在原地,对着身边的万鸣说道。 但大营内留值的军官被召集来之后,朱由检对着这三十多名军官训斥了一顿,这些军官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面面相窥,心中颇不以为然,大营军士一年辛苦到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许别人放松一下吗。 朱由检显然没有给这些军官辩解的机会,他不容置疑的对着他们下令道:“你们回去之后,立刻召集各营士兵,告诉他们。今天是元宵节,就应该清清爽爽的过一个节日,这大营之中垃圾遍地,是过节的样子吗? 一、组织人员清理垃圾;二、元宵节就要吃元宵,王承恩去把宫内的糯米粉、豆沙、糖都拉出来,所有人都动手包元宵,不允许进行赌博。” 第12章 朝鲜使臣 王承恩对于崇祯的命令有些流汗,他不得不小声提醒道:“陛下,宫内没有这么多糯米粉、豆沙、糖,是不是只提供给那些没有退役的京营军士。” 围着崇祯站立的京营武官们,沉默不语的看着皇帝,想要知道皇帝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优待他们这些武人。 “天下事患寡而不患不均。”朱由检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了这个念头,他随即说道:“宫内有多少就拉多少,不够的就拿面粉凑。京营军士为国家服役了一辈子,难道因为退役了,就连个元宵都吃不上了? 没有元宵,就先拿面条补上,朕相信军士们会谅解的。过节的时候,国家连一碗元宵都无法提供给军士们,这是国家的耻辱。 但是朕相信,这不是常态。总有一天,朕会让大明的每个百姓在元宵节都吃上一碗元宵…” 朱由检在崇祯元年元宵节巡视京营的代价是,宫内一整年没有再吃上一回甜食。但是原本因为强制退役而怨气满腹的一部分京营军士,在当晚吃上了混着元宵的面条后,心里对于皇帝的怨气慢慢消去了。 上元节后,平府院君朝鲜令议政李元翼,去年担任圣节兼谢恩陈奏使前往北京的右参赞金尚宪、完城府院君崔鸣吉三人,登上了江华岛渡口。 这三人中李元翼是南人党的领袖,而金尚宪、崔鸣吉则是西人党的领袖。但是金尚宪、崔鸣吉又分别是,西人党内清西派、勋西派的领袖。 虽然朝鲜只是一个小国,但是国中的朋党政治却比明朝还要混乱的多。 李元翼算是朝鲜国内少有的,有政治远见和政治手腕的政治家。经历过无数政治风浪的他,一走上渡口就感觉到了不对。 原本应当在渡口守卫的朝鲜士兵,现在全部都换成了明国的士兵。以往明国大臣宣慰朝鲜,也许会带许多商人和奴仆,但是绝不会带着这么多的士兵。 而且朝鲜国对大明一向恭顺,就算是明国大臣孤身一人前来,朝鲜上下也不敢丝毫怠慢,因此天使到朝鲜根本没必要带上士兵。 但是从渡口到正对着渡口的镇海楼的路上,这里的防御却全被明军所接管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状况。老迈的李元翼走在路上时,心里却如此想着。 “领相大人,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这次天使到来,似乎并不是来宣慰的,倒像是来问罪的。”完城府院君崔鸣吉快走了几步,在李元翼耳边有些不安的说道。 和81岁的李元翼比起来,40出头的崔鸣吉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去年后金入侵时,意识到弱小的朝鲜无法抵挡后金强大的兵力之后,他就公开主张求和。他向李倧劝说道:“…朝鲜国小力弱,而虏势张甚,不如巽辞以缓之”。 朝鲜王李倧同样意识到了这点,有崔鸣吉出头主和,他也正好顺水推舟同意了议和的主张。 但是崔鸣吉也因此而声名狼藉,不得不在朝中强大的斥和派的压力下,称病求去。 李倧虽然表面上附和斥和派的主张,但是事实上他认同的却是崔鸣吉的求和意见,也因此他更为信任崔鸣吉。 因此当收到明国派出大臣前来宣慰的消息后,他就趁着这个机会召回了崔鸣吉,让他去迎接天使,借此回归朝廷。 当然还有一个李倧无法明说的原因就是,让他监视领相李元翼同天使之间的交流。 以往天使宣慰朝鲜,一向是直入汉阳,并早早派出人员进行通报,以方便朝鲜属国准备贡物和贿赂天使的礼物。 但是这位天使却悄悄从海路抵达了江华岛,然后在岛上停留了下来,并封锁了两天消息,才允许江华府留后向汉阳朝廷进行汇报。 这种诡异的状况让朝鲜王李倧有些担忧,他担忧的正是同朝鲜同后金签订的兄弟盟约泄露出去,明国要对他进行问罪。 虽然李倧在西人党的支持下推翻了伯父光海君的统治,但主要是因为光海君推行的改革和外交政策,得罪了国内的亲明势力和大部分的两班贵族,并不是支持他的西人党有多么强大。 从李倧登基后,不得不把领相的位置交给李元翼,大部分的重要位置交给南人党成员就知道,李倧的地位并不是那么牢固的。 李元翼带领的南人党不过是默许政变的出现,但是却收获了政变最大的果实,就能看出这位三朝老臣老辣的政治手腕了。 李倧虽然一向对李元翼尊敬有加,但是却唯恐这位老臣同明朝勾结,抛弃自己另立新王。是以他才派出了崔鸣吉、金尚宪两位西人党领袖,跟随李元翼迎接天使。 崔鸣吉是他的亲信,而金尚宪则是一个坚定的有些顽固的理学家,且金尚宪去年在北京担任谢恩陈奏使,深的明朝大臣的好评。李倧认为有他们两人在,有什么消息一定能及时传回来。 “大明乃是朝鲜的父母之国,父母责罚孩子,那里用的上问罪这么严重。我朝鲜对待大明,只要秉持赤子之心,又何惧问罪?”李元翼有些气短的对崔鸣吉说道。 李元翼很少走这么长的路,但是为了表示对于天使的恭敬,他坚持自己从渡口走到天使所在的镇海楼。 在镇海楼的二楼,毛永喜好奇的把玩着手上的一具黄铜望远镜,在镜头内一群朝鲜人正从渡口向他们走来,每个人的容貌都在镜头里清晰可见。 望远镜的传闻,他早就从南方的商人口中听说过,但是一具就价值24两的价格,也着实让人惊叹。 王化贞此次前来皮岛,携带了10具望远镜,5具送给了毛文龙及东江诸将。原本以他的资格是没有机会得到一具望远镜的,但是他在解救光海君过程中的出色表现,让王化贞大为满意,破格赠送了他一具。 毛永喜收起了望远镜,返回了楼内。他对着正端坐在上首看书的王化贞行礼汇报道:“抚院大人,汉阳派来接你的朝鲜大臣已经快到达楼下了。” 王化贞放下了手里书,对着毛永喜说道:“他们到楼下时,你请领议政李元翼单独上楼来,其他人让他们去江都等候着。告诉他们,下午本官会同他们在江都高丽宫内正式相见…” “这不可能。我等乃是代表朝鲜王迎接天使的使节,而天使是代表大明皇帝宣慰朝鲜的使节,国事未完之前,怎能先论私谊?而且下官也从未听说,天使同领相有旧,这完全不符合礼仪。”金尚宪听了毛永喜的转告之后,顿时义正言辞的指责道。 李元翼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拦在楼梯口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神情的毛永喜,并不做声。 看着金尚宪话并没有引起楼上任何的反应,崔鸣吉转念一想,顿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江都高丽宫乃是我朝鲜王的别宫,朝鲜王也大明之藩王也。 天使擅自在高丽宫内接见我朝鲜大臣,难道不怕被人弹劾吗?我朝鲜虽小,但也知道什么是礼仪尊卑。天使身为上国使臣,焉能如此无礼?” 听到崔鸣吉的指责,毛永喜顿时拉下了脸,他侧耳听着楼上的动静,准备听到指示后就把三名朝鲜大臣轰出去。 楼下几人安静了一小会,一名仆役就匆匆从楼上下来,在毛永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返回楼上去了。 毛永喜顿时对着三位朝鲜大臣冷冷说道:“抚院大人有恙在身,暂时不便相见。既然领议政大人不愿私下相见,那么就一起去高丽宫候着吧。至于我家大人有没有违背礼仪,到时就清楚了。” 一直冷眼旁观事态的李元翼,看到明人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顿时了然这位天使似乎有什么底牌在手上,因此才能对他们这么强硬。 作为朝鲜的主政者,李元翼很清楚,国小民弱的朝鲜能在倭寇和后金的威胁下生存下来,主要还是在于明国的支持。 一旦失去了明国的保护,不管是后金还是倭寇,都能让朝鲜亡国灭种。这对于一个自称小中华的国家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被胡虏灭亡的结局的。 事实上,在大部分朝鲜士大夫心里,如果朝鲜一定要灭亡的话,还不如让明国灭亡了的好。起码朝鲜衣冠礼仪的道统不会灭亡,只不过明国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而已。 当王化贞这位代表明国皇帝的天使,摆出要同朝鲜决裂一样的强硬姿态后,李元翼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他不能允许明国和朝鲜的宗藩关系在他手上破裂,这会给他留下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 “既然天使有恙在身,老夫身为朝鲜迎接正使,自然是要先问疾的。所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老夫请求拜见上国天使。” “领相?”金尚宪、崔鸣吉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 “你们先去江都,同留后沈悦谈谈,问问他江华府可有什么名医,也好为天使看看。”李元翼回头对着两位同僚轻描淡写的说道。 对于李元翼的吩咐,崔鸣吉硬着头皮抗拒的说道:“领相,这不合规矩吧?殿下要是知道了…” “我也差不多该回家养老了,办完了这趟差事,老夫自会向殿下请辞。子歉不必忧虑。”李元翼声音虽轻,但是语气坚定。 金尚宪和崔鸣吉顿时劝不下去了,李元翼在士大夫中威望卓著,当初就是光海君抓了他也不得不放他回家。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单独会见明国天使,他们两人又怎么拦得住。让崔鸣吉稍稍安心的是,不管李元翼会见时答应天使什么条件,当他请辞之后,这些条件也就无需执行了。 第13章 逼迫 在一名朝鲜仆役的搀扶下,李元翼颤颤巍巍的走上了二楼。他刚刚绕过楼梯口的屏风,就看到一名清瘦干练的中年人正站在上首座位东侧等待自己。 看着这名中年人身上穿的大明官府,李元翼意识到,这位大明官员应该就是天使王化贞了。 他挥手挣脱了仆役的搀扶,缓慢的走到王化贞的西面,然后按照礼制向王化贞行礼。 看着李元翼一丝不苟的按照礼仪向自己行完了全礼,王化贞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他还礼之后便邀请李元翼坐下叙话。 又是走路、又是行礼,这让李元翼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坐下后。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他借着这个动作舒缓着自己的呼吸,并趁机观察着王化贞的反应。 李元翼脑子里紧张的回忆着,关于面前这位大明官员的相关资料。朝鲜大明原本就是山高水远交通不便,后金反明之后更是断绝了较为安全的陆上通道。 这就让双方对对方的情报陷入了严重滞后的状况,这种情况随着海路通航的出现才稍有好转。 对于王化贞,李元翼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资料,东林党领袖叶向高的弟子,广宁惨败丢失全辽的负责人,之后被皇帝下狱论死罪。 这样一个人,以李元翼对明国政治的了解,他应该是绝无可能再被复起的,因为谁也负担不起丢失辽东的责任。 这样一个人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重返辽东前线。只能证明明国朝中的政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清楚,这种变化对于朝鲜是好还是坏。 李元翼小心的折叠好手帕放入了袖袋内,这才沉重的对着王化贞说道:“先皇帝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敝国上下同悲,殿下随即派遣进香使奔赴北京,问吊于先皇帝。不知天使此来,所为何事耶?” 李元翼提起了过世的熹宗,王化贞不得不起身缅怀了一番先皇帝的事迹。 当他再坐下时,发觉这谈话的节奏要被李元翼控制住了。王化贞随即意识到,接下来李元翼肯定会大谈大明和朝鲜之间深厚的宗藩关系,然后引出现在的朝鲜国王对大明的恭顺态度,从而堵住大明对于朝鲜的非难。 王化贞立刻出声打断了李元翼话语说道:“本使此来朝鲜,就为了三件事。大明和朝鲜相处了200多年的宗藩关系,今后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将取决于朝鲜对于这三件事的态度。 本使出行之前,陛下曾经交代过本使几句话。现在我和领议政私下相见,倒是不妨对领仪政直说,不知领仪政可愿意一听?” 被打断了话语的李元翼,心中不由有些不安的感觉,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面色平静的说道:“下邦之臣,请聆听圣训。” 面对这个矮小而守礼的朝鲜领议政,王化贞也不得不被迫起身,郑重的转述崇祯的话语。 “…一、朝鲜同建奴缔结兄弟之盟,究竟意欲何为?是想脱离华夏而入夷狄吗? 二、朝鲜王李珲在位而失德,以致于国内民怨沸腾,本当避位而待罪。但是朝鲜臣民不向大明天子申告,待我大明皇帝裁决,反而擅动刀兵逼宫,伦常何在? 三、光海君李珲有子有弟,绫阳君李倧非长非幼,以侄继伯,究竟是何礼仪?” 原本神情毫无变化的李元翼,顿时脸色大变。这些话如果被传扬出去,朝鲜国内顷刻就要大乱。 两班贵族们虽然痛恨光海君,但是对于同胡人签订了兄弟之盟的李倧同样没有什么好感。 宣祖皇帝的子嗣众多,除了光海君之外尚有6位大君在世,绫阳君李倧能够入主朝鲜王位,一方面是得力于手握兵权的西人党,另一方面是得到了不欲朝鲜继续动乱下去的南人党的支持。 但是即便如此,登上王位的李倧还是遭到了许多非议,甚至于原本支持他的将领李适,公然拥立光海君之弟兴安君李瑅进行反叛。 平息了李适叛乱之后的李倧和西人党,连续派出使者向明国哀求册封他为朝鲜国王,总算在去年得到了天启的册封,这才平息了朝鲜国内对于李倧继承王位的非议。 但是现在刚登基的大明皇帝直接否定了这个合法性的话,李倧这个王位显然是坐不下去的,而剩下的六位大君也将会因此争个头破血流,刚刚被建奴抢掠了一遍的朝鲜,很快就会陷入更为残酷的内战中去。 李元翼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天子是欲亡我朝鲜乎?” “领议政言重了。”王化贞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元翼眼睛盯着王化贞说道:“只要天使把这些话传出去,我朝鲜顷刻之间就是一片腥风血雨,难道不是天子欲亡我朝鲜吗?” 王化贞低头吹着茶盏中的茶沫,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我才邀请领议政私下相见,也好给你一个准备。” 李元翼有些激动的说道:“朝鲜国小而民弱,后金起兵攻打我国之时,毛帅坐困穷岛,坐视不理,我朝鲜孤立无援,这才不得不同后金缔结盟约。 但是即便如此,后金要求我国绝大明年号时,敝邦上下感念上国之恩,抵死不从,并没有接受此条。因此朝鲜虽然同后金缔结盟约,但不过是委曲求全,以待将来也。 光海君杀弟囚母,恶行昭彰。且其在国内荼毒士人,乃至于民怨沸腾,以至于义民揭竿而起攻占王都。吾等为百姓计,才不得不顺应民意废其王位尔。 绫阳君聪明孝顺,深得仁穆大妃所喜爱,是以仁穆大妃才指定绫阳君接任王位。仁穆大妃宣祖之继室也,这正是长者赐,不敢辞也。 还请天使将敝邦实情告知于大明天子,为敝邦正名,不可让天子为谣言所惑啊。” 王化贞把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了边上的桌子上,他面带微笑的对着李元翼说道:“领议政说的话,倒和本使听说的不一样呢。” 李元翼顿时沉声说道:“究竟是何人在天使面前造谣,老夫愿意同他于天使面前对质。” 王化贞对着李元翼身体微微前倾,口中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光海君。” “什么?” “我是说,光海君说的同领议政说的可是完全不同呢?” 李元翼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王化贞脸上温和的笑容,在他眼中显得充满了恶意。 他努力压制住心里惶恐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的问道:“天使说的话,老夫有些不明白。” 王化贞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去,然后轻松的说道:“本使听说岛上有古寺曰传灯,昨日便起了兴致想要趁夜冶游一番。 不料一时之间走岔了道,无意间闯到了光海君的寓所,这才知道了一些,我们应该知道,但却不知道的事。 领议政,我同样相信,我大明皇帝一定会对这些事感兴趣的。比如王世子的死亡原因,王妃柳氏的死亡原因,等等。” 李元翼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生怕之间支持不住倒下去,他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出声,最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天使既然愿意提前告诉老夫这些是,想必总有一个解决之道吧?” 王化贞没有作答,只是拍了拍手,很快一名随从捧着一个托盘从内室走了出来。 王化贞指着放在桌上的托盘说道:“这里有两份旨意,领议政可以先看看,然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李元翼看了看面带微笑的王化贞,又看了看托盘内放着的两卷黄绸包裹的圣旨。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站了起来。先是恭敬的朝着圣旨行了一礼,才取过了右边一卷圣旨看了起来。 这卷圣旨里赞颂了朝鲜200多年来对大明的恭顺态度,并称赞了朝鲜王李倧,没有在后金的武力威胁下与大明绝义,认可了朝鲜同后金订立的盟约是权宜之计,随后是大明对于朝鲜的一些赏赐,多为书籍。 看完了这卷圣旨,李元翼并没有感觉有多轻松,脸上反到更为凝重了。他恭敬的把圣旨放回去,再次行礼后,拿起了另一卷圣旨。 这卷圣旨刚打开一段,看了几行字的李元翼手就开始发抖了。他猛的合上了圣旨,握在手心悲愤的说道:“朝鲜事大明如父,大明天子怎么能如此苛待敝邦,难道就不怕令天下人心寒吗?” 王化贞起身走到李元翼身边,从他手中小心取走了圣旨,放回托盘后,让一边侍候的随从放回内室去。 他这才对着李元翼郑重的说道:“让光海君复位,不过是正本清源而已,怎么能算是苛待?” “如今敝邦名分已定,如果天子下诏让光海君复位,不是让敝邦再起刀兵吗?朝鲜百姓也是大明天子治下属民,天子如此行事,朝鲜百姓何辜?” 王化贞避而不答的说道:“如果朝鲜王果然对大明忠心耿耿,会用刀兵对抗天子之诏书吗?” 李元翼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从壬辰倭乱开始,朝鲜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战乱。 如果再因为光海君的事发生内战,虽然他不清楚大明天子的诏书能不能实现,但是失去了大明天子册封朝鲜王室的正统名义,李氏朝鲜必定是要灭亡了。 李元翼是太宗之后,他绝对不能容许李氏朝鲜在他手中灭亡。不管是光海君还是绫阳君,都是李氏内斗而已,不管谁上台,祖宗庐墓还是能够保全的。 但是如果因为内战导致其他家族登上王位,李氏宗庙和族人必将荡然无存,譬如当初被李氏朝鲜取代的王氏高丽一般。 第14章 大明的条件 李元翼想知道这位天使对于光海君复位究竟有多支持,不由出言试探道:“可是光海君不良于视,又怎么能复位问政呢?” 王化贞不以为意的说道:“本使听说,光海君还有好几个弟弟,我以为总是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的。” 李元翼看着王化贞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明天子难道就不怕,因此失去一个忠诚的藩国吗?陛下难道不知,若是无我朝鲜的支持,东江镇又怎么能在皮岛坚持下去?” 王化贞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因为朝鲜如此重要,所以陛下才会担心,一个和建奴签订了兄弟之盟的朝鲜,究竟还留存有多少对大明的忠诚。” 李元翼不由哑然,他不由低沉的说道:“难道天使的意思是,一定要帮助光海君复位不可吗?” 王化贞看着李元翼清晰的说道:“那倒也不至于,否则陛下也不会交给我两份圣旨,让我选择其一了。” “敝国大王要怎么样,天使才会做出对我王有利的选择?”李元翼终于放弃了其他幻想,老老实实的向王化贞请教道。 王化贞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傲慢的姿态,而是心平气和的说道:“朝鲜国同建奴擅自签订盟约不可不罚,朝鲜旧王光海君终究还是我大明册封过的朝鲜国王,不可不礼遇。 因此陛下的意思是,大明将收回让朝鲜代管的济州岛,作为光海君的养老之地。” 对于王化贞说的第一条,李元翼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这时代的济州岛是朝鲜王国流放罪犯的天然监狱,拿一个贫瘠荒凉的海外荒岛交换朝鲜国内的安宁,他认为是值得的。 王化贞接着又说道:“鉴于朝鲜同后金签订的盟约,陛下认为朝鲜国应当解散西海岸的水师,并禁止建造二桅以上的船只,以防止被后金利用。” 李元翼顿时吃惊的反驳道:“下邦自然是不会建造二桅以上的船只。但是敝邦要防备倭寇从海上的袭击,如何能够解散西海岸的水师?敝邦可以向上国保证,朝鲜水师一定不会为后金所用。” 王化贞微笑着说道:“本使是相信领议政的,不过毛帅信不过朝鲜的将士啊。去年后金入侵朝鲜,本使听说有朝鲜军队为后金向导,攻击铁山和皮岛的东江镇,可是事实吗?” 李元翼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对于王化贞说的事实,他实在是无法反驳。不过对于王化贞要解散西海岸朝鲜水师的要求,他始终沉默以对着。 王化贞看着李元翼的态度,终于改口说道:“如果朝鲜国不愿意解散西海岸的水师的话,那么本使给你们另一个选择,朝鲜水师必须要接受明国水师的节制,这是大明最后的让步。” 对于王化贞给出的另一个选择,李元翼同样不认为是什么好主意。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小心的问道:“上国除了这两个条件之外,还有什么要求?” 王化贞想了想说道:“先帝在时,朝鲜数次派人入京投诉,东江镇在铁山郡扰民。陛下登基之后,看到了这些奏章,也深为赞同奏章中提出的一些观点。 比如东江镇军民同铁山当地的朝鲜居民屡屡因为土地发生冲突,一些明国商人以上国国民自居,在同朝鲜商人进行贸易时强买强卖,朝鲜官府无法对这些明人进行审判云云。” 李元翼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他以为大明皇帝接下来就会按照朝鲜的请求,缩减前往朝鲜进行贸易的商人,还有让东江镇退出铁山郡了。 然而王化贞话头一转的说道:“…陛下以为,让明人同朝鲜人分开居住,的确有利于减少两国的冲突,也容易维护两国之间的宗藩关系。 所以,陛下要求朝鲜国把铁山郡租借给大明,待到我大明平息建奴叛乱之后,再把铁山郡交还给朝鲜。 本大臣将会在铁山郡设置巡抚衙门,今后涉及到明人的诉讼均可递交到巡抚衙门,本抚院自然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此外朝鲜可在西海岸设置几个港口,专门作为大明、朝鲜贸易的地方,则朝鲜就不必再担心两国商人之间纠纷不断了。” 李元翼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饶是他经历了众多政治风浪,也没有比这一刻听到的要求,更让人感到荒唐了。 他颇有怨气的说道:“难道天使以为,敝邦的士人会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吗?敝邦一向把上国当做父母之邦,天使如此作为,如何让下邦之民信服上国乃是礼仪之邦?” 王化贞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但他还是坚定的说道:“光海君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些条件,而领议政可以选择是否接受这些要求,本使绝无勉强之意。” 李元翼定睛看着王化贞,终于保持不住自己的风度,嘲讽的说道:“如果不接受的话,想必天使就会颁布支持光海君复位的诏书了是吗?” 王化贞对着李元翼欠了欠身,平静的说道:“恐怕不得不如此,三纲五常乃是名教的大节,光海君被亲侄以武力逼迫退位,若是我大明视而不见,今后还有谁会在乎大明的威仪呢?” 李元翼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着气说道:“天使说的这些条件,老夫一个人可决定不了,老夫希望天使能够给我们一些时间考虑…” 在北京,从北郊大营回来的朱由检,顺路去巡查了被隔离的几处发现天花病人的隔离所。 这些在元旦之前被隔离起来的天花病人们,虽然在隔离所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同相同的天花病人关在一起,让他们感到很恐慌。 如果不是有军士守卫着这些隔离所,而且他们的病情会传染给自己的亲人,这些天花病人一定不愿意被这样限制住自由。 天花的病死率在四分之一到一半之间,得了天花的病人,身体上长满了脓包,形象恐怖。就算是侥幸不死,但是病人身上也留下了永远消除不了的痕迹。 由于害怕天花在京城内扩散,朱由检不顾病人家属的求情,把所有因为天花病逝的病人及随身衣物都火化了,只交给了这些病人家属一罐子骨灰。 火化尸体的行为,显然是不符合入土为安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这不禁让病人家属感到悲愤,得了天花的病人们也试图逃离隔离所,或是干脆在官府没有发现之前,逃到乡下去。 除了一部分迂腐的老夫子之外,朝中的大部分言官并没有反对崇祯这种看似残暴的指令。 因为在实施了隔离、接种牛痘、焚烧尸体及病人用具几个措施之后,往年要到三月才会平息的天花疫情,今年刚过元宵就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皇帝的这些指令被证明是有效的,这也让住在京城的官员们感到放心了不少。 对于涉及到自身及家人安危的有利措施,这些言官清流们选择了缄默。 对于看守这些隔离所的军士及医生来说,同样是一件压力很大的工作。 虽然他们都是被挑选出来已经出过天花的人,但是但听说天花是一种病毒,可以随着接触物传播出去后,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危,他们选择了同病人们共同隔离,拒绝家人来看望自己。 经过了多次试验之后,吴有性等太医参照流传了许久的人痘法,终于找到了简单有效且低廉的牛痘接种方法。 而邓玉函则不断的对接种牛痘的人员进行调查,也终于获得了接种牛痘之后的一些不适反应的资料,及确定了接种牛痘的人的确不再会感染天花了。 宫内及救济院的孩子们,接受了第一批牛痘接种。确定周后等几位女性接种了之后,朱由检这才敢不忌讳的跑来视察这些隔离所,而不用担心和病人接触会把天花带入宫内去。 隔离所内原本惶惶不安的人们,在看到皇帝亲自到来,并探望了一些病人之后,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些在崇祯命令下被强制隔离的人们,第一次选择相信了皇帝,没有再继续想着要逃亡了。在他们看来,既然皇帝不避忌的同天花病人接触,想来太医们一定已经找到了医疗天花的手段了。 朱由检走出隔离所时,对吴有性等几位医生笑着说道:“朕这次真要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奉献,这次京城的疫情就不止这几百人了。” 吴有性对着崇祯拱手说道:“那主要还是陛下的功劳,没有陛下重建惠民医局,巡警制度。光靠我们这些大夫,是管不住这座城市的。” 朱由检享受了几位太医的夸奖之后,才微笑着说道:“关是北京城控制住天花是不够的,大明各地的适龄儿童都要接种牛痘,预防天花。 我始终相信,大明总有一天会消灭掉天花这个恶魔的。朕希望各位把这几天种植牛痘的方式总结出来,然后在每个省内进行推广。” 吴有性和几名同僚相视了一眼,就立刻对着朱由检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不及。不过臣以为与其编写医案,不如让各地挑选年轻的大夫,到北京来培训这个接种牛痘的方式,似乎更为合理。” 第15章 勋贵们的不满 对于太医们的提议,朱由检稍作考虑也就接受了。他随后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从内库拨出3000两银子给惠民医局,让惠民医局主持对京城百姓的牛痘接种。 15岁以上自愿,15岁以下人员必须强制进行接种。唔,顺便派人对所有接种人员进行登记,有户籍者优先,无户籍者要缴纳1文钱。” “1文钱?陛下这是不是太低了些?这根本不够接种牛痘的费用。小人以为还不如免费,以显示陛下的仁厚。”吴有性有些发愣,不由自主的说道。 “牛痘接种应当是国家对于国民的一种义务,原本是不应该收费的。但是现在大明有很多人为了逃避对于国家的义务,而隐瞒了自己的户籍,这一文钱就是对于他们的象征性惩罚而已。不过惩罚归惩罚,牛痘还是接种的,仅此而已。” 崇祯身边的一干近侍,对于皇帝嘴中不时蹦出的新名词及奇怪的理论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吴有性等太医院的太医们,心里觉得皇帝的举动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过没人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和崇祯唱反调,当崇祯准备离去时,问询赶来的太医院的院判突然向皇帝陈奏道。 “陛下,宫内人员的牛痘接种已经完成了近三分之一,发生不良反应的大约不到10人,不过都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而勋贵文臣听说,陛下、宫内几位娘娘还有宫人都都开始接种牛痘之后,他们就要求太医院派人上门接种牛痘。 可是太医院人手不足,勋贵文臣请求的数量又太多。因为接种牛痘排序的事,这些勋贵文臣的家奴已经在太医院闹过几次了,不少太医院的仆役都被殴打了,臣恳请陛下下诏给朝中勋贵文臣家接种排个位次出来,也好让太医院安心于治病救人。” “靠,想不到明代就有医闹了。”朱由检无语的想着。他挠了挠头,随后说道:“王承恩,你去通知丰城侯,让贵族院设立一个牛痘推广委员会,专门负责牛痘接种的事宜,范围是大明治下地区。 顺便告诉丰城侯,京城勋贵文臣家接种牛痘的次序,以各家向委员会捐助金额多少为次序。这些捐助资金将会全部用于大明百姓牛痘接种推广的事务上,所有捐助人员名单及金额编订成册,存放在委员会内。 每年挑选出捐助金额最高的10人,进行刻石感谢,并进行授予勋章。至于太医院那边,安排一个专门的牛痘接种小组,按照贵族院提供的名单进行上门接种。 对于不想捐钱的勋贵文臣,可以通知他们去各坊接种点排队,接受免费的牛痘接种,太医院不再提供上门服务。要是不捐助还要继续闹事的,勋贵交给贵族院进行处罚,文官叫给都察院进行处罚…” “这也太荒唐了,让我们去同那些平头百姓一起排队,陛下对待我等何其刻薄也。”襄城伯李守锜听完丰城侯李承祚传达的命令后,顿时有些不满的叫喊道。 “这捐助可有什么限额吗?”诚意伯刘孔昭不由谨慎的询问了一句。 李承祚举起手山的木槌狠狠敲击了几下,总算让这些勋贵们安静了一些,这还是他从皇帝召开海商会议上学来的法子。 要不然让他整天扯着嗓子喊安静,他也受不了。他有些头疼的看着,下面这些一向骄横惯了的勋贵们,有些无奈的说道。 “捐助金额以100两为下限,只要不少于这个数目就成。这个数目,各位只要少去一次勾栏胡同不就行了吗?” 宁阳侯陈光裕大为不满的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前些日子陛下让我等捐钱献地的,还用一张什么股票连今后的俸禄都换了去,除了你丰城侯、英国公寥寥几家外,大家身上的差事到现在都没恢复呢。 别看我们现在挂着个侯爷、伯爷的爵位,那也就是面上风光,手上什么进项也没有啊。现在谁家不是有上百口人要养活着,光让我们出钱,不给个说法,难道我们家中都有金山不成?” 随着宁阳侯的发难,一干勋戚们顿时附和了起来。李承祚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勋贵如此同心协力,他有些纳闷的小声询问了身边的定远侯邓文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邓文明看了看下面的同僚,才侧着头和李承祚咬着耳朵说道:“今天隔壁的股票交易所新开张,里面有江南生丝市场、北京四海商行、湖州缫丝厂、西山玻璃厂、北京纺织机器局、北京棉纱厂、北京棉纺厂、台湾垦殖公司八只股票。 结果四海商行的股票涨了快2成了,其他公司的股票略有上涨,唯有咱们手上的台湾垦殖公司股票跌了3成都没人要。 虽说咱们也没想过,能完全按照票面的数额兑换,但是看着别人手上的股票涨,自己手里的股票跌,这心里肯定也不舒服不是?” 李承祚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年前还是好好的勋贵们,现在会如此的怨气满腹。 虽然李承祚是拥护崇祯的,但是他也不愿意同整个联合起来的勋贵集团硬抗,因此他不得不放低姿态问道:“那么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这个各位的差使的问题,我可以代为禀告陛下,等待圣裁。” 宁阳侯陈光裕立刻出声说道:“差使的事我们可以等,现在我等就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恳请陛下把我们手上的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换成其他股票,最好是四海商行。” 显然这不是宁阳侯一个人的想法,大部分勋贵们都抱着这个想法。事实上原本他们并不想麻烦皇帝,而是想要自己同股票交易所协商这个问题。 只不过当他们发现负责监管股票交易所的,居然是一位内臣之后,就放弃了用权势逼迫对方交换股票的想法,毕竟他们不能跟皇帝比权势。 朱由检翻阅着手上的一封信件,一边听着紧急入宫的丰城侯李承祚的汇报。 负责管理股票交易所的内臣唐文征,也被匆忙叫了回来,等候崇祯的询问。 李承祚说完之后,王承恩就有些愤怒了。这些宫内拥有的股票,名义上是皇帝所拥有的,但是在废除了皇店、皇庄制度之后,相当一部分股本的利润将会用来贴补宫内的花费。 勋贵们的提议,无疑是在他们这些内臣碗里抢食,这显然是内臣们不能容忍的。 不过碍于崇祯还没有发声,王承恩也不好作声,不过他严厉的盯着李承祚的眼神,到像是把他当成小偷了。 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信件,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轻松的对着李承祚说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这点小事而已。” 唐文征唯恐皇帝轻易的答应了这个不靠谱的要求,赶紧提醒道:“陛下,臣离开时,四海商行的股票已经涨到2成5了,而台湾垦殖公司的股票跌去了近4成。 这一来一去就差了6成5,一万两就是6千5百两的损失啊。请陛下切不可答应,这种无稽的要求。” 朱由检感到一愣,顿时想起来,他好像没有制定过涨跌停板制度,难怪第一天就变得如此疯狂,不过这好像不应该啊。 朱由检有些困惑的问道:“现在股票交易所很有名气吗?这四海商行的股票都是谁在购买?其他股票有没有人买?现在股票面额都是多少一股?” 唐文征毫不思索的回答道:“股票交易所在台基厂的时候并无几人知道,但是搬到十王府之后,人流就多了起来。 小臣询问了几人,发觉他们都是从外地赶来参加商人大会的代表,因为看了报纸才来见识一番。 不过真正购买股票的人则还是以京城商人居多,特别是京城几家大典当行的东家。 据小臣了解,他们认为这些天来四海商行的盈利很不错,而且又有一家长芦盐场在手,200万两的价值似乎太低了。 他们认为光光是长芦盐场,就已经价值这个数了,因此大量的买进了四海商行的股票。 而四海商行的股东,有些人趁着股票上涨卖出了自己手上的股票。但是看到股票不停上涨后,又开始惜售不买了,所以这才导致四海商行的股票不停的上涨。 各家股票,除了台湾垦殖公司是一万两一股之外,其他的都是一千两一股。除了四海商行的股票之外,其他公司的股票买卖的数量不多。台湾垦殖公司更是一份成交记录都没有。” 朱由检思索了一下,随即问道:“现在股票交易一次,我们收多少手续费用?” “每一千两纹银一两,买卖双方各收取0.5两。”唐文征飞快的说道。 “这样,你等会去同张彝宪商议一下,把各家股票拆解到100两一股的面额,原先的大面额股票进行回收销毁。还有,在交易所设立一个纸币兑换点,今后股票交易都要以纸币进行结算,不再收银两和黄金。” 对于崇祯的这个要求,唐文征倒是满心的赞同。股票面值太大,使得进行交易的人数大大减少了。而兑换那些商人带来的银两成色,则大大增加了交易所人员的负担。 比起他能从火耗中捞取的那点好处,更让他担心的是,因为银两成色不足而导致交易所出现亏空的问题。 第16章 账目 朱由检这才对着李承祚说道:“对于贵族院提出的要求,朕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朕以股票面额七成的价格,收回他们手上的股票; 另一个则是,朕允许他们拿手上的股票兑换其他股票,但是只能以手中股票八成的价格兑换,且四海商行只能兑换一半,另一半选择其他公司的股票。 他们所要兑换的股票均以今日收市的结算价为基准,兑换完毕之后,不许再反悔。” 包括王承恩在内的内臣们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李承祚则松了口气说道:“陛下仁厚,臣一定会办好此事。” 朱由检心里想着,让这些勋贵整天这么无所事事的待在一起,的确有些麻烦,总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恶心自己。 “对于他们提出的差使问题,你可以这么答复他们。首先贵族院可以挑选人员组建这个牛痘推广委员会,还可以组建一个文化事业委员会,关心下军队和百姓的精神文明建设事业。 当然以上两个委员会现在暂时都不会有预算,不过委员会的委员,将会得到一部分补贴。如果委员会工作出色的话,朕会考虑把委员会转为常设机构。” 李承祚对于崇祯的让步顿时大为欣喜,虽然他组建了贵族院,协助皇帝迫使勋戚减少了免税田,也遵照命令制定了勋戚行为守则,但是这些举措同样也让他被勋戚孤立了起来。 李承祚对此自然也是胆颤心惊,他现在得到皇帝信任自然不怕这些勋戚弹劾,但若是日后圣眷消去,他的结局似乎就有些不妙了。 不过现在崇祯居然肯退让一步,又给了他两个委员会的名头去收买那些勋戚,这倒是能让他拿回去安抚兼分化这些隐隐抱成团的勋戚了。 “微臣这就回去向他们传达陛下的意思,想来大家应当不会再用什么意见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但又停了下来,继续说道:“如果还有人想要回到原先的位置上,那么过两天去武学报道去。 朕已经跟孙先生打过招呼,过两天将会专门开一个高级武官培训班,只有考试合格者方能重新安排,不合格者还是在贵族院继续待着,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李承祚心里微微有些发冷,但是很快就掩饰着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离去了。 送走了丰城侯之后,朱由检才走回桌子边上,他的手指敲击着桌上的信件,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你亲自去告诉皇祖郑贵妃,只交出1万顷田地,10万两白银这肯定是不够的。这些东西连朕的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朝中的大臣们? 这样,替我转告皇祖郑贵妃,朕的条件是:福王叔父交出1万顷田地,50万两白银。并上疏主动取消,皇祖交给他的:从扬州到安徽太平,沿江各种杂税的收取权力,四川盐井的一部分收益,每年淮盐一千三百引。 朕可以再加两个条件,福王叔父入京后可执掌宗人府,并册封皇祖郑贵妃为皇太妃。” 虽然崇祯并没有说明,但是王承恩知道皇帝这是让自己去传话。他顿时对着崇祯跪拜了下来,有些急切的说道:“陛下,这些话,臣不敢传给郑老娘娘。” 朱由检转回身看着王承恩,有些诧异的问道:“为什么?朕说的那里有问题吗?” 王承恩立刻担忧的说道:“郑老娘娘册封为皇太妃也就罢了,这福王本是陛下的长辈,现在再让他执掌宗人府,岂不是给了他拉拢宗室的机会。臣以为万万不可,陛下切不可忘记夺门之变啊。” 朱由检微笑了起来,“王伴伴的确是对朕忠心耿耿,不过要是朕一点机会都不给福王叔父,他又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好处给朕呢? 若是福王叔父真能玩一出夺门之变,我倒是满心期待了。比起这大明皇帝来,朕倒是更愿意做一个富贵闲人。免得天天看这些头疼的奏章,一年都睡不上几个懒觉。” 王承恩的额头紧紧贴着地毯,耳后开始冒汗,对于崇祯的抱怨,他可是一句都不敢接下去。 看着房间内鸦雀无声,几个内臣都拜伏在地上不敢出声,朱由检略感无趣。 他清了清喉咙后说道:“就这样吧,你去告诉皇祖郑贵妃。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为了一点钱财让母子不能相见,这简直是人间最愚蠢不过的事了。没有这些条件,朕可扛不住朝野清流的议论,请她仔细的考虑一下。” 王承恩最终还是拗不过崇祯,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上书房,去向皇祖郑贵妃传达圣意了。 王承恩离去之后,朱由检便让吕琦传来李朝钦,向他汇报内库的账目。 “…支付完京营、蓟州大营、东江镇、登莱及天津水师的犒赏费用后,内库存银降至527万两。查抄变卖京营兵变犯官家产,再赔付京畿百姓受灾费用,加上阳武侯等勋臣的罚没银子,内库存银增加到603万两。 此外按照陛下的要求,皇家造币厂印刷了500万元纸币。杨大人带走60万元,作为关外士兵的犒赏及第一批士兵的退役金。 按照计划,关外军在一个月内裁减5千人,六个月内裁减2万人,接下的三年内把部队裁减到4万5千人左右。最终把关外军军饷控制在130万元一年,不包括军装和武器费用。 接下来,按照陛下的命令,对京营军士发放过节费用15万元,在京各官正月补贴3万元,宫内近侍过节费用2万元,共计20万元。 此外借给御马监20万元,用于各工厂工匠工资发放。借给文思院5万元,用于文思院工匠奖金发放。借给四海商行货币兑换点纸币150万元,白银100万两。 以上共计流出纸币255万元。现在内库存留纸币245万元,白银403万两,黄金25万两。内库同四海商行约定每月10号结算一次。” 朱由检仔细计算了下,扣除了借出的100万两白银,他起码还要封存250万两白银,才能让剩下的纸币在市面上流通起来。这么算起来,他还能动用的不过是150万两的白银和25万两的黄金了。 这个数目还真是危险啊,要是这个国家那里出了问题,他就立刻破产了。 而且开春之后,起码有三件事是要花内库的钱。一是安顿东江镇的烈属和残疾军人;二是兴建天津港及造船厂;三是兴建钢铁厂、炼焦厂及道路设施。 他很清楚,以上三者要花费的资金,他是不可能获得户部的支持的。 看着崇祯脸色凝重的在想事,李朝钦犹豫了下,决定还是要向皇帝继续汇报。 “陛下,微臣还有件事想要禀报。” “说。” “按照陛下的命令,户部及内库之间的协议,凡是关于军队及官员的费用,内库只是暂为代付,户部应当以实物或是银两还给内库。 但是今天微臣同户部进行节后对账,户部认为京营军士的过节费用及在京官员的正月补贴,这是陛下对于臣属的赏赐,因此不应当问户部要账。” 朱由检微微有些发愣,不过他还是平静的说道:“京营军士的过节费用也就算了,现在是非正常状态。等到军队后勤部门建立后,这些费用就从军费里支出了。 不过这个在京官员的正月补贴,户部怎么能不认账呢?今后这个补贴是每个月都要发放的常例,而且只要等到今年夏税后,从地方上增收的火耗中支出就可以了,难道你没和他们说清楚吗?” 李朝钦马上说道:“微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是户部官员认为,我朝本是以食米作为俸禄,世宗之后改成折色、本色发放,在京官员一年俸禄也就24万余两。 但是陛下现在废除宝钞,加以额外之补贴,虽说是陛下体恤臣子,但光是在京官员的俸禄每年就要增加25万两。 陛下补贴了京城的官员,那么地方上的官员该怎么办?如果中央、地方官员都进行补贴,那么光是大明官员的俸禄就要增加近百万两。 如此一来,陛下消减掉的辽东军饷,不过是转移到了官员的口袋中罢了。所以户部认为,陛下要对官员进行额外补贴的话,应当自己从内库里支出,不应该从户部支取。 而且地方上的火耗是同税收挂靠的,如果某地发生灾害,百姓连正赋都缴纳不了,又到哪里去交火耗呢?但是官员的补贴发放一旦确立了下来,陛下手中无钱时想要再免去,不是平白招人恨吗? 最后,户部希望陛下了解,这些年年年都有亏空,如果今年的新政能够增加税收的话,户部希望能够先贴补过去的亏空。” 朱由检有些无语了,他可不认为让一群饿着肚子的人看守粮仓,他们会那么的奉公守法,不向粮仓里的粮食伸手。 他给这些官员提高补贴的原因,不过是希望这些官员收敛下自己的行径罢了。 不过显然户部穷的太久,对于任何可能增加支出的方案都保持着悲观的看法,哪怕这个政策惠及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朱由检只能无奈的对着李朝钦说道:“你通知郭尚书,就说朕希望在明天内阁会议前,能同他碰个头,聊一聊关于官员补贴的问题…” 第17章 辽东军的隐忧 虽然已经过完了元宵,宁远城外还是一片白雪皑皑。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大约除了少数传递地方消息的军士之外,基本在野外看不到任何人或是动物。 不过今天在宁远北门外,却有一队车马整装待发,准备前往200里外的锦州。 王之臣、满桂、朱梅带着宁远城内的文武官员,正在为杨镐、吴安国等人送行。 坐镇宁远,压制辽东诸将,完成了初步的整军计划后,杨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沈阳,完成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去了。 杨镐同送行的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同王之臣走到了一边,进行了最后的私下交谈。 杨镐估摸着离开众人足够远的距离后,才转身对着王之臣小声说道:“此次吾奉圣命前来整顿军队,虽然大致完成了陛下交付的任务,但是,除了满桂等有数的几名将领之外,大部分辽西将领不过是迫于陛下的威严,而不得不接受罢了。 以某看来,今后辽东之事必然还会有所反复。辽人辽兵久居边地,习性已经同关内之民大相径庭,倒是同胡虏相交融洽。如今陛下想要立规矩于辽地,总会有不愿受朝廷约束的叛逆之辈。 某愿抚臣善自珍重,对于辽东之军也要稍加提防。” 对王之臣来说,杨镐的确是资历深厚,但是作为导致辽东今日局面恶化的最大责任人,他对于杨镐还是存在不少意见的。 特别是,王之臣并不支持朝廷同后金的议和。只不过现在议和成为了朝中当道者支持的主流,又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且收敛辽东将士遗骸的口号,深得辽东将士们的拥护,他才不得不服从于皇帝的命令。 且杨镐一到宁远,就凭借其过去的威望,让辽东诸军束手听令,这让他这个蓟辽督师颇为不满。 不过好在终于能够送杨镐离开宁远了,他心里倒也是松了口气,对于杨镐的劝言,他也只是唯唯诺诺,并没有往心里去。 杨镐看到王之臣这个样子,终于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杨镐便上了马车离去了。 虽然这个时节,地面上还是被白雪覆盖着,但是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宁远到锦州的道路虽然行走艰难,但是已经勉强可以往来了。 王之臣驻足看着车队远去之后,才叫着随从牵马过来,准备返身回城。 满桂不由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说道:“督师大人,末将想要同大人商议下,这锦州人马回撤之后,应当如何安顿的事宜。” 王之臣沉默了一会,便说道:“这事还不急,且待杨太常返回后再说,要是议和不成功呢?” 满桂没有注意王之臣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可是某将在京城时,陛下对末将要求的就是,不管和谈有没有成功,宁远以北的大部队都必须后撤,以减少军资运输的损耗啊。 更何况,开春在即,如果我们不安顿好撤回诸军屯田的地方,岂不是耽误了春耕?” 王之臣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对着满桂不满的说道:“辽西走廊本就地狭人稠,宁远到山海关之间,有那块土地是无主之物? 辽事败坏之后,逃亡的辽民大多入关,但是他们在关内购田置产常常同关内民众发生冲突,关内地方官员又包庇本地百姓,所以他们气愤之下再度出关。 现在有将近30万人猬集在山海关到宁远之间,能够开垦的土地基本已经开尽。当初不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家才一致同意上疏朝廷重建锦州防线,借宁远到锦州之间的土地以养民的吗? 现在若是强令锦州军民回迁,放弃锦州到宁远之间的土地,岂不是数年之功毁于一旦?更何况大军回迁之后,强迫那些士绅、将领们拿出土地分给军民,今后他们还会继续效忠我大明吗? 没有这些士绅、将领的支持,‘辽人守辽土’就是一句空话,陛下不清楚辽东之事,满总兵也不清楚吗?” 满桂同王之臣共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公开场合王之臣如此对待自己,他心里顿时有些气恼了起来。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就算他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也无法在王之臣这等文官面前能挺直腰板的。 他只能忍气吞声的说道:“既然督师大人另有想法,那么满桂等待大人之命就是了。” 王之臣看了看满桂,没有再说什么。他在随从的扶持下,骑上了马匹就这么离去了。满桂过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王之臣的背影,然后命亲卫牵过自己的马匹,向着城外的军营奔去了。 在江华岛,江都城留后府对面的一座宅邸内,这里原来是某个官员的私宅,现在则是留后沈悦的临时官邸。 当上国天使带回光海君之后,护送天使而来的东江大帅毛文龙,借着保卫光海君的名义,下令随船的1500军士接管渡口和江都城。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流血,江华岛渡口守军在见到光海君后,就顺从的放下了武器。 而防守江都的防御使林庆业,拒绝了江华府留后沈悦下达的守御江都的命令,他打开了江都的城门,独自一人出城求见明军的统帅。 江都是一座山城,虽然城墙不高,但是地势险要。东江总兵毛文龙,原本是想趁着江都守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进行突袭的。 但是他率军抵达江都城下时,才发觉江都守军居然远较其他朝鲜军队警觉,明军还没有抵达江都城门就被发现了。 毛文龙自然是不愿意拿自己的亲军去攻击这座山城的,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回去。 于是毛文龙以光海君的名义要求江都守军开门投降,他此时已经准备就此撤退了,反正光海君已经到手了,这江都城能不能拿下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江都军的统帅林庆业会出城求见他,毛文龙只是稍微思索了下,便让人带林庆业过来见自己。 毛文龙并没有长期围困江都的打算,因此明军并没有进行扎营。毛文龙指挥的中军,不过是在松树林边上围了一个半圆的布幕而已。 布幕内有两个火盆用来取暖,毛文龙穿着甲胄端坐在火盆前烤火,并不时的同身边的两名年轻副将谈话。 林庆业被带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个场面。他微微有些诧异于这位明将在军中的随意,不过他的身体却没有迟疑的对着毛文龙进行了正式的行礼。 毛文龙不在意的挥手说道:“不必如此多礼,你出城来,可是代表江都愿意服从于光海君的命令的吗?” 林庆业起身对着毛文龙说道:“这位应当是东江镇的毛大帅了,末将是江华府防御使林庆业。末将此来不是来投降的,而是想要问一问大帅,为何不去攻打对天朝无礼的胡虏,反而要来攻打恭顺于大明的朝鲜? 大帅口中之光海君某不知其何人也,末将身为朝鲜之将,唯听命于朝鲜王和大明天子是也。大明、朝鲜乃是宗藩一体,东江镇和朝鲜国更是唇齿相依。 大帅挥军攻打江都,虽假托光海君之名,但依旧还是改变不了大明攻伐朝鲜的事实。我朝鲜同大明维持了两百余年的友好关系,今日就在大帅的一念之间。” 毛文龙顿时沉默了下来,对于王化贞带来的圣意,他其实也并不是全部赞成的。 逼迫朝鲜拿出更多的粮食,用来养活东江镇的军民,这个他是完全赞成的。租借铁山郡,用来安置辽东逃人,这对于东江镇来说同样是一件好事。 但是扶植光海君,夺取朝鲜的济州岛,他就有些犹豫了。东江镇能够撑下去,主要还是同皮岛作为朝鲜、后金、大明的三角贸易中心有关系。 大明的布匹和食盐、朝鲜的粮食和人参、后金的人参和皮毛,对于东江镇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来自朝鲜的粮食。 所以尽管去年朝鲜人为后金带路进攻东江镇,但是当朝鲜面临灭亡之际,毛文龙还是听从了天启的命令,出兵打击了入侵朝鲜的后金军。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毛文龙不能容忍后金完全控制朝鲜,断绝了东江镇的粮食来源。毕竟从山东运粮到东江镇不仅风险太大,而且那些文官的漂没也实在是太厉害了些。 而朝鲜产粮区都在西南靠海的平原上,可以沿着海岸线进行运粮,不仅安全而且也快速。 如果因为大明扶立光海君,导致朝鲜大明交恶,不仅会让东江镇失去一个物资补充的来源,更会让东江镇腹背受敌。 作为一个负担几十万东江军民未来的他,并不能像远在北京的朱由检一样,拿东江镇的未来进行赌博。 林庆业的话实在是让他无言以对,看着这位朝鲜将军还想要继续说服自己,毛文龙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 “林将军不必在说了,这就是大明天子的意思,本帅不过是奉命而为。” 原本以为这是毛文龙私下行事的林庆业,顿时说不下去了。他在壬辰倭乱时出生于忠清道忠州,本贯平泽林氏,从小就听着大明天子派兵解救朝鲜的故事里长大。 在他心中,朝鲜是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为痛恨倭寇,想要保卫自己的国家,作为两班出身的他,没有学文而是选择了习武。 他作战勇敢,治军也颇为严整,因此很快就升任了江华岛防御使的位置。他不愿意大明和朝鲜之间出现刀兵相向的事,才孤身出城,希望能够说服这位东江大帅。 第18章 朝鲜使臣的屈服 看着眼前茫然不知所措的朝鲜将军,毛文龙苦笑了下,打消了拿下他要挟守军开城的想法。 毛文龙开口说道:“本镇也不想同朝鲜国刀兵相向,你且回城去吧。只要江都守军不出城,本镇也绝不主动进攻江都。” 林庆业茫然的眼神慢慢收敛了,他谨慎的问道:“大明天子真的是要让光海君复位吗?” 毛文龙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现在还未可知,但是天子对于光海君的遭遇甚为痛惜,也对于朝鲜国内的争斗颇为厌恶,这倒是明白无误的。” 林庆业低下头思考了会,再次问道:“那么大帅率兵前来,是为了让光海君在江都重回王位的吗?” 毛文龙摇着头失口否认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朝鲜宗庙在江都高丽宫,光海君希望能拜祭祖先罢了。” 林庆业看着毛文龙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如果大帅能够答应末将二件事,末将可以让天军进入江都。” 毛文龙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爽快的说道:“你说。” 林庆业咬了咬牙说道:“第一件事是,天军进入江都后不得劫掠百姓,损坏宫室。” “这个没问题,不过江都府库必须要交给我们。”毛文龙迅速的回答道。 林庆业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至于第二件事,光海君进入江都后,末将希望亲自带人护卫光海君。” 毛文龙有些哑然,他摇着头说道:“这可不行,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见光海君,如果光海君同意的话,我允许你留在他身边。” 林庆业没有同毛文龙争辩,点头同意了他的条件。并请明军派人跟他一起进城。 毛文龙半信半疑的让百户毛有顺带着一个百人队跟着林庆业进城,他则带着一干部下在阵前观望着。 年轻的参将毛有德有些担忧的向毛文龙说道:“这朝鲜将军刚来的时候大义炳然,之后却主动让城,他说话前后不一,不会是想要把我们的人骗进城当人质吧?” 毛文龙举着望远镜看着自己的部下进入了江都城门,随口说道:“我看这人相貌堂堂,眸子里也没有躲闪慌乱的神色,应当不会是来欺骗于我的。再说了,只要毛有顺他们能够入城,就那些朝鲜兵,还能再关上城门不成。” 毛文龙说话间,便看到毛有顺出现在了城墙上,向自己挥舞着安全的旗号。 他放下望远镜后说道:“事情成了,派一队人去渡口告诉抚院大人,江都城已经拿下。请他送光海君入主江都,江华府就是我们的了…” 明军入江都后,毛文龙就霸占了江都留后府,而留后沈悦不得不搬到了这所宅院来。 随后王化贞陪着光海君及其家人,住进了江都城最上方的高丽宫内。在明军的胁迫下,江华府留后沈悦带着郎厅内的官员拜见了光海君,承认了光海君对江华府的节制。 而林庆业在毛承禄的监视下,拜见了光海君。两人交谈了一番后,林庆业终究还是没能说服光海君放弃复位的想法。 不过毛文龙还是任命他统领江都守军,负责城内的治安工作,而高丽宫则由毛承禄带着明军进行守卫。 随后王化贞接到了朝鲜迎接自己官员抵达的消息,又匆匆带人返回了镇海楼。 在留后府对面的这所临时官邸内,江华府留后沈悦对着刚到的金尚宪、崔鸣吉述说了,江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岂有此理,林庆业简直就是逆贼,居然私下去拜会废王光海君,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明国让光海君住进高丽宫,到底是想要干嘛?他们到底还守不守宗藩之礼了?”崔鸣吉顿时有些出离愤怒了,他的额头密布着细汗。 一向讲究义理的金尚宪此刻也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崔鸣吉正想要试探金尚宪的态度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冷空气窜了进来,让房间内的三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心情正不好的崔鸣吉头也不回的训斥道:“出去,没有我们的召唤,谁也不许进来。” “子歉好大的脾气啊。”李元翼转身对着两名随从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在边上侍候了,守住院门,暂时不许任何人来打搅我们。” 听着说话的声音不对,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门口,看清了来人后,崔鸣吉顿时有些脸红的道歉道:“原来是领相到了,我刚才一时失言,还请领相包涵。” 李元翼走到上首主位,坐了下来。他神情木然的说道:“这些都是小节,不提也罢,我现在跟各位说说,之前天使同我说了些什么,然后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沈悦观察到的事实,李元翼转述的天使提出的妥协要求,让屋内的四人都明白了,现在的朝鲜正处于内战的边缘。 四人之中,沈悦只是一个文采不错的文人,对于这种局面完全是束手无策。 而且他在明军的逼迫下,已经拜见了光海君。如果真的开战了,他只能选择站在光海君这边,因为现在的朝鲜王李倧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 不过在三位朝鲜重臣面前,他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只能等这三人决定后,再进行附议。 崔鸣吉虽然看似激动,但是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实际上是支持妥协的。甚至于,要不是他参与过推翻光海君的阴谋,现在投入到光海君这边,也不是不可能的选项。 他很清楚,去年后金入侵朝鲜,不但掠夺了大量的物资,还劫走了朝鲜北部的大量人口。 现在的朝鲜元气都没有恢复过来,而能够挫败后金入侵朝鲜的东江镇,显然不是朝鲜能够对付的。 更何况同朝鲜人眼中的天军进行战争,没有一个正当理由,朝鲜的民众也是绝对不会认可的,到时候说不定汉阳朝廷号召的勤王军,会直接倒向光海君这边也未可知。 李元翼则眼睛紧紧的盯着金尚宪,这位在朝鲜清流中盛名卓著的大臣,对于士林言论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如果他选择不接受上国天使的条件,那么就算李元翼能说服李倧接受天使的苛刻条件,这位大臣也能操纵舆论对南人党进行政治攻击。 李元翼并不想为了保住李倧的王位,而让自己声名尽毁。如果这样,他还不如同天使合作,让光海君重返王位。 “叔度,你怎么看天使的要求?”李元翼沉默了一会,于是问道。 金尚宪相当的为难,虽然他是西人党,但是却没有为李倧上位出过力,是一位清西派。 但是对于光海君的残暴,及所推行的改革政策,他是充满反感的。 但是对于大明,他又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情感,毕竟去年后金入侵的消息传到北京时,他正好作为朝鲜的使节出使北京。 当他得知后金入侵的消息后,立刻在晋见大明皇帝时进行了哭诉,请求天启救援朝鲜。 虽然当天启命令东江镇出击的时候,朝鲜已经投降了,但是东江镇最终打残了入侵朝鲜的后金镶蓝旗,也算是替朝鲜报了仇。 有万历、天启两位大明皇帝的救援之恩在前,朝鲜却因为光海君的事,和大明开战的话,显然是不能拥有大义的名分的,毕竟这是两叔侄在争夺朝鲜王位,和普通的朝鲜民众无关。 金尚宪思索了许久之后,才艰难的说道:“天子有命,下邦可以辩诬于君前,但是不可以刀兵对抗王师。予以为,除了增加米粮一项不可之外,其余都可商议。” 李元翼这才转头询问崔鸣吉,对于这个问题的判断,崔鸣吉比起金尚宪判断的要快的多,他认为可以增加租借的土地,但是不能增加每年支援东江的米粮。 因为去年后金的入侵,导致朝鲜北方大片的土地抛荒,可以预见朝鲜的粮食产量会有所下降,这种时候提高对于东江镇的支援,将会让朝廷缺乏荒年赈灾的积蓄。 四人在房间内商议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按照约定去高丽宫拜见了光海君同上国天使。 三位大臣去的时候,正是光海君拜祭朝鲜王室的先祖,自从被流放之后,他就被剥夺了这个权力。 现在在上国天使及朝鲜大臣们的见证下,光海君拜祭了自己的祖先,这也意味着他重新成为了朝鲜王室的一员,而不再是一位罪人了。 看着光海君取得了法理地位之后,李元翼等三位大臣在王化贞的邀请下,在高丽宫内的一间房间内进行了秘密商议,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份江华岛密约。 王化贞提出的要求,基本上都满足了。但是增加一年支援米粮到20万石,被缩减到了15万石,而铁山郡及边上的两个县被借给了东江镇,并约定平辽之后归还。 而在李元翼的坚持下,割让济州岛不能作为明朝对朝鲜的惩罚。朝鲜王将把济州岛封给光海君养老,而上国则是宽仁的代替光海君管理济州岛。 几位朝鲜大臣的恭顺态度,让王化贞深感满意。因此对于这些朝鲜官员想要维护面子的行为,王化贞选择了接受。 李元翼等三人在江都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匆匆赶回渡口,上船返回汉阳去了。 第19章 时间和商谈 在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曾经撤走的桌、椅再次恢复了,而朱由检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准备参与节后的第一次内阁全体会议,也是新内阁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 过节之时,朱由检把文思院研制出来的第一批座钟,分到了内阁和六部官房中。 这是以利玛窦及金尼阁带来的自鸣钟为蓝本,一种冕状轮擒纵机构的小型机械钟,加上伽利略发明的重力摆的原理,还有文思院工匠的精密制作,成功的研制出了摆钟。 这批摆钟一天的走时误差达到了惊人的1分钟以下,但是造价却达到了35两银子每座,这还是朱由检下令去掉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后的价格。 对于这种外形同一个12岁儿童般大小的西洋自鸣钟,对于钱谦益等高官们来说并不陌生。市场上大约为50两每座,制作的小而华美的数百两一座也不稀奇,如果加上金银等装饰,则可以贵至数千两。 如此昂贵的价格,使得自鸣钟更多的被视为一种高价值的艺术品,而不是作为一种计时器。 和民间最便宜的计时器--香漏相比,后者“一盘香可用二十四小时,所费不过三文“,而每天误差高达15分钟的西洋自鸣钟居然要50两一座,这实在是一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皇帝似乎对于推行这种西洋自鸣钟计时情有独钟,即便户部尚书郭允厚拒绝了,为京城各衙门添置西洋自鸣钟付账,皇帝还是决定从内库拨款为京城各衙门配置自鸣钟。 随之而来的,是一份京城各衙门上下班时间表,一天12个时辰被分成了24小时。上班时间也被固定为早上8时至下午5时,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对于皇帝这种新奇的规定,各部的主官都表示反对,而中下级别的官员胥吏则在私下表示支持。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在接到了众多的上书之后,也准备就这个问题向崇祯进行劝谏。 走上文华殿台阶前,朱由检对着恭立在台阶两侧的几位阁臣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请郭尚书先进来,朕想和他谈一谈。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召开全体内阁会议。” 不待黄立极出声,朱由检已经走入了文华殿内。几位阁臣楞了一会,才明白皇帝说的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郭允厚对着身后站立的一名官员吩咐了几句,便跟在皇帝后面走进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 郭允厚还没有坐稳,朱由检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郭尚书,朕想要和你谈的是关于官员补贴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清楚,自从太祖定下了官员俸禄之后,大明就一直没有调整过官员的俸禄,但是现在的物价已经是太祖时期的几倍有余了。 如果我们不调整官员的俸禄,难道他们不会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调整俸禄吗?大明开国200多年,也只有一个海刚峰而已。朕实在是不明白,户部为什么要反对?” 郭允厚显然对于皇帝的提问做好了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往年夏税折色银约150万两上下,秋税折色银约250万两左右。 去岁各地收成还算正常,扣除已经发放的边军年例银及各种支出,太仓存银约139万两,加上出售长芦盐场的收益,太仓现在有银199万两。 但是开春后先帝山陵复工,要拨款30万两,整治海河拨款10万两,还有按照往年惯例给六部拨款办事约100万两,太仓中剩下的59万两要支撑到今年夏税收上来。 恕臣直言,这些钱用来应付朝廷遇到的突发状况,还勉强凑合。但要是拿去发给官员补贴的话,若是发生了什么花钱的事,户部岂不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今年太仓有积余,这还是靠了出售长芦盐场的关系。但是明年户部又该从哪里筹措这笔费用?至于陛下说的火耗归功,臣还是深表怀疑。臣以为,如果下面的官员能够把正赋收齐,户部就要谢天谢地了…” 朱由检顿时哑然了,事实上郭允厚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在各地的国税局尚未建立起来时,户部对于地方上的经济状况既不知情,也无法掌控。 户部对于地方官员在税收上的约束,无非就是一个鱼鳞图册规定的定额税收。 户部官员之所以不愿意对工商业进行征税,一方面是商人集团同官僚集团的合流。 另一方面则是,工商业同田地不同,这是一种活的经济活动,除了一些座商之外,还有流动性很大的行商。 如果想要对工商业进行收税,就需要建立一个严密的税收组织。但是在农业时代,大多数时间的商业并不发达,很可能就会出现,在大多数地方收税人员多过商人的情况,这么一来征收工商税就成了得不偿失的状况。 再有,商人亏本了就无法从事商业了,或是有些商人发达了之后就转行当地主去了。但是根据明朝的税收原则,一旦确定了某地的税额,就算当地商业突然衰退了,这个税收也无法减少,要平摊到当地其他商人的头上去。 因为调整税额的权力在户部、皇帝这里,而不是在当地的官员手中。在这种状况下,每个地方官员都宁可把税额定的越低越好,起码不会出现要自己填补亏空的状况。 相比起四处流动的商人,在固定田地上耕种的农民,才是征收定额税的最好对象。起码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农民不会丢下自己的田地跑路。而且只要不是遇到灾荒之年,田地的产出总是很稳定的。 郭允厚虽然名义上是户部尚书,但是他也只能管理送到京仓的各种物资,还有太仓内的银两。对于各地征收的实物税收及折色税收,他想要管理也没有这个能力。 朱由检思考了再三,发觉自己的确无法说服这位户部尚书,因为他也同样不清楚,各地的火耗归公究竟能送上来多少。 他不得不退让了一步说道:“那么不如这样,在京官员每个月3万元的补贴,由内库借给户部,但是户部要承认这笔账目。待到两税征收后,户部从火耗归公的项目中提取归还,若是不足可以往后推迟到下一次税收后。你看怎么样?” 郭允厚顿时颔首微笑着说道:“陛下说的自然是极好的,臣并无异议。” 郭允厚开始喜欢上这种面对面的谈事方式了,起码不用整天去猜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汇报上去的实际事务都会有一个结论,而不是搁置在司礼监的某个角落,等待大家遗忘了它,就当做没有事情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去通知首辅他们进来,准备进行内阁会议吧。” 郭允厚连忙阻止道:“陛下,在召开内阁会议前,臣有一件事希望能够先向陛下进行汇报。” 朱由检顿时让王承恩停下,然后转头对着郭允厚说道:“郭尚书请说。” “户部粮食局已经成立,设郎中一人,主事三人。郎中笪继良,正旦前已经抵达了京城,他这些日子来足不出户,参考户部文献,拟定了一份粮食仓库调度方案。 此刻他就在外面,臣希望陛下能召见他,先听听这份方案的内容。” 朱由检下意识的看了看边上的座钟,才开口说道:“离开会还有10多分钟,这点时间不够吧?不如开完会再谈?” 郭允厚赶紧说道:“方案陛下可以带回去慢慢看,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听听笪郎中的想法,这份方案光靠户部是做不了的。”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点头说道:“郭尚书既然这么说,那么就请他进来说说看吧。” 待到笪继良进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朱由检算是知道为什么郭允厚要在内阁会议之前汇报这事了。 笪继良认为自古以来就有千里不贩粟之说,现在各地的粮食转运耗费要粮食局自己承担的话,那么为了降低运粮费用,粮食局在各地的总仓库,应当设置在水陆交通便利的枢纽地区。 大明粮食产量较高的几个地区,不外乎四川、湖广、江西、苏湖、河南五个地方。而需要粮食输入的,则是陕西、甘肃、宁夏、北直隶、辽东、皮岛几处。 四川的粮食想要运出来,就必须整治长江航道,否则以现在十船出川就要损失三船的危险,运粮就会变成成为残民之举。 而湖广、江西、苏湖、河南虽然能利用长江及运河航道北上,但是运河的运力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粮食的运输。 且湖广地区同河南相邻,但是粮食却要绕一个大圈才能抵达郑州,再又从郑州转黄河入陕西,实在是费时费力。他认为应当设法在汉阳同郑州之间修筑一条道路,以节约运河运力。 而河南入陕西的黄河段虽然可以通航,但是陕西境内的陆上交通已经多年失修,运粮大车难以行驶,他也觉得应当进行整修一番。 笪继良说的很好,基本说出了南北交通干线的理念,只不过这不是粮食局的工作内容,而是工部的工作。 作为户部的郭允厚显然是想要先摸清崇祯对这事的看法,然后再从工部手中取得对这项工作的主导权力。毕竟,只要上了项目,就意味着更多的金钱和权力,古今都一样啊。 第20章 制定目标 朱由检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再次看了看时间,才说道:“朕已经了解了户部的大致想法了,朕需要考虑一些时间,笪郎中你先退下吧。” 虽然没有得到皇帝的直接赞成,但是皇帝也没有断然否定的意思,郭允厚同笪继良心里都不由多了一些期待。 随着笪继良离去,内阁阁臣们开始鱼贯而入。9名阁臣,崇祯自己,王承恩及姚士恒,共计12人。 对姚士恒来说,这个场面让他有些紧张,毕竟在座的几人以往都不是他可以这么接近的大人物。 “朕说过,节后的第一次内阁会议会讨论关于内阁阁臣的本年度工作计划,不知道各位已经想好了吗?” 黄立极等人的神情颇有些不自然,他们原本以为皇帝只是说说而已,早就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抛之脑后了。 于是乎众人期期艾艾的说了一通,他们往日习以为常的事务。在朱由检听来,他们不过是把自己的日常事务复述了一遍罢了。 耐心听完了阁臣们发言之后,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各位说的都很不错,但是缺乏主动性。朕想问问,诸位阁臣认为我们应当把大明最终要建设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换言之诸位进入内阁后,本届内阁的最高理想是什么?” 黄立极看了看左右的同僚后,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陛下,这最高理想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思索了下,便说道:“比方说,愚公的理想就是移走门前的山,那么各位组成的这个内阁理想是什么?” “陛下莫非说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之类的说法吗?”施鳯来不由揣测着崇祯的心思说道。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但你说的是是个人的理想,而朕要的是内阁的理想。”朱由检说道。 黄立极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陛下莫非说的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黄立极说的是,孔子在《礼记·礼运》中描述的理想社会形态。这也是众多能人志士孜孜以求的想要成就的社会。 朱由检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就确定了一件事。在这个时代,想要聚拢人心,没有比大同社会更好的号召口号了,就如同后世的号召最终建成共产主义社会一样。 “就是这个,朕以为内阁第一件事,就是确立一个最高目标,把大明建设成为大同社会。”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肯定道。 朱由检的话让几位阁臣面面相窥,黄立极不想让自己成为朝野舆论的笑料。 他有些尴尬的说道:“陛下,大同社会是圣人的理想,臣等何德何能,敢夸口建立连圣人都实现不了的大同社会呢?更何况臣等任期不过两届十年,要在十年内建成大同社会,这传出去,不是徒惹人笑吗?” 其他阁臣们对于黄立极的说法也同样深有同感,认为崇祯似乎把国政过于儿戏了。 张瑞图也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圣人所说的大同社会,只要是读书之人就人尽皆知,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再复述一遍…”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读书人都知道有这个理想,大明百姓知道有几个官员为这个理想努力过吗?” 几位阁臣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不见了,对于崇祯的质问,他们颇有些不安的感觉。 别人可以沉默,但是首辅黄立极却不得不出声答复崇祯,他略有些心虚的回答道:“臣以为大部分官员还是为此努力过的。” 朱由检并没有反驳黄立极,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昭告天下,大明的读书人做官就是为了建成圣人所说的大同社会? 朕从来没有要求你们,在什么时候建成这个大同社会,朕只是要求你们保证,你们现在做的一切决定,是为了将来实现这个目标而已。 借用愚公的一句话,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大同社会又不会跑路,它就在那里。只要我们每天前进一步,一步步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达成这个目标。但是如果我们连说出目标的勇气都没有的话,谁会认为我们为之努力过呢? 至于各位惧怕人笑,朕到觉得这是好事。古人云:知耻而后勇,想必为了不让人笑,各位也总要做些事情出来的。” 钱谦益这才发觉,论起宣扬道德口号来,这位少年皇帝并不比东林党人差多少。 黄立极则感觉有些头疼,崇祯把这么一顶高帽带在内阁头上,要是内阁出了点什么差错,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也许大明朝的读书人当中,的确会有一些想要达成圣人理想的人。但是大明朝的官员,绝大多数追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和耀眼的权势罢了。 就算是内阁中的这9人,有谁能做的到天下为公呢。但是他们谁也不会站出来告诉皇帝,他们入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建设什么大同社会。真有人这么做的话,估计要被言官清流弹劾到死了。 于是,虽然内阁阁臣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把大明建设成为大同社会,作为大明内阁的最高理想,在内阁全体赞成的状况下通过了。 朱由检看着举起右手同意的各位阁臣,满意的放下了自己的右手说道:“大家都表示赞成,可见我们对于建立一个美好社会,还是有着共同的意愿的。今后各位决定内阁重要事情时,可以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朕觉得这样挺好,当然首辅拥有一票否决权。” 黄立极有些迷茫的问道:“一票否决权是什么?” “就是,只要某件事首辅投了反对票,哪怕其他人都赞成,都不能通过。” “那臣要是赞成,其他人都反对呢?”黄立极下意识的问道。 “那还是没通过。”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 黄立极才发觉,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顿时闭上嘴。 当各位阁臣还在纠结于,要如何去建设这个大同社会的时候,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 “把大明建设成为大同社会,这是我们的最高理想,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建成的,甚至于数代人之后,我们也未必能达成这个最高理想。 总而言之,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看不到这个目标实现的,因为这个目标太过遥远了。所以我们要把这个最高目标划分为几个阶段,先制定出一个我们能做得到的最低目标。”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钱谦益等阁臣,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皇帝总算是恢复了理智,不再把虚无缥缈的圣人理想挂在嘴边了。 虽然大明的官员都非常愿意用圣人的道德言论去约束皇帝的行为,但是不代表他们愿意被皇帝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臣以为,这个最低目标可以设定为国泰民安。”张瑞图赶紧主张道,他深怕皇帝再说出一个让内阁无法做到的目标。 朱由检只是看了看他,便否决道:“这个目标还是太高,也太过空洞。我们要设定的低一些,也要更具体一些,好让朝廷官员和百姓一听就明白过来。”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黄立极不得不出声询问道。 “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朕以为凡是大明治下的百姓,都应当能够满足,吃的饱穿的暖,这个作为人最低的基本物资需求。” 崇祯提出的这个最低目标的确不高,但是对于内阁阁臣们来说,这个目标比刚刚他们提出的国泰民安还要难以完成。 在这些官僚的思想里,国泰民安不过是意味着,边疆不发生战争,国内不发生民变的一个状态,这种状态努力一下还是可以勉强做到的。 但是要解决每个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就算是“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安乐,岁不能灾”的仁宣盛世,也不能保证边远地区的大明百姓能够解决温饱问题。 在座的阁臣中,除了钱谦益等少数几人出身江南缙绅之家,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太大的触动感。黄立极、徐光启、郭允厚等几人不是出身小地主,就是见过大明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他们很清楚的知道,皇帝提出了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目标。 作为崇祯的支持者,徐光启虽然认为这个最低目标看起来很难完成,但却同样是他个人的政治理想,和皇帝早就沟通过的他,第一个出声支持了皇帝的意见。 钱谦益和施鳯来立刻跟上了徐光启的步伐,他们心里想的是,只有和皇帝保持一致,才能让他们在内阁不被边缘化。 有了三名阁臣的支持,黄立极等阁臣终于放弃了给皇帝泼冷水的念头,他们略显迟疑的向后表态支持了崇祯制定的这个最低目标。 建设大明的最高目标和最低目标,获得了内阁的全体支持之后,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果然想要决定什么事,缩小决策的人数才是王道。 说服9名内阁成员接受自己的想法,比在朝会上说服数百名文武官员们,要简单快捷的多了。 第21章 考核官员的标准 黄立极虽然不得不认同了崇祯提出来的两个目标,但是他和皇帝相处的这几个月里,让他感觉到这两个看似空洞的口号,并不会是崇祯今天开会的目的。 正当他琢磨着崇祯提出这两个目标,究竟想要做什么时,朱由检终于再度开口说道。 “想要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自然就要发展大明农业和同业的生产能力。 而想要发展社会生产力,最主要的还是直接面对大明百姓的地方官员,特别是3000多个管理大明一地的知县。 俗语说的好,蛇无头不行,知县干的不好,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一地的百姓。所以吏部要对各地知县重新进行甄别,有能力者上,无能力者下。 今后吏部提拔官员,无知县经历者不得为封疆之臣,非封疆之臣不得为首辅。” “陛下,入内阁者必翰林也,这是祖制啊。”张瑞图震惊之下,竟有些不顾礼仪的打断了皇帝的话语。 对于他们这些翰林出身的阁臣来说,崇祯的这个说法无疑是断绝了,在京城熬资历的翰林院学士们的通天之途。 对于张瑞图的失态,朱由检并没有不满,他只是平静的说道:“过去的内阁任务主要是为皇帝拟诏,自然是要才学出众的翰林学士入阁。 但是现在的内阁主要任务,是为了发展生产力,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因此自然要让能够解决问题的实务官员入阁。难道各位以为朕说的不对吗?” 虽然皇帝的说辞损害到了翰林院同僚的利益,但是黄立极的心却安定下来了。虽然在崇祯的支持下,他推进了内阁改革制度,也取得了和张居正相去不远的政治权力。 但是到了现在,黄立极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拿着这个权力要干什么。 从成祖建立内阁制度以来,进入内阁的阁臣们,为之奋斗的政治目标就是,从皇权手中取得失去的相权。 在以往,内阁做的不好,都可以推给皇帝,因为皇帝不勤政,才导致国事日渐败坏。 但是新内阁成立之后,崇祯已经把行政权力转给了内阁,黄立极也许可以借口崇祯干涉太多,导致内阁无法有效的推行自己的治国之策,但肯定不能以皇帝没放权,所以内阁什么都做不了当做挡箭牌。 虽然崇祯设置的两个目标看起了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对于黄立极来说,倒是有了一个可以抵挡言路攻击的挡箭牌。 对于皇帝改革吏制的主张,黄立极是完全支持的,更何况还是打着这么两面大旗,去清理东林党占多数的地方官员。 如果没有崇祯提出的两个目标,黄立极想要让内阁颁发的政策,切实的在地方上实施。最多也就是调整几个督抚一级的官员,再往下调整必然是要被清流们攻击弹劾的。 但是现在,按照皇帝的主张推行下去,大明所有的地方官员哪怕都调整了一遍,那些清流们也不敢公然跳出来唱反调。 黄立极在其他人说话之前,抢先说道:“陛下的主张,老臣是无限赞成的。不过这样大规模的调整,会不会让有些人说,老臣是在打击报复,进行党争呢?”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微微颔首说道:“如果我们不颁布标准,随意斥退提拔官吏,自然容易被人诟病。所以我们先制定一个标准,然后按照标准来提拔选用革除官员不就好了吗?” 黄立极顺势问道:“那么陛下所谓的标准是什么样的呢?” 朱由检快速的说道:“先核定每个县过去的几年的平均农业产量,工商业产值,田地税收,工商税收,然后我们每年做一个统计,如果这个县的经济数值是不断上升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认可当地县官是做出了成效的。 当然除了这些数字之外,我们还应当确认他在任时,修建了多少水利设施,多少道路等有益于当地民生的事务。要是一个知县在任内什么都没做,显然也不应该得到嘉奖提升。 当然想要做到以上这些,吏部就必须先整顿内部,我们不能指望一群无能者去挑选有能力的人才出来。” 对于崇祯调整吏部的设想,黄立极很快就表态支持了,他非常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在吏部安排进自己的人员。 有了徐光启和黄立极的支持,内阁成员们不得不再次赞成了崇祯这个调整大明官员的一揽子计划。 完成了自己今天参加内阁会议的目的,朱由检决定要给这些内阁阁臣们一点反馈。 他转头对着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便从身后的案几上取过了一个印匣,然后摆放在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打开了印匣,取出了里面的官印在面前的白纸上按了下去,然后放回印章。 接着他把印匣推给了黄立极说道:“今后内阁不必再借用翰林院之印,这方印就是内阁专用之宝。今后凡是内阁所出的政策,用上此宝即代表朝廷法令,除非朕下诏书推翻。希望内阁诸位先生,能够善用此宝。”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好快,虽然推行了内阁改革制度,但是他还是有些虚幻的感觉,并不确定皇帝是不是正的把权力授予了新内阁。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印章,他终于相信了。虽然崇祯授予印章时过于随意了些,不过他可一点都不在乎。 黄立极楞楞的看着面前的印章发呆时,在他身边已经起立的施鳯来赶紧提醒道:“快起身谢恩啊。” 黄立极这才醒悟过来,起身领着众阁臣对崇祯行礼,接受内阁之宝。 朱由检随后便说道:“朕想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各位阁臣,请重新按照我们制定的目标,去重新制定一份工作计划表,朕希望现在各位的工作计划将会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替内阁确立了两个目标之后,朱由检便留下了心情有些激荡的内阁阁臣们,带着王承恩离开了文华殿的院子。 出了院子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让柳敬亭同姚士恒沟通下,关于内阁的两个目标要全文进行刊登,并进行评论。 此外,让柳敬亭再安排人员办一份京华商报,专门刊登关于北直隶地方上的新闻,并把北直隶下属各县的物价按月进行统计刊登。” “是的,陛下。” “陛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张世杰求见。”院门外等候的连善祥,上前向崇祯报告道。 朱由检抬头看着远处的张世杰,点了点头说道:“让他过来吧,伊莎贝拉已经出发了吗?” “是的,陛下。”连善祥答应着,让宫内侍卫放张世杰过来。 朱由检免去了张世杰的行礼后,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错愕的消息。 “阳武侯死了?他怎么死的?”朱由检不由追问道。 张世杰低着头谨慎的回答道:“是被同阳武伯有怨的董卫贤所杀。” “就他一个人?阳武伯身边的家丁呢?”朱由检有些不相信了,这个时代那家勋贵身边没有十几个家丁护卫着,他可不信一名老军能突破十几人的护卫杀死一个侯爷。 “阳武伯被陛下降爵、抄没大部分家资后,就不得不遣散了大部分家丁,家中只留下了十几名家生奴。元宵节后,阳武伯遵照圣命离开京城南下。 他们当晚就宿在通州驿,然后阳武伯说要出去走走,就带着1名家奴出了门,结果被一直跟着他的董卫贤给袭击了。那名家奴受了些轻伤,但是阳武伯身中数刀而亡。” 朱由检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叹气说道:“既然阳武伯死了,就让他的家眷返回京城吧。他身后有什么后人吗?至于董卫贤就发下海捕文书捉拿好了。” “阳武伯遗下一子一女,董卫贤杀人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向闻讯赶来的通州当地捕快投降了,现在已经被押入了刑部大牢。” 朱由检有些愣住了,他能理解董卫贤报仇的心情,毕竟当国家法律不能保护人民的时候,就不能指望人民还会敬畏国法。 但是他不能理解的是,董卫贤报完仇之后居然不跑路,大明可不是后世的天朝,这个时代并没有这么严密的军警系统,董卫贤只要逃离现场,基本上就没什么人能抓住他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不决的说道:“时间不早了,葡萄牙人还在宣武门礼拜堂等着朕,先去了礼拜堂再说,张都指挥使你也跟着来吧。” 朱由检说着便向着东华门走去了,张世杰毫不迟疑的跟随上去了。在东安门外,朱由检等人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然后便绕了皇城半圈,向着宣武门一路驶去了。 快到西四牌坊时,朱由检突然下令马车改向刑部方向。在刑部大院一间办事房中,几名胥吏被赶了出去,走进房间的朱由检命人把董卫贤带上来问话。 张世杰、连善祥一左一右的护卫着他,刑部尚书薛贞也放下了公务,想要来陪崇祯审问犯人,但是被皇帝拒绝了。 看着下面遍体鳞伤的董卫贤,朱由检只是皱了皱眉头,便出声问道:“朕能理解你找阳武伯报仇的心情,但是既然大仇得报,你又为什么要来投案自首呢?” 第22章 效忠 董卫贤双手带着镣铐跪在地上,身后还有两名锦衣卫紧紧盯着他,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淡。 “如果不是陛下的恩德,小人就要被发配到边疆戍边,也许就死在半道上了,如此小人也就无法替家人报仇雪恨了。小人虽然愚钝,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且小人手刃阳武侯,虽然解开了自己的仇怨,但是却触犯了陛下的法律。陛下对小人有恩,但是小人不仅没有回报,反而坏了陛下的法令,这岂不是以怨报德。 对于陛下的恩德小人无以为报,所以小人情愿投案自首,以卫陛下之法律。” 听完了董卫贤的说辞之后,朱由检看了他一会,才对着侍卫说道:“带他回去刑室去吧。” 待到董卫贤出了房间之后,朱由检才小声对着张世杰说道:“找个医生给他疗伤,不用太难为他了。随便传话给薛尚书,事已至此,不必再死人了,就流放到台湾去吧。” “陛下,他杀的可是阳武伯,京城勋戚或许不会认可,这么轻的处罚的。”张世杰不由小心的提醒道。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阳武伯的命是生命,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些勋戚只有知道他们的命也只有一条,平时才会收敛一些,少欺压一些百姓。 问问阳武伯的遗属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满足一些,但是让她们不要闹事,朕不希望京城里流传什么风言风语…” 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三名议事会执事,带着上京的澳门代表,站在礼拜堂前的院子内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在他们的东面站着的,是金尼阁等耶稣会成员,及李之藻等几名中国官员,还有两名内侍跟着的伊莎贝拉小姐。 安东尼奥主教不时的抬头打量着,这位葡萄牙王室后裔,现在却穿着一身中国式样的服饰。 他在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位被中国皇帝收入后宫的葡萄牙王室后裔,到底有没有失去她的贞洁。 在这十多天的中国节日中,他们三位议事会执事可没有怎么休息过,不是忙着说服使团内的代表接受中国皇帝的提议,就是同皇帝派出的使者进行沟通。 使团内的商人代表们,对于向大明皇帝宣誓效忠并不反对,但是对于皇帝想要接管澳门的军事、外交、司法等权力,却存在着很大的疑虑。 一方面他们担忧明国腐败无能的军队保护不了澳门的安全,毕竟荷兰人已经攻击过澳门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澳门的武装力量自己击退了荷兰人,而明军常常驻足于战场之外观望。 另一方面,作为一群欧洲殖民者,他们深切的知道,在异国的土地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一群异教徒,完全是拿自己的生命再冒险。 总而言之,这群商人愿意向大明皇帝宣誓,愿意忍受提高一定的税额,但是拒绝大明皇帝接管澳门的防御和司法权力。 总算这些商人代表还知道,相比起这个庞大的帝国,他们在澳门的小小力量简直不值一提。而澳门的保护者,广东当地的官员,在大明皇帝面前不会为他们分辨半句。 而大明皇帝派出的使者变的越来越冷淡之后,这些商人代表坚持主张的勇气也就慢慢消失了。 最后随着邓玉函神父接种牛痘抵御了天花传染的消息传来后,这些坚持不下去的商人代表们,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只要皇帝派出一名医生为澳门市民接种牛痘,他们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接受皇帝的全部条件。 商人代表们的妥协,终于有了今天在礼拜堂的会面,而今天也将会是他们向大明皇帝进行宣誓效忠的日子。 当安东尼奥主教等的双脚有些发麻的时候,皇帝的车队终于抵达了礼拜堂。 朱由检走进礼拜堂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当李之藻、金尼阁神父、安东尼奥主教等人围上来之后,他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对着他们微笑着打着招呼。 在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检走进了已经准备好的礼拜堂内,他转身示意站在众人之后的伊莎贝拉走上前来。 朱由检站在礼拜堂前方突起的台阶上,而伊莎贝拉走到朱由检面前后就单膝跪了下来,亲吻了朱由检的右手背。 随后朱由检示意她站在自己身边,然后对着下方的葡萄牙人说道:“今天的典礼上,你们不仅仅是向朕,向大明皇帝效忠。也要向未来的葡萄牙女王,现在的王储伊莎贝拉公主效忠。 作为大明皇帝,朕在此宣布,朕将会成为伊莎贝拉公主的保护者,朕将保证她对于葡萄牙王国的一切合法权力。” 葡萄牙人有些哗然,皇帝提出的这个条件他们还是第一次听闻,而作为澳门使团代表的安东尼奥主教,也不得不上前谨慎的询问道:“皇帝陛下,你是想让葡萄牙王国成为大明的保护国吗?” 朱由检看着澳门商人警惕的神情,微笑着否认道:“朕可没这个想法,大明的疆域已经够广阔了,朕没必要去谋划一片万里之外的土地。 朕不过是想让伊莎贝拉公主能够享有,她应该享有的权力罢了。还是诸位认为,向西班牙国王效忠,要好于向葡萄牙女王效忠?” 这些商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很容易的,就向西班牙国王派出的使者,或是大明皇帝的强权屈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自己的祖国毫无感情。 大明皇帝的质问,顿时让这些葡萄牙商人想起,中国到葡萄牙之间的遥远距离,即便是大明皇帝帮助葡萄牙王国从西班牙国王手中独立了出来,这个距离也无法让大明对于葡萄牙王国进行有效的控制。 仅仅是片刻的交谈,这些葡萄牙人就选择了接受皇帝的建议。对大明皇帝效忠的同时,承认伊莎贝拉对于葡萄牙王国的王位继承权力,并向她效忠。 在耶稣会教士和几名中国官员的见证下,澳门的使团代表澳门的市民向崇祯举行了效忠仪式。 接下来,澳门使团内的葡萄牙人,代表住在澳门的全体葡萄牙人向伊莎贝拉宣誓效忠,并承认她对于葡萄牙王国的合法权力。 而最后,伊莎贝拉宣布接受大明皇帝的保护,在登上葡萄牙王位之前,她对于葡萄牙王国的一切合法权力,将让渡给自己的保护者。 整个宣誓效忠的仪式过程中,没有人提出反对。朱由检同澳门使团进行告别,准备同金尼阁等科学院院士进行一次会谈。 安东尼奥主教借着向皇帝告别之际,对着崇祯恭敬的恳请道:“陛下,既然澳门的市民们也已经成为了您的子民,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求仁慈的陛下,请准许我们在广东进行自由的传教呢?” 朱由检神色僵硬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既然他想要利用澳门的葡萄牙人,就不得不应付他们对于大明的传教欲望。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朱由检仔细思考了下后说道:“暂时还不可以,大明的百姓对于天主教的教义还不熟悉。如果你们操之过急,只会引起大明士绅的反感。 朕建议你们还是先把天主教的经典翻译成中文,然后朕会交给相关部门进行研究,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机会的。而且金尼阁神父等人不是做的很好吗?朕相信这个等待时间不会太长的。” 安东尼奥主教神色有些黯然,朱由检发觉自己似乎太过打击这位澳门主教了,这显然有损于这位主教为自己办事的积极性。 朱由检顿时转换话题说道:“当然,安东尼奥主教你对朕的忠诚,应该得到嘉奖。不知道你听说过朝鲜吗?” 安东尼奥主教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就是同日本隔海相望的那个国家吗?” 朱由检顿时点头说道:“正是那里,朕可以准许你在朝鲜王国进行传教,但是朕希望你们在传教时不要太过激进,破坏了朝鲜和我大明之间的友好关系。” 虽然不能进入富庶的大明内地进行传教,但是能捞到一个朝鲜的传教权力,对于安东尼奥主教来说同样是一件功绩,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多了。 “澳门教会一定会全力支持陛下您颁发的政策的,愿天主赐福于您。” 朱由检吩咐两位内侍送伊莎贝拉先回宫后,就同金尼阁、艾儒略、汤若望、罗雅谷等人走到了东面的厢房内,开始谈论关于科学院及大学教学的一些事务。 了解了一下关于科学院的工作之后,朱由检便有些兴奋的说道:“光线的反射角等于入射角,这一原理已经证明了吗?” 数学最为出色的艾儒略谨慎的回答道:“在数学上,我们已经验证成功了,但是相关实验还在准备当中。” “还缺少什么?”朱由检顿时问道。 “反射光线的镜子,如果能够有几块清晰的玻璃镜面,我们相信很快就能验证出来。”汤若望如是说道。 第23章 六分仪的制造原理 “玻璃镜子吗?在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制作出氨水这种化合物,自然也就无法利用银氨溶液来制造银镜反应了。不过利用水银溶解锡纸的工艺似乎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朱由检正在思索着中学时的化学实验,如何制作可以使用的镜子的时候。 一边的罗雅谷和汤若望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上前对着崇祯继续说道:“事实上,想要制造出陛下所说的,观察测量远方两个目标之间夹角的六分仪。 我们还需要证明:在同一个平面上,经过两次反射之光线,其最初方向和最后方向之夹角为两反射面夹角的两倍。 当然在数学上我们也已经证明了这点,如果这两个光学原理能够被验证的话,那么制造出陛下所需要的六分仪就没有任何障碍了。” 朱由检立刻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对着两人说道:“玻璃镜子的事朕会交代文思院去制作,各位先准备好证明这两个光学原理的其他工作就好。 现在的问题是,制作出了六分仪之后,我们假设能够利用它测量出,某一时刻太阳或其他天体与海平线或地平线的夹角角度。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利用这点来确定观测点所在的经纬度?” 罗雅谷立刻回答道:“确定维度的方法并不难,事实上现在我们所带来的四分仪已经完全能够满足纬度的测量。 陛下所提议制作的六分仪,不过是提高了测量的精度。要想利用六分仪测量出经度,需要找到天体的参照物。 根据陛下的命令,我们同钦天监天文科的几位官员经过仔细讨论,并查阅了天文科记载的星图资料后。 我们一致认为,利用月距法测出经度是可行的。我们从钦天监记载的资料中发现,每隔18年零10天或是12天,月亮、地球、太阳就会回到相同的位置。 在这段期间会有43次日食和28次月食,钦天监保存的资料很完善,我们甚至能查阅到上一个王朝时期的天文记录,依然如此。 而这些资料也正好验证了,托勒密著作中所说的天文周期现象。因此陛下认为可以用月亮的位置来测量出经度位置,是完全可行的。 现在我们只要解决两个问题,一、精确的预测月亮将会跑到那里;二、有一个完善的背景星图,用来充当月亮的背景参照物。如此,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用一部六分仪确定出经纬度了。” 朱由检顿时微笑了起来,他随即问道:“那么朕要多久才能看到,各位证实这个理论?” 朱由检的问话却让原本还兴高采烈的传教士们沉默下去了,罗雅谷有些遗憾的对着皇帝说道:“钦天监记载的星像图我们还可以勉强作为参照星图使用,但是想要精确的计算出月亮的运动轨迹,我们还没有找到方法。” 朱由检的心顿时碎裂了,他有些沮丧的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在理论上找到了解决测量经度的方法,但是实际上却还没是无法实现是吗?” 罗雅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陛下,还有就是钦天监记载的星图是北半球的星图,我们还需要南半球的星图记载。这样才能保证,船只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迷失航线。” 金尼阁看着皇帝失落的表情,顿时上前说道:“邓玉函神父已经写信,准备让人带回欧洲,向伽利略先生寻求解决计算月球轨迹的难题了。” 朱由检对于金尼阁的安慰并没有感觉舒服一些,伽利略固然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伽利略杰出的才能在于物理学上的贡献。 而计算月球的运动轨迹,这显然是一个数学上的难题。他并不认为伽利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大明和欧洲的遥远距离,让他并不确定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能送到伽利略的手中。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应当培养出大明自己的数学家啊,朱由检不由产生了这个明悟。 他终于振奋了下精神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终于证明了,在大海上确定船只位置方法是存在的,只要我们一直走下去,终究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们需要更为精确的星表,北京和南京的天文台要重新进行修缮,并制定观测记录的统一标准。 然后找出观测南半球星空最适合的地区,准备派出天文学者前往修建天文台。 李之藻、王徵,由你们两人带头组建大明数学院,挑选出对数学有杰出才能的人,进入数学院研究如何计算月球运动轨迹的事…” 虽然得知无法在短时间内推动航海技术的发展,但是鉴于大明航海事业还处于近海航行阶段,朱由检终于把这点遗憾抛之脑后了。 这次出行最大的收获,还是金尼阁向崇祯献上的,拉丁字母拼音的最终完成方案,配合上朱由检已经完成的简化字,他现在终于可以编辑一本简单的扫盲教材,还有小学字典了。 朱由检微笑着翻阅了一遍拼音方案后,便对着金尼阁说道:“非常感谢你对大明做出的贡献,接下来朕会成立一所师范学校,朕希望神父还有编辑这份方案的相关人员,能够成为这所学校的教师。” 金尼阁神父笑容满面的回答道:“这虽然是我们耶稣会的荣幸,但是翰林院的万、黄、赵三位先生,在方案的制定中同样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朱由检点着头说道:“那就更好了,希望在师范学校中,你们会合作的更愉快。” 当朱由检同金尼阁等人告别离去时,刚走出礼拜堂的院子,他就看到两名侍卫正和一名读书人纠缠着。 如果是京城的百姓,看到这些侍卫守在门口,大约就绕道而行了。但是这位读书人大约是刚来京城不久的举子,把这些锦衣卫当成普通的军士了。 他毫不在意的同两名侍卫嚷嚷着,想要进入院子内。两名锦衣卫顾忌到他身上穿着的读书人的服饰,也不敢过于粗暴。 而皇帝此次巡幸礼拜堂并不是公开的,因此两名侍卫也不能表明皇帝在院子内的消息。 也因此这位读书人还以为是两名军士故意拦阻,但他的确急着进入礼拜堂办事,因此就坚决不肯走,于是三人就在院子门口僵持了下来。 但朱由检等人从院子内出来时,这位读书人才明白过了,顿时和两名侍卫一起跪拜在了地上。 看着这名读书人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袍,朱由检觉得他大约是真有什么急事,于是也不想问罪与他,不由随口说道:“算了,不知者不罪,他又不知道朕在里面。你有什么事就进去办吧,不必再次纠缠了。” 逃过一劫的万鸿生,刚刚松了口气,但又突然想到,这不是他获得皇帝好感的机会吗。 他赶紧出声说道:“陛下请留步,学生想要向陛下敬献奇器。”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他身边,才有些好奇的说道:“什么奇器,你怎么知道朕需要奇器?” 万鸿生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报纸,双手举过头说道:“陛下在这张报纸上说,只要有人能献上在海中不会迷失方向的器具,或是确定船只方位的器具,并说明制造的原理,就能获得1万两银子的奖赏。”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这样,难道你发明了这种器具的原理吗?” 刚刚经历过打击的朱由检,可不认为这位读书人能制作出航海钟来。在他的记忆里,能够在海上确定经度的方法,就是月距法和时钟法,这是被航海历史所证明了的。 如果这人想拿什么感应派之类的稀奇古怪的理论来糊弄自己,朱由检想自己肯定要让他尝尝欺骗自己的后果。 万鸿生并没有听出皇帝话语里的冷淡意思,他猛的的爬了起来,两名侍卫顿时上去按住了他。 “学生只是想要去拿器具,并无其他意图。”万鸿生赶紧为自己辩白道。 朱由检对着两名侍卫点了点头,两名侍卫顿时放开了手,但是依旧紧张的盯着万鸿生。 看着万鸿生从墙角拿过来一个没有蒙皮的灯笼,朱由检有些发笑的说道:“这就是你要给朕看的奇器?” 万鸿生从怀中取出了一支蜡烛头按在了灯笼里,然后取出火镰试图点着蜡烛,口中解释道:“陛下请稍等,学生只是想要给陛下演示下这个器具的原理,真的奇器可以仿照这个灯笼制作出来。” 点着了蜡烛的灯笼在路上滚了起来,但是蜡烛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变化。 朱由检身后的连善祥小声的对着皇帝说道:“这不就是元宵节的滚灯笼吗?陛下,这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妄人,还是让人赶他离开吧。” 朱由检并没有出声,他呆呆的看着这个滚灯,万鸿生这时才说道:“只要在船上设置这样这个装置,开航的时候设定好方向,不管船只如何翻滚,指针都会和这个蜡烛一样不动,那么船只不就不会迷失方向了吗?” “原来是陀螺仪吗?”朱由检终于想起了类似的东西,不过这种原始的陀螺仪是否能够在海上指示方向,他还是对此表示怀疑。 看着万鸿生有些期待的模样,朱由检不动声色的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究竟能不能实现,还需要进行验证,起码你要先完成一个可用的器具出来。如果你愿意研制这个器具,朕可以提供一些资助。” 第24章 无力的朝鲜国王 万鸿生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报纸上悬赏的一万两银子,他顿时又有些火热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的盘缠被盗,窘迫之余看到了这张报纸,想着能不能靠这个突发奇想为自己弄点盘缠,好让他支撑到考试。 但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认可了他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一旦听从了皇帝的建议。他就必须要把这个器具做出了,这有可能会妨碍到他的科举。 但是作为一名已经两次落榜的江西举子,他对于这次自己能否上榜,实在毫无信心。 万鸿生想了一会,就决定还是听从皇帝的建议,说不定研究了什么出来,可以让皇帝心情愉快之下,给自己赏赐一个官职什么的。这样就算是这次科举没中,他也不必再去苦读三年了。 看着万鸿生应声答应了下来,朱由检便对着站在身后的王承恩说道:“与他300两银子的研究经费,给他进出科学院及文思院的腰牌,让他研制这个,就叫陀螺仪吧…” 33岁的李倧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年龄苍老的多,看完了李元翼等三位大臣带回来的密约内容,本就有些青白的不健康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去年朝鲜被后金军入侵,连都城汉阳府都被这些野蛮的胡虏给占据了,逃到江华岛上的他差点被后金俘虏,做了朝鲜的亡国之君。 在最危急的那几天,他脑中常常浮现出中原历史上那些被灭国皇族的悲惨下场,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令他彻夜难眠。 好不容易同后金签订了盟约,把朝鲜从亡国的边缘解救出来。结果朝中的那些两班大臣们,在抵抗后金的战争中不能出一谋,却对于同他们眼中鄙贱的胡虏签订兄弟之盟,开始群起汹涌的进行批评了,认为这是有辱国体。 主张议和,挽救了朝鲜王国和他生命的大臣崔鸣吉,被迫称病离开了朝堂,而朝野的舆论终于开始慢慢平息了下来。 李倧本以为,自己最艰难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只要接下来励精图治一番,就能等天朝击败后金,好好为自己出一口气。 但是,天朝派出了使臣,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反倒是来问罪的,这让他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李倧按捺住要爆发出来的脾气,神情冷峻的对着下方的三位大臣说道:“寡人需要思考一会,领相和两位爱卿先退下吧,明天寡人再告诉领相,寡人的决定。” 李元翼没有多说什么,就行礼告退离开了。李元翼、崔鸣吉、金尚宪刚走出不远,崔鸣吉便对着李元翼拱手说道:“领相,吾想起还要去往集贤馆一趟,就先行告退了。” 李元翼只是点了点头,就同金尚宪一起离去了。随后一名内侍小跑到了崔鸣吉跟前说道:“大王请府院君回去说话。” 当内侍再次把崔鸣吉引入迎春阁后,李倧终于忍不住情绪,愤怒的说道:“难道大明天子不知,光海君同后金暗中苟且,只有我李倧,才是真正忠诚于大明的。 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寡人,扶持光海君对他有什么好处,当今天子果然不及先帝远矣。” “殿下慎言。”看到李倧有些口不择言,崔鸣吉赶紧出声提醒道。 “难道在寡人的宫殿内,寡人还不能随意说话了?”李倧看着自己的亲信,不满的抱怨道。 听着李倧虽然依旧抱怨,但是却降低了声音,崔鸣吉松了口气。这说明大王虽然生气,但是还没有失去理智。 “臣不过是担心,殿下随口说的话流传出去后,会被朝中的大臣们误解,这对于殿下的声望不利。” 原本在阁内气愤的来回走步的李倧,颓然的坐回了宝座上说道:“先是被胡虏占据了汉阳,后来又被逼着同他们签订了兄弟之盟,如今的寡人还会有什么声望吗?府院君,你到是说说,现下寡人应该怎么办?” “臣以为,殿下的敌人不是明国,也不能是明国。威胁殿下的同样不是光海君。”崔鸣吉小心的劝说道。 “怎么说?”垂头丧气的李倧支起了身体,打起了精神向崔鸣吉问道。 “光海君子嗣断绝,双目已盲。明国就算是想要扶持他,也不过是借助光海君的名义,从殿下的几位叔伯中挑选一位继承人罢了。 虽说当初光海君是因为杀弟废母之罪被仁穆大妃所废,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光海君有不遵上国之心,想要同蛮夷暗通往来,被两班士大夫们所唾弃了,才终于激起了民愤。 殿下当初是因为主张维护大明同朝鲜的宗藩关系,所以才能得到士大夫们的支持。现在那些不轨之徒想要加害于殿下,必定要得到明国的认可,方才能蒙蔽民众起事。 因此臣以为,殿下应当担忧的,不是江华岛上的光海君,而是汉阳城内那些想要接近天使,获取明国认可的王室成员。“崔鸣吉仔细的为自己的主君分析着。 李倧听后,开始仔细的回想了起来。他顿时发觉,自己的几个叔父最近对自己的态度,的确冷淡了许多。 李倧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冷,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说道:“那么府院君的意思是,寡人应当接受这个密约吗…” 元宵节过了数日之后,李元翼、崔鸣吉再次来到了江华岛,关于王化贞的要求,李倧基本全盘接受了。甚至于朝鲜西海岸的水师,也允许明国派出将领进行监管。 李倧只在条约里加了一条,要求光海君尽快离开江华岛,永远不许踏上朝鲜的国土,今后只许派人上江华岛祭祀祖先。 江都留后府花厅内,坐在上首的王化贞看完了条约之后,便笑了笑说道:“朝鲜王的恭顺,本使一定会向天子禀报的。” “那么敢问天使,何时启程前往汉阳,大王对于天使的到来,真是翘首以待啊。”崔鸣吉赶紧出声询问道。 “本使下午同光海君道个别,明日一早启程,领相意下如何啊?”王化贞口中说着,便把手上的密约卷好,交给了身后的亲随。 李元翼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他语气略带轻松的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 在高丽宫内,王化贞、毛文龙、光海君、任爱英、毛承禄在议事厅内就坐着。 刚刚听完王化贞通报消息的光海君,原本炙热的心突然就被冻结住了。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玦,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个玉玦上。 被解救出来后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幻想着,当他再次回到汉阳的王座上时,他要如何在李倧身上,加诸于自己曾经所承受过的苦痛。 他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个亲爱的侄子这么痛快的死去,不,应该是不会让李倧在他之前死去。 他一次次的设想着,那些残酷的刑罚,这让他兴奋不已,但是今天王化贞的话语,却打破了他这些天来的美梦。 “所以,天使现在是想要把吾交给那个逆贼了吗?”光海君干涩的说道。 王化贞有些惊奇于这位朝鲜旧王的自制力,他抱着一丝同情心说道:“那倒不会,陛下曾经说过,就算不能帮助您复位,也要让您过的舒服一些,至少不能成为一个囚徒。” 光海君眼皮跳了下,不由追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按照吾呢?” 王化贞默默的看着光海君,如果朝鲜王世子没有死的话,那么光海君父子未来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会用尽手段把他们送回北京去。 但是一个没有子嗣的朝鲜废王,看起来也很难会有后代的光海君,价值就没有这么重要了。 他犹豫了下便说道:“朝鲜王已经把济州岛封给了大君,原本应该送大君去济州岛,不过现在济州岛还不太安全。 因此本使建议,大君不妨先去皮岛暂居几日,待到开春之后,海路畅通了,本使再送大君前往北京面圣。不知大君以为如何?” 任爱英有些紧张的看着光海君的嘴唇,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在房间内几人的注视下,光海君缓慢而肯定的说道:“那么吾便遵从天使的建议好了。” 任爱英松了口气,她的视线移开时,刚好撇见了毛承禄注视她的炙热目光,这不由让她脸色一红,赶紧低下了头去。 王化贞同毛文龙打了个眼色,就向光海君告辞离去了。离开宫殿一段距离后,王化贞在空旷的院子内停下了脚步,对着毛文龙说道。 “明日吾便同朝鲜迎接使臣前往汉阳,你也赶紧收拾下,明后天便带着光海君离去吧。顺便派一队水师去接管济州岛。” 毛文龙拱手答应了,不过他很快说道:“抚院大人,那个陪同在光海君身边的朝鲜武官林庆业该怎么办?留下他,恐怕会被朝鲜王秋后算账,此人倒是难道的好汉。” 王化贞不以为意的说道:“不过是区区一名下邦武官,怎么处置,你自己拿主意吧…” 当王化贞同毛文龙说话的这一刻,日本江户城西之丸内,已经退位的幕府二代将军,现任的大御所德川秀忠,正式设宴款待了明国的使者卢九德、许心素等人。 第25章 陈元赞的建议 在大御所的宴席上,许心素小心观察着,坐在上首同卢九德亲切交谈的大御所德川秀忠,还有坐在大御所身边沉默着喝酒的三代将军德川家光。 当他们从天津出发时,许心素认为这趟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毕竟之前幕府将军对待中国商人相当友好。 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曾经下令,一切外国船只均不得在大名领地通商,只能在长崎和平户从事贸易活动,但是中国船只不受此规定之限制。 而且幕府一直在寻求同大明实现关系正常化,改变从丰臣秀吉征朝之后,两国之间的敌对状态。 卢九德、许心素等人抵达江户,向港口的幕府官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立刻受到了慎重的对待。 幕府老中酒井忠胜亲自出面接待了他们,但是当得知他们是同荷兰人一起到来,并希望能调解日本幕府同荷兰人彼得。纳茨之间的矛盾后,原本还充满热情的酒井忠胜,顿时对两人冷淡了下来。 随后,卢九德、许心素等一干明国使者,就被幕府丢在了宾馆之内。幕府将军既不同他们见面,也不限制他们在江户的自由行动。 大明使团对于日本幕府的这种做法正摸不着头脑时,幕府派出了一名中级官吏私下向卢九德、许心素传达了幕府将军的意思。 对于明国使者带来的条件,幕府基本上都能接受,但是唯有一点不可接受,那就是大明不能插手日本同荷兰人之间的矛盾,也不能干涉日本天主教传教的问题。 虽然卢九德、许心素再三解释,他们并不想干涉日本同荷兰人之间的问题,他们只是希望能够化解彼得。纳茨同日本商人滨田弥兵卫之间的矛盾。 但是显然和两人交流的这位幕府官吏,并不是一位灵活的政客,而是一位刻板的执行幕府命令的顽固武士,卢九德、许心素的解释并没有说服他。 眼看着简单的任务,就要被搞砸了,许心素心中的怒火顿时升腾了起来。 作为一名大明人,他在潜意识中就认为日本不过是一群不服王化的蛮夷而已。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愿意和日本建立平等的关系,日本人就应该诚惶诚恐的赶紧接受了大明的善意才对。 现在这种撮尔小邦居然敢对代表着大明的使者如此怠慢,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正当许心素心里大骂着,“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的时候,侨居日本的一名华人登门拜访了明国的使团。 这位侨居日本的华人陈元赞,祖籍河南,生于杭州。因为科举不利而弃文学武,随后又跟随他人来日本经商,因为生病而无法回国,最终流落在了日本。 此时日本的乱世刚结束没多久,武士修行武艺的风气还没有衰落下去。但是德川幕府的成立,开始逐步建立起日本社会的秩序,对于武士无故杀人的惩罚开始严厉了起来。 在这种状况下,日本武士的武艺修行,不再以杀人为目标,而开始注重于修身,和保持武士的荣誉为目标。 陈元赞结合其在少林寺习武的经历,及明国衙役捕拿人犯的手法,创建了“起倒流柔术”,在江户城国正寺以行医授拳为生。 除此之外,陈元赞还是一个推崇实学,主张文学革新的公安派启蒙文学的文人。 从长崎、名古屋再到江户,陈元赞纵横交往于日本社会各阶层各行业,结交之人,上至藩主,文士,下至僧侣,佣工,浪人,可以说交游广阔,在江户也算是一个知名人士了。 当他听说明国派遣使者前来日本后,就主动上门拜见,希望能为母国尽点绵薄之力。 有这样一个熟悉江户城的明人出现,许心素当然不会放过,他立刻恭敬的向陈元赞请教,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这个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元赞低着头思考了一阵之后,便抬头对着许心素询问道:“不知许大人对于荷兰人彼得。纳茨究竟是何态度?大人是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要保住他,还是可以为了大明同日本的关系正常化可以抛弃他?” 许心素沉吟了一会,就老实说道:“彼得。纳茨我是一定要保住的,大明同日本的关系正常化,也是我此行必定要完成的任务。” 陈元赞注视着许心素说道:“这样的话,大人就必须要绕过三代将军家光殿下,而直接去说动大御所秀忠殿下了。” 许心素不由诧异的重复了一句,“大御所?” 陈元赞立刻解释道:“就是家光殿下的父亲,退位的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殿下。” 对于日本政治不怎么了解的许心素,不由茫然的说道:“退位了的大御所,难道还能劝说现任的将军改变主意吗?” 陈元赞继续说明道:“日本同我大明的风俗不一,彼国虽有天皇,但是执掌朝政的却是幕府将军制度。 而日本上至将军、公卿,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虔诚向佛。是以,当他们有了一定岁数之后,大多会选择出家为僧,以修来世。 但是彼等出家,并非如我大明一般,舍弃一切从此不问世事。而是依然踏足尘世,对家业拥有控制权。 万历三十一年,家康公开创江户幕府,但是两年之后,家康公就把将军之位让给了秀忠殿下,自任大御所,当了足足11年的太上皇,期间幕府的幕政依然还是家康公一言而决。 而现在秀忠殿下不过是效仿家康公,虽然将军是家光殿下,但是实际决定幕府的,还是大御所秀忠殿下。” 许心素终算是理解了幕府的一些情况,他正想下决定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之前陈元赞犹豫的神情,于是不由反口问道:“既然大御所执掌幕政,刚刚你提出建议的时候,为何流露出为难的表情,难道在这个问题上,大御所同幕府将军的想法一致吗?” 陈元赞摇着头说道:“吾以为,大御所一定会接受大明的请求的。大御所这辈子都生活在家康公的阴影下,幕府的礼仪及二代将军的辅臣都是家康公一手指定的。就连大御所的继承人,现在的三代将军都是家康公指定的。 秀忠殿下亲政后,江户流传过秀忠殿下同家康公相比较的不少传言。 比如有一次聚会上,当臣下提到家康公时,秀忠就情不自禁的说过:大御所说的谎话,就算其他人知道未必是真的,但他们还是会相信,但我说的谎话,就算是如何努力的去说,都一定无任何人相信我。 又有一次秀忠惩治家臣犯错时,秀忠感慨的说道:权现殿之威势人人震慑,但我的命令却无人畏惧。 还有一次,秀忠在江户城听到太鼓之声,就感慨道:真的想站在天守阁上,尽情尽意的奏打太鼓。 但臣下却立即劝道:将军殿下应以权现殿般努力于幕政,否则上梁不正下梁歪呀!权现殿在天之灵也不会快活的! 传闻秀忠听到后就默不作声了。 从这些传言中就可以知道,秀忠殿下虽然名为幕府将军,但实质上不过是家康公制定规矩下的木偶人。 秀忠殿下亲政七年之后,就迅速把将军之位传给三代将军,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能同大明恢复正常关系,并签订一份两国平等地位的条约,大御所将会达成家康公…不,应该是天下人丰臣秀吉都无法完成的伟业。 吾不认为,大御所能够抵抗这个超过乃父声望的诱惑。吾只是担心,秀忠殿下的寿命。 吾来日本游历多年,发觉日本人的寿命普遍不高,很少有活过50岁的。家康公活了74岁,那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秀忠殿下已经49岁了,吾实在不知他还能活上多久。如果绕过了三代将军,和大御所达成了条约,那么当家光殿下亲政的时候,恐怕这份条约将很难维持下去。” 许心素对于陈元赞的担忧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反倒是对于陈元赞对日本社会的了解,起了浓厚的兴趣。 “吾只需要条约能够尽快签订,并化解掉彼得。纳茨的麻烦事,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现在的幕府将军亲政之后,对条约采取什么行动,那是今后的事,暂时不必考虑。 白山先生对于幕府掌故如此熟悉,不知能否暂时担任本使的幕僚呢?吾想请先生讲讲,如何同大御所身边的近臣取得联系,好让大御所知道我们的来意。” 许心素表现出来的短见,让陈元赞微微有些失望。但是作为大明的臣民,对于代表大明的使者,他还是选择接受了许心素的拜托。 陈元赞通过了友人说通了大御所身边的近臣,把明国使者的消息传递给了德川秀忠。 正如陈元赞所料,德川秀忠对于明国的使者非常感兴趣,事情很快就起了变化。 德川家光不得不正式接见了明国的使者,随后大御所的亲信老中井上正,出面同卢九德、许心素进行交涉。 井上正不过是对幕府属官随口吩咐了几句,比尔就被当做了彼得。纳茨的替罪羊,关入了江户城内的监狱,而他也允诺不会在台湾生丝事件中,继续提及彼得。纳茨的名字。 有了这么一个愉快的开始,双方很快就达成了:日本和大明之间建立平等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幕府应允中国商船可以在日本各地自由的进行交易,不受到贸易种类和数量的限制; 同样大明也允许日本的朱印船前往中国进行贸易,考虑到历史上倭寇的关系,贸易口岸暂时设定为福建中左所、广州两处等条件。 第26章 德川秀忠的回礼 谈判中,明国提出的条件,基本上都同商业贸易有关,而幕府提出的,更多的是抬高日本政治地位上的要求。简单的说来,大御所希望自己同明国皇帝是一个平等的存在。 但是卢九德随即提出大明皇帝同日本天皇才是地位对等,位于天皇之下的幕府将军是无法同大明皇帝相对等的,除非幕府将军废除现任天皇,自称天皇才行。 卢九德对于天皇同幕府将军之间关系的了解,让井上正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德川秀忠也不可能为了一点虚名,去动摇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根基。 双方陷入僵局之时,卢九德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双方的国书上,把大明皇帝的称号改成大明天下兵马都元帅,这个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军职。如此一来,双方在地位上就对等了。 德川秀忠很快同意了这个变通的方式,当然井上正随即在谈判中暗示,在两国国书上,要出现大御所的名字,且要在现任幕府将军之前,卢九德对此毫无异议。 明国的使团、彼得。纳茨还有大御所德川秀忠,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庆祝的宴会。唯有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感觉自己被明国打了一记耳光,落落寡欢的坐在一边。 仅仅是宴会上短短的聊天时间内,在皇宫内惯于揣摩人心卢九德,已经熟悉了德川秀忠的性格,并且获得了这位苦闷的大御所的好感。 听着卢九德描述了北京风物之后,德川秀忠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情,他不由突发奇想的说道:“不如此次出使明国,就由我来作为日本的使者吧。” “主公。” “父亲。” 德川秀忠边上的臣下和三代将军德川家光,顿时出声阻止了他。 德川秀忠立刻坐直了身体,沉下脸对着臣下和儿子说道:“我不过是同明国的使者说笑,你们何必如此紧张…” 看到宴会上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卢九德不由出声打岔道:“其实本使还带了些礼物要送给大御所和将军殿下,不知道大御所是否愿意一见?” 德川秀忠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下来,微笑着说道:“想来贵使带来的明国名物,一定能让敝国之人大开眼界。” 卢九德微笑不语,很快一群仆役就带着色彩斑斓的锦缎百匹,十套上等瓷器,还有一套景泰蓝餐具捧了进来。 花纹图案繁复,精美华贵的景泰蓝餐具,顿时吸引住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许心素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景泰蓝工艺成熟于景泰、成化年间,一向都是明国皇帝御用之物,一向很少流出宫外,特别是像这种整套的景泰蓝餐具就更少见了。 卢九德对着大御所介绍道:“宫内景泰蓝器物一向以景泰、成化年间为佳品,但是景泰蓝餐具却不多,吾皇亲自挑选了这套餐具作为礼物,以表示大明对于日本的友谊。” 大御所先是喜不自禁,但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只得一套,如此宝物让我如何能够独享呢?” 卢九德顿时笑着说道:“其实大御所想要也简单,景泰蓝需要上好的铜料作为制作材料,但是我大明现在缺乏铜料。原本吾皇想要从日本进口铜料恢复景泰蓝的制造,命我前来日本时采购一些回去。 可是没想到,贵国商人说幕府下了禁铜令,禁止日本的铜料对外贩卖。若是大御所能够行个方便,吾皇必定愿意替大御所再制作一套同样的景泰蓝餐具,作为谢礼。” 德川秀忠有些犹豫,幕府下达禁铜令的目的,是为了铸造宽永铜钱积攒原料。这是为了统一国内的钱法,废止明国的铜钱及市面上流通的私铸钱。 严格来说,主要还是进一步打击各藩的财政,作废各藩手中的铜钱,加强幕府对于国内经济上的控制,这是关系到幕府长治久安的国策。 从一国一城令,到允许中国船只到日本各地进行自由贸易,再加上铸造宽永新钱,这是德川秀忠一连串的削弱外藩大名的计划。 当然对于那些只会夸耀武勇的武士们来说,是无法欣赏得了德川秀忠这种杰出的政治经济手段的。他们只会畏惧于织田魔王,丰臣猴子,和号称神龟的权现殿,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 而这也是德川秀忠最为郁闷的地方,他在悄无声息中巩固了幕府权威,让日本各地桀骜不训的大名们,失去了反抗幕府的力量,但是却没有一个明白人为自己喝彩,实在是寂寞啊。 如果不是明国皇帝送上门来的和平条约,也许他的一生连个亮点都找不出来,这未免也太悲哀了。 德川秀忠心里挣扎着,是否要给这位让他很有好感的明国皇帝一个回报时,卢九德突然再度说道:“其实景泰蓝的花样也是可以定制的,比如大御所可以绘画出想要的图样,那么大御所就能得到一份独一无二,完全属于您的景泰蓝餐具。” 德川秀忠心里最后的坚持顿时消失了,他立刻说道:“如果明国每年采购铜料不超过八船,那么我倒是可以做主,给予明国铜贩卖的特许权。” 德川家光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又看了看父亲面前华美的景泰蓝餐具,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 卢九德顿时对着德川秀忠欠了欠身,笑容满面的说道:“感谢大御所的友善,总算没有让我辜负了吾皇的命令。为了接洽铜料贸易,和维持大明同日本之间的沟通,我希望大御所和将军殿下能够允许,我们在江户设置一个使馆,作为大明使者出使江户时居住的地方。” “这当然没有问题,我会替你们在城内安排一座舒适的住宅的。”德川秀忠心情愉快的说道。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会终于结束了。在一队武士的引导下,卢九德等人坐着日本轿,返回了下榻之处。 卢九德、许心素回内室换了身衣服,重新出现在了和式客厅内。就着昏暗的烛光,二人同陈元赞围坐在一起。 “白山先生,你身在异邦,还能忠诚于陛下,对于你的功绩,陛下一定会有所嘉奖的。那么你现在是否愿意同我回国呢?”卢九德微笑着说道。 陈元赞只是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我已经在此地居住了几十年,家中父母恐怕早就不在了,族人大约早就当我不在人世了。 此时再回去,除了触景伤情,徒惹自己伤心之外,恐怕连对家乡的美好回忆也不复存在了。 此外我在日本多年,早就习惯了此地的生活,也有了家室、徒弟、朋友,如果现在返回国内,岂不是又要伤心断肠一次。我年纪大了,已经忍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了。 小人的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见谅。且能为大明尽一点绵薄之力,予愿已足。” 卢九德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此一个了解日本内情的明国人,能带回北京的话,一定会让陛下欣喜不已的。 可惜此人在江户名气不小,不能用强迫的手段,只能引诱他回国。现在他一口拒绝了,卢九德不得不暂时放弃了。 许心素突然开口说道:“白山先生在江户交友广阔,现在我大明要在江户设置一个常设使馆,作为出使日本的大明使者居住之所。不知白山先生可愿意担任使馆的属官,为大明使者提供咨询和帮助呢?” 陈元赞只是楞了片刻,就欣然从命了。送走了陈元赞之后,两人刚想回房休息,住在相邻院子内的彼得。纳茨就迫不及待的上门来了。 虽然许心素走了幕府门路,把台湾生丝事件的罪责推到了比尔头上,但是幕府依旧对于荷兰人保持着警惕,因此这场晚宴根本没有邀请彼得。纳茨。 虽然把比尔送进了江户的监狱,但是彼得。纳茨的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落,因此当明国使者去参加幕府招待的宴会时,他还在宾馆惶惶不安。 当得知卢九德、许心素等人已经回来后,他便忍不住过来拜访,试图再度确认事情有没有出现变化。 再同一间房间内,依旧是三人围坐在榻榻米上,不过原本陈元赞的位置却换上了彼得。纳茨。 身高脚长的彼得。纳茨无法跪坐在草席垫子上,只能盘腿而坐。他不待坐稳,就已经急切的问道:“两位贵人,今天的宴会上日本国王怎么说?他还会不会改变想法,追究我的责任?” 许心素微笑着说道:“那个不是日本国王,是掌握日本的权臣幕府将军。彼得先生你大可放心,事情已经不会再起变化了,幕府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不会再把你牵涉进去了。” 彼得。纳茨松了口气之余,又略带失望的说道:“可是许先生,您来之前不是说,日本国王…应该是幕府将军将会在明国的调解下,放弃追究公司的责任的吗?” 许心素顿时有些语塞,卢九德反应迅速的说道:“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日本进行贸易的时候是不上税的。 吾皇曾经说过,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贵公司在日本进行贸易不缴纳税赋,日本商人抵达台湾,贵公司却要收税,这合理吗? 而且台湾不过是我大明暂时给你借住的地方,要收税也是我大明收税,什么时候轮得到贵公司收税了?” 第27章 彼得。纳茨的请求 彼得。纳茨顿时不敢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他赶紧支吾了两句,把话题扯到了其他方面去了。 当室内的气氛缓和下来之后,卢九德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些天我同几名路过台湾返回日本的商人交谈,据他们说在台湾岛北面鸡笼附近,看到了一些西洋人的踪迹,这些人同贵公司有关系吗?” “不,那些是西班牙人,和东印度公司无关。”彼得。纳茨顿时坚决的同西班牙人划清了界线。 他正准备着,如何就西班牙人在殖民地的残暴行径详细描述一番,把这些妄图同光荣的东印度公司,争夺中国商品出口贸易权竞争对手的形象完全毁灭时,卢九德却不再提起这个问题了。 好似刚刚他只是闲话一句似的,这让彼得。纳茨的内心好像被一只小老鼠抓挠一样,他非常的想把话题再绕回西班牙人身上。 卢九德突然打了一个哈欠,他随即说道:“我这些天光顾着完成陛下的命令,都没怎么休息好,今天就偷回懒,先去休息了。 彼得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就同许巡阅使沟通吧。” 卢九德说完就自顾自的起身离去了,都没有给彼得。纳茨时间,询问他刚刚提起西班牙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待到卢九德离开后,许心素也忍不住说道:“彼得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不如明日再谈。” 彼得。纳茨犹豫了一会便开口说道:“许先生,我想请教你,对于入侵台湾岛北部的西班牙人,明国将会如何对待他们?” 许心素思考了一会,才迟疑的说道:“说不好。卢大人认为,这些西班牙人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都是为了同我大明做生意而来。 虽然他们入侵了我大明的领土,但是只要给他们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的待遇,想必这些西班牙人应该就不会骚扰我大明百姓了。” 彼得。纳茨立刻大声的反对道:“不,那些西班牙人同我们荷兰人不同,他们都是一群强盗和小偷。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除了痛苦、瘟疫和死亡,几乎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我们荷兰人来到东方是为了进行公平的贸易,但是西班牙人是为了掠夺东方的土地和财富。我恳请您,一定要向贵国的皇帝进行汇报,揭穿这些强盗和小偷的真面目,然后把他们从台湾赶走。” 许心素抬头注视着他说道:“其实彼得先生说的关于西班牙人的传闻,我也是曾经有所听闻的。但是恐怕在和谈失败之前,皇帝是不会选择战争,这么激烈的手段的。” 把自己从公司同幕府之间的斗争解脱出来之后,彼得。纳茨迅速的心思转到了本职工作上来。 和明国的贸易协定签署之后,台湾商馆就成了公司同中国进行贸易的桥头堡。来自中国的商品将会源源不断的汇集到大员,然后再从大员转运到日本、东南亚或是国内。 一向入不敷出台湾商馆,毫无疑问将会成为光荣的东印度公司,第二个巴达维亚。在彼得。纳茨的美梦中,荣誉和金钱将会向着他滚滚而来。 但是,如果在台湾北部出现了一个大明交好的西班牙据点,这无疑就是在盗窃,即将装入他彼得。纳茨口袋里的金币,或者说是,原本应当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财富。 彼得。纳茨显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巴达维亚的总督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更何况,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大员设立台湾商馆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截断中国到马尼拉的贸易航线。作为台湾商馆的负责人,彼得。纳茨对此目的心知肚明。 现在西班牙人反过来在台湾北部设立据点,除了寻找一个离中国大陆更近的贸易港之外,还威胁到了东印度公司同日本的贸易航线。 就算是能力普通的彼得。纳茨也很清楚,西班牙的行为无疑是在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宣战。 但是巴达维亚总督燕。彼得逊。昆,现在正在致力于垄断香料群岛的贸易。 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来自东南亚的丁香、肉豆蔻、胡椒等香料,就是公司追逐的最高目标。 荷兰东印度公司通过对班达群岛土著的血腥屠杀,及对英国、葡萄牙、穆斯林商人的海上打击,终于垄断了班达群岛的肉豆蔻贸易。 控制了肉豆蔻产地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感到心满意足,他们随后就把目标转向了价值更为高昂的丁香,和一年能收三次的肉豆蔻相比,每年收获一次,四年才能大丰收一次的丁香显然更为贵重。 丁香的产地主要在麋鹿加群岛,这个群岛大部分在德拉地王国的控制下,特别是丁香的重要产出地安汶岛,就归属于德拉地王国。 安汶岛上的居民希杜穆斯林,根本不承认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垄断岛上丁香贸易的权力,为此他们以香料走私行动以反抗荷兰人的武力垄断贸易行为。 在巴达维亚和麋鹿加群岛之间有一个戈阿王国,这个王国控制下的望加锡港口,被荷兰人视为非法走私香料贸易的中心。而在望加锡最为活跃的,就是葡萄牙人。 虽然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船只已经高达97艘,但是这其中大部分是没有武器的贸易商船。 而作为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据点,巴达维亚还只是一座被沼泽包围的要塞城市,在这座城市内来自欧洲的雇佣兵和冒险者,几乎同荷兰人一样多。 由于无序的饮食,不洁的卫生习惯,和东南亚高温湿热的气候,欧洲移民在巴达维亚居住一年后,大约只有一半人能生存下来。 这种高死亡率,使得巴达维亚的欧洲常住人口,始终没有超过2000人。这也使得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殖民扩张行动,一直被人手不足所困扰。 在总督燕。彼得逊。昆紧张的攻略香料群岛的战略时,很难想象他会派出一支舰队来帮助自己,赶跑占据在台湾北部的西班牙人。 看着彼得。纳茨一个劲的沉思,却不知道向自己求助,许心素心里不由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如果不是皇帝有命令,不许自己主动邀请荷兰人攻击西班牙人,他早就出声点醒这个愚蠢的荷兰人了。 许心素决定逼迫一下彼得。纳茨,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看来彼得先生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那么我们今天还是先结束了吧。说不定西班牙人会幡然醒悟,不再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那么和他们进行贸易,总比进行战争强。” 彼得。纳茨被许心素的话语惊醒了,他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许先生,大明和西班牙人达成贸易协定,这对我们根本没好处。” 许心素楞了下,他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我们?” 彼得。纳茨终于抛开了正义和道德的说辞,他干脆赤裸裸的说道:“大明和光荣的东印度公司达成了贸易协定,对大明和东印度公司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个协定对于其他人来说,到底有什么相干呢?说到底,除了大明皇帝及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以外,真正落下好处的不还是那些贸易经手人吗? 在东印度公司这边,我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同明国进行贸易的代表。但是在明国这边,为什么不会是许先生你呢?毕竟你和我们已经交易了这么多年了。 但是如果大明和西班牙人达成了贸易,你难道能够确定西班牙人在大明的贸易代理人会是你吗?” 许心素故作沉思了一会,然后犹豫的说道:“西班牙人只是需要贸易,难道他们还会分是谁送去的货物吗?” 彼得。纳茨有些语塞,但他随即横下心来说道:“如果您能破坏掉大明同西班牙人之间的和平,那么只要我还在担任台湾商馆的长官一天,对于您名下的货物,永远会以最高的价格进行收取。而且,我承诺欠您一个人情,您未来未必会用不上。” 许心素看着貌似诚恳的彼得。纳茨,终于微笑着说道:“签订了同明国的贸易协定之后,我相信彼得先生您也一定会成为未来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的,我非常乐意让您欠我这个人情。那么您打算,如何破坏大明和西班牙人之间的和平?” “最好的法子就是,请阻止卢大人向皇帝报告这件事,只要皇帝陛下不知道西班牙人的存在,也就没必要做些什么了。 如果不行的话,就让卢大人告诉皇帝,西班牙人在殖民地干的残暴无耻的事情,特别是他们曾经在马尼拉屠杀过皇帝陛下的子民。“彼得。纳茨一边观察着许心素的神情,一边改口说道。 许心素摇了摇头说道:“我大明一向有让人改过迁善的传统,就像是东印度公司攻击了澳门、闽南、澎湖列岛之外,陛下依然愿意和你们签订一个贸易协定。 如果西班牙人愿意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的话,我认为陛下还是会给他们一个贸易的机会的,我觉得你的法子毫无效果。” 看着彼得。纳茨垂头丧气的样子,许心素又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次出京,陛下赏赐了我一个东海巡阅使的官职,这个官职的责任是清剿台湾以北海域的盗寇。” 第28章 滨田弥兵卫的请求 彼得。纳茨顿时大喜的说道:“那么许先生您可以直接出兵把他们当做海盗剿灭了,只要有当初在澎湖风柜岛和我们对峙的三分之一舰队,这些西班牙人就要投降了。” 许心素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是大明东海巡阅使,如何能够干这这种诬良为盗的事。” 彼得。纳茨的脸色顿时僵住了,许心素这才慢慢说道:“作为大明的贸易伙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前往日本进行贸易的时候,被盘踞在台湾北部的海盗袭击。 因此荷兰友人,也就是你彼得先生,向本巡阅使控诉。为了维护东亚海上贸易的安全,本巡阅使决定会同荷兰东印度公司,清剿盘踞在台湾北部的海盗团伙。这才名正言顺么。” 彼得。纳茨讪讪的笑了笑,他发觉自己同这些中国人永远想不到一块去,他们总是能把简单的事弄的复杂无比。不过谁在乎呢,只要能把西班牙人赶走,让他独占同中国人的贸易。 撇了一眼傻笑的荷兰人,许心素漫不经心的说道:“彼得先生,我替你冒了这么大风险,这召集军队出海的费用,总得你出了吧?” 彼得。纳茨顿时一惊,他连忙说道:“许先生,您的舰队不是大明皇帝陛下的军队吗?怎么还要出海的费用呢?” 许心素顿时把脸拉下来说道:“这水师的兄弟到了地方,难道还看不出,到底是海盗还是西班牙人吗?要是不出点犒赏钱,他们回去说漏了嘴。难道兄弟我,还要为你这个人情搭上身家性命不成?” 彼得。纳茨顿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许心素做式起身想要回房去。彼得。纳茨赶紧拉住他恳求道:“请允许我向你解释,并不是我不想出钱,而是要动用这么大笔钱,必须要得到巴达维亚的批准。” 许心素随即再次坐了下来,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要是出不起钱,那就当我没说,咱们就当没这回事。” 彼得。纳茨赶紧劝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许先生能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我把这份贸易协定送去巴达维亚,那么台湾商馆的地位就会对公司变的很重要。我相信,总督大人一定会同意出这笔钱的。” 许心素终于端坐了起来,认真对着彼得说道:“行,今年6月之前我应当在福州。之后的话,你便派人到长崎明国商馆传话便是了,大御所已经同意我们在长崎建立商馆了。” 彼得。纳茨终于放下心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长崎有一艘荷兰商船将会在这几天返回巴达维亚,明天上午我就会坐船去长崎上船,请等待我的消息…” 送走了彼得。纳茨后,卢九德同许心素又在江户呆了近半个月。期间还被大御所召见了几回,而随着气温的上升,江户城内的春柳已经开始长出芽叶来了。 德川秀忠终于派人送来了他所选定的,用于景泰蓝餐具上的图案,同时他还派井上正送来了一大批日本名物,如日本刀、和扇,最为名贵的当是100匹西阵织,此外还有500两黄金和500两白银。 卢九德心中稍稍计算了下,就发觉这些礼物的价值同他带给幕府的礼物价值刚好相去不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德川秀忠通过了对大明皇帝的回礼,再次强调了两人之间的平等。 井上正同时还告诉两人,他们现在住的宅子已经被大御所送给明国皇帝的使者了,而大明皇帝想要采购的铜块,将会在长崎进行交割。 井上正和两人聊了一会之后,就告辞离去了。站在院子内的卢九德对着许心素说道:“总算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了,现在只要把船上的货物发卖出去,我们就能去长崎装上铜料回家了。” 许心素这条同安梭船排水量约180吨,由于当时时间匆忙,船上运载的货物都是直接从天津仓库内调运的。 主要是3万匹粗布,7千匹细布,4800匹绢,其他的不过是一些零星玩意。 他们在长崎时卸下了全部的粗布,一半的细布,还有三分之一的绢,剩下的就运到了江户。 江户城内有数千旗本,还有1万多武士,这座城市有着足够的消费人口。江户人对于他们带来的松江细布非常喜欢,3500匹细布很快就以一贯钱的高价卖出了。 因为幕府对铜钱的废止命令,江户人使用的都是银两,约240文兑换一两,也就是说一匹细布将近4两多银子。 刚开始这个价格让卢九德吓了一跳,不过当他看到银子之后,才稍稍有些安心。日本的冶炼技术不佳,因此银两成色都在6-7成之间,折合成太仓银也就是每匹三两。 虽然了缩水了许多,不过这也已经有近5倍的利润了,细布的成本价是标布的一倍,也就是6钱每匹。 不过让他们头疼的,却是手中的绢。日本人似乎更喜欢华丽的丝绸或是锦缎,这种颜色素雅的黄娟,他们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快一个月的时间里,也不过是卖掉了1600匹,大约以一倍不到的价格售出的,黄绢成本价大约是7钱每匹。 许心素大约计算了下,船上的货全部卖出后,大约有9万左右的银两。日本是一个物产贫瘠的国家,加上近150年的战乱历史,使得大部分的生活物资都要从国外输入。 而日本唯一能用来交换的,便是这个地震多发国家唯一富裕的贵金属资源。 遍及日本的金山、银山,为这种持续不断的单方输入贸易提供了动力。德川幕府号称有400金库,也吃不消这种持续不断的单方面消耗,因此开始有意识的控制金银流出量,并改革钱法。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幕府收缩白银流出之后,发掘出了日本铜这个贸易种类。日本铜山数量同样不少,但是以往不被重视,因此铜价极为低廉。 根据许心素派人调查,每百斤红铜还不足10两银子,如果能换算成铜钱的话,还不到2500文。不过即便如此,按照幕府对朱印船的规定,每船铜即为2万斤,花费的银两约2000两。 许心素计算清楚之后,便对着卢九德说道:“我们手中的银两已经足够购买铜料了,反正我们需要留人在江户和幕府保持联系,干脆就把剩下的绢留在这里慢慢发卖好了。” 卢九德还没有回话,一名仆役就走进院子来向两人报告,一位日本商人叫滨田弥兵卫的,想要拜见两名明国使者大人。 卢九德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见这名日本商人,自从大御所设宴招待了明国使者,明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正常化已经毫无悬念了。只要是日本的商人,都立刻开始谋求同明国进行贸易的机会。 这些天来,不少有幕府背景的日本商人,都开始邀请或是上门拜访两人。对于这种送钱上门的好事,卢九德也并不怎么拒绝。 不过许心素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说道:“这不就是同彼得。纳茨发生纠纷的那位日本商人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两人心里心存怀疑,但还是吩咐仆役带这位日本商人进入厅内叙话。 滨田弥兵卫并不是一个人而来,他一进门就五体投地,向两名明国使者道歉。 卢九德有些诧异的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滨田弥兵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谦卑的对着自己道歉,毕竟和他起纠纷的并不是明国的商人。 许心素却一点都不奇怪,他和日本商人交易不是一年两年了,知道这些日本人谦恭的外表之下,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而滨田弥兵卫莫名上门前来道歉,显然是另有目的。果然谦恭的道歉完毕之后,滨田弥兵卫就送上了两幅图画。 “小人听说了大御所宴会上,大人带来的宝物景泰蓝震惊四座,因此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明国大人成全。就是请大人帮忙制作这一对景泰蓝梅瓶,不论多少价钱,小人都愿意支付。” 卢九德顿时拉下脸来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这景泰蓝在我大明是御用之物,非陛下赏赐,常人焉能拥有。你区区一个外邦商贾,也敢妄图宝物吗?” 滨田弥兵卫的表情变得更为谦卑了,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听说大人来日本,是为了置办日本铜料出口事宜。 小人身边这位是大阪经营铜料的泉屋主人吉永左卫门,他名下拥有着3座铜山,年产铜料近百万斤。 只要大人愿意制作这对梅瓶,那么明国今后所需要的铜料,我们愿意全力给予供应。” 卢九德还没有说话,许心素已经出声说道:“幕府同意出口的铜料也不过就是16万斤,我听说去年幕府还没有下达禁止铜贸易的时候,一艘荷兰船就带走了95000斤铜料。 今年幕府下达了禁铜令,想必我们应该不愁收购不到足够的铜料吧。” 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吉永左卫门,突然开口说道:“明国是一个疆域非常广博的国家,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铜矿,明国商人赴日本购买铜料,小人并不少见。 小人虽然愚钝,但也明白一件事,制作几套景泰蓝并不需要那么多铜。否则的话,景泰蓝器具如此珍贵,明国皇帝又怎么可能拿出来送人呢? 所以小人以为,大人购买铜料回去,想必同将军大人的想法一样,乃是为了鼓铸铜钱。但是16万斤铜能制作多少铜钱,这些钱真的够明国的百姓使用吗?” 原本想要说话的卢九德顿时愣住了,许心素却深有意味的看了吉永左卫门一眼,才请教道:“如果数量不够的话,那么,你认为应当怎么做?” 第29章 新丁 吉永左卫门低头垂目的说道:“虽说我国一船铜料约定为2万斤,但这并非是落于文字的强制规定。大人可用明国一船所载重量10万斤为由要求进行交易,大阪管理外洋贸易的奉行,一定不会提出异议的。” 许心素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滨田弥兵卫这才插嘴说道:“只要大人替我们制作了这对景泰蓝梅瓶,并能在明年五月之前送到日本,那么其他的事情自然交给我们去处理便是了。” 许心素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把身体靠近卢九德身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卢公公,这里面似乎有问题,也许会把我们牵涉进幕府的内斗中去。” 卢九德沉默了一会,便对着滨田弥兵卫说道:“明年五月之前,你们会得到这对梅瓶,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每年提供给我们不少于80万斤的铜料。” 滨田弥兵卫和吉永左卫门双双拜伏了下去,对卢九德表示了深深的感激。 滨田弥兵卫起身后说道:“听闻大人携带而来的商品还有一些剩余,小人愿意全部收购,为大人减少一些烦恼。此外,不知大人此次返回明国,能否带上几条朱印船,让我们前去明国进行贸易。” 许心素立刻回绝道:“现在两国签订的条约还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且同日本进行贸易的港口也还没有准备好,各位还是先等待一段…” 卢九德却拦住了他,很有兴趣的问道:“你们有几只船,都装有什么货物,能带上铜料吗?” 原本有些失落的滨田弥兵卫,赶紧回答道:“我们有3艘朱印船,都是2千-3千多石大小的船只。 我们带着的是日本的刀剑、和纸之类的商品,虽然没办法带铜料,但是我国废弃的旧铜钱,却可以不被当做铜料出口。” “废铜钱?” “幕府下令废止永乐铜钱,还有其他私铸的恶钱,现在这些恶钱都被当成了废铜料,以往我们都是运到南洋或是安南去使用的。” 卢九德顿时摇着头说道:“陛下已经下令,禁止私下从海外贩运铜钱,特别是私铸钱。第一次发现,没收违反禁令的财物,并禁止出洋贸易;第二次发现,就要进行治罪了。 我劝你还是别带铜钱了,还有日本俵物虽然不错,但是喜爱的人毕竟不多。你们一下带了三船,恐怕很难脱手。” 滨田弥兵卫顿时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高兴的说道:“多亏大人提点,那么大人是愿意携带我们前往明国进行贸易了吗?小人可以准备足够的金银去进行贸易的。” 卢九德思索一下说道:“如果你能够答应我两个条件,那么我可以答应带着你们一起返回明国,当然交易的地方只能是在天津。” 不仅是滨田弥兵卫,连吉永左卫门都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倾听起卢九德的条件了。 “第一个就是,我希望你能替我们找几名,精于纺织布匹和丝绸的女子来。我们希望了解一下,日本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织物,免得下次再出现货物难以销售的状况; 第二个就是,我希望空下来的朱印船,能装一船硫磺,一船火山灰带去大明。” “火山灰?” 不要说是日本人,就连许心素都感觉非常惊奇了,不明白卢九德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卢九德微笑着说道:“我们大明没有火山,陛下听说日本是一个火山林立的国家,因此很好奇火山中喷出来的灰烬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带一船回去,让陛下开心开心,而各位的船只也就有借口与我们同行了。” 两名日本商人心下顿时释然了,但是许心素心里却有点不信。他可不认为,崇祯会让卢九德弄一船火山灰回去,就为了瞧个热闹。 “请大人放心,其他东西不好说,至于这火山灰吗,日本各地都能搜集到。”滨田弥兵卫含笑着说道。 当两名日本商人离开了明国使者居住的宅院之后,滨田弥兵卫有些迫不及待的对着身边吉永左卫门说道:“现在,你应该可以相信忠长殿了吗?” 吉永左卫门微微欠了欠身说道:“我之前就说过,只要大御所支持忠长殿,那么我们大阪泉屋自然也会站在忠长殿的身边。在此之前,我们不会参与忠长殿同将军之间的战争。” 滨田弥兵卫眨了眨眼说道:“谁都知道,大御所和崇源院最为疼爱的是忠长殿,当年要不是权现殿的威势,现在的将军应该是忠长殿的。” 吉永左卫门慢吞吞的回答道:“可是现在崇源院已经是故人了,大御所还会不会有这个想法,谁也不清楚。我们不如静静的等待为好。” 滨田弥兵卫叹了口气说道:“那么你们是否会遵照约定,拿出每年三成的收益,交给忠长殿。” 吉永左卫门赶紧纠正道:“这是和泉屋投资朱印船贸易的资金,我们和忠长殿没有任何关联…” 元宵节过后不久,营州左屯卫送来了第一批697名,前来服役的余丁。 而茅元仪等人重新修改的军队条例,终于得到了朱由检的认可。这份涉及到内务、军纪、训练、后勤、卫生等内容的条例,虽然还略显得粗糙,但是无疑已经比之前让人无所适从的旧军营军规,更为系统、详尽和可执行。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告诉孙先生,京营整编后留下来的三个营,现在可以按照这份条例开始实施了。整编下来的京营军士都安顿好了吗?” 王承恩立刻说道:“京营一共整编下来4万3千人,除了被改组成3个建筑公司的3万5千人,分流到地方巡警及卫生防疫部门的4千人,退役返回卫所种田的2千3百人。 现在还有1千7百人不愿离开京城到乡下去种田,因为不想远离京城,所以建筑公司也不愿意接受他们,他们希望陛下在京城周边安排一个工作给他们。 还有另外4千多原先京营各团营中的刺头,他们拒绝退役,但是京营中的武官们不愿意接受他们,认为这些人只会带坏军中风气。”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煤矿、琉璃厂、纺纱厂、织布厂等,这些不是都要扩大规模了吗,可以优先安排他们去。要是再拒绝或是被人退回来了,就不必再理会他们了。 至于那些刺头,再让他们舒服几天,不必去管。明天朕要巡视新军营地,让茅元仪等人一起去看看。许显纯、叶柒的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许百户已经把顺天府内的卫所全部整理完成了,他请问陛下,下一步是清理保定府还是河间府?”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保定府卫所不多,让他同时开展吧。他自己把精力放在河间府,主要是天津三卫上,其他地方安排表现出色的人员去进行就是了。 要是所有卫所都靠他一个人去整理,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告诉他,发现做事出色的人尽管报上来。整理完京城四周的卫所后,就是山东、河南了。“朱由检有些焦躁的说道。 王承恩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张道浚汇报,锦衣百户叶柒忠勤于王事,除正旦日休息了一天,其他时间都在乡下奔走。 锦衣卫百户叶柒汇报,顺义县已经建立了3个乡公社,57个村公社,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推行的不错。 不过顺义知县及顺天巡抚参政等人,弹劾锦衣卫在顺义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顺义士民深受其扰。”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这才说道:“先不去理会,你让大明日报下去两个人,看看顺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这些公社成立后都干了什么,参加公社的百姓对公社怎么看。”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朕的御前秘书处的人员已经调整完了吗?” 王承恩从身后的内侍手中取过了一份文件,翻看了一遍才念道:“经过翰林院推荐,秘书郎为华琪芳,按照陛下的意思,秘书不选进士出身者,有:张载徵、姜云龙、陆履泰、陆成栋、唐龙起、储国士、许增、沈廷扬九人。” 朱由检点了点头,但很快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那个严士奇在燕京大学做的怎么样了?” 王承恩楞了一会,好一会才想起严士奇是谁。幸好对于崇祯接触过的人,他都会让人关注着,因此当崇祯问起之后,他想了一会就回答道。 “据大学里的学生们反映,严士奇虽然吝啬了一些,但是该有的用度并没有短缺。只有一点不好,这位后勤总监制定的菜式,实在是过于寡淡和单调了。” 朱由检会心的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便开口说道:“把严士奇也加进秘书的名单里,让他学习学习怎么同工部打交道吧。” 王承恩立刻附和着记了下来,朱由检随即又询问道:“关于天津和登莱两地水师的状况,有完整的调查报告了吗?” 第30章 茅元仪的条例 “…四百料战座船2艘,大赶缯船10艘,中赶缯船16艘,大小沙船32艘,以上这些都是能够出海作战运输的船只。天津、登莱水师官兵额定7200人,实际为3120人…” 王承恩捧着一份文件念到,眼角还不时的偷看着崇祯的脸色。朱由检只是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没按捺住性子,听着王承恩念完了这份关于北方水师的文件。 朱由检揉了揉眉心后说道:“让总参谋部下达命令,天津、登莱水师合并。让两只水师的主官各自提交一份水师整顿计划,优胜者为正职,劣者为副。 另外从陆军军官学校抽调学员,勘查天津附近的地形,制作出详细的地形图出来。 还有,命令天津水师派人测量海河及天津入海口附近的水文资料,让登莱水师测量登莱、渤海、旅顺到皮岛的水文资料,并测绘出各个岛屿的地形图、位置及岛上的资源…” 当朱由检再次来到北郊大营时,他立刻发现整个大营的样子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军营和家属区、平民区终于分割开了。一群工人正忙着搭建分割墙,他们的身边正在煮着糯米石灰浆,随后再混入配置好的黄泥河沙,这便是古代用来替代水泥的建筑黏合剂了。 从他们的身上挪开视线,远处还有更多的工人在营地里忙碌着,修缮着那些许久没有修缮过的营房。 朱由检在大营南门外驻足观看了许久,直到俞咨皋、吴芳远、万鸣等人得到消息,赶出来迎接他。 朱由检这才收回了视线,对着他们问道:“怎么样,修建营房物资上有什么困难吗?” 万鸣赶紧说道:“其他物资都够用,人手也不缺。就是这个砖块有些接济不上。现在土地还上着冻,用来烧砖不合适,我们现在只能用一些去年的存货,还有拆除一些破墙先用着。”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看内城的坊墙大多数也没什么用,你们同顺天府商议下,能拆除的都拆除了吧。” 负责京城防御的俞咨皋可不敢听崇祯的,他立刻劝谏道:“陛下,内城的坊墙是外墙被敌人攻破后,用来继续抵挡敌人进攻的防御设施,这关系到陛下的安危,可不能拆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敌人都能攻破外墙了,还会惧怕这小小的一道坊墙?更何况,真到了那种时刻,还会有人抵抗不成?朕是不大相信的。你去告诉顺天府,就说是朕说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也不待俞咨皋回应,就带着孙承宗等人走进了营门,接着转向西面的大教场走去。 697名属于营州左屯卫的新兵,站立在大教场的东南角,从高处看去,好像是一块白布上的一只苍蝇一样。站在这里的新兵,大约有三分之二是出自原先皇庄的庄客。 改制之后,他们从庄客变成卫所名下的军户。虽然第一次在正月里吃饱了饭,但是平日在家听闻的军士悲惨生活的流言,让他们接受了应征后,心里还是充满了抗拒和害怕的心里。 在那些见过世面的庄客嘴里,从军就等于是把命舍出去了。上战场死亡自然不必说,就是行军路上喝口野外的生水也会生病死亡;触犯军律直接处死;得罪了上官同样还是死路一条。 除了这些吓人的死亡方式之外,平时的军饷口粮还要被上官克扣,新兵还要被老军欺负。事实上这些新兵虽然站在大校场上,但是一个个都畏畏缩缩,毫无一点生气。 虽说昨天到了军营后,他们每个人都吃上了一碗面条。这让人觉得这里的军营,同传说中的并不一致。 但是更多人觉得,这碗面条同上刑场的最后一餐一样,就是让他们吃顿好的,好让他们走入地狱里去。 在孙承宗、俞咨皋等官员的眼中,这些新兵同京营的士兵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的话,应该是这些新兵看起来更为胆怯和木讷。他们心里有些怀疑了起来,这样的士兵难道会比京营裁撤掉的更好吗? 697名新兵排成了7排,这是吴芳元手下几名军纪官,费了半天的成果。这些平生第一次离开村子这么远的新兵们,总是希望能和同村的熟人挤在一块,好去除来到陌生地方后的畏惧感。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穿着军服的兵大人,总是要把他们分开,让他们像在田里种麦子一样,站成一垄。不过在这些军纪官手中的竹鞭的威胁下,他们终于还是委屈的排列成一垄垄的麦子了。 朱由检对这些新兵看的很仔细,他从每一排兵的面前巡视了过去,浑然不在意站在阵列外部下的不安情绪。 花费了近半个小时,他终于走回了官员们站立的地方,这终于让护卫的连善祥和吴怀松了口气。 朱由检脸色有些凝重,他心里有些担忧。这些像是刚刚从蛋壳里出来,找不到妈妈的雏鸡似的农家子弟,真的能训练成同后金强盗搏斗的战士吗。 朱由检默默的注视了一会,这些还没有换上红胖袄军装的新兵们,随即开口对着他们说道:“朕是大明皇帝朱由检,朕很高兴你们能够服从朝廷的命令,前来为国家服兵役。 各位的服役期限是5年,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也许还不到10个5年。也就是说,各位将会把自己生命中的十分之一时间留在军队之中。 服兵役究竟有何意义?也许在你们有些人的脑子里,认为参加军队就是为朝廷、为朕上战场杀死敌人,从而获得朝廷的赏赐,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也许还有些人认为,参加军队就是服另一种形式的朝廷徭役,只要能够尽快的渡过服役期,就能回家同家人团聚,过上安稳的田园生活… 在你们服兵役之前,有这些想法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服役5年之后还是这种想法,那么对朕来说,对这个国家来说,这都是一种失败,也是一种耻辱。 朕以为,军队不仅要把各位训练成为战场上无敌的勇士,还要把各位教育成建设家园的战士。 我们不仅仅要学会战斗的技能,还要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上战场战斗,明白我们究竟是在为谁战斗。” 朱由检对这些新兵们慷慨激昂的演讲,并没有收获多少回应。这些士兵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们完全听不懂皇帝在说什么。 但是,一直以来在他们耳边传说的,同天上神仙一样,和他们遥不可及的大明天子,居然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说话,并鼓励他们。 在家乡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农家子弟,终于觉得似乎军营生活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他们的脸上少了一些畏缩,多了一些笑容,看起来整个队伍变得有些生动了起来。 看着面前的新兵们不在像一个个沉默的木桩子后,朱由检这才微笑着对他们说道:“诸位都已经认识了朕,现在诸位按照顺序,从左往右,一个个报出自己的名字,让朕也认识下你们好不好?” 在几名军官的帮助下,这些新兵们忙乱了一阵后,终于学会了,怎么按照顺序报出自己的名字。 他们在家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这让他们感觉很新奇,这好像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对于这群18-20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集体生活的乐趣。 在报名的过程中,新兵们开始互相认识,原本不同村子之间的隔阂似乎减弱了,他们第一次以第某排,而不是某村来介绍自己。 孙承宗、俞咨皋似乎对于皇帝的胡闹视而不见,他们由着崇祯的性子去折腾,这群还不能称之为士兵的农人。 鹿继善和袁崇焕则仔细观察着,这些新兵们的情绪变化,他们心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茅元仪则对于崇祯的行为有些不以为然,他认为皇帝现在的行为完全违反了条例。 在武英殿会议之前,茅元仪认为一只强大的军队,首要就是训练军阵,还有是对于军械装备的改进,这是他从戚家军的练兵记录里读出来的真理。 但是在武英殿会议上,他被少年皇帝驳斥的哑口无言之后,就开始重新修订起各种军中条例起来了。 随着这份工作的不断深入,他豁然开朗的认为,如果军队能够完全按照条例进行训练和战斗,那么不可复制的戚家军就能重新出现在大明的军队序列中。 茅元仪越是修订条例,他就越发感觉现在的条例实在是过于粗鄙了。甚至于某些他自己刚刚修正完毕的条例,过上几天他再翻看时,又觉得还有继续增补修改的余地。 茅元仪的举动实在是不符合名教的传统,甚至于鹿继善和袁崇焕都觉得,他的行为有些走火入魔了。 一个在敌占区每天行军30里的规定,茅元仪就从地形、天气、敌军的距离,我方携带的粮秣等条件,扩展出了近30多个行军条例。 鹿继善曾经拿着茅元仪的条例进行评价,“石民制定的这些条例,完全把军队当做了一群没有思想的白痴…” 但是,对于这份指导白痴的条例,却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并开始在京营中试行了。 不过茅元仪很清楚,支持自己编制的条例的,现在只有皇帝一人。孙承宗、俞咨皋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而其他人包括京营的军官在内,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份连吃饭拉屎都要进行管理的条例。 为了保证条例在京营的实施,他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不发表对于皇帝行为的评论。 第31章 火药工坊的新面貌 检阅了这些即将成为新军的新兵之后,朱由检便带着众人返回了大营中的帅司衙门。 京营中留存的军士重新整编之后,只剩下了奋武、果勇、扬威三营,共计9000多人。 经过拆散整编之后,三个营的座营官也进行了调整,奋武营都督袁信、果勇营都督刘果芳、扬威营都督罗景荣。 此外在三个营都督之下,增设了一位宣教官,执掌军纪和军士的文化教育工作。 奋武、果勇两营都是满编的3600人,属于半火器营。而扬威营则是纯骑兵营,共计2200余人。 原本按照孙承宗的主张,奋武、果勇两营应当建设成为以火炮为主的车营。 不过朱由检坚定的否决了这个设想,在这个道路建设几乎没有的时代,以火炮为主的部队,可供行军的路线就变得寥寥无几,让敌军非常容易判断出军队的移动方向。 而且京营装备的弗朗机炮、虎蹲炮等火炮,制作工艺粗糙,闭气不严密,所以威力不足。但是这些火炮一场战斗所消耗的火药,就在数百斤乃至千斤之上。 按照规定,一个车营携带的火药用量为9000斤。也就是说如果战斗激烈一些,大约只能打上10场战斗。如此一来,对于后勤运输的要求就变得很高,毕竟大炮失去了火药之后,就成了一堆废铁了。 至于孙承宗所推崇的红衣大炮,原本是英国沉船上的舰炮,被广东肇庆府推官邓士亮打捞上来38门,送到京城22门,随即转运宁远12门。 因为在宁远大战中号称打死了努尔哈赤,击退了后金军,因而成了明国官员眼中的神器。 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样神话他是不信的。掺入杂物的劣质黑火药,一群对于火炮装填用药的计量标准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如何计算仰角和目标距离的炮手。 用这样的红衣大炮去击中敌军阵营中的固定目标,这是神仙才能办的到的事。 而且虽然前兵部尚书黄克缵,招募了14名铸造过吕宋大铜炮的工匠,在几年前成功的仿制了铁心铜体的红衣大炮30门。 但是这些重达数千斤的大炮,最佳的用途是攻城,其次是用来守城或是海战,但是让车营的士兵拖着红衣大炮去野战,这无疑是在考验大明的道路建设和车轮制造技术。 是以孙元化提议铸造红衣大炮的上疏,立刻就被朱由检否决了。而京营整编也恢复到了肉搏为主,而火器为辅助的编制。 除了骑兵营之外,两个步兵营都废弃了三眼铳这个装备。而改成长枪、火器两种主要装备。 3600人中,后勤人员720人,军官520人,战斗兵2360人,长枪兵1120人,刀盾兵480人,480名火枪兵,280名操纵弗朗机和虎蹲炮的火器兵。 除了火枪兵究竟采用何种火器,朱由检还没有确定外,其他兵种的武器已经完全更新完毕。 在朱由检还在思考新军的编制问题时,袁崇焕正站在下方,意满志得的对着京营武将们宣布,总参谋对京营增设参谋系统的安排。 京营将会正式改名为京畿防御都督府,俞咨皋是京畿都督府首任大都督,而他将会是京畿都督府首任参谋长。 袁崇焕能够得到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孙承宗想要推荐他成为,即将成立的五军都督府总后勤部部长。 朱由检权衡利弊了一番,决定还是让袁崇焕去京营当参谋长比较可控。 虽然同充满了油水的总后勤部失之交臂,但是能够插手京营的军权,对于袁崇焕来说却是更好的结局。毕竟对于他来说,权力永远重于财富。 袁崇焕说完了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便对着崇祯请示道:“对于即将要成立的新军,是否也统一纳入到京畿都督府的管辖之下。”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不,新军将会在五军都督府的直接管辖之下。而且他们现在还不能称之为新军,甚至连军队都不是,还是暂时称之为训练一营吧。” 袁崇焕对于皇帝的决定毫不意外,不过他还是再次试探着问道:“陆军军官学校内有589名从京营中挑选出来的低阶武官,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培训,已经完全证实了这些人的可靠性。 那么现在是否把其中一部分抽调回来,配置为训练一营的武官?” “10天之后,军官学校进行一次考试,前20名学员调入训练一营担任各级主官。”朱由检随口说道。 “敢问陛下,是参照武进士考试的内容吗?”鹿善继确定的问了一句。 “相比起武勇,朕更为看重他们的领军指挥能力。以条例、地形测绘、数学还有基本的公文写作能力为考试内容,详细的内容朕回宫后会发文给孙先生。”朱由检说道。 很快上午就在众人的讨论中结束了,简单的用过了京营准备的午餐之后,朱由检就先同孙元化离去了。 今天下午,朱由检将再次巡视整顿过后的火药及军器工坊。作为负责整顿武器工坊的军器总监孙元化,也急切的希望皇帝能够重新考虑,建立火炮铸造的项目。 一行人首先去的地方,还是京城西北角的火药制作工坊。对于黑火药方面的制作,朱由检唯一能提供的改进意见就是:最佳配合比,增加硝石的提纯次数,及各种监管和质检措施。 当他再次来到火药工坊的时候,看着院子内进出的,清一色穿着白大褂、口罩和帽子的工人们,和清洁干净的地面,终于感觉这里不再像是什么乡下的黑作坊了。 火药工坊的管理者赵元生替崇祯解说着,整顿过后的火药工坊的配置。 “…现在工坊内有五个硝石提纯车间,两个硫磺提纯车间,一个木炭制作车间,二个配药间,二个碾药房,三个烘干房,二个成品包装车间,最后还有一个暂时存放火药的仓库… 按照陛下提供的配方,还有各种配合比的实验,我们确认了硝石、硫磺、柳炭比为75%、:10%:15%的火药配合比,最适合用于火枪发射。 硝石、硫磺、柳炭比为78%:8%:14%的火药配合比,最合适用于火炮发射。 以上火药都能增加一倍以上的射程,但是威力比旧火药大了太多,不管是火枪还是弗朗机都容易引起炸膛,现在火器工坊那边要求重新调整火药配合比的呼声很高。” 朱由检楞了下,便说道:“不必理会他们,既然已经确定了配合比,那么就按照这两个配合比定型生产。这两种火药一个月能生产多少?” 赵元生立刻回答道:“枪用火药每个月预估能完成8万斤,炮用火药每个月预估能完成2万斤。”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整个火药工坊的制作流程,最后一行人来到了工坊东南角一处空旷的院子,这里也是火药检测的试验场所。 赵元生小心的在一张白纸上倒了一些黑火药颗粒,然后一名随从拿着火镰点燃了一张粗纸递给了他。 赵元生随即拿着火头靠近了白纸上的黑火药,纸上的黑火药瞬间引燃了,冒了一阵青烟之后,白纸上什么都没留下来,也没有受到损伤。 朱由检从赵元生手中接过了装着火药的皮囊,倒了一些在自己手中,仔细翻看了一阵。 “这些火药颗粒表面似乎粗糙了些,这样的话不是很容易吸收水分变得潮湿吗?难道不能想办法抛光一下吗?比如用石墨什么的。” 赵元生赶紧说道:“臣会找工匠们进行试验,事实上按照陛下的要求,全部改成颗粒火药后,虽然成本提高了一些,但是已经比以前那种粉末状的火药吸湿性要改善很多了。”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个功劳,朕可不敢领。火药工坊之前不是已经制作颗粒火药了吗。 不过孙总监,现在火药工坊内所有的工序都是人手操作,难道就不能制作一些机器,提高工作效率,顺便减少人为因素造成的失误吗? 毕竟我们除了追求火药性能出色之外,还要保证每一个生产批次的稳定性。” 孙元化不得不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臣会努力完成陛下的要求的。” 朱由检示意随从再点一张粗纸,然后点燃了手掌上的黑火药,火药燃尽手心却只是微微一热。 他拍了拍手后,对着身后的王承恩说道:“火药工坊能在短时间内整改到这个程度,可见他们的确是有功劳的。 从内库中拨出3千两,对火药工坊全体成员进行奖励,另外评选一批劳动模范出来,以军器监的名义颁发感谢奖状。 此外对于火药工坊的主管官员,全体嘉奖一次。” 在赵元生等火药工坊官员的欢送下,朱由检等人向着大道南下,准备去往宣武门外的军械工厂。 骑在马上的朱由检对着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孙元化问道:“这火药工坊的产能如果想要继续扩大的话,还需要什么?” 孙元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主要还是硝石的产量,天然硝的产量太低,且都在南方或是西北地区。 火药工坊采用的硝石都是采用土硝提纯,一千斤硝土才能提取8、9斤硝,而再提纯到陛下要求的纯度,每100斤土硝大约也就得到30-40斤纯硝。 如此计算下来,现在火药工坊每生产100斤火药成本就要6两,这足足比之前贵了近一倍。” 第32章 铁轨 朱由检满不在乎的说道:“军用火药必须要保证质量,可采用新技术降低成本,但是不能通过降低原料品质来减少成本。 在战场上劣质火药只会让我们的军队失去对手中武器的信任,从而导致战争失败。我们在战场上每失败一次,损失的金钱就要数以万计。 对于每一批生产的火药都要进行彻底的检查,并做好记录,如果出现问题就要找出缘由,并追究责任人。 硝石不足的问题,可以向市场上进行定价收购,把如何熬制土硝的方法传播出去,我们再出钱收购就可以了,不必要事事都自己动手。 此外,命令各地寻找天然硝石矿的地区,准备就近设置火药工厂,以分担京城火药工坊的生产压力。 这北京既不产硝石也不产硫磺、木炭,在北京制作火药成本肯定偏高。而且京城之内人口众多,总是有些安全隐患的。 你派人在天津附近合适的地点,修建一个火药分工厂,天津靠近出海口,可以向日本购买硫磺,且当地盐碱地众多,熬硝也方便…” 朱由检同孙元化一边走一边聊天,很快就来到了宣武门外,琉璃厂边上的军械工厂了。 这块区域的住户,基本上都是工部管理下的工匠及家属,原先这里只有琉璃厂、砖瓦厂几个不大的工厂。 当军械工厂从内城搬迁到这里之后,各种冶铁场也随之转移到了这里,一时间倒是变得繁华了起来。 这些冶铁场小部分是官办,大部分倒是私人的。在军械工厂没有成立之前,他们就靠着兵器监的转包工作生活。 兵部要求打造的武器、铠甲、火器,所下拨的铁料和工钱,在层层克扣之后,管事者拿出三成交给这些私人的打铁铺子,来完成兵部交给的任务。 如此一来,自然是弊端丛生了。自从崇祯在年前巡视了一遍之后,斥退了大部分腐败无能的工部官吏,又重新从底层提拔了一批有能力的工匠和胥吏。 此外崇祯把原本工部名下的兵器、火器制作工坊合成了军械工厂,并划归了五军都督府名下后,让整个工厂的风气终于好转了许多。 军械工厂占地近60亩,之所以要圈下这么大的地方,因为孙元化想要给铸炮厂留下一块地方。 且军械工厂和火药工坊不同,不需要分开储藏成品,大部分制成品都会储存在工厂内的武器仓库。且打造兵器的木炭、生铁、熟铁、制作铠甲的皮革等原料也占据了不少地方。 走进军械工厂这块区域后,就能看到一条小河从西北向东南把工厂一分为二。小河的下方就是兵器制作所及各种原料仓库,而过了桥就是火器制作所。 对于兵器、铠甲的打造,朱由检只有观看的份,毕竟在后世这些东西是被当做工艺品来贩卖的,而不是什么作战用的武器,他也的确提不出什么改进的意见。 在重新制定了规章制度,革除了一群无能的官员,并对工匠按照技能等级分开待遇后,兵器、铠甲制作所的2700多工匠,顿时变得主动积极了起来。 各种有益的技艺被工匠们重新恢复了,比如淬火技术、夹钢法等等。工匠们打造出来的成品,在崇祯面前进行了演示,显然比起从前武库内的兵器,质量要超出太多了。 “果然让工人吃饱饭,才是提高劳动效率的不二法门。”朱由检拿着一把腰刀仔细的观看着。 这是抗倭名将戚继光设计的戚家刀,刀刃长约70公分上下,刀柄稍稍弯曲,有着流水一般的美丽花纹。 朱由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然后屏住呼吸,举刀过头,从右向左,对着面前竖立的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桩砍了下去。 木桩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向上的斜椭圆形,朱由检看了看手上的刀具,发觉刀刃并没有出现缺口、卷刃的毛病,他终于满意的把刀递给了站在边上的吴怀。 “的确不错,只要兵器制作所打造出来的兵器都有这个水准,那么朕对你们也就没什么要求了。” 兵器制作所的主事蔡成看着皇帝心情如此之好,顿时小心的回答道:“回陛下,只要官冶铁场能够提供合格的生铁,那么我们基本上能够打造出和这把刀差不多品质的兵器。” 朱由检顿时皱起了眉头询问道:“官冶铁场提供的生铁有什么问题吗?” “官冶铁场为了降低成本,在木炭里加入了煤块,因此炼出的生铁发脆,难以锤炼,就算制作成了刀具也容易断裂。”蔡成立刻向皇帝告状道。 “这是含硫量过高了。”朱由检不由脱口而出。 “陛下说的可是硫磺吗?”孙元化迟疑了下,便向皇帝请教道。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身边官员们一头雾水的模样,自然知道他们对于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虽然在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发现了许多矿物和植物的特性,但是对于单质元素的认识,还是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 比如说人们知道生铁、熟铁、钢的物理性能,但是却没有从化学成分上去分析,究竟是什么样的化学成分,才导致了这些物理性能方面的差异。 因此对于铁中含有的磷、硫、硅等少量元素的作用,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光是用嘴来说明这些简单的化学变化,引起的物体物理性能的改变,显然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官员和工匠们,大多数都不会对这些知识有兴趣,他们只是想要解决自己工作中遇到的麻烦。这对于崇祯来说,倒是更为简单一些。 朱由检考虑了一会说道:“孙总监,你去告诉官营冶铁场的主官,提供给军械工厂的铁料不得使用煤进行熔炼。 另外让他们挑选出上好的煤块,然后按照烧制木炭的方式,看看能不能烧出煤炭来。 此外让他们冶炼生铁时分别加入石灰石、纯碱、碎玻璃、白云石,试验下能否提高生铁的性能。 至于军械工厂这边,你们先试验下对这些生铁进行试验处理,实在不行就把它们熔铸成铁轨,安置在场内进行运输。” 孙元化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铁轨?” 朱由检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让人取来了一块木炭,然后就在路上的青石板上画了起来,接着同孙元化等人讲解了铁轨的基本概念。 孙元化一听就明白了,铁轨的原理并不难,只不过把铁轨铺设在地上当做道路,这想法显然就有些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生铁价格虽然只有钢价的六分之一,但是一斤也需要六厘银。想要铸造一米长的工字型铁轨,起码也要20斤生铁。 一百米两条铁轨,就是4000斤,价值24两白银,再加上枕木、碎石等辅助物料和人工,一百米铁路的造价就是32两。 这个价格显然有些让人咂舌了,不过还好是在军械工厂内使用,如果要连接到城外西山门头沟的煤矿、铁厂。将近70里的距离,造价岂不是要达到22万余两白银。 更何况整条铁路用铁高达14万余斤,而北直隶官营铁厂采用的高炉,一日夜不过出铁540斤,一年产铁16万多斤。这就几乎占用了,北直隶官营铁厂的几乎全部产量。 孙元化心算能力太强,一下就想到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去了。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种无稽的想法排除出了自己的脑袋。 就算皇帝再败家,也不至于把银子白白的铺在地上,要是让百姓偷走了怎么办,他如此安慰自己说道。 朱由检可不清楚,身边这位军器总监在想什么。对他来说铁路建设肯定是要推行的,黄河以北的运河航道,一年不过只有几个月时间能够通行。 而为了维护大运河的水位,保证大明南北交通大动脉不断绝,运河附近的百姓遇到旱灾不能从运河取水浇灌。到了连绵雨季,为了保证运河不会破堤,运河附近的低洼地区又成了分洪区。 可以说,运河两岸的百姓对于大运河是又爱又恨,他们可以从运河航运中获得收益,但也因为运河而受到了很多损失。 朝堂上并不是没有官员认识到大运河的弊端,但是相比起风险更大的海上运输和高到让人无法承受的陆地运输,大运河依然是大明官员们无可奈何的选择。 虽然现在还不能制造出蒸汽机,但就算是马拉铁路这种最简单的畜力铁路,也能大大的降低陆地运输的费用,且比起挖掘运河,铁路施工显然更为方便一些。 不过在这之前,显然需要试验性的制作出一段铁路,进行验证改进铁轨的制作、铺设,及铁路上运输车辆制作的工艺。 军械工厂内有足够的地方,建造一小段简易铁路,而各种原料及成品的运输,也使得这段铁路能够得到足够次数的运行检验。 也因此,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对孙元化提出了,建造简易铁路的想法。 丢下了手中的木炭后,朱由检接过了王承恩递给他的手帕,仔细的擦了擦手说道:“兵器制作所朕已经看过了,和火药工坊一样,对有功人员进行嘉奖。现在就去看看,军械工厂的火器制作吧。” 第33章 火铳的试射 在朱由检面前的长桌上,依次放着一排火器,这些都是孙元化整顿了火器制作工坊后,挑选技艺最为精良的工匠,制作出来的火器。 火器从左到右排列,首先是辽东骑兵或是北方边军最爱使用的三眼铳。这个三眼铳的样式,看起来很让朱由检眼熟。他很快便记起来,这东西不就是南方乡下敬神或是送葬时,乡民拿来作为驱邪用的么,只不过后世只装火药不装子弹而已。 孙元化为崇祯介绍着三眼铳这种火器,“…铳管约长一尺,铳口如鸟铳大,可容铅弹三钱…三十步内可破重铠,五十步左右能重创不披甲的目标,百步之外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朱由检暗自估算了下,三十步,也就是49米上下,五十步,接近80米的距离了。考虑到骑兵的速度,这个攻击距离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要在颠簸的马匹上点火,这就是一个技术活了,还要在情况复杂的战场上进行这种技术活,这无疑增加了数倍的难度。 以朱由检的看法,三眼铳最适合于骑兵对于步兵阵地的突袭,通过扰乱步兵的阵列,从而制造出冲散步兵阵列的机会。 但是在骑兵和骑兵的对决中,只要对方的骑兵能够忍受一波攻击,拿着三眼铳的明军骑兵们就会手忙脚乱。 蒙古马驮着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兵进行冲锋时,速度大约是12米每秒,冲击80米的距离用不了8秒,这还不算明军骑兵自己前进的速度。 在8秒之内点燃三眼铳攻击敌方的骑兵,除了降低自己的速度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方式。而一个骑兵失去了自己的速度,无疑是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武器。 朱由检考虑了许久之后,便对着孙元化说道:“骑兵营装备的三眼铳不得超过三分之一,除了对步兵的攻击之外,禁止骑兵在任何战斗中使用三眼铳,把这条加入到骑兵作战条例中去。” 本来还在为这次制作出来的三眼铳品质优良,超过了以往工部的一般标准而有些得意的孙元化,顿时楞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看来,皇帝陛下对于火器并不怎么看重啊。可是陛下要求制作出这么多精良的火药,离开了这些火器又能用到哪里去呢?”孙元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放下了手中的三眼铳,开始为皇帝解说后面三种火器,即鸟嘴铳、鲁密铳、西洋铳。 鸟嘴铳重五六斤,弯把(非抵肩),铳筒长三尺,铅弹三钱,颗粒火药三钱,药弹等重,铅弹与铳口直径基本相同。无游隙,准星、照门齐全,可以瞄准射击。 鲁密铳其实是更长更大的鸟铳,长五、六尺,重八斤,铅弹三钱,装药四钱,可破明光重铠。 西洋铳,药一钱,弹八分,重五斤,其管长五、六尺,射程较远。 孙元化讲述了一遍这些火器的规格和威力后,朱由检便随口问道:“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孙总监说的再多,也不如实际打上几枪,更说明问题。让人拿几副旧甲来,朕要试验下。” 管理火器制作所的官员,赶紧吩咐了身边的小吏去拿甲和火药、铁弹来。 在等待的期间,朱由检拿起了鸟嘴铳观看了起来。仔细观看了一番,他有些迟疑的对着孙元化问道:“这个铳管之上有两道接缝,难道这个铳管是一段段接起来的?” 孙元化不以为意的说道:“陛下法眼无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枪管的确是先分成三段打造,然后在锻接在一起的。” 朱由检顿时有些茫然的问道:“为什么?” 孙元化眨了眨眼睛,他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一直以来工匠们都是这么制作的,让他以为枪管就是要这么制作的。 边上的工坊主管也答不出皇帝的疑问,倒是一个小吏替崇祯解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工匠锻炼熟铁时,铁块不能太长太大,否则铁质就锻炼不均匀,因此只能分开锻打。 朱由检心里顿时叹气了,看来在没有水力锻锤之前,大明的士兵就只能接受这种三截锻造的铳管了。 难怪北方的边军们不爱用鸟铳,相比起安稳的南方,经常要上战场的边军们,遇到炸膛的几率肯定要比南方更高。因此边军们宁可用威力很小的三眼快枪,也不乐意用较大一些的鸟铳。 当火器制作所的仆役们把甲穿在木桩上,竖立在了100米的距离上之后。火器工坊主管殷勤的递上了子药,请皇帝试铳。 朱由检看了看手中的鸟嘴铳,虽然这些火铳的枪管都被钻过,内膛看起来也比较光洁,不过他还是下不了决心亲自试铳。 “朕对这个不怎么熟悉,你是火器工坊的主管,就由你来给朕演示吧。再找两个人,把其他两只火铳也试验下。”朱由检理直气壮的把手上的火铳递了出去,并对着这位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主管吩咐道。 在安排了人试验三只火铳的性能之后,朱由检便对着孙元化询问道:“这三只火铳的造价,分别需要多少?” 孙元化回想了下,便说道:“制造火铳的精铁,必须使用福建产的生铁进行精炼,每40斤得8、9斤。 西洋铳、鸟嘴铳大约为4两每门,唯鲁密铳采用双层铳管,制作复杂,铳钻尤为艰难,就算是大匠也不能每次必定制作成功,因此每门在8-9两之间。” 就在朱由检同孙元化交谈的时候,第一轮射击已经完成了。鸟嘴铳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西洋铳只是在铠甲的铁叶上留下了一道白痕,而鲁密铳发射的弹丸则击碎了一块铁叶的边缘。 这个成绩显然有些让火器制作所的官员们脸红,随着靶子的不断移近。在30米的距离上,鲁密铳终于击穿了甲胄,而鸟嘴铳在20米内也总算洞穿了甲胄,只有西洋铳自始至终都无法击穿甲胄。 试验完成之后,火器制作所的官员们都满头大汗的向着崇祯请罪,孙元化也有些面红耳赤了起来。 朱由检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一样发火,他沉默了一阵后才说道:“显然我们对于这些火铳的记录过于夸大了,这也说明在兵器制作上面,绝对不能使用夸大的语言去修饰器具,否则只会给后人带来麻烦。 朕不觉得这是你们的错误,能够制造出合格的火铳,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接下来我们要研究的,要怎么才能扩大火铳的威力。 现在火铳打的还只是单层甲,朕听说后金的白甲兵常穿三重甲。火铳装填缓慢,临阵最多不过二、三发,若是不能击退敌军陷阵的甲士,火铳兵肉搏能抵挡的住吗?” 孙元化顿时拜倒了下来说道:“臣惶恐,臣以为若要摧毁后金甲士,非坚城大炮不可。我军守于城上,大炮远攻,火铳近守,则后金兵必不能胜。” 朱由检顿时皱了皱眉头,断然否定道:“野战对敌是新军建立的根本,凭坚城用大炮这话,以后不必再提,也不许在军队里宣扬。今后谁在军中继续宣传凭坚城用大炮的话,立刻革去职务退役,朕不需要一群躲在城池里等待敌人上门的废物。” 孙元化顿时住口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崇祯如此驳斥,凭坚城用大炮的建议。 就他自己而言,除了凭坚城用大炮之外,他实在是看不出,明军有什么野战取胜的机会。 看着身边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不敢再出声解释之后。朱由检才放缓语气说道:“你们都起来吧,跪在地上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以朕看来,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除了鸟嘴铳、鲁密铳外,其他火铳暂时就不必制作了。然后以鸟嘴铳为原型,设计一款能够在30米之内洞穿三层甲胄的火绳枪。” 孙元化想了想,便小声说道:“若是想要洞穿重甲,那么不如仿制西人的斑鸠铳。” 朱由检有些疑惑的问道:“斑鸠铳是什么?” “西人斑鸠铳是军国利器,口径是鸟嘴铳的一倍大,全重达到了20多斤,,铅子重一两八钱,装药一两二钱,铳管长4尺,60步之内必破重甲。 然而此铳铳管必须要一次锻打而成,非上好精铁不能打造。除澳门能制作此利器外,臣听说广东也有人会打造。请陛下准许臣前去澳门购买几枝斑鸠铳,并招募铁匠上京打造。”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之所以京城工坊打造不出斑鸠铳,不是工匠技艺的问题,而是各位不知道物料原理,所以才觉得斑鸠铳难以打造。”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元化有些茫然的询问了一句。 朱由检让人取过了一只鸟嘴铳说道:“各位可知道,这火铳发射弹丸是何原理吗?” 孙元化迟疑的回答道:“应该是火药燃烧的力量?” 朱由检也不说话,让人取过了一个铁盘,然后倒入了3钱左右的火药,又放上了一颗铅弹。 他看了看周围不明所以的人群,然后便点燃了火药。孙元化睁大了眼睛,但是火药燃烧完后只剩下了一颗铅弹,什么变化都没有,他有些诧异的思考着皇帝的用意。 第34章 理论和实践 “诸位可以看见,同样数量的火药,如果放在空旷的地方,它能够很快的燃烧,但是却不能推动铅弹前进哪怕一个毫米,这是为什么?”朱由检并没有让身边的人猜测,而是开诚布公的说出了自己的用意。 “可是陛下,那是因为火药没有放在密闭的铁管之内啊。”一名官员忍不住说道。 “同样数量的火药和铅弹,为什么放在铁管内就能推动铅弹击破甲胄,放置在外面就成了烟火了?”朱由检反问道。 “推动铅弹的不是火药本身,而应该是火药燃烧之后的气体。在铁管内这些气体无处可逃,所以只能推动铅弹前进。而在火药在空旷场所燃烧,气体可以向四面逃逸出去,所以不会推动铅弹前进。”孙元化思考了一会,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由检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朕的想法同孙总监的一样,朕以为在空旷的场所点燃火药叫做燃烧,但是在密闭空间内点燃火药,应该称之为爆炸。 各位制作火铳时都会用一个闭气螺栓封闭铳管的后部,不就是防止火药爆炸后的气体泄漏吗?既然我们知道了火铳射击的原理,那么就很清楚的可以明白两件事。 首先火药的用量不是越多越好,而是当铅弹离开枪口的那一刻,火药刚好燃烧完毕为最好。因为当铅弹离开枪口之后,哪怕火药还有剩余,这时候也不能再对铅弹增加推力了。 其次,铳管的作用就是抵御火药爆炸后的威力,把爆炸后产生的气体约束住,往一个方向进行推动。 那么我们就很清楚的知道,制作铳管内膛一定要光滑,子弹和内膛之间最好没有缝隙,铳管的材质一定要均匀且足够坚固。” 孙元化顿时楞在了那里,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些东西正呼之欲出,似乎只要想通了这点,他就能突破自己现在的认知一般。 一名制作火铳的大匠,不由有些迷糊的说道:“既然是气体推动了铅弹前进,我们加长枪管不就能多装火药了吗?” “但是那样不是容易引起炸膛吗?你想用多粗的铁管作为铳管呢?”另一名官员很快就否决了他的想法。 顿时这些火器制作所的技术官员们,同身边的大匠吵成了一团,直到孙元化醒悟过来后,训斥了他们几句,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看到这些工匠和官员们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这才说道:“接下来各位就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研究了,一个是如何提高制作铳管的材质,另一个是计算出在30米之内击穿三重甲需要多少火药及多重的铅弹…” 走出火器制作所之后,朱由检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身边的孙元化继续问道:“军械工厂内的扫盲班和小学班建立起来吗?” 孙元化楞了楞,立刻说道:“扫盲班和小学班倒是建立起来了,不过很多工匠对于花费时间去上扫盲课并不感兴趣。兵工厂成立之后,改成按照工作时间和工作量计算工资。 他们更乐意多上二个小时的班,多赚点钱。也不愿意抽出二个小时去上扫盲班。他们认为自己是靠手艺吃饭的手艺人,用不着认识字。 还有,扫盲班同小学班放在一起,和自己的子侄辈一起上课,他们也觉得不好意思。” 朱由检对此有些无语,他想了想说道:“那就这样,愿意去上扫盲班的,只要能通过毕业考试,那么就给予一部分补贴。在技工等级考试时,增加文字考试的内容,可以作为加分项。” 孙元化踌躇了下,才回答道:“陛下,这些工匠年纪都已经超过了开蒙最好的时间,哪怕他们现在开始学习,也未必会有所成就。 陛下为何要在他们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以臣看来,不如把资源多放到小学校中去,这些工匠的子弟中,倒是有一些天资不错的人才。” 朱由检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孙元化认真的说道:“孙总监认为我们在书本上学习的知识,是从何而来的?” 孙元化反应敏捷的说道:“圣人出自天授,而常人则于思虑中有所得。”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不认为如此,当年王阳明格竹三日,不仅没有悟出道理,反而大病一场。而其被贬龙场驿之后,方才有所成就。 因此朕以为,知识来源于实践,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圣人见微而知著,就是指圣人从实践生活中认识到了真理,并把这个真理形成了理论,这就是知识。 而我们学习了知识之后,利用学到的真理去指导我们的行动,能够切实的改变这个世界,从而验证了圣人的理论是正确的。在这一反一复之间,我们才能接近圣人所说的大道。 从实践中总结出理论,再用理论指导实践,在这不断的重复之中,我们才能真正的认识这个世界。 这些工匠们有着足够的实践活动,但是却无法提炼出一个高于实践的理论出来,就是因为他们缺乏文化知识。 朕要做的,不过是让这些工匠们少走些,前人已经证明错误的道路,从而提高他们认识这个世界的能力。他们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到最后都会成为大明可贵的知识…” 一群士子游览京城风物,经过鼓楼外的大街时,看到一群人正围在鼓楼前。 “此处究竟发生何事,我等何不一起进去看看?”一名好奇心较重的年轻士人,不由对着同伴们询问道。 几位士人顿时都看向了他们中,一位20出头,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显然在这群人当中,这位年轻的读书人才是首领。 欧阳斌元对着左右的同伴笑了笑说道:“也好,我等就陪着子聪进去瞧个热闹,看看着京城的鼓楼究竟有多稀奇。” 围在鼓楼外面伸长了脖子的平头百姓,自然不敢拦着这群读书人。欧阳斌元等人兴冲冲的挤到了人群前面,才发现有一道红布挂着的绳索拦在了人群前面。 “这位差役,这道绳索拦在这里是何用意啊。”提议要看热闹的年轻人子聪,看到绳索后不由对站在绳索内侧的一名皂隶嚷嚷道。 这名皂隶看到挤到前头的几名读书人,立刻意识到这几位大约是来考恩科的举人,他马上堆满笑容的说道:“几位老爷请看看这块牌子,就一切都明白了,这是陛下御赐之牌。” 欧阳斌元抬头看向皂隶指着的方向,果然有一块写满了红漆字的牌子。 “长青摆,见证大地转动的神秘力量,一文钱一人。真有趣,陛下还真是一个妙人。也好,就让我等瞧瞧这大地是怎么转动的。” 欧阳斌元对着同伴笑着说道,并从怀中摸出了一串钱丢给了皂隶,这位皂隶接过钱后赶紧解下了绳索,请这几位读书人入内观看长青摆去了。 走进鼓楼后,欧阳斌元才发觉,虽然鼓楼外面站着人数不少,但是在里面围观的人也就10来人。 当他们走进鼓楼的时候,就看到有三、四人正脸色惨白的往外跑去,好似见了鬼似的。而地面上更有两人对着中间的圆桌跪拜着叩头,好似进庙宇里拜佛一样。 当欧阳斌元对着鼓楼中间的圆桌看去,顿时被这个巨大的钟摆给震撼了。 他情不自禁的想要走近一点,好看的更清楚一些。但是身边的同伴紧紧的抓住了他,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回头望去。 原本看热闹最为积极的子聪,紧紧抓着他的右胳膊,眼睛有些发直的说道:“宪万兄,这钟摆上莫不是附着鬼神,要不然怎么能在下面的沙盘上画出如此精妙的图案?” “休得胡说,这朗朗青天之下,又是在神京之内,焉能有鬼神的存在。”欧阳斌元拍了拍同伴的手,出言安慰道。 “这可说不好,说不定这大摆就是用来镇压鬼神的,你等千万别靠的太近,小心恶鬼附身。就像那个水浒传第一章,洪太尉放走天罡地煞星什么的。” 一个年轻人略带嘲讽的声音传入了欧阳斌元等人的耳中,欧阳斌元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把身体趴在围栏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几人。 他正想出声教训下这个莽撞的少年,他身后的几名同伴已经纷纷说道:“宪万兄我等还是先出去吧,此地似乎不宜久留。” 还没等欧阳斌元回答,几名同伴已经争先恐后的挤出了鼓楼,比他们进来时要快的多。 欧阳斌元顿时楞了片刻,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离去,反而走到了圆桌外的围栏前,仔细的观察起这个大摆起来了。 看着欧阳斌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名少年不由好奇的对着他问道:“这位仁兄,可是看出了点门道了吗?” 欧阳斌元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询问道:“愚倒是没有什么收获,难道阁下对此有什么理解吗?” 少年顿时有些失望的收回了视线,口中简单的解释道:“吾师言,此摆的运动能告诉我们大地运转的奥秘,但是我就是想不通,大地为何自西向东而转。” “因为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在围着太阳在转动。”一个声音幽幽的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 第35章 潜移 这个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对于欧阳斌元和少年来说却犹如洪钟大吕,这两人都是才智过人之辈,顿时就想明白了地球自转的意义。 欧阳斌元顺着声音看去,才发觉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者。他顿时不敢怠慢,恭敬的对着中年儒者施礼问候道:“不才洪州新建欧阳宪万,拜见老前辈。” 那位少年也整理了衣冠之后,对着中年人施礼请教到:“山东益都薛仪甫,参见老先生。” 中年儒者赶紧避让后,对着两人回礼说道:“某不过是一名屡试不第的举子,不敢居两位之长。” 欧阳斌元和少年对望了一眼,才问道:“不知老前辈台甫?” 中年儒者有些无奈的说道:“某姓宋,草字长庚,江西奉新人…” 京师东城因为会试考场在此,一到了考试季节,便成了各地读书人汇聚居住的地方。 在东城花市场东面的一条胡同内,有一所江西会馆,这是在京的江西官员、商绅筹资构建,专门提供给江西籍贯官员入京时暂住,或是江西举子上京考试时居住的地方。 徐世溥听闻同乡友人欧阳斌元已经抵达京城之后,顿时兴冲冲的跑来会馆进行拜访。 不料同欧阳斌元同住一院的几名江西士子却告诉他,下午他们一起出去游览京师风物时,欧阳斌元在鼓楼结识了两名友人,就同他们告别了,他们也不知欧阳斌元何时能够回来。 兴冲冲赶来见友人的徐世溥顿时有些失望,原本他还想在会馆内等待一会,看看欧阳斌元会不会很快回来。 但是听闻是虞衡清吏司郎中徐良彦之子来会馆拜访友人后,会馆的主持人顿时赶来拜会徐世溥了。 自刘一燝、陈道亨离开朝堂之后,徐良彦就成了江西籍官员中,最有可能入主中枢的人物了,且江西会馆的维持,也得到了徐良彦的大力支持。 因此这位主持会馆的管事,直把徐世溥当成了自家主人一般看待,这过于热情的举动,让徐世溥无法在待下去,他不得不匆匆告辞离去。 徐世溥带着一名贴身亲随正走出胡同时,却正好看见欧阳斌元意气风发的从远处走来,他顿时停下对着欧阳斌元招呼了起来。 “原来是巨源啊,我还一时没认出你呢。赶紧回头,我们回会馆内好生叙话,算起来这都一年没见面了。”欧阳斌元仔细的辨认了下徐世溥的容貌后,顿时开心的叫了起来。 徐世溥犹豫了下,便微笑着说道:“会馆内人多声杂,我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相谈,也让小弟为大兄接风洗尘。” 欧阳斌元豪爽的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两人便在附近找了一家较为洁净的酒楼,要了一间雅座坐了下来。 徐世溥点了一桌2两银子的席面,然后吩咐亲随在大堂等候后,就同欧阳斌元热切的叙话了起来。 两人除了叙述了上次分别后各自的生活之外,就开始漫无边际的闲聊了起来,从天文地理到文学词赋无所不谈。 酒过三巡,有些面红耳赤的徐世溥,就对着欧阳斌元拱手说道:“大兄学问精深,小弟正想时时请教,不如退了会馆,上我家住去。我家府邸虽不宽广,但尚算清净,正可供大兄潜心学问,等待大比之日名扬天下。” 欧阳斌元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略带三分酒意的说道:“我不打算参加此次恩科了。” 徐世溥有些发晕的脑子像被泼了盆冰水一样,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睁大了眼睛发愣的看着好友说道:“大兄莫非是喝醉了?大兄千里迢迢跑到京城赶考,这一天都没待满,如何说出这等话来?” 欧阳斌元避开了徐世溥的视线,看着窗外远处人家的屋顶,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八股文禁锢人心,既不能抒发心灵,也不能经世济用,不过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而已。 为兄虽然厌恶八股,但是想要一展平生之志向,却又不得不以八股入仕。如此说来,为兄到是成了一个表里不一之人,实在是大违圣贤之道。 今日为兄在鼓楼见一奇景,区区粗鄙之物居然可以描绘出自然之道。为兄这才方知,原来夫子所说的大道,就在我等身边一直存在,而我们却一直不知道罢了。 比起考科举做官,我更愿意去探寻这世间的大道。据说从后天开始,教授自然之道的燕京大学将会招募学生,我已经同友人约好,一起去考燕京大学了。” 徐世溥顿时变得呆若木鸡,不知道要如何劝说这位友人了。他深切的知道这位同乡好友的性格,若是用考科举入仕才是正途的迂腐言论去劝说他,只会导致好友的反感,毕竟这位友人推崇的是经世致用的关学。 如欧阳斌元这等放弃科举而就读燕京大学的士子,虽然不多,但却也不是只有一、二人。陆陆续续的,居然也有了20余人,这些来自于各地的聪明才智之士,远比原先从国子监留下的监生们,更容易的理解了新出现的化学、物理学科。 而在象房附近的北京医学院内,从各地仵作、军队军士抽调的人员,同太医院学徒、药铺学徒们,组成了7个医学班,将近400余人。 邓玉函显然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这些学生们虽然大多数很笨拙,但是足够听话。虽然不少人认为解剖尸体是一种罪恶的行径,但是他们却不会公然站出来批判抵抗自己的行为。 在章任安、王伟烈等几名中国助手的帮助下,他验证了达芬奇和安德烈·维萨里的解剖实验,特别是后者的《人体机构》、《解剖六图》等著作,并修正补订了不少错误。 而威廉·哈维提出的血液循环理论,也终于获得了证实。邓玉函把威廉·哈维提出,但是尚没有获得证实的量化检测方法,传播给了这些学生们。 原本一直沉迷于阴阳二气说、五行说、周易说等过于抽象理论的中医学者们,终于有一部分人开始接受,并试着用器具去定量分析病人的病情和生命症状。 邓玉函认为,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他对于人体的了解,超过了过去人生中学习到的总和。 “…老师,我认为您所说的血液循环,不应该是具有多个动力源头的,而是围绕着心脏跳动的单一循环系统…” 邓玉函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抬头看着他认为是自己最杰出的一位学生,温和的说道:“亲爱的李复学,也许你是对的,但是现在重要的不是提出理论,而是记载下所有解剖的成果。 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么不受拘束的解剖尸体,还能维持多久。不管是在我的家乡,还是在大明,解剖人体都不会得到人们的支持。 就算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皇权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就是民众的道德观念。我们只有尽快的完成我们想要做的人体解剖实验,今后才能依靠这些解剖记录进行研究。” 作为一名鄙贱的仵作之子,李复学原本应当安稳的重复父亲所经历过的人生。但是在皇帝的一纸命令之下,他头顶上沉重的乌云豁然之间就散去了。 对于能有机会脱离自己的人生,不当一名被人鄙视的仵作,李复学不仅仅为自己改了名字,还异常的刻苦。在大多数医学院的学生们,还没有转换自己的心境时,他已经毫不迟疑的主动要求担任解剖尸体的助手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医学院中的300多名学员中,他是第一个被邓玉函记住名字的。 他鼓足勇气在邓玉函面前阐述了自己的设想,无非是想多获得一些这位医学院院长的肯定,为自己的未来打好基础。 虽然邓玉函并没有认同他的观点,但是李复学退出房间时,并不感到沮丧,他认为自己同邓玉函之间的关系正变得亲近起来,这显然给了他很大的希望。 北方的二月还只有些许青绿之色时,南方的金陵城外已经是杨柳依依了。 在金陵城外,秦淮河西,靠近长江的宝船厂旧址上,沈廷扬正心情开朗的的看着,眼前被清理干净的四作塘。 他在年前奉崇祯之命,沿着运河南下,调查运河漕军和两岸靠运河为生的百姓生活状况后。立刻意识到,改漕运为海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如果不能安排好这些漕军和漕丁的出路,那么漕粮改成海运之后,这些无以为生的漕军和漕丁,将会成为大明腹心最大的隐患。 当他快走到运河中转枢纽淮安的时候,皇帝突然派人传令给他,要求他从淮安清江船厂抽调人手,再调集宁波、福建的船匠,重开南京宝船厂。 南京有两大船厂,一个是永乐皇帝为了下西洋修建的宝船厂,还有一个则是为漕运及水师提供船只的龙江船厂。 宝船厂自从郑和下西洋结束之后就渐渐荒废了,甚至于成为了龙江船厂的一部分。随着大明执行海禁的政策后,龙江船厂也渐渐衰弱的不成样子,最后成为了清江船厂的附属。 但是即便是再衰弱,龙江船厂还保留着一定组织,设置有提举司、帮工指挥厅和各个作房,还有大小工匠近千人。 第36章 龙江船厂 沈廷扬参观了清江船厂之后,认为清江船厂虽大,但是没人会制作适合海上航行的船只。且主管船厂的官员们,也只是一群只知道克扣钱粮的无能之辈。因此他并没有听从崇祯的命令,从清江船厂调拨人员。 他直接给家中写了封书信,从族内经营的造船厂内,调来了几户船匠,和管理船厂的几位族人。 沈廷扬派人送出书信之后,就迅速赶到了金陵城接管了龙江船厂。他先去拜见了南京镇守太监曹化淳,从这位大太监手中借来了南京的卫所军,对宝船厂多年没有清淤过的4、5、6三个作塘,也就是船坞进行了清理。 随后,当管理船厂的族人抵达南京之后,就对龙江船厂的管理组织进行了调整。 沈廷扬首先废除了船厂的作头制度,还有坊厢制度,保证了这些工匠人身自由的权力。接着他裁汰了一些老弱而没有技术的工匠,并分给了他们可以维持生活的土地。 随后在族人沈乐嘉的建议下,除了造船的主要原料,其他不重要的原料和加工作房,统统被分包给了个人。 最终龙江船厂只保留了造船工匠579人,杂工927人。原本贫困潦倒的龙江船厂的工匠们,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 在调用了南京卫所军之后,进入2月不久,4号船坞也首先清理干净了,通往长江的水道也重新沟通了。剩下的5、6号船坞在月底之前也能清除完毕,接下来就是准备进入造船的实际业务了。 看着面前4号船坞恢复成了洁净宽敞的模样,沈廷扬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造一艘载重1千石的沙船,需要用工2000个左右,也就是2个月左右就能下水。 4号船坞长约100丈,宽约10丈,足可以容纳10只中等船只同时建造。当然沈廷扬并不打算,一开始就造这么多船只。 上京不足数月,就被崇祯亲自简拔,负担重建龙江船厂及江南航运局筹备事宜,让刚刚30出头的沈廷扬,顿时意气风发了起来。 数千军民听从着他的指令,一点点的恢复宝船厂的旧模样,这种成就感是外人很难感受的到的。 正当他站在船坞上方自我感慨的时候,族兄沈乐嘉匆匆赶到了他身边,略带喜意的对他说道:“季明,五叔公来了,你赶快回去吧。” “奥,家里这么快来人了?那么我们先回去。”沈廷扬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族兄一眼,便赶紧回道。 沈廷扬返回南京西城内的寓所后,就看到五叔公沈培同自己的妻兄正在客厅内叙话。 沈廷扬同沈培聊了几句家常,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切入了正题,“五叔公,族里对于投资龙江船厂的意见如何?” 沈培顿时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投资一个大船厂自然是好事,但是陛下要把龙江造船厂作价1百万两,这估价也黑了些。清江船厂这么大规模,一年造船也不过8、9万两。这龙江造船厂早就已经破落了,哪能值得百万两?除非估价降低一半还差不多。” 沈廷扬顿时有些焦虑的分辨道:“开放海禁,建立上海自由港之后,造船肯定会成为大家趋之若鹜的生意。我们沈家在崇明岛上的小船厂,怎么能同龙江造船厂相比较? 这里可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造宝船的地方,光是那6个作塘,就不止10万两白银。更别提,龙江造船厂可以凭借官府的名义,去各地收购各种船材,不必担心当地官府豪强从中作梗。” 沈培轻轻的吹了吹手中的茶水,他思考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季明,你是我们崇明沈家的长房嫡子,这沈家的将来的确是你说了算。 但是这投资龙江船厂的事,关系到我崇明沈家的大半资产。这要是白花花的银子投进去,最后成了那些贪官污吏口袋中的钱,我们沈家可是要元气大伤的。 开放海禁,也不是今天才听到的新政策。朝廷一会海禁,一会开放,朝令夕改也不只一次了。我们把钱投进去了,朝廷愿意把船厂给我们沈家管理吗?朝廷开放海禁的政策能够延续多久你?” 沈廷扬低头想了会,就直言不讳的说道:“龙江造船厂很快就会改名,不再是光以造船为业。毕竟现在去海外贸易还没有风行起来,大多数商人不会想着来定做海船,因此光是造船很难收回成本的。 陛下的意思是,龙江造船厂将会改名为江南制造总局,除了龙江造船厂之外,还将设立长江航运局,海上航运局,还有纺织局三个分部。 长江航运先不说了,一只千石海船,造价不过4、5百两,只要能运货去一趟外洋就是几倍的利润。这可不是我们沈家偷偷摸摸做的小生意,而是关系到整个大明的大生意。” 正在喝茶的沈培顿时呛着了,他剧烈的咳嗽了好一会,才缓和过来。 对于沈廷扬刚刚说的话,他自然是动心的。沈家虽然从事海外贸易,但是因为受制于海禁的条令,不得不偷偷摸摸行事,因此船只始终不能超过三桅。 对于进行海上贸易的商人来说,船只越大装载的货物越多,单趟航行的利润也就越高。而在大海上,大船承受风浪的能力也远远超过小船。 除了这些自然的因素之外,海商们在海上最不想遇到的,就是那些拦截航道的海盗们。但是现在如果能够有一个挂着大明旗号的船队,替这些商人们转运货物的话,这必然是一个暴利的行业。 沈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虽说陛下下令招安了,盘踞在台湾岛上的海盗,但是南洋那边现在最凶恶的可是西洋海盗,他们难道也能听从陛下的命令,不打劫大明的商船吗?” 沈廷扬神色轻松的说道:“陛下允许海航局的船只装备自卫武器,并准许我们在江南制造总局的名义下,建立一个火器制造局,为自己的船只提供火器装备。 我正准备让父亲找几名会制作鸟铳的浙江工匠来,直接在金陵打造火器。” 沈培顿时眼睛有些发亮了,“这个,我们制作出来的鸟铳能卖给南洋土人,或是交趾郑氏吗? 现在南洋土人同西洋人打的正热闹,而交趾郑氏和阮氏去年也开战了。就算是寻常的武器也比往日贵上三倍,至于火器更是天价啊。” 沈廷扬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了,像鸟铳这样的军国利器,怎么能够随意贩卖给海外番邦呢,果然五叔公做生意做太久,现在都不知道家国之分了。 不过想到,要想得到族人的帮助,他还是需要这位在族内声望卓著的五叔公的支持,他不得不耐心的应付着。 “这鸟铳事关军国大计,能不能够发卖海外,侄孙也决定不了,不如待我向陛下禀报,且听陛下发落为好。” 沈培听了沈廷扬委婉的拒绝,顿时有些脸红了起来。他这才发觉,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乃是朝廷官员而不是族内的后辈,他刚刚的问题问的有些愚蠢。 沈培赶紧转换话题说道:“这去往海外的船只,除了装备鸟铳之外,最好能带上几门佛郎机。南洋现在也不太平,光靠几枝鸟铳恐怕保证不了船上的安全。” 沈廷扬点了点头说道:“这要是单独一只船出去,肯定人单力薄。所以侄孙打算,每次出航以三船为一组,这样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照应,也免得有人携带船只货物逃亡。” 沈培再次思考了许久,这才下定决心的说道:“我们沈家族内公议过了,愿意拿出30万两白银,而林、谢、黄三家也拿出30万两白银,共计白银60万两。 不过我们四家公论后,决定要加一个条件,如果陛下能够接受,我们就干。不接受,就当做没有这回事。不过你作为沈家的嫡子,还是有权力调动5万两白银的限额,这个我们不会拦阻你。” “五叔公请说,侄孙洗耳恭听。”沈廷扬顿时面色郑重的询问道。 头发花白的沈培,对于沈廷扬的态度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这60万两白银必须在我们四家派人监管之下,若是船厂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必须先向我们提前说明用途,并准许我们派人检查,这钱是否花在了申请的内容上。” 沈培说的时候虽然脸色平静,但是内心也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当皇帝知道了他们提出的条件之后,会否和他们翻脸。 沈廷扬心头顿时一凉,这个条件如此苛刻,他可不确定皇帝是否会忍下这口气。 他沉思了许久之后,才无奈的对着沈培说道:“我这就给陛下上书,不过龙江船厂马上就要开始购买船料准备造船,我想请五叔公先拨给我5万两,好让船厂运行起来。” 沈培爽快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腰牌放在桌上说道:“城内的安福典当行,你可以用这块腰牌先去支取5000两,五天后他们会把剩下的4万5千两交给你。” 第37章 内阁的想法 文华殿首辅值房内,黄立极正在同张瑞图、黄立极商议,关于取消六科给事中封驳权力的事务。 “按照陛下的设想,把六科给事中安插进入六部,进行事前、事中控制,取消封驳权力,对于内阁来说,能够减少朝堂上的扯皮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朝堂上权力格局的重大变化,东林党人、地方清流真的会同意我们做出如此大的改变吗?没有陛下公开的支持,就算以内阁的名义强制推行下去,在朝野舆论的攻击下,我们能保得住自己吗?“施鳯来显然对于这个提议顾虑极大。 黄立极显然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内阁改制之后,他所面对的政治对手便不再是皇帝,而是朝堂上牵制内阁的言官们。 虽然年少的崇祯皇帝说的某些言论,让他们这些沉浮于宦海的官僚们感到幼稚可笑,但是崇祯想要挽回大明颓势的赤子之心,黄立极却是能够确切的感受到的。 在多年宦海沉浮中登上首辅位置的黄立极,显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虽然感受到了崇祯的热情,但是不会为了这种热情,去做一只扑向火焰的蛾。 黄立极对于大明的现实也了解的非常清楚,他不认为光凭借着皇帝的一腔热情,就能改变这个积重难返的社会现实。 大明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各地的士绅、王族、豪商占据了太多的土地资源,导致底层的百姓无法维持基本的生存了。 想要改变大明不断向下的国运,首先就要限制土地兼并,让底层的百姓有口饭吃。但是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向士绅、王族、豪商宣战。 黄立极并不觉得光凭自己同皇帝的力量,能够斗的过整个大明的士绅、王族、豪商集合起来的力量。就算强如张江陵,最后还不是人亡政息了。 更何况,大明的统治就是建立在这些士绅、王族、豪商的支持之上,打倒了这些势力,大明也就应该改朝换代了。 黄立极以为,现在崇祯的理想不过是少年人不经历世事的想法,等到他了解了大明的现实之后,就一定会像当年的神宗皇帝一样,背弃新政,重新回到维护皇权的道路上来。 而且黄立极自认比不上张江陵,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志向去改变社会,拯救大明的国运。能够在自己的任上努力维持这个庞大帝国,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作为士绅的一份子,黄立极比其他人看的更远一些,他们这些士绅官宦之家,实际上是依附于大明这颗大树上的藤蔓,一旦这颗大树倒下了,他们这些藤蔓焉能有保全之理。 因此,对于崇祯提出的,解决大明百姓温饱问题的最低目标,黄立极还是非常赞成的。百姓活不下去了,难道还会乖乖的在家饿死吗? 就算是要维护他们这些士绅官宦的长远利益,最起码也得给底层百姓一口饭吃。 正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黄立极最终还是站在了皇帝的立场上,推行耕者有其田这个国策。 黄立极并不认为,这个国策真的能够让每个百姓获得一块土地进行耕种,但是他认为起码可以打击,各地越来越高涨的土地兼并之风。 但是想要推行这样有损各地士绅利益的国策,首先就要做到上下政令的畅通无阻。也就是说,朝廷的权力必须集中在内阁手中。 那么大明用言官牵制权臣的政治格局必须废止,皇帝出手整治了都察院,让内阁减少了一半的政治压力。但是对于给事中的整顿,崇祯却交给了内阁自己处理。 有着丰富权力斗争的黄立极很快就明白了,崇祯这是想要让内阁同清流进行主动切割,而皇帝自己则想同清流维持一个和睦的局面。 总而言之,皇帝希望能够放开言官对内阁权力的掣肘,但又不希望言路完全对内阁俯首贴命。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的确是希望,能够取消给事中的封驳权力。但是作为一名官僚来说,他要考虑下,以自己的年纪还能担任多久的首辅呢?当他退任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清算呢? 看着黄立极皱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张瑞图突然出声说道:“前些日子阳武侯被刺,结果刑部只判了凶手一个流放之罪。 京中勋戚闻听此事后,顿起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对于刑部尚书薛贞口出怨言,并上疏弹劾薛贞,不知道首辅大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黄立极不以为意的说道:“薛贞做事一向圆滑,这次敢冒得罪勋戚的风险,下这等判决,想必并非出于己意。陛下不是已经核准了刑部对此案的判决了吗? 有陛下的支持,这些勋戚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多不过是发泄一番,过些日子就没事了。更何况,到现在为止,阳武侯家人对判决始终不置一词。他自家人都不抱怨,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瑞图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谨慎的说道:“据我所知,东林党人一直在联络言官,准备对薛贞发难,试图以此事逼迫薛贞离开刑部尚书之位。” 黄立极顿时警惕了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注视着张瑞图严肃的问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张瑞图目光低垂,避开了黄立极的注视,口中说道:“韩象云希望袁礼卿能够接任刑部尚书一职,作为回报,他会阻止东林党人在六科给事中封驳权一事对内阁发难。” 施鳯来不由自主的出声道:“这不应该啊,六科给事中封驳权未必及得上一个刑部尚书,他们这么做得不偿失啊?” 张瑞图立刻对着同僚解释道:“六科给事中虽然有封驳权,但是若无当道支持,谁又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使用它呢? 现在的东林党人也不比当初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杨大洪、左遗直那等风骨的。 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压制言路,六科给事中有三分之一被免职调任。现在东林党人在六科给事中也不是一呼百应的存在,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虚名,而同内阁生死相搏呢?” 黄立极思索了许久,才无意识的说了一句,“薛贞可是陛下的人。” 看到黄立极有所意动之后,张瑞图赶紧说道:“是啊,薛贞可不是我们的人。” 想到年前推举阁臣时,薛贞在皇帝面前的表现,黄立极终于颓然靠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就先看看吧。” 张瑞图、施鳯来立刻会意的起身离去了,张瑞图直接走出了文华殿,他抬头看了看晴朗的蓝天,心里莫名的舒畅了起来。 如果能够完成这件事,他同东林党人之间就算初步建立了联系。之前张瑞图一向认为,在内阁中自己是黄立极之后的首辅人选。 但是内阁扩展之后,他便有些不确定起来了。而内阁阁臣之中,带给他最大压力的,不是有名而无实的东林领袖钱谦益,反倒是并不怎么有名气的李天经。 这位从地方官员直接提拔入阁的教育大臣,虽然在朝中没有深厚的关系,但是却很得到崇祯的青睐,这显然让张瑞图有了危机感。 他并不愿意让李天经越过自己,成为大明的首辅。因为这不断杜绝了他登上首辅的道路,还会让他身后的名声降低了一个等级。 因此当韩爌向他提出建议时,张瑞图没做多少思考,就认同了东林党人的合作。 “可惜了,虽然今天太阳很好,但是一点都不暖和啊。”张瑞图看着天空,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朱由检此刻正在养心殿内,就在他兄长天启皇帝木工间的隔壁,一间光线良好的房间内,研究着吴有性送上来的显微镜。 这台显微镜已经非常接近于现代显微镜的模样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反光镜片。 这间房间内所有的装饰都被去除了,靠着木墙的边缘重新砌筑了一道砖砌的防火隔墙,以石灰砂浆加稻草粉刷了一遍。 房间内有两张笨重的汉白玉制作的桌子,桌面上摆放着玻璃厂送来的各种玻璃器皿,还有打造的相当精巧的铁架子。 这里也就是,朱由检置办起来的化学实验室。虽然他的脑子里还记得不少化学原理,但是对于中学里的那些化学实验,他却早就忘却的差不多了。 玻璃的出现,对于商人来说也许是发现了一个可以赚钱的商品。但是对于有着现代人灵魂的朱由检来说,这却是打开化学大门的钥匙。 当制作出的玻璃性能开始稳定下来之后,他便把还记得的中学化学实验课上见过的,那些玻璃器皿画了出来,要求玻璃厂制作数套。 一套被送进了皇宫内,一套则送去了科学院,还有几套则分给了燕京大学、陆军军官学校、工匠培训学校等。 朱由检试图在此复现中学时学到的那些化学实验,不过今天他并没有进行化学实验,而是在用显微镜观察着几块打磨好的铁片。 这台经过精心打造的复合显微镜,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在150倍左右,这个放大倍数已经足够对钢铁的金相进行初步的观察了。 朱由检希望通过对于金相图片的仔细分析,来解决火器制作工匠们依靠经验来判断精铁的成色。同时他也寄希望于,能够命人画出金相图,来作为冶炼钢铁的参照标准。 第38章 股票交易一 王承恩踏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进了皇帝的实验室。这间装修风格同宫内其他房间截然不同,不,应该说是同大明任何地方的装修都不类似的房间,每次他走进这里时,都感觉自己好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小心翼翼的远离了,在房间正中摆满了玻璃器皿的汉白玉桌子,从桌子和砖墙之间的狭窄通道中,走向了正在埋头观察显微镜的皇帝身边。 为了能够拥有良好的光照,崇祯没有选择较为宽敞的靠近中间的大房间,而是选择了这间光照良好的小房间。 再加上为了防火砌筑的隔离墙,这让整个房间看起了就更小了。摆放了几张桌子、书架、杂物架之后,整个房间就被塞的满满当当的了。 王承恩撇了眼放在石桌上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些在光线下看起来耀眼夺目的玻璃器皿,如果不是塑造成这种奇怪的样子,那么相比最为出色的官窑也是毫不逊色的。 虽然对于崇祯如此暴殄天物感到分外惋惜,但是在宫内成长的王承恩知道,相比起历代皇帝的癖好,崇祯的行为已经非常正常而无害了。 朱由检的眼睛基本没有离开显微镜,双手却拿着一张白纸涂抹着,站立着的王承恩很清楚的看到,白纸上只有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根本看不出皇帝画的是什么。 他还没有说话,朱由检已经头也不抬的出声说道:“出了什么事?要这么着急的闯进来。” 王承恩赶紧低下头说道:“股票交易所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有人在大量收购西山玻璃厂的股票。” 朱由检终于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纸笔,他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才伸了个懒腰说道:“西山玻璃厂?这个工厂发行了多少股?” 王承恩迅速的回答道:“以100两每股计算,共发行了1千股,计10万两股本。” 朱由检想了一会,才问道:“这个工厂我们实际投入了多少?” “不超过1万5千两。” “额,谁的眼光这么好?居然盯上了玻璃厂。” “是几名晋商。” 朱由检顿时认真了起来,他转头看着王承恩,收敛了轻松的表情说道:“他们收购了多少股了?” 王承恩想了一下,才说道:“290股,现在玻璃厂的股价已经涨到150两。” “他们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玻璃厂的股票?那么我们手上还有多少股玻璃厂的股票?”朱由检有些惊奇的说道。 “之前贵族院的勋贵们要求,调换他们手中持有的台湾垦殖公司股票,陛下同意了。他们中有一部分更换了西山玻璃厂的股票,大约为400股。” “那么现在西山玻璃厂的资产达到多少了?”朱由检双手撑着下巴,想了许久才问道。 王承恩楞了下,便说道:“请陛下稍等,臣要去翻阅下最近的账簿。” “让人把账簿拿进来吧。”朱由检随口说道。 王承恩翻阅了近侍送来的账簿之后,才抬头说道:“西山玻璃厂的盈利非常好,今年的产品已经全部被预定了,光是预收定金已经超过2万5千两。 唯一能限制西山玻璃厂产量的,是市场上纯碱的提供量,还有玻璃窑的规模。现在玻璃厂的实际价值,已经超过了7万两,在下个月,玻璃厂还准备扩建3个新的玻璃窑。”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问道:“玻璃配方的专利申请了吗?” “额…” 看着王承恩说不出话来,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先找人申请了专利,工部专利局不是已经成立了吗。 把玻璃配方的专利放在御马监的名下,御马监同西山玻璃厂签订一份协议,每年缴纳御马监15%的盈利,作为专利使用费用。然后,全力收购西山玻璃厂的股票。” “陛下,我们拥有6成的股份,根本没必要去收购那些不值钱的股份。而且要想收购股份,就不得不抬高价格,要是那些晋商趁机抛出股票,岂不是让他们大赚一笔吗?”王承恩赶紧出声劝阻道。 不过是印张纸,就能代表100两银子,这种不能用来兑现银两的股票,居然还能被人以高出票面价值的价格进行哄抢,这让王承恩感到不可思议。 按照王承恩的想法,现在就应该把手里的股票全部卖掉,然后拿着钱再重新建玻璃厂就是了。 重建玻璃厂最多也不过花上5万两,宫内掌握的玻璃厂股票卖出就有9万两,而且只要御马监一个命令,玻璃厂的熟练工匠就能被拉走,这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值钱或是不值钱,这得我们说了算。所谓股票交易所,其实就和赌场差不多。我们需要一些有能力的股票交易员,能够拿一个玻璃厂出来练手,对以后还是有好处的。 如果失败了,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而已。配合股票价格的提升,然后放出以下这些消息,比如全年的玻璃灯罩产量已经被预定,投建新的玻璃窑,研发出新的产品等等。 把股价推高到三倍面额以上时,再开始打压股价,跌个15%左右,再继续拉升,就这么反复来回的操作,把股价拉倒10倍的价值,再来通知朕。 不管你们怎么做,必须要记住一点,不要犯规,起码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在犯规。只有让所有人认为,股票交易所的规矩可以约束所有人的,这个游戏才能玩的长久…“朱由检对着王承恩面授机宜道。 在十王府内股票交易所内,这所大宅院的中堂内,数排长椅整齐的排列着,长椅的前方是八块黑板,黑板上记录着股票交易的情况。 在西面长椅上就坐着五、六人,淮扬盐商张近泉正坐在长椅中间,他正不无得意的小心打量着,隔着走道而坐的几位脸色铁青的勋贵。 在他身边就坐的,同样是淮扬盐商出身的王显文、王显声兄弟,两人有些担忧的对着他说道:“近泉,我们是不是可以收手了,我看泰宁侯他们脸色很难看啊。” 张近泉双手抓着前方的长椅背上,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后,有些答非所问的说道:“我喜欢这里,你们没有发现吗?在这个地方,金钱才是最有力量的。” 想到以往别说和这些权贵共处一室,那怕是这些权贵门下的家奴,他们都要低声下气的讨好,人家还未必会正眼相看的待遇,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心里就不免起了赞同他的想法。 泰宁侯陈闻礼脸色阴沉的看着,前方黑板上西山玻璃厂的股票涨上了170两每股,但是他已经在135两的价位上抛出了。 就在早上时,陈闻礼还在对着身边的勋贵们说,花135两买这些纸片的不是白痴就是傻子。在他的带头下,除了成安侯之外,其他手上有玻璃厂股票的勋贵们都抛出了。 按照从前的惯例,甩掉了手中的股票后,这些勋贵们就应该找个地方喝酒玩耍去了。 但是数日来在股票交易所待着的经历,让他们似乎养成了一个习惯,就算是他们已经抛出了手中的股票,也想继续待在这里,看着股价的不断变动。 没有离开的勋贵们,顿时看到了自己抛出的股票不断上涨的情形。这些勋贵们,也许在某个名妓身上花上上万两也不会心痛。但是对于这种因为判断失误造成的金钱损失,却让他们感觉颜面大伤。 泰宁侯身边的勋贵们虽然没说,但是从他们沉默下去的神情,泰宁侯便知道,他们肯定在心里对自己有所埋怨了。 成安侯为自己能忍住没有抛售,正得意洋洋的吹嘘着,他出售了四海商行的股票,贴钱购进了玻璃厂股票的明智决定。现在他手上有110股,但是已经赚取了近7000两。 看着得意洋洋的成安侯,及围绕着成安侯的几位勋贵。泰宁侯忽然觉得,成安侯的笑声有些刺耳。 泰宁侯充满恶意的撇了一眼隔壁的几名淮扬盐商,就是这几人弄得他脸面尽失。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他一定会让这些鄙贱的盐商知道,敢用金钱戏弄勋戚是什么下场。 张近泉等三人都是山西人,张家原本是山西粮商,开中法废止后,张家迁移到扬州经营盐业,至此开始发迹。 张近泉是张家三代独子,父亲三年前病故之后,他不得不接手了家业。但是年轻气盛的他,显然不怎么习惯同管理盐业的官员们打交道。 因此张家的家业也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即便如此,张近泉能够动用的流动资金也超过了30万两。 仅仅在百年之前,严嵩对嘉靖谈论天下富豪时,说资产超过50万两的巨富,全国不会超过17人,且多为山右、新安人。 但到了今天,起码在淮扬盐商中,资产超过50万的不过是中富,只有超过百万两的才叫做巨富。 每年在淮扬盐业中流通的资金超过3000万两,而公开可以计算的利润超过900万两。 张近泉接手之前的张家曾经接近于巨富的标准,但是现在却已经跌落到了中富的水准。 至于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他们出自另一个山西盐商家族。虽然王家资产同张家相差不远,但是王家是个大家族,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可以动用的资产不超过5万两。 第39章 股票交易二 山西盐商在淮扬待了上百年之后,大多失去了当初在边寨开拓进取的精神,拥有了惊人的财富之后,他们开始沉迷于精致的个人生活享受之中。 从扬州瘦马、到修建园林,一切可以满足于感官享受的娱乐或是艺术,在淮扬盐商的巨额金钱投入下,开始带领了整个大明的奢靡之风。 但是除了追求这些个人享受之外,盐商们最为渴求的,还是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 从输银购买官职,到培养家族子弟读书,或是资助贫寒文人,盐商们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抬高自己的地位。 事实上,这些盐商们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比如徽州盐商通过资助家乡读书人的方式,构筑了一张强大的官商网络,使得徽州盐商在扬州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去岁新皇刚一登基,就下诏征天下各省商人选派代表入京,讨论纳税事宜,扬州府摊上了5个代表名额。 虽然淮扬盐商们非常希望提高自己的地位,甚至于不惜在文人雅士、官僚权贵身上花下大笔的金钱。但是对于给皇帝纳税这种事,他们却并不愿意。 在他们看来,花钱在文人雅士或是官僚权贵身上,总是会有所回报的。但是把钱交给皇帝,他们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回报,说不定还会被宫内的太监们看上了自己的身家,最后弄个破财免灾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因此,当扬州府要求扬州盐商选出3名代表上京时,八大盐业总商经过商议之后,选择了不受人待见的张近泉等三人,作为扬州盐商的代表。 张近泉等人在2月初抵达了京城,但是云、贵、川等地的商人代表还没到,因此就在京城四处游玩了起来。 和扬州相比,京城的新鲜玩意实在不多,而京城的勾栏胡同又被崇祯整顿了一番,大多数院子都关了门。 最后一名在京城经营典当行的山西同乡,说要带着几人来见见王爷们住的地方,看看北方园林同扬州园林之间的区别。 于是张近泉等人就发现了股票交易所,这个新鲜事物。其实他这位同乡不过是因为,股票交易所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进入这里说不定能结识几位权贵。 而且他也能狐假虎威的,在外地来的同乡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在京城的交游广阔。让这些同乡高看自己几分,顺便抬高下他开的典当行的地位。 不过和他同来的张近泉,显然不是那种呆头呆脑,畏手畏脚的乡下土包子。他进入股票交易所不过半天,就了解了想要进入这里,不过是要存上一定的银两而已。 这个一定的银两,是按照交易所最低价格的一股股票决定的。能够用钱解决的事,对张近泉来说显然不是问题。 淮扬盐商虽然拿他们当做替死鬼,让他们充任商人代表,但是也补贴了每人一万两,作为进京后应付皇帝征税的费用。 当然张近泉认为一万两未必能解决问题,因此他自己又带了2万两。带着三万两放在山陕会馆内,显然不是很方便。 张近泉原本是打算存入这位同乡的典当行的,但是进了股票交易所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王显文、王显声两兄弟,带上京城也有3万余两,他们一向跟着张近泉,看到张近泉如此行事,也就照猫画虎了。 之后几天,张近泉便天天来交易所玩耍,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了解这个股票是什么之后,就干脆的买进了西山玻璃厂的股票,还说服了王家兄弟一起行事。 于是短短三天内,他们就收进了290股,花费了3万2千两。但是股价也被拉到了170两。 在王家兄弟的劝说中,张近泉终于准备起身离去了。他想要买下西山玻璃厂,主要还是看上了四海商行内出售的那些玻璃制品。 以往,玻璃制品都是来自海外的西洋货。市场上往往有价而无货。但是在四海商行内出售的玻璃制品,不仅更为剔透,且造型更符合大明人的审美观念,且价格极为低廉。 张近泉想的就是,如果能够买下这个玻璃厂,搬回扬州之后,就能够制作出更为精美的玻璃器,以江南豪商们喜欢争奇斗艳的本性,他一定能够大大的赚上一笔。 但是随着收购玻璃厂股票的不断深入,张近泉发觉自己倒是喜欢上了,这种以金钱制定规则的游戏了。 不过当他把价格抬到170两一股的时候,始终没人卖出手上玻璃厂的股票,这让他觉得,再抬价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决定听从王家兄弟的劝说,结束今天的股票收购。 但是当几人刚刚起身,一名太监服饰的人匆匆走进了大厅,他同一名交易员低声说了几句之后,玻璃厂的股票出价开始继续上升了。 泰宁侯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交易员喊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鬼,怎么玻璃厂的股价能一路涨到200两了?” 徐应元回头看了泰宁侯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只要你有股票抛出来,自然就不必担心没人接受…” 朱由检吩咐了王承恩派人去炒作玻璃厂的股票之后,就开始继续完成关于生铁、熟铁的不同金相图案。 天色黯淡下去之后,朱由检就放弃了继续观察金相图案的工作。当他走出了房间时,却发觉吕琦守在了门外。 朱由检看着他有些意外的说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对朕说吗?” 吕琦立刻低着头说道:“这些天来,东林党人四处联络言官,试图借着阳武侯一案,把刑部尚书薛贞拖下马来。”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冷静的说道:“看看他们联络了些什么人,能压制住的就压制住,压制不住的,就让吏部把他们安排出京去,发配的远一些…” 在改名为陆军军官学校的武学内,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巡视陆军军官学校。 看着和国子监相比,相当局促的武学内部,朱由检也有些感慨了。 今天的考试由于是皇帝亲自出题,且到场观看考试状况,因此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情绪都很高昂。 他们原本以为,在皇帝巡视了学校之后,就会去城内的小校场内进行真正的考试。 但是,这些学员们没想到的是,随后皇帝命人拿出来的,居然是一叠叠的试卷,这让大部分的学员都有些傻眼了。 虽然武学改成了陆军军官学校之后,基本上进行的都是文化教育,和学习使用一些新奇的仪器。 但是对于这些基本上是文盲的中下级军官们来说,坐在房间里学习文化知识,比让他们整天骑在马上射箭都要艰难。 他们并不了解,学习识字和数学到底对于作战有何帮助,倒是那个地形测量学还勉强能同作战指挥扯得上关系。 他们能够忍受到现在,主要还是因为担任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的,是德高望重的帝师孙承宗,因此不敢反对这种教学方式。 但是今天这些学员们终于有些忍受不了了,他们认为身为一名武官,不考较骑射步战,却考这些用不着的文字功夫,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朱由检坐在大堂台阶上安置好的御座上,武学不大的院子内坐满了学员,甚至于两边的厢房内也同样坐满了。 朱由检小声对身边的鹿善继询问了几句,才得知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已经扩展到了900多人。其中京营和锦衣卫的武官超过了一半以上,其次是京畿附近的武举,接着是从蓟州、辽东召回来的一部分军官。 朱由检正和孙承宗聊天的时候,下方拿到考卷的学员们,看了一遍试卷之后,终于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一名学员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请求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意见。朱由检对着监考的军校教官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听这位军校学员想要说些什么。 “…身为武人,征战沙场靠的是强弓大箭和娴熟的武艺,这等书写计算的文字能力,如何能为陛下御敌?还请陛下以弓马功夫考较我等的武艺,这才是上阵杀敌的本事。” 虽然这位学员有些胆大妄为,但是朱由检脸上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情,他饶有趣味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是保定武举方玉成。”这名学员恭敬的说道。 一个没听过的名字,朱由检脑子里如是想着。他对着学员继续问道:“你觉得身为一名军官,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 方玉成脑子转的到不慢,他立刻回答道:“效忠于陛下,在战场上英勇杀敌。”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说的到不错,不过朕想问问你。如果后金军现在绕道喜烽口,攻击遵化城。朕命令你带着3000人去解围,你要在多久时间内抵达遵化?携带多少军粮?你认为敌军将会在何处拦截你?” 方玉成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才回答道:“臣将会令军士急行军,争取在5天内赶到,携带10天的干粮。臣以为,遵化到北京,以蓟门地势最为险要,敌军有可能在此处拦截我军…” 第40章 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 “…一件铠甲重40斤,武器和其他零碎的东西大约重15斤。一个士兵作战时的口粮,一天大约为2斤,10天就是20斤。也就是说每个士兵背负的重量是75斤。 京城到遵化300多里,如果徒步前往,每天就要行走60里以上。背着70多斤的东西,连续急行军5天,这样的士兵到了战场还有力气作战吗?朕是让你去解围的,不是让你带着朕的士兵去送死的。 蓟门居于京城和遵化中间,略靠近遵化。建奴主力大部分为骑兵,从遵化到蓟门不过是两日行程。你怎么能肯定,在你抵达蓟门之前,建奴没有越过蓟门? 如果你是一名士兵,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只需要平时听从指挥,上了战场奋勇杀敌就是了。 但是作为一名军官,如果你既不知道自己的士兵上战场之前还有没有力气打仗;也不知道敌军的行动是受什么限制,他们的运动极限在那里。 老实说,朕以为你不适合当一名指挥军队作战的军官…“朱由检毫不留情的对着这名军校的学员批评道。 虽然看起来朱由检的年岁更小,但是下方的军校学员们却觉得,皇帝的言谈之中毫无稚气。 被崇祯驳斥的满面通红的方玉成,终于不敢再出声反对皇帝的考试方式。他在军校教官的呵斥下,灰头土脸的坐了回去。 朱由检看着台阶下方院子内就坐的军校学员们,虽然不敢再发出议论声,但脸上依然还是一副不怎么服气的样子。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说道:“这样吧,朕给你们一个机会,朕问你们一个战场上的问题,只要你们能答的上来,朕就免去了你们文字考试,准许你们考较骑射功夫。” 原本心中不满的学员们,特别是来自辽东边军的学员们,顿时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在崇祯面前表现一番,证明就算不学习这些文字功夫,他们在战场上也是游刃有余的。 朱由检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后说道:“大家都知道,宁远大战中击退建奴,红衣大炮是立下了很大功劳的。朕现在就问各位一个,关于红衣大炮的问题。 红衣大炮长九尺许,炮口直径约3寸半,最大射程3里,有效射程0.9里,弹、药分别为18斤重。 我们假设大炮在水平位置发射弹药的射程为1里,炮口抬高或是降低一寸,射程则增加或是减少0.1里。炮口上下活动不能超过6寸。 装药量减少0.5斤,射程减少0.1里,装药量不得少于12公斤。发射完毕,重新装填弹药需要花费1分半钟。 敌军骑兵从5里外向我军进行突袭,前面三里采用速步,即每分钟0.4里的速度;中间一里地采用跑步,即每分钟0.6里的速度;最后一里采用袭步,即每分钟1里的速度。 现在朕要问的是,在敌军骑兵发起冲击的过程中,我方可以开几炮?第一炮仰角为多少拦截效果最佳?” 皇帝出的这个题目顿时让下面这些学员们的心凉了半截,这显然还是一道考验文化的题目,只不过套上了所谓战场的外套而已。 但是这些学员们却无法对此进行抗议,因为这题目切切实实同作战联系的非常的紧密。就算是辽东来的几名军官学员,他们也同样承认,要想同建奴作战,就必须依靠红衣大炮的力量。 既然要使用大炮对付敌人,那么如何用大炮射击显然就是军官们应该掌握的技能。但是很显然,这些刚刚才进入扫盲阶段尾声的学员们,还是没有办法掌握,这道必须使用方程式进行计算的数学题目。 事实上,军校教官中,除了孙元化等几位教授几何、数学的教官外,大多数教官对于皇帝的问题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学员们,终于都低下了头,不敢同皇帝的视线接触。 等待了半天也得不到学员的回应,一旁的孙承宗不得不出声解围道:“既然大家都回答不出陛下的问题,那么接下来就开始进行考试吧。考试期间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朱由检出的这张考卷,他觉得也就是后世小学毕业的水准,大部分都是数学题,还有几道简单的物理、化学题目。 但是显然他忘记了一件事,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小学知识的水准是不断上升的。共和国时代的小学毕业水准,已经相当于民国的中学水准,满清时代的大学预科生的水准了。 对于经历过所谓填鸭式教育的苏长青来说,他认为这份卷子应该会让大部分学员都能合格的程度。但是事实上,能够答完试卷80%内容的学员还不到十分之一。 这也导致了,学员们考试考了一个时辰,教官们批卷子也不过同样用了一个时辰。 900多名学员中,考了60分的还不到60人,达到80分之上的大约也就10多人。 不过在这几人中,朱由检却意外的翻到了一个名人的名字,未来的江阴典吏阎应元。看到这个名字,朱由检立刻想起了那首,江阴女子题阎应元绝命诗。 “腐胬白骨满疆场,八十日带发效忠, 万死孤城未肯降。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寄语路人休掩鼻,十万人同心死义, 活人不及死人香。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江阴八十一日,可以说是明末最为悲壮的一次大明百姓的绝死抗争。 当自诩为道德君子的东林党人们,不是剃发做了满清的顺民,就是毫无作为的以自杀来表现自己的气节的时候,江阴百姓终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狮子之吼。 虽然江阴百姓反抗满清的斗争,被同为大明人的汉奸军队所剿灭了,但是依然无损于他们的伟大。 朱由检怔怔的看着这个名字发了一会呆,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现在这个阎应元还是不是今后守江阴城的那个阎典吏,而只是一名通州武举人而已。 在阎应元之后的是金国凤、曹变蛟、周遇吉、黄得功几人,这些人不是出自将门,就是出自地方富户之家,虽说没有很深厚的文学功底,但是从小还是受过一定教育的。 也因此,他们比起从识字开始学习的那些下级军官们,更容易接受军校教授的文化教育。 朱由检随即点选了考试成绩前20名的学员,并在学校正中的大堂内召见了他们。 朱由检看着手中的名单,他按照顺序依次叫出名字,让这些学员们出列介绍自己,好让他认识下这些未来的新军军官们。 除了对阎应元多询问了几句,对于其他学员他的问题都显得很公式化。 算是认了个脸熟之后,朱由检便开口对着他们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次考试目的是什么?” 大堂内的学员们互相望了望,便异口同声的说道:“是为了新军挑选带兵官。” 朱由检点了点头,神情温和的说道:“各位说的不错,但是你们的职责不仅仅是带领这些士兵打仗和训练。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帮助他们融入军队这个集体。” 大堂内的学员们顿时有些愕然,皇帝奇怪的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参加军队的士兵,不就是训练他们如何杀人,和带领他们上阵杀敌的吗? 看着大堂上站立的学员们完全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朱由检不得不解释道:“新军和大明之前的军队是不同的,他不是由生下来就必须当兵的军户子弟组成的,也不是朝廷用丰厚的军饷招募的民间勇士。 因此对于新军的士兵来说,他们打仗不是命里注定的,也不是为了丰厚的金钱报酬。如果不让他们弄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必须要参加军队上战场。 朕以为,一旦战场上形势稍稍不利,这些士兵就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而逃亡了。因此,如果诸位不能帮助这些士兵解决这个问题,你们带着他们上战场会有安全感吗?” 朱由检的问题,顿时让这些学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特别是辽东军出身的几名军官,他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很有共鸣。 作为辽东军的一员,他们在战场上见多了,把友军抛弃给建奴,自己逃亡的场面。 事实上,辽东军队不敢出城野战,顾虑最多的不是建奴的武力过于强大,而是友军会不会来接应自己。 就比如浑河血战中,川浙兵同八旗主力进行血战时,辽东军却胆怯不敢上前接应,导致川浙兵全军覆没,事后辽东军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从那之后,辽东战场上,各军之间的信任感就非常薄弱了。坐视友军被围歼,而置之不理的事例开始成为频繁发生的事。 因此,他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倒是很有同感。同样,让士兵们认同于自己是军队这个集体的一员,这也是加强军心士气的法子,让这些士兵在战场上失利时,能够不抛弃自己的同伴和主帅。 性格直率的曹变蛟,不由对着崇祯恭敬的询问道:“敢问陛下,那么我们应该让军士们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又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们出来呢?” 第41章 新丁们的生活 孙承宗正想说话阻止他们提问的时候,朱由检伸手拦住了他,接着转头对着曹变蛟说道:“你们进入这所学校时,学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曹变蛟呆呆的想了许久,发觉自己进入这所学校的第一件事,似乎就是同京营出身的学员打了一架,因此错过了入校的第一次训话。 同样来自辽东的黄得功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变蛟出丑,他们这些来自辽东的军官,出自军中将门的大约没有几人。毕竟以往军中从来没有重视过武学的经历,倒是武举、武进士还有些机会在军中发展。 不过就算是如此,明军中将门出身的武官还是占据了大部分军职,非将门出身的武官始终都是被排挤的对象。 黄得功就是被排挤的武官之一,他入行伍以来,立下了不少功勋,但是却都被所谓的将门子弟冒领了,因此自然不会对曹变蛟有多少好感。 周遇吉性情比较憨厚一些,看着曹变蛟额头开始冒汗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说道:“我等入校第一天,教官就告诉我等,军人之职责就是:保家卫国。” 朱由检看了一眼,站出来替曹变蛟解围的周遇吉,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什么?因为我们只要读一读历史,就会知道,当一个国家失去了军队的保护之后,会发生什么。 周幽王失去了诸侯军的信任,接下来草原上的犬戎就趁机攻进了西周的都城,都城内居住的百姓十不存一,从此西周覆亡。 西晋永嘉之乱后,国家四分五裂,边疆五胡同样趁机侵入中原,胡人称我汉人为两脚羊,杀戮数十年之后,天下大汉之民十不余一。 唐末藩镇割据,又有五代十国…两宋则先有金人后有蒙元,中原大地之上处处白骨,皆为汉人… 以上种种,便能告诉我等这些后人,国家破灭之后,最惨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是最底层的百姓。国破家亡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不是某些人脑海中的想象。 他们参军保卫国家,实际上就等于在保卫自己的小家。国家安全了,他们的家人才能在家中男耕女织,过安逸的田园生活。 你们即将作为训练一营的带兵官,就要把这些道理切实的讲给他们听。只有让他们明白,保护大明就等于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我们才会有一只可靠的军队。 至于如何向他们传递这个道理,那你们就得先走进士兵中间去,听听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了解了士兵们的心声,我们才能把军队的信仰灌输给他们。” 对于朱由检所说的这些话,不仅几个厅内站立学员听的为之肃然,就是坐在一边的孙承宗、鹿善继几人,也对崇祯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这个时代,因为科举的关系,读书人也许会熟读四书五经和八股时文,但是敢于说自己读过史书的,都不是简单的读书人,起码也是名动一方的大儒。 因为想要从汗牛塞栋的历史典籍中,找出各种历史事件,然后对正史进行注释,不是一两个杰出的天才能完成的了的。 这需要发达的印刷工业,和工业时代培育出来的廉价的文史人才,经过数年的努力,才能系统的整理出历史书的完整脉络。 对于苏长青来说,他记忆中价格低廉的历史书籍,完全是凝聚了后世无数人心血的结晶。 苏长青脑海中的历史常识,在孙承宗、鹿善继等人的耳中,却是相当出色的一种解读历史的方法观。 对于朝廷中流传的,崇祯厌恶读书的传言,这些原本有些半信半疑的军校教官们,此刻终于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无稽的流言罢了。 遣走了这些学员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孙承宗问道:“孙先生,陆军军官学校的参谋班进行的研究工作,现在做的怎么样了?” 孙承宗看了身边的鹿善继一眼,鹿善继立刻接话道:“陛下要求对建奴起兵以来,打过的每一场战争进行总结,特别是建奴同我大明之间进行过的战斗。 还有对经历过多次战争的军士进行询问,记录他们所见到的战争经历。臣等从辽东召回了47名老卒,其中有13名夜不收。大部分人都经历了2、3场战斗,有一名老卒甚至是经历过浑河血战…” 朱由检仔细听了鹿善继的述说之后,才开口说道:“对待这些老卒,生活上要多关心一些,态度上也要恭敬一些。能够把他们的经验记载下来,将来在战场上可以挽救不少士兵的生命。 他们如果有什么个人要求,可以满足的就尽量满足。特别是夜不收,能力不错的都要留下来,今后军校内要开设侦查科目,这些夜不收总是用的上的…” 军官学校考试结束之后,阎应元等20名学员立刻被任命为了训练一营的各级主官。 按照崇祯的命令,他们有三个月的时间同训练一营的新丁们接触,把这些新丁从平民变成一名军人。 在皇帝的亲自训话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过来。皇帝想要成立的新军中,将不再会有家丁这个编制。 以往边军中兵为将有的状况,也不可能在新军中复制了。正如皇帝所言,他们必须要踏实的融入到这些新丁中去,把这些平民们熔炼成一只上下一体的军队。 这20人中,除了两人超过了30岁,其他人都是20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对于不能组建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家丁,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认为是无法接受的事。 皇帝对于新军的热忱,这些学员们都感受的异常真切,他们对此也感到振奋不已。一心想要在训练一营中做出成绩,从而得到皇帝的青睐。 接到了统领新军的命令之后,这些学员第二天便赶去了北郊大营进行报道。训练一营被分为左、中、右三个连队,分别由阎应元、金国凤、周遇吉三人负责。 训练一营的新丁们,在大营内待了10天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一名军士的事实。 能让他们这么简单的认可这个事实,一方面是皇帝让他们按照同村或是同里在一起生活,这让新丁们感觉这里同家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每天接触的还是村里的熟人。 另一方面,这些新丁则是被军营内提供的一日三餐所折服了,这可是乡下一般小地主家都无法享受的待遇。 虽然这一日三餐,提供的只是普通的白饭和咸菜,有时候是小米饭和馒头。 这种在朱由检看来太过简单的伙食,一致赢得了新丁们的好评,并无意中驱散了这些新丁对于军营生活的恐惧。 一阵悠扬的号声传来,张五一猛的翻身坐了起来,他立刻叫醒了睡在身边的舍友们。 从刚进军营的懵懵懂懂,到现在已经能够分辨出起床、吃饭、休息的号声,张五一可以说是学的最为卖力的一个。 只要服从命令,就能吃饱饭,这在他18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是第一次。除了平生第一次吃大米饭到饱,他还穿上了新衣服。皇帝置办的衣服,合身而又漂亮。 要说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在换新衣服前,每个人都被强迫洗了一次澡,连头发都没放过。一群大男人脱光了衣服洗澡,看起来就像是洗一群牲口一样。 对于按照时间进行作息,张五一到不感觉有什么不便的,吃了人家的饭,自然就得听人家的管。他认为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更何况皇帝并没有虐待他们。 新丁们进入军营之后,按照每五个人一伙,分配了一个房间,房间内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摆放洗漱用品和杂物的外间,另一个则是休息的内室。 内室有一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通长土炕,还有5个储物柜,及三张桌子。张五一是玄字五号房间的舍长,舍长是同舍的士兵们推举出来的。 刚开始,大家都不清楚舍长是做什么的,只想着领头的未必是什么好事,因此被村里人认为比较老实的张五一,就被同舍的士兵推举了出来。 干了两天舍长之后,张五一大约明白了,舍长就是一个按时叫同舍士兵起床、休息、吃饭,并接受上官命令,安排同舍的士兵去干活的那么一个工头的角色。 张五一对于现在的身体挺满意的,除了做什么事都必须同舍的人一起干。比如吃饭时,同舍有一个人没到,其他人就没饭吃。安排的活计,有一个人没完成,大家都不能回去休息。 虽然只是几天功夫,张五一考虑事情就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我们舍的口头语,当然同他一样变化的舍长并不在少数。 张五一人虽然老实,但是脑子却不笨。他暗暗的计算过,新丁大约被安排了140个房间,也就是说他们这批新丁中有140个舍长。 而根据张五一从边上京营官兵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们这些新丁将会单独成立一只军队,而不是被打散分入隔壁的京营军队中去。 按照两舍为一小旗,5小旗为一总旗,2总旗为一百户,2百户为一个连的新军军制,他们这些新丁将会分成三个连的样子。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张五一听说,新军的小旗将会在现在的舍长之间挑选出来。张五一并不认为舍长是一个官职,但是他知道小旗是军中最小的官职。 作为一个庄客出身的乡下人,居然有一半的机会被挑选担任一个小官,这显然让张五一有些兴奋激动,因此他做起事来,也就更有热情了。 第42章 分配 待到同舍的舍友们整理完毕,站到了房间外面的院子后,张五一走进房间内巡视了一边,才出来关上了房门。 张五一所住的院子,是一间普通的三合院。东西两厢各有五个房间,全都住满了人。 北面还有三间正房,但是现在全部空着。每个院子都有一个字号,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十六个字来排列。而院子内的房间按照1-10号排列着,比如张五一住的宿舍就叫玄字五号。 玄字一号房的舍长也是玄字院的管院,他站在南侧大门的屋檐下,看着院子内乱糟糟的挤满了人之后,便大声吼道:“各舍的舍长各自点名,点完名字的舍排到我前面来,今天早上吃的是小米粥加咸菜包子。” 原本在院子里四处乱窜,和同乡聊天的新丁们,顿时忙不迭的跑回了,正对着自己宿舍门口的空地,等待舍长点名。 大校场在北郊大营的西面,原本连绵数里的大营被分割成两半之后。占据了大营东面三分之二的地方,改成了军属和平民居住的地方。 而大营西面则全部成为了军队驻扎的地方,西面那些军人家属统统被迁移到了东面去。虽然看起来北郊大营占据的地方大大缩水了,但是相比起京营人员上的裁减,现在的北郊大营反而比起之前更显得空旷了。 训练一营的新丁住在军营的西北角落,而整编后的京营士兵们,则住在军营的东北部。虽然两只军队没有统一归属于京畿都督府的指挥下,但是后勤方面现在却统一由北郊军营提供支持。 按照新条例,京畿都督府废止了军营中军士各自做饭的习惯,设置了北郊军营的后勤供应处,建立了一个军营食堂。士兵吃大灶,军官吃中灶,病号吃小灶。 比起之前单身军士发4、5斗月粮,有家室者发1石月粮的旧规定,新条例节约的粮食并不多。但是按照新条例实施之后,每个士兵却能确确实实的吃饱了。 唯一对新条例有意见的,是那些有家室的军士和武官们。有家室的军士认为,虽然以往月粮有所拖欠,但还是基本能够奉养家。但是取消月粮之后,光凭军饷很难养活一家大小。 而京营的武官们则认为,和士兵们在一起吃饭实在有伤颜面,且食堂拒绝提供酒水,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待遇是下降了。他们自认将来要为朝廷在战场上卖命,怎么能够平时连口酒都喝不上,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不过在崇祯大刀阔斧的对京营进行整顿之后,这些武官们同样不敢对皇帝认可后颁发的新条例公开表达不满。短短几个月内,以往京营中权势赫赫的内臣和勋贵们被一扫而空,他们自认皇帝更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于是乎,这些武官们对于部分有家室的军士反对食堂的举动,倒是充满了放任自流的默许态度。 由于训练一营和京营共用一个食堂,自然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碰面。和训练一营每天要排成队伍在食堂门口集合,然后按照次序进入食堂内领取食物不同,京营这边的士兵从来都是混杂在一起的。 京营这些留存下来的士卒,虽然比起那些被裁撤掉的军中混混要老实一些,但是想要让他们按照训练一营的新丁们,每天在号声中一板一眼的生活,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吴芳元虽然强行推动过一段时间的条例,但是京营军士们的怨气也同样集聚了起来。对京营事务一向热心的袁崇焕,发觉这种倾向之后,立刻向崇祯建议放宽对于这些京营士兵们的管理。 朱由检派人询问了京营的一些士兵之后,不得不认同了袁崇焕的处理意见,放宽了对于京营的条例管制要求。不过这也更坚定了他对新军建设的重视。 在食堂的门外,京营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蹲在空地上,左手端着一个大海碗喝着小米粥,右手拿着两个包子就着吃。他们看到训练一营的新丁们排着队伍到来后,就开始指指点点着这些新丁说笑了起来。 训练一营队伍中的不少新丁们,对于自己被当做别人眼中的猴戏,显然非常的不满。有几个年轻一些的新丁,跃跃欲试的想要向这些京营军士骂上两声出出气。 但是很快队伍中的新丁们就安静下来了,就连对面京营军士的调笑声也低落了下去。有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新丁,在同伴的提醒下,终于看到了一队带着红袖套的军士出现了。 这些被称为军纪官的军士,是两边士兵最为畏惧和厌恶的存在。虽然仁慈的皇帝陛下废除了军营中残害肢体的刑罚和大部分死刑。 但是这些军纪官们立刻发明了打扫厕所,和各种不违背军规的体罚手段,让人尝试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和这些军纪官们打交道了。 训练一营的营军法官陈卫国,走到了食堂门口的新丁队伍前站定,对着队伍第一排的14名管院说道:“早晨完毕,半个时辰之后在大校场丁字区域集合。负责训练你们的军官今天将会入营,希望你们不要迟到,也不要少人,否则全体都要一起受罚…” 在这些新丁排成队伍的东面,几名低阶武官正围坐在一起,看着陈卫国对新丁们进行训话。 一名总旗不无嫉恨的说道:“狗娘养的,不过是凑巧入了陛下的眼,现在倒是让个乡巴佬抖起威风来了。让我和他单挑,不管是器械还是空手,老子都能饶他一只手。” “那是,那是,王总旗的武艺,就算是整个京营也是屈指能数的。”另一名总旗赶紧出声吹捧了一下,顿时让这位王总旗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百户赵勇盯着陈卫国看了几眼,才转回头来,对着几名部下假惺惺的问道:“那件事,你们到底怎么说?” 刚刚还在发牢骚的几人顿时沉默了下去,赵勇等待了一会,终于按耐不住,指着刚刚吹牛的王总旗说道:“王均益,你先说,别他妈一谈正事就装死。 这难道是为了别人吗?我这可是为了大家的将来。你们难道喜欢整天吃着没滋没味的饭菜,却准备着将来要上死人的战场?” 总旗王均益看了看左右的同伴,硬着头皮对着顶头上官说道:“百户大人,我们是不是在等上一些时日。俞大都督不是已经答应,会考虑给有家室的军士一些补助的了吗?” 赵勇听了之后,顿时横了他一眼,凶狠的眼神顿时让王均益把头低了下去。 赵勇这才不耐烦的说道:“天知道这个补助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个补助能发多久。依我看,还是应该废除食堂,改回发放月粮,大家回家各吃各的好。” 坐在王均益身边的另一名总旗不由小声说道:“那些单身军士不会同意的,以前月粮发放不及时不说,还常常被折扣掉近一半,他们根本吃不饱…” 赵勇瞪了他一眼,这名总旗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赵勇挠了挠头,这才下定决心说道:“只要能废了这个食堂,今后本色月粮只扣两成,但要是有人不参加反对食堂罢吃的,那就是看不起本官了。” 在赵勇的威逼利诱之下,几名总旗和小旗终于被迫点头同意了。如赵勇身边的场景,在大营的不同地方上演着,一个反对举办食堂的抗议活动渐渐成型了。 阎应元、金国凤、周遇吉等20名军官学校的学员,在吴芳元、陈卫国的陪同下,在京营的大校场上见到了未来自己的部下, 在陈卫国的命令下,140名舍长在队伍前排成了4列。这些新丁能在一刻钟内排成4列队伍,让学员们感觉有些意外,就算是京营的老兵,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速度。 虽然这些新丁们排的队列有些歪歪扭扭,且间距不一。但是比起几天前对于排队一无所知的新丁们来说,这已经是令人惊讶的进步了。 送学员们过来的军校教官,不由好奇的对吴芳元问道:“你是怎么把他们训练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吴芳元楞了一下,便一本正经的对着陈卫国说道:“陈百户,你替王教官说说,你是怎么训练这些新丁的?” 陈卫国立刻转回身对着这位教官行礼,然后认真的说道:“我只是告诉他们,第一个排成队列的先吃饭,先挑劳动任务,先休息。最后一队人除了最后一个吃饭,还要清洗餐具,整理劳动用具,和打扫卫生而已。” 这位教官对着陈卫国点了点头,顿时陷入到了思考当中去了。阎应元、金国凤、周遇吉三人讨论了一下,便决定:队伍左边12行归阎应元;中间12行归金国凤;右边11行归周遇吉。 20名学员也分成了7、7、6三队,阎应元随即把归属于自己的48个舍长叫到了一边。他对着这些舍长说道:“接下来的3个月内,你们都将要服从我的命令。 在我身后的6名同僚,将和我一起管理你们。现在我们都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做阎应元…” 站在队伍前面的张五一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这个即将成为上官的年轻人。这个叫做阎应元的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眉毛有些翘起的感觉,但是一双眼睛却细而长,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凶恶。 第43章 马房 在皇城西北角内教场的西面,是饲养宫内贵人骑乘用马的马房。赤风是一匹刚刚两岁的儿马,它通体赤红,四蹄俱黑,只是额头留着一长络白毛。 此刻它正惬意的站在马棚内享受着,大明皇帝用刷子给它刷毛。它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这个替它刷毛的人手中,还时不时的甩起了马尾戏弄着崇祯。 “别闹了赤风,你要乖一些,要不然一会你可就没糖吃了。”朱由检一身便服打扮,一边小心躲着马尾的袭击,一边对着赤风不停的念叨着,但是手上却依旧很仔细的替它刷着毛。 站在赤风马棚外面的几名太监脸色有些发白,王承恩则时不时转头,恨恨的看着站在一边指导崇祯刷毛、清理蹄子的吴怀几眼。 朱由检在信王府内的那匹坐骑虽然温顺,但是却被吴怀评价为只能作为代步驾车之用的驽马。 在朱由检看来,他上战场实在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既然要上战场,自然就需要一匹能上战场的坐骑。 作为一名同建奴数次交战后活下来的老兵,吴怀自然毫不吝啬的把自己在战场上得到的经验全盘托出了。 在他看来,在战场上没有比一匹亲密的坐骑更可靠的同伴了。也许同伴会丢下你逃亡而去,但是一匹和骑手培养出感情来的坐骑却不会。 崇祯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吴怀的建议,从上牧监内挑出了这匹年轻的儿马赤风,并在吴怀的教导下,重新开始学习骑马。 从给马刷毛、喂食、清理蹄子、处理马粪开始,这些原本马房中下人做的活计,崇祯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皇帝虚心学习的表现,连吴怀都有些吃惊了。现在就算是一些将门子弟,也很少能够亲自料理和自己性命攸关的坐骑了。这让吴怀教导骑术时,更加严格认真了起来。 从皇帝学习骑术的认真态度上看,吴怀终于相信,崇祯时常挂在嘴边的,总要上一次战场的话云云,并不是什么戏言。为了皇帝将来上战场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吴怀教导骑术时那里还敢松懈呢。 对朱由检来说,从头学习骑术,照料坐骑的一切生活,完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赤风是一匹河曲马,身体高度大约135公分,体长近1米5。马脖子看上去,并不像苏长青记忆中的阿拉伯马这么长,不过头倒是挺长的,四肢比阿拉伯马粗壮多了。 虽然赤风是匹儿马,但是性情却很温顺,几天内就同朱由检亲近了起来。当然在朱由检看来,他每次带来的白糖也功不可没。 虽然因为元宵节导致宫内的储备糖都用完了,但是为了亲近赤风,朱由检让吴怀替自己购买了一些。现在看来,马匹的确是一种喜欢甜食的生物。 今天朱由检要学习的是,如何替马套上马嚼、装上马鞍,任何生物都一样,肚子是柔软的部位,也是被保护的最好的地方。 一匹马愿意让你装上马鞍,意味着已经初步和你建立了信任感。当然大多数战马的训练并不会到此为止,而是继续加深它们和人之间的感情。 但是赤风作为皇帝的坐骑,却要避免和崇祯之外的其他人培养出亲密关系。因此套上马嚼、装上马鞍等工作,只能由崇祯自己一个人完成。 吴怀甚至要求崇祯下令,在皇帝和赤风培养出感情之前,除了喂食和清理马房的必要工作外,严禁其他人接近赤风。 赤风显然很不习惯身上多了一些额外的负担,不过在崇祯的安抚下,它还是让崇祯替它装上了马鞍。不过当崇祯继续想要给它套上马嚼时,它却死活不配合了。 正当朱由检同赤风之间不断的纠缠的时候,连善祥匆匆赶了过来。朱由检手上拿着马嚼停下了动作,他侧着脑袋看着连善祥问道:“出了什么事?” 连善祥低着头回答道:“顺义那边有急报,微臣以为陛下应当尽快知道。” 朱由检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变得慎重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上的马嚼,又重新卸下了赤风身上的马鞍,交给了走上前来的马房太监。 吩咐了身边的太监给赤风添加些精料,朱由检便想要离开马房,找个地方听取连善祥的报告。 但是朱由检只是走了一步,就发觉走不动了。他转头看去,看见赤风硕大的马嘴,轻轻咬着自己的衣服不放,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似乎不想放自己走。 朱由检看着赤风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革囊,倒出了一些白糖在手心。 果然赤风立刻松开了嘴,低头舔舐着崇祯手心里白糖去了。看着赤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朱由检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好了,今天的量已经吃完了,小孩子吃太多糖会蛀牙的,你要有节制知道不…” 似乎明白崇祯今天不再喂它糖吃了,赤风立马打了个喷嚏,迅速调转了方向,返回去吃它的干草去了。 看到如此现实的赤风,朱由检也不得不摇头苦笑了一会,不过他的心情却奇怪的变舒畅了些。 听完了连善祥的汇报,及从顺义传递回来的情报之后,朱由检笑了笑,小声的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这不是明朝版的打土豪分田地么。”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没有听清楚崇祯说什么的王承恩,赶紧小心的询问道。 “张道浚到底在顺义做什么?叶柒做这些事,他难道一点风声都收不到的吗?”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提高了声音说道。 王承恩自然回答不出来,连善祥赶紧解围道:“张佥事坐镇顺义县城,陛下又给了叶柒便宜行事的权力,张佥事因此不敢过于干涉叶柒行事。 且叶柒开始行事的地方,都远离县城和官道,并封锁了消息。如果不是大明时报的几位记者,恐怕我们收到消息还要迟上一些日子。” 朱由检在五龙亭内来回走动着,思考着顺义事态的发展。他走到第三次折返的时候,终于停下来问道:“那些被叶柒抓捕了族人的当地大户怎么说?徐从治和当地的县官对这件事有什么主张吗?” 连善祥赶紧回答道:“叶柒一共抓了当地12个大户的27名族人,其中17人身上有命案,叶柒以站枷之法,站死了15人。 由于顺义的闻香教乱刚刚平息,顺义境内现在还驻扎着500多士兵。因此这些士绅们不敢用武力抗拒叶柒强行收地的命令,但是他们开始四处联络亲友故旧,打点朝中关节,试图在朝堂上掀起批评锦衣卫的风潮。 据臣收到的情报,他们第一是希望说动朝中官员,请他们出手弹劾下乡扰民的锦衣卫;第二则是打算联络上京赶考的士子,在京城宣扬锦衣卫在顺义残害士民的不义之举。 至于徐从治和顺义县,据说连续接见了这些地方士绅,并承诺要替他们讨还一个公道。张佥事的紧急报告上说,叶柒行事鲁莽,不仅激怒了顺义本地的士绅,就是邻县的士绅听说事情经过之后,都对此大为不满,纷纷结团意图对抗朝廷的政令。 现在叶柒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保证陛下的耕者有其田之策不至于半途而废,他建议还是对叶柒稍加惩治,然后先调离顺义,以安抚士绅之心。” 沉默许久的朱由检,隔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一个字:“操。” 亭子内的王承恩、连善祥等人都紧紧的低着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朱由检倒不认为叶柒做错了什么,能够搞出这种似是而非的土地改革,应当说这已经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很有想法的人了。 就好比当初海瑞逼迫江南大户退田给百姓一样,同样有初步的土地改革的意思。 只不过不管是海瑞还是叶柒,他们想要依靠士绅的力量去反对士绅,显然是不可能获得成功的。现在连锦衣卫中的张道浚,都希望调走叶柒,就足以证明了。 朱由检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这才开口问道:“那么顺义县已经建立了多少个公社了?” 连善祥有些意外与崇祯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很快的答复道:“根据密报,现在顺义已经有49个公社了。其实张佥事还报告说,现在叶柒和士绅们之间最大的争执,还是这个公社的建立。 大部分士绅能够接受陛下的耕者有其田的政策,退出一部分田地出来。但是他们都反对让一群泥腿子成立公社管理自己,这既破坏了地方宗族之法,也毁坏了地方乡里的尊卑伦常之礼。”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笑话,不成立公社,以集体的名义拥有这些土地。他们这些地方士绅退出的田地谁敢使用?人单力薄的泥腿子敢白拿这些地方豪强的土地?张道浚这是想要糊弄谁呢?” 朱由检的反问,顿时让连善祥说不出话来。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么深远,他现在就是担忧,这些士绅煽动入京考试的读书人,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事件出来。 第44章 转移视线 亭子内沉默了一阵之后,王承恩终于担忧着说道:“可是陛下,要是让他们真的鼓动起上京赶考的士子出头,恐怕会打击到陛下的声望啊。” 朱由检远眺着亭子外面的太液池许久,才理清了脑子里的思路,他冷静的对两人说道:“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他们的精力也很有限,一次只能关注一件事。 只要我们能先给这些士子找点热点新闻关注,那么顺义的事情就不会引起多少人关心了。” 王承恩和连善祥都不明白皇帝在想什么,两人正努力猜测着崇祯的想法时,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说下去了。 “连善祥你去通知柳敬亭,找一些攻击薛贞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维护他的文章也要刊登在报纸上。 撤回对都察院御史的压制,让东林党人自由的联络人弹劾薛贞,然后叫李夔龙找人上疏为薛贞辩解。把在京城内的士子都牵涉进争论中来…” 连善祥立刻答应了一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匆匆离去了。朱由检听到连善祥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对着王承恩继续说道。 “以锦衣卫轮训的名义,把张道浚、叶柒调回京城,继续在顺义推行公社管理。告诉去替换的锦衣卫官员,只要当地士绅不阻扰建立公社,就不必激化矛盾。 通知徐先生,让吏部发文把徐从治调到外地去,云南、贵州、广西都行,只要地方足够偏远。如果顺义县上疏弹劾锦衣卫,就以治理地方不利的名义削籍免职。 开春之后,把和闻香教乱民有关的家族迁移到台湾,这些带头和锦衣卫作对的大户,也顺便迁走了吧。” 王承恩心里跳了一下,不由小心的劝谏道:“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动静过大了?这些地方缙绅都是地方良善,替陛下安定着地方。我朝向来都是皇权不下乡,没有了这些地方缙绅大户,谁来为陛下收取田赋、管理百姓呢?” “他们为朝廷收取田赋?难道他们不是在假借朝廷的名义对百姓敲骨吸髓吗?朝廷的税收是一升的话,那么他们就敢对百姓收取一斗。 大明现在正是三空四尽之秋,如果他们真的会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进行考虑,那么就不会反对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既然他们心里没有这个国家,朕又何必在乎他们会过的怎么样?” 王承恩顿时不敢再替这些顺义的缙绅大户们求情了,他正低头不语的时候,朱由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他补充了一句:“对于他们手上的土地,用台湾三倍面积的土地进行交换,当然那些土地要他们自己去开垦。” 王承恩心里不由苦笑了一声,虽然以往宫中对于台湾一无所知,但是自从卢九德等人去了一次台湾之后,带回了一些关于台湾的情报。 他也总算对台湾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虽然台湾的土地肥沃,但是大部分都是原始森林,有很多瘴气疾病,还有残暴的食人土人。 用三倍面积的土地进行交换,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是考虑到开荒的费用和移民的死亡率,这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划算的交换。 王承恩正在思考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再次问道:“各地的商人代表都到齐了吗?” 王承恩立刻回过了神了,他立刻回答道:“是的,陛下。臣正打算向陛下请示,是否把会场放在会同馆内召开?” “那就放在会同馆内。什么时候可以召开会议?”朱由检认可了王承恩的安排。 “决定在会同馆内召开的话,后天就可以正式开会了…”王承恩低着头站在崇祯身后回道。 “沈阳形胜之地,西征大明,由都儿鼻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自清河路以进;且于浑河苏克苏浒河之上流伐木顺流而下,以之治宫室为薪,不可胜用也;时而出猎,山近兽多,河中水族,也可捕而取之…” 这是努尔哈赤当年为了把都城从辽阳迁到沈阳时,用来说服女真贵族的理由。 1621年努尔哈赤攻下了沈阳之后,辽东明军的主力已经大部分被消灭了。为了加强对于辽东地区的统治,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迁都至辽阳。 后金在明辽阳城东面的太子河畔新建了一座城池,花费了四年的时间之后,这座被称为东京的新辽阳城,城池、宫殿、坛庙、衙署一应俱全。 当辽阳城粗具京城的雏形,女真贵族们也认为可以安心享受的时候,努尔哈赤毫不犹豫再次提出了迁都沈阳的主张。 可以说,当后金迁都沈阳之后,这个通古斯野人部族就已经不会再满足于偏安一隅,关起门来称大王的命运了。 沈阳是辽东半岛和松辽平原来往的要冲,也是东北地区与中原内地的交通枢纽。长白山立其东,医闾山拱卫其西,巨流、鸭绿江绕其前,混同江、黑水在其后。 沈阳占据了地理之险要,又是交通枢纽之地。中原王朝想要控制辽东就必须要据有沈阳,而辽东部族想要抵御中原王朝的进攻,也需要沈阳城作为屏障。 当努尔哈赤把都城迁移到沈阳之后,也就标志着他的野心并不止步于辽东一地。 1625年努尔哈赤迁都沈阳,一年后努尔哈赤病逝。皇太极在大贝勒代善的支持下登上了汗位,即开始对于沈阳城进行改建工程。 努尔哈赤在世时,在沈阳修建了天命汗宫、大政殿和十王亭。而皇太极登基之后,则开始考虑扩建沈阳城的城市规模。 在努尔哈赤攻占沈阳前,沈阳城内有军民7万余人。沈阳沦陷后,因为后金的屠杀,人口一度减少了一半。 努尔哈赤迁都之后,后金八旗一半的人口迁移到了沈阳城内,加上从辽东半岛强迁回来的汉人人口,沈阳城内的人口数量已经突破了12万人。 当杨镐一行人在后金兵的护送下抵达沈阳时,他所看到的沈阳已经和记忆中那个城墙残破的旧沈阳大相径庭了。沈阳的外城墙砖不仅被修缮一新,部分地区还重建扩大了城墙。 进入城内之后,变化更是巨大,原本城内的十字交叉的主干道,现在改建成了井字形的交通大道。城内的街道上人群拥挤,蒙古人、满人、汉人、朝鲜人比比皆是,很有一番热闹的模样。 而在沈阳城内的中心区域,则垒起了高台,女真人在台上兴建起了各种宫殿。一个边陲小族,在同四邻为敌的同时,还能够大兴土木,足可说明这个自称为后金的小国,正处在一个生机勃勃的兴盛期。 对于新登基的明国皇帝派出使者前来和谈,显然出乎沈阳城内八旗贵族的意料之外。 一向力主同明国和谈的大汗黄台吉,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迎接明国使臣,反而下令让边境的军队低调的护送明国的使者前往沈阳。 进入沈阳城之后,杨镐等明国使者就被安置在了东门附近的迎宾馆内,被后金军队软禁了起来,禁止他们走出馆门。 但是,此时的黄台吉并不是大权独揽的大清皇帝,而只是被和硕八贝勒推举出来的后金大汗,明国使者前来谈和的消息还是很快就在沈阳传开了。 使者杨镐当年同李如松交好,和努尔哈赤同样认识。作为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自然见过杨镐。 听说杨镐代表明朝来谈和之后,代善立刻上门拜访,想要打探明朝求和的诚意。 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大贝勒,守卫迎宾馆的八旗军将自然不敢拦阻。 有了代善领头,在朝鲜受挫的二贝勒阿敏顿时拉上了三贝勒莽古尔泰,大张旗鼓的上门拜访了杨镐。 如此一来,明朝派出使者谈和的事情终于蒙蔽不下去了,整个沈阳城内的军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除了一些心怀大明的辽民对此深感失望外,八旗军将们个个振奋异常,他们认为同大明的战争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对于同庞然大物一般的大明进行战争,对于每一个建州女真来说,都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在过去的10年内,女真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打仗的。虽然在天命汗的带领下,建州女真几乎战无不胜,但是天命汗毕竟已经死去了。 而现在率领女真的四大贝勒,谁都没有天命汗的威望,且四大贝勒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天命汗刚死,大妃阿巴亥就被黄台吉联合诸贝勒逼迫徇死。 宁锦大战后金军少有的没有获得任何战果就被击退了,这同天命汗时期,同明军每次作战必有所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此,对于下层的女真军民来说,这段时期正是失去了方向的迷茫期,谁也不知道女真一族的未来在何处。 在这样一个时期,明朝使者带来了和谈的意愿,无疑让这些刚刚走出山林的建州女真欣喜若狂。这无疑意味着,后金最大的敌人终于妥协了,原本为了防御明军而抛荒的松辽平原,终于可以驱使阿哈们进行耕作了。 而后金的敌人,只剩下了西面草原上的蒙古人。这让一向四面受敌的女真人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 第45章 沈阳一 自从三位后金贝勒上门之后,杨镐明显的察觉到,看守自己这些人的女真人不再这么严密了。 隔了一天之后,馆外的军队就撤离了。随行的仆役也被允许,自己出门采购生活用品了。 给了负责接待自己这些人的女真小吏一些好处之后,杨镐终于了解了,这些天来沈阳城内的变化。 随着沈阳城内女真贵族们知道了明国派出使者谈和的消息之后,沈阳城内顿时掀起了同明国和谈的议论。 就连诸位贝勒上朝议政时,也不断的谈论起应当如何同明国议和的条件。在这种女真人普遍的期待同大明和谈的情绪泛起之后,后金大汗黄台吉不得不撤去了,之前他对于明国使者进行监禁的要求。 很快黄台吉便邀请了明国的使团进行宴会,杨镐也第一次接触了这位被称为四贝勒的后金大汗。 后金招待明国使臣的宴会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宴会上的菜肴并不精美,大多数是切成大块的白煮肉,这让已经习惯清淡饮食的杨镐颇有些反胃。 在这场宴会中,杨镐注意到了,后金的诸贝勒们对于名义上的后金大汗黄台吉,看起来亲热有余,而恭敬却有所不足。 见过了后金的四大贝勒之后,杨镐对四人初步有了一个印象。代善贪婪好色,阿敏野心勃勃,莽古尔泰鲁莽跋扈,唯有黄台吉待人热忱,心胸开阔。 宴会后的第二天,代善就带来了黄台吉的议和条件。由于事发突然,就算是一直主张同明国议和的黄台吉,都无法立刻提出一份议和方案。 但是黄台吉显然不想被明国的使者牵着走,他让代善带来了,去年他同袁崇焕派出的吊唁使者谈妥的议和条件。 这份条件之苛刻,就连代善转述的时候,都有些心虚了起来。后金提出的和谈条件如下: 一、要分清两国之间战争的是非,确认战争是明国挑起的,后金是被迫还击的受害者; 二、双方划分疆域,两国以山海关为界; 三、明国要赔偿后金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给予后金: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千万匹。 两国和好之后,明国每年赠后金: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三十万匹。而后金每年还赠明国: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千斤。 听完了代善的条件之后,杨镐出乎代善意外的没有发怒,他只是淡淡的反问道:“我希望大贝勒你能弄清楚一件事,我是来谈和的,不是来求和的。 吾皇登基之后,怜悯两国百姓无辜,不愿意再多造杀戮,希望两国百姓能够放下仇恨,在自己的土地上安稳的生活而已。 大贝勒带来的条件,倒好似后金已经打到了北京城下了一样。老实说,就算你们打倒了北京城下,我大明也不会答应这么无稽的要求。” 代善顿时觉得有些牙疼了起来,这个和谈的任务,还是他主动向黄台吉求来的。他原本想要借着和谈,从明国使者这里捞点好处,顺便赚取些人望。 他可没想过,黄台吉会提出这种不靠谱的条件。这就让他的处境变得有些不妙了,一旦明国使者被激怒要求离去,他显然就会被当做导致和谈失败的替罪羊。 杨镐听完了自己带来的条件,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同自己继续讨论和谈的事,已经让代善心理暗暗松了口气了。 只要明国使者没有气急败坏的离去,能让他把明国使者对于和谈条件的要求带回去,那么接下来就是和硕八贝勒议政会议的事了。 代善语气谦恭的说道:“和谈,和谈,主要还是在于一个谈字么。杨经略如果对我大金提出的和谈条件不满,大可说说明国的条件。我自然会把贵国的意思带回去,讲给众贝勒知晓。” 杨镐故作惊讶的说道:“难道金国,不是天聪汗一人独断秉政的吗?” 代善脸色变了变,才呵呵笑道:“敝国体制同明国不同,父汗在世时,定下了和硕八贝勒共同商议国事的制度,现在我大金是四贝勒共同治政,并无什么大汗独断治国的说法。” 杨镐注视了代善一会,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对于大贝勒带来的和谈条件,我有以下问题。 首先对于第一条追究战争责任的问题,我方认为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只会破坏和谈,实在是毫无讨论的必要。 如果金国实在要讨论,可以在战争结束后,召集两国人员进行全面的调查取证,再来决定战争的责任究竟在于哪一方。” 代善听了顿时不悦的说道:“我父汗以七大恨誓天起兵,这战争的责任自然是在明国,怎么能说不清楚呢?” 杨镐眼皮都没抬,便回答道:“金国所言的七大恨有何凭证?金国一攻抚顺、二攻辽沈、三攻广宁、四攻宁锦,屠戮我大明辽东百姓数十万,白骨露于野外,至今尚不得收敛。 若是金国有七大恨,那么我大明岂不是有百万之恨?若是大贝勒执意要纠缠于此事,那么和谈之事不如就此作罢。我也好早日回京覆命。” 代善迟疑了许久,脸色变幻不定,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纠缠下去。本身在他看来,黄台吉提出的这个条件实在是无稽的很,两国之间的战争,自然是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不过黄台吉以父汗七大恨为由,一定要把这个条件放进和谈中,几位贝勒不愿意成为违背努尔哈赤的不孝子,这才没有反对这个条件。 “也罢,对于第一条,我会把杨经略的意思带回去,且在议议。现在,请经略说下一条吧。”代善终于确定的说道。 “第二条,两国以山海关为界,这条我方不同意。我建议,大家还是各自以实际占据的地方为边界这样比较公平合理。” 杨镐心平气和的说道,代善对此倒是毫不为意,既然后金攻不下宁远,想要以山海关为界就是一句空话。这不过是他们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把戏。 现在杨镐提出的以实际占有的地方为边界,这已经高于后金诸位贝勒的预期目标了。 代善不由点点头说道:“请杨经略再说下一条。” 杨镐停顿了一下,才严肃的说道:“既然是和谈,那么条件就要对等。金国要求我大明赔偿战争损失,那么我方也要求金国赔偿我大明在战争中的损失。 我大明辽东数百万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土地田宅荒废无数。我辽东将士死难者超过数十万,军粮、资、械及官府财产损失数以亿计,不知金国打算如何赔偿?” 代善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猛的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两国之争必有损失,明国既然打不过我大金,有什么资格向我大金要求赔偿。明国不给战争赔偿,难道我大金还不能自己去取吗?” 杨镐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口中只说了一声:“请。” 原本还在发怒的代善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他楞楞的问了一句:“经略这是何意?” 杨镐猛的睁圆了眼睛,声音洪亮的说道:“如果金国想要赔偿,就请整军备战。我出使之前,吾皇让我转告金国大汗。 和议若是能成,则两国永为邦好之国,今后彼此和睦相处。若是金国执意要战,则吾皇将倾天下之力,必灭女真一族为后快,女真一族若是尚存一人,我大明绝不罢兵言和。” 之前和众贝勒交往中一直温和如书生的杨镐,猛然之间变得威严无比,似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随意驱使众将的辽东大帅。 代善差点就跪了下去,他刚起了个架势,就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明军中的一员无名小将,而是大金国的四大贝勒之首。 对于这种条件反射性的下跪意识,让代善又羞又怒,他也终究不敢同杨镐彻底闹翻,干脆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待到代善带着从人离去之后,隔壁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锦衣卫百户黄景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走到杨镐身边恭敬的施礼之后,才有些担忧的的说道:“杨太常,这位大贝勒如此气恼的离去,是不是和谈之事已经没有指望了?” 杨镐端起了茶几上的茶轻轻喝了一口,顿时又皱起眉头吐了出来,不知不觉中茶也已经冰冷了。 “不必如此着急,陛下说的不错,这些建奴本来就没什么和谈的诚意,不然不会提出这么离谱的条件。我们若是再不显得强硬一些,倒真是让这些建奴小看了去…” 对于大贝勒代善灰头土脸的回来,早在黄台吉的意料之中。如果明国皇帝连这种条件都能接受,那恐怕和明国接壤的异民族都要扑上去咬上一口了。 蒙古瓦刺部当年把明国皇帝都掳了去,但是明国都没有向蒙古人屈服,反而再立了一个皇帝,之后明国国力恢复,而瓦刺部却迅速衰落下去了。 明国能够主动同大金进行谈和,在政治上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了。也就说大金国从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国家,而不再是建州女真关起门来自称大王的自娱自乐。 不管是对于东边的朝鲜,还是西边的蒙古各部,金国终于成为了一个割据辽东的独立王国,而不再是一个地理名词。 第46章 沈阳二 “南朝小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就南朝那些屡战屡败的废物,也敢叫嚣要同我大金不死不休?” “我等应当在春耕之后,集齐兵马再去抢一回南朝…” 黄台吉同其他三名贝勒在大政殿上面南而坐,听着下方女真贵族们义愤填膺的叫嚣声。 自从代善把明国使者的答复带回来之后,朝会上的女真贵族们就群情汹汹的开始声讨起明国皇帝来了。 努尔哈赤时代,后金的朝会上只有女真人,随后增加了汉人降将及归顺的蒙古部族首领,但是朝会上并没有文官的位置。 在努尔哈赤人生的最后几年,更像是精神出了问题。不仅放弃了优待汉人降将的旧策,更制定了杀戮汉人,抚养满洲的荒唐政策。 努尔哈赤最为痛恨的,还是汉人中的读书人。因此下令,“察出明绅衿,尽行处死,谓种种可恶,皆在职此辈,悉诛之。” 并且在后金,汉官从属满洲大臣,自己的马不能骑,自己的牲畜不能用,自己的田不能耕;官员病故,妻子要给贝勒家为奴。 但是那些在明朝只觉得自己待遇太低,肆意欺凌百姓的武将士绅们,却以替女真人当奴才为荣耀。如出卖王化贞,向后金献出广宁的游击孙得功,晚年被努尔哈赤虐待,依然对后金忠心耿耿。 虽然黄台吉继承汗位之后,改变了其父对汉人的屠杀政策,表示“满汉之人,均属一体”,将大量汉人奴隶编成民户,由汉官管理。颁布《离主条例》,禁止满洲贵族滥杀奴隶。 但是努尔哈赤毕竟刚刚去世不到两年,黄台吉的威望和权势并没有凌驾于女真诸贝勒之上,后金国内的汉官势力才刚刚开始萌芽,不足以牵制女真各旗的力量。 是以,在朝会上议事之时,主要还是女真贵族们把持着话语权力。当女真贵族们声讨明国时,李永芳等汉将沉默不语,唯恐出声后被这些女真贵族们视为心怀故国之辈,最后被这些女真主子们当场清算。 站在女真大臣身后,归服于后金的蒙古部族首领们,同样沉默着,没有出声支持女真贵族们叫嚣同明国作战的主张。 同后金更像是盟友关系的科尔沁部族并没有参加这次朝会,在朝会上的,是刚刚归顺于后金的蒙古内喀尔喀五部,即察哈尔部的奈曼、敖汉两个鄂托克。 内喀尔喀五部是被后金打的投降的,人口损失很大。他们现在更希望能够修养生息,恢复部族的人口,而不是同明国进行战争。 奈曼、敖汉两部虽然是主动归顺于后金,比内喀尔喀五部更得到后金的信任。但是蒙古同明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蒙古人从来没有从战争中获得什么好处,反倒是和平时期的贸易带给了蒙古人许多利益。 更何况这些蒙古部族更为担心的是,后金接着同明国进行战争的机会,消耗蒙古各部的人口和力量,因此他们是最希望后金同明国恢复和平关系的。 下方的女真贵族们吵做一团的时候,坐于殿上的四大贝勒却出奇的平静。除了莽古尔泰的脸上充满了愤愤不平之色,似乎被这些女真贵族的话语所煽动了。 其他三位贝勒却不停的在思考着利弊,建州女真自从努尔哈赤创建了军政民合一的八旗制度之后,原本的女真族内的各小部族就逐渐丧失了独立性,且各部族之间的仇杀也被遏制住了。 女真各部族首领的权力,也让渡于八旗旗主。后金在努尔哈赤的手中,从奴隶部族制度进化到了奴隶共和制,后金一切国政均由八旗公议。 而努尔哈赤作为八旗制度的创建者,对八旗旗主享有着绝对的权威性,这又使得八旗制度带上了一些封建集权的性质。 在后金国内,各贝勒的权力是同他手中控制的八旗力量挂钩的。在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他自己领有正黄旗(45牛录)和镶黄(20牛录); 黄台吉领有正白旗(25牛录);诸英之子杜度领有镶白旗(15牛录); 代善领有正红旗(25牛录);代善长子岳托领有镶红旗(26牛录); 莽古尔泰领有正蓝旗(21牛录);阿敏领有镶蓝旗(33牛录)。 正因为努尔哈赤领有的八旗牛录对任何一名贝勒都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八旗中的女真贵族无法掀起任何反对他的行动。 比如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曾经的后金国二号人物。同努尔哈赤分裂之后,居然拉不走自己的部族,这便是八旗制度控制部族首领的最好证明。 努尔哈赤在晚年将亲统的两黄旗的大部分各授于同母的三个幼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给予每人15牛录,其余牛录作为自己的亲军。 他还明确的对部下们公布:阿济格是镶黄旗旗主,多铎领正黄旗,将来自己死后,统帅的亲军全给多铎,但另赐一旗给多尔衮。 努尔哈赤的这种行为,使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名下的八旗牛录加起来超过了其他兄弟。而三兄弟占据了三旗以上的兵力之后,后金大汗显然就同其他兄弟无援了。 在这种形式之下,努尔哈赤的其他儿子只能联合起来。当努尔哈赤去世时,阿济格22岁,多尔衮15岁,多铎14岁,尚没有能力对付那些如狼似虎的长兄。 而黄台吉联络其他贝勒,逼迫大妃阿巴亥殉葬后,也断绝了阿巴亥以三个儿子的名义,联合起八旗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努尔哈赤临死前把镶白旗旗主杜度调到镶红旗,准备以此旗给多尔衮。但是黄台吉继位后乘机夺取了镶白旗,以自己的长子豪格作为旗主。 不过多尔衮最终还是保住了所领的15牛录,并归附于长兄阿济格的正黄旗下。黄台吉又将正黄旗和镶黄旗改旗号为镶白旗和正白旗,而他所领的两白旗改成了两黄旗,从而确立了自己在八旗中的领导地位。 但是阿济格领镶白旗,多铎领正白旗,加上努尔哈赤遗留的亲军,成为八旗中实力最强的两旗。 接下来是代善父子领有的两红旗,其次是两蓝旗,最后才是黄台吉的两黄旗。 对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来说,让实力最弱小的黄台吉接任大汗,才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他们甚至于,还想继续削弱两白旗,瓜分完努尔哈赤留下的遗产。 但是带头逼死大妃阿巴亥的黄台吉,却表现出了一个政客的远见。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和阿济格三兄弟结下了仇怨,却不准其他三贝勒继续打击削弱两白旗的力量。 黄台吉的行为,迅速安定了努尔哈赤去世后金国的政治局面,弥合了后金内部之间争夺汗位出现的裂痕,也形成了朝堂上政治力量的相对平衡。 虽然黄台吉对阿济格三兄弟有杀母夺位之恨,但是在现在的后金国内,能维护三兄弟生命财产的,却只有这位仇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而同样,获得了兵力最为雄厚的两白旗的支持后,其余三大贝勒不得不对黄台吉表示了明面上的尊敬。黄台吉的地位开始高于其他三大贝勒,不再是刚刚登基时那个有名无实的大汗了。 去年末,黄台吉迫使其他三人同意,对八旗制度进行了一些变革。 如在八旗中各设一总管大臣,总管旗中一切事务,议政时与诸贝勒共坐同议。 总管大臣之下,每旗设佐管大臣二,负责佐理国政,审断狱讼,不令出兵驻防。 每旗再设两调遣大臣,出兵驻防,以时调遣,所属词讼,依旧审理。 这些变革政策,削弱了八旗旗主贝勒对于本旗的控制能力,把八旗部族军制转向了封建国家军队的变化,大大的提升了大汗对于八旗将士的影响能力。 不过黄台吉很清楚,他对于八旗制度的一切改革,都是建立在金国三面受敌的威胁处境之下。 为了能让金国生存下去,这些女真亲贵和八旗旗主们,才愿意让渡出一部分权力,放弃原先的生活方式。 一旦金国失去了外敌,那么以女真贵族们蒙昧好斗的天性,他们很快就会把敌对的目标放在女真内部,甚至于自己身上。 他也很清楚,在金国内部,除了他自己同那些汉人之外,没人会认为金国会击败大明入主中原。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他们所想要的,不过是打服了南朝,迫使南朝承认金国的存在,并同金国进行贸易。 但是黄台吉却对这些人嗤之以鼻,虽然他身为女真人,但是从小受到的却是完整的汉人教育。他的老师是父汗身边的头号军师,也是协助父汗筹划统一女真各部战略的第一功臣-龚正陆。 龚正陆是江浙人,习文不成,就改行做了商人,东西南北,到处漂泊,生意做得不是很好,却大长了阅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他无一不知。 在辽东经商时,被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所掳,成了王杲身边的一名算账先生。 就是这么一个学文不成,经商平平的读书人,成为了努尔哈赤的启蒙先生。他把自己从书中读到的军事道理教授给了努尔哈赤,让努尔哈赤从一个蛮族首领成长为了一个狡猾的异族军事领袖。 努尔哈赤不但自己学习这些汉人的文化,还把女真贵族子弟和自己的子侄都送到了他门下学习,如代善、汤古代、阿拜、莽古尔泰、阿巴太、塔拜、黄台吉等。 如果说刚开始,龚正陆只是为了能够试验自己的平生所学究竟有没有用处。那么之后,随着努尔哈赤的势力增长,他对于明国的勃勃野心也终于显露了出来。 龚正陆显然没想过,他所教导的蛮族学生,居然会以自己的故土家园作为目标。是以想要通过朝鲜,逃回中原去。 但是他的行动却最终被努尔哈赤所知道了,努尔哈赤毫不犹豫的处死了这个曾经作为师长和朋友的汉人。并从此把汉人中的读书人,都当做了不可靠的奸细。 第47章 沈阳三 努尔哈赤虽然接受了明国的文化,但是他从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女真人,他不屑于把自己当成一个明国人。 在他看来,龚正陆同女真一族生活了几十年,早就应该成为女真中的一员,为女真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但是,当他准备起兵对抗明国的时候,他视之为师友的龚正陆,却记起了自己是明人的身份,试图把努尔哈赤的谋反意图告诉朝廷。 对努尔哈赤来说,没有比这种背叛更让人愤怒了。他曾经认为,只要他能处事公正,汉人也能成为女真人,但是最终他发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这也导致了,他终身都未再相信汉人。 努尔哈赤的这种态度,直接导致了女真整个上层对于汉人的敌视态度。 不过唯一例外的是黄台吉,当龚正陆替他讲述三国演义的时候,和其他人只关心书本中的奇谋妙计不同。 黄台吉更为关注的是,三国中那些人物的命运。事实上他并不认同建州女真是金国后裔的说法,因为这无疑是把建州女真同汉人对立了起来,也等于自认了自己是蛮夷。 学习了汉人的文化之后,黄台吉便清楚了,一旦给自己身上贴上了蛮夷的标签,那么建州女真将无法再入主中原,也无法再得到汉人中的读书人的认同。 但是一手打造了后金的努尔哈赤,对于这个新兴民族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就算是深谙政治权谋的黄台吉,也只能对于努尔哈赤的决定保持沉默。 当黄台吉登上汗位之后,就立刻开始纠正努尔哈赤针对汉人的诸多政策。试图完成自己从小的梦想,他想要做的不是三国演义中一笔带过的蛮王柯比能,而是争夺天下的曹操和刘玄德。 对于大殿内这些女真贵族的表演,黄台吉并没有往心里去。也许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这些女真贵族们还具有憨厚诚实,质重而少文的品行,但是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争之后。 能够活下来的女真贵族们,无一不是狡诈圆滑之徒。别看这些女真贵族们现在表现的义愤填膺,但是真的让他们陷入到同明国无休止的战争中,只要再来几次同宁锦之战一样毫无所获的战斗,那么这些人一定会很快转变自己的立场。 黄台吉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一直在观察殿上四位贝勒举止的女真贵族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黄台吉正想开口,不过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莽古尔泰脸上的表情,顿时改口说道:“看起来三贝勒似乎有话要说,不如让三贝勒先给我们说说,你对明国使者的说法有什么看法吧。” 莽古尔泰毫不顾忌给他使劲打眼色的阿敏,直愣愣的站起来对着殿下的诸人说道:“南朝刚刚登基的皇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浑然不知战场之凶险。 难道他以为,只要讲几句大话,明国那些连城池都不敢出的饭桶,就能同我们女真勇士们不死不休了吗? 既然南朝小儿如此不晓世事,我们就应该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知道,战场之上靠的是勇气和武力,而不是虚言恐吓…” 刚刚殿内还闹的不可开交的女真贵族们,却意外的冷场了。除了少数年轻人之外,其他人都观察着自己主子的脸色,以决定是否出声支持。 大贝勒代善果然按捺不住的反驳道:“四贝勒登基后,就说过要同明国达成和议,好让我女真一族修养生息,繁衍人丁。 自从父汗起兵以来,我们同明国打了快10年仗了。这10年来,我女真一族人丁增长了几人?我后金出征,女真每三丁抽一丁,往往爷爷差事未去,而孙子又派上了差事。 南朝小儿不懂世事,难道莽古尔泰你也不懂人事吗?非要同一个乳臭小儿怄气不成?” 大贝勒代善的话顿时引起了多数女真贵族的共鸣,就是之前出声附和莽古尔泰的几位年轻人,也沉默了下来。 女真人的差役之重,远远超过了后金治下的汉人,之所以女真人还能够忍耐下去。 一是女真人原本就生活在,辽东未开发的山林苦寒边地,虽然击败了明国,占据了富饶的松辽平原地区,但是连年的征战让他们来不及享受胜利成果,使得女真人还没有因为舒适的生活而急剧腐化下去; 二是女真人处在三面皆敌的处境,只要稍稍松懈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在努尔哈赤的领导下,女真人基本上都认知了这个现实,他们知道如果不能击败明国、蒙古、朝鲜,他们现在所占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三则是女真人自从起兵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较大的失败,在努尔哈赤在世时,几乎每战必有收获。而战争之后的收获,基本上每个女真人都能分享到。这也使得女真人乐于接受出征的差事,因为他们是在为自己作战。 但是女真的人口不到百万,且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三部。东海女真分布在黑龙江以北及库页岛地区,人口稀少且处于最原始的渔猎状态。 他们虽然臣服于后金,但是只能提供有限的人力和象征性的贡物,有些部落甚至于仗着距离建州女真较远,干脆不屑于理会后金的命令。 而海西女真虽然同建州女真相邻,但是两者之间却是世仇,努尔哈赤凭借武力吞并了海西女真,但并不等于两者之间已经完全融合为一体了。 可以说努尔哈赤所建立的金国,完全是以30余万人口的建州女真为根本。以建州女真压制女真诸部,以女真一族压制蒙古人,联合蒙古人打压汉人,这是一个金字塔状的权力结构。 维持这座权力金字塔的根基,在于建州女真的人口人数及掌握的武力。只要建州女真的人口减少到一定程度,或是武力衰退下去,努尔哈赤所建立的这个后金国也就不复存在了。 黄台吉非常乐见于代善打击莽古尔泰,但也不会任由代善在这里博取女真贵族们的好感,增长他个人的威信。 四大贝勒虽然在联手对付阿济格三兄弟上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四大贝勒内部之间也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按照法理上来说,排除了努尔哈赤属意的阿济格三兄弟对汗位的继承权之后,应当是辈分最高,实力最强的大贝勒代善继承汗位。 但是代善父子是继阿济格三兄弟之后,女真第二强大的势力代表,且代善自幼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为后金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黄台吉等女真贵族对于代善的忌惮,仅次于阿济格三兄弟。且代善本人贪婪好色,不但贪图自己儿子的财产,还同自己父亲的女人不清不楚的。 比如阿济格三兄弟的母亲阿巴亥大妃,莽古尔泰的母亲,努尔哈赤的第二位福晋富察氏,富察氏还因此被努尔哈赤所抛弃。 最让黄台吉等人担忧的是,在长兄褚英被废除努尔哈赤继承人的地位之后,代善一度被努尔哈赤视为自己的继承人。 但是很快代善的兄弟们联合了一些女真贵族,以代善虐待前妻所生子女,专宠继妻幼子的事向努尔哈赤告发,废除了代善的金国继承人的身份。 要是让代善登上了汗位,黄台吉等人也害怕这位大贝勒,登上汗位之后对他们进行报复,而这位大贝勒并不缺乏实施报复的实力。 在黄台吉的拉拢下,镶红旗旗主岳托意识到,父亲当上金国大汗,他也当不了继承人。反而他名下的镶红旗,很有可能会被父亲夺走,交给异母弟弟们。 外有几位兄弟和女真贵族的反对,内有儿子岳托的劝说,代善终于放弃了登上金国汗位的念头。 而其他三位贝勒中,二贝勒阿敏是努尔哈赤兄弟之子,天生和大汗的位子无缘。 而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继室,也是努尔哈赤的嫡子之一,且他本人骁勇善战,深得女真将士的推崇。 代善既然放弃了汗位,自然不会希望一位难以掌控的兄弟登上金国汗位。他思考了一番之后,决定听从岳托的建议,选择支持黄台吉登上汗位。 黄台吉为人宽宏,在女真贵族中人缘一向很好。且黄台吉的母亲孟古哲哲不过是努尔哈赤的小妾,庶出的黄台吉虽然才能不错,但并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信任,给予的牛录数目不多。 代善认为,黄台吉在四大贝勒之间实力最为弱小,扶持他上台之后,必然要依靠自己来统治金国,则虽然他没有得到大汗的名义,也能得到大汗的权力,且不必担心这位兄弟会威胁到自己。 代善的猜中了开头,但是并没有猜中结尾。他以“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的理由,推黄台吉登上了汗位。但是这位弱小的弟弟,却真的拥有“才德冠世”的能力。 黄台吉登基不到两年,就已经完全走出了父汗遗留下的统治阴影,开始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了。 第48章 沈阳四 黄台吉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打圆场说道:“不过是讨论国事,大贝勒如何指责起三贝勒起来了。既然是商议国事,总要让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回到正题上来吧。三贝勒也别继续站在那里了,先坐下吧。” 莽古尔泰朝着代善恨恨的瞧上了一眼,才就着黄台吉递过来的台阶,坐回了座位上。 虽然黄台吉抢去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汗位,但是奇怪的是,莽古尔泰最痛恨的反而是代善。他认为,代善先是害的的自己的母亲被父汗所误解,现在又挡住了自己登上汗位的道路,简直比黄台吉可恶多了。 黄台吉这才继续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我们大金国的确需要同明国讲和,也的确需要修养生息。但是,绝不是在现在。 我女真东征朝鲜,西拒蒙古,南伐明国,凭借赫赫武功方才建立了这大金国。若是让人小看了我大金的武力,我们身边的这些野狗就会毫无顾忌的扑上来。 虽然以我大金的武功,自然不必畏惧这些无能之辈。但是只要是打仗,就必然会有损伤,难道我们能放着明国这个庞然大物不管,反倒同这些野狗纠缠下去吗? 我们要同明国议和,是在彻底击败明国,让南朝小儿不敢再正眼看我大金之后。而不是以现在这种恩赐的方式,和我们谈什么和。” 原本被代善驳的说不出话来的莽古尔泰,顿时出声说道:“老八说的不错,我大金以武功立国,若是不能威慑四邻…” 莽古尔泰得意忘形之下,脱口把黄台吉的旧称喊了出来。黄台吉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原本被代善说动的女真贵族们,现在又觉得黄台吉说的更有道理一些。位在四大贝勒之后的阿济格冷眼旁观着,并没有上前为黄台吉说话。 站在他身边,才16岁的多尔衮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插口说道:“大汗说的不错,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断然回绝了明国使者的和谈要求,直接把他们送回去呢?” 看到一班女真贵族,只有多尔衮还记得自己才是金国的大汗,黄台吉心里颇为不快,但是他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的说道。 “不然,我大金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明国。父汗曾经说过,伐明就像是砍一棵树,能一下就砍断么?一定要刀削斧砍,逐渐才能让树木断折。 想要灭掉比自己力量更大的大国,能一下就成功么?一定要先把他外围的帮手剪除。明国的帮手有二,一是东面的朝鲜,二是西边的林丹汗。 去岁阿敏贝勒征伐朝鲜,同朝鲜国王定下了兄弟之盟,等于砍断了明国的右手。 而至于明国的左手,内喀尔喀五部大多臣服了我大金;科尔沁部素来是我大金的姻亲;察哈尔八鄂托克中,奈曼、敖汉、阿喇克楚特等部也归顺了我大金。 蒙古察哈尔部左翼三万户,已然孤掌难鸣。林丹汗畏惧我大金兵锋,留下多罗特部驻守辽河套,自己率部西迁避我大金。 如今大金西面的蒙古部族,只有多罗特部和喀喇沁部没有归顺我大金。喀喇沁部同我大金互有使节来往,彼等也知道我大金兵精将勇,不可力敌也。唯多罗特部不知天命,数次截杀我大金使者,诚可恨也。 我们要彻底击败明国,使的它不敢轻率对待我等。则必须要先彻底征服察哈尔部,而想要征服察哈尔部就必须要先击败多罗特部。 为了让我们出征多罗特部时,不让明国给我们在辽东制造麻烦,同明国议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南朝皇帝想要议和来束缚住我们的手脚,我们却正好用议和来消除讨伐蒙古的后顾之忧。我们还要把议和的消息传递到草原上,让那些想要在大金和明国之间当墙头草的蒙古部族们,知道明国的软弱和无能。” 黄台吉的说法得到了女真贵族们的一致认同,随后黄台吉便下令,让阿敏替换代善同明国使者继续和谈,而他率领军队征讨辽河套的察哈尔部。 黄台吉只带了两黄旗和两白旗出征,他讨伐察哈尔部的名义是自己的使臣被多罗特部截杀。 黄台吉命多尔衮和多铎贝勒为先锋,率两白旗精兵先进。多尔衮探知多罗特部青巴图噜塞棱及其部众在敖穆伦住牧,于是合兵袭击了敖穆伦,多罗特部多尔济哈坦巴图噜受伤遁走,台吉固噜被杀,其部众万余人被黄台吉俘获。 而在沈阳的迎宾馆内,阿敏则带来了修改后的议和条件:金国大汗黄台吉,愿意把自己的地位,降低到明国皇帝之下,明臣之上。前述要求的礼物数量减半,岁赠的礼物数量同样相应减少。 对于女真人的条件,明国使者完全不予理睬。杨镐对阿敏私下提出,愿意付出1万两白银,用于收敛历次辽东作战中,明军在辽东各处战场上的尸骸。 阿敏在获得了私下受赠的5000两白银,及各色绸缎百匹之后,点头同意了明国派人收敛明军尸骸的请求。 双方约定,这个请求不再和谈范围之内。于是杨镐派出了身边的随从,奔赴各处旧战场收敛明军的尸骸。而他自己坐镇于沈阳,同阿敏就和谈开始了漫长的扯皮阶段。 阿敏原本还担心,杨镐派出这些人是想要刺探金国的内情,但是很快他派去监视的部下回报,这些明国人的确只是收敛尸骸之后,他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在会同馆内特意开辟出来的一个大宴会厅内,230名大明各地的商人代表分成东西两面席地对坐着。 虽说负责主持这场商人代表大会的户部官员,并没有安排什么座次。但是东面第一排位置,当仁不让的被山陕商人们占据了。而西面的第一排,则坐着洞庭、徽州、浙江的商人。 其余地区的商人,按照地域区分,依附在他们的身后,似乎默认了他们的领导地位。 坐在东面下首的张近泉两只眼圈有些发黑,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不过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场会议上。 殿上就坐的,是主持会议的户部贵州清吏司郎中郑廷楫,贵州清吏司负责掌管天下各处钞关,因此这场商人代表会议便由他来主持了。 郑廷楫是福建南安人,他对于商人代表大会讨论征税之事,格外的看重。毕竟这是皇帝钦点的会议,若是他办理的不好,被皇帝记在心里,那才是无妄之灾。 当两名会同馆小吏点完名字,向他汇报人员已经到齐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出声说道:“陛下亲自下令召开此次商人代表大会,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整理下收税的事情,现在大家就说说看,这个税收应当设定在多少为好? 本官以为,现在国家正处于三空四尽之秋,正需要各位努力报效朝廷。因此这税收绝不能少于十分之一,各位意下何如?” 场内的商人们顿时哗然了起来,虽然摄于郑廷楫的官威,他们不敢直接反对这个提议,但是他们却无法接受这个税率。 大明商税虽然是三十税一,但这不是一次性的税收,而是每个经过的税关都要缴纳一次。而长途贩运商品,以水运最为适合,因此朝廷的税关基本上设在大运河及长江上。 大明各地税关大约有近40处,而运河上就占据了5处。由杭州运到北京,就要缴纳货物价值六分之一的税收,这已经是相当高的税率了。 现在改成十分之一的税率,岂不是要缴纳货物价值二分之一的税收了。对于正经商人来说,这已经完全无法承受的负担了。 那些依附于权贵,免于缴纳税赋的特权商人们,根本就没有参加这个会议。对于他们来说,不管税率是多少,都收不到他们头上去。 能坐在这里的商人们,大多数都是要缴纳税赋的。虽然在座的商人们通过种种手段,偷逃了大部分税赋。 但是税率增加之后,他们对于官员的行贿成本肯定是要提高的,这无疑和他们自身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 因此他们都对着郑廷楫开始述说起,这个在外地行商的为难之处,增加这么高的税率无疑是逼迫他们去死云云。 郑廷楫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这些奸商就开始声泪俱下的诉苦,想要他收回自己说的话。这让他的脸面有些下不来,他阴沉着脸正想呵斥这些奸商时,大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郑廷楫抬头看了一眼之后,顿时忙不迭的离开了坐席,向着殿门处拜倒了下来。会场上的商人代表们看着这位官员的做派,顿时都把目光转向了门口,接着他们同样也学着郑廷楫趴在了地上。 穿着常服的朱由检,带着吕琦和王承恩从过道走向了厅上的主座。他目不斜视的绕过了跪在地上的郑廷楫,坐到了原本郑廷楫坐的位置上。 朱由检小声询问了王承恩之后,便开口说道:“各位代表不必多礼,都平身吧。郑郎中也平身吧,你坐到朕的前面好了,朕就是想要听听会议讨论的内容,各位都继续吧…” 第49章 商人代表们 原本纷纷扰扰的宴会厅,从皇帝进来之后,就变得鸦雀无声了。即便是崇祯语气温和的让他们继续之前的议论,现在也没人继续出声抱怨了。 代表北直隶商人的商人代表,大多出自四海商行。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不管税率怎么调整,四海商行总归算是皇帝的产业,难道还会同其他人缴一样的税赋吗。 代表淮扬盐商的商人代表们,虽然他们抵触提高税率,但是却更害怕失去盐商的身份。税率提高不过是增加了些行贿成本,要是激怒了皇帝夺去了自己盐商的身份,那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张近泉等人,显然没兴趣用自己的身家去试探皇帝的底线,从而为淮扬盐商们争取利益。他们可不是文官,没有触怒了皇帝之后,还有同僚援救的机会。 皇帝因为言论严惩文官会受到舆论的非议,但是皇帝惩罚一个毫无过失的商人,舆论只会视而不见。这也就是为什么,发了财的商人,总是喜欢培养族人读书,来为自己说话。 山西、徽州经营典当行的商人代表,对税率的变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们经营的是钱财生意,缴纳的是固定的店铺税,因此税率调整基本影响不到他们。 受到影响最大的,一是竹木商人,二是粮食商人。但是这两类商人经营规模较大的,都和各地的王府、权贵、士绅相关,他们肯老实纳税的几乎没有,也因此出任商人代表的只有几人而已。 这些人就是来探听下商人代表大会召开的内容,不是真心想要来讨论什么税率问题的。他们对于底层小商贩的苦痛一无所知,那里提的出什么意见,因此也只能闭上了自己的嘴。 对于这些商人代表们低头危坐一言不发的举动,朱由检心里颇为不快,他等待了许久之后,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刚刚朕站在门外时,就听到各位各抒己见,大厅里热闹的很。 如何朕一进来,你们一个个就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了?你们是对朕有意见还是对郑郎中有意见?或者说你们对于郑郎中制定的税率都非常满意,愿意无条件接受的意思吗? 朕先把话说在前头,有什么不同意见就在会上说出来,怎么说都没有关系。但是会上不说,散会之后却私下乱说的人,朕可不会放过他。” 坐于西侧人群中最后一排的徐兆鸣,终于颤抖着出声说道:“小民徐兆鸣,恳请向陛下进言。” 朱由检转头向出声处看去,人头簇拥之中,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他随即说道:“准,上前来说话。” 徐兆鸣屏息站了起来,然后弯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正中的过道上对着上首的崇祯跪拜了下去。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且说你想说的。” 徐兆鸣叩首之后,方跪坐起来低着头说道:“小民想代各地行商向陛下呈情,请陛下裁减各地税关,维持旧税不变。” “大胆,朝廷召开商人代表会议,要讨论的就是增税事宜,你如此藐视朝廷,该当何罪?”郑廷楫顿时被这位商人的话语激怒了。 徐兆鸣吓得顿时把头贴到了地板上,他不过是一个江西的小布商。因为经营不善,欠下了不少债务。 走投无路的时候,楚地的几位大商人要他充任代表上京,必须要在会上反对增税的方案,则他欠下的债务可以延缓偿付。 为了让家人不至于沦落街头,他不得不站出来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 郑廷楫对于徐兆鸣的训斥,固然让在座的商人们噤若寒蝉,但是更多人却起了同情徐兆鸣的心思。 朱由检制止了郑廷楫继续呵斥,他对着这位户部郎中说道:“不必如此,在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并不是什么过错,你也不必如此上火。” “可是陛下…”郑廷楫试图劝说皇帝时,朱由检摆着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看着下方五体投地的徐兆鸣,朱由检随意的说道:“不必如此,起身说话,你继续说,为什么要裁撤税关和维持旧税不变,这总有个理由吧?” 没有立刻被人拉出去问罪,让徐兆鸣感觉自己似乎还有一条生路。当皇帝询问之后,他干脆横下心来,把自己经商时遇到的问题都说了出来。 “…世人都到商贾赚钱容易,却不知天下事最难为者。即是出外行商。出外行商所惧者有三,一曰盗匪;二曰官吏;三曰地方豪强…” 徐兆鸣刚开始述说时,还分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但是说到后面,则开始自怜身世,完全投入到了出门在外经商的难处上去了。 在座的商人代表,除了盐商和典当商人之外,都对徐兆鸣说法起了共鸣,纷纷点头不已。 郑廷楫并没有被感动,但是他观察着大厅内商人代表们的神情,顿时预感到,似乎这场商人代表大会想要增加税收的目的,恐怕是很难达成了。 朱由检一言不发的听完了徐兆鸣述说的行商的苦楚,他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口说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 你所说的这些商贾的难处,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朕以为这是朝廷失职了。” 皇帝的话语让商人们顿时愕然了,就连户部郎中郑廷楫也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他不明白,这不过是一小撮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的罪过,怎么会成为朝廷的失职了。 朱由检顿了顿便说道:“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既然商人们缴纳了税收,那么相应的,朝廷就要提供一个适合商人经商的环境。 朝廷收税的目的是什么?朕以为有二,一是损不足,以补有余。以东南富裕之地的之税赋贴补边疆落后之地,让整个国家之内的国民,都能分享到国家经济发展的好处。 否则地方上闹起了民变,首先断绝的就是商道,朕从来没听说过,一个频繁爆发战乱的王朝,会有什么商业活动可言。 二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各位身上收取到的税赋,将会用来剿灭地方盗匪,修缮连通各地的道路,打击针对商人的犯罪活动上。 没有完善的道路设施和便利的运输方式,各位经商难道会觉得方便吗?也许在座的各位之中,有人在家乡修过路,建过桥,但是对于整个大明的疆域来说,终究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大明各地的驿站官道,大运河及水道维护,哪一样是个人能够完成的?集腋成裘,积土成山,只有集合整个国家的力量,我们才能打通大明南北东西的商路,也只有在朝廷的主持下,各位才能获得一个安定的经商环境。” 原本心里正悲戚的商人们,顿时被崇祯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皇帝说的话都很不错,很让人心动,但是皇帝说的话,真的能做得到吗?这会不会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搜刮财富,才拿话欺哄他们的呢? 大多数商人代表们,心里都不由自己的浮现出了这个想法。对他们来说,官府要是能够靠的住,那真是母猪都要上树了。 朱由检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但是他并没有见到代表们欢呼雀跃的表情,反倒是对他说的话一脸狐疑的神情。这让他心里不由抑郁了一下,他思索了一小会,终于保持着微笑继续说道。 “也罢,这商人代表大会也不是就开这一天,朕也不急着今天就要决定出一个税率的意向来。 不如这样,各位都是代表着各地的商人而来,想必同这位徐兆鸣一样,心里都有许多苦楚想要向朕述说。 干脆,我们先不讨论增收商税的事宜,这些天先谈谈作为大明的一位商人,你们究竟遇到过哪些难处,你们希望朝廷为你们做些什么。 朕身为大明皇帝,同样也是大明商人的君父,总是要听听治下子民的烦恼,方才不会在制定国策时,脱离实际。 不过朕只有一双耳朵,大家要是一拥而上,朕既听不清各位说些什么,也记不住各位究竟说了些什么。 朕建议,以各省为一个讨论小组,王承恩你找些书吏来,每个小组安排一个人记录,把他们提出的问题好好的记录下来,也好让朕观看。诸位以为如何啊?” 大厅内的商人代表们自然不会去反对崇祯的建议,事实上对着书吏抱怨,比对着皇帝抱怨让他们感觉更轻松一些,毕竟在皇帝面前说错话可是大罪。 朱由检同郑廷楫小声交代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皇帝来的突然,走的也迅速。被丢下的大厅内的商人代表们,感觉自己似乎参加了一个荒诞的宴会一样,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随着皇帝的一来一去,这些商人代表们的心理却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他们对于这场商人代表大会,心中充满了抵触和抗拒,一心想要尽快结束,好让自己少受一些损失。 而现在,大部分商人都试图把自己遇到的困难,和认为朝廷应当改正的错误述说出来。 也许皇帝未必会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但是他们觉得,能够让皇帝知道了商人的难处,起码今后不会再试图增加商人们的税收。 第50章 犯人 “姓名?” “齐祖光。” “年龄?” “不知。” “家乡?” “…” 齐祖光带着镣铐不耐烦的回答着对面书吏的问题,从小在山寨中长大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爱提问的狱吏。 按照山寨里那些老贼的说法,不是应该拷打他一顿,看看有什么油水可捞,如果没有就直接把他丢进大牢里去的么。 梅盛云盖上了登记本,不耐烦的对着两名狱卒说道:“送他去世字13号房,这都是什么鬼规定,写的老子手都酸了。” “世字13号房?那不是只关押京畿犯人的牢房吗?他可是外地解来的重犯。”一名狱卒赶紧在边上提醒道。 “最近锦衣卫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自己的诏狱不用,非要借用刑部的大牢,所以只剩下关押京畿犯人的牢房可用了。好了,赶紧把人送过去吧,马上就要换班了。”梅盛云随口说道。 两名狱卒赶紧点头答应了声,便推着齐祖光向着门外走去。经过了一段七拐八弯的甬道之后,三人就进了一间大监舍。 这座监舍呈井字形,鸭蛋粗的生铁栅栏,把整个监舍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囚舍。 世字13号房的位置还算不错,靠着东面的石墙,还能透过几个小窗口晒到几缕阳光。 齐祖光被卸下镣铐后,就被推进了囚舍内,押送他的两名狱卒锁好门后,就说笑着离去了。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变得渐不可闻之后,原本寂静一片的监舍内,突然便热闹了起来。 齐祖光没有理会身后其他囚舍内发出的声音,仔细的打量着自己要住下来的囚舍内的环境。 这间囚室虽然没有费县的大,但是住的人却比费县要少了一半,加上他也不过才5人而已。 囚舍东北角堆得最高的一叠干草上,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正侧躺着,右手支着脑袋也同样在观察着刚进来的年轻人。他左手对靠着墙蹲着的三名舍友做了一个手势。 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顿时站了起来,对着齐祖光骂骂咧咧的喊道:“看什么看?小崽子,你懂不懂京城的规矩。进了牢房,第一件事,就是先向前辈请安,你是那条街上的混混,如此不知礼…” 齐祖光抬起了一脚踢了出去,然后拍了拍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才慢慢收回了腿。刚刚走过来向他找茬的汉子,已经被他一脚踹到墙上去了。 另外两名蹲着看热闹的汉子,赶紧站了起来,摆出了架势,想要一起上前对付他。 干草堆上一直侧着身子躺着的男子,却猛地坐了起来,他先制止了两名手下的动作。才试探的对齐祖光问道:“你不是混京城街面上的?” 齐祖光神情傲然的回道:“我是山东费县卧牛岗的人,不是什么混街面的,还想让我给你请安吗?” “原来是山东响马,那咱们可不是一路人,你的礼我受不起。小四,把你的位置让给他。年轻人咱们楚河汉界,各自相安无事吧。”男子抱着拳对他说道。 齐祖光注视了男子一会,才同样抱拳回礼说道:“也罢,那就各自相安。” 被唤做小四的年轻人,默默的拿起了自己的铺盖,一床破布挪到了便桶边上去了。 看着3人重新坐回位置上之后,齐祖光才不慌不忙的走到了小四让出的位置上,就着干草坐了下去。 他靠着墙壁,双目眯了起来,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刚刚找他茬的犯人们,并没有偷袭他的样子,他自己反倒就此昏昏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囚房内已经点起了油灯。与此同时,端着木桶分发食物的狱卒也出现了。 醒来后感觉饥肠辘辘的齐祖光,期待着京城大牢的晚饭比费县监狱的饭菜稍稍丰盛一些。 一个成人拳头大的黑面馒头,加上一碗小米粥,比起费县监狱给犯人吃的猪食,实在更像是给人吃的食物。不过对于齐祖光来说,这量还是太少了些。 觉得自己才只是半饱的齐祖光,顿时把目光转向了同一囚舍的犯人。不过看着这四人警惕他的样子,他稍稍盘算了一下,发觉并不划算,也就放弃的把视线转移了。 当他看到了隔壁囚舍内的情景之后,不由楞了一小会,随即便开口对着隔壁囚舍内的犯人大声叫道:“好汉,你若是不吃这饭食,便与我解解馋可好?” “年轻人,别太过分了。那是董大人的饭食,你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刚刚想要同他相安无事的男子,猛的站起来对着他训斥道。 齐祖光顿时跳了起来,做出了一个警戒的姿势,口中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这人真是好没道理,我自向人讨要酒食,允与不允关你屁事。莫非你也想吃?别做梦了,这可是我先开口的。” 两人正在争吵之间,一个声音在齐祖光身后响了起来,“你们别吵了,年轻人,这些酒食你且拿去吃吧。” 齐祖光转身,看见隔壁囚舍的男子正慢悠悠的向着自己的床铺走去。隔壁囚舍不仅只关押着他一个人,还有摆放着一张真正的床,看起来这个囚犯不是什么一般人。 齐祖光眼明手快的,从铁栅栏下方取过了放着酒食的木托盘。托盘内放着一壶酒,三样菜肴。他不管不顾的先打开瓶盖,一气喝下了半壶酒。 多日没有尝过酒味的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才觉得有些心满意足了起来。 他抬头发现同舍内的四人都怒目看着他,不由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吃独食的人,大家不如一起过来吃上一口酒菜,解解嘴馋。” 那名刚刚和他起冲突的男子哼了一声,便重新坐了回去。口中生硬的说道:“我等虽然是不入流的街面混混,但也不敢享用董大人的饭菜,兄台自己慢用吧。” 齐祖光有些纳闷于这些犯人的态度,他开始对隔壁叫做董大人的囚犯,起了几许好奇心了。 狱吏梅盛云有些头疼的看着监舍内的董卫贤,他抚摸额头对着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董卫贤说道:“董总旗,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的案子已经判决了,只要再过几天便可跟船去台湾了。这种时候,你绝什么食呢?莫非你对判决还有不满吗?” 董卫贤挣扎着从床上直起了身子,然后慢慢走到囚舍中间跪坐了下来,这才开口说道:“身为人臣不能尽忠于国事,身为人子不能传宗接代,身为人父不能保护子女。 某这一生,可谓不忠、不孝、不慈都齐全了。如今为了某这一条残命,外边又纷争四起,连陛下之声名都有可能被某牵连。某于这世间,其实已经毫无牵挂,也无意再苟延残喘下去。 某只望能以区区贱命,换取君子们平心静气而已。请大人替某把这封上疏转呈给陛下,若有来世,某当再为陛下效命。” 梅盛云面对低着头双手递过书信的董卫贤,也只能摇着头接过了他手中的书信。 他把书信放入怀中之后,对着董卫贤恭敬的行了一礼,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向着门口出去了。 齐祖光怔怔的看着隔壁囚舍发生的一切,他心里萌发了一些奇怪的感觉,听着狱吏的脚步声消失了之后,他不由好奇的对着董卫贤问道:“听说皇爷天天在宫内和美女玩耍,皇爷真的会看你的书信吗?” 董卫贤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不已。宫内放归宫女上千,也从未下诏征选秀女,何来同美女日日玩耍之事?” 齐祖光顿时楞的答不出话来,董卫贤不再理会他,慢慢踱回床边重新躺了下来。 乾清宫内,朱由检正在听王承恩读奏章。吕琦拿着一份东西走了进来,朱由检示意王承恩暂停后,便询问道:“你拿了什么进来?” 吕琦不敢怠慢,赶紧说道:“是关于刑部大牢里董卫贤的事,锦衣卫交上来后,臣不敢怠慢,赶紧送上来了。” 朱由检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他不由有些恼火的说道:“难道那些混账在外面闹事还不够,还把手伸到刑部大牢里去了?他们真把国法当做儿戏了不成。” 吕琦赶紧否认道:“不是陛下所想的那样,是董卫贤听说阳武侯的案子掀起了轩然大波,不欲陛下为难,在监狱里绝食了,还写了一封上疏给陛下。” 对于董卫贤的软弱,朱由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会,便意兴阑珊的说道:“那你便给朕念念吧。” 吕琦不管怠慢,展开了手中的纸张,一字一句的念道:“臣董卫贤…” 董卫贤不过是个粗通文墨的武人,因此这篇文字写的不长,不过只有数百字,文字也很口语化。 不过在这浅白的文字背后,却寄托了董卫贤对皇帝的感激之情。他感激的不是崇祯为他脱罪,而是感激崇祯能够理解他失去女儿之后的悲痛之情。 听完了这篇文字之后,朱由检久久没有说话。他听出了这篇文字背后,董卫贤不仅是在同他诀别,同样也是在同这个世界在诀别。“这个人已经不想活下去了。”朱由检默默的想到。 第51章 北港 王承恩抬头小心观察着崇祯脸上的表情,最后小心的说道:“陛下,这董总旗已萌死志,不如且由他去。如今朝野舆论对薛尚书不利,如此结局想必可以平息朝野舆论对薛尚书的攻击了。” 朱由检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书信,摇着头说道:“王伴伴,你知道政治是什么吗?” 王承恩顿时愣住了,他对于皇帝的问题一无所知,只能摇着头说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抚摸着桌面,若有所思的说道:“朕登基以来,在学问上倒是略有所得。这政治吗,就是划分敌我的游戏。借着薛尚书的事,区分朝中有多少人站在我们的对面,这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至于这董卫贤…” 朱由检突然停顿了下来,转移了话题说道:“王伴伴你去把徐应元叫来,朕想要问问他,这宫内替顺义士绅说话的都有那些人,有些人也该处理处理了。” 王承恩楞了下,才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听到王承恩离去的声音,朱由检才对着吕琦说道:“你去替朕传几句话给他,算是朕对他上书的回复吧。” 吕琦答应了一声,赶紧竖起耳朵听着皇帝的吩咐。朱由检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了数次,才整理了思路说道。 “对于他所做的选择,朕不想置评。但是对于他所说的理由,朕却不敢苟同。 一、朕不是汉献帝,不需要臣下来承担自己应该尽的责任;二、既然他知道自己不忠、不孝、不慈,何以还要一意孤行下去?这个责任朕不背; 三、阳武侯的死,不过是让他个人的心里得到了一些慰藉。对他女儿来说,有多大意义呢?他应该想想,如何杜绝大明再出现如他女儿一般的惨剧,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当王承恩带着徐应元走进乾清宫时,正好看到吕琦离去。王承恩不由叫过了在上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随意的问道:“吕副总管这是要去哪里啊?” 小太监机灵的回答道:“陛下让吕公公去刑部传旨,还让御膳房准备了一碗粥送过去。” “粥?”王承恩和徐应元都有些迷惑了,小太监似乎也只知道这么多,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徐应元挥手让小太监远离之后,才开口对着王承恩酸溜溜的说道:“王公公,这吕副总管最近似乎很得陛下信任啊。我们这些陛下身边的老人,反而被陛下远离了呢?” 王承恩撇了一眼他,口里不温不火的说道:“只要你少些私心,陛下自然也会看重于你。我说,你今日究竟准备好了没有,陛下可不会次次都给你机会的。” 徐应元顿时讪讪的说道:“准备好了,已经完全准备妥当了。不过王公公,真要把他们都抛出去吗?从建立都知监改组二十四衙门开始,魏公公留下的老人已经替换的差不多了。 这剩下的10多人再交出去,宫内今后恐怕就真是都知监说了算了。要是王公公你出面保一保…” “想都别想,陛下登基后性子同以前大不相同。行事果决之处,远过于父兄。 若是小事,求个情自然无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这群混账居然还看不清形势,同文官相互勾结,想要搬倒陛下推出的,耕者有其田的国策。 我现在为他们求情,不是自找没趣吗?今后宫内不会再有魏公公,或是某公公的人了,宫中只有陛下的人。” 被王承恩借机教训了一番之后,徐应元颇有些神思不属的跨进了上书房的门槛。 和以往不同,这次朱由检见到他,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先和他聊一聊家长里短的话语。 徐应元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果失去了圣眷,就算宫内的太监们都向着他又有什么用呢?最终还不是同魏忠贤一样,被发配到凤阳去看陵墓。 徐应元顿时打消了心里的侥幸,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根据内宦录清理出来的太监名单,统统报了出来。 朱由检原本不过是想看看,徐应元究竟有没有尽心尽力的去做事,不过听到他报上来的名单比都知监调查的对象还多了4、5人后,朱由检终于对他恢复了几分亲切。 “唔,听着这些人名,便知道你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这些人也不必再审讯了,安排他们去凤阳晒太阳去吧。股票交易所的事,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徐应元赶紧恭顺的回道:“回陛下,臣同徐高两人找了几名四海商行的股东,联手对西山玻璃厂的股票进行了炒作。 刚开始,那几名盐商并没有入巷,反而趁机抛出了一部分股票。但是当玻璃厂股票涨到2倍时,他们就开始重新入场了,涨到三倍的时候,几位侯爷也忍不住下场了。 现在玻璃厂的股票价值已经超过了面值七倍,但是想要购买的人反而多了不少。不仅如此,其他几家股票现在也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了。 我们已经抛出了玻璃厂的少量股票,把前期投入的炒作费用都赚了回来,现在宫内对玻璃厂的股票依然占有全部股本的6成。” 谈到这个股票交易所,徐应元就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他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也捞了不少油水,还是合法的生意,这让他希望着,股票能够这么一直炒作下去就好了。 朱由检双手按着太阳穴揉搓着,许久之后才说道:“现在可以慢慢把玻璃厂的股票陆续放出去了,减少到4成之后,就开始放坏消息。总而言之,把玻璃厂的股票一路打压下来就成了。” 徐应元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的恳求道:“可是陛下,这股价打压下来,我们也会受到损失的。” 朱由检毫不在意的回道:“我们损失什么?只要能够抛出两成股票,我们就已经回本了,剩下的股票就是净利润。如果把股价压回到票面价值,我们等于白赚了一个玻璃厂,何乐而不为?” 徐应元喃喃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么干,会不会让那些商人今后再也不敢碰股票,我们的股票交易所岂不是要倒闭了?” 朱由检轻笑了几声,才回答道:“只要我们都是在规则之内行事,那些商人们只会认为自己是时运不济,而不可能会认为,我们在操纵股价作弊。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明智。因此总有那么一些商人,会忍不住暴利的诱惑,入场买卖股票。他们会坚定的认为,自己比旁人更聪明,能够在股价下跌之前离场。 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教育这些商人,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当然这句话就不必传出去了,你这便去尽快安排吧…” 经过了20多天的航程,郑芝龙等人终于返回了魍港。数日后,收到消息的十八芝的首领们就匆匆赶了回来。 除了在日本平户的李国助没到,杨天生、陈衷纪、刘香等人都结伴赶回了魍港,准备探听郑芝龙等人北京之行带回来的成果。 杨天生刚下船,便看到港口竖起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北港二字。 “这块牌子是怎么回事?”杨天生对着前来迎接的码头管事询问道。 “奥,郑大首领说,陛下觉得魍港的名字不好听,就下令改成了北港。今后我们这里,便叫北港了。”管事忙不迭的解释道。 “我们这位郑大首领,去了一趟北京,就看不起穷兄弟了啊。”站在一边的刘香阴阳怪气的说道。 和他交好的陈衷纪顿时劝说道:“老香何必如此,我们且进村再说,想来一官不会怎么不讲义气的。” 刘香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在陈衷纪拖拉下,向着港口外的村寨走去了。 一行人刚刚走进村寨内,便看到里面居然在大动土木。杨天生等三人顿时把目光转向了陪同在边上的管事,这位管事显然很机灵,立刻开口解释道。 “郑大首领和其他几位首领,在北京同陛下达成了协议。这台湾岛已经纳入大明的治下,本岛将设置一府二县。我们这北港将成为台湾府衙的驻所,因此大首领准备翻修下村寨的建筑。” “台湾岛设立府衙?那么谁来当这个台湾知府?”杨天生顿时有些急促的问道。 “据说是福清的知县大人周堪赓。”管事迅速的答道,杨天生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陈衷纪和刘香顿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由异口同声的问道:“此人莫非有所不妥?” 杨天生沉默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倒不是,不过这个人,这个人…哎,不好对付啊。” 刘香顿时奇道:“他是武艺高强还是势力雄厚?” 杨天生顿时否认道:“那倒没有,不过是个读书人,也是官宦之后。” 刘香顿时嘲讽道:“再厉害的家世,到了这台湾岛上,隔着大海,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再说了,这郑一官整天把魍港当做自家产业,有这么个人出来同他打打擂台,我倒是乐于看戏的。” 第52章 招安 刘香等三人就这么边说边走的到了村子中间,在郑府大宅前三人停了下来,看着眼前正在修建的碑坊有些目瞪口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首先反应过来的刘香,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正在监工的郑府管事,顿时走上前来,小心的向三人解释道:“我家主人因为开拓台湾的功绩,被陛下册封为嘉义县男,并赏赐碑坊一座,以表彰他的功绩。” “胡扯,这台湾怎么会是郑一官开拓的?颜大哥同各位兄弟的功劳,这就让他一个人占了?”刘香顿时勃然大怒的说道。 陈衷纪看到周围的工人、村民听到刘香的叫喊声后,都茫然的停了下来看向这里。他顿时拉了拉刘香的衣襟,阻止他继续发怒下去。 刘香终于忍住了,虽然十八芝的各个首领之间存在着不少矛盾,但是从来没有在底层的群众面前表现出来过。毕竟在面对大明这个庞大的对手面前,谁也不会主动暴露出内部的分裂。 杨天生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猛的纠紧了一下。在颜思齐去世后,他资助了郑芝龙,从而让郑芝龙接收了颜思齐遗留下来的大部分力量。 但是,郑芝龙并没有因此成为他的傀儡,而是成长为了一只独立的力量。他花了大笔的资金,却在海上创造出了另一个颜思齐,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但是更为可笑的是,这个他曾经的男宠,现在却成了一名县男了,这让杨天生的感觉变得很糟糕。 陈衷纪对着两人低声说道:“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先去见见回来的代表们,我们要搞清他们在北京遇到了什么,然后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刘香赞同的点了点头,冷冷的说道:“不错,如果皇帝小儿是非不分,把所有好处都给了郑一官。那么我们也没必要跟在郑一官身后,吃那点残羹冷炙。郑一官能劫掠闽粤沿海,难道我们就不会吗?” 三人很快达成了一个公识,于是他们绕过了正在施工的工人们,走进了郑府大宅之内。 三人刚刚进门,郑彩已经接到消息出来迎接了。在郑彩的迎领下,三人走进了聚义厅内。 聚义厅内挤满了人群,坐在上首的郑芝龙穿着华丽的麒麟赐袍。郑芝龙有些意满志得的看着下方的人群,往日在他面前粗鄙不文的海盗头目们,今天却显得有些拘谨了起来。 郑芝龙很清楚,这些海盗所敬畏的,是他身上这件衣服,从此他就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 郑芝龙看到刘香三人走进来之后,他不待刘香等人说话,便站起来开口说道:“这次,我们代表大家到北京接受招安,不但见到了陛下,还从陛下那里获得了优厚的招安条件。 我看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不如就让郑彩兄弟替大家念念,我们带回来的招安条件。我敢说,不会有比这更为优渥的条件了。弟兄们,今后这片海洋将会是属于我们的了。” 看着为郑芝龙的话语欢呼的海盗们,陈衷纪、杨天生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显然在得到了朝廷赐封的正统性之后,郑芝龙在海盗团体中的权威被加强了。 刘香并不打算让郑芝龙就这么轻易的,成为十八芝真正的发号施令者。 “朝廷优渥的条件,我们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它现在不正穿在你身上吗?一官兄弟,你可不能光顾自己吃肉啊,也要给弟兄们留点汤羹啊。” 刘香突兀的话语打断了郑芝龙的话语,也让刚刚为招安成功而兴高采烈的海盗们冷静了下来,他们都有些狐疑的看着郑芝龙,不知道刘香说的是不是事实。 郑芝虎向前跨出一步,想要出声驳斥刘香的时候,郑芝龙却笑了笑说道:“大家是不是觉得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过于炫耀了?其实我今天特意穿上这件赐服给大家看,是想告诉各位。 今后大家都有机会穿上这样的衣服,而我不过是比大家先行了一步而已。诸位如果想知道怎么得到这样的衣服,那么只要听听我们带回来的条件就可以了。” “那还等什么?让郑头领赶紧给我们说说吧。”大厅内的海盗头目们顿时急不可耐的喊了起来。 郑彩拿出的不是几张纸,而是一本小册子。海盗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招安条件。 刚开始的时候,海盗们还颇有兴趣的听下去,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这些琐碎的条文所迷惑了。 听了将近半个时辰,郑彩手中的小册子也只读了一半。下面的海盗们终于忍不住了。 “郑头领,你念的这些条件虽然都很好,但是今后我们可以慢慢体会。我们只想知道,朝廷打算怎么安置我们,我们怎么做才能穿上大头领身上的衣服…” 被这些海盗们打断了公布条件的郑彩,抬头看向了郑芝龙,以眼神询问着。 郑芝龙拍了拍手,让海盗们安静下来后说道:“既然这样,那么就让郑彩兄弟简单的说说吧。” 郑彩随即合上了小册子说道:“上次卢公公在岛上和我们谈的条件,陛下已经全部照准了。 除此之外,陛下还开了福州、泉州、中左所、香岛、虎门五处口岸,中左所改名为厦门。 以上五处口岸加上北港,设置六个守备区,北港、厦门、香岛三个守备任命了我们的人,其他三个守备则交给福建、广东两地的水师。 此外,厦门、虎门、福州、北港四处地方,将建设军港和船舶维修和建造厂。 把澳门同马尼拉连成一条直线,把海域分成南北两块,北侧海域设台海巡阅使管理,由嘉义县男郑芝龙担任。舰队驻地为北港和厦门。 南侧海域设南洋巡阅使管理,舰队驻地为香岛。谁有能力控制马六甲到广州湾的海域,谁就得到这个南洋巡阅使的任命。 凡是在海外占据了一块无主之地,移民千人以上,并连续管理收税3年,探索出周边地区地理环境的,均可以向海商代表委员会申请殖民地认可,获得通过就能接受陛下的爵位册封…” 原本昏昏欲睡的海盗们,听到这些官职爵位的安排,顿时就活跃了起来。 杨天生的族弟杨六忍不住插嘴问道:“那我们在台湾岛上占据一块无主土地,是不是也能得到这个封爵啊?” 郑彩摇头说道:“台湾岛已经算在郑巡阅使名下了,你再开荒,也拿不到爵位了。” 刘香顿时不怀好意的挑唆道:“这台湾北港可是颜大哥带着我们一手一脚开垦出来的,怎么现在功劳都落在一官兄弟身上了,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刘香老,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要破坏招安,继续当你的海上土霸王吗?”郑芝虎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跳出来指责刘香了。 郑芝龙的脸色也彻底发黑,不再阻止自己的兄弟找刘香的麻烦了。刘香身后的部属也不甘示弱的跳了出来,一副要同郑芝虎动手的模样。 大厅内的海盗们,原本就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力分子,看到郑家兄弟同刘香的部属对垒,他们不仅不上前劝阻,反而兴高采烈的开始助威起来了。 郑彩可不希望十八芝因为这种事闹分裂,他还指望着早点结束招安的事宜,好尽快去接任厦门守备的职务。 “刘统领何必如此,这南洋岛屿众多,只要随便占下一个岛就能封爵了。何必为了已经过去的事闹别扭呢?这台湾岛的事情,我们在北京时就已经同陛下说清楚了。 令弟当初在陛下面前也已经接受了,你们就算打的鼻青脸肿,这嘉义县男也是郑巡阅使的了。我看大家还是冷静一些,别这么冲动。” 刘鹏顿时对着兄长刘香诚实的说道:“的确是如此,陛下亲自做了裁判,把嘉义县男封给了郑大头领。” 刘香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才不甘愿的叫回了自己的部属。虽然他很想破坏了招安,但是看着厅内众人的脸色,他也知道现在是众怒难犯。 作为广东海商的代表,刘香最希望的,还是十八芝同大明继续对峙下去。 福建靠近江浙和江西、安徽,本身又是产茶之地,可以说组织生丝、瓷器、茶叶等货物出口都比较方便。 而此时的广东远离经济最发达的江南地区,加上开发程度也不够,除了广州、佛山等地区,其他地方还处在原始森林状态。如此一来,广东出口海外的商品种类就比较稀少了。 如果十八芝继续同朝廷对峙下去,只要多劫掠几次福建沿海,那么那些做海外贸易的商人们,肯定会选择转道广东出海贸易。 从珠江口出海的海船,就必然会向刘香缴纳保护费用。而远在台湾的郑芝龙,也无法准确的袭击广东洋面上的船只。如此一来,刘香在海盗团伙内的势力就会超过其他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香一直对招安一事毫不热衷的原因。不过刘香也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对于上岸生活的渴望,毕竟这个时代每一次海上航行,都同赌命没什么区别。 朝廷能够给他们一个上岸的机会,那些已经积攒了大笔财物的海盗头目及老海盗们,肯定是趋之若鹜的。这个时候去拦阻他们,无疑就是在自杀了。 刘香表示了退让之后,海盗们很快投票通过了招安条件。他们随即便讨论起了,怎么瓜分朝廷官职的方式。 北港守备给了潘必正,香岛守备给了刘鹏。刘香、杨天生、李魁奇、钟斌都想争夺南洋巡阅使的名分。 最终排斥了其他意图染指这个官职的海盗首领之后,四人终于决定妥协。他们把巴拉望岛、湄公河口、纳土纳群岛、马六甲海峡处视为控制南洋的要点,四人各选一处进行发展。谁先完成了对某处要点的控制,那么谁就是首任南洋巡阅使。 第53章 叶柒上京 叶柒收拾好了几件随身衣物,再次巡视了一次自己的居室,心里有些感慨的想着:“也许自己很难再回来了。” 为了推动土地改制,他挑起了庄客同地主之间的冲突,并一口气抓捕了想要抵制土地改制的诸多大户。 他的做法虽然粗暴,但是效果却相当不错,半个月内就完成了顺义县三分之一的土地改制。 但是锦衣卫的同僚并没多少人支持他,不过仰仗着皇帝的授权,倒也没人敢出面反对他的做法。 叶柒当然知道,这些大户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只是想在大户们的报复之前,完成整个土地改制的计划,以报答皇帝对他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低声对自己说道:“要是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就好了。” “叶百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门外一个声音恭敬的传了进来。 “好了,我这就出来。”叶柒高声回了一句,立刻抓起了收拾好的包裹走出了房门。 叶柒和两名京中下来的锦衣卫走院子的时候,却发觉数百名村民正围在自己的院门前。他有些纳闷的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这些村民来这里要做什么。 很快他就看到,村里的几位老者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他面前,托盘内是一壶酒及两样小菜。 “听说大人要被召回京城面圣,我们准备了些薄酒小菜,特来为大人送行。大人这些天来为我们四处奔走,划分田地,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们这些乡下人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报答大人,只能准备了一点酒菜,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当叶柒坐上马车之后,心里还是依然激动不已,他还在回想着乡人为他送行的场面。皇庄改制的时候,他想的只是改善乡里亲朋故旧的悲惨生活,支持他干下去的,是对乡里邻居的同情之心。 而从卫所土地改革到顺义县的土地改制,则完全是为了报答皇帝对他的提拔之恩。 叶柒读的书不多,但是因为经常出门,倒也增长了不少见闻。对他影响最为深刻的,还是那些读书人整天挂在嘴边的,“士为知己者死”之类的话语。 皇帝把他从一个鄙贱的庄客提拔成锦衣卫百户,他满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自己这条性命今后就是陛下的了。 既然皇帝全权委托他,推进顺义县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制,他也就毫不犹豫的对上了这些阻碍改制的地方士绅豪族。 叶柒做这些事时,只是想着要执行皇帝的命令,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些乡民的感激。 而今天,这些乡民自发为他送行的场面,让他大受触动。原来他做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有皇帝会看到记得,乡民们同样会记得他。 叶柒坐上马车后,马车就没有停留下来休息过。除了在驿站更换马匹时,让他下车解决下生理问题,马车就这么一路直接驶向了京城。 叶柒到了这个时候,倒也全然放开了。完全听从了两名护送他入京的锦衣卫摆布,毫无抗争的举动。 当马车停下后,走下马车的叶柒有些发愣了。马车停在了一条幽静的胡同内,而不是他所猜测的锦衣卫衙门前。 一名锦衣卫走到马车对面的小门前敲了敲门环,不久小门就被打开了,这位锦衣卫同开门出来的中年仆役交谈了两句,便走了回来。 “叶百户,你先在这里住上几天,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召你上衙门的。我等就先回去覆命了。”这名锦衣卫对着叶柒交代了两句,就丢下他带着另一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叶柒提着一个包裹有些茫然,那位仆役已经走到他身边接过包裹,殷勤的说道:“这位大人请跟我来,老爷已经等了你好一会了。” “老爷?敢问贵主人是那一位?”叶柒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询问了一声。 “大人进去后,便知道了。”仆役满面笑容的前面引路,却避过了叶柒的询问。 叶柒稍稍犹豫了下,便跟着这位仆役走进了小门内。从外面看,这里应该是那家的后门。叶柒走进来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小门进来之后就是一座花园,显然不会是正门。 这位仆役带着他绕过了假山水池,来到了水池边上的一座单层的建筑前。 “听雨轩。”叶柒走进房子之前,抬头看了看这座房子前面的牌匾,默默地读出了这三个字。 走过了玄关,便是一个雅致的花厅。花厅之内摆着一桌酒席,酒席边上坐着一个中年人。 叶柒看到这个中年人之后,赶紧快步上前行礼说道:“卑职叶柒见过田大人。” 田尔耕对叶柒的问安不置可否,他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叶柒之后,才冷冷的说道:“你知道,你给自己,给我们锦衣卫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叶柒心头紧张了下,随即回道:“顺义之事都是卑职一人所为,卑职愿意一力承担所有后果,绝不敢牵涉到旁人身上。” 田尔耕撇了撇嘴说道:“你当这朝廷是你开的?你说不牵连到别人,就不牵连到别人了? 要不是你穿着锦衣卫的这身皮,你以为你能在顺义做成什么事?那些读书人,本来就看我们这些锦衣卫不顺眼。 他们往日没事尚且要打上三杆子,何况抓住了你这个把柄。你给本官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声不响把顺义的士绅都得罪了个遍,却连只言片语都没向上官汇报过。你是打算让整个锦衣卫替你背这口黑锅吗?” “卑职不敢。”叶柒额头上的汗水顿时冒了出来。 田尔耕训斥了一通叶柒之后,才稍稍缓和的说道:“朝廷正在讨论对你的处分,这几天你便在这里住着好好反省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阿全,他会替你安排的…” 田尔耕说完之后,就带着那名中年仆役离去了。过了许久,叶柒才慢慢起身坐到了桌子边上。面对着一桌佳肴,他发觉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 田尔耕跨过了垂花门之后,突然停了下来,他对着身后的阿全说道:“告诉府内的女眷,这几天就别上后花园了。恩,淑云那边就别通知了…” 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了,但是首辅黄立极依然穿的很厚实,他走进文华殿的院子后,不经意的发现院内的树木居然开始长出绿芽来了。 他稍稍驻足观赏了下,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的向着他走了过来。“首辅大人,大家都已经到齐了,陛下也到了,请首辅大人入内开会吧。” “奥,那就走吧。”黄立极转过头,对着前来催促他的姚士恒温和的说道。 今天召开的不仅仅是内阁成员的会议,而是包括六部九卿在内的扩大会议。 自从元宵节之后,朱由检就一直没有在召开朝会,只是每三天前来内阁听取一次报告。 朝中官员们都对朱由检这种行为颇有异议,特别是言官们,不能在朝会上公开弹劾官员或是反对某项政策,这让他们很少得到同僚的支持,也很难联合起来行事。 在官员们的不断抗议之下,朱由检最后决定退让一步,每隔三天召开一次内阁同六部九卿在内的国是会议,以取代臃肿而效率低下的朝会。 虽然官员们没有达成恢复朝会的要求,但是比之前只有内阁成员才能见到皇帝的状况,无疑还是要好了许多的。 当黄立极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朱由检才慢腾腾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黄立极马上带着群臣起立,向皇帝行礼。 坐下之后,朱由检便开口说道:“今天都有些什么问题?朕一会还要上燕京大学,我们商议的尽量快些。” “陛下,臣听说锦衣卫在顺义,借着耕者有其田的名义,大肆荼毒当地的士绅大户,盘剥小民。臣请陛下彻查此事。”韩爌立刻插嘴说道。 朱由检装作茫然不知,对着王承恩问道:“真的有这件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张瑞图、刘宗周顿时不满的说道:“陛下,三天前顺义县就送来奏章了,您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看到抵赖不过,朱由检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才点着头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件事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王承恩,这鱼肉百姓的官员是怎么处置的?” 王承恩立刻识趣的说道:“该员已经被锁拿回京问话了,陛下。” “奥,那就好。我们继续讨论下一个问题吧。”朱由检含糊的说道。 “那么该员在顺义实施的错误政策该怎么办?请陛下抚恤死者,并把该员从士绅手中抢夺来的田地归还给原主吧。”韩爌毫不迟疑的说道。 韩爌的步步紧逼,终于让朱由检混不下去了。他立刻反问道:“韩先生是认为:内阁制定的最低目标,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是错误的?还是觉得,朕要求的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是错误的?” 原本还义正言辞的韩爌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郭允厚咳嗽了一声,温和的说道:“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自然是重要的,但是强夺士绅的土地终究还是不对的。 古人云:士乃国之宝,儒为席上珍。这士绅乃是我大明的根本,也是陛下治理国家的基础。损士绅之心,而屈就小民,这就和人颠倒了手脚一样,是不能长久的。” 第54章 国是会议 除了黄立极、徐光启沉默不语外,在座的官员们都纷纷认同郭允厚提出的,纠正顺义土地改制中损害士绅粗暴行动的意见。 “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但是绝不能背叛自己的利益。”朱由检默默的看着桌子两边的官员们,心里如此对自己说道。 等待这些官员们都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顺义土地改制的事情,虽然锦衣卫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方向上还是正确的。 不过既然出现了问题,那么土地改制就先暂停一段时间,进行内部检讨。再说马上就要春耕了,我们总不能因为改制耽误了农事。 不过朕以为,之所以会发生锦衣卫和当地士绅的冲突,这首先就是当地官员的不作为。 顺义的县令应当就地革职,削去官籍。其人三族之内,三代以内均不得参与科考。掀起和士绅冲突的锦衣卫同样革去一切职务,免籍为民。 至于对征收的士绅土地的归还,朕听说这些土地已经大部分分给顺义百姓了,如果再从百姓那里收缴回来,朕岂不成了朝令夕改的昏君了。” 房间内的官员们都听出了崇祯语气里蕴含的怒火,顺义知县成了第一个牺牲品,在座的没有人愿意成为第二个。 他们也并不是真心想要替顺义士绅讨还土地,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堵住土地改制的口子。毕竟在座的可都是士绅中的一员,皇帝能这样对付顺义的士绅,日后未必就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既然崇祯同意停下土地改制的事务,他们的基本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顺义的县令,似乎没人愿意替他说情。 刘宗周看着沉默下来的同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崇祯求情道:“陛下,既然始作俑者的锦衣百户都不过是免职为民。这顺义知县是进士出身,十年寒窗苦读不易,还望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由检身体向后靠了靠,神情冷峻的说道:“顺义知县和那个锦衣百户不同,那个锦衣百户是坏了事,不过他毕竟还是努力去完成了,朕要求的耕者有其田的命令。 但是这位顺义知县呢?自己不做事也就算了,还有脸攻击别人做事做的不好。让这样的人担任官员,就是对当地百姓的犯罪。 朕以为,能不能做好事情,这是能力问题,做不做事却是态度问题。顺义知县不是特例,今后各地官员都应当以此为戒。” 刘宗周还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韩爌拉住了。这顺义知县并不是东林党人,既然土地改制已经停止了,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同皇帝争执下去了。 张瑞图随即提出了,关于京城舆论关注阳武侯被杀一案上,现在这案件的争论似乎越来越激烈了,舆论还隐隐怀疑刑部在该案件中有舞弊行为。 听了张瑞图的指责后,刑部尚书薛贞脸涨的通红,但是碍于规矩,他不得不脱去了自己的官帽,请求避席等待众人对他的讨论决定。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同意薛贞暂时离开这个房间,好让众人对这件事进行充分的讨论。 薛贞离开了之后,朱由检才不动声色的问道:“诸位对于薛尚书这件事怎么看?” 张瑞图语气平和的说道:“阳武侯被杀一案,刑部对于凶手的判决的确是过于轻率了。现在京城舆论都把薛尚书看做了枉法之人。 不管这个案子会不会重新判决。臣都以为,薛尚书也许应该先暂时调任他职,以避开舆论的攻击。” 张瑞图说完了自己的意见,在座的大部分官员都附和了他。朱由检对于这个场面倒是并不惊讶,把薛贞抛出来吸引舆论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放弃薛贞的准备。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居然是张瑞图带头想要弹劾掉薛贞而已。朱由检把目光转移到了首辅身上,试探的问道:“不知黄先生,你怎么看?你也认为他们说的不错吗?” 黄立极看着面前的桌面,平静的回道:“臣以为,在这种状况下,薛尚书还是避一避比较好。正好薛尚书的任职年限也差不多到了,不如放他到南京任户部尚书,等到舆论平息了,再调他回来不迟。” 朱由检静静的看了一会首辅,再次开口询问道:“那么,薛尚书离开之后,黄先生以为谁堪任刑部尚书一职呢?” 黄立极犹豫了一下,他倒是很愿意推一个自己人上去。但是他的学生和亲友中,没有人的资历可以担任刑部尚书的职务。 倒是张瑞图的好友杨景晨有这个资格争一争,但是这样的话,就会增加张瑞图的权势,黄立极这个首辅就坐的不大稳当了。 倒是东林党人推出的这个袁可立,年纪已经相当大,估计也干不了几年。而几年后,他就可以推自己的学生去接任这个刑部尚书了。 “臣以为,袁可立资历深厚,又精通律法,臣举荐袁可立,接任这个刑部尚书。”黄立极花了极短的时间,就想清楚应该推荐谁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对着其他人发问道:“那么各位还有其他人选吗?” 崇祯倒是不介意让袁可立担任刑部尚书,但是他很介意黄立极推荐这个人选,这意味着所谓的阉党同东林党人终于开始寻找妥协的方式了。 这个现象对崇祯来说有利有弊,有利的是朝中的党争会缓和下来,能够提高朝廷的行政效率,弊处是双方有可能会联手对抗自己。 朱由检正在思索的时候,在座的官员已经提出了另外三个人选,王永光、苏茂相、乔允升。 张瑞图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推荐自己的好友杨景晨,他决定还是遵守同韩爌的约定。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这四个人,现在都有谁在京城?” 张瑞图回道:“袁可立、苏茂相两人正在京城。” “那么就让朕先见见这两人吧,如果不合适的话,再考虑剩下的人选。至于薛尚书吗,还是调任南京兵部尚书吧。王在晋调任北京兵部尚书后,朕记得南京兵部尚书一职现在还在空缺中不是吗?”朱由检最后决定道。 能够让薛贞离开刑部尚书的位置,已经满足了东林党人的需要,比起薛贞要去那里,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会不会接受袁可立接任刑部尚书。 朱由检回头同王承恩低声说了几句,才转身对着官员们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看到没说两件事,皇帝又想找借口离去,刘宗周不由开口劝谏道:“陛下,朝中尚有许多要务要商议,如何能现在散去?且本朝议政一向决于公论,现在行政却操纵于内阁几人之手,长此以往,恐怕有碍于人主,臣请恢复朝会议政之制。” 黄立极撇了一眼刘宗周,不过并没有什么变化,张瑞图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起来。 “这些东林党人果然还是不甘心,被排斥在决策中心之外啊。”张瑞图心里想着。 朱由检看了看刘宗周,语气温和的说道:“如果事事都要公论,那么我们一天也办不了几件事。 讨论国事的确需要考虑各方面的意见,但也要兼顾行政效率。如果我们事事都要拿出来讨论一番,那么各地的急务都要耽搁了。 更何况,把所有官员不加区分的召集在一起进行讨论,真的会有什么好处吗?讨论工部的事务,礼部的官员明白吗?讨论户部的事务,其他各部官员真的了解吗? 让一大群外行官员去讨论专职官员制定出来的政策,除了掣肘和浪费时间之外,我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 有些官员精通诗词歌赋,但是对于如何治理河道一无所知,朕总不能让他们写首诗去抵挡水患吧?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懂得专业的官员去办理。 更何况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疆土宽广,从云南到北京,光是路上花费的时间都需要一个多月。如果我们老是把各部官员召集在一起开会,而不让他们处理政务,地方上出了问题,朕应当找谁追究责任?” 刘宗周自从担任中央官校校长之后,就开始研究官员们的思想,并按照崇祯的要求,编订对官员思想教育的教材。 刘宗周认为这份工作非常适合自己,比起每天同奸滑的胥吏们做斗争,操劳于实际的事务,他更喜欢这种研究思想理论,对官员进行教育的工作。 接触的各部官员多了,刘宗周眼中一向黑白分明的君子小人的界限,也开始有些模糊了起来。 中央官校不是他开设的私人学堂,不能根据他自己的喜好来接收学员。而不管他认不认可这些学生,他都要被迫去接触和面对。 而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从来都不会是单向的,在不断的接触和沟通过程中,即便刘宗周并不认可某些官员的想法,他也终究会受到一些影响的。 当崇祯提出了效率的问题时,刘宗周顿时想起了某些官员多次向他提及的,因为朝廷决策缓慢,不能及时赈灾,导致原本地方上的小灾变成了大灾。 刘宗周虽然拘泥于东林门户,但是却也不是一个闭上眼睛,执着于党争的人。因此对于崇祯的说辞,他迟疑了。 第55章 说服薛贞 虽然刘宗周暂时沉默了,但是朱由检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其他官员。他很快就接着说道:“关于行政方面的事务,由内阁负主要责任,这个方向是不会改变的。 不过对于涉及到国家大政方针上面的决策,朕以为刘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需要考虑更多人的意见,才能决定出一个更好的政策。 以朕看,我们可以把国是会议固定下来,每隔5天召开一次,以讨论重要事务。如果国是会议上依然决定不了,再召开朝会,付于公论,诸位以为如何?” 张瑞图有些急迫的出声支持道:“陛下考虑的已经非常周详了,臣附议。” 黄立极这才慢腾腾的说道:“臣也赞成陛下的提议。” 余下的内阁成员和六部九卿的大多数官员,也纷纷出言支持了皇帝的想法。 韩爌看到会上形势一边倒之后,立刻抢在了刘宗周之前,先表明了自己支持皇帝的态度,剩下的东林党人自然也就跟上了。刘宗周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薛贞坐在文华殿西面的配殿,集义殿的一间值房内,他正想着会议上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在他看来,他完全是按照皇帝的要求办的案子,想来皇帝应该不会任由那些官员攻击自己。但是对于最近突然冒出来攻击自己的舆论,又让他心里颇为不安。 房间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把薛贞惊醒了过来。他抬头看去,发觉走进房间的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王承恩,他立刻站了起来。 “王公公,可是陛下有事要对我交代。” 王承恩让陪同的内阁属员离开后,才走到薛贞面前坐下说道:“薛尚书你也坐下说话吧,陛下让杂家过来,是想就两件事征求薛尚书的意见。” 薛贞缓缓坐了下来,颇有些失望的说道:“王公公请说,下官洗耳恭听。” “陛下希望薛尚书能够接受国是会议的决定,调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 薛贞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南京六部虽然地位上同北京六部相等,但是南京六部一向被视为,政治斗争中的失利官员、年老官员退休养老的地方。 薛贞虽然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但是他做官的心思并没有淡去,他觉得自己身体健朗还能再干上几年。但是皇帝的要求,顿时打破了他的想法。 王承恩看着脸色难看的薛贞,顿时笑了笑说道:“薛尚书不必如此,陛下希望你这次去南京接任兵部尚书之后,对南方各地的卫所进行调整改制。 陛下希望,在三年之内可以把江浙、南直隶、江西、两湖地方的卫所,按照营州卫所的模式重新梳理一遍。把以上地区的军队人数裁减到15万人以下。” 薛贞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不过他有些怀疑的问道:“可是王公公,南京六部一向并无实权,就算是下官接任了南京兵部尚书,又有什么权力来实施陛下要求的裁兵计划呢?” 王承恩看着薛贞坦然的说道:“薛尚书难道忘记了吗?现在兵部已经被拆分出来了,除了陛下和总参谋部之外,谁也干涉不了兵部的行事。” “只有下官一个人,恐怕很难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吧。陛下大概不清楚,但是王公公不应该不知道啊。 南方各地的卫所早就衰败的不成样子了,卫所的土地基本被士绅勋贵所瓜分了,而军队的粮饷则基本成了勋贵家的进项。 南方不比北方,南方人一向以读书为贵,世代官宦之家的不在少数。且江南士绅之间盘根错节,基本上他们之间都有姻亲关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真要让我单枪匹马去对付他们?“薛贞看着房间内只有两人,干脆直言不讳的对着王承恩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承恩平静的说道:“当然不会让薛尚书你单独去做这件事,薛尚书调任南京之后,先设置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和南京参谋部,很快我们会从北京调集人手过去。 事实上卫所改制和裁减军队的事情,都将会由南京参谋部出面。而薛尚书所要负责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们而已…” 王承恩在同薛贞谈话的时候,袁可立、苏茂相两人也被紧急召到了文华殿。 在文华殿的后殿内,朱由检一起召见了两人。黄立极及其他官员都认为,这场谈话也许会要很久,但是两人进去不到一刻钟,皇帝的决定就已经出来了。 韩爌不由有些好奇的拉住苏茂相问道:“这么会这么快?陛下询问了你们两人什么问题?” 苏茂相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回答道:“陛下只问了我们一个相同的问题,如果我们成为刑部尚书之后,对于阳武侯被杀案的判决应该如何处理。” 韩爌转着眼珠想了一会,才询问道:“礼卿是怎么回答的?” 苏茂相颇为不满的说道:“袁礼卿说,既然律法已经做出了判决,陛下又已经审核通过了,那么就应该维持判决。” 看着苏茂相不满的神情,显然他的选择同袁可立相反。韩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去招惹同僚的不快。 决定了新任刑部尚书的人选之后,朱由检便离开了文华殿,出宫去了燕京大学。 和上次相比,国子监内学生的人数多了不少。一些原本关闭的屋舍也重新进行了修缮,准备开放作为学生的教室。 李之藻陪同崇祯巡视了,刚刚成立没有多久的,文学系、数理系、化学系、地理系四个分部。 巡视的路上,朱由检有些好奇的询问道:“现在各系都有多少学生了?” 侧着身子走在皇帝左侧的李之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总人数已经超过了890人。文学系的学生占据近一半人;数理系人数第二,超过200人;化学系同地理系学生人数最少,各自100余人。” 朱由检略略有些失望,“文学系的学生,还是太多了些。这样吧,以朕的名义设置40份奖学金,每个系各分配10个名额。 此外凡是在自然科学上有所突破的学生,朕将亲自给予授勋,并给予物质奖励。” 李之藻对于皇帝对燕京大学的支持感到非常的高兴,虽然名义上徐光启依然还是燕京大学的校长,但是这所学校及科学院的日常工作,却渐渐转移到了他同王徵手上。 李之藻对于燕京大学的学科设立投入了很多精力,初步完成了各个自然学科的课程安排,还有教材的编订选择。 在国子监内走了一圈之后,朱由检便同李之藻等人返回了教授们办公的地方。 朱由检翻看着桌上的书籍,口中随意的问道:“自然学科这部分,你们打算采用那些书籍作为教材?” 李之藻颇为兴奋的说道:“《几何原本》我们已经翻译出了11卷,还有4卷正在继续翻译,这套书自然是要作为教材的。 《算盘书》、《算术》、《代数学》、《分析术入门》、《九章算法比类大全》、《算法统宗》等都会纳入教材。此外,臣希望陛下能够破格收录程子算,成为燕京大学数学教授。” 朱由检抬头看着李之藻,有些茫然的问道:“程子算是谁?” “程子算就是程大位的后人,而程大位就是《算法统宗》的作者。《算法统宗》对于珠算及一些实际问题上的算法,非常的出色,程子算向本校献出这套书,臣以为应当给予奖赏。”李之藻为朱由检解释道。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他的数学程度怎么样?能够担任教授一职吗?” “绰绰有余。”李之藻赶紧替程子算打了包票。虽然他本人很乐意接受西学,但是当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在科学院占据了大部分位置之后,李之藻便试图吸收大明知识分子的精英,来平衡科学院西人过多的局面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能通过考核,李卿可以自由聘请,你认为合适的人员成为燕京大学教授。” 李之藻低头感谢之时,朱由检已经转移话题问道:“制定度量衡的工作,现在已经完成的怎么样了?” 李之藻回头招来了王徵,让他对皇帝解说制定度量衡的工作。王徵上前对着崇祯行礼之后,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数据基本已经测定完成,大约十天之后就能制作出标准的米尺,然后根据陛下的要求,设定一整套包括长度、体积、质量的公制单位。”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标准度量衡量具可以制作数套,分别以不同材质,今后可以观察下在温度、湿度的变化下,哪一种材质做的量具变化的最少。” “变化?”李之藻、王徵对于皇帝的说法有些迷惑了。 朱由检不得不向两人科普了下热胀冷缩的科学知识,然后他继续说道:“标准度量衡确定之后,首先统一京城之内的各度量衡器具。并以此为标准,确定公制同旧制度量衡,公制同西制单位之间的换算关系。 接下来,我要求各位对中西算学中的单位、公式进行统一,然后再此基础上进行教学和研究数学问题…” 第56章 可怜的牛顿爵士 “…虽然我们拥有许多关于月球的观测数据,但是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它在星空之间是如何运行的,也不明白这个运行的原理。也就是说,我们连月球的轨道行迹都无法想象出来,又怎么去计算它呢?” 朱由检听了这些科学家们的解说,顿时有些茫然了起来,他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天文常识,试图想明白月球轨道的计算方法。 当朱由检正在思考的时候,罗雅谷趁机说道:“尊敬的陛下,根据我们手中对月球的观测资料,我们认为月球就是围绕着地球在运转的,万物围绕着地球转动才是正确的…” 李祖白立刻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朔望月的月像变化,完全可以证明地球和月球都是围绕着太阳在运动…” 罗雅谷哂笑的说道:“按照你的说法,不应该是月球和地球围绕着太阳转动,同时月球还应该围绕着地球在运行。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月球岂不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荡…嗯,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在最后一刻,罗雅谷终于想起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有谁,把那个字吞回了肚子里去了。 见证了地球自转的实验之后,耶稣会的传教士虽然被迫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他们还是努力想要证明地心说的合理性,以保护自己的信仰。 罗雅谷等人抓住了月球围绕地球运行这个事实,试图扳回中国皇帝对于日心说的支持。 对于罗雅谷的说法,李祖白显然被绕晕了,他思考着究竟那里出现了问题。王徵正想出面让两人平息争论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不行呢?月球也许就是一边围绕着地球运行,又围绕着太阳运行,甚至还有可能绕着远处的恒星在运行。” “陛下!”不管是罗雅谷还是李祖白等科学家,都惶恐的叫出了声音,他们对于皇帝的这种说法有些无所适从。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在君权神授的体制下,天体的运行规律代表着人间秩序的昭示。 教廷推崇地心说,事实上就是告诉世人,不管人间有多少个帝王,最终都是教廷的拱卫者。 而在东方的中国,虽然没有涂抹上教廷的神秘色彩,但是作为天之子的皇帝,对于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从来是不遗余力的。 在一个“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国度,谈论月球不仅围绕着地球运动,还同时围绕着太阳在运动,这显然是一种政治不正确。 不过朱由检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兴致勃勃的拿起一本书,然后放手让它自由落下,然后解释道:“诸位,你们从这个现象中看到了什么?” 众人看不懂皇帝奇怪的举动,都陷入了发呆之中,王徵不得不试探的问道:“书本掉在地上了?” “对,书本掉在了地上,但是为什么书是往下掉,而不是向上、向左…”朱由检毫不犹豫的剽窃了,伟大的牛顿爵士的万有引力学说。 刚刚还在纠结于月球运动轨迹是政治不正确的科学家们,立刻开始思考起崇祯提出的假设。 “任意两个质点有通过连心线方向上的力相互吸引。该引力大小与它们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它们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两物体的化学组成和其间介质种类无关。” 这个假设虽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是在场的科学家们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假设是如何出现的。 罗雅谷不确定的向皇帝请教道:“陛下的假设,莫非是来自于开普勒的第三定律?” 朱由检虽然知道万有引力定律,但这要感谢中学时代的填鸭式教育,要让他推导出这个结论,那显然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了。 不过总算他还记得万有引力的发现脉络,于是他继续提出了重力的概念,向心力的猜想,离心力的存在。 为了解释这些力的存在,他不得不继续假设出了:惯性定律、加速度定律、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律,三大运动定律。 当这些科学家们把皇帝头脑里那点可怜的物理知识的记忆榨干之后,他们立刻抛开了他,陷入到了内部人士中的讨论中去了。 朱由检非常纠结的发现,明明是自己告诉了他们这些物理知识,但是他们所讨论的内容,自己居然完全听不懂。果然学霸和学渣之间,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朱由检正纠结的时候,他猛然发觉自己刚刚似乎把伟大的牛顿爵士耗费了半生精力研究出来的,物理学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学说都假设了出来。 他开始努力思考着,牛顿爵士会不会因为没有什么可思考的,从而进入修道院成为一名普通的教士了。 在新的科学知识面前,罗雅谷等传教士再次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皇帝提出的这些假设。如果皇帝的假设能够成立的话,那么人类对于天体运行的规律的了解,将会站上一个新的台阶。 李之藻终于意识到皇帝还在边上等待着,他退出了和众人的讨论,对着崇祯恭敬的说道:“陛下,如果陛下提出的假设都能得到证明的话,那么计算月球的运行轨迹,就只剩下数学问题了。” 朱由检看了看边上还在讨论的科学家们,神情轻松的说道:“我相信,有科学院各位院士的努力研究,想要证明这些假设并不难,我会期待科学院的好消息的。” 朱由检无意在打搅这些科学家认真而激烈的讨论,他也不想成为一部人形科普字典,于是在李之藻的陪同下,去了国子监内准备好的一间教室。 为了培养这些学生们对于自然科学的兴趣,今天他将亲自上台,为这些学生们完成几个小实验。 一个是燃烧的实验,通过蜡烛在空旷的台面上,和隔绝空气的玻璃杯中的燃烧,来说明燃烧是一种化学反应,需要同空气中的某些物质进行反应。 而另一个则是托里拆利实验,以两根一米长左右的玻璃管,证明了一个标准大气压强为一定高度的汞柱。 在没有橡胶的时代,做托里拆利实验,让朱由检有些心惊肉跳。不过更让他感觉挫败的是,下面的学生对于他手中的这两根玻璃管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实验本身的关注。 当朱由检完成了这两个实验之后,便对下面的学生们提出了两个问题。空气中究竟是什么成分参与了燃烧的化学反应?托里拆利实验中,支撑住玻璃管内水银柱的力量来源于什么地方? 皇帝的两个问题,顿时引起了这些刚刚进入大学不久的学生们的兴趣。这些人除了少部分存在着投机皇帝喜好的想法进入了大学,大多数人却是被那些西洋传教士们讲述的自然科学知识所吸引而来的。 和这些学生们交谈了几句之后,朱由检便接到了连善祥传来的情报。他冷静的同学生们告别之后,就带着随从离开了燕京大学。 出了国子监大门,连善祥便向崇祯详细报告了,关于京营部分士兵罢吃食堂的行为。 朱由检骑在马上下意识的问道:“俞都督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连善祥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坐骑,谨慎的说道:“俞都督说,这些出来闹事的军士不过数百人,大部分京营士兵还是拥护现在的食堂制度的。他建议直接使用武力驱散,并把闹事的首领抓起来进行惩罚为好。”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把他们驱散了,问题就消失了?这些士兵罢吃食堂终究是有原因的吧?” 连善祥立刻回答道:“据吴宣教所说,这次闹事的主要还是有家室的军士们,因为月粮发放改成了食堂制度后,这些军士无法赡养家人。 而军士的工资改革制度还没有完成,超出5年服役期的军士还拿不到改革后的工资,因此就出现了罢吃食堂的事件。 当然,我们也发现,有一部分军官在这起事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便开口说道:“让这些军士派出代表来,同吴宣教进行谈判。朕的意见是,抓紧建立军士的工资发放制度,可以考虑对有家室的军士预支工资。 对于食堂的开支管理上,可以让京营士兵推举代表进行检查,每个月结算一次,把结余的伙食费用平分下去。 事情平息之后,那些带头的士兵和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军官们,都让他们退役吧。” 连善祥点头答应了一声,就调转了马头向着城外的北郊大营而去了。 朱由检信马由缰的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叫过了身后的王承恩说道:“回宫之后,派人告诉徐省声,这纺纱、纺织厂既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先招募女工吧。首先招募军人家属,不足部分再向民间进行招募…” 张近泉和王氏兄弟僵坐在股票交易所的长椅上,面如土灰。从昨天开始,西山玻璃厂的股票就开始下跌。张近泉认为这还是同前几次一样,不过是打压吸收筹码的手段,因此撺掇了王氏兄弟,以手中的股票作为抵押,向交易所借了银两购进。 但是今天上午股价就跌去了三分之一,把他这些天来的盈利全部赔进去了。到了下午,他想抛出的时候,股价已经跌到了惨不忍睹的价位了。 张近泉只是稍稍计算了下,就知道自己大约亏损了5万两上下,而王氏兄弟也至少亏损了2、3万两,这股票交易所简直比赌场还凶险。 股票交易所内众人一片哀嚎的时候,泰宁侯陈闻礼的心情却异常的好,如果不是身边坐着的勋贵们因为亏钱而正郁闷着,他都有高歌一曲的兴致。 陈闻礼发觉,比起赚钱获得的乐趣,他似乎更喜欢看这些人炒股亏钱的模样。 第57章 我大金? 沈阳大东酒楼的二层雅座内,阿敏正在宴请明国的正使杨镐。酒楼的名字虽然叫大东,但是却坐落在西门附近。 大东酒楼置办的宴席,却比当日后金招待的酒宴更对杨镐的胃口,吃的赞不绝口的杨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间酒楼是一名山西商人开的,请的居然还是苏州厨子。 阿敏看着杨镐好整以暇的吃着酒菜,似乎毫不在意和谈毫无进展的样子,他不由在心底暗暗嘲讽着,明国果然是要败亡了,派出了这么一个昏聩的老头来谈和约。 等过些时日,黄台吉领兵击破多罗特部的消息传来,看这老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悠闲。 阿敏笑容满面的对杨镐劝着酒,两个人的文化层次相差太大,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聊的。阿敏除了劝酒之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镐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虽然他是进士出身,但是却以边功上位。同这些粗鲁不文的老军将领们打交道,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在他的引导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倒也不算尴尬。 事实上他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轻松,自从宴请了他们这些明国使者之后,后金大汗黄台吉就没有再召见过们。而沈阳城内,也少了不少人。 杨镐其实很快就意识到了,也许后金正在策划一次军事行动。不可能是朝鲜,也不会是明国,那么极大的可能就是西边的蒙古了。 一个蛮夷之族居然敢对着他使用计谋,利用和谈的机会征讨蒙古。如果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杨镐肯定会勃然大怒的带着人离开沈阳。 不过这次和谈却不同以往,从去年开始皇帝就召集人手,假设和谈中发生的诸多状况,并对此商议出对策。 杨镐在这场和谈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皇帝拟定下的框架内发表意见而已。 对于这场和谈,崇祯的要求其实很低,签订一个互不赔款,互不割地的协议,顺便把辽东战场上的明军尸骸运回去安葬。 在来沈阳之前,杨镐曾经以为皇帝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明国肯同这些建奴议和,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在他看来,这些建奴一定会感恩戴德的接受才是。 不过抵达了沈阳之后,他在街道上看到的繁华人流,让他终于消去了一些,对于这些蛮夷的轻视。 而代善、阿敏等人在谈判中表现出来的狡猾,也让他感觉建州女真并不在是,他记忆中那个愚昧无知的蛮族了。 这些女真人在和谈中表现出来的自信,让杨镐意识到,经过和明国多年的战争,女真人所赢得的一场场胜利,已经让这个人数不足百万的边疆民族有了极高的凝聚力。 在他的记忆中,仅仅是萨尔浒之战前,女真内部各个部族还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建州女真同海西女真还打的不可开交。但是在今天,沈阳城内已经分辨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了。 杨镐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敷衍着阿敏。两人正闲聊时,酒楼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阿敏立即起身推开了窗户,更为清楚的声音马上传了进来,“大汗在敖穆伦击败了多罗特部,多罗特部多尔济哈坦巴图噜受伤遁走,台吉固噜被杀,大汗俘获其部众万余人,缴获牛羊无数。” 伴随着这露布报捷的声音的,是席卷了整个沈阳城的欢呼声。阿敏意满志得的开着窗户听了许久,才关上了窗户走回了座位前。 他脸上神采飞扬,在杨镐面前脊背挺的更直了。他故作关心的对着杨镐说道:“杨经略,去年我大金打服了朝鲜,今年又征服了辽河套草原上的察哈尔部。 辽东地面上,现在就剩下明国和我大金两只部队了。明军没有了这些盟友的帮助,还能挡住我大金的精兵否? 要是惹得我大金精兵南下,两国之间再起刀兵,贵国所花费的财物,那可是难以计数了。就算是为了贵国边疆的百姓,杨经略也不要硬撑下去啊。” 杨镐正欲反唇相讥的时候,突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立刻松缓了脸上的表情,故作不知的问道:“二贝勒一口一个我大金,老夫有些疑惑,实在是不吐不快。请问二贝勒,这大金究竟是谁的大金?” 阿敏看着杨镐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才停下来对着杨镐说道:“杨经略难道以为我们真是不读书的蛮子吗?区区离间计也想用在我身上吗?” 阿敏突然拉下脸来,狠狠的盯着杨镐说道:“杨经略,我敬你当年和我父亲有旧,所以一直对你客气有加。你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两国和谈就此破裂吗?到时,你又该如何对贵国皇帝解释呢?” 阿敏凶恶的样子并没有吓倒杨镐,他不缓不慢的取出了一块手帕,小心的擦了擦嘴,才平和的说道:“要不是看在舒尔哈齐的面子上,老夫才懒得问你。” 阿敏狐疑的看着杨镐,试探的问道:“杨经略的意思是?” 杨镐笑了笑,捻着胡子说道:“既然你看过三国,那么知道不知道,当初鲁肃劝孙权抵御曹操,他说:…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阿敏诧异的看着杨镐,心中想着这老头不是已经老糊涂了吧,这段话同自己有什么相干。他脱口说道:“我是读过这段文字,但是这同我有何相干?” 杨镐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说道:“孙权不能投降曹操,因为他是江东诸侯,有跟曹操争夺天下的能力。 当年你父亲何曾想要背叛努尔哈赤,不过是你父亲拥有和努尔哈赤争夺金国统治权的实力罢了。” 阿敏脸色变幻了多次,语气变的软弱了些说道:“就算事实是这样,我父亲和兄弟也已经过世许久。先汗对我有养育之恩,若非当年黄台吉替我说情,我也早就被…” 阿敏收住了口,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父亲,兄长和弟弟都是被努尔哈赤所杀,要说不怨恨那才是假话。 但是努尔哈赤在女真人眼中已经和神差不多了,阿敏虽然怨恨他,但是更多的是惧怕这位女真人的天命汗。 自从努尔哈赤去世之后,阿敏就想学着父亲的样子自立门户,离开这些让他又恨又爱的族人。 但是朝鲜一役让他领有的镶蓝旗实力大损,自立门户的想法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支持,因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杨镐突然摇着头笑了起来,“二贝勒还真是天真啊,当初黄台吉能帮你求情,不代表现在还会维护你。 俗语说的好,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但是现在金国却有4个太阳,二贝勒觉得你和你父亲的处境究竟有什么不同吗?” 阿敏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嘴硬的说道:“黄台吉必不会如此待我,我大金同明国不同,诸王议政乃是传统。再说了,我们四人亲如兄弟,岂会为了区区权力而手足相残。” “二贝勒说错了,他们三人是亲兄弟,而你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前次酒宴之上,那位三贝勒莽古尔泰待你和待手下有什么区别?”杨镐毫不留情的说道。 “真是可笑,你这种赤裸裸的挑拨,难道以为我会上当吗?”阿敏终于发怒了,他猛的站起来拍了下桌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门外的两名侍卫顿时冲了进来,阿敏脸色铁青的对着两人呵斥道:“滚出去。” 两名侍卫忙不迭的出了房间,再次关上了房门。对于阿敏想要吃人的目光,杨镐丝毫没有在意,他小心的避开了一片狼藉的桌面,这才说道。 “老夫虽然对金国的制度不甚了了,不过这些天听说了不少。据说金国出战缴获的人丁,都是按照出战的军士进行分配。 二贝勒去岁攻打朝鲜,本旗损失惨重,但是至今毫无补充。此次攻掠蒙古,二贝勒觉得自己能分得多少人丁牛马? 啃骨头的战事二贝勒去做,吃肉喝汤的战事,别人去做。此消彼长之下,二贝勒的旗下兵丁还会效忠于你吗?” 阿敏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气呼呼的说道:“你这老匹夫越说越过分了,我懒得理你。” 说完之后,他不解气的踢开了房门,就这么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阿敏刚刚离去,锦衣百户黄景神情紧张的就冲了进来,“大人,你没事吧,刚刚两名金国侍卫不让我等进来看个究竟…” 看着安然无恙的杨镐,他终于松了口气,停下了大呼小叫。杨镐拿着手帕擦去了袖子上被溅到的菜汤,这才颇为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老夫一件衣服,去通知店家,让他整治一桌好菜送到迎宾馆去…” 阿敏怒气匆匆的赶回了城南的府邸,他一进门脸上的怒气就消失了,他立刻让人叫来长子爱尔礼。 虽然阿敏才42岁,但是却已经有4个儿子了,20岁的长子爱尔礼已经开始协助他管理镶蓝旗了。 在书房内,阿敏对着儿子吩咐道:“你去召固三泰、瑚什布来,我有事要同他们商议…” 第58章 收买 吕琦捧着一堆文件,快步走进了乾清宫内,经过一条长长的穿廊后,在一间房间前停留了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走进了上书房内。 朱由检抬头看了眼吕琦手中的文件,不由向后靠了靠,叹气的说道:“华琪芳他们筛选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多文件吗?” 吕琦小心的解释道:“通政司送到秘书处的文件已经被筛选了大半,这里大部分文件都是商人代表大会这几天讨论出来的问题总结。” 朱由检伸了个懒腰,振奋了下精神后说道:“这里面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文件吗?” 吕琦小心的把一份文件放到了崇祯的面前,才退下说道:“贵族院的这份奏章,臣以为陛下可以先看看。” 朱由检一边翻看着,一边随口问道:“贵族院又想做什么?” 吕琦回答道:“臣没有细看,不过应该是同这次的股票交易所的风波有关。” 朱由检静下心来仔细翻看了一遍奏章,看完之后他不由哑然失笑的说道:“这些混蛋是讹上朕了吗?他们赚到钱不分朕一份,亏了钱就想从朕这里再捞回去?” 王承恩同吕琦都没敢接崇祯的话,他们很清楚这场股票的风波正是皇帝在幕后操纵的。而这些勋贵们显然嗅到了什么,这才跑到皇帝这里来哭闹了。 “把徐应元叫过来吧,关于股票交易所的事,朕也想问问清楚。” 朱由检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开始认真看起了关于各省商人代表们提交的,他们在经商过程中遇到的那些难处。 虽然每个省都有一份问题总结,但是大部分问题都是重合的,因此朱由检看完一份之后,就一目十行的翻过了剩下的文件。 “明天给朕安排一下,朕要同各省的代表分别进行会谈。”朱由检盖上了最后一份文件之后,对着王承恩如此说道。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才说道:“陛下,徐应元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可以传他晋见了吗?” “让他进来吧。”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 徐应元进了房间后便先向崇祯行礼问安,在崇祯的询问下,他老实汇报了关于股票交易所的这场风波。 “这些勋贵加上商人,大约损失了25万两,我们只赚了18万两,那么其他的钱去哪里了?”朱由检听完了徐应元的讲述后,顿时有些怀疑的问道。 徐应元赶紧回道:“京城广源典当行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也学着我们接受股票抵押借款,然后把抵押来的股票在交易所内卖出去,臣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让它赚了不少了。” 朱由检顿时有些郁闷了,居然有人敢和自己抢钱,他脸色不虞的对着徐应元说道:“让股票交易所拿出一个方案来,今后没有抵押人允许,禁止他人拿抵押股票进行抛售,违者没收非法所得。” 朱由检开始思考关于贵族院的奏章的事了,贵族院内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勋贵损失超过了5千两。也就是说,之前他发给这些勋贵们的一揽子薪金,已经不见了一半。 这些勋贵们刚刚在土地庄园上损失了一笔,现在股票交易上又损失了一笔,再加上阳武侯被杀一案的影响,显然是怨气满腹的状态了。 朱由检觉得,现在应该是给他们一个甜枣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了。 “吕琦,这次投资的纺纱厂、纺织厂的总投资是多少?”朱由检随口问道。 “回陛下,一期工程准备上马1.5万个纱锭,500架织布机,总投资大约为35万元。其中四海商行出资20万元,宫内出资15万元。” 朱由检考虑一下,便说道:“这样,让张省声把投资扩大到50万元。 然后贵族院这边,通知他们。每个贵族院成员可以认购5000元限额的纺织工厂股票。 同时按照他们的出资金额,获得双倍面额的股票。这些股票2年之内不能转让,2年期满之后,朕溢价10%回收这些股票。 确定了贵族院的出资额度之后,剩余的股本再由四海商行同宫内之间进行分配。” 王承恩只是稍稍计算了下,便小心劝说道:“陛下,这样的话,就等于是把这次股票风波中赚取的钱都还回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说道:“嗯,有这些钱吊着他们,想必这两年之内,他们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想清楚了。” 吕琦等待了一会,看着崇祯没有更改主意的意思,也就告退着去执行皇帝的命令了。 徐应元也想要告退的时候,朱由检叫住了他说道:“这广源典当行借着交易所规则的漏洞捞钱,你找个交易不当的名义罚他三万两,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吧。” 徐应元愣了下,赶紧忙不迭的答应了。朱由检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道:“股票交易所的事情你尽快了结了,过几天朕打算让你去趟四川?” 徐应元顿时抬起头看着崇祯,小心的询问道:“陛下要微臣去四川办什么事?”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石柱土司对我大明忠心耿耿,浑河血战数千石柱土司兵卫国牺牲,朕打算好好嘉奖石柱土司一番,并册封秦土司为忠贞侯,这是第一件事。 奢安之乱尚未平息,而四川、贵州两地民众死伤已经有近百万人,但是朕到现在为止都没看见,这些死伤百姓遗留下来的土地是怎么处理的,你带着人给朕好好调查一番,这是第二件事。 广西、云南、四川、贵州是西南边陲,少数民族众多。奢安之乱久久不能平息,各地土司现在对我大明态度究竟如何,也需要进行详细调查了解。你去查访下各地土司,有能力、声望高者都要奏报上来,朕要调他们入京任职,这是第三件事。 这最后一件事么,你把蜀王给朕弄上京城来,蜀王的家产先借来充作军费,用来整顿西南军队和卫所。你能办到吗?” 前面三件事徐应元毫不觉得为难,唯有最后这件事让他感觉汗流浃背,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虽说替皇帝办差,他原本不需要畏惧什么,但对待宗藩却是让人棘手的任务。 自从昔日永乐皇帝夺取了侄子的帝位之后,每一任皇帝对于藩王的态度,就成了一种微妙的自相矛盾的方式了。 他们时刻警惕着这些藩王是否有什么异想,又不愿意背上刻薄对待宗藩的坏名声。毕竟永乐皇帝起兵的理由之一,就是建文帝刻薄对待亲藩。 而他们这些太监们同外廷的文官不同,虽然名义上也是皇帝的臣子,但实质上却是皇帝的家奴。 这宗藩毕竟也是皇帝的亲戚,只要他们没有什么谋反的事迹,一个太监去逼迫蜀王这样名声还算不错的藩王,十之八九会被天下宗室群起而攻之。到时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把他丢出去堵塞众人之口怎么办? 朱由检迟迟听不到徐应元的答复,不由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对朕的命令可是有所不满吗?为何沉默不语?” 徐应元赶紧叩首说道:“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命令,臣一定会勉力去做。不过这蜀王向来对朝廷恭敬有加,臣怕到时天下宗藩借此攻击陛下。臣一死毫不足息,但要是污了陛下的名誉,臣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朱由检有些啼笑皆非,他对徐应元为自己开脱的话摇了摇头说道:“朕让你把蜀王弄上京城来,又没说要治他的罪,你有什么可担忧的。只要你把他带回京城,剩下的事朕自有主张,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徐应元终于不敢推脱,战战兢兢的接受了崇祯的指令。朱由检看着徐应元出门之后,才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朕的那位祖母和王叔有答复了吗?” 王承恩顿时躬身说道:“回陛下,郑太妃已经接受了陛下的条件。不过她提出一个要求,就是陛下要明诏召回福王入京侍奉母亲,不能用中旨。” 朱由检哂笑了下说道:“皇祖郑贵妃还真够小心谨慎的,唯恐被朕忽悠了去。福王叔父的上表什么时候会到?” “回陛下,一来一去大约要10多天。”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朕记得,再有10天就是恩科开考了,本次主考官是那两位?” “回陛下,礼部侍郎杨景辰、曾楚卿二人为本次会试的总裁官。” “派个人去贡院通知他们,本次会试出一道关于孝道的题目。然后让大明时报这些天多刊登一些,关于古人尽孝的故事。等到福王叔父的表章入京之后,审核一遍就全文刊登出去…” 丰城侯传达了皇帝的回复之后,贵族院内安静了片刻,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襄城伯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这5000元限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买1000元,也送5000元面额的股票不成?” 丰城侯顿时转头看向了边上的徐应元,徐应元立刻懒洋洋的回答道:“意思是,5000元以下,你买1000元股票,可以拿2000元的股票,两年之后陛下用2200元向你购买回来…” 听完了徐应元的解说,泰宁侯颇为不乐意的说道:“现在商人放债一年,利息也要在六成以上。借给陛下两年,才给一成利息吗?” 其他勋贵顿时纷纷附和了泰宁侯,徐应元撇了一眼泰宁侯和众位勋贵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这次认购,纯属自愿。不愿意购买的,陛下绝不勉强。” 徐应元的说明,顿时把勋贵们的起哄声给憋了回去。拿出5000元两年之后变成1万1千元,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大多数人在这次股票风波中的损失都拿回来了。 他们只是算了算账,就小声抱怨着认购了自己的份额。原本对于皇帝的强烈不满情绪,顿时消灭了大半。勋贵们最终以17万元,认购了34万元的纺织工厂的股本。 不过宫内的资产管理委员会同四海商行显然不愿意吃亏,同样选择了虚增股本,实际投资50万元的棉纺厂,最后变成了100万元股本的北京棉纺一厂。 第59章 毕自严 上任还不到3个月的顺天府尹毕自严,骑着一头健骡在外城的街道上巡视着。这是最近半个月来,他最繁忙的日常工作了。 毕自严是山东淄川人,万历二十年进士,他步入仕途时干的最久一份工作是松江推官。 在松江推官的任上,他开始接触和学习江南地方的经济活动,并出色的完成了几次复杂的地方经济事务。 他在泰昌元年时,就已经升任了太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按照道理,他是致仕归里,起复时应当以原官或是升一级使用。担任顺天府尹,他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不过,毕自严显然没有把官位看的太过重要,既然同僚和皇帝要求他出来做事,他也就毫无怨言的返回了官场。 作为顺天府尹,毕自严上任后原本想要抓两件事,一件是京畿地区的治安问题;另一件则是京畿地区的粮食生产问题。 不过上任之后,他很快就发觉,京畿地区的治安问题已经不需要他多费精力了。 巡警局和县法官,已经把90%以上的案件自行处理掉了,只有涉及到人命及京城权贵的案件,才会转交到他手中。如此一来,毕自严的工作顿时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而顺天府的粮食生产问题,春耕还没有开始,他也无从关心。为此,他决定巡视京城,看看这些巡警们究竟是如何工作的。不过上街后的他,很快就被别的事务吸引住了视线。 天气刚刚转暖,从京营军队转业为建设公司的建筑工人们,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们拆除了内外城部分坊墙,和许多荒废的破屋子,并开始平整空置的土地,在街道两侧挖掘排水沟渠,填平一些死水潭和臭水沟。 数以万计的工人分布在京城各处的工地上,尤其是外城差不多都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建筑工地。 但奇怪的是,毕自严在这些工人身上看不到麻木和愤怒的情绪,反倒是觉得这些工人在干活的时候,充满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让他颇为不解,在他经历过的那些政府主导修建的工程里,哪怕是维修和百姓息息相关的治河工程,那些被征发河工的百姓,干起活来都一样毫无生气。 为了弄清这些缘由,他开始养成了一个每天上街巡视,也许应该说是闲逛的毛病。 毕自严今天实在有些忍不住好奇,干脆让随从拦下了从边上经过的,一名挑着砖块的工人,随后从骡子上下来的他便问道:“这修的好好的大路,为什么要在两边高起来一块啊?” 这名工人抬头看到穿着官服的毕自严,顿时放下了担子,恭敬的回答道:“据俺们总旗…奥,班长说,这中间的是大路,给车马行驶,两侧高起来的是人行道,给行人步行。今后车马来去,都要靠右边行驶,这样大路就不容易堵上了。” 毕自严看着这个尚未成型的道路,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这么设计的好处。 他微微颔首之后,便又指着近处路边正在修建的房子问道:“你们现在修建的房子是做什么用途的?怎么里面如此奇怪,又这么狭窄,且差不多一里地就修建了一座。” “奥,这就是厕所啊。这设计是挺怪,不过听说是宫中发下来的样式,俺们哪敢多嘴。” 毕自严继续问了几句,才意犹未尽的放了这位工人离去。他端详了这里的工地许久,才招呼着随从离去。 当毕自严返回内城的衙署时,门子赶紧上前替他拉住了骡子,服侍他下来之后,才恭敬的对他汇报道:“大老爷,倪翰林和陆员外郎来了。” 毕自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口问道:“来了很久了吗?” “也不算很久,大约一刻钟左右,袁师爷正在二堂接待两位大人。” 毕自严点了点头,便向着二堂走去了。倪元璐和刚被调任礼部员外郎的陆澄源,正同毕自严身边的幕僚袁本昌谈论着几首小令,三人看到毕自严走进来后,顿时中断了谈话,起身对他施礼问好。 毕自严回礼后,就招呼三人坐下说话。袁本昌则借着还有公事要处理的名目,识趣的离开了,给三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毕自严刚刚坐下,陆澄源就迫不及待的对他说道:“老前辈,您上任已经快满三个月了,不知你打算如何着手纠正陛下的错失呢?” 毕自严端着茶盏,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回道:“陛下的错失?恕老夫愚钝,端本此话何解?” 陆澄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倪元璐,看着他低眉垂目一副不为所闻的样子,终于横下心对着毕自严说道。 “我大明这些年来,内外兵灾民变不断,各地又水旱连年,国库之内早就已经三空四尽了。 先帝修三大殿,更是耗费金钱无数,国库都已经开始寅支卯粮了。现在又要为先帝修建大工,又要治理海河,可以说到处都有花费银子的地方。 然而陛下为了自己出行方便,居然对京城道路大肆翻修,内外城的坊墙都拆除了不少。陛下刚登基就如此滥用民力,同隋炀帝有何区别? 还望老前辈体恤百姓困苦,停了京城这些大工,节约国库资金,为我大明保存几分元气。” 毕自严喝下一口茶后,放下了茶盏。这才慢吞吞的对着陆澄源说道:“京城道路建设及兴建的各种工坊,据老夫所知,国库没有出过一分银子。” 陆澄源愣了愣,他下意识的否定道:“老前辈是不是被蒙蔽了,这户部郭尚书最喜欢迎合圣意,陛下要修建京城道路,他怎么可能不出钱。” 毕自严摇了摇头说道:“京城各处道路修建一期工程,共分成了129个项目,统一由市政厅登记备案,并负责审查工程质量和工程验收后拨款的事务。 根据市政厅对于项目资金的筹集说明,大兴、宛平两县筹资三分之一,顺天府筹资三分之一,陛下内库拨款三分之一,暂定工程资金为15万两白银。” 陆澄源脑子有些乱,他正想着怎么反驳的时候,倪元璐抬头注视着毕自严,认真的问道:“大兴、宛平两县如何筹资?难道是在小民身上摊派吗?顺天府又上哪去筹资?” “大兴、宛平两县,将会以本县的工商税作为筹资来源。顺天府的资金份额,已经由陛下代为垫上了。作为交换,新开设的北京棉纺一厂将会获得五年的免税期。”毕自严神情有些奇怪的说道。 “大兴、宛平两县的工商税,说到底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这还不是在盘剥小民?”陆澄源似乎听出了破绽,顿时义愤填膺的嚷嚷道。 毕自严顿时不乐意了,作为一名经济工作经验丰富的官员,他可不认为收取工商税就等于盘剥小民。 “端本这话就说的无礼了,士、农、工、商,除了士人获得优待免税之外,其他三个阶层缴纳税赋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怎么能叫盘剥小民? 商人如果可以不缴税,那么农人和工人要不要缴税?如果天下没有人缴税,朝廷拿什么发放官员的俸禄,和供给边关将士粮饷?” 陆澄源被噎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为自己辩白道:“我不是说收取商税不好,而是商税规定收取一分,底层小吏就能收到十分,难道这还不算盘剥小民吗? 如果大兴、宛平两县要收取5万两税金,那么这些小吏很有可能就会收取50万两。如此一来,缴不出税金的商人就会破产,外地的商人们就不敢入京行商。 京城的吃穿用度皆来自于外地,要是商人不入京,货物运不来京城,则市面上必然百物腾贵。皆时,身为顺天府的大人你要如何自处?” 毕自严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陆澄源说的话固然有些偏激,但是根据他的官场生涯来看,这倒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倪元璐观察了下毕自严的神情,不由开口询问道:“大人为何不愿意停下,这修建京城道路的工程?在晚辈看来,这修建道路一事,挪到日后国库宽裕的时候动工,也没问题啊?” 毕自严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修建京城道路的劳工,都是从京营精简下来的人员,约有三万五千余人。 他们每天干八个小时,日工资8分钱。加班两个小时,加班费3分钱。大多数人都能干满10个小时,这就是一角一分钱,这刚好是四海商行一斗米的价格。 如果停下了这些工程,这些劳工就会失去工作。而京营已经不会再发月粮给他们了,3万5千人加上他们的家属,最少也有7、8万人。你们以为,7、8万没饭吃的人,呆在京城会是一件好事吗?” 倪元璐顿时沉默下去了,陆澄源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嘟囔着说道:“难道就不能,让京营再把他们召回去吗?” 毕自严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陆澄源一眼,没有理会他。倪元璐想了许久,才试探的问道:“既然陛下都掏了顺天府的份额,难道就不能让陛下连大兴、宛平的份额也给填上吗?” 毕自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顺天府的份额是拿棉纺厂的税收抵消的,陛下替大兴、宛平出钱,想必一定会要求拿两县的工商税作为抵押。你确定让宫中的太监收税,会比胥吏好?” 第60章 陕西商人的代表一 朱由检看了过了会同馆安排的,各省商人讨论小组的分会场后,拿过了一只铅笔勾勒了几处会场后说道:“今天上午,朕先和陕西、陕北、四川、湖广三省的商人谈谈…” 明代的陕西是一个囊括后世陕西、陕北、宁夏、甘肃四省在内的广阔行政区域。 在朱由检的建议下,召集商人代表时,陕西被分割成了陕西和陕北两块代表区域。陕北包括了宁夏区域,而陕西留下了甘肃区域。 虽然陕西的行政管辖区域非常大,但是大商人都不多,且主要集中在西安和汉中区域。 汉中商人以经营茶叶为主业,而西安商人则主要追随山西商人从事盐业、粮食贸易及边塞贸易。 虽然分成了陕西和陕北两个部分,但是两个区域的商人代表提出的问题基本没有什么区别。而据会同馆传回来的消息,两处的商人代表经常在一起开会。 于是朱由检干脆一起召见了两处的商人代表进行会谈,40名商人代表加上皇帝身边的近侍,把黄字院内的一间大屋子挤的满满当当的。 汉中茶商田常浩、西安商人刘昭是这些陕西、陕北商人代表中的领导者,他们代表着这些商人们,把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行商难处向皇帝做了一个陈述,然后就惶恐不安的坐了回去,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朕已经看过了各位写上来的各种行商中遇到的问题,今天也亲耳听到了各位的想法。 朕以为各位代表提出的不少问题,的确是朝廷没有尽到自己职责的体现。 比如道路多年失修,导致运输不便。地方盗贼群起,商队非集结成大队人马不敢上路等等。这些都是朝廷的责任,朝廷应当管理起来。” 听到皇帝没有无视他们提出的问题,这让一直警惕和惶恐的商人代表们都稍稍放松了些。 刘昭更是带头向着崇祯叩首说道:“圣君体恤我等商民的苦痛,实在是我等商民之福气。我等乞求陛下子仁慈,减免我陕人之商税,好让我陕民有口饭吃。” 商人代表们顿时也跟着拜倒了下去,试图让皇帝就此免去陕西商人的税赋。 朱由检看了眼这位迫不及待想要给自己戴上高帽的陕商代表,不置可否的说道:“各位都起身吧,朕是来同你们讨论问题的,不是来听各位歌功颂德的。” 刘昭偷偷抬头观察着皇帝的神情,看到皇帝脸上有些阴沉的模样,他立刻见好就收的带头起身站回了原处。 看着这些商人代表们顺从的站回原处之后,朱由检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他继续开口说道。 “商人分为行商和坐贾,这商税也分为关税和铺户税。大明征收的商税一向以关税为主,主要集中在长江及运河航道上。而陕西地区的商税却主要以铺户税为主,关税基本很少。 朕这些日子研究了下陕西的民生状况,发觉主要原因就在于,陕西虽然地方广大,但是土地贫瘠,百姓并不富裕,且连年灾荒之后,陕西百姓已经家无余财了。 陕西人连饭都吃不上了,那里还能有什么商业活动呢?而陕西商业以往最大宗的活动,莫过于同蒙古人进行茶马互市。 但是陕西受灾的时候,草原上的蒙古人同样也在受灾,他们的牛羊马群都在不断的死去,根本没有足够的马匹跟我们进行互市贸易。 且大明茶马互市的主要场所,一在河州,一在大同,河州地方偏远,运输成本高昂,且受到川藏茶马互市的竞争。而大同位于山西,交通便给,同蒙古各部距离更近,运输成本更低。 所以陕西虽大,但是陕西商人的力量却很小。甚至于不得不依附于山西商人,方能支持下去。” 崇祯的分析,让陕西商人们纷纷点头同意,对于陕西越来越艰难的商业环境,他们只有感受的更深。事实上,不少陕西商人都已经把商业活动转到了外省,他们对于陕西流离失所的大群流民已经嗅觉到了危险。 田常浩对于茶马互市的衰退感受最为痛切,听了皇帝的言辞后,不由自主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我汉茶和川茶一向以甘甜而著名,在口外也声誉卓著。 但是湖广茶商以劣茶充当好茶,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出售给那些番商,甚至于往茶叶中添加假茶,连带着破坏了我们这些边商的名誉。 小民以为,要维护茶马贸易的规模,首先就要禁绝湖广劣茶进行茶马贸易,只有让那些番商恢复了对我大明茶商的信任,他们才会远道而来进行贸易。” 朱由检对着田常浩点了点头说道:“茶马贸易中要对交易活动进行严格管控,不能让那些奸商损害了正当商人的利益,朕觉得很应该。 但是用朝廷的力量去禁绝湖广茶叶,朕觉得不太好。今天朕能用朝廷的权力禁止湖广茶叶进入茶马贸易,那么你们就不怕,明天朕用朝廷的权力禁止陕茶进入茶马贸易吗?” 田常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期期艾艾的说道:“我等都是忠于陛下的臣民,陛下是圣明天子,为何要如此作为?”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陕西茶商是朕的臣民,湖广茶商难道就不是朕的臣民了吗?朕禁绝了湖广茶叶,就是你们眼中的圣明天子,朕要是禁绝了陕茶,湖广茶商难道不会把朕当做圣明天子吗?” 田常浩腿一软,顿时跪下向崇祯请罪了。朱由检挥手让他起身之后,扫视了一眼在场的陕西商人代表们,方才开口说道。 “陕西是个农业大省,大部分人都是靠农业吃饭,换句话说就是靠天吃饭。但是最近这些年气候异常,除了去年之外,都是灾害不断。 古人云,三年丰收才能积蓄一年之粮。而陕西这些年的灾荒,早就把陕西百姓的积蓄消耗一空,如果接下来的年份,再遇上前些年的天时,陕西人还能活的下去吗? 诸位应该都是陕西人,如果陕西大乱,各位的家人和亲族还能安乐的过快活日子吗?” 皇帝的问话,让在场的商人代表们忘记了商税的事,勾起了他们对于家人担忧的情绪,虽然他们不少人已经准备把家搬离偏远的县城,但是想要把整个亲族都迁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是家乡的田地不能抛弃,一个祖宗庐墓不能抛弃。更何况,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这个宗族礼法的社会里,外乡人不受欺负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人会下这个决心,把整个宗族迁移到外地去。 刘昭看了看同乡们的神情,咬了咬牙,再次上前对着崇祯拜倒说道:“圣明无过于天子,陛下如此关心我陕人,我等惟陛下之命而从,只求陛下能够救我陕人于水火。” 在场的商人代表们,顿时跟上了刘昭的步伐,纷纷向着崇祯恳请道。这一次他们的恳求声,倒是真心实意了一些。 朱由检站了起来,走到了跪拜自己的商人中间。他踱着步说道:“你们都指望朕去救陕人,但老实说,朕其实并没有这么大能量。真正能救陕人的,只在各位身上。” 朱由检的话让这些商人们一头雾水,如果连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些地位鄙贱的商人们又如何做的到。 刘昭大着胆子询问道:“小民愚钝,敢问陛下此言何解?若是能救家乡父老,小民倾家荡产也愿意,可是小民的家产对于陕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朱由检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就算把诸位的家产都算上,也不过是救上陕人一时罢了。所以各位不必担忧,朕要图谋你们的家产。” 皇帝的话让商人们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来,他们的确是想为家乡父老尽点力,但是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去救陕西的流民,他们同样是敬谢不敏的。 朱由检在过道上慢慢踱步说道:“种田是看天吃饭,想要不看天吃饭,就要大修水利,只有陕西百姓吃饱了肚子,口袋里有了余粮,各位才能卖的出去商品。 在水利设施没有发挥作用之前,我们首先要赈济受灾的百姓。或是以工代赈,通过修缮道路来救助百姓。 但是不管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修缮道路,都需要花费巨大的钱粮,可是国库里却是空空如也,完全负担不了这笔费用。 那么钱从何而来,古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大明财富十之七八聚集在东南,半个苏州府的商税就抵得上整个陕西的商税。只要能够收取商税,朝廷就能负担这笔费用。 为什么东南富裕而西北贫瘠,还不是因为西北地区要时不时的防备蒙古人南下。自我大明开国以来,蒙古破关而入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陕西和北方地区受损,但是东南各省却次次安然无恙。 为什么?不就是我们替他们这些南方人挡住了胡虏的入侵吗?陕西为大明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东南的商人们缴纳税收,帮助陕西人建设家园,难道不应该吗?” 第61章 陕西商人的代表二 趴在地上的刘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发觉身边商人们的情绪都已经被皇帝鼓动起来了,陷入了某种对于江南人士的愤恨。 对于这种局面,刘昭也只能放弃了心里原本就不坚定的坚持。作为一名布匹商人,他同秦王府之间有着诸多联系。 管理秦王府的紫阳王朱谊漶,利用王府的特权赚取了诸多商业利益,对于崇祯想要征收商税的想法自然是反对的。 但是朱谊漶虽然性格刚强,却也知道自己这支血脉已经同主支非常疏远,他和崇祯之间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他自然不敢自己出头公然反对崇祯的收税主张,因此他让和王府关系并不算很亲密的刘昭出面,联络陕西、陕北的商人代表在会议上反对征收商税的主张。 刘昭虽然很想完成朱谊漶的嘱托,但是现在看到身边其他商人代表的神情,他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失败了。 这些陕西商人上京之前,都认为自己是商人中的一员,他们自然也就站到了反对征税的立场上去了。 不过在皇帝的演说之后,这些商人代表们才猛然觉得,反对征收商税,得到最大的好处并不是自己,反倒是那些最为富有的江南商人,这种认知顿时让他们失去了反对征收商税的动力了。 而不少脑子比较灵活的商人们,却敏锐的意识到,如果朝廷真的能够把收到的商税,用于兴建陕西的水利和道路的话,那么无疑会给他们增加不少商业机会。 朱由检感觉到这些商人们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抗拒自己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这些方法都只能解一时之急,从长远来看,陕西土地贫瘠,但是人烟繁密,想要解决陕西百姓的吃饭问题,还需要找找农业之外的路子。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陕西身处边塞之地,解决经济问题,莫过于发展边贸。 所谓边贸当然不止是茶马贸易,我们也不能把目光只放在周边的蒙古部落身上。汉唐时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让长安成为了天下最为繁华的都城。 只要我们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越过这些蒙古部落占据的地区,就能抵达富庶的河中地区,波斯、奥斯曼帝国乃至欧洲地区。 陕西就能重新恢复汉唐时的荣光,而诸位也将会成为同山西、徽州商人并重的豪商。” 田常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大约有所不知,天山南麓的卫特拉蒙古和硕特部的顾实汗,同占据青海的喀尔喀部却图汗之间剑拔弩张,两个部落之间摩擦不断,有爆发大战的嫌疑。 而天山北麓,则以蒙古准格尔部落最为强盛,但是前年准格尔部首领哈喇忽拉之子去世,这位蒙古首领的其他儿子为了抢夺死去兄弟的家产,发生了大规模的内斗。 这场内斗不仅仅在准格尔部落内部,还牵连到了土尔扈特部、杜尔伯特部,使得通往西域的商路断绝。 而且据小人所知,卫特拉蒙古部落联盟不仅和西面的俄国人在交战,还同占据了天山南部、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地区的叶尔羌汗国征战不休。 河州通往准格尔部落的吐鲁番、哈密地区,现在都在叶尔羌汗国手中,而叶尔羌汗国内部同样存在着,兄弟争夺汗位的战争。” 朱由检下意识的说道:“也就是说,河州通往西域的商路已经断绝了?” 田常浩低着头回答道:“正是如此,陛下。”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之后,便笑了几声,方才说道:“如果以诸位个人的力量,这条充满战火的商道自然是断绝了。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各位能够联合起来,再加上大明在背后的支持,这条商路未必就断绝了。 虽说我大明现在内外交困,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以大明过去的名声,西域各国总不会公然打劫挂着大明使团的商队。” 田常浩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得不再次解释道:“可是陛下,兵荒马乱的,那些乱兵、马贼可不会承认商队是大明的使团。” 朱由检却毫不在意的说道:“朕最近想要整顿大明军队,陕西边军恐怕也要调整不少人员下来。这些边军在边塞服役,都是见过战阵的老兵。 朕可以把这些退役的老兵编制成保卫商队的护卫,只要西域各国不是公然派出军队袭击商队,想必他们总是能保护得了商队的安全的。” 原本对于重新开通丝绸之路毫不指望的田常浩,顿时愣住了。有这些边军出身的军士担任商队的护卫的话,就算打通不了整条丝绸之路,但是通过叶尔羌汗国、卫特拉蒙古部族联盟的地区,机会还是很大的。 就连其他商人代表也开始讨论起,皇帝设想实现的可能性起来了。 朱由检似乎找到了思路,继续信口开河的说道:“漠南蒙古各部和陕西一样,同样是连年受灾。 与其等这些蒙古部落饥寒交迫破关而入,让陕西百姓雪上加霜。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雇佣这些蒙古部落为大明的商队保驾护航。 更何况俗语有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后套平原土地肥沃,又有黄河水可以引灌,但是蒙古人不识耕种,只会用来放牧,可谓暴殄天物。 如果我们能同这些蒙古部落建立起贸易关系,那么还有什么比租种土地耕种更为划算的呢?这些蒙古部族往日通过放牧就足以养活自己,但是现在天灾频频,他们受到的影响比我们大明还要严重。朕相信,现在的蒙古人应该不会这么有骨气的。” 朱由检的话语,让这些陕西商人们的心思开始活跃起来了。崇祯为他们描绘了一个美妙的蓝图,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甘甜的果实。 但是大明以往对于边塞贸易的严厉控制,又让这些商人们担心,皇帝的设想会不会很快就被那些文官们推翻。 毕竟现在的茶马贸易,基本上都是边疆大帅、王府勋贵们的囊中之物。就算他们这些人有皇帝的支持,也未必能从虎口夺食。 田常浩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想要搏一搏。他是汉中的大茶商,这些年来茶马贸易的规模越来越小,如果再这么下去,他茶山上的那些茶树,就真的要砍下来当柴烧了。 “小民想要请教陛下,这个联合起来组织商队,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田常浩鼓足了勇气问道。 看到终于有人接自己的话了,朱由检心里顿时舒坦了起来,他立刻说道:“朕以为,可以按照股份建立边贸公司。朕占一股,护卫公司占一股,朝廷占一股。 护卫的人员、武器装备由朝廷统一提供,边贸公司同蒙古各部或是西域各国打交道,都可以使用朕和大明的名义。” 商人们盘算了一下,认为如果朝廷真的能够提供这么多便利的话,分上三成利润,并不算多。 刘昭同样有些心动了,他转了转眼珠,突然开口问道:“那么陛下,这边贸公司的税收应该怎么算?” 刘昭的问题同样也吸引了许多商人,他们都把目光转向了崇祯,期待他的回答。 朱由检摸了摸鼻子说道:“制定税收,这是大会的任务,朕既然召集你们来开会,就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不过以朕的想法,不同的货物,就应该制定不同的税率。奢侈品的税收要高一些,普通的民生用品自然要低一些。 而且之前那位商人代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边塞贸易如果任由某些奸商拿伪劣商品害人,这不断有损我大明的声誉,还有可能影响我们同那些边境部落的关系。 朕以为,对于边贸公司的数量要进行严格控制,并要时时抽查这些公司的货物质量,对于拿假冒伪劣商品败坏我大明声誉的公司,要取消他们的边贸资格。 朕会对茶马司进行改革,重建一个管理出口贸易的国家机构。每一家开展出境贸易的公司,都必须要进行登记,和提供公司资金流动状况的账目…” 崇祯成功的说服了代表陕西、陕北的40名商人代表,他们愿意在接下去的商人代表大会上,支持皇帝提出的商税改革措施。 三月的山东半岛,内陆是暖和的阳春季节,一片青翠山林入目而来。但是沿海地区却依旧寒风冷冽,宛如冬季。 蓬莱港外的一座渔民村子里,一名河泊所的属吏正召集了村子里的渔民,宣读朝廷颁发下来的渔业管理新规定。 “…凡是加入渔业公司者,免交每年0.36两的丁银。并不再承办其他额外的徭役及解差、岁贡…” 这名属吏虽然穿着棉袍,但是在海风的吹拂下,还是觉得手脚快要发麻,冻得鼻涕都流下来了。 他好不容易念完了文告,就想要躲到村长的屋子里暖和暖和的时候,下面的近百号渔民却不愿意让他离开了,他们纷纷询问着文告内的诸多内容。 以往河泊所的官吏到村子里来,不是来收税就是来要好处的,今天居然转了性子,要给他们这些渔民好处,这让渔民们有些难以置信。 回答了这些渔民十多个问题后,这位官吏终于忍不住了,招呼了村长进了屋子,让渔民们自己派代表进屋询问去了。 第62章 湖广商人的困境 朱由检说服陕西商人们花费了不少口舌,但是面对四川商人时却几乎没有动过唇舌。对比起让皇帝征收商税,四川商人们更为迫切的,是希望朝廷能够早点平定奢安之乱,并整修出川的道路。 因此,在皇帝提出了要求之后,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向皇帝表达了效忠的意思。 元朝时期的湖广行省几乎包括了长江以南直到海南岛的区域,明朝建立之后缩小了湖广行省的范围,只留下了湖南、湖北两地,但是把长江以北、大别山、桐柏山以南的河南行省南部并入了湖广行省,共计16府。 湖广行省虽然地方广大,但是商业却基本为外地人控制,本地人经营的行业只有2个,湖北的茶和湖南的米。 而随着江南经济的不断发展,大部分良田都改种为经济作物之后,粮食生产的区域便渐渐转移到了湖广地区。特别是湖南长沙府,开垦良田超过3万多倾,成为两湖地区最大的稻米输出地区,而长沙也成为了湖南地区最重要的米市场。 明朝前期“苏湖熟,天下足”的情形,也慢慢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的状况。 不过湖广行省商业的不发达,导致了偌大的湖广地区只有区区10名代表,基本都是茶商和粮商。 对于他们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征收商税,而是湖广地区多如牛毛的宗室们。这些宗室藩王仗着特权,纵容家奴欺行霸市,盘剥过往行商。 而湖广茶商们还有最为忧虑的一桩事,那就是随着茶叶种植的技术的发展,湖广的茶叶产量不断的在增长。 但与此相反的却是,茶叶的销售市场却在不断萎缩。当世茶叶半数出自闽南一省,八闽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加上茶叶种植、加工技术最为精湛,因此闽茶基本上独占了江南茶市和海外市场。 湖广茶叶种植技术虽然有所发展,但是加工技术上的低劣,使得茶叶质量远不如其他地区的茶叶,只能以价格同其他省份的茶商竞争。 不过湖广茶叶的苦涩,倒是极合草原民族的胃口,这些吃惯了牛羊肉和奶制品的民族,更喜欢久泡而味道不减的湖广粗茶。 一些湖南商人了解了草原上的饮茶口味之后,就动起了歪脑筋,以湖南当地出产的一种苦茶充当茶叶出售。 但是蒙古人饮茶的习惯,是在喝完茶水之后,把茶叶也嚼烂了吞下去,这是一种相当原始的替补蔬菜缺乏的方式。 这种湖南苦茶虽然味道和茶叶类似,但是叶片坚韧,而茶商们显然没有考虑过蒙古人饮茶的习惯,因此往往有割破嘴唇和刺伤内脏的情况出现。 这也就让湖广茶叶成为了低劣品的代名词,并给竞争对手川茶和陕茶以攻击的借口。 正因为如此,让湖广茶商们担忧的不是纳多少商税,而是保住他们在茶马贸易中的交易份额。 和四川的商人会面之后,朱由检便来到了湖广会场,早已等候多时的湖广商人们殷勤的向皇帝行礼请安。 听过了几位商人们支支吾吾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却笑了笑说道:“朕已经看过你们提出的问题,虽然你们不敢说,但是朕也很明白,湖广地区的宗室私自设卡收税,已经成了一个痼疾了。 朕现在也不能向各位说明什么,不过朕可以向各位保证,2年之内,朕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保证湖广商业的发展,不再受到无理的干扰。 湖广行省地域宽广,茶、粮、桐油、木材等物产丰饶,可以说是我大明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但是阻碍了湖广经济发展的,一是发展目标的问题,即湖广究竟要发展什么作为自己的主业?” 长沙商人陈大德和同伴们互相注视了一眼,才小心的询问道:“陛下所谓的发展目标是什么?” 朱由检心思清晰的说道:“松江布、魏塘纱、太湖桑蚕,凡是江南经济发达之所,都会找准本地区的定位,然后因势利导,引导本地民众从事这一行业。 但某个地区发展某个行业到了一定规模之后,熟练的技术人员能够被廉价的雇佣到;大批物料向该地区集中,也会降低物料的价格;最终产品的成本就能显著的下降。 而大量的产品制作出来之后,丰富的产品数量和种类,也会吸引各地的商人前来采购。长此以往的下去,其他地区规模较小的产业就会渐渐萎缩下去。朕把这种情况叫做产业聚集效应。” 皇帝的话语,让这些湖广商人们犹如醍醐灌顶,他们一直以来只能看到自家生意的规模盈利,从来没有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去俯视整个大明的经济。 当这些商人们换了一个角度看待自己从事的行业之后,顿时感觉以往模糊不清的商业竞争,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米商们感觉自己的前途光明一片,但是茶商们则更为明显的看到了湖广茶叶尴尬的境地。 待的这些商人们讨论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才再次开口说道:“诸位刚刚说的不错,湖广依托长江及各支流水系,可以很容易的把出产之物运送到苏杭一带。 而湖广丰富的水源,更是种植稻田的有利条件。从前我们说:苏湖熟,天下足;但是今后完全可能变成:湖广熟,天下足。 如果真能做到这点,昔日苏松鱼米之乡的名头,未尝不会变成湖广的称号。” 大半的湖广商人代表们脸上都挂上了会心的微笑,还有小部分商人则依然忧心忡忡。 朱由检观察了这些商人代表们的神情之后,却话头一转的说道:“但是想要把湖广的农业发展到苏松两地的程度,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各位都是商人,都应该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经商需要成本,想要把湖广之地变成鱼米之乡,同样需要巨大的投入。 有水是好事,但是水多就成了灾难了。长江水系虽然给湖广行省带来了航运和农业用水,但是同样也带来了水灾。 要想发展湖广行省,首先就要制服长江水系,我们需要对流入长江的每条支流都进行梳理,才能得到长江的水利而去长江的水害。 且长江航道弯曲蔓延,不少地方都成了妨碍长江航行的威胁,我们要整治长江,不但要修建江堤,还要截弯取直…” 皇帝抛出的一个个项目,顿时把刚刚兴奋不已的湖广商人们浇了个透心凉。想要完成这些项目,花费的钱粮不是以百万计的,而是以千万计算的。 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来,穷的都要找商人们开会缴纳税收的朝廷,究竟猴年马月才能动工了。 朱由检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些商人们难看脸色,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其次,想要开垦湖广的田地,就需要消灭阻碍开荒的各种疾病。朕听说湖广之地,为祸百姓最烈的,莫过于水蛊病。 如果不能征服这些疾病,湖广的百姓终不能安居乐业,而没有了百姓,又谈什么发展农业?朕已经命令太医院调集人员,前往湖广研究攻克这些疾病的治疗方式…” 听完了皇帝对于湖广农业发展的设想,这些商人们面面相窥,最后陈大德小声的对皇帝提醒道:“陛下圣明,对我湖广百姓关怀备至,我等小民感激涕零。不过这些钱粮要从何而来呢?” 朱由检温和的回答道:“朝廷出资一部分,地方自筹一部分,收益者拿出一部分。我们先易后难,先急后缓,只要一点点的干下去,终究能够改变湖广的面貌的。反之,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么就算再简单的事情,也不会自动完成的。” 陈大德终于领悟了些什么,他试探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不是立刻动手的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朕不是神仙,也不是隋炀帝。朕还是明白的,我们做事情终究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能超过了现实条件的蛮干么。” 皇帝的说法,让商人们的脸色好了许多。虽然崇祯提出的设想的确是有利于湖广百姓,但是如果皇帝不顾民力,就这么颁发命令的话,那么对于湖广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这些商人代表们也马上反应了过来,皇帝所说的朝廷出一部分,显然是指增加的商税而言,毕竟除了商税之外,其他收入都已经对应着支出了。 粮食商人们对此自然是乐于见到的,毕竟要完成这许多工程,湖广缴纳的商税肯定是不足的,那么必然是要从其他地方征收的商税里贴补一份出来。 不过茶商们的心情就有些糟糕了,他们的茶叶销量每况愈下,还要再增加商税的话,无疑是给他们雪上加霜了。 朱由检这时转过头去,对着王承恩吩咐了几声,很快几名小太监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朱由检首先拿起一块砖头似的茶砖说道:“这一块是茯砖茶,是用于边塞销售的茶砖,当然对于茶叶你们总有人比朕懂的多,朕就不谈这是怎么做的了。 朕听说湖北地区还有一种帽盒茶,也类似于砖茶。但是除此之外,不管是陕南还是湖广的茶叶都会运到咸阳进行制作茶砖。 这显然是不划算的,朕以为应当安排人员在茶叶产地进行研制。而至于边茶的外贸,朕打算重开丝绸之路,第一批设立5家公司从事出境贸易…” 第63章 水泥试制成功 皇帝想要重开丝绸之路的想法,顿时引起了茶商们的注意。甚至于忽略了,皇帝要在湖广地区研制茶砖的说法。茶商何有福压抑着激动开口问道:“敢问陛下,这所谓的边贸公司是什么?” 朱由检把对陕西商人们说的边贸公司章程,再次对这些湖广商人们复述了一遍。 对于朝廷以公司形式开放边塞贸易的方式,对于这些茶商来说,这似乎比固定时间的茶马贸易更为自由和有利可图。 何有福和同伴小心讨论了几句,便再次向皇帝询问道:“敢问陛下,加入了这个边贸公司之后,是不是就能在任何时间出入边境?公司经营的货物种类和区域有没有特别的限制?”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便开口说道:“原则上成立了这五间公司之后,大明陆地之外的边境贸易将暂时不对其他个人开放了。 其他个人想要参与出境贸易,就必须通过这五间公司,否则即为违法。而各家公司的经营区域,将会在五家公司成立之后,进行独家经营权的竞标,每隔5年重新竞标一次。 各家公司想要经营的货物种类,在公司成立时先上报,朕将会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管理边贸,根据公司经营货物种类的不同,核定每家公司的税收比例…” 湖广行省的商人代表们,在皇帝的述说之后,同样向皇帝表示了愿意听从于皇帝的指示。 朱由检身后的小太监们,拿起了热好的水和羊奶,加入了一些颜色红褐色的茶叶,还有白砂糖,调制了几杯奶茶出来。 朱由检请几名茶商品尝了这些古代版本的奶茶之后,随口问道:“各位对这茶有什么看法?” 何有福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脸上就堆着笑容恭维道:“这种喝茶的方式果然新奇,喝起来又香又甜啊。” 其他商人代表也纷纷附和着说道,朱由检却笑了笑说道:“你们这话说的就违心了,这武夷山南麓的星村镇制作的小种红茶,不加奶不加糖,喝起来先苦后甘,回味无穷。 但是加了奶和糖之后,这红茶的味道就被破坏掉了,可以说暴殄天物。” 几位茶商顿时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了,何有福小心的说道:“那么陛下为什么?” 朱由检这才说道:“耶稣会的教士们很喜欢这种喝茶方式,湖广的茶叶光靠边贸是销售不了的。而且进行贸易最好的方式还是海运,红茶比绿茶更耐储藏。 从大明运往大洋彼岸,只要解决了防潮问题,红茶显然更不容易变质。朕希望你们寻找适合的茶叶,制作出红茶。只要让那些欧洲人喜欢上这种改良后的饮茶方式,湖广的茶叶还会愁什么销路吗?” 原本已经为保住边贸份额喜悦不已的茶商们,在崇祯的引诱下,现在却多了一丝对于海外贸易的野心。 经历了忙碌的一个早晨之后,朱由检决定下午找几个简单一些的省份进行交谈。 他首先挑上了福建,福建的商人代表大多是小商人出身,真正的大商人都是不纳税的走私商人。 虽然如此,这些商人们同样脱离不了海商们的影响。在许心素和郑芝龙的联合影响下,大多数福建商人代表都选择了支持皇帝的立场。 而崇祯要付出的,就是让这些商人代表们参与海外贸易,享受海外贸易带来的好处。 而广东商人代表们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他们本来就享受着不纳税的走私贸易,崇祯开放海禁的决定,事实上让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失。 他们事实上并不想支持皇帝增税,可是广东的海岸线虽长,适合作为良港的港口也多,但是受制于本省的物产并不丰富,需要运自内地的物产出口。 如果激怒了皇帝,对广东的商业进行压制的话,本来就失去了地利的广东,再失去了朝廷的支持,那么广东的海外贸易又要如何同江浙和闽南去竞争呢。 同广东的商人们谈完了之后,朱由检发觉自己还是没有获得这些商人们的真实想法。这些商人也许会随着大势,随时倒向自己的对立面,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朱由检仔细计算了下,北直隶、陕西、陕北、四川、湖广、福建加起来已经有90票了,就算广东摇摆不定,他只要再说服40票就可以通过这次征收商税的改革方案了。 朱由检正想着,接下来要同那两个省进行会面时,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向王承恩汇报了些什么。 王承恩立刻走到了崇祯身边,小声的汇报了几句。朱由检听完后,立刻打消了继续会谈下去的想法。 “今天就到这里吧,同各省代表会谈的事,明天再继续了。”朱由检站起身来,对着身后陪同的人们说道。 主持代表大会的官员和会同馆的官员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的送着崇祯离去了。 朱由检离开会同馆之后,并没有向着皇宫而去,而是直接向着外城而去了。 在外城的砖瓦厂,竖着18个柱子,朱由检在工匠头子的陪同下,一一检查了这些柱子。 检查完毕之后,朱由检才随口对着身边的工匠问道:“这些柱子都有28天了吗?” 工匠头子孙河马上回答道:“是的陛下,都已经达到28天了,小人们每天都按照陛下交代的方式进行养护,没有一天漏下的。接下来,就请陛下吩咐怎么试验这些柱子了。” “找人拿大锤子砸,直到完全破坏柱子为止,记录下锤击的次数。”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吩咐道。 在没有静压机之前,他也只能选择了最原始的人力破坏方式。18个原始的钢筋混凝土柱子,半个小时后就残破不堪了。 朱由检再次检验了一遍柱子,发觉除了三根柱子外,其他柱子上的混凝土已经全部碎裂了。 “这三根柱子的编号是什么?”朱由检指着三根保存了大半模样的柱子问道。 工匠头只是撇了一眼,就报了出来:“是5号、9号和14号柱子。” “把这三根柱子使用水泥的烧制记录拿来给我看看。”朱由检一边观察着柱子的破坏断面,一边随口吩咐道。 站皇帝在另一侧,负责管理砖瓦厂的小吏,很有眼色的从身后的属员手中翻找出记录本,然后小跑到崇祯面前恭敬的递了上来。 朱由检仔细翻看了三份水泥配方记录,主材都是他所说的石灰石同粘土粉碎煅烧,记录上有所不同的是添加剂的不同。 朱由检看着记录对着身边的工匠头子说道:“这三份配方都可行,今后就在这三份配方上进行调整实验,看看能不能烧制出不同作用的水泥,比如说可以在水下凝固的水泥。 嗯,根据这三份记录,我们要规定:烧窑的温度必须高到足以使烧块含有一定量的玻璃体并呈黑绿色。把其他的记录也给我看看。” 工匠头子点着头记下了崇祯的吩咐,而小吏则忙不迭的拿来了剩下的记录。 朱由检同样很认真的翻看了一遍记录,并不时的对照了下相应柱子的破坏面。 合上最后一份记录之后,他继续对着工匠头子说道:“好几个柱子轻易就开裂了,主要问题是水泥内部含有过量的石灰。所以,今后烧制水泥时,石灰石和粘土的比例必须正确还要固定,不能烧制完成之后,还有石灰存在…” 终于弄出了水泥,让朱由检还是挺高兴的,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修建现代样式的道路和厂房了。 不过利用砖瓦厂的砖窑改建的水泥窑,显然不怎么适合大规模烧制水泥。且外城使用的石灰石也需要从西山运来。 既然确定了水泥的基础配方,崇祯便下令在门头沟石灰石矿附近修建水泥厂,他还同几位工匠讨论了如何修建土法的水泥窑。 让崇祯有些遗憾的是,磨料和粉碎这些工作,现在还是只能用人力和畜力完成,这显然限制了水泥的产量。 在砖瓦厂呆了大半天,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在王承恩的催促下,朱由检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在同这些工匠们的讨论中,他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后世开设计交底会一样,比给商人代表们画大饼自在多了。 临走之前,朱由检下令对研发水泥的工匠和官吏们进行了嘉奖。 当他回到宫内时,看到自己桌上又堆了一堆文件,询问了吕琦几句之后,他便批改起来了。 在文件的最下方,朱由检看到了一本书,他拿着书翻看了起来,粗略翻看了数页之后,他便对着吕琦有些急切的问道:“这本《东西洋考》是那来的?” 吕琦倒是难得看到崇祯露出这种神态,赶紧回道:“是翰林院编修倪元璐送上来的,说陛下既然要想开放海禁,那么应当读一读此书,了解下海外各国的情况。” 朱由检摸着下巴想了许久,才笑了笑说道:“明天朕要见见倪元璐,就安排在会同馆吧…” 山东各地的沿海渔民,在接到了当地河泊所传达的文告之后,不少人都半信半疑的加入了河泊所建立的渔业公司。 整个山东半岛大约建立了12个渔业公司,加入的渔民有数千人。这些愿意加入渔业公司的渔民,大多数都是较为贫困,只有一艘小船,或是连小船都没有的穷困渔民。 那些家境较为富裕,家里有艘大船的渔民家庭,都不愿意加入渔业公司。 虽然那些河泊所的小吏们宣传,进入渔业公司的渔民,都会分到大船出海。但是很少人愿意相信朝廷的话,不过河泊所废除的几项杂税,倒是让这些渔民们感到很高兴。 第64章 说亲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田尔耕的府邸前停了下来,车夫有福从座位上下来掀开了车帘说道:“老爷,到家了。” 被掀起的车帘后面,露出了田尔耕闭目端坐的身影。听到了车夫的招呼之后,他才张开眼睛,打量了一眼车外的环境后,方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田尔耕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作为官宦之后,又是位高权重的锦衣都督,他一向喜欢华丽的事物。 但是自从经历了魏忠贤倒台,差点被抄家问罪之后,他终于收敛起了曾经身为锦衣都督的威仪。 而新登基的崇祯皇帝又是一个喜欢朴素生活的人,“上有所好,下必从焉”,田尔耕显然很了解这句话的真意。 于是以往出门在外前拥后呼,被锦衣侍卫们簇拥着,招摇过市的锦衣都督,变成了现在这位轻车简行的低调官员。 车夫有福叫开了府门之后,田尔耕便信步进入了府内。在二门处,二管家阿全迎了上来,对着田尔耕汇报了这几天叶柒的行动。 田尔耕想了想,便对着阿全吩咐道:“我先去洗漱一下,一会你去通知叶柒,我今晚在轩内小厅宴请他…” 当田尔耕洗漱完毕,正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家居常服的时候,他的夫人黄氏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黄氏进门后就屏退了下人,亲自服侍田尔耕穿戴了起来。她小心的观察着田尔耕的表情,口中小声说道:“老爷,你真的要把淑云许配给那个乡下泥腿子吗?” 田尔耕闭着眼睛让夫人替自己穿戴着衣物,神情很是放松的随意说道:“怎么了?” “淑云虽然是庶出,但是出生后就死了娘,从小就养在妾身膝下。就这么把她许配给一个乡下泥腿子,妾身恐怕会被人说闲话。”黄氏战战兢兢的说道。 田尔耕依旧闭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理那些闲人作甚,我自嫁女,与他们何干。” 黄氏打量了夫君几眼,终于硬着头皮说道:“田家世代官宦之家,和一个庄户出身的泥腿子联姻,恐怕有辱门楣。我们家淑容还没有定亲,会不会受到影响…” 看到田尔耕猛的睁开眼睛盯着自己,黄氏顿时说不下去。田尔耕看到夫人低下头去,不敢和自己对视,这才冷冷的说道:“究竟是谁在你耳边说这些闲话,还不老实说出来?” 黄氏小声的支吾了几句,田尔耕顿时薄怒的对着黄氏训斥道:“魏广微这个老匹夫,当初吾被群臣攻击,身家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不替我在朝堂分辨也就算了,还想着对我家女儿下手,保全自家的名声。 这种亲家有还不如没有,我不是看在女儿面子上,早就同他翻脸了。他还好意思来插手我家的家事? 我算是看清楚了,这戏文里说的不错。这天下最负情薄幸的莫过于这些无耻文人,这叶柒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做事深得陛下之心。 更有一桩好处,就是家世单薄。我把女儿许了他,今后在锦衣卫自然多了一分助力。而他一个根基浅薄的乡下人,在锦衣卫做事也需要我家的支持,这是一双两好的美事。 我家几个子弟都是些没用的蠢物,有了叶柒这门亲事,起码能保证他们平安度日。你休得再听那些胡言乱语,好好教导淑云准备嫁妆,莫要坏了我的安排。明白了吗?” 在田尔耕劈头盖脸的训斥下,一向柔弱的黄氏顿时忙不迭的答应了,田尔耕这才整理的袍服离开了房间。 听雨轩花厅内,叶柒同田尔耕交谈中,听到了这位上官提出的婚事,又是恐慌又是惊喜。 这位田府淑云小姐的姿容,前二天他意外撇到过一眼,似这等官宦贵女自然同乡下丫头有着云泥之别。 叶柒虽然心动,但是却并不认为这位小姐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位田大人会向他主动提出这门意外的婚事。 看着叶柒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田尔耕心里只是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从宫内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这位好运的乡下泥腿子,能够成功过关,他才不会这么急切的提出这门亲事。 像叶柒这样,如此自作主张得罪地方士绅和文官,还能得到皇帝庇护的,就算是锦衣卫的历史上也只有少数几人了。 虽然不知叶柒为何如此得到崇祯的欢心,不过并不妨碍众人想要拉拢他的想法。 为了保证他上京后不出什么意外,王承恩派人要求他负责叶柒上京后的安全,田尔耕自然不敢怠慢,把叶柒安置在了自家的后花园内。 而现在获得了叶柒将要无罪过关的消息之后,田尔耕就想着把叶柒和自己的家族绑在一起,预备借着这位锦衣卫中的勋贵,来稳固自己在锦衣卫中的地位。 他仔细打量着叶柒的面貌,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难怪自己的夫人会不喜这门亲事了。尖嘴猴腮,面容黝黑的叶柒,丝毫看不出任何贵气,还真是一副刚刚从田里上岸的农夫模样。 叶柒并没有考虑的很长久,他很快便对着田尔耕回答道:“大人愿意许配令爱给卑职,卑职只有欣喜若狂。但是卑职现在是上京待罪之身,恐怕会耽误了小姐…” 田尔耕顿时把脸拉了下来,瓮声瓮气的说道:“那你是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 叶柒下意识的说道:“不是,卑职希望能够等陛下审过案子之后,恢复清白再向大人提亲。” 田尔耕这才转怒为喜的说道:“老夫岂是趋炎附势之徒,你若愿意,便叫老夫一声岳父。若是不愿,今后也不用再提,就当老夫一时喝高了,今日酒后胡言…” “小婿敬岳父大人一杯,祝岳父大人福寿安康。”叶柒当机立断,举起酒杯向田尔耕双手奉上说道。 当叶柒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他按照往日的习惯,洗漱过后准备在花园内活动下身体的时候,一名太监带着崇祯的旨意进了后花园。 在听雨轩内,吕琦向叶柒宣读了旨意:“…革去该员身上所有官职,并削去锦衣卫籍…” 听完了圣旨,叶柒大致明白了,皇帝对于自己的处置,只是革职为民。这个处罚结果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宽厚了。不过他有些担忧,自己昨晚订下的婚事会不会因此起什么变化。 读完圣旨的吕琦,看着叶柒脸上并无不满的神色后,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收起圣旨交给边上的锦衣卫侍从吩咐道:“你们且去门外候着,杂家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叶柒。” 看着侍卫们关上厅门之后,吕琦才慎重的对着跪在地上的叶柒说道:“下面的话,是陛下要杂家转述的,你且好好听着。” 叶柒顿时凛然的回答了一声,吕琦才继续说道:“你这次做事过于莽撞,操之过急,导致地方士绅联合起来反对土地改制,这让朕非常被动。 不过你做事的方法虽然错误了,但是做事的方向还是正确的。此次土地改制功败垂成,未经全功。主要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太少。 朕免去了你在锦衣卫中的一切职务,不是对你的惩罚。而是希望你脱离出锦衣卫这个小圈子,去见识下更广阔的天地。 你且去读上两年书,多学点知识,多认识些志同道合的友人。届时,再来充当朕的羽翼…” 听完了吕琦转述的皇帝口谕,叶柒泪流满面,感动莫名的叩首回道:“臣叶柒,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君父的恩惠。” 转述完了崇祯的话语之后,吕琦恢复了平和的语气说道:“你既然知道陛下洪恩,那便好好读书去吧。拿着这块牌子,去原先的国子监,现在的燕京大学报道,去的时候最好改一改名字,你现在的名字可是名声在外啊。” 叶柒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臣便改名叶雨轩好了。” 吕琦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要对陛下回复的吗?杂家可以替你转述…” 大约在同一时间,顺义县大堂内,参政徐从治同上官县令同时接到了皇帝免职、调任的旨意。 徐从治脸色难看,调任广西的命令来的如此之急,表明了皇帝是完全被激怒了。虽然他在背后支持着这些地方乡绅互相联络,但是绝没有想过自己要为此陪葬。 上官县令的精神则是完全被击溃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不过是没有阻扰这些乡绅纠结闹事,居然会成为整件事情的替罪羔羊。 当太监张彝宪读完了圣旨之后,他顿时惨叫道:“这实在是冤枉啊,这所有事情是锦衣卫闹出来的,上京的主意是顺义乡绅自己主张的。如何…如何责任都落在了下官头上,且这处罚未免也太重…” 张彝宪鄙夷的打断了上官县令的喊冤声说道:“你这县令是陛下所授,陛下让你来顺义是保土安民的,不是让你来混吃等死的。 下不能安民,上不能报效君父。陛下不过是让你滚回去吃自己,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陛下让杂家转告你最后一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既然你做不了官,就乖乖回去当个平头百姓,享受下这些士绅对你的感激。来人,摘去他的顶戴官服,押他回后衙收拾行李,今日搬出县衙去。” 徐从治脸色铁青的看着张彝宪说道:“上官县令也是进士出身,陛下旨意上不过是对他削职为民,并无即刻赶出县衙之令。你如此行事,是丝毫不讲朝廷体面了吗?” 张彝宪听了顿时想要勃然大怒,但是他随即想起通州旧事。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皇帝信任,自然不愿为了这点小事,闹出什么事端。 “也罢,杂家就给徐大人一个面子。就给上官县令一晚上的时间准备,明日一早要是还没有腾出县衙,就别怪杂家不客气了。我们走。”张彝宪对着两人威胁了几句后,便带着侍卫转身离去了。 第65章 转变 张彝宪等人一离开,上官知县就爬到了徐从治身边,涕泪满面的哀求道:“大人救我,下官可全是按照参政大人的意思行事的啊。” 正在思考对策的徐从治,被上官知县吵闹的头昏脑涨,他不由发怒的呵斥道:“顺义县,给自己留些读书人的体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徐从治的发怒,顿时让上官知县收住了哭声,他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三族以内,三代之中,不能参与科举,吾族文脉断矣。文脉一断,三代之后吾家同乡野村夫还有什么区别?” 看到上官知县如颠似狂的模样,徐从治也是头疼。他当然能够理解顺义县的心情,这个时代免去官职倒是没有什么,只要能够保住士人的身份,回乡后并不会失去特权的地位。 但是皇帝这种株连扩大的方式,却是要把顺义县从士绅阶层内整个驱逐出去。没有了士绅身份的保护,上官的家族相信很快就会变成家乡其他士绅的猎物。 从皇帝的做法中,徐从治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皇帝如此对待顺义县,内阁居然拟旨通过了,这起码说明内阁和皇帝在土地改制一事上达成了共识。 如果他就这么任由皇帝把自己踢到远处去,恐怕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看着陷入发呆状况中的上官知县,徐从治咬了咬牙说道:“赶紧站起来,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上官知县顿时回魂了一般,一咕噜爬起来走到了徐从治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参政大人,究竟还有什么机会?” 徐从治脸色狰狞的说道:“我们原本就只是反对陛下用锦衣卫治国,不是反对土地改制。既然陛下处置了锦衣卫,我们自当应该上书赞成土地改制。” 上官知县听了顿时有些愕然,他不得不小心提醒道:“参政大人,我们已经得罪了锦衣卫,现在再上书支持土地改制,那不是连士绅们都得罪了…” 徐从治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为士绅们得罪了锦衣卫,然而现在他们能保得住我们吗?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居然任由皇帝发下了这种旨意,这显然是打算抛弃我们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难道不需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吗?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当本官没说好了。” 上官知县顿时拦住了想要离去的徐从治前面,面带讨好的说到:“下官一切都听大人的…” 涿州独鹿山房,原东阁大学士冯铨的家宅,这位年仅33岁的大学士,因为党附魏忠贤,30岁不到就进入了内阁。却又因为弄权和好财物,被魏忠贤赶回了家。 不过冯铨并没有放弃,返回朝中的努力。听说了来涿州巡视的许显纯后,他今天特地在家中设宴招待,希望能从这位口中了解朝中内情,试图找到自己起复的路子。 当宴席结束,送走许显纯之后,他心里已经打好了向皇帝上疏的腹稿了。第二天,一封热情洋溢支持土地改革的上疏,就从冯铨的府邸发往京城通政司了。 这天在会同馆内,按照安排好的行程,崇祯召见了倪元璐。朱由检单刀直入的对他发问道:“朕昨晚已经看过了那本《东西洋考》,撰写者张燮是何方人士?现在在那?” 倪元璐心里松了口气,新皇登基之后,不喜欢四书五经,也不亲近东林党人。 听任阉党余孽们控制朝政,又喜欢同工匠们为伍。看起来,比先帝更像是一个昏君的典范。 但是新皇和先帝有所不同的就是,崇祯居然办了一份报纸为自己说话。原本控制在清流手中的舆论,倒是被这报纸分走了大半影响力。 特别是在京畿地区,人们了解朝政的方式,已经从邸报转向了报纸。 东林党人虽然很想把这份报纸纳入礼部的管辖之下,但是几次提出要求都被皇帝拒绝了。 之后,东林党人想要自己办理一份报纸,但是却又被东厂改组后的新闻检查司给拦住了。 原本东林党人随意找几名言官监生放出流言,就能掀起一场京城舆论风波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倪元璐觉得,这样下去,连舆论都掌握不了的东林党人,更加难以对崇祯施加影响了。 因此,他们有必要改变行事的方式,接近并赢取皇帝的信任,从而改变现在东林党在朝中不利的局面。 倪元璐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崇祯喜欢亲近的人员,都是讲究经世致用的人物,比如徐光启、孙承宗等人。 孙承宗虽然也算是东林党人,但却不喜欢参与党争,也不愿意为东林党人张目。 倪元璐考虑了半天,决定向皇帝推荐张燮这位实学家,以迎合皇帝对于海外各国的兴趣。 倪元璐的猜测非常准确,崇祯果然对《东西洋考》的作者起了兴趣。他一五一十的像崇祯介绍了,作者张燮的个人情况。 “按照倪卿所说,当初何乔远推荐过张燮入朝编修《神宗实录》,但是他却力辞不就。看来这是一个类似于隐士的人物,倪卿真的能邀请他上京吗?”朱由检沉吟了半天,向他问道。 倪元璐恭敬的回答道:“张绍和虽然淡泊名利,厌恶党争,不过他同黄石斋、何乔远交好,臣想通过这两人去劝说,应当有七、八成把握。” 朱由检看着倪元璐想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也罢,这件事就交给倪卿去办。你便和他说,朕设立的海军学校尚缺一校长,他若是愿意上京,朕就虚位以待。” 倪元璐并不关心皇帝会给张燮安排什么职务,他只是想通过推荐张燮一事,能够获得崇祯的信任而已。 因此,对于崇祯给张燮安排的海军校长的职位,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倪元璐正准备告退,去找黄道周商议如何劝说张燮上京时,朱由检却叫住了他说道:“既然是邀请学者,那么朕也写上几个字表示下诚意,免得这位张绍和继续推辞。” 朱由检说这句话的时候,信心满满。但是当王承恩伺候好了笔墨,面对空白一片的宣纸,朱由检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挥笔而就的作文能力。 替自己挖了坑,却填不下去,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知道崇祯才能的王承恩低着头使劲的磨墨,好似同手中的一块墨有仇一样。 而倪元璐等人还在期待着崇祯会写出一篇什么文章来,朱由检僵住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两句话。 他毫不犹豫的写了两行字,然后丢下毛笔说道:“倪卿,你就把这几个字交给张绍和,这是朕邀请他的诚意。” 朱由检说完就转身匆匆逃离了,这个让他有些尴尬的场所。倪元璐低着头,弯腰躬身送离崇祯之后,才把目光转到了桌案上摆放着的宣纸上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倪元璐的目光顿时凝固了,口中下意识的读了出来。 他在宣纸前站了许久,才脸色凝重的把纸张卷了起来。他知道,看到这副字的张绍和,想不上京也难了,否则这位仁兄的名声算是毁了。 出了门口之后,王承恩才小声询问道:“陛下,今天想要同那个省的商人代表先会谈呢?”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想了想说道:“先同浙江的商人代表们谈谈。” 会同馆的小吏顿时走上前,替崇祯带路走向浙江商人代表们的会场。 面对着这些浙江商人代表们,朱由检想了半天,都不觉得自己能够画一个大饼引诱他们支持自己。 浙江人从来不是遵守规则的典范,如果规则妨碍了他们,他们总是能够找到绕过规则行事的捷径。 但是他们又同晋商不同,他们具有爱国心,很少会出现为了金钱连同胞都能出卖的商人。 浙江地方虽小,但是各地区的民众气质却大不相同。不过这次上京的商人代表,却都是环绕钱塘江地区的商人们。 朱由检听了一遍这些商人们的诉苦,便很明白的知道,这些商人并不是拒绝缴税,而是拒绝缴纳没有任何回报的税收。 他想了一会之后,决定还是同这些商人们,做一次老实的交谈。 “朕刚刚听过了,各位讲述的不缴税的理由,那么朕也谈谈为什么各位要支持朝廷征税的理由。 钱塘江潮是天下第一大潮,壮观景色天下无。朕听说,每年大潮之时也是两岸百姓提心吊胆之日。唯恐大潮冲垮河堤,淹没两岸的良田。 诸位都是浙江人,听闻还都是居住在钱塘江两岸居多,难道对此就无动于衷吗?” 宁波商人孙春阳顿时开口说道:“我等身家都在此处,怎么敢不上心呢?每年修筑海塘,我等都是出钱出力的。”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修建捍海塘,靠土塘可不够。想要抵御钱塘江大潮,只有修建石塘,还要在石塘之外再设置防波堤。只有这样,才不用年年修塘,却又年年溃堤。” 孙春阳眼睛顿时一亮的说道:“莫非陛下说的是昔日浙江水利佥事黄光升创造的五纵五横鱼鳞石塘构筑法?” 另一位商人立刻打断了他说道:“鱼鳞石塘之法虽好,但是每丈石塘,造价高达300两啊。” 第66章 浙商的选择 “是啊,正因为每丈石塘高达300两白银,所以依靠个人或是单个地方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朝廷所征收的商税正应当为此而设。” 朱由检拦住了其他商人认为不可能完成捍海石塘的发言,在各位商人陷入沉默时,他继续补充道。 “浙江所征收的商税,2成将会留给地方官府使用,4成将会指定用于修建捍海石塘,整个钱塘江两岸按照被江潮危害的程度,将会全部修缮一遍。剩下的4成才会上缴给朝廷。” 孙春阳看了看左右同乡的表情,才试探的对崇祯提出:“陛下,钱塘江受到江潮影响的区域约数百里,陛下预备在多长时间内,修缮完所有的捍海石塘。” 孙春阳的问题引起了所有商人代表的关注,修建捍海石塘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朝廷好大喜功,想着要在几年之内完成这一壮举,那么这就是浙江人的灾难。 他们这些浙江商人宁可忍受年年溃堤,年年修土塘的困境,也绝不会去支持皇帝的设想。 朱由检想了想,谨慎的回答道:“钱塘江大潮虽然对两岸百姓都构成了威胁,但是北岸的威胁又大于南岸,而北岸部分地段的危险性又大于其他地段。 因此,朝廷将会统一建立一个钱塘江治理委员会,对钱塘江各段江岸进行评估,然后按照重要程度进行施工。 这个委员会不仅要有朝廷任命的治水官,当地士绅,水利专家,还应该有各位商人代表的一席之地。 委员会不仅要决定修筑捍海石塘的先后秩序,还有权决定修建石塘所用的各种原料,和监管资金的使用去向。 钱塘江两岸的捍海石塘是百年大计,自然不会局限于几年之内完成。朕以为应当经过仔细的考察,制定出附和常理的施工工期,在合理的年限之内完成才是。” 皇帝的解释打消了这些商人代表心中的疑惑,但是对于所增收的商税朝廷要拿走4成,让这些商人们感到肉疼。 特别是靠近宁波地区的商人代表们,他们的家园遭遇钱塘江大潮的威胁较少,修建捍海石塘的方案,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吃了亏了。 但是在浙江省内,宁波地区的商人地位、势力,远不如江北杭嘉湖平原上的商人。因此他们也不能公然站出来反对这个方案,只能以朝廷提取的商税比例太高为由,做为消极对抗征收商税的手段。 朱由检并没有答应这些商人代表,调低朝廷抽取商税的比例。而是胸有成竹的抛出了另一个诱饵,成立舟山自由市,作为对外贸易港口的设想。 老实说,成立一个对外贸易港的诱惑,对这些商人代表们的吸引力并不算大。就算没有这个公开的名义,宁波的士绅豪商们,也同样在进行走私贸易。 但是一个让商人们掌握行政权力的舟山市,却终于引起了这些浙江商人们的兴趣。除了司法和海防之外,其他施政的权力由商人推举代表进行公论,这显然打动了这些商人代表们心中的权力欲望。 孙春阳总觉得自己听到的话语不是真实的,他不由出声向崇祯求证道:“陛下的意思是,朝廷除了这个舟山市的司法、海防和征税之外,其他的一切事务都不会插手吗?” 朱由检仔细思考了一回,才谨慎的说道:“大致上是如此,当然商人代表们推举的舟山自由市市长,必须要经过朝廷的任命,朕不会允许一个非大明人士,或是一个罪犯,担任舟山自由市的市长。” “陛下所言甚是,这自然是理所当然之事。”孙春阳等商人代表们,顿时向皇帝附和着。 一位商人代表则有些心情激动的向崇祯询问道:“敢问陛下,这个市长是几品官,可能够享受朝廷正制官的待遇吗?” 朱由检听了不由一愣,他扫视了一眼下方的商人代表们,发现这些商人代表们都一脸期待着等待他的回答。 他心里思量了半天,才觉得自己以为最重要的,舟山自由市的权力下方,在这些商人的代表的眼中,却成了进入官场的终南捷径了。 朱由检想着便说道:“现在当然是不可能,朝廷对于舟山自由市的设想依然存在保留态度,只有在证明了自由市的方式是可行的,我们才能考虑其他想法…” 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会谈之后,20名浙江商人代表们,都向皇帝承诺,他们会支持皇帝在商人代表大会上提出的商税改革方案。 从浙江商人代表的会场走出来,朱由检对于整个商人代表大会能否召开成功,已经有了大半的底气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他可以左右商人代表大会通过有利于朝廷的商税改革方案。 但是想要真正把大会通过的商税改革方案落实下去,把商税按照规定征收上来,这却是另一回事。 大明是一个宗族社会,自然商人势力的兴起,也是按照地域发展起来的。 围绕洞庭湖、太湖区域的商人,苏松一带的布商等等,但是真正能影响到大明各地商业活动的商人势力,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以山右商人为代表的,山陕商人。他们主要靠输边的粮食和盐两门生意发展起来的,一度掌控了西北地区的商业。 随着开中法的衰败,朝廷对于边境贸易的打击和控制,这些商人们逐渐把财力转移到了两淮盐业上。淮扬盐商曾经就是晋商的代名词。 当然,随着大明朝政的腐败,中枢威望不断下降。西北地区的边境贸易又再度活跃了起来,不过都是以边军和商人勾结实施的走私贸易为主。 而可以和山右商人相抗衡的,这是南方的新安商人。这些在大明中后期才开始发展起来的徽州商人,凭借着粮食、木材和典当行的生意发家,在长江以南拥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在长江以南的部分内陆地区,甚至有无徽不成市的说法。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徽州商人的财力,也开始逐渐向两个行当上聚集了。 一个是典当业,徽州商人同官员之间的良好关系,及同乡之间的互助精神,使得他们可以筹集起较大的资本,和降低无法回收债务的风险。 而另一个,则是大明商人们都眼红耳热的盐业。朝廷每年所收到的盐税不及正常额度的十分之一,而各地的盐价却始终居高不下。可想而知,盐业的暴利都落进了谁的口袋。 一个一文不名的商贾,找到门路进入盐业之后,十数年后就能聚敛起十几、数十万两的资产,这种商业神话只会发生在盐商之中。 资本是趋利的,正因为盐业的这种暴利,导致了大明的财富不断的向盐业集中,而无法分润给其他手工业。这也使得,江南的经济虽然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雇佣关系,却始终不能跨过最后的门槛。 如果朱由检想要在商人代表大会通过征收商税的方案后,尽快落实这些措施,凭借现在腐败而低效的大明征税体系,显然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 而朱由检认为,最适宜监控这些商人经济活动,协助税收工作的,某过于晋商和徽商手中的典当业了。 拉拢其中一方,打击另一方。无疑是政治斗争的不二法门,同样也适用于商业活动。 徽州商人虽然通过和官员的良好关系,为自己的商业活动保驾护航,从而获得了迅速的发展。 但是起步太迟,根基不稳,终究是他们无法回避的一个弱点。徽州商人虽然打入了两淮盐业,但是旧有的盐商们依然维持着自己的特殊地位,并打压着徽州商人在盐业中扩大份额。 比如说淮扬外地盐商在扬州可以落下户籍,叫做商籍。凭借这个商籍,盐商子弟能够获得特殊的童生配额,事实上这就等于向这些盐商家族开放了进入仕途的门禁。 并不是所有商人都能获得商籍,出身山陕的淮扬盐商就极力反对徽州商人在扬州落籍,而这也是晋商和徽商之间矛盾最大的一点。 此次上京的徽商代表中,以林塘范无病、休宁汪逢元、程德斡为首。范无病经营米业,汪逢元经营典当业、程德斡是一名木商。 虽然徽商代表中没有盐商,但是代表江苏的商人中,却大多以盐商为主,包括晋商和徽商出身的盐商。 这些天来,皇帝对于晋商和徽商资料的搜集,同样看在了王承恩等宫内太监的眼里。 就他们的立场来说,自然是倾向于晋商。毕竟山西就在北方,且晋商发家久远,在京城中还存留着不小的影响。 长芦盐场尚未被四海商行吞并之前,长芦盐场出产的食盐就基本上被晋商所收购。 因此当崇祯离开了浙江商人代表的分会场后,在会同馆内腾出来的一间房间内,继续研究晋商和徽商的资料时。 王承恩不由小心的向崇祯说道:“陛下,这些徽州商人入京之后就四处奔走,企图拉拢朝廷官员为他们向朝廷主张,凡是扬州盐商子弟均可就地入学。臣以为,这些徽州商人汲汲于利益,恐非良善之辈。” 第67章 给徽商的条件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随口问道:“是吗?那么你认为这些晋商还缺什么呢?” 王承恩愣在那里,不明白皇帝怎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如果晋商什么都不缺,那么朕要怎么才能说服他们?” 王承恩张目结舌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皇帝这个问题,说晋商什么都不缺,当然不是事实。晋商缺钱也缺官位,不过别说是崇祯,就算是王承恩也不会愿意用这两样去交换晋商的支持。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你让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三人来见朕,再让人热一壶茶上来。” 王承恩不敢再试图干扰皇帝的选择,他立刻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三人,紧张的跟着一名小太监走进了一所戒备森严的院子。 虽然三月的北京气温还挺凉爽的,但是三人紧握的手心里已经有些冒汗了。 这两天皇帝找各省商人代表谈话的事,大部分商人代表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虽然大部分同皇帝谈话的商人代表们都不愿意透露,皇帝同他们谈了些什么。不过从少数人口中,他们还是稍稍了解了,这些省份的商人代表们,接下来将会选择支持皇帝的征税方案。 对于其他商人代表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唯一让徽州商人们感到安慰的是,皇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同山西商人们会谈,这意味着山西商人们还没有得到皇帝的承诺。 不管是盐业还是典当业、粮食业,晋商和徽商都已经展开了正面竞争。长江以南徽商占据优势,但是在黄河以北则依然还是晋商的天下。 虽然这些年晋商不敌徽商的竞争,退出了长江附近的许多区域,看起来徽商的形势大好。不过对于这些信奉左商右儒的徽州商人来说,他们更信服的还是权力。 如果皇帝站到了晋商这边,那么徽商就会陷入到一场危机中。徽州地狭人稠,又是多山地形,光靠种田根本养不活这么人。徽州人大约十分之三种田,而十分之七出门经商。 徽州商业受到打击的话,那么对于徽州人就是一场灾难。因此能够得到皇帝的首先召见,对他们三人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但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没有依照往例,直接去徽州商人的分会场同他们会谈。南直隶的商业太过繁华,所以被一分为二,分成徽州及南直隶两处地方。 崇祯看着三名徽州商人说道:“朕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徽州商人代表的分会场,是想先听听,徽州商人们对于征收商税的意见是什么样的?” 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互相看了一眼,范无病出头说道:“小民愿意听从陛下的吩咐。” 朱由检原本严肃的模样,终于变得笑容满面了,他略带热情的说道:“这就对了么,朕很欣赏各位现在的态度。为了国家总是需要有人做出奉献的,如果农人不缴纳田赋,商人不缴纳商税,那么我们这个国家还能存在下去吗?” 三位徽州商人拜伏在崇祯面前,不敢出声接皇帝的话头。看着三人诚惶诚恐的模样,朱由检喝了口热茶,才继续说道。 “朕知道,在徽州每十人就有七人从商。以现在的征税方式,税收即便提高了一小节,累计起来的数额也会高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所以,税额提高的同时,朕也会改革收税的方式,从累计征收转为一次征收。 而为了保证税收征收不再像从前一样混乱无序,朕将会从这次的商人代表之中选取人员,参与征税机构的改组。你们三人若是有意向,也可以参加。” 范无病、汪逢元、程德斡三人顿时感激的向崇祯道谢着,皇帝的意思是,他们三人将会获得一官半职了。 朱由检看着三人,随意的问道:“你们三人中,谁是经营典当行业的?” 汪逢元顿时向前趋了几步说道:“回陛下,小民手中到有几家典当行。” “行,那么你们两人先回去同其他代表谈谈,希望他们的意见也和你们一样。至于你,留下来同朕再说说话。”朱由检指着汪逢元说道。 范无病、程德斡看了眼汪逢元后,就再次叩谢了皇帝退出了房间。 被单独留下的汪逢元,有些紧张的看着崇祯,不知道皇帝留下自己有什么目的。 朱由检随意的和他闲聊着,询问了他关于典当行业的一些事情。虽然朱由检已经命锦衣卫收集了不少典当行的资料,但还是比不上作为实际经营者的汪逢元。 从他口中,朱由检听到了不少关于典当行业的秘闻,倒是增长了不少见识。 朱由检听了许久之后,才对着汪逢元微笑着说道:“果然是360行,行行出状元,汪老这席话,倒可以称得上是典当行里的状元了。” 汪逢元不敢接受崇祯的这种称呼,连忙叩首说道:“小民惶恐,不敢当陛下如此称呼。”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给汪老赐座,汪老今年都快60了吧,称一声老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汪逢元战战兢兢的坐在小太监递过来的椅子上,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对自己如此礼遇。 朱由检看了看左右,让王承恩遣散了房间里侍候的从人,只留下了王承恩一个人。 房间内变得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认真的对着汪逢元说道:“朕希望你出面把经营典当行业的徽商都召集起来,把他们手中的典当行合并成一个整体。” 汪逢元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他不明白崇祯想要做什么。只能接招拆招的说道:“陛下,这典当行联号虽然可以扩大本钱,但并不是本钱越多越好。 如果借贷不出去,那么本钱越多,损失的利息也就越多啊。这些年各地的经济并不是很好,有些时候借贷出去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朱由检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朕要做的不是什么典当行联号,而是大明中央银行。你到了京城之后,有没有去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所看过?” 汪逢元谨慎的回答道:“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所,小民去看过,的确是一种非常新奇的行当。” “那么你对于大明的宝钞是怎么看的?”朱由检继续看着他询问道。 汪逢元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大明宝钞如果也能兑换到实物银两的话,当不至于如此。” 朱由检点了点头,缓和了下语气说道:“你的说法不错,大明宝钞本身并无价值,它之所以能购买到东西,主要还在于朝廷的信用本身。 如果之前那些无能的官员不是那么毫无节制的滥发宝钞的话,那么今天的大明宝钞不会贬值到这种程度。 朕要成立的中央银行,就是一个经营货币兑换,兼部分典当业的生意。我们以贵金属为本钱,发行可兑换的纸币,从而减少贵金属熔铸分离时的损耗。 而大明每年从各地征收的税收,也可以通过银行划拨到中央或是地方。从商人行走在大明的土地上,不必再提心吊胆的携带着沉重的银两,而只要拿着一张汇票,就能在千里之外取出银两来…” 朱由检给汪逢元描绘了一副非常美妙的蓝图,在汪逢元看来,如果真的能够完成皇帝所描绘的蓝图,那么这大明中央银行将会成为,各地商人们再也无法离开的生意伙伴。 不过他虽然感觉这是一门好生意,但是对于同皇帝合股经商,却让他无法轻易说出支持的意见。 说了半天的朱由检,看着沉默不语的汪逢元,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汪老是不愿意帮朕建立这个中央银行吗?” 汪逢元赶紧解释道:“小民不敢,陛下看得起小民,愿意让小民加入这个中央银行,小民只有欣喜若狂之意。 不过小民实在是不敢替其他人打这个包票,毕竟商贾重利,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一下要把自己的身家投入到这中央银行,恐怕没有个章程,小民是无法说服其他人的。不过小民愿意,先把自己名下的典当行奉献给陛下。” 朱由检挥了挥手不快的说道:“朕要你的家产做甚,如果你们不愿意加入中央银行,那么朕就另找他人就是了。 至于这银行的章程,朕也可以粗略的给你说说,一、关于银行的管理,可以由各位股东选出一定人数的董事会,对银行发展规划进行表决; 二、董事会选出一名总行长,负责管理银行的日常事务,和执行董事会的决定。并且还可以同户部商议关于金融方面的政策,比如规定利息的最高限额,禁止其他人未经朝廷同意,建立私人银行等; 三、各位股东还可以选出一定人数的监事会,监察银行职员和董事会有没有损害股东们的利益。” 汪逢元仔细思考了一会崇祯所说的银行章程,觉得并没有什么漏洞,不过他还是谨慎的问道:“敢问陛下,这银行成立之后,陛下会任意的任免银行行长或是董事会的成员吗?又或者陛下会直接挪用银行的银子吗?” 第68章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便说道:“只要银行行长没有触犯朝廷的律法,那么朕就不会绕过董事会任免行长。同样不管是朕还是朝廷,都会在合乎于银行章程的程序下,调用资金。 当然作为回报,中央银行将会成为各省税赋的唯一指定存储银行。在紧急情况下,将会得到朝廷的协助。银行的资金运输,也会得到朝廷的保护…” 皇帝的解释,让汪逢元将信将疑,他思虑了一会,便委婉的询问道:“长江以南的典当行,多以徽商经营。不过黄河以北的典当行,则以晋商为主。不知道陛下是否要邀请晋商加入…” 在无法确定这个中央银行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前,汪逢元想到的就是把晋商也拖进来。想来皇帝也不会冒着让整个大明经济崩溃的风险,对晋商和徽商同时下手。 朱由检注视着他的说道:“既然朕选择了你们,自然就不再会选择晋商。中央银行成立之后,一切经营货币的行业都将要纳入中央银行的领导之下。 如果晋商不能遵守中央银行制定的规定,那么他们就必须从典当行这个行业内退出来。” 汪逢元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以他丰富的从商经历,很清楚一件事。徽商联合起来的财力加上朝廷的支持,松散的晋商个体是无法抵抗这样的力量的。 而反过来也一样,皇帝说这话的意思,不仅仅是在给他吃定心丸,也等于是在警告徽商。如果他们不接受这个条件,皇帝也可以同晋商联手对付他们。 想明白了这一点,汪逢元也就丢下了犹豫不决的心思,当机立断的对崇祯说道:“小民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完成此事。” 朱由检看着头发花白的汪逢元半响后,才幽幽说道:“如果你能替朕建成中央银行,那么朕不但会支持你成为首任中央银行行长,还会选择恰当的时候给你册封爵位。” 汪逢元的心中顿时泛起了波澜,从一介商人踏入勋贵的阶层,汪氏一族从此就一步登天了,这笔生意显然做的过。 最后一丝犹豫终于从他脑子里消失了,他全心全意的对着崇祯言道:“请陛下放心,小人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必成。” 朱由检拍了拍手,让王承恩拿出了一叠装订好的纸张,然后示意交给汪逢元后说道:“这是朕整理出来的,建立中央银行的一些设想,汪老你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应当如何修改成实际可操作的章程。 王承恩给汪老办理一块牌子,汪老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写成文字送到大明时报,他们自然会转交给朕…” 朱由检同三位徽商代表的首领沟通过后,才去同其他徽商代表见了面。这些代表们显然已经被说服了,在皇帝到达之后就吩咐效忠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崇祯在离去时,也托两名徽商代表向经营盐业的徽商传话,他将会给扬州额外增加7名科举名额,用来解决徽商落籍扬州的难题。 说服了徽州商人之后,崇祯对于剩下的各省代表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他走马观花的巡视了其他各省商人代表的分会场,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消息。 山西商人们颇有些不安,他们隐约知道了皇帝在同其他各省商人代表进行沟通,希望能够通过征收商税的改革方案。这些山西商人们,原本打算在皇帝提出方案时进行哭诉,以此来抗拒现行税收的任何变动。 他们也做好了准备,如果实在抗拒不了,也要想办法同皇帝交换一些好处。他们甚至于想着要拉上,太原的晋王朱求桂,大同代康王朱鼎渭,向崇祯求情减免山西商人的商税。 不过显然他们的准备都没来得及用上,皇帝到了山西商人代表的会场,只是简单的问了问代表的名字,随意交谈了几句就离去了,并没有要求他们支持征收商税改革的方案。 事出反常,则必有蹊跷。山西商人的代表们,在皇帝离去之后,就疯狂的发动自己的关系,试图打探皇帝对之前几省的商人代表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想要知道皇帝对于徽商们许诺了什么。然而,以往消息灵通的晋商们,这次却无法打探到确实的消息。即便是一向和山西商人共同进退的陕西商人们,这次也对他们的打探默而不语。 无计可施的晋商们,只能等待三日后重新召开的商人代表全体大会,从大会上获取他们想要得到的情报。 朱由检巡视了晋商的代表分会场,但是却没有听到任何一位代表的名字,是同他记忆中的满清八大皇商相附的,他也就把一点小心思给抛在脑后了。 崇祯搞定了半个大明的商人代表,却不料他自己认为十拿九稳的北直隶商人代表们,对他的决定反而闹起意见来了。 这些北直隶商人代表们,事实上都是四海商行的股东。他们对于皇帝要改革征收商税的方案,虽然有些肉疼但是也接受了。 毕竟大部分的商税,会首先用来建设京畿地区的水利和工矿业,而通过这些京畿的工人们,最终金钱还是要流入到四海商行之内。 短期内,四海商行的利润受到了一定损失,但是消费人群的增加,却能带给四海商行更多的收益。 因此在远期收益的诱惑下,他们认可了皇帝征收商税的改革方案。 但是皇帝现在要把四海商行内的货币兑换业务剥离出来,交给徽商成立什么中央银行,这顿时让这些商人们接受不了了。 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认为拿着足额成色的银两去兑换自己印刷的纸币,不会是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 按照他们的认知,拿到纸币的人,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兑换成白银,以避免财产遭受损失。 纸币刚开始发行的时候,也的确是如此。虽然京城各个坊区都设置了货币兑换点,但是人们还是迫不及待的拿到纸币就换回成色十足的白银,唯恐落后了会兑换到成色不足的白银。 但是一个多月之后,四海商行的各个货币兑换点前,换纸币的人就多过了换银两的人。 出现了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朝廷下诏,南京和北京的太仓银实施了统一管理,两地都能拿纸币兑换到足额的白银。 京城的商人们,大多是从南方贩运货物到北方发卖,然后从北方带着银两返回南方去。 这种远距离的银两运输,始终存在着极大的风险。毕竟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什么承平之治的年代。 但是如果拿着纸币带回南京兑换成白银,虽然损失了一些损失费用,但是相比起长途运输银两的费用,简直是微不足道。而纸币的容易携带,对于商人们来说更是一个出色的优点。 除了这些商人之外,京城的百姓们开始接受纸币是另一个原因。京城钱法,每六百金背钱兑换一两白银,但是市面上更多的是品相不好的铜钱或是分量不足的私铸钱。 以往京城百姓收到了劣钱,自然会藏起好钱,先把劣钱花出去。而纸币出现之后,京城百姓自然是先把纸币花出去,把铜钱留着。 单是当京城百姓们发现,纸币并没有如同他们想象的一样,变成不值钱的宝钞,反而能够在四海商行随时花出去,且币值一直很稳定后。 京城百姓们自然就转变了思路,留下纸币,抛出和白银比例不断变化的铜钱。事实上,在京城之中商铺的商人们,开始欢迎用纸币付账,而排斥铜钱。 京城之中,从原来的白银-铜钱货币体系,开始慢慢转变成白银-纸币体系,铜钱的使用量开始慢慢下滑。 而不管是从商人手中兑换银两的手续费用,还是这些京城百姓因为保有纸币,成为了四海商行的忠实顾客。都带给了四海商行意想不到的额外收益。 四海商行的某些股东们,甚至已经开始互相串联起来,希望在下次董事会上向皇帝提出,把发行纸币的权力交付给四海商行,以让四海商行获得更为快速的发展。 朱由检收到了这些情报之后,并没有轻视,而主动召集了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何要把货币兑换的业务剥离出来,交给徽商们经营的原因。 “…诸位应当知道,货币兑换业务的重点,不在于印制难以作假的纸币。而在于足够的资本,和能够负责货币兑换业务的人手。 而想要让货币兑换业务获得较高的收益,那么就需要在大明各地建立足够多的兑换点,甚至于在大明之外设立兑换业务,这显然是一个前期投入非常大的工程。 此外光光是培训合格的货币兑换从业人员,具备基本的读、写、算能力的人员,我们现在也只能满足京畿地区开设的货币兑换点而已。 再说了,虽然朕和各位出资建立了四海商行,但是货币兑换业务的资本,可是朕动用了内库的存银作为发行纸币的本钱,各位可没有出过钱。” 为三大殿提供木材,从而意外的成为四海商行股东的徽州木商王本仁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我们也愿意为货币兑换业务出资啊。这从业人员只要培训上几年也就有了,这么大一盘生意,何必让给那些徽州朝奉。” 第69章 河东盐池 看着下方的商人们纷纷出声支持的声音,崇祯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向发表这番言论的王本仁。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王本仁是为三大殿提供木材的徽州商人。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徽州木商可是一个相当吝啬的人物,为了宫内欠他的38万两白银不至于全部变成四海商行的股份,曾经同宫内派出的代表纠缠了许久。 朱由检托着下巴说道:“朕记得当初筹办四海商行的时候,你曾经说自己负债累累,要求宫内支付你三分之一的债务。怎么,现在又有钱出资了?” 年逾四十,体型肥胖的王本仁毫不畏惧皇帝的调侃,他厚着脸皮趴在地上说道:“为了不让陛下的财产受到损失,小…臣就算是把家产都抵押出去,也心甘情愿。” 朱由检对于这个油滑的奸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因为是首批支持他的商人,因此获得了额外的优待。 这些股东们同皇帝第一次会面时还战战兢兢,不过几次同崇祯接触之后,他们便不再这么畏惧同皇帝会谈了。当然,同这些股东们获得了皇帝颁发的勋章,允诺他们获得同士绅相同的政治地位也不无关系。 朱由检看着王本仁不由好奇的问道:“朕听说徽州商人之间一向团结,你自己也是徽州人,为何如此抗拒同乡加入这个建立中央银行的计划呢?” 王本仁脸色不变,作忠心耿耿状对崇祯说道:“臣虽然是徽州人,但是蒙陛下受赐勋章,岂能同寻常的徽州商人一样。 徽州商人虽然是臣的同乡,但是这货币兑换的业务却与每个商人息息相关,不,应该说同任何商业都有关联。 以臣看来,谁掌握了陛下所说的银行,谁也就掌握了未来大明商业的命脉。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群外人去经营呢?” 崇祯大致是明白了王本仁的心理,授勋之后能够定期同皇帝见面的他,已经自认为脱离了一般的商人阶层,成为了士绅中的一员。 为此,他们极力避免同以前的同伴扯上关系,以免再次掉回原先的阶级中去。 同时,货币兑换业务中蕴藏的巨大的利益,也让这些商人们不愿意同更多人分享。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后,温和的说道:“你说的其实不错,中央银行今后将会成为大明经济命脉中最重要的支柱,这样的支柱不会掌握在任何商人手中,它只能掌握在朕的手中。 所以你们不必再想着独占中央银行的股份了,这块蛋糕太大,你们吃不下来。中央银行虽然会交给徽州商人经营,但并不表示四海商行不持有中央银行的股份。 如果我们能够早一天建立起遍及大明的中央银行,那么我们就可以早一天享受中央银行成立后的融资功能。四海商行仅仅在京城的规模,每个月的流水已经达到了50万两以上。 朕听说南京、苏州的人口还要超过北京,难道各位只想呆在北京城小富即安吗?各位想想吧,如果能把四海商行开设到各地去,这里面的收益会有多少?” 皇帝描绘的未来虽然很美,但是这些商人代表们似乎依然不愿意,把手中的金鹅给放跑。 朱由检不得不拿出了更为实在的诱惑,“…朕准备下半年或是明年初,把河东盐池也纳入到四海商行的名下。 不过大家应该都知道,河东盐池虽然年产官盐1.3-1.4亿斤,但是去岁解池被大水淹没,盐池已经停产。 御史黄宪卿在年初时上奏,准予商民开发金井南北三个小池。金井出盐每十车,留下5车作为工本,另外5车交给官商发卖。而永小、贾瓦两池则三车作为工本,七车交给官商发卖。 这官商、官商,说的还不就是晋商吗?河东盐成本最低,每斤不过1文,但是盐场卖给商人为10文,课税7文。但是离盐池近的地方,每斤盐也要5、60文;远离产盐地的地方,则每斤盐8、90文;而某些内陆地区更听说有高达每斤盐0.3钱银子的。” 朱由检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他这才发觉光是河东盐池一年上交的盐税,就应该超过100万两以上。而最好的年份,整个大明的盐税也不过才250万两白银出头而已。 当崇祯走神思考大明每年征收的盐税事情的时候,下面的商人们已经在考虑,如果河东盐池纳入四海商行,他们能获得多少收益了。 长芦盐场被四海商行购下之后,就在崇祯的力主之下,改煎盐为晒盐了。经过盐工及商人们的调查,从南起黄骅,北到山海关南的海滩,都可以开辟为晒场。 长芦盐场自嘉靖朝就开始衰败,盐丁也减少到现在的18000余人。盐场购入之后,四海商行把长芦盐场变革为长芦盐业公司,所有盐丁都解除了灶户的身份。 经过一系列的改制之后,原本没有人身自由的盐丁,成为了出卖劳动力的盐业工人。 明初采用盘铁煎盐,一盘一日可得盐600斤。但是盘铁重3000斤,价值昂贵只能按照团伙轮流使用。 到了后期则改成了小锅煎盐,一只小锅140斤,一锅一日可得盐60斤,重要的是一个人就能移动。 但是随着灶户中的贫富分化,富有的灶户有3到5个小锅,可以请雇工煎盐,而贫户则连这样的11.6两一副的煎盐用具都购置不起。 最终盐商就开始直接介入盐场的生产,他们向这些贫穷的灶户进行放贷,以购买生产工具,而贫穷的灶户们以盐斤偿还。不过目不识丁的灶户们,显然不是这些放高利贷的盐商们的对手,最终成为了这些盐商们的债务奴隶。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也想采用这种方法,从灶户们手中榨取出高额利润。不过崇祯显然不愿意用这种方法,破坏自己的名声。 在皇帝的坚持下,灶户们拖欠盐商们的负债,统一被转移到了盐业公司身上。通过了这些改革手段之后,灶户们的生产积极性大为增加,而不少贫民也被召入了盐业公司内。 长芦盐场一直在下降的盐丁人数,第一次回升到了20000人。而日产盐超过了25万斤,成本降到3文每斤。 四海商行内每斤盐的零售价为30文,扣除成本和税收,毛利润为20文,再扣除盐业工人工资及四海商行的运营费用,还有15文的净利润。 只不过是稍稍恢复了长芦盐场的生产,每天就有600余两的净利润。而河东盐池制盐的价格比长芦盐场还低,大约为1-2文左右。 河东盐池只要恢复到平常年份的出盐量,每年一亿斤,即便是按照最低价格30文每斤出售,那也是一年150万两以上的利润。 这显然是一门好生意,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终于低头了。朱由检也适时的回过了神,继续对着这些股东们劝说道。 “这河东盐池一向被晋商把持,就算是朕也不能空口白话一纸诏书,就把它交给四海商行经营。否则,那些文官们一定会说朕是在与民争利。” 一名股东顿时说道:“可是我们也是民啊,陛下。”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恐怕到时候,这些官员是不会认可各位也是民众的。 如果我们获得了徽商的支持,那么起码朝中的声音就不会一面到了。而四海商行想要收购河东盐池的方案,受到的阻碍也会小一些。” 崇祯终于说服了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们,让他们同意把货币兑换的业务从四海商行中剥离了出来,让徽商在未来的中央银行中占据主导地位。 不过即便是如此,王本仁也没有完全放弃。他自告奋勇的向皇帝请求,希望能作为四海商行的代表,同这些徽商们谈论中央银行的股份事宜。朱由检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锦衣卫的诏狱中,披头散发数日没有洗漱的张道浚,正盘腿坐在囚舍内发呆。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把他召回京城,连个罪名都没告诉他,就把他丢进了诏狱之中。 他正闭目思考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道浚张开眼睛,就着走道上透过明瓦的阳光,认出了跟在掌管诏狱的锦衣校尉身后的,是宫内的大太监徐应元。 他赶紧起身对着走到狱舍门前的徐应元跪拜施礼说道:“罪官张道浚参见徐公公,公公可是来审讯罪官的吗?” 一名锦衣校尉在御舍前放了一张椅子,徐应元坐下后挥手让两名锦衣卫退下,这才打量着张道浚问道:“张佥事知道自己有罪,那便说说自己罪在何处吧?” 张道浚顿时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他不过是想着认罪态度好些,或许能博取一些同情。但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罪在何处。 “罪官愚钝,还请公公明示。”张道浚憋了半天,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徐应元架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倒霉的锦衣卫佥事,如果不是他还要同此人一起去四川,他倒不介意再多逗逗张道浚。 第70章 袁可立晋见 徐应元拉下了脸说道:“张佥事在诏狱中呆了快10天了,都没想清楚自己罪在何处?陛下命你去顺义是去做什么的?” 张道浚额头微微沁汗,双手撑着地面说道:“陛下命罪臣去往顺义督促耕者有其田之策的实施,并收集顺义士民对这一政策实施后的反应。罪臣所收集的消息都当即发往京城,并无隐瞒啊,还请公公为罪人分说一二。” 徐应元摇了摇头说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呢?陛下让你去督促耕者有其田之策的实施,你督促了吗?蹲在县城不出,这也叫督促? 陛下让你收集顺义士民的反应,你报上来的却全是士绅的反应,民在何处?需知道你做的可是锦衣卫的官,不是士绅们的官。连这点都想不通,你还当什么官?” 张道浚终于感到自己有些汗流浃背了,他赶紧为自己辩解道:“罪人并没有惘顾圣意,罪人只是认为叶柒做事实在过激了些,把整个顺义士绅都得罪。 士绅者秀民也,我大明自开国以来,都是皇权治县,士绅治乡。叶柒行事肆无忌惮,罪人是怕顺义士绅不堪受辱,闹出事端来,导致京畿震荡。罪人对于陛下一片赤诚,绝无半点他意啊。” 徐应元放下了架着的二郎腿,双手扶着膝盖,身体前倾盯着张道浚的眼睛说道:“你怎么想重要吗?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锦衣卫是什么?是陛下的鹰犬。 你什么时候见过,主人会养一只不听话的鹰犬了?顺义士绅想要闹事,你就应该把他们掐死在露出苗头之前。否则陛下让你去顺义做什么?当泥菩萨吗?” 看着张道浚脸上汗水直冒,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徐应元才满意的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叶柒就算是做事鲁莽,好歹也是想着替陛下办事。那么你在顺义,又替陛下办成了什么事…” 徐应元的话字字诛心,张道浚自然能听得出,这话语背后蕴藏着皇帝对他的愤怒。 正当他惊恐万状,不知应当如何解脱目前的困境的时候。徐应元觉得对他施加的压力已经差不多了,于是话头一转,语气变得温和的说道。 “不过陛下念及故张尚书忠贞不屈,看在故张尚书的面上,先把你这次的惩罚暂且记在账上。若是下次依旧办事不利,到时再两罪并罚。” 张道浚听到这里,心里才放松了一些。皇帝所言的故张尚书,不是他的祖父张五典,而是他的父亲张铨。到了现在还需要依靠父亲的名声挽救自己,这让张道浚感觉又羞又愧。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赶紧叩首谢恩,并向徐应元赌咒发誓,只要陛下有什么差遣,他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应元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后,对着他不在意的说道:“你也不必着急,先回去好生修养几天,自然会有差事安排给你。” 说完之后,徐应元便喊来了管理诏狱的锦衣校尉,命他打开了狱舍,释放了张道浚。 武英殿外,新上任的刑部尚书袁可立,正等着候见皇帝。年已66岁的他依然筋骨健朗,他拒绝了武英殿属官请他进入东配殿等候的邀请,而是站在了东配殿的廊下打量着这处宫室。 成祖好武,常常在此同武将们商讨战事,因此常抽空在武英殿内召见大臣商议国事。而后世子孙长于深宫内院,喜文厌武,就把议事场所移到了文华殿,武英殿也就渐渐荒废了。 到了天启时,武英殿已经成为了千秋节时皇后接见命妇的场所。而平日里则成了安置侍诏画画的宫廷画室了。袁可立任官生涯中来过此地的次数不多,但是犹记得当时记忆中武英殿的清净和衰败。 但是今天他眼中的武英殿却已经大不相同了,院内的杂草被扫除一空,还种上了几处花木。 主殿前方的东配殿,成了皇帝的秘书处及官员等候接见的候见室。而他对面的西配殿,则成了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和兵部派遣官员的轮值处。 武英殿前的院子内,总能看到捧着文件的官员们进进出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显然这些挂着牌子的办事处,并不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从眼前的这一切可以看得出来,外面流传关于崇祯皇帝,不慕圣学,不理国政,喜好奇技淫巧以为娱乐的传闻,并不是什么事实。 袁可立有些好奇的就是,这些传闻理应传入了皇帝的耳中,但是这位少年皇帝却丝毫无动于衷,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正思索的时候,乾清宫副管事吕琦从武英殿内走了出来,匆匆走到他面前,行礼后恭敬的说道:“袁少保,陛下请你进去叙话。” 袁可立顿时回过了神,他点着头答应了声,便跟在吕琦身后向着殿内走去。 吕琦进入殿门后,转而折向了东面,在内廊东面尽头停了下来。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请示了一声,听到了崇祯的答复之后,才打开房门请袁可立入内。 走进门内的袁可立顿时愣了下,这个房间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局促,但是内里的装饰却丝毫不简约,风格也十分的新奇。 袁可立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向着房间北面走了几步,房间呈南北走向,中间有个花格制作的月门把房间分成了两半。 袁可立在月门前停了下来,他拿不定主意,是继续上前还是停留在这里拜见皇帝。 坐在一张厚实的木案后的崇祯,批阅完了手上的一份奏章后,便放下了手里的奏章,起身对着袁可立说道:“袁尚书不必拘礼,请上前坐下说话。” 袁可立顺着皇帝的右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在皇帝身前的木案前面,居然还摆着一张椅子。 他愣了片刻,便接受了皇帝的好意,行礼后走到皇帝对面坐了下来。 朱由检观察了下袁可立的神情,才试探着说道:“袁尚书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同朕说吗?朕这些天正忙着同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商讨军中之事,如果不是非常要紧的事,朕希望能够改天再说。” 皇帝的推脱之词,并没有让袁可立动容。他知道,皇帝这两天忙的不是什么军事,而是同各地商人代表会面。虽然袁可立并不觉得,皇帝和这些商人们有什么可谈的,但是他今天来并不是打算同皇帝争论这件事。 “…老臣这几天翻阅刑部的卷宗,结果发现,从去年年末开始,京城就在缉捕所谓的游民无赖,并打击赌坊青楼。至今为止,已经抓捕了1万1千余人。 其中经过审判问罪的有4389人,剩下的没有经过任何审判,只是以锦衣卫的名义进行劳教。 老臣询问了几例故事,所谓的劳教根本没有一定之法,只是强迫这些人进行各种劳役,甚至于连劳教的期限都没有规定过。 这种所谓的劳教,既缺乏法律的支持,也破坏了刑部的问案之权,并且滋长了锦衣卫轻慢国法的作风。长此以往,必然成为小人扰乱朝廷纲纪的恶疾。 是以,老臣请求立刻停止这种劳教的做法,纠正锦衣卫行事的偏差。“袁可立对着皇帝侃侃而谈的说道。 遇到一个和自己谈论法律的封建官员,这让崇祯脑子有些混乱,难道自己现在不是在专制腐败的大明朝吗,为什么会有一名官员会同自己讨论依法治国的问题。 他情不自禁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了一会,才向后靠在椅背上,对着袁可立有些冷淡的说道。 “在实施严打之前,朕也查阅过刑部的卷宗,命令锦衣卫调查过京城的治安问题。 据朕所知,京城之中的无赖子弟,把妇女儿童拐卖到大户人家充当奴婢,或是卖给青楼当做妓女的,每个月都有数起甚至是数十起。 还有些人在外城设立窑子强迫丐女卖淫,或是设立赌局引诱平民入局,最后逼迫其出卖妻女给窑子,他们从中渔利过活,甚至都形成了一条专门卖淫的街巷了。 而有些无赖则是纠集成团伙,在崇文门外窥伺外地商人。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强行逼迫外地商人将货物以低于成本价卖给自己… 京城号称是首善之区,京城治安都是如此模样,朕看不到的外地又会变得怎么样? 以锦衣卫整治京城治安,或许是逾越了刑部之权力,但是制定法律的目的,是为了保证社会秩序的稳定。既然刑部无法保证京城的治安,那么朕就无法坐视不理。” 皇帝气势汹汹的反驳,并没有让袁可立退却,他不慌不忙的说道:“既然陛下认定严惩这些宵小之徒,维持社会的稳定,对于大明是当务之急。 那么老臣请陛下,准予刑部制定关于劳教的各项法律条文,并把京城巡警局从锦衣卫转移到刑部名下。则陛下的目的可以达到,而国法也不至于被破坏。” 朱由检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了,他现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袁可立今天并不是来反对什么严打和劳教的,他是来收回被锦衣卫分去的刑部司法权力的。 第71章 袁可立的条件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搪塞道:“事实上这里有两个问题,当初朕曾经对内阁和六部要求过,重新修订大明律法,以适应当前的大明现状,但是被各位大臣们否决了。 还有,京城巡警局本身就是,以原先京城锦衣卫各卫所为基础整编的部门。朕怎么能把锦衣卫交给刑部管辖呢?” 袁可立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皇帝,不慌不忙的说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成立巡警局的时候,这些锦衣卫都已经脱离了军籍了。 老臣也不是想要修订大明律法,而是要整理锦衣卫制定的各项治安条例及劳教规定。” 朱由检正思考着,袁可立则继续说道:“陛下这两天发给刑部一个文件,要求考虑设置一个商业仲裁部门,以调解商人之间的纠纷。 陛下还要求,允许一部分商人直接担任,叫什么商业裁判官的官职。而断案所依据的法律,也将会是这些商人代表们商议出来的。 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商人可以这么轻易的担任官职,那么士子们寒窗苦读还有什么意义?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引起那些落榜士子的不满?” 对于袁可立的说法,朱由检也思考过,不过他并不觉得士子们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朱由检不由替自己辩解道:“朕想要让商人们担任的官职,不过是负责调解商人之间发生的贸易纠纷问题。 审理商人之间诉讼,一向被地方官员们所厌恶。他们既不懂商业,也难以理清繁杂的数字背后的真相。 朕不过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以节约地方官员的精力和朝廷的金钱而已。” 袁可立眨了眨眼睛,诚恳的看着朱由检说的:“陛下的心意也许是好的,但是大明的士子们能理解吗?或者说,他们愿意去理解陛下的心意吗?” 朱由检愣在那里,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不管袁可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所说的话有一点是不错的。 那些多年苦读却无法进入仕途的读书人,是不会想要听自己的解释的,而只会想要借这种事情闹上一闹。而如果有心人在其中推波助澜,那么这事最终会变成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朱由检看着垂目静默的袁可立,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端正了态度向他请教道:“朕在这件事上确实思虑不足,还请袁尚书指点迷津。” 袁可立抬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说道:“这些事由陛下下令,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如果由老臣主动提出来,那么陛下就能处于可进可退的地位了。” 崇祯有些迟疑的说道:“那么如果这些士子把矛头对准了袁尚书,到时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袁可立笑了笑说道:“老臣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些许流言又有何惧。”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试探的问道:“那么袁尚书这么做,又想得到什么呢?” 袁可立叹了口气说道:“臣归乡这几年,前年夏秋开封蝗灾、去年春开封附近又再次蝗灾。河南又有治黄之役,百姓负担不可谓不重。 天灾加上人祸,河南各县年年都有百姓抛弃土地逃亡成为流民,往昔道路两边稻麦遍野的田地,现在也大多变成了荒芜的土地。 小民如果纷纷流亡抛荒,地方大户虽然有土地但却无人耕种,必然大受损失,而国家的赋税也就难以征收。 流民离开家乡之后无以过活,必然会加入到各地的盗贼团伙之内,这些盗贼得到人手后就会势力大涨。人手众多的盗贼团伙就会袭击较大的村寨,则地方的社会治安又会被动摇。 老臣的家乡虽然还算安稳,但是如果各地灾民得不到救济,这种安稳又能维持多久呢?” 朱由检摸着下巴许久,才说道:“袁尚书是想让朕对河南灾民进行赈灾?朕不是记得,去年先皇兄还在世的时候,已经对开封府进行赈灾了吗?” 袁可立看着皇帝平静的说道:“老臣希望陛下能够减免一部分河南税赋,如陕西例。” 朱由检下意识的回道:“陕西例,袁尚书说的应该是辽饷吧。” 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陛下。” 朱由检想了许久之后,抛出了另一个话题:“不知道袁尚书对于刑部的职责怎么看?” 袁可立沉吟了片刻,便问道:“陛下想要说什么?”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说道:“刑部的权力过于模糊,同大理寺、都察院多有重合。在另一方面,刑部的权力又过于集中,调查、审讯、判决都集中在一身。 朕以为,这三种权力应该分散。比如把刑部分成警察、检察、法院三个单独的部门。 而刑部的权力也要延伸到地方上去,现在各县增加的法官一职,朕以为今后应当纳入到刑部的法院管理之下。 而京城巡警局的模式也将会推广到各省,最终由刑部设置的警察部接受管理。” 袁可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说道:“那么陛下愿意把京城巡警局纳入到刑部的管辖之下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朕原则上同意,不过朕只要求一点,负责警察部门的官员必须是武官,且出身于锦衣卫。警察、检察、法院三个部门的负责人,地位相等互不统属,当然他们都会全部从属于刑部尚书的管理。” 袁可立重新把话题转了回去,“那么陛下对于河南的辽饷,会如何处置?” 朱由检双手交叉放在木案上,很认真的对袁可立说道:“陕西是边疆,朕取消辽饷,事出有因,朝臣们也无话可说。但是河南是产粮之地,又是内陆省份,相比起其他地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朕应该以什么借口免去河南的辽饷呢?” 袁可立微笑着说道:“陛下才智过人,登基以来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失败过,臣以为陛下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朱由检的脸色有些僵,这位老臣是想要赖上自己了。不过对于河南的辽饷,他也的确是有准备要消减的。 先不说在他的记忆中,起义军在陕西时还是被朝廷官兵追着打的流寇,但是当起义军冲进河南之后,才成为了无法遏制的摧毁了半个大明统治的熊熊大火。 就算他现在所了解的资料,河南地处中原,地形平坦,不仅是北方重要的粮食产地,也是人口大省。 且河南位居南北要津,河南一乱则交通南北的商路也就差不多断绝了。可以说,河南乱则天下乱。 袁可立默默的等待着崇祯的决定,事实上即便是崇祯不答应减免河南的辽饷,他也会支持对刑部进行改革,加强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 作为一名出色的官僚,袁可立已经隐隐嗅到天下变乱的味道了。作为一名读书人,他读过的史书上描述了不少乱世来临时的景象。 天下大乱的先兆,莫过于四民各失其业,农人不种田,工匠不做工,各地见不到商人的踪迹,而盗贼蜂拥四起。 袁可立从家乡北上京城时,沿路已经开始渐渐见到末世的景象了。他不是那些不晓世事的书呆子,看到这种情形,就一味的上疏请求朝廷减税。 作为曾经的登莱巡抚,亲自参与辽东战事的高官。他同样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饷发给辽东的将士们,一旦辽东失守让建奴入关,则关内百姓将会比现在更为悲惨。 他们这些膏粱之家,虽然不会畏惧灾荒。但是当天下大乱,改天易姓的时候,官位、财富一样保护不了他们的家族。“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可不是什么游戏之作。 增加田税则百姓活不下去,不增税则边军粮饷无有着落,这就是大明目前的困境。 袁可立当然认为大明是需要作出变革,以应对前所未有的局面。但是作为一名传统的官僚,他同样不知道应当如何变革,才能减少各地越来越多的流民,和解除大明目前内外交困的局面。 虽然他并不全部认同崇祯的改革方式,但也不反对让皇帝试着去做点什么。 而崇祯对于京城的治安进行严打,并把那些无业游民强制押往郊外进行强制劳动,却让袁可立大感兴趣。 在袁可立看来,强制的把这些游民或是流民看管起来,并组织起来进行劳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疑是减少各地不安定因素的一种有效手段。 他希望能够把这种制度推广到大明各地,从而减缓动乱的到来。 朱由检终于想好了,他对着袁可立说道:“朕对于蝗灾也查阅了些资料,朕发觉蝗灾大都发生在水旱灾害之后,且大都沿着黄河或是其他河流两侧发生。 可见兴修水利,整治河岸边上的荒滩,才是治理蝗灾的根本。且河南是产粮大省,又是人口大省。河南受灾不仅会影响本省,对于邻近的北方各省也大有影响。 朕虽然不能立刻免去河南的辽饷,但是可以把河南的辽饷返还回去,用于兴修河南的水利,和贴补治理黄河的费用。” 袁可立立刻起身,站到一边对着崇祯行礼说道:“老臣代家乡父老,感谢陛下的仁厚之心…” 朱由检松了口气,他知道双方的交易总算是成交了。 第72章 西南军校 送走了袁可立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前去会同馆见商人代表们,而是走到了位于武英殿另一侧的会议室。 孙承宗、鹿善继、尤世威等人已经坐在这里等待崇祯的到来了,今天是每3日一次的总参谋部例行会议。 崇祯坐下后便开始听取这些参谋人员,对于陆海军学校、京营、新军和天津水师、天津造船厂等单位的情报汇报。 听着这些汇报,他快速的做出了决定,“…同意总参谋部对于京营整编多余人员的意见,可以着手把这些人员运往台湾地区,作为开放台湾的武装力量。 此外,朕建议把一些刑事犯人也补充进去,可以填补开发台湾的人力。另外配备一定的医生,研究人员迁移台湾后出现的普遍病症,好为今后向台湾迁移普通百姓做好准备。 …训练一营人数已经达到了2100人,朕以为可以抽调出一些人员成立训练二营了,京畿附近的几个卫所现在都已经完成了改制,服役人员很快就会汇集上京,扩大新军的编制势在必行。 总参谋部同大营后勤处做好联系,做好新兵入营在后勤上的安排。此外,马上就要进入春耕时节了,总参谋部可向京畿各卫所发文,暂停征兵工作,督促各卫所做好春耕工作,尽量减少土地抛荒现象…” 大多数琐碎的事务已经被总参谋部承担了,但是摆在崇祯面前,需要决定的各项事务依然是非常惊人的。 当日过午时,王承恩忍不住来催促皇帝用餐时,崇祯才发觉一个早上的时间也只消灭了一半多的文件而已。他干脆的命令王承恩弄一些简单的食物过来,和大家一起用餐,以节约时间处理完剩下的事务。 在同参谋们共进午餐时,朱由检随意的孙承宗说道:“孙先生,朕打算在成都建立一所西南陆军军官学校,你认为谁能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 孙承宗放下了筷子,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北京的陆军军官学校才创立没有多久,臣等现在也还没有看到这所学校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现在这个时候又要在四川成立一所军校,是不是太过仓促了些? 且四川四面闭塞,联通川外各省的道路难行,朝廷对于四川的影响力一向有限。此地若是训练出一只强兵,恐怕也不是国家之福啊。一个奢安之乱,已经让西南诸省耗费精力,若是再出现一个不受控制的省份,恐怕南方诸省都要大受影响了。” 朱由检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忽略了孙承宗的警告说道:“西南若是没有一只足以震慑地方的军队,那么奢安之乱绝不可能是土司叛乱的终结。 且西南不仅仅有内部的各土司部族,还有境外的敌人。广西、云南所面对的安南,云南对面的缅甸,贵州、四川对面的西藏。 如果我们汉人的力量在这些地区衰落下去了,那么未必不会有内外勾结,侵扰西南诸省的事情发生。 与其等到亡羊补牢,不如先未雨绸缪。坐视这些域外民族做大,则西南诸省还会是我中华之土吗?加强西南的诸省的汉人力量,即便其中真出了一些野心家,那里的土地终究还是汉土。 再说了,陆军军官学校总不可能教出来的都是叛臣逆子吧?朕以为孙先生是不是想的过于悲观了。” 看着孙承宗沉默了下来,坐在他身边的鹿善继却明白,有些话孙督师不好对皇帝直说,因此就有所迟疑。 鹿善继立刻出声为孙承宗解围,对着皇帝解释道:“陛下,西南诸省都是瘴疠之地,山高林密,交通不便,人口组成也较为复杂,除了四川和云南的部分精华地区之外,大部分地区还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 如缅甸、安南、西藏之地,其地之民尚不及我东南数县的人口。即便是他们有什么异动,西南各地的莽莽丛林,也足以耗尽他们的兵力。 而大明之根本,一在东南,一在中原。特别是长江以北地区,都是一马平川之地。自古以来,我中国有难,必来自于北方,一旦北骑破关而入,则长江以北根本难以阻碍敌骑南下。 今日我大明虽然内外交困,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今日之重点还在于北方的塞防。而现今塞外西虏衰败,东虏兴起,因此北方塞防又应首重于东北。 而辽东失陷之后,东虏南下唯一障碍,唯山海关而已。而山海关至神京不过9日行程,神京若是受到虏兵威胁,则天下必然震动。 今日大明之局势,是山海关卫神京,神京卫中原,而中原卫东南。因此若要挽回时局,当先固根本,根本固则枝叶繁。 以臣看来,北方的塞防才是大明的根本,而西南土司的叛乱不过是枝叶暂时受损。 只要平息了辽东虏乱,让北方边境平静下来了,则西南土司叛乱不过是疥藓之患,举手而可平之。 因此臣以为,今日大明应当把精力全部放在北方,西南之地只要派一大臣,统领西南诸卫军徐徐图之即可,不应再分薄刚有起色的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师资力量…” 虽然鹿善继说得正义秉然,但是朱由检却不认为这是他的心里话。 在陆军军官学校建立之前,大明武官的来源有三,将门子弟、武举进士、文官转任。 看起来,这武举进士应该是能力最为优越,成为军队中的中流砥柱才对,毕竟他们是真刀真枪在科场上考出来的。 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大明军中真正能够统帅大军作战的名将大帅,首先是文官转任武职的,其次是将门子弟。真正出身于武举的进士,却很少出现能够独挡一面的名将。 同样是基于科举的取士,为什么文进士和武进士的选材结果会如此迥异。 一方面就是在于,不管是文学还是武事都是需要传承的,再出色的天才,也需要无数次的基础磨练,才能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出来。 作为一名考中文进士科的文官,已经证明了他的智商是超出一半人的。加上本身就已经具备的基本的归纳总结的学习方式,再通过阅读各种军事典籍和历史文献,就能够形成属于自己的用兵理论。 接着用他手下的军队去验证这种理论,只要付出足够的人命,自然也就学会了如何指挥作战。 而出身将门的子弟,从小在长辈的耳提面命之下,对于军队的编制并不陌生。且长辈们在行军中犯的错误,积累的经验,也会一点点的灌输到他们脑子里。 加上身边跟随的上过战场的家丁的提点,只要不是特别愚笨的人,总还是具备了基本的军事指挥能力的。 唯有这些武举出身的武进士们,在军中即没有熟悉军阵之人的指点,又因为学识程度大多只是粗通文墨,无法自行阅读军事典章汲取前人的经验,对于军事知识所知有限,很少能够担当方面之任的。 另一个方面则是,考文进士是文官们负责,靠武进士同样还是文官们负责。在这个时代,对于军事有兴趣的文官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文官还是喜爱诗词歌赋的居多。 让这样的文官们去选拔武进士,必然会出现向肉搏能力靠拢的科举内容,而不是偏重于军事指挥方面的科举内容。 这样一来,武举考试也就流于形式,成为了运动竞技比赛。再加上朝堂上文官对于武官的偏见,导致朝堂对于武举考试并不是十分看重,因此武举考试作弊无疑要比文进士科举更为普遍。 也因此武举选拔出来的人材,完全不能胜任军队指挥官的要求,更无法同文试的重要性相提并论。 当崇祯向孙承宗等人建议,建立陆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包括孙承宗在内,也不过是把这所军官学校当做了规模扩大的武学而已,对于这所军官学校并不怎么重视。 但是随着军校建立后,各门课程的确立,教学内容的不断扩展,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陆军军官军校同以往的大明武学是完全不相同的一类东西。 如果让他们现在来形容陆军军官学校是什么,他们第一个反应是书院,第二个反应这是一所开放性和包容性远超所有书院的学校。 孙承宗等人这时才发觉,崇祯并不是想要建立一所培养高级将帅的学校,而是把统帅军队的职能分成一个个单独的部分,并进行不断的深化,最终形成一个指挥体系。 在这个指挥体系中,每个人都需要各负其责,且每个人都能随时被替换下来,而不会对军队的战力有过大的影响。 虽然这样的指挥体系限制了某些将领的自由发挥,但是却保证了,总参谋部对于军队的绝对指挥。不会出现,某个将领离开后,这只军队就迅速衰败下去,或是无法指挥的动的局面。 从理论上来说,这正是文官们梦寐以求的军事管理体系,武人依仗军队做大后,就开始无视朝廷命令的局面,这种文官们的噩梦将很难再出现。 第73章 对于西南地区的布局 正是陆军军官学校所代表的,未来军队指挥体系的影子吸引住了孙承宗等人,他们才开始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军官学校的教育中去。 而随着他们投入的精力越多,他们对于这种完全不同于武学的军校就越有兴趣。 和松散的武学不同,军校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前所未有的严格,这也使得从学校、学系、班级乃至宿舍,形成了从大到小的各个等级的集体。 这些军校的学员们,在教官和校规的高压下,开始被强制抹去曾经的社会属性,而被赋予集体中普通一员的身份。 凡是不能融入军校集体的学员,很快就会被整个集体所排斥,而在校方的纵容下,这些学员不是被迫退学退役,就是被迫接受集体的帮助,重新尝试集体生活。 陆军军官学校所提倡的集体主义精神,让军校的学员展现出了某种趋同性。对于茅元仪来说,这是最好的条例实验对象。但是鹿善继和袁崇焕,却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在军中,除了文官转任的武职可以一开始就统帅一军,他们的升官也和军队内部没有多大关系外。 武进士和将门子弟在军队中的升职,主要还是依靠家族关系为主。 比如大明边军中的将门,有东麻西李之说。李就是指李成梁,当日李成梁坐镇辽东时,军中大将都是出身李家一族,李氏一门九虎,时常为人所称颂。 李成梁势力最为盛时,有文官就直言不讳的对万历劝谏道,说环神京几千里的军队里,都有李家的子弟,如果李家有异心的话,那么皇帝应该怎么办? 虽然李成梁听说了朝中文官对自己的攻击,赶紧上疏求去。在万历的安排下,这件事也终于不了了之。 但是将门子弟在军中升职迅速的风气,并没有得到任何的遏制。一来上阵杀敌,统帅想要切实的掌握自己的军队,莫过于任命自己的族人或是姻亲。 否则一旦自己被敌军包围,指望旁人率领的军队来救援,那可真是天晓得了。而明军同建奴作战,吃这个亏也不止一、二回了。 当日白杆兵同浙江兵听命去救援沈阳,结果苦战之余,先是被明降军发射大炮攻击,后有奉集堡总兵李秉诚、虎皮驿总兵朱万良等三万人进至白塔铺后观望不前,坐视川兵和浙兵覆没。 可见军中讲究上阵父子兵,乃是经过鲜血考验的。特别是明军军纪不断崩坏的现在,军队统帅更是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没有关系的旁人了。 而对于这些军中的中下层武官来说,如果不依附于某个军中将领,不但立功得不到褒奖,而且每次都有可能被派到最危险的任务。 在这些武官面前,他们的直属上司或是军队的统帅,就是他们头顶的天。至于皇帝和朝廷,事实上并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之中,因为他们根本接触不到。这也是将门势力能够不断发展的现实条件。 但是随着这所军校的成立,被抽调而来的中层和基层武官们,他们原本所处的小天地被打破了,而重新被掰碎揉和进一个名为陆军军官学校的大集体之中。 而所谓的将门的影响,被军校挡在了门外。他们的升职将不会受制于某个将门的操纵,他们在军队中遇到的困境,可以通过另一条通道进行申诉。 简单的说,利用这所军校,皇帝可以通过私人关系对于军队的中下层武官施加影响,并通过他们去了解军队的现状。 而原本垄断了军队和朝廷之间沟通权力的将领们,将不得不接受手中权力被削弱的现实。 总参谋部和陆军军官学校,只要掌握了这两个部门,花上三-五年的功夫,把全大明的军队都整顿一番。那么在提高军队战斗力的同时,大明的军队也将会牢牢掌握在文官们的手中。 刚刚理清了思路的鹿善继等人,又怎么会认同在这个时候,在成都再建立一所陆军军官学校,从而分散了他们掌握的军校对军队的影响力呢。 鹿善继、袁崇焕对于军校的教育,从刚开始的随意到现在的热切,朱由检显然都看在眼中。 事实上,就算是崇祯自己,也希望能够推迟一些时间,当北京陆军军官学校完全走上正轨,积累办学经验之后,再开设地方的军校。 不过随着他和各地商人代表的交谈,他已经发现大明各地的社会秩序已经慢慢开始崩解了。特别是云、贵、川这些西南边疆地区,官府的声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很低的程度。 特别是云南、贵州和四川交界的地方,奢安之乱被叛兵肆虐过一次,而官府派来平叛的军队同样没比叛兵好多少,这些卫所军打仗不行,但是劫掠地方却比叛军有效率多了。 如果不是四川还有石柱土司兵撑着,朝廷又赶紧把延绥总兵杜文焕调入了四川,击败了奢崇明,收复了重庆,四川一地还真要大乱了。 但是云、贵、川聚兵10多万,其中一半是汉兵,一半是土兵。汉兵不耐战,而土兵不肯尽力。 击败了奢崇明并收复了永宁之后,四川、贵州的文武官员之间又为了争功而矛盾重重,这也给了水西土司安邦彦机会。 天启四年春安邦彦陷贵州,巡抚王三善军没。天启五年,总理鲁钦败于织金,贵州总督蔡复一军又败。 在奢安之乱中,明军的颓势已经显露无疑。贵州、四川的土司力量,在这场叛乱战争中同样受到了打击,还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被调来平叛的云南土司,从这场战争中窥见了朝廷的虚弱后,就开始变的骄横起来了。 朱由检可不希望这场战争打完之后,却喂养出了一群对大明虎视眈眈的狼出来。 在这种状况之下,他只能选择提前启动对于西南各省卫所的整顿计划。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四川自古以来号称天府之国,但是成都平原开发的利用率还不到五分之一。 奢崇明叛乱之后,重庆和永宁地区的人口大为减少,可是这些土地除了一部分说是分给了有功将士之外,谁也不知道剩下的土地究竟落在了谁的口袋里。 四川土地肥沃,又不缺乏水源,只要有人就能成为粮食基地。而陕西地方水利多牛失修,稍稍不雨就会变成旱灾。 虽然朕对陕西商人代表说,要向蒙古人借河套之地耕种。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悍勇之辈,谁又会真的跑到蒙古人控制下的地盘去讨生活呢?” 孙承宗终于开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迁陕民进川?”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是有家有口的人,一定会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自己的家人,这是人之常情啊。” 鹿善继踌躇了下说道:“陛下是想通过对西南诸卫所的整顿,从而切实的掌握四川的,从而为陕民入川做好准备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检说道。 “不过陛下,四川之地虽然肥沃,但是土地大多在蜀王和宗室的手中。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主人的土地,现在大部分也应该在宗室的手中。陛下的设想真的能成吗?”鹿善继看着皇帝说道。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说道:“土地的问题,自然由朕去解决。各位只要做好整顿西南卫所的计划就可以了。 还有,南京也要开设一所陆军军官学校的分校,协助南京兵部尚书薛贞整顿南京地区的军队。” 虽然不知道崇祯会用什么手段取回四川宗室手中的土地,但是孙承宗等人都明智的没有去询问皇帝这个话题。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在成都设立新的军官学校,那么对于南京开设分校的决定,鹿善继等人也就并不那么反对了。 和皇帝商讨之后,孙承宗提议鹿善继前往南京担任这个分校的校长,并协助薛贞对南京卫军进行裁军整理。 而西南地区陆军军官学校,则由尤世威负责。并决定成立西南都督府,总管贵州和四川两地的军队,由石柱土司秦良玉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并对两地军队进行整顿。 午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关于西南地区的整军事务也落下了尘埃,随即众人开始继续讨论起,上午还没有完成的各项事务。 在会同馆的一间小院子内,晋商王德进正呆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看着桌子上的一匣书发呆。 这套12本42卷,近50万字,名为《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的书籍,乃是其曾祖王文素所著的数学典籍。 曾祖王文素抱着去伪存真、补缺续断、正本清源的思想,收集市面上能见到的数学著作及民间算法、算题,进行留心通证,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研究。 曾祖编辑此书时抱着的想法,是为了方便家族子弟经商时打下一个数学基础。但是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研究数学倒成了曾祖的一个爱好。 这本书编成之时,曾祖也幻想着能以此书得到朝廷的认可,从而刊印出来,不枉费他一辈子的心血。 但是显然,在朝廷诸公的眼中,算学不过是小道,根本没人理睬一个小商人写的什么算学宝鉴。 而以王家的财力,显然是负担不起印刷书籍的费用,何况还是无人问津的算学书籍。 因此这套书最后还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王家存留了下来。已经30多岁的王德进经商的才能平平,但是对于算学的喜好却颇似曾祖,对于曾祖留下的这套书他倒是爱不释手。 这次召开商人代表大会,原本是点中了王德进的岳父,不过他岳父唯恐上京会被强迫报效,因此把代表推给了王德进。 王德进本来对这场代表大会并无什么兴趣,因此闲暇之余不是躲在房间内研究算学,要不然就是前往京城新开的图书馆消磨时间。 第74章 算学宝鉴 直到王德进听到了某位徽商献出了一套算学书籍,而被燕京大学聘请为教授,而编辑这套书籍的徽商先人也得到了封赏。 这自然让王德进大为心动了起来,他虽然羡慕这位徽商所得到的封赏,但是更让他眼热的,却是皇帝对于这位徽商先人在算学上的认可。 王德进沉浸在曾祖编写的这套书籍中多年,自认为曾祖在算学上的学问并不弱于任何人,但是唯一遗憾的,是曾祖始终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王德进抚摸着边角已经有些破损的书籍,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试着向朝廷再进献一次书籍,让曾祖的毕生心血不会就此埋没。 当日下午,当崇祯再次来到会同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名商人代表顶着一匣书籍跪在道路边上。 朱由检对着前来迎接的会同馆官员说道:“这人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回陛下,这位是晋商代表王德进,他说有书籍想要献给陛下,所以在此等候。” 听完会同馆官员的解释之后,朱由检看了看跪在边上的王德进后,便无所谓的说道:“那就安排个房间,然后带他来见见朕,把云南、广西商人代表的会面推后吧。” 会同馆的官员赶紧走到了前方,为皇帝引路。在一间光线良好的房间内,王德进被带了进来。 王承恩从王德进手中接过了书籍放在了朱由检面前,然后默默的站到了崇祯的身后。 朱由检看了一眼抽出来的书籍,发觉居然不是印刷本,而是手写本,这让他顿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虽然手写的字迹圆润工整,但是崇祯不认为连印刷本都出不了的书籍,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不过看在这本书的内容讲述的是数学,而不是什么神仙志怪的小说,本着塑造推崇数学的社会风气,他还是决定稍稍应付下这位献书的代表。 朱由检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书籍,一边同王德进闲聊着,交谈着关于书籍的内容。 王承恩在边上听着皇帝和王德进的谈话,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明白两人在谈什么。 不过皇帝从刚开始的轻慢态度,慢慢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交谈了一会之后,皇帝似乎觉得光用嘴无法清楚的表达出来,又命会同馆的属吏拿来了黑板、粉笔。 那位原本远远跪在堂下的商人代表,被皇帝叫到了身边,要求其用黑板表达出书中的一些内容。 看到崇祯对于这位商人代表的态度变化,原本对于这位想用献书博取皇帝好感的商人代表不屑一顾的王承恩,也对着王德进展开了笑颜。 崇祯和王德进的交谈持续到了黄昏,原本今日同两省代表的会面,显然已经被皇帝抛之脑后了。 虽然户部的官员几次想要前来催促崇祯去接见商人代表,但是都被王承恩挡了回去。 登基以来,王承恩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如此兴高采烈而投入的同人谈论一件事。 作为和皇帝关系最为亲密的太监,王承恩一直都希望能够帮助皇帝找到一条放松精神的方式。 一个没有什么喜好,一直精神紧绷的皇帝,对于他们这些宫内服侍皇帝的近侍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些宫内的大太监们都很清楚,虽然有内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但是经过内阁筛选后的政务依然还是相当繁重的任务。 历史上能够在这堆公文中游刃有余的皇帝,只有太祖高皇帝一人。但是太祖高皇帝起于草莽,对世情可谓了如指掌,因此对于批阅这些公文不以为劳累。 但是没有什么爱好的太祖,对于身边太监们的管束可不是简单的严厉就能说的清的。 因此每一任皇帝身边的太监们,都希望能找到皇帝的喜好,一来可以松弛皇帝在紧张的国事中的神经,不至于把怒气带回后宫,在他们身上发泄出来。 二来,就算自己犯了错误,也能通过投皇帝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然后崇祯登基之后,看起来对什么都很有兴趣,但是对什么都没有特殊的喜好,这就让这些宫内的太监们有些无所适从了。 今天王承恩既然见到了皇帝显露出来的这种认真,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了解皇帝爱好的机会。唯一遗憾的是,虽然在边上听了一个下午,他依然什么都没听明白。 当黑板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朱由检才发觉日头已经西落了,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同面前的这位商人交谈了一个下午。 《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中记载的天元术、增乘开方法,比之前代数学家杨辉更前进了一步,且书中初步推导出了导数的概念。 这让一度以为想要推动微积分研究,必须依靠西方数学为基础的崇祯大开眼界。 不管是计算炮弹轨迹的二次抛物线,还是磨制透镜研究光学原理的曲线相切,都需要微积分的计算。 微积分的出现,将会把天文学、力学、光学、热学等学科变换成一个个数学问题,然后通过解决这些数学问题来推动自然科学的发展。 简单的来说,微积分的出现,就是让人用数学去分析整个世界,而不再是仅仅用眼睛来认识这个世界。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在大学中学过微积分,但是苏长青早就把它交还给了老师。他唯一能记得的,不过是几个符号和最简单的微积分计算方式。 在这个下午的探讨中,朱由检恢复了一些对于微积分的记忆。而对于王德进来说,则是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是他想要正式踏入这个新世界,开创微积分的理论,显然还欠缺了一些东西。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粉笔,转身对着王德进热情的说道:“这本《算学宝鉴》将会由朕出资进行刊印,也将会成为各所学校的教材。 对于编写了这本书籍的王先生,朕会加以追封,并记录在科学院历代科学家名人录中去。 至于你,朕想聘请你成为燕京大学的数学教授,并进入数学院研究数学,你愿意接受吗?” 王德进那里还有不愿意的意思,他赶紧对着崇祯跪拜谢恩,接受了皇帝对他的封赏。 当崇祯同王德进热切的探讨数学问题时,在锦州城外一列长蛇般的车队,正沿着荒原上的道路向着锦州城而来。 将近二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在一小队明军骑兵的护送下蜿蜒着前进着,每辆大车上都以皮革遮盖的严严实实的。 循例前往三岔河堡塞巡边的一队明军侦骑,在路上看到这队车马之后顿时停了下来。 领头的总旗赵百顺看着这队诡异的车队,心里有些嘀咕。他身后的一名老军愤愤不平的插嘴道:“娘老子的,我们在边塞同这些建奴打生打死,他们这些官老爷们倒是从来没断过好处,现在都光明正大的同建奴做起生意来了。” 这名老军的抱怨声,顿时引起了这小队骑兵大部分人的共鸣。赵百顺的背部有些发冷,他能感觉到身后士兵们不满的情绪。 从奴酋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明军就屡战屡败,不知道丢下了多少军士的性命在这片辽东黑土地上。 对于他们这些低阶的军士来说,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辽东明军会打成现在这个模样。 仅仅在十多年前,明军在这片土地上都是威名赫赫的存在,虽然明军同外敌的作战中并不是百战百胜,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对同一个敌人连续失败的下场,而且还每次都是惨败。 每次作战失利的时候,他们总能听到自己的内部出现了建奴内应的消息。而那些享受着朝廷优厚待遇的高官,往往是第一个背叛朝廷的。 这让辽东的底层士兵的士气大受打击,他们渐渐开始认为,辽东军中到处都是建奴的内应,特别是军中的将官们。 和后金对阵失败,死亡的都是底层的士兵,他们的家属连可怜的抚恤金都要被克扣。而那些将官们,却不管胜败都能在朝廷和建奴那里享受荣华富贵。 在这种状况下,每次同后金作战,这些士兵也就不再把精力放在作战上,而是想着不能被这些将官们出卖了,变成不明不白的战场炮火。 他们虽然不愿意被建奴俘虏,成为建奴的奴隶。但是只要逃回后方去,朝廷也不敢对他们这些溃兵怎么样,照样还是吃粮当兵。 于是乎,每次上战场,明军将士大半的心思不是同建奴作战,而是军官和士兵都互相提防,不要被对方抛弃在战场上。 在这种局势之下,辽东军的将官们终于发明了守城战术。野战时,荒原上可以四处逃跑。但是被建奴围在城里了,大家也就断了逃跑的念头了。 赵百顺想到这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辽东军迟早要完。他装作没有听见身后士兵的抱怨,口中对着首先发出抱怨的老军吩咐道:“万河,你下去盘问下,那些骑兵是那个堡寨内的,为什么会跟着车队出现在这里。” 被叫做万河的老军嘟囔了几句,就大大咧咧的驾驭着坐骑冲下了小山丘。 赵百顺这才对着身后的部下吼道:“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建奴最喜欢用计,要是四面有什么不对劲,大伙儿就撤回城去。” 第75章 回家 赵百顺等人所站的小山丘不过10多米高,但是四周都是一览无余的平原地带,因此站在山丘上的十多名骑兵对四周的情形都是一目了然。 而从北方来的车队,同他们所在的山丘也就半里地而已。当赵百顺等人发现车队的时候,车队中的人同样也看到了他们。 不过他们显然认出了赵百顺等人身上穿着的红色军服,因此并没有什么异动。 当万河骑着马冲下去的时候,护卫在车队边上的骑兵们,也有一人迎了上来。 赵百顺紧紧盯着下面的景象,注意着万河会发出什么样的暗号。虽然这名老军脾气古怪,但是在他们这个总旗之内,却是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人。 有传闻说,万河甚至参加过浑河血战,是这场大战中寥寥无几的生存者之一。 不过赵百顺却有些不大相信,因为年初时陛下派人到辽东,要求点验参加过几次大战的军士,说是要对这些军士进行授勋,并调任到后方去。 但是书记官前来他们总旗登记的时候,万河却消失了。如果万河真得参加过浑河血战,怎么会拒绝这种好处呢。 赵百顺看着远处交谈的两人,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正在和人交谈的万河,突然激动的驱动坐骑向着车队冲去了。 赵百顺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但又顿住了。如果对面是假冒的后金骑兵,万河应当转身逃亡而不是继续向车队冲去。 赵百顺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时,他视野中的万河已经连滚带爬的下了马,向着马车跑了过去。原本缓缓前行的车队,顿时停了下来。 赵百顺看到万河掀开了马车上的遮盖,然后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跪在了地上,他身后的部下们都面面相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百顺看着马车边上的骑兵并没有做出什么意外的动作,他回头看了眼同样是一头雾水的部下,终于开口说道:“大根、小鬼陪我下去看看,其他人继续注意观察,要是有什么不妥,就赶紧回去向葛百户报告。” 赵百顺吩咐完毕之后,就带着两名部下向着车队缓缓跑去了。当他满怀戒心的接近车队的时候,才发现护卫车队的明军骑兵,是他所认识的熟人。 他终于放下了心,对着熟人打了个招呼,但是当他把目光转向马车边上跪着的万河时,却发现一向连他也畏惧三分的老军,现在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护送车队的,是驻守在三岔河附近堡寨的小旗李虎,驱着马走到了赵百顺身边,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问好。 赵百顺低声的向着凑上来的李虎询问道:“这是怎么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李虎小声而严肃的回答道:“马车里装的是浑河边上收敛的,我军战死者的尸骸。” 赵百顺下意识的看了眼排成一队的马车,口中说道:“这些马车里都是?” 李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些马车里的全部都是,据说这里运来的尸骸还不到浑河边上找到的十分之一。”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陪着车队返回的一名锦衣校尉走了过来,对着两人客气的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麻烦两位去劝劝贵属下,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进入锦州,现在可不敢耽误啊。” 在赵百顺的劝说下,万河终于站了起来。和万河待在一个总旗近三年了,赵百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老军露出这么软弱的神情。 当初他们跟随满桂将军去解救锦州城的兄弟,野战中万河左胳膊上被箭射穿了,都没有哼过一声。 马车很快继续上路了,赵百顺决定先把马车护送回城,他命令两名部下先行回去报告,自己带着人加入到了护卫车队的骑兵中去了。 万河骑着马紧紧的贴着马车,红肿的眼睛不时的向这些马车撇去,脸上的神情又是悲伤又是喜悦。 当车队抵达锦州城北门不足一里的时候,赵百顺远远瞥见城门外一片素白,数十面白旗下面,站着两列额头裹着白巾的军士,而这支队伍最前方站着的,是以祖大寿、吴安国为首的武官们。 随着车队越靠近锦州城,众人就越觉得压抑。数百名站在城门外迎接车队的军士,听不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只能听到隐约的啜泣声。 而锦州城头上,听到消息的城内军士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站在城墙上,看到下方的车队后就停止了动作,就这么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它。 负责驾驶这些马车的车夫们,面对这种肃穆而沉重的压力,连驾车呼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小了。 每辆马车都要在祖大寿、锦州城内的官员前停留一下,揭开盖住马车的皮革遮挡,让这些官员们拜祭一下。当然,这也算是进行了安全检查。 之后这些马车就被人带到了城中的一所大宅院内,这是祖大寿给吴安国腾出来的四进院子,也算是锦衣卫在锦州建立的一个据点。 命人安排了这些马车夫到隔壁的院子休息后,被杨镐派回来传递消息的锦衣校尉汪琦,便带着车队中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来见吴安国了。 吴安国看了看两人,便让这两人到后面的花厅叙话。花厅位于后宅,和充作办事场所的前宅相比,显得格外的幽静。 吴安国招呼两人坐下之后,便开口问道:“汪校尉,这位管事是?” 汪琦顿时起身抱拳说道:“这位是后金国二贝勒阿敏府上的徐管事,此次收敛辽东阵亡将士的骸骨,多亏了这位阿敏贝勒的帮忙。杨大人为了表示感谢,答应帮助阿敏贝勒采购一些南方的货物。大人派卑职回来,正是为了向大人传话的。” 吴安国微微颔首,客气的对着这位中年管事说道:“那么徐管事想要采购什么货物?粮食和甲胄、兵器可不行。” 徐藩立刻站起来向吴安国拱手行礼,才开口恭敬的说道:“小人不敢让大人为难,这次前来主子已经吩咐过,就是想要采办一些布匹、丝绢,如果有瓷器就更好。 小人这次带上来400张各色皮毛,还有100斤人参,20匹好马。这些都是用来采购货物的本金的,希望大人能帮忙找个估价公道的商人来。” 吴安国想了想,便对着庭外喊道:“阿四,你进来。” 一名神情干练的家丁立刻小跑了进来,吴安国对他吩咐道:“你带着这位徐管事,去见见我们隔壁的四海商行的张掌柜。让掌柜替他的货物估个公道价。” 阿四顿时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徐藩离去了。听着脚步声远离之后,吴安国才对着汪琦小声的问道:“杨大人让你带回了什么消息?” 汪琦恭敬的说道:“杨大人要求大人尽量满足这位徐管事的需要,如果他采购的货物超出了带来的物品价值,也不妨赊欠于他。” 吴安国有些诧异的问道:“就这些?没有其他情报吗?” 汪琦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口中说道:“还有就是这个,按照陛下的要求,我们收集了沈阳市面上各色货物的价格。按照我们的调查,现在后金并不缺少粮食。 但是后金不能自产绸、布,因此布匹等货物倒是价值高昂,蟒缎价值百两每匹,毛青布也要5、6两一匹…” 听了汪琦报了一会物价,吴安国顿时失去了兴趣,他摆着手打断了汪琦说道:“除了这些,杨大人还有什么要你交代我的吗?” 汪琦收起了小册子说道:“还有两件事,一是沈阳以南的阵亡将士尸骸倒好收拾,但是沈阳以北的阵亡将士数量太多,要是也要按照这种方式运回来,恐怕耗费的时间和财力太过巨大。 杨大人希望卑职亲自前往京城,向陛下说明此事。大人建议:要么把这些骸骨择地掩埋,日后收复辽东再说;要么把沈阳以北的阵亡将士骸骨化成骨灰后,以陶罐运回来,可以节约时间和财力。 二是沈阳以南的阵亡将士尸骸虽然便于收敛,但是数量也相当庞大,恐怕没有一年是收拾不完的。 而这么长时间里,想要让后金不加以阻拦,恐怕要给予一些金国贝勒大臣以好处才行。 但是后金除了皮毛、人参、马匹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产出。因此,大人想要请教陛下,应当如何给予这些贝勒大臣好处,而限额又应该是多少。” 吴安国想了想,便说道:“你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找两人陪你返回京城,向陛下汇报这些事…” 在会同馆内,各省的商人代表再次聚集了起来,今日他们就要在皇帝面前决议,是否对商税征收进行改革的表决。 按照之前数日的讨论,原本所有货物三十税一的价格,将会按照货物的种类,制定3.5%到12%不等的税收。此外如果是出售到大明国境之外,还要加上5%的出口税。 不过让在座的商人代表感到舒适一些的就是,国内的各个税关将会进行改革,税收将会采取一税制。而且商人代表大会可以选出一个税收监察委员会,对各地的商税征收事务进行监督。 如果各地的商税征收部门违背了税收政策,或是有官员对商人进行敲诈勒索,则委员会可以直接向皇帝要求过问此事。 第76章 招商引资 虽然商人代表大会上,皇帝提议的税收改革方案以优势票数通过了。但是看着不少商人脸上的不满神情,朱由检知道这些商人们虽然迫于自己的压力,暂时接受了这个决议,但是未必不会回到地方后搞什么抗税的小动作。 要想把大多数的商人代表绑在自己的身边,光靠一个会议决议显然是不够的。朱由检思考再三,终于抛出了想了许久的一个工商业发展方案。 “朕登基以来,常常听闻各地传来灾害的消息,虽然朝廷多方筹措,但是想要赈济整个大明的灾民,朝廷还是力有未逮。 不过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大明人口的数量已经超过了,现在已经开发出来的耕地能承担的规模。古人云: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差不多就是今天的真实写照。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增加新耕地的开放,要么就要向工、商两业转移人口。 增加新耕地这是朝廷的事务,朕这里就不提了。不过发展工商业,却同各位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因此朕就在这里提上两句。” 原本还在为税收方案表决而烦恼不已的商人代表们,顿时被皇帝的话语给吸引了注意力。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崇祯身上。 朱由检稍稍停顿了下,看到会场上恢复了秩序之后,才满意的往下说道。 “其实朕也是从徽州四民的变化中,找到了一些灵感。徽州山地多而平地少,适于耕种的良田就更少了。 如果徽州人都以务农为生,那么徽州土地的产出,最多也只是让徽州人勉强糊口而已。要是遇到一个不好的年景,恐怕不少徽州人就要成为流民了。 但是现在的徽州,大户富室比比皆是,即便是年景不好,也不会出现大批流离失所的流民。这主要还是在于,徽州之民三分种田,倒是有七分在外经商。 可见工商业可以容纳的人口还是相当惊人的。朕想要说的政策就是,朕将开放自贡井盐业,云南、山西的采矿业。只要是符合条件的人或公司,都可以向朝廷申请加入上述行业。” 会场中的商人代表们顿时哗然了起来,他们在下方小声的讨论了一会,马上就有人问道:“敢问陛下,这个自贡井盐的开放,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朱由检双手虚按了下,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 王承恩先对着身后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才站出来对着众人说道:“关于加入自贡井盐业,云南、山西的采矿业的章程,已经印刷成文字,现在发给大家自行查看,若是有什么疑问,再提出来就是了。 不过诸位代表要注意以下几点:一、云南、山西的采矿业不包括金银矿; 二、自贡井盐是有名额限制的,首批发放300份执照,每份执照可凿盐井一口。这些执照将会以公开拍卖的形式出售,并不限定于一人一份。当然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开凿盐井,那么执照也会作废。 三、想要在云南、山西开矿,必须要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财力支付采矿费用,比如在大明中央银行存入10万两白银的5年定期存款,又或者是购买价值10万两的5年期大明国债…” 王承恩在念注意事项的时候,两名小太监也抱着两叠纸张,一一发给了在座的商人代表。 一位陕西商人代表拿到章程后,匆匆扫了两眼,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请问公公,这章程上写着,要想参加盐井执照拍卖,就先要去四川盐业公司购买招商说明书,这四川盐业公司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王承恩清了清喉咙,高声的回答道:“四川盐业公司就在十王府股票交易市场隔壁,不过诸位请注意,每份招商说明书为100两银子,且每份招商说明书只能登记在一个人的名下。 除此之外,不管有没有中标,这100两银子都是不退的。不过投标保证金,在投标结束后的十天内会退还给各位…” 朱由检听了一会,发觉这些商人代表们只是一个劲的追问关于自贡盐井的问题,却没有几人询问过开矿的事务。 他不得不开口问道:“难道诸位对于开矿不感兴趣吗?” 原本有些喧杂的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才有一位商人说道:“陛下,这10万两银子的定期存款和大明国债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大明中央银行又是个什么衙门?我等对此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不敢开口。” 朱由检简单的介绍了下定期存款和国债的涵义后,才加重语气说道:“大明中央银行现在暂时还没有成立,不过四海商行货币兑换所可以代为办理以上业务。 而不久之后,货币兑换所就将扩展为大明中央银行,经营存款、借贷等金融业务。今后大明所有的税收存款都将放在中央银行之内,中央银行的偿款能力也将会得到朝廷的保证。 所以各位不必担心你们的存款或是购买的国债,会被朝廷吞没不见了。”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这些商人们变得尴尬起来了,他们刚刚心中怀疑的正是这个。10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们去开矿都未必能赚到10万两。 要是皇帝把这所谓的存款和国债给花完了,到期不还钱,他们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他们还能上官府告状,让皇帝把钱退回来吗。 虽然皇帝现在对着他们解释了一遍,说明他们的钱全在中央银行之内,会拿朝廷的税收担保他们的资金安全,但是这些商人们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朱由检看着这些商人们迟疑不决的模样,决定再给他们一些诱惑。 “这样,这云南、山西的采矿章程很快就会刊登在大明时报上,这些条件朕不会再去更改。 不过诸位代表到底是同旁人不同的,既然你们都响应了朕的号召,为全天下的商人做出了表率,那么总是要获得一些特殊待遇的。 诸位代表如果有兴趣参与两省的矿业开发,那么定期存款或是购买的国债数额都可以减半,别人要10万两存款,你们5万两就可以了,此外年限也可以改成3年。 最后,所有的矿山投产后,最初三年免税,二年半税,五年之后再按照矿山规模进行纳税。” 崇祯的话语终于激起了这些商人代表们的兴趣,如果前三年免税的话,那么开矿盈利的可能性就大大上升了。 毕竟这时代的勘探技术并不发达,就算是熟练的老手能探出矿苗,也未必能确定这是一个富矿。 总是需要一年到二年时间去挖掘,才能确定矿区的大致储量和矿石的品位是否始终如一。 皇帝颁发的新政策,等于是减少了这些商人们前期对于矿山建设的投入。 看着现场的商人代表们,终于对矿山建设感兴趣之后,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大厅东南角的几位徽州商人也变得眉开眼笑了起来。他们这些天都在讨论,皇帝提出的那个中央银行的成立要求。 不过除了已经没有退路的汪逢元之外,其他徽州商人都在迟疑。虽然皇帝给出的条件不差,汇兑业务看起来利润也很丰厚,但是这些商人们所担心的是,他们手上控制的钱可比皇帝想象中的多。 现在徽州商人以月利1-3分,还是复利计算的方式放债,已经很够他们受用的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一定把利息改为单利,且年利率不得高于10%。 虽然这些商人们经过讨论,认为依靠朝廷的支持,整个大明没有任何一家典当行能够同中央银行进行竞争。 但是这么低的借款利息,让他们怀疑自己投入的本钱能不能回本。而且他们手中控制的大部分资金,来自于同乡商人的拆借。年息10%的借款,大约只能保持微薄的盈利。 但是如果银行的资金有一半借贷不出去,那么他们不仅不会有盈利,还有可能出现赔钱的状况了。 正是在这种纠结之下,这些徽州商人们迟迟不能做出决定。如果不是崇祯拿晋商威胁过他们,他们大约早就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不过今天皇帝公开宣称要推广工商业,并以朝廷的名义替银行信用进行担保,还招揽了一批低息的存款客户,这无疑给中央银行成立后的业务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不管是开发自贡盐井,还是去山西、云南开矿,都是需要大笔资金投入的产业。虽然山西有什么出色的矿产大家还不知道,不过自贡的盐和云南的铜矿,那都是高价值的硬通货。 只要揽住这批商人,中央银行成立之后,就不必担忧会出现赔本的状况。 几位徽州商人迅速的同汪逢元交流着,这几天迟迟没有进展的中央银行筹备工作,终于获得了突破性的成就。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对着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再次中气十足的对着众人说道。 “朝廷在永平府滦州开平镇附近发现了煤、铁矿,陛下有意开设开平矿务局,开采此地的煤、铁矿,并建设炼焦厂、炼铁厂。总投资金额将会达到200万两白银。 开平矿务局将会修建一条运煤运河抵达海边,并修建自有的港口,开平所产之煤、铁将有一部分用于外销。诸位若是有意参股,可以同工部下属的矿务局联系…” 第77章 铸币机 利用发放盐井执照和山西、云南的开矿权,崇祯终于消除了大部分商人对于自己的抵触情绪。 看到会场上的情绪变得热烈起来之后,朱由检让王承恩拿过了几本书籍,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朕面前有三本册子,最薄的一本记录的,是北京各行会对于同业商人之间纠纷进行调解的案例。 其次则是澳门市议会制定的商业法规,里面记载了在澳门的商人们发生纠纷时,法庭应当按照什么原则进行裁判。 最厚的一本,则是耶稣会教士们在这几个月内翻译出来的,荷兰、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制定的商业法律,还附有一部分真实判例。 接下来的几天内,朕希望诸位能够以这三本册子为基础,编撰出适用于大明的商业法。这部商业法,将会用作裁判所有商业上的纠纷。”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这些商人们呆住了,许久之后,才有人弱弱的问道:“制定法律?让我们来决定吗?” 朱由检想了想才回道:“你说的不错,就是让各位来制定法律,一部用于商业上的法律。朕这些日子来查阅了不少关于商业纠纷的案子,发觉不少案子断的完全是莫名其妙。 朕还听说,东南一带的商民最喜欢上公堂诉讼,而内容大都同经济有关。不少知县因为厌烦这种琐碎的诉讼,往往不加分辨,一概要求双方和解。 朕以为百姓之间的纠纷虽小,但也不能等闲视之。而知县掌管一县之发展,也不能整天被这些琐事所纠缠。 所以朕打算在各地设立一个商业裁判庭,然后制定一部简单易用的商业法律,以此为依据快速判决商业纠纷。 朕相信,最了解商人和商业规则的,肯定是商人自己。所以朕让你们制定一部管理自己的法律,而朕就负责让人实施它。” 对于崇祯的解释,各省的商人代表们先是错愕的失语了,但是很快又变得窃喜了起来。能够为自己制定一部法律,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毕竟之前他们上衙门打官司,完全是拿钱互相斗气而已。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拥有一部,真正能够保卫自己权益的法律了。 对于这些商人来说,皇帝现在给出的建议,比之前提出来的盐井执照和采矿权,更让他们心潮澎拜。 朱由检点选了徽商范无病,让他替众人通读一遍三本册子,然后再来讨论如何制定大明商法的问题,而朱由检自己,则带着随从们先行离开了。 离开了会同馆的朱由检一行人,上了马车之后就直接向着文思院而去了。 这所原本替皇家制作精巧玩意的手工作坊,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处大铁匠铺了。朱由检一进门就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音,虽然这些敲打铁块的声音单调而刺耳,但是他却觉得比宫内乐师所奏的音乐要美妙入耳的多。 衣衫上斑斑点点,脸色有些发青的张省声带着数位属吏、工匠正匆匆向着门口走来,显然是收到了消息,前来迎接皇帝了。 朱由检看了看他的脸色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你这么成这副模样了,几天没有休息了?” 张省声眨了眨眼睛,对于皇帝的询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张口说道:“陛下,小臣没有辜负陛下的托付,已经把铸币机试制出来了。” 朱由检看着已经头脑混乱的张省声,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道:“找两个人,带他去洗个澡,再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张省声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之后,才涨红了脸说道:“小臣没事,请陛下放心,待小臣为陛下讲解…” 朱由检突然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皇帝这种亲昵的动作,顿时让张省声安静了下来。朱由检这才温和的说道:“好了,事情是做不完的。你要是搞坏了身体,谁来帮朕做事呢? 朕今天不过是过来瞧上几眼,详细的研发内容等你休息好了,再对朕说也不妨。你们两人还愣着干嘛,还不扶着张公公去休息。” 得到崇祯的关心,让张省声顿时感觉眼睛有些湿润。虽然他几天没怎么休息,扑在了研发铸币机器的工作上,的确是想博取皇帝的好感。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皇帝居然把他的身体看的比任务更重要,这种出自内心的关心,让张省声顿时为自己心中存在的那点功利心思羞愧了起来。 张省声哽咽着向崇祯行礼致敬后,方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向着自己休息的地方蹒跚走去了。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被张省声指定带路介绍的文思院大使赵德川说道:“那么你带着朕去转转,顺便介绍下最近文思院都研发了什么好东西了?” 赵德川恭顺的带着皇帝走到了隔壁的院子内,他指着停在两道铁轨上的一辆多轮马车说道:“陛下,这是文思院工匠们,新近研制出来的多轮马车。不过这马车只能沿着铁轨跑,离开了铁轨就很难跑了。” 朱由检围着这辆多轮马车转了几个圈子,细细看了半天,才弯下腰看着车轮问道:“如何这中间用木轮,而两头用铸铁轮子?” 赵德川马上凑了上去说道:“回陛下,这是为了减轻车子的重量。两头用铸铁轮子用其稳定不至于脱出轨道,而中间的轮子用木胎铁皮并无什么影响,就算有所磨损也可以迅速更换。” 朱由检直起了身体,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这马车有没有给兵工厂使用过,好不好用?这车厢、轨道的规格都定下是多少?” “回陛下,您面前这辆是试验品,兵工厂那里已经送去了两节成品车厢,他们已经使用了五天,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按照科学院刚刚颁发下来的量具和公制长度单位计算,这车轮高70厘米。整个车厢使用2寸厚松木板制作,长4米、宽2米,高2米,车厢总高2.7米。 下方的轨道浇筑成按照陛下所说的工字型,高约7厘米,底宽约6厘米,每米轨道用铸铁约为20斤,两轨之间的宽度为0.7米。 一节车厢用来载货的话,160斤一包的大米可以装50袋。坐满人的话,则为50人。臣等试验时用的是4匹马。“赵德川对这些数据背的很熟,显然是下过了一番功夫。 只可惜他的苦心被浪费了,因为朱由检开始走神,思考着应该在那里建一条试验性的铁路。 看到了马拉铁轨的实物之后,朱由检便想着,是不是在京城之内先建一条有轨马车出来。 北京城南北长约10公里,内城宽约5公里多,外城宽约7公里多。从城南走到城北最起码也要2个小时,富人骑马,中户用骡、驴,而普通百姓往往只能依靠双腿了。 棉纺厂等一系列新工厂的厂房,都选在了外城东南的空旷地带。在这些新厂房还没有建成之前,暂时借用了靠近琉璃厂的旧房舍。 然而,那些被招募来的纺织女工们,大都住在琉璃厂附近,或是台基厂附近。如果日后搬迁到新厂房去,上下班就会成为一个挺麻烦的事情。 此外,从外城左安门到内城西湖的马拉轻轨如果能够建成,那么倒是可以解决了物料运输的问题了。从运河而来的棉花,或是棉纺厂制造出来的布匹,总是离不开这12公里左右的陆路运输的。 思考妥当之后,朱由检才回过神来,对着赵德川说道:“文思院的工匠们都干的不错,你和张公公一起拟定一个立功名单报给朕,朕会对这些人员进行嘉奖的。好了,且带朕去看看铸币机吧。” 赵德川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喜洋洋的带着皇帝跨过了院子,走进了大厅之内。 在大厅的西侧,几名工人正忙碌的围着一台怪模怪样的大铁块工作着。 这个铸币机器采用的是欧洲已经出现的螺旋式压床,一个半人高的大螺丝,下方固定着刻好的钢模。然后两个工人推磨一样,把着螺丝上方的把手转动,螺丝向下钻进压出银币上的花纹。 比起浇筑法制造的银币,这种机械压制的银币图像更为清晰,也不容易被伪造。 看见皇帝进来之后,几名正在试制银币的工匠顿时停了下来。在崇祯的示意下,他们拿出了压制好的一枚银元交给了皇帝。 朱由检仔细端详了下,手中制作精美的银币。银币正面是“崇祯元宝”四个字,下边环绕着“库平银七钱二分”几个字,而上边环绕的是“大明造币厂”几个字,银币的背面是蟠龙花纹环绕的壹元两字。 朱由检掂量了银币的重量之后,便随口问道:“这银币真的重七钱二分吗?含银量是多少?” 负责实验造币的官员顿时上前说道:“回陛下,银币的确是重七钱二分,含银为九成。” 朱由检稍稍算了算,比起九二成的库平银,银币含银量略低。这样也好,免得被那些奸商拿去熔铸成白银。 “只有这一元的一种吗?”朱由检把玩着银币问道。 “还有三钱六分,减配八六成足银;再次则一钱四分四厘、七分二厘、三分六厘三种,均减配八成足银。即五角、二角、一角、五分四种…” 第78章 知识改变命运 从赵德川口中,朱由检了解到。从熔铸银铜原料,配比成色,碾压成规定厚度的银板,再冲剪下坯饼,烘热退火,清洗,压制,检验等数道工序,才能完成一个成品。一班人一天预计能制成800枚银元成品。 “…不过耶稣会的几位教士也没有亲自主持过铸币,他们只是听过或是见过其中的几道工序。因此臣等不知道,这个速度是否同欧洲铸币机器的速度持平。” 朱由检把玩着手中的一元银币,对赵德川的谦虚不置可否,他思考了一会后却说道:“机器铸造银币试验成功之后,再试验制作铜币,做当十、当二十、当五十三种。” 赵德川赶紧答应道:“臣等一定会尽快制作出陛下要求的铜币,已经有了这个机器,制作铜币只需要进行调配成色的工作就可以。” 朱由检刚想点头认可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继续询问道:“你们是用什么清洗坯饼的?” 赵德川回道:“是科学院送来的一种液体,说是稀释后的硫酸,带有腐蚀性,还让工匠们小心使用,不能溅落到身上去。据说是干馏胆矾而获得的气体,通入水中得到的液体。” 朱由检顿时明白了,这是实验室制作的稀硫酸,三酸两碱是现代重工业的基础,但好像这个时代都还不能大规模进行生产,只能小批量的制取。 他摇了摇头,抛去了脑子里对工业化生产硫酸的思考,连合格的钢铁都无法冶炼出来的时代,谈怎么工业化制作硫酸似乎太过于奢侈了。 朱由检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机器,片刻之后再次询问道:“朕看这部机器某些部件之间的连接,似乎用的是螺栓,这上面的螺纹是用手工制作出来的吗?” 赵德川躬着身子,满脸堆笑的说道:“陛下法眼无缺,这些螺栓的确是手工制作出来的。不过院内工匠已经按照科学院翻译的资料,正在研制切割螺纹的机器。 不久之后,再制作的铸币机器上的螺栓就会成为统一规格,那么陛下提出的部件规格统一,可以互换零件的要求,就能实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夸奖了他几句,就打算先行回去了。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来看这个铸币机器的。 经过连续的跟踪调查,朱由检发觉自己对于纸币取代白银流通的期望,还是太过乐观了。 纸币虽然在京城之内很好用,但是那些在京城的商人们,却始终把它当成一种可兑现的票据使用,而不是作为一种货币。 在这种观念之下,一元纸币依然只是代表着七钱二分的库平银,而不是一个货币单位。 大多数商人拿着纸币购买玻璃灯罩等货物时,还是先换算成库平银的重量单位,然后再同四海商行进行商品交易。 可以说纸币的发行,不仅没有打击到白银的货币地位,反而加强了白银在市场上的强势地位。 受到纸币打击的,反而是铜钱。年前1两白银可以兑换600黄背铜钱,但是随着京城百姓接受了四海商行的贸易方式之后,原本处于辅币地位的铜钱,顿时受到了纸币的冲击。 在京城之内,铜钱兑换白银的比价,快速的滑落到了800比1,并开始向南方的1000比1靠拢。脑子灵活的人,已经开始在京城兑换铜钱,到附近县城兑换白银,从中赚取差价。 眼下这种局面,显然不符合崇祯想要推广纸币,慢慢取代白银货币地位的想法。 当然最好的方式是,是把四海商行扩展到整个大明,把粮棉油等民生物资全部操控在手中,然后通过强行绑定纸币,自然就能取代白银货币的地位。 当年新中国就曾经这么干过,但是崇祯对此也只能想想而已。没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在背后,没有对于基层农村的强势管理,征集并控制全国大部分的民生物资,强行推行纸币就是常凯申第二了。 在这个白银货币化已经深入人心的时代,朱由检只能选择了暂时退让,先把白银称重货币变成白银计数货币。如此以来,制作出让商人们无法仿制的精美图案的银币就成了迫切需求。 只要这种银币能够被百姓接受,那么货币兑换时的剪切重量、或是熔铸成规定重量的银锭等工序造成的火耗,就能够尽量避免了。 就算是在京城之中,就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四海商行熔铸银锭时窃取银子的商行人员,到现在都已经被抓捕了数十人了。朱由检很难想象,这要在京城以外,各地开设兑换点的外派人员就能变成廉洁奉公的典范。 而纸币同固定面值的银币之间的兑换,能够尽最大可能的消灭,那些经手人员上下其手,贪污银两的机会。当然,这也可以说是被形势所迫了。 看到皇帝想要离去,赵德川赶紧说道:“陛下,文思院在传动部件的研究上,也有了一些新东西,您要不要去检阅一二?” 朱由检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好奇的问道:“哦,是什么新玩意?” 赵德川赶紧回道:“是用在纺织机械上的齿轮传动的改进,几名工匠参照连磨上的齿轮,想出了一个新的齿轮传动方式…” 当朱由检看到面前的纺纱机上那些怪模怪样的齿轮时,顿时吃了一惊,这不就是行星齿轮的雏形吗。 站在皇帝身边赵德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自顾着介绍道:“…这个齿轮部件,可比之前的方式要稳定的多,纺出的纱也更为均匀坚韧。” 朱由检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缓和了下表情后说道:“很不错的想法,让工匠们弄一套实物送到科学院去,然后让科学院研究下,这种传动… 就叫行星齿轮吧,这种行星齿轮工作的原理,并能用在什么机器上。此外,让科学院用数学方式研究下,齿轮应该怎么设计,才能获得最好的功效…” 随即朱由检便对着赵德川再次问道:“这行星齿轮是谁发明出来的?” “是匠工方一勉、黄佟哥两人。” 崇祯毫不犹豫的说道:“把他们叫来,让朕见见他们。” 赵德川已经习惯了,皇帝喜欢召见工匠的怪癖。他回头对着属吏吩咐了几声,一名属吏就匆匆跑出去找人去了。 朱由检摸了摸纺纱机上方没有刷过油漆的铁架子,口中随意的问道:“设在外城琉璃厂附近的棉纺厂,现在运作的怎么样了?” 赵德川对于棉纺厂各式机器的运行情况还算了解,但是对于棉纺厂的生产能力就一头雾水了。 朱由检顿时醒悟了过来,赵德川不是张省声,他主要还是管理文思院的工作,对于不归属文思院管辖的各式新工厂,他并怎么清楚。 想通了这点之后,朱由检也就住口不再问下去。等到方一勉、黄佟哥两名工匠到来之后,朱由检嘉奖了两人几句,就关心的询问道:“你们两人可会读书写字?” 看上去脑子比较灵活的方一勉马上回道:“小人同黄佟哥都参加了院内的扫盲班,小人认识了600多个字,佟哥已经超过800多字了。”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边上显得有些腼腆的黄佟哥,他随口问了几道数学题和几何题,试着考了考两人。 看起来聪明的方一勉只错了二题,而黄佟哥却全部答对了。朱由检看着两人微笑着说道:“你们两人还不错,不过认识800字只能叫脱离了初级文盲,只有认识了3000个常用字,才能叫脱离了文盲。 知识这个东西是最为公平的,它不会因为朕是皇帝,就会给朕多一些,也不会因为你们是工匠,就会给你们少一些。 知识就是知识,无有贵贱之分。朕可以赏赐钱财、官职给你们,却不能赏赐知识给你们。 同样,朕可以夺走你们的一切,却永远夺不走你们脑子里的知识。可见知识才是每个人最为宝贵的财富,也是不可被剥夺的财富。 所以朕希望你们两人,多学习些知识,继续深入的研究下去,也许你们两人中会有人成为我大明最可宝贵的财富。” 朱由检说到这里时,撇到了站在大厅另一边,羡慕的看着这边的工匠们,他扬起头对着那边的工匠们说道:“不止是他们两人,你们也是有机会的,只要你们努力的去学习,总会有所收获。这不是在为朕、为朝廷而学习,而是在为你们自己的,为了改变你们的命运而学习。” 对着工匠们喊了一嗓子之后,朱由检才对着赵德川问道:“他们两人现在在院内是什么等级?” 赵德川正在思考皇帝说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赶紧回道:“文思院内制定了大匠、匠师、匠工、匠人、学徒五级,他们两人都是评定的匠工。”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他们发明的这个行星齿轮,对于机器研制上大有好处,可以应用到很多地方。比如兵工厂正在研制的机床,就能用的上。 因此,把他们提升一级,都升为匠师。此外院内制定出其他奖励措施,朕会让张省声批准的。” 赵德川赶紧让两名工匠向皇帝谢恩,朱由检看着两人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两人能够认识3000个常用字,那么朕会特别准许,让你们两人进入燕京大学脱产学习…” 第79章 繁琐的公务 从文思院回到宫内,朱由检心里的兴奋之情还没有褪去。不过当他看到自己面前桌案上放置的一大堆文件后,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朱由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心里哀叹了一声。他向后倒在了靠椅上,厌恶的远离了桌案上的这些文件。 “这些文件里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吗?”朱由检右手托着下巴,对着吕琦问道。 吕琦想了想便说道:“徐从治同顺义知县一起上疏,说是借鉴顺义土地改制,向陛下献上改良土地改革方案,以降低北方士绅的抵触情绪。 前东阁大学士冯铨上疏,颂扬陛下心系小民,所推出的耕者有其田之策,正是清除流弊,挽救时局之策。他愿意向陛下献出三千亩良田,以响应陛下推出的政策。 西山官员进修学校的门陈新等几位官员,被重新教育后做了深刻的反省,希望能够得到陛下赦免。 翰林侍读蒋德璟上海河治理疏,条陈治河八策,及在北直隶兴修水利,听民开垦荒地等事务。 还有御前秘书沈廷扬从南京送来了一封书信,臣不敢擅启,就放在了第五份文件处。 下面还有,大明时报社主笔柳敬亭的报告,钱谦益送来的书籍中国简明历史…” 朱由检举起了左手,打断了吕琦继续往下说下去。他收回手,双手用力的摩擦了下脸颊后说道:“让人替朕准备下洗澡水,朕要好好泡一泡,顺便泡一壶红茶上来。” 吕琦答应了一声,赶紧出去替崇祯张罗洗澡水去了。朱由检这才打起了精神,开始翻阅起文件来了,他并没有按照顺序翻看,而是先找出了沈廷扬的书信。 朱由检先检查了下书信的封口,发觉的确没有被拆过的痕迹后,才拿起了放在桌子左侧的裁纸刀,裁开了信封。 信封内足有十张纸,前面九张都是讲述的龙江船厂的复建事项,最后一张则是关于江南几家海商入股龙江船厂所提的条件。 沈廷扬在最后一句话隐晦的提到,他的五叔公沈培希望能够准许向南洋发卖火器。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松弛了下脖子后,对着王承恩说道:“帮朕写封信给沈廷扬,告诉他,关于龙江船厂的一应事宜,由他自由裁定,不必再向朕请示,只需事后向朕报备就是了。另外告诉他,让沈培上京商议关于向南洋出售军火的事项。” 吩咐了王承恩写信之后,朱由检开始查阅其他的文件,对于徐从治等人的上疏,他稍稍翻阅了下,就放了下来。 徐从治提出的改良方案,无非还是赎买土地而已。不过他也知道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两来。 但是他从崇祯给辽东民众发放的土地债券一事中找到了灵感,建议以土地债券的形式购买大户手中的田地,以这些土地建立村社,然后再以地租的方式分期偿付给这些大户们。 就崇祯看来,这无非就是同台湾土改差不多的一种模式。不过这位徐参政未免太过想当然了,要让这些士绅交出土地,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就算是台湾的土改政策,那也是建立在几十万撤退到台湾的国军的强大武力上的。 随后,朱由检拿起了下面的那份奏章,是前内阁首辅冯铨的上疏。粗粗翻阅了一遍,朱由检发觉这位前内阁大学士除了拍自己的马屁之外,还隐隐流露出想要复官的想法。 三千亩良田想要换个起复的命令,朱由检摸着下巴想了一会,便对王承恩问道:“这位前内阁首辅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和魏公公交好之外,他的社会关系又如何?” 王承恩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恭敬的说道:“前首辅冯振鹭当政时,一向曲意奉承魏公公,从无主见。他有一桩好处,从不当面得罪别人,不过私下里阴私手段不少,为人较为贪权好财。 他同几位东林魁首之间关系不好,但是同周延儒是儿女亲家,周延儒的儿子周奕封娶的就是冯铨的女儿。且冯振鹭同钱牧斋之间也有来往。 冯振鹭之父冯盛明有女儿十人,多嫁入京畿士绅之家,比如平阳府知府刘余祐就是其姐夫,因此在京畿一带声望颇高。 不过因为同崔呈秀争夺权力,被魏公公所恶,因此丢官罢职了。” 王承恩略略停顿了下,看了看崇祯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道:“冯振鹭19岁中举,成为翰林检讨,人又长的美貌,所以甚得众位翰林和内侍喜欢。” 朱由检向后靠了靠,口中随意的问道:“他是怎么同东林魁首结怨的?” 王承恩声音突然变小了些,“当日冯振鹭初为翰林时,年少而美,同馆颇狎之,左谕德缪昌期狎之尤甚。其父冯盛明为辽阳兵备时,因边患望风南奔而获罪。 冯振鹭为其父求援于诸君子甚哀,而曲事昌期更至。昌期则每侮之众人中,令其大不堪,以此怀恨矣。” 王承恩猜测的不错,崇祯听到这一段之后,顿时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果然皇帝极度反感龙阳之好啊。 朱由检掏了掏耳朵,似乎想要把刚刚听入的话掏出来一样。片刻之后才说道:“宫内同冯阁老交好的公公还多不多?” 王承恩小心的回答道:“陛下数次整顿宫禁之后,大部分旧人都已经出宫了。想来,现在宫内应该没什么人同这位冯振鹭交好了。” 朱由检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他继续问道:“这位冯阁老一出手就是三千亩地,他的家产究竟有几何?如何得来的偌大家当?” 王承恩想了想才说道:“冯阁老似乎在通州有几家货栈,至于田地么,据闻近半个涿州都是属于他家的。” 朱由检哂笑道:“占了半个涿州,就给朕上交三千亩地?也罢,看在三千亩地的份上,朕便见一见他,你替朕安排一下吧。” 王承恩赶紧应了声是,朱由检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徐从治的上疏上,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道:“这徐从治和顺义县能够悬崖勒马,朕也不好不给他们一个幡然醒悟的机会。 这样,你明天把徐从治的上疏交给柳敬亭全文刊登出去。然后告诉黄立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朕决定给这两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让内阁把他们两人安排到山东去,以一年为期推行土地改制。若有成效,朕加以封赏,若是毫无起色,那么就两罪并罚,绝不宽宥。” 朱由检想了半天,干脆就把他们丢到山东去了,他们要是能干得过山东的士绅,自然是好事。要是干不过,他也没什么损失,毕竟这两人本来就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对于门陈新几人的上疏,朱由检略略翻了翻,便发问道:“西山官员进修学校,对于这些官员的平日行为是个什么说法?” 王承恩想了想,才回答道:“根据陛下的要求,西山学校半日劳动,半日学习,每三天集合众人做一次批评和自我批评。除了刚开始有些人还执迷不悟外,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变得极为顺服了。” 朱由检考虑了下,便说道:“总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不能让他们感到绝望而自暴自弃。这样,把往日行为最好的十人挑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恢复他们的官职。你派人监督下,不要让人在其中弄虚作假。”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这时吕琦走了进来,向崇祯汇报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朱由检看了看桌上的奏章,于是说道:“朕去泡个澡,王伴伴、吕琦,你们两人拿上剩下的奏章,读给朕听吧…” 在一个硕大的浴桶内,朱由检舒服的躺在温热的水里,享受着两名侍女为自己洗发。 这个浴桶还是天启皇帝亲手设计并制作的,崇祯半躺靠在有着一定弧度的桶边时,感觉相当的舒适。 两名侍女的手法也很温柔,如果不是王承恩还在纱帐外抑扬顿挫的读着奏章,崇祯差不多就要睡着了。 听完了翰林侍读蒋德璟的上疏后,朱由检随口问道:“我们派出去勘探海河地形的队伍多久了?他们有什么回报没有?” 王承恩把手上的奏章折好交给了边上的小太监后,才说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半个月前从科学院、军官学校、钦天监调集了人手,又从科学院那里领取了测量地形的各种仪器,一共组建了5只测量队伍。 其中一只队伍被派去测绘西山、昌平等地的地形,一只队伍测量天津卫至入海口的地形,其他三只队伍都用在了测量海河流域的地形上。 测绘西山、天津卫两地的队伍已经有所回报,但是测量海河流域的尚没有进行回报。” 朱由检思考下说道:“这蒋翰林的上疏里,倒是没有什么大话,也罢,你替朕下令,任命他为海河治理指挥部副总指挥,作为朕的副手。从御前秘书中挑选两人,然后协助他,先把这个海河治理指挥部的框架搭建起来…” 第80章 盐务 朱由检在浴桶内听完了大部分奏章后,才结束了泡澡从桶内站了起来。他闭着眼睛张开双手站在那里,等着侍女们替自己擦干身体上的水迹。 “嗯,等等,今天的毛巾是怎么回事?”身体上传来的熟悉触感,让他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要求边上的侍女把毛巾递给自己看看。 “陛下,这是棉纺厂送来的新式毛巾,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吕琦顿时担心的问道。 “不,朕只是觉得很不错,比之前的白布舒适多了。”朱由检把脸埋没在柔软起绒的毛巾内,双手用力摩擦了几回,终于感受到了久别的熟悉感。 果然,封建时代最有权势的君主,也未必能及得上工业时代普通平民能获得的生活享受啊。 朱由检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毫不顾及身边两名手足无措的侍女,自己动手擦干了身上的水迹。 穿上了一套常服之后,朱由检从吕琦手中拿走了中国简明历史后,对着王承恩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为止,朕今天想要早点休息了。明天上午,朕同内阁会面。下午朕要见见柳敬亭,就在上林苑监好了,朕还要顺便见见农学院的魏良卿…” 第二天早上,在召开内阁正式会议之前,朱由检首先召见了首辅黄立极同户部尚书郭允厚。 关于昨天商人代表大会通过的税收改革方案及其他事项,两人显然已经拿到了正式的文件。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脸色都有些难看。两人刚进入房间,尚没有完全坐稳,郭允厚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 “陛下,按照昨日送来的商人代表大会的决议,陛下要开放四川井盐、云南、山西矿业给商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黄立极则更是脸色严峻的说道:“陛下把宁波外海的舟山群岛单独划出来交给商人管理,又同意让商人监督税收事务,这有违纲常礼制吧。 天下之民分为士农工商,只要四民各安其职,天下自然安稳无事。自古以来,都言士为秀民,一向是支撑国家的支柱。 而商贾不过是一群追逐利益的小人,现在陛下不信任士绅,却让一群小人插手税收事务,如此尊卑不分,如何教化天下百姓安守其位? 老臣敢问陛下,如果纲纪毁坏,礼制错乱,今后陛下要打算如何治理我大明百姓呢?” 王承恩在崇祯身后小心的观察着,两名内阁重臣指责皇帝的言论,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崇祯会否恼羞成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举动来。 朱由检的心理显然比王承恩预计的要强,他对于两位大臣的批评听而不闻,毫无动气的意思。 只是等着两人说完之后,才平和的说道:“朕到不是非要用商人监管收税事务,也不是真心想要划出一块地方交给商人们自己管理。 只不过朕觉得,让商人做官,比让官员去当商人强。朕最近听说,扬州盐商的资本加起来大约有3000万两,每年赚取的利润约900万两。 而他们一年交给朝廷的盐税不过百多万两,送给官员的贿赂却超过2百万两,自己留下了近5百万两。 不知道黄先生以为,这样的官员,真的可以成为我大明的依靠吗?朕觉得,有这样的官员作为对比,就算那些商人们干的再烂一些,朕也是可以接受的。” 黄立极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他想不出反驳皇帝的话语,而是他下不了决心。 顺着皇帝的口风,指责这些贪官污吏自然简单。但是身为大明首辅,他可不能指责完就当没事发生了,显然是要拿出对策来的。 要么整顿腐败的吏治,要么换个方式去管理税收,总是要拿个意见出来。 不管是盐务还是税收,这一块的腐败都是盘根错节,也是不分政治党派的。他要是力主反腐,显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是身边的部属也未必会支持他。 看到黄立极沉默了下去,郭允厚不由出声解围道:“陛下,即便是允许这些商人们插手税收监管,也不能把自贡井盐和两省的矿业完全交给商人去开发啊。 我大明户部太仓银岁入半数来自于盐税,一旦盐税出了问题,则按照陛下所言的国家财政就会破产。 而采矿业最是耗用人工,矿主常常招募四方流民,开矿常常需要动用火药、铁器之物,矿山又往往处于荒山野外。可以说都是县衙难以管理的盲点,也是作奸犯科之辈的藏身之所。 且矿主开矿毁坏山林,往往导致水土流失,使得地方的河流干枯,良田废弃。同当地士绅百姓易起纠纷,不是诉讼就是群起械斗。 当地的县令难以管理不说,此等精壮矿丁,数百、数千人群集一处,若是被奸邪之辈煽动,岂不就成了祸害地方的源头了?” 对于郭允厚的担忧,朱由检倒是蛮认同的,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私矿都是违法的。因此敢于开矿的矿主,不是当地的地头蛇,就是一些走投无路,豁出去的流民。 对于这些矿主、矿丁来说,他们对于朝廷的畏惧是最为淡漠的。若是矿山采空或是经营不善而亏本之后,在这个严格限制流动的社会,这些无矿可采的矿工们,大多数都会成为盗贼团伙的后备补充力量。 这对于希望把农民禁锢在土地上,过着永远不变的稳定生活的地主士绅们来说,显然就是一个破坏现有秩序的威胁。 他们并不希望,在自己的家园附近,出现一伙可能会成为盗贼的流民,威胁着自己或是亲族的田园生活。 云南也就罢了,毕竟那里远离中原,少数民族众多,士绅力量薄弱。但是山西就不一样了,山西虽然号称是表里山河,环山绕水平原地区不多。 但是山西濒临黄河,乃是华夏文明最早的起源地之一,这里的文化和经济一向不弱于中原地区。 虽然山右商人的富豪闻名于天下,但是山西人在朝中的势力同样不可小窥,没有这些山西官员的庇护,山西商人也不能牢牢把持着大明盐业近百年。 如果皇帝要在山西开矿,势必要触动山西地方士绅的利益,且在山高林密的山西,一下涌入这么多矿丁,这对于社会治安显然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郭允厚虽然是山东人,但是在江南官员人数众多的现实面前,还是要维护北方士绅的共同利益的。 朱由检思量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们先谈谈这个盐税的问题,大明盐税现在采用“纲盐制“,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10个纲,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每引给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运输)银三两。 也就是说,每引盐朝廷应当收取银6两6钱4分,如果每年200万引盐全部兑付,应得税银1328万两。当然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毕竟我们要承认朝廷盐引的发放已经失去控制,常常超出了盐场的生产数量,更别提盐场还要隐没一部分产量作为余盐出售。 但是,即便是按照最宽裕的方式进行计算,一年兑付七成新盐引,三成作为还清旧盐引,每年盐税收入也应当在900万两以上。 朕再闭一闭眼,拿出两成给盐务官吏分润,那也的交给朝廷每年600万两吧。 但是朕查阅了改行纲盐制之后,历年来盐税的收入,最高的一年收了250万两,其他年份大多在200万两上下浮动。 好么,一年1328万两的税银,实际缴纳上来的还不到2成,朕倒是想问问了,这些盐务官员当的究竟是谁家的官?难道真当朕不敢杀人吗?” 朱由检说道最后,语气森然,犹如下一刻就要爆发了一样。不管是郭允厚还是黄立极,都沉默了下来,完全没有替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官员说情的念头。 两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情报的。一直以来,文官们都不愿意让皇帝太过了解政务的细节,以确保皇帝在消息缺乏的状况下,只能在文官们提出的建议中选择而已。 即便是嘉靖、万历这种娴熟于政治斗争的皇帝,就算斗倒了朝堂上的政治对手,但是最终还是要依靠另一群文官来处理国事。 然而,现在这位年少的崇祯皇帝,也许在政治斗争中不够圆滑老辣,但是却隐隐脱离了文官对于朝政的控制。 就像现在,不管他们有再多的借口,也无法在这么切实的数据面前进行否认。老实说,他们虽然知道盐政是大明最腐败的一块,但是从没有去想过收集这些数据,也没想过这些官员和商人,居然能够贪污掉这么巨大的一笔数额。 郭允厚和黄立极也不得不离开座位,向崇祯伏地请罪。朱由检第一次没有马上让两人起身,反而对着两人沉默了许久,才冷冷说道。 “事实上,朕听到的传闻还不止一个。朕的内阁之中,除了寥寥几人,其他人都有亲族奴仆插手盐务,获利颇丰啊。” 原本还有些冷静的黄立极和郭允厚,这时才觉得额头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们两人正在皇帝所说的其他人之中。 第81章 盐改 久历宦海的黄立极和郭允厚虽然在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崇祯会借此事处置两人。 但是不知为何,两人心里对于崇祯却隐隐有些畏惧。大明皇帝虽然至高无上,但是大多数皇帝只能知道,文官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但是每次站在少年崇祯面前,他们永远不清楚,皇帝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这才是让他们深为恐惧的来源。 对于到了他们这种地位的官僚来说,最为痛恨的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而是遇到超出自己了解的意外状况。特别是,每次这种意外状况都是出现在皇帝面前。 不管崇祯对于他们这些大臣有多么优待,但他始终都是大明皇帝,是一言可以决定他们身家性命的至尊。 这种意外频繁的出现,他们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安然挨到致仕。 朱由检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大臣跪在自己面前,口称有罪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朕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从盐务里抽身。同样,内阁所有成员和六部九卿都禁止同盐业有任何关联。 一年之后,朕要对大明盐业进行全面整顿和改革。如果倒时还有人不肯放手,那就是对朕宣战了。” 朱由检说完,便让两位大臣起身坐回座位上去。黄立极和郭允厚战战兢兢的坐回了座位上,心里却稍稍放心了些。 皇帝虽然知道了盐业的弊端,却没有立刻要求他们全面清理这些腐败官员,并给予了他们一年的时间缓冲,这无疑是表明对过往的盐业腐败既往不咎的意思。 如果整治盐业改革不追究以往的腐败行为,那么无疑打击的范围会缩小很多。而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许多外地的士绅官员抽身,只剩下淮扬本地的士绅了。 郭允厚看了一眼低头垂目的黄立极,才小心的向崇祯问道:“陛下所谓的盐业全面改革是指什么?” 纲盐法实施10年来,原本想要清偿的积欠盐引,却并没有消灭。清偿旧盐引反而变成了一种逃税的手段,而纲盐法的窝本,则成为了商人垄断盐业的特权。这对于崇祯来说,肯定是不能容忍的。 朱由检缓缓说道:“国家在盐税中亏空如此之大,若是好处落在百姓身上,那倒也罢了。但是每年朝廷收盐税不过200万两,折合每斤盐抽税也就2文,但是各地盐价便宜的5、60文,贵的要8、90文,个别地区居然高达3钱。 且为了牟取暴利,奸商往官盐内掺杂泥沙甚多,有些都到了难以食用的地步。我大明的盐业,朝廷没有收到税款,百姓没有得到实惠,倒是肥了一群奸商和贪官污吏,能不进行改革吗?” 郭允厚感觉自己好像坐在针毡上一样,简直难以保持安稳。他抽动的嘴角说道:“臣身为户部尚书,居然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 朱由检打断了郭允厚的告罪话语,面无表情的说道:“郭先生刚刚担任户部尚书不久,有些事朕也不会怪罪道郭尚书的身上。 朕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两位,对于朕登基之前的事情,朕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今后还想和从前一样做事,那肯定是不行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朕今天就对着两位先生说说,朕对这个国家的看法。 朕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两位,朕从没有认为大明是朕的大明。朕以为,大明是大明人的大明。朕这个皇帝的责任,就是要维护大多数大明人的利益,站在这个基本的立场上,朕可以同各位大臣共同进退。 如果有人认为大明不过是朕的大明,或是认为大明是一小部分人的大明。那么朕对于这样的人,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交流了。 农夫都知道,田里有了杂草就需要拔一拔。如果朝堂上出现了这种毒草,朕也不介意拔一把。 皇兄拔掉了东林毒草,不是因为他们说的不对,而是这些东林党人虽然高喊仁义道德,但是实质上最终还是想要损害大明的利益,而去肥私人团体的利益。 顾宪成区区一个文选司郎中,为了一党之私利,就想操纵国政,掀起党争,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在王承恩、黄立极、郭允厚三人面前,崇祯第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这让和东林党人势不两立的黄立极、郭允厚两人,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黄立极、郭允厚等人虽然是极力支持崇祯登基的大臣,但是崇祯登基后就贬斥了魏忠贤,召回了一部分东林党官员,又去掉了一些东林党人头上的罪名。 这让他们都有些不安的感觉,生怕有一天皇帝倒向了东林党人,从而把他们逐出朝堂。 正因为有这种担心,所以黄立极、郭允厚等人,在做事上面就显得有些缚手缚脚,生怕得罪了太多官员,落得个没下场。 也正是看到了几位内阁大臣们犹豫观望的态度,朱由检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向两人表明了心意。 黄立极、郭允厚自动忽略了,崇祯所言要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做事,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皇帝对于顾宪成的痛恨态度上。 虽然刚刚被崇祯训斥了一顿,但是两位内阁大臣却感觉和皇帝的关系更为亲近了。他们觉得,现在他们和皇帝才算有自己人的感觉。 看着黄立极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朱由检才继续往下说道:“推行盐业全面改革的重点,首先就是要让百姓吃得起盐,这是朕唯一的要求。 想要让百姓吃得起盐,首先就要取消窝本垄断的纲盐制。当初实施纲盐制的目的,就是要消灭积欠的旧盐引,为国家增加盐税收入。 但是这十年来的盐税收入告诉我们,这两个目的一个都没有达到,因此纲盐制被证明是失败的。 因此朕决定废除纲盐制,不再限定商人进入盐业,也不阻止商人退出盐业。任何人,只要愿意缴纳税收,就能经营盐业。” 对于崇祯说的前半段,郭允厚和黄立极都表示愿意接受,废除盐业垄断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放开盐业,却让他们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了。 郭允厚首先说道:“陛下,放开盐业,盐商数量的扩大,恐怕会导致私盐数目扩大,对盐业更难管理…” 朱由检耸了耸肩说道:“现在大明有八成人在吃私盐,这个数字再扩大,难道还超过十成以上?” 黄立极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盐税收入虽然被偷逃了许多,但就算是现在所收的盐税,也占据了太仓岁入的一半。 陛下已经废除了不少省份的辽饷,又制定了诸多兴修水利的计划,虽然陛下整顿了京营和辽东军,但是国库的支出并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了。 现在如果陛下的改革造成盐税继续流失,臣担心,大明的财政恐怕会陷入困境。” 朱由检仔细听完了黄立极述说的理由,才平静的说道:“那么黄先生和郭先生,先听听朕的盐业改革方案。 朕打算花费一年的时间,把所有现存的盐引全部登记在案。然后按照1:1的比例更换为新的盐引,每份新引设定为100斤官盐,面值2两。 按照新引登记的先后次序,每个月在盐业市场公开进行出售。当月没有交割的盐引,就此作废。 废除正盐和余盐的区别,所有盐场的盐都必须在盐业市场进行交易,禁止灶户和商人进行直接交易。 此外,凡是地方盐价一年内有一半时间超过65文一斤的,该地区下一年度就不再指定盐场盐进行销售,任何地区的盐都可以在此地进行销售。” 郭允厚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所说的盐业市场是指什么?” “朕打算在扬州、杭州、福州、广州、成都开设五个盐业市场,进行食盐交易。盐业市场、盐场都会改制成为盐业公司的一部分。”朱由检对着他解释道。 黄立极和郭允厚都听出了崇祯的意思,也就是说皇帝想要改变,以往朝廷只管抽税的状况。皇帝想要把所有盐场生产的食盐,都纳入到朝廷的管辖之下。 “陛下,这样的话,盐业公司就需要先买下灶户手上所有的食盐,这可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金额。”郭允厚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担心。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明年朕会以盐税为抵押,发行盐业公债。而今年户部的盐引数目不得超过150万引,从今年开始,盐引不再用于赏赐。 各宗室和勋贵也不得再涉足食盐贩卖,一年后还在经营盐业的,革去一切勋职,让他们好好干盐商去。” 黄立极看了郭允厚一眼,发觉这位户部尚书对于盐业公债的事同样流露出了一无所知的表情,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个盐业公债只有卖出去,才能当钱用。 但是现在陛下这个改革盐业的政策,恐怕会遭到许多人的抵触,那么到时候谁会认购这个盐业公债呢?” 朱由检并没有正面回答黄立极,他含糊的说道:“盐业公债会不会有人卖,首先我们要先确定发行的公债规模有多大。 而公债的规模,取决于各盐场的真实产盐量究竟是多少。所以这一年之内,朕要求户部做好两件事,一个是登记盐引数量,另一个则是调查汇总大明各地盐场的产盐实际数量…” 第82章 治理西南的策略 崇祯同黄立极、郭允厚的交谈花费了一个时辰,终于让两人勉强接受了,他在商人代表大会上推出的各项政策。 而内阁成员们在比往日拖延了近1个小时后,方才被内阁秘书郎姚士恒传召开会议。 对于皇帝同黄立极、郭允厚两人密谈了许久一事,几位内阁成员大致能猜测出他们在密谈什么。关于皇帝在商人代表大会上的发言,他们同样也收到了。 当各位内阁成员们进入会议室,看到脸色平静的黄立极、郭允厚两人后,大多心知肚明两人已经同皇帝谈妥了。 今天的内阁会议讨论的内容并不是很多,且一向喜欢在会上发表意见的皇帝,今天居然没有怎么发言。 因此虽然延迟了一些时间,会议还是在中午前结束了。然而就在散会前,崇祯突然叫住了众人。 朱由检让王承恩对着众人读了徐从治的请罪奏章之后,宣布了他对于徐从治两人的宽大处理。 王承恩读的只是简略版本,省略了徐从治提出的土地改制方案,只读了关于请罪部分的。 因此各位内阁成员并没有对皇帝的宽大处置表示出反对,部分人还觉得皇帝过于心慈手软了,只是简单的一个请罪就让他心软了。 内阁发出的惩治命令,自然也应该通过内阁撤销。朱由检达成了关于重新处置徐从治等人的愿望之后,便拿出了昨天晚上粗略看完的中国简明历史。 “钱学士和孙翰林两人主持编订的这边历史书籍,朕昨晚已经粗略的看了一遍,编订的很不错。 朕决定把这本书当做钦定历史教科书,从明年开始,从童生试到殿试都要抽考其中的内容。 还有,现在大明的秀才和举人滥竽充数者众多,部分人则借着秀才和举人的身份包揽诉讼,欺压乡里,实在是有辱斯文。 至于地方一些学官,对于这种现象不加以纠正,反而默许纵容,实在是有负朝廷的重托。 所以朕决定设立督学官一职,巡阅各省,斥退不合格的秀才、举人和罢免无所作为的学官。” 内阁中负责教育工作的李天经,第一个响应支持了皇帝对于教育上的调整。 张瑞图考虑了下,推荐了他的同乡杨景晨,负责督导各省学官的工作。施鳯来思考了一会,选择了支持张瑞图的提议。 崇祯同意了张瑞图的意见,并提出了让门陈新担任杨景晨的副手,协助实施这项工作。 之后张瑞图向崇祯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提出,准备设立西南都督府,统一四川、贵州两省的军政,任命石柱土司秦良玉左都督掌管西南都督府一事。 朱由检随意的说道:“不错,这是为了尽快平息奢安之乱。之前两省各自应对奢安两土司的叛乱,互相缺乏配合,导致鲁钦兵败自杀。朕不希望再次出现这种局面,所以要统合两省的军政,合力应对叛乱的土司。” 张瑞图颇有些急迫的说道:“可是陛下,秦良玉虽然效忠于朝廷,但毕竟还是石柱土司。以一土司官统领两省军政,岂不是平白让石柱土司做大?就算是这次平息了奢安之乱,西南也未必能够长治久安。”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后说道:“石柱土司在辽东为我大明流下了足够多的血,我们不应该再把石柱土司当做外人。 所以朕决定给予石柱土司优待,每年给予石柱厅一定的生员和举人名额,在石柱厅设置小学12所。 此外,朕决定每年从内库拨出2万两白银,专门用于浑河血战死难将士家属、遗孤的抚恤。 另外,每年再从内库拨出1万两白银,专门用于金华、石柱厅的教育事业。以表彰两地人民为保卫国家做出的牺牲和贡献。” 皇帝用自己的钱去抚恤烈士遗属,内阁成员们自然没人会出面反对。且皇帝对于石柱厅教育方面上的资助,显然有利于文官们所主张的改土归流。 而崇祯提出的浑河血战,让张瑞图对于石柱土司忠诚的怀疑意见,也渐渐瓦解了。 看到内阁成员们开始倾向于皇帝的主张,黄立极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说道:“陛下,就算现在的石柱土司秦良玉对大明忠诚,并不表示今后的石柱土司也始终会对大明忠心耿耿啊。 这播州杨氏、永宁奢氏、水西安氏,当初也都是对我大明忠心耿耿的啊。” 朱由检看到原本支持自己的内阁成员们,又变得有所犹豫的时候,立刻说道:“想要保证西南各省土司对大明的忠诚,朕以为光靠提防和猜忌是无济于事的。 我们越是提防他们,就越会提醒他们觉得和我们汉人之间是有差异。想要让西南诸土司完全融入大明,朕以为军事、政治、文化三种手段都要用上,三者缺一都可能让这些土司无法融入大明。” “陛下所言的军事、政治、文化三种手段,究竟是为何?”黄立极眨了眨混浊的眼睛,试探的问道。 “朕有这么一个认知,一切事物的变化都是在内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发生的。内因是事物发展变化的根源,而外因则是促成内因发展变化的重要条件。 比如一颗种子的发芽,只有合适的温度和水分,一颗种子才会出现变化,发芽成为一株植物。这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朕以为也适用于政治事务。 想要让西南诸土司的人民认同自己是大明百姓的一员,首先这些土司之中就必须先要有对华夏文化的认同感,其次是培养他们对于大明这个国家的忠诚。这是促成西南诸土司改土归流的内应。 其次,朝廷必须要有对于这些土司压倒性的军事力量,以威慑那些异心的土司首领,或是企图想要分裂中国的野心家。 之后,在政治上面,朝廷必须要割裂各土司部落之间的关系,避免这些土司部落联合起来反对朝廷的统治。 最后,我们不能仅仅把目光放在这些土司部落的上层人物,还要真正的去同这些土司部落的中层、底层民众去接触。 孟子说过,民为贵,君为轻。只要各土司部落的中、下层百姓同朝廷一条心,那么即便是几个土司首领想要反叛朝廷,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起来。 保持强大的军事压力,以政治手段进行分化,再积极传播文化教育,那么朝廷就能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把他们变成真正的大明百姓。” 崇祯提出的改土归流主张,本质上同文官集团们的理念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崇祯所提出的保持外部压力,促使土司部族内部发生变革的方式,却相当的令人耳目一新。 从大明开国以来,历代的皇帝和文官就一直推进着,把西南诸省的宣抚司纳入到流官体系之中。 但是虽然文官们秉持着这个理念,却没有形成真正有效的,对西南各土司的改土归流工作。 基本上每一代文官都有自己的改土归流设想,有些人喜欢动用军事,有些人寄希望于教化,还有些人则想要通过收买小土司的背叛。 正因为没有一以贯之的工作方式,所以西南改土归流的效果总是发生反复。 不过凭借着大明强大的军事力量和人口优势,西南诸土司终于被迫放弃了富饶的平原地带,退回了深山老林之中。 朝廷在西南地区的统治范围是扩大了,但是各土司民众同后迁移而来的汉民之间的矛盾,却变得激烈起来了。 到了崇祯登基的时候,衰落下去的明朝,终于激发起了这些西南土司首领的野心。奢安之乱正是西南土司对于2百多年来明朝在西南各省实施改土归流政策的反击。 只不过西南叛乱土司无法同东北建州女真比较的是,西南各土司之间矛盾重重,没有出现一个统一西南各土司的领袖人物。且这些土司占据的土地,都以山林为主,只有少部分的平地,无法积攒起大量的军资。 最后则是,从宋代开始的土司制度,虽然保证了土司首领对于领地的控制权力,并可以借此抵御中央朝廷的直接统治。 但是这种土司制度也同样束缚住了这些土司首领,把西南各土司联合起来,形成一个独立的割据政权。 对于西南土司制度的弊端,朝廷中的大臣们看的很清楚。因此虽然当初奢崇明叛乱声势浩大,但是内阁从来没有派出过一个重臣去坐镇西南平叛,而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东北。 虽然四川、贵州距离大明的财赋根本重地并不远,沿着长江而下就是湖广和江西之地了。但是朝廷派出的援军,也只是陕西的一路军队而已。 崇祯提出的解决朝廷同西南诸土司之间矛盾的新政策,让黄立极看到了,平息奢安之乱,同彻底解决西南土司不时叛乱的麻烦。 黄立极思考了半天,还是出声赞成了关于崇祯对于西南诸土司的新政策,但是对于西南都督府他还是保持着忧虑。 “陛下,西南都督府统管两省军队,现在让一介武将主持,老臣认为还是不妥。就算秦良玉对朝廷忠诚可靠,但是陛下还是需要提防军中出现藩镇的苗头。 且四川、贵州都是山高林密之地,又是交通不便之地。若是军中出现藩镇,只要封锁入川之道,就能盘踞川贵自成一国。昔日汉高祖、刘备等莫不如此,因此臣希望陛下三思…” 第83章 民族事务委员会 黄立极的担忧并不是少数人的想法,大部分内阁成员都认为,不受文官控制的军队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文官们从土木堡之变后,才好不容易把大明的军队纳入到自己的管辖之下。他们显然不愿意,武官接着这个什么西南都护府建立的机会,再次脱离出文官们的控制。 如果不是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掌握在文官手中,黄立极等人大约都要就此攻击,提出设立西南都督府方案的总参谋部是别有居心了。 在这种以文御武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即便是徐天启和李天经也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站到皇帝的立场上。 在这种局势下,朱由检也不得不做出了退让。黄立极等内阁大臣同样认为,四川、贵州的军事和民政需要统一,且支持平乱的后勤基地云、粤、湖三省,也应该归于平叛指挥者的管辖之下。 因此内阁提议,任命一名干练官员总督云、贵、川、粤、湖五省,负责平息奢安之乱,并管理西南都督府。 朱由检最后妥协道:“好吧,朕同意各位先生的决定,设立五省平乱总督一职,那么各位先生认为谁可担任这个五省总督一职?” 经过了一番的讨论,大部分内阁成员,包括首辅黄立极在内,都建议朱燮元出任此职。 理由是永宁土司奢崇明叛乱时,分四路各兵数万连破41州县,水陆并进包围成都。当时蜀王命朱燮元治军。以“贼动我止,贼止我动“战术,诱敌深入,大败敌军,解了成都之围。 正是在朱燮元的指挥下,四川、湖广地区的军队把奢崇明赶出了四川。不过后来四川和贵州的官员争功,朱燮元又因为父丧而回乡守制,所以同水西土司安邦彦合流的奢崇明,声势再度浩大了起来。 朱燮元有指挥作战的能力,又熟悉四川、湖广的平叛将领,且对于叛军的头目也较为熟悉,因此内阁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朱由检考虑了半天后说道:“朕对于朱恒岳的任命并不反对,不过朕有两个要求,第一、朱燮元对于平叛指挥负有全责,主管五省军政大权。他可以决定如何平叛,但是具体的作战行动,必须以西南都督府的意见为主; 第二、朕会任命尤世威组建西南陆军军官学校,同时兼任西南都督府宣教正,执掌西南平乱诸军的军纪及整军事宜,并记录平乱诸军所立功劳。任何人都不得干预西南都督府宣教正的工作。” 黄立极等人讨论了一会,就同意了皇帝的条件,达成了双方的妥协。 内阁保住了文官驾驭武将的传统,而皇帝也达成了成立西南都督府和西南陆军军官学校的愿望。 朱由检随后接着说道:“我大明治理边疆少数民族,多以土司和羁糜卫所管治。这种模式固然在地方上比较有利,不过对于朝廷来说,缺乏一个总体掌握边疆少数民族政策的机构。 所以朕打算设立一个民族事务委员会,管理少数民族文化及教育等事务,这个机构将会直接听命于朕。 另外在京城和成都各设立一所民族学校,招募各土司部族的学生入学,凡是取得了民族学校毕业证书的学生,不必再经过吏部的考核,可直接继承土司官的职位。” 对于皇帝提出的建议,内阁大臣们倒是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们对于土司的文化教育问题并不怎么重视,皇帝的要求还是被通过了。 在内阁会议解散之前,朱由检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今后取消辽人守辽土的说法,只有大明人守大明疆土。 守护国土的职责,不能推给边疆地区的民众,否则只会让辽东百姓离心离德而已。守卫国土,这是国家的职责…” 上林苑监分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良牧署牧养牛羊猪,蕃育署饲育鹅鸭鸡,林衡署种植果树花木,嘉蔬署莳艺瓜菜。苑地在北京附近,东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关,西南至浑河,以左、右监丞掌监事。 结束了内阁会议之后,崇祯匆匆用过了午膳,就骑着赤风带人前往京城西南嘉蔬署的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已经连同庄客们一起都划归了农科院,魏良卿已经收到了崇祯今天下午要来巡视这里的决定,因此中午刚过就带着人在进入庄子的三岔路口等候了。 崇祯的队伍出了宣武门时,等候在宣武门前的柳敬亭,在崇祯的示意下,骑上马跟上了队伍。 当皇帝的队伍出了右安门,吴怀跑到了队尾通知柳敬亭到队伍前头,皇帝要同他交谈。 柳敬亭策马赶到了队伍前面,崇祯和他两人同大队伍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后,朱由检才对着落后了自己一个马身的柳敬亭说道:“柳先生在大明时报干的还习惯吗?” 对于皇帝的询问,柳敬亭真诚的回答道:“回陛下,臣虽然听从陛下的命令勉力行事,但是臣终究才能有所不足,这主笔一职的确是力有未逮啊。 虽说陛下推行白话文,有益于市井之人知晓国家大事,但是天下希望了解朝廷政策,会主动购买报纸查阅新闻的,还是以儒生居多。 这些地方士绅多有厌弃时报新闻,都以白话文写就,认为这种文字粗鄙不文,多为市井俚语,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时报内不少编辑,也建议报纸新闻以白话文,评论还是恢复旧制为好,如此则可增加时报在士绅儒生中的影响。” 朱由检来不及回答,首先安抚了一会,坐下有些不安分的赤风,难得离开四面城墙围住的地方,在郊外原野的绿草诱惑下,它很想撒开性子跑上一圈。 当赤风稍稍安分了些之后,朱由检才对着柳敬亭说道:“推广白话文、标点符号、从左向右书写、简化字、自然科学知识,都是大明时报的重要任务。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一下子全部使用白话文,某些士绅会接受不了,大明时报可以酌情使用少数的古文作为对照。 不过朕今天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朕已经听说了,在各省建立大明时报分部的工作,你完成的很好。特别是这次关于两淮盐业的调查报告,调查的很详细也很深入。 朕现在想要交给你另一个重要任务,也许你要暂时把大明时报的工作放一放了。” 柳敬亭在马上稍稍欠了欠身,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请陛下吩咐,臣唯陛下之命驱使。” 朱由检回头看了他一眼,温和的说道:“朕打算设立一个宣传部门,负责对大明百姓和军队进行宣传。宣传的内容,就和你培训京营、新军的宣教委员的内容差不多,也许内容更多一些。” 柳敬亭有些懵懂的追问了一句:“宣传部门?” 朱由检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视的说道:“宣传部门就是掌管宣传的部门,所谓宣传就是信息的传递,通过信息的传播,让接受宣传者接受并且支持我们的观点,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柳敬亭勉强了解了,皇帝所说的宣传部门的意思。他不由询问道:“那么陛下,宣传部门设立之后,首要任务是做什么?” “一个是对百姓宣传华夷之防,第二个就是对军队宣传保家卫国的道理,第三则是宣传耕者有其田的意义。”朱由检对着柳敬亭解释道。 在到达庄子之前,两人交谈了关于宣传部门成立后,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宣传手段。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个三岔路口的小丘陵上,崇祯便看到了,站在路口等着迎接他们的魏良卿等人。 朱由检结束了同柳敬亭的交谈,接受了魏良卿等人的行礼之后,便让魏良卿带路引导队伍进入庄子。 今天崇祯过来,是来看看年前藏在地窖里的番薯,有没有成功越冬。此外便是想要了解下,关于北直隶一带往年都会种植什么作物。 在入庄前道路的两侧,崇祯看到了两边绿油油的麦苗,不由对着魏良卿询问道:“这应该是冬小麦吧?” 边上的魏良卿赶紧点头应是,朱由检走到田边蹲下细看时,才发觉这些远处看起来很有些气势的麦苗,近看时却显得矮小瘦弱。矮小的麦苗看起来,也就和春天长出来的杂草差不多高。 魏良卿似乎看到崇祯失望的样子,赶紧说道:“陛下,现在小麦还是返青期,只要好好松土,在施点肥料,到了4月份就长的快了。” 朱由检放开了手上的麦苗,回身对着魏良卿说道:“上个月在先农坛行了藉田礼,但是朕今天出游,发觉似乎路边的田地都没有开种,且种植冬小麦的田地也不是很多,这是什么缘故?” 魏良卿立刻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除了高粱之外,水稻、小麦、玉米都需要在3月底或是4月份播种。否则气温太低,容易伤苗。 原本北直隶一带也就京城以南适合种植小麦,而自从万历中开始,这北直隶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还常常出现倒春寒,原本适合种植冬小麦的地方,也常常减产或是绝收。 因此大伙都开始停止种植冬小麦了,这个庄子因为地势不错,所以才能继续种植冬小麦。其他庄子,大约是已经放弃种植冬小麦了吧。” 第84章 为什么种高粱? “且种植冬小麦,主要还是为了二年三熟。这样的地不是邻近河流,便是掘了井,如果是不临水的旱地,不管是冬小麦还是春小麦都无法种植,只能种上一些谷子或是高粱而已。” 朱由检听着魏良卿的解说,随口问道:“那么北直隶一带,都有哪些地区适合种植小麦呢?” 魏良卿熟悉的回答道:“北直隶适合种小麦的上田,大多在真定、广平、顺德诸府,因为这三府靠近太行山脉,多泉水,部分地方甚至可以耕作水稻。且这些地区掘井丈余就有水流出,可以用井水浇灌田地。 其次是顺天府部分地区,地势较高,区内又有河流,不乏水源,又不易被水灾所害。因此也可种植小麦,特别是顺义、密云、三河三县的上田仅次于真定几府。” 朱由检有些不相信了,这同他记忆中的华北平原似乎有些对不上号。他不由追问道:“这北直隶地区除了西北及西面为山区外,中部、东部基本都是平原,境内河流并不缺乏,何以现在中部、东部还不及西面靠近山区的地区?” 魏良卿愣了下,不得不为皇帝解释道:“北直隶地区虽然河流众多,但是水量变化不定,常常是半年枯水,半年丰水。特别是春夏常常无水,而夏秋几场暴雨就变成大水。 因此京畿东部河流交汇之地,往往是想要用水的时候没有水,准备收获时,却又遇到水灾,农人一年辛苦全部付诸东流。 而滨海地区,虽然地势平坦,但是临近海边,土地返碱,大多数土地都利用不上。 万历时有汪司农上疏朝廷,首言兴办水利,但不久便人亡政息。天启初,又有张慎言、董应举、卢观象等诸公,陆续在京畿以东地区大兴水利屯田,但是毕竟不及汪公时的规模了。” 朱由检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让魏良卿和几名庄头跟在自己身边,向着庄子走去。继续问些治理盐碱的问题,还有北直隶的农田的收成问题。 从崇祯下马的地方到庄子大约还有1里地的样子,但是皇帝拒绝了骑马,而是就这么同魏良卿等人聊着天走了过去。 在这一小段路上,崇祯倒是恶补了些,关于这个时代的北方农业知识。比如内地返碱不严重的田地,且水利较好的地区,以三年为期,大约就能够改善土壤了。 而至于滨海地区的严重盐碱化土地,要先围起来放入河水浸泡一年,然后第二年便可以试着种植水稻,当然这种水稻田是无法和南方相比的。 南方水稻一年收1-2石,而这些水稻田则2、3斗为常,5、6斗则被看为丰收了。天启初,董应举奉命在天津和山海关之间屯田,18万亩土地,收获5万5千石粮食,平均每亩收获不过3斗有余,但是已经被朝堂众人看做了不起的政绩了。 此外崇祯还了解到,北方农民和南方农民经营农业之间的区别,北方土地多为旱地,且地广人稀,因此不但人均土地较多,一个劳动力能耕种的土地也较多。因此,北方农人经营农业比较粗犷。 而南方多水田,又地狭人稠,人均土地较少,但是土地肥沃,所以南方农人讲究精耕细作。 南方一个壮年劳动力耕种的土地不会超过10亩,但是已经足够养活4、5人了。 而北方每6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一个农夫能够耕种的土地应当不超过25亩。但现实是,北方农人耕种的土地常常超过38亩。 这种状况之下,北方农人不得不走广种薄收的粗放型农业。这种农业经营模式,导致北方农户耕种一年,往往都留不下什么积蓄,一遇到什么灾害就立刻陷入到破产的困境。 而在朝廷上的那些官员看来,这倒是成了北方农民太过于懒惰的证据了。事实上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没有了南方的水利设施,北方农民缩小耕种面积,首先就会饿死家人。 而对于整个华北地区大规模的兴办水利,改善北方农业的困境,没有国家层面的主持和巨额的投入,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朱由检听的七七八八之后,对着围绕着身边的魏良卿和几位庄头说道。 “臣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魏良卿赶紧躬身向皇帝行礼推辞道。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他们,微笑着说道:“不必如此,都起来说话吧。不过北方水利不行,难道不能多种玉米吗?朕记得玉米喜旱,耐碱也不错啊。” 魏良卿赶紧回道:“陛下上次命臣研究玉米的种植方式,臣也召来了山西、河间府几位种植过玉米的农夫,还有上林苑监的几位农官,仔细探讨过关于这玉米在北直隶一带能否推广种植的问题。 臣等经过仔细讨论之后认为,北直隶大部分地区依然还是无法种植玉米,只能种植高粱。 北直隶地区虽然看起来是平坦的一片平原,但是实则上却是洼地处处,京城四周就到处是这些洼地。 比如京城西北的海甸,就是一大片低洼的积水。虽然有不少勋臣贵戚都在此地治了园子,但是大片的洼地土地有水却无法种植粮食。 因为这些洼地积水并不是来自于河流注入的活水,而是下雨之后,从高处汇集到一处的死水,也就是所谓的斥卤。 如果天气干旱水分蒸发,则洼地土壤上留下的是白花花的盐碱。若是天气不旱,水分没有蒸发完毕,这些咸水又会渗入到土壤中,连地下水都成了苦水。 在这种洼地上,能存活的也只有莎草等寥寥几种植物了。且即便是莎草,也只能长到正常大小的三分之一。 春夏似火炕,秋季水汪汪,冬来白茫茫。这是我等农人,对这种洼地最大的感受。 之所以说这些洼地不能种植玉米,因为这玉米耐旱却不耐水涝。玉米成熟的时候,正是洼地的积水期,一旦发生水涝,玉米就会淹死,农人无有收成。 而高粱酒不一样了,即便是泡在水中,它也能有所收获。即便是发了水涝,农人坐在木盆上,也能收获一些高粱,不至于颗粒无收。 因此陛下所说的玉米,只能在高出洼地的丘陵上进行推广耕种,可以增加一些粮食产量,但是对于改变北直隶农业的根本状况,只能说略有助益。” 听完魏良卿的说法,崇祯沉默了许久,才感慨的说道:“说到底,还是要先治河啊。不解决的排水问题,就无法解决这些洼地的改造问题。” 在魏良卿的带领下,崇祯来到了庄子中间的一个大院子,院子内的三个地窖早上已经被打开了。 待到崇祯等人到来之后,地窖里的空气也早就更换干净了。得到了皇帝的准许,魏良卿顿时对着等候在边上的一群庄客下令,开始起出地窖中储藏的番薯。 被起出来的番薯种箱,同样按照在地窖里的编号排放整齐。魏良卿在一边对着崇祯解说道:“根据上林苑监农官的意见,臣等一共挖了3个地窖,通过不同的储藏方式进行对照。以对比出最好的越冬储藏薯种方式…” 经过检验比较,三个地窖中,一号地窖70%的薯种都腐烂了;而二号地窖腐烂了约四成;三号地窖最好,保存了近九成番薯。 经过查阅记录和几名农官的讨论,几人得出了一个结论,番薯越冬需要一定的温度,但是也需要给予定时换气。且堆放番薯不能过于密集等等。 崇祯很有兴趣的听完了他们讨论后得出的结论,然后说道:“诸位推导出结论的方式非常符合逻辑,也有大量观察的数据的支持。 朕觉得,这种讨论方式很不错。今后农科院不妨把这种总结方式,当做一种研究问题的工作方法。 朕以为,农科院是研究农业技术的地方。农科院不仅仅要研究各种农作物的种植技术,还要发现新的农业生产方式,甚至是确定研究农业的基本工作方法。 朕以为,以上种种研究都必须建立在足够的观察数据,并以严谨的态度进行分析,最终形成可以复制的研究成果。朕以为,这种方法就叫做科学。 农科院的研究成果,不是用来向朝廷报喜的,而是用来指导大明的农业的生产的,因此实用性是首要的,且有效率的传播技术也是非常重要的。 朕建议,农科院可以创办一本农业科学杂志,介绍新的农作物,新的种植方式,新的生产方式等等。比如这个番薯越冬的技术就可以写出一篇文章,向天下农人进行介绍。” 魏良卿同几名农官互相对视了一眼,才脸色有古怪的说道:“可是陛下,大多数农人都不懂文字,臣等虽然可以研究农业技术,但是怎么把这些写成一篇文章,也一样是毫无头绪啊。” 朱由检转头叫来了柳敬亭,对着魏良卿介绍道:“这是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朕会让他派几个人过来,先替你们筹办起这份杂志。 但是关于文章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内行自己写作。不要想着写什么辞藻华丽的文章,只要老老实实的把怎么操作的方式写下来,能够让人按照文章操作就行。 至于农人现在看不懂没关系,朕打算把各地的治水农官分离开,治水的管治水,管理农业的管理农业,此外还要培养各县的农业技术人员,这些人能看得懂就行。 至于今后,只要义务小学教育能够不断的推行下去,终有一天,农人可以自己看懂这些知识的…” 第85章 南下和会试 崇祯在庄子里消磨了一个下午,除了花费一个多时辰和魏良卿等人讨论农业问题外,主要是观看了越冬储藏番薯出地窖的工作,顺便还去看了看月初播种下的土豆。 土豆喜欢干燥的气候,但是却喜欢湿润的土壤。幼苗时喜欢强光照,但是生长期却喜欢较低的温度,惧怕高温。 正因为有这些限制条件,因此虽然土豆(也就是朱由检眼中的马铃薯)早在万历年间就传入了东南沿海,但是因为南方气候不适宜于土豆的大规模种植,只有一些山区适合这些种植条件,因此一直推广不开。 而上林苑监也早就有土豆栽培的历史,万历年间蒋一葵撰著的《长安客话》卷二《黄都杂记》就记载过土豆的种植。 不过上林苑监种植的土豆是作为蔬菜而不是主食,因此种植的规模一向不大。 而上林苑监的农官们经过这些年的种植获得了不少经验,他们发现土豆虽然适合在北方的碱性土地上种植,但是对于盐碱化的土地同样不适宜种植。 朱由检听完了农官们的介绍之后,思考了一会便说道:“那么农科院带上一部分土豆,前往山西、陕南山区、甘肃、宁夏四地找合适的地方进行种植。 试验出合适的土豆种植区域之后,明年就开始大面积推广。同时要在各地培养种植土豆的技术人员,明年再向西南几省推广。” 魏良卿和几位农官立刻恭顺的答应了皇帝的命令,视察完庄子之后,崇祯并没有带着随从马上回京城。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还很早,于是就带着赤风到了庄子西面的小河边,在河边的草滩上尽情的奔跑了一会。 河岸上的柳树都已经绿意一片了,在这种环境下就着微微的清风和花香奔跑,不仅让赤风感觉很满意,就连崇祯自己都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 当赤风的身上微微有了汗迹的时候,朱由检才拉住了赤风的缰绳返回了庄子。在庄内喝了杯茶,稍事休息之后,吴怀就来催促崇祯启程了。 在离开庄子之前,朱由检特意叫过了魏良卿,单独和他说道:“你这几天把农科院的事情交代一下,然后准备南下,朕有两件事要交代你去办。 一件事是南下后去凤阳见见你叔叔,让他整顿下凤阳的守陵官兵,然后让他查查当年伪楚王案涉及的宗室,可还有在凤阳的,了解下楚宗之争的内情。” 魏良卿对于皇帝所说的伪楚王案毫不知情,也没有意识到崇祯所说的案子,会掀起多大的风波,他只是点着头拼命的记住崇祯吩咐的事情。 朱由检随后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便是,农科院光在北方成立可不行。北方的麦子和南方的水稻,都是主粮。但是气候条件不同,所以产量也不同。 北方只能种单季稻,但是长江以南就能种双季稻,而到了广东、海南就可以种植三季稻。 既然要研究杂交水稻,自然在不同的气候条件下都要进行培育,以防止培育出来的稻种换个地方就无法增产了。 所以朕希望你南下在太湖边上、海南岛两地,再开设两个稻种培育基地。需要的土地和人手,可以让当地的官府配合。江浙一带水稻种植经验丰富的老农很多,你也可以招募一些…” 崇祯元年3月15日,在京师内城东南的礼部贡院,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终于开始了。 会试又被称为春闱,每三年举行一次,都安排在三月份。会试分三场考试举行,三日为一场。 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今天的策论题目是: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宋应星拿着手中的试题,一时大有感触。 这些日子他都在燕京大学厮混,这所原本守卫森严的国子监,现在却变成了可以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的知识殿堂。 只要不在大学内打架斗殴,毁坏公共财物,或是辱骂别人,守卫学校的警卫就不会来理会。 不管是外地来的士子,或是本地的一些普通百姓,都可以在大学里散散步,甚至于偷偷的溜到某个教室内,旁听某个西洋传教士讲述奇妙的自然科学。 宋应星从不习惯这种教学的方式,到喜欢上这种自由的治学氛围,不过是花了极短的时间。 他那两位新近结识的友人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而是选择上燕京大学求学。甚至还邀请他一起去上大学。 宋应星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科考,他决定先下场考试,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同两位好友一起上燕京大学。 他28岁考中举人,3次入京赴考都告失败,现在都已经41岁了。可以说,他把自己人生最宝贵的时间都花费在了科举上。 看到了今天的策题,他便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父母,他和兄长两人花费了半辈子的时间在科举上,但是依旧不能出仕,这实在是让他有些灰心了。 他花了许久,才平复了自己心中感伤的情绪。接着他拿过了草稿纸,开始工工整整的用小楷打起了草稿。 在另一间考房内,面容丑陋的江苏武进人管绍宁,看着策论的题目不过思考了片刻,就开始胸有成竹的打起了草稿来了。 这场考试将要持续到明天,才能结束。虽然时间足够充足,但是考场内的士子们却都依旧紧张的低头打着草稿。 当贡院的考生们忙碌了一天,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朱由检也带着随从回到了城内。 朱由检同柳敬亭在宣武门处分别,然后又跑去了象房。他不是去看大象,而是要去见见邓玉函和吴养性两人。 朱由检拒绝了进入设在象房西北角的医学院,在晚餐之前,他可不想同自己的胃过不去。根据他所收到的消息,现在的医学院更像是一所大停尸房。 他在象房找了一所院子,传召了邓玉函和吴养性两人。朱由检看着两人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 “朕让人送来棉布大褂、口罩、帽子等用品,难道他们都没有送来吗?” 邓玉函调整了下自己胸前的皮围裙,然后不以为意的说道:“陛下送来的东西,我都已经收到了。但是那些布做的衣物,实在是太容易沾上血迹了。 那些仆妇们拒绝帮我们洗这些满是血迹的衣服,我还是觉得这种皮围裙、皮鞋穿起来较为方便。染上了血迹,用水冲着刷一刷就干净了。 陛下,我看你还是别让他们送那些纯白色的衣服了,实在是太容易弄脏了。陛下不如让他们先把衣服染成深色的,这样不容易弄脏,也可以穿的久一些。” 朱由检看着面前像屠夫多过像医生的两位医学家,实在是有些无话可说。 一边的吴养性显然已经习惯了这身打扮,看到皇帝之后并不觉得尴尬,还颇为兴奋的说道:“陛下,我们这些日子的解剖,实在是大有成效。 我们发现人体的血液循环,完全是出自心脏的跳动。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心脏的跳动和血液循环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我们可以确定,血液循环只有一个动力源,就是心脏…” 听一位古人给自己普及人体科学,这实在是让崇祯有种诡异的感觉。 不过为了鼓励两位医学家,在人体解剖和人体科学上认知的进步,崇祯也只好保持着微笑,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听完了两人讲述自己的发现。 “什么?你们要赠送朕一副人体骨骼标本?额,这个还是算了。现在合适的人体骨骼标本制作不易,还是留给医学院的学员们吧。”朱由检断然拒绝了两人的好意。 倾听了两人在人体解剖学,还是细菌学上的发现之后,朱由检才询问道:“那么两位觉得,医学院还需要什么支持吗?” 邓玉函顿时曲起了自己的手指说道:“尊敬的陛下,我们希望能够打造一批精良的手术用具。还有我和吴先生几人这些天来的无数次解剖,发觉一些旧的手术用具并不适合某些部位的解剖,因此自己设计了一些新的手术用具。 我们希望陛下能够安排几个手艺好的铁匠,好打造这些手术用具。还有陛下提供的肥皂很不错,我们希望每个月能够供应300块左右。”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问题都好解决,待朕回宫后就吩咐人办理。 那么朕想问问,现在医学院的规模能扩大吗?要多久,朕才能给新军和京营配备上军医?” 皇帝的要求,顿时让两人沉默下去了。过了一会,吴养性才小心的说道:“陛下,想要培养出能够独立诊断治病,还会外科手术的大夫,恐怕没有3、5年是行不通的。 光是熟悉药性、药理,那就要下两年以上的苦工。而解剖学到是稍微好一些,有个半年就差不多了。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尸体进行学习,且外科手术同解剖学又有所区别。 解剖学是通过尸体来认识人体各部位的结构,但是外科手术是替活人治病,没有一次次的试验,是完不成一个完整的外科医学的。 而现在医学院144名学生中,有医学基础的不过2成,甚至于有3成学生还是半文盲的状态。在这种程度下,想要扩大医学院,为军队提供足够的合格大夫,恐怕是很困难的事。” 第86章 一石二鸟 朱由检并没有被吴养性的解释所说服,他还是坚定的对着两人说道:“朕明白你们的确有困难,但是朕今天不是来听你们解释,为什么短时间内培育不出医生的原因的。 朕想知道的是,要怎么做,医学院才能扩大招生,并源源不断的给朕提供可用的人手。 朕相信两位应当知道,推广牛痘种植需要医生,要建立起一个广泛的医疗防疫体系,及时发现各地的疫病并阻断这些疫病向周边地区扩散,同样需要大量的医生。” 吴养性思考了一会便回答道:“陛下对于大明医疗体系的设想,臣已经仔细研究过了。陛下想要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分别成立一个疾病控制中心,一旦发生了瘟疫就尽量隔离在疫源地区内,最不济也要隔离在省内,避免向大明其他地区扩散。 臣以为如果只是想要达成疾病控制的话,不必要求所有的疾病控制人员都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只需要一部分合格的医生,搭配以具备普通医学知识的学徒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大大的减少,对于合格医生的需求。 此外,臣以为对于医生的培养最好进行区分,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解剖学这门课程。如果能够区分内科和外科两类医学课程,那么愿意进入医学院学习的人员就会大大增加。 臣还希望能够加入这次南下的防治血吸虫小组,趁着这次去南方,臣可以替陛下招揽一些,有实际行医经验的大夫作为医学院的老师。 且南方文风鼎盛,不但读书人众多,就算是普通百姓也鲜有不认识字的。如果能够在南方招募一批学员,想必应该可以缓解陛下急需医生的要求。” 朱由检只是稍稍考虑了下,并点头说道:“行,朕同意你参加南下的小组,另外除了在南方招募人员之外,你也可以在南方办一个医学院分校,地址可以设在松江地区。 另外,既然暂时满足不了合格医生的缺口,朕希望医学院能够组织人员,编写一本常见疾病和常见中草药的医疗手册。 朕希望从下半年开始,抽调一部分识字的农人到医学院进行培训,完成培训后让他们在村子担任不脱产的医学工作者。” 吴养性顿时吃了一惊,“陛下,这样培训出来的人员,大多数是庸医,他们很有可能会造成误诊,而导致病人的病情加重…”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就算是你,在治疗病人时,十个人里面能治愈几人呢?” 吴养性老实的回答道:“回陛下,也就5、6人罢了。” 朱由检有些无奈的说道:“是啊,十个人里面能够活上7、8人,那已经是国手的水准了。 但是我大明真正能称得上是国手的医生又有几人?就算是太医院内,滥竽充数的也大有人在。 而大明看得起病的百姓,大多都是居住在城市之内。那些居于乡下的农人,有多少人生病之后会去看医生呢? 得了小病他们就是硬抗着,真到了生死关头,又岂是一两剂药能够解决的。 我大明的农人所担忧的问题,不是误不误诊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治疗的问题。即便是有一两个病人误诊了,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值得的。 此外,这些农村医学工作者的水准,取决于医学院编辑的这本医疗手册的普遍性和可靠性上,只要你们把这本手册编辑的简单易懂。朕相信,他们还是可以减轻一些百姓的苦痛的。” 吴养性沉默了一会,便站起来端正的对着崇祯躬身行礼说道:“臣一定会完成陛下的要求,编辑出一本简单易懂的医疗手册出来…” 从象房走出来时,朱由检感觉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对于明末的灾害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明亡时北方鼠疫的大爆发,他还是有所印象的。 消灭鼠疫什么的他就不敢想了,但是能够及时发现瘟疫,并把疫情限制在一个区域之内,他觉得还是有点指望的。 回到了乾清宫后,朱由检开始翻阅王承恩、吕琦送上来的奏章,王承恩特意把一封奏章单独拿出来,放在了皇帝面前。 朱由检一边拿起奏章,一边随口问道:“这是谁的奏章,值得你这么看重?” 王承恩躬着身子,满面笑容的对着皇帝说道:“恭喜陛下,福王已经全部答应了陛下的条件,这就是福王今日派人送上来的奏章。” 朱由检顿时起了兴趣,他立刻打开了奏章翻阅着,跳过了之前一大段讲述孝道的文章,在最后一段文字里,福王交出了一半土地、还有大批的银两和粮食,以换取入京侍奉母亲的请求。 看着皇帝脸上露出的笑容,王承恩顿时大着胆子说道:“陛下,福王既然愿意缴纳出这些田地财物,是不是让宫内派人去洛阳接收,并顺便接福王回京城呢?” 朱由检放下了奏章,伸了个懒腰后说道:“还不急,现在京城舆论关心的还是科考成绩。现在把这篇奏章登出去,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应,反倒是有可能打草惊蛇,让那些东林党人联络人手上疏阻止这件事。 再说了,如果轻易就办成了这件事,福王叔和郑皇祖贵妃不但不会感激朕,反而会心疼他们交给朕的钱财。 再说了,福王叔交出的一万倾土地,都是山东、湖广的田地,河南的上好良田他还是心疼的不肯给朕啊。50万两白银,他也要求用粮食折半,以50万石未脱壳的小麦抵25万两银子。 朕这位福王叔,还真是小气的紧,把朕当成不懂行情的冤大头了。且先晾一晾他。 这些天来,时报上关于孝道的讨论,京城之中可有什么说法吗?” 王承恩愣了下,便对着门外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很快一位小太监就带着一叠文件进了房间。 王承恩和吕琦两人各自拿了一叠文件翻阅了一遍,又互相交谈了几句,王承恩脸色微变的对着皇帝说道。 “回陛下,大明时报、锦衣卫从京城内搜罗到的消息,京城舆论大多在关注各省举子在会试中的表现,对于孝道文章的讨论只是泛泛而谈。 不过,刘宗周、陶爽龄、黄道周等东林党人,最近结了一个什么证人社。召集同道讲学,说要捍卫孔孟圣贤之学,批评西洋夷人的歪门邪道。 黄道周似乎在讲学中提到,天子的孝道就是维护祖制,清剿歪门邪说。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让西洋传教士入大学讲课,大学招生不限于士子等等,都是背离了太祖治国的道理。 陛下,黄道周在大庭广众之下攻击陛下之声誉,实在是目无君父,应当对他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朱由检听了之后,却并没有因而发怒,他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才说道:“让大明时报向这些东林党人约稿,评论关于孝道的文字,再让孙之獬组织人员写文章进行反驳。 报纸刊登的双方文章,要让东林党人稍稍占据优势。会试明天便结束了,朕要求接下来的几天里,把这个话题炒热起来,让那些无所事事的举子也加入到辩论中来。” 王承恩顿时有些惊骇的说道:“陛下,这岂不是在玩火,东林党人若是掀起了物议,恐怕陛下好不容易才实施的新政,也要半途而废了。” 朱由检笑容满面的举着手中的奏章说道:“要是没有福王叔这封奏章,朕这么做当然是在玩火。但是现在吗? 王伴伴,你有没有听过民间的一句俗话,叫做: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东林党人扯起孝道的大旗,指责朕不遵守祖制。他们现在站的越高,当福王叔这篇文章出来之后,他们就摔的越重。 只要天下人认为,东林党人批评朕不守祖制,是为福王叔造势,那么他们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趁着这个机会,朕也想看看,这朝中官员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要支持朕推行新政的。而不是在阴奉阳违,时刻想要推翻新政的。 另外告诉孙之獬,让他组织人写文章时,紧紧扣住一个孝字,不能让东林党人把话题扯的太远了。” 王承恩顿时哑然了,他可从来没想过,皇帝居然能拿着福王返京一事,同时在福王和东林党人身上捞取好处。 看着王承恩唯唯诺诺的答应了,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明日替朕传召蒋德璟,还有冯铨什么时候到京城?” 王承恩赶紧回道:“冯阁老接到陛下的传召后,今天就已经入京了,正等着陛下的传召呢。” 朱由检点着头说道:“那就让这两人明日去武英殿等候,朕同总参谋部开完例行会议之后,就召见两人。” “是的,陛下。”王承恩赶紧躬身答应着。 朱由检把福王的奏章放在了书案一侧的锦盒内,顺手拿起了下面的文件,他口中随意的说道:“最近宫内可有什么事情吗?宫内众人的牛痘都种的怎么样了?” 王承恩赶紧回答道:“回陛下,最近宫内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宫内的太监、宫女基本上都种上牛痘了,除了驻守宫内的侍卫们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接种。” 第87章 陕西镇守太监 朱由检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中的奏章后,就丢下换了另一份奏章。他听着王承恩汇报完之后,头也不抬的问道:“吕副管事,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朕汇报的吗?” 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想皇帝汇报的吕琦,顿时清醒了过来,他赶紧说道:“回陛下,小臣倒是发现了一些小事,不知道当不当对陛下说。” 朱由检从手上的奏章上移开了视线,抬头看了吕琦一眼,又低下头去,语气轻松的说道:“说给朕听听,就算是逗个乐子也好。” 吕琦马上回答道:“御马监的首领太监庞天寿,最近同那些耶稣会的传教士走的很近,还不时的同身边的小太监宣扬,天主、火狱和天堂的故事。臣觉得,庞公公的举止似乎有些不妥。” 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奏章,直起了身体,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问道:“哦,庞公公的举止究竟那里不妥了?” 吕琦在朱由检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亲近耶稣会传教士,是欣赏这些传教士的丰富学识,和他们带来的关于海外的情报。 陛下虽然允许这些传教士恢复在京城的教堂,但并没有准许他们公开向民众传教。庞天寿身为宫内近侍,没有得到陛下的准许,就擅自去接触耶稣会的教义,实在是过于孟浪了。” 吕琦说完之后,颇有些惶恐,不知道他的话会不会引起皇帝的反感。不过朱由检的脸色却慢慢的缓和了下来,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 “你的想法倒是很合朕的脾胃,朕不喜欢宫里人信这个教信那个派。现在在民间,不少神棍就靠宣扬邪教聚敛财物,比如那个闻香教就是。 要是读一读佛经和道藏,修养下自己的性情,朕倒是不反对。但要是追捧着什么佛母,或是指望修成神仙或是死后上天堂的教派,朕觉得都不过是一派胡言。 圣人曾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我们连活人都没搞明白,还惦记着死后做什么?在说了,就朕看了,人死如灯灭,那里有什么死后的世界,好好活在当下才是正经。” 王承恩、吕琦虽然吃惊于皇帝的想法,但还是连连点头附和着崇祯。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向王承恩问道:“陕西镇守太监已经出镇几年了?” 王承恩低头想了想说道:“约莫有四、五年了。” 朱由检随即说道:“这御马监裁撤了内操、皇庄之后,平日也没有多少事务可办理了,正好让他去陕西出镇一段时间。吕琦你让人去把他叫过来,朕想同他交代几句。 顺便让司礼监下令,给各省的镇守太监制定些规则。一、每一任镇守太监任期规定为5年,非特殊情况不得在当地连任两届; 二、镇守太监离任时,要进行离任交接,账目不清或是经办事务有所疏漏的,要加以处置。当然这一条推迟一段时间,从下半年再开始实施。 三、从今年开始,每个月都要向宫内写一份工作汇报,向朕汇报他们上个月他们做了些什么,当地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四、把每天的气象条件都记录下来,然后每个月同工作汇报一起发过来,还有当地的物价也一样照此办理…” 朱由检对王承恩吩咐了数条对于镇守太监的管理办法,从他登基以来,朝中不少文官们就一直在向他鼓噪,要求他召回那些出镇地方的中官。 这些文官们的理由无非就是,这些镇守太监在地方横征暴敛,在边镇滥冒军功,滋扰地方百姓过甚。 朱由检知道,这些文官们提出的事实,大部分都是有依据的,且这些地方镇守太监,都是皇兄时派出的老人,和他关系也不亲密。 但是他却一直装聋作哑,搪塞着这些文官的要求。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镇守太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宫内在地方的耳目,和监督边镇、地方官员的一道保险。 召回了这些镇守太监,除了让万历、天启好不容易在地方建立起来的那点耳目荒废了之外,百姓同样得不到多少好处。 镇守太监在地方分得的那部分利益,最终还是会落入地方官员的手中。这些文官武将们,那里肯把吃到嘴中的肉,再吐出来分给百姓。 当朱由检翻阅了大部分奏章后,庞天寿终于被带进了书房。这名刚刚40出头的御马监首领太监,现在原本应该正是人生中最光彩的时光。 司礼监统管宫内二十四衙门,并执掌批红之权,替皇帝对抗着外廷文官们的压力。而御马监则是掌握着宫城之内的武力,和宫中的财源,可以说是帮助皇帝牵制司礼监的宫中二号地位的衙门。 能够不到40就担任御马监首领太监,可见天启皇帝对于庞天寿是相当信任的。然而遗憾的是,正值青年的天启皇帝居然落水病故了。 如此一来,庞天寿这个御马监首领太监,就当得有些没有底气了。 虽然他不是魏忠贤一党,不会受到新皇帝的打压。但是,他同样也不是崇祯的亲信,因此掌握宫中武力和财源的御马监,显然不可能再继续交给他了。 崇祯登基的时候,庞天寿也同样想着,是不是走一走曹化淳的门路,毕竟照顾信王的王承恩,正是曹化淳一脉的。 但是,亲近信王的曹化淳自己,都被登基后的崇祯牢牢压在了南京,这就让庞天寿有些无奈了。 王承恩连自己的义父都调不回京城,又怎么能指望王承恩说服皇帝,继续让他在御马监的位置上坐下去呢。 庞天寿顿时放弃了一切动作,安静的观察着皇帝对他究竟有什么安排。 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个举动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宫内其他衙门的首领太监,拼命的四处拜山头,寻找接近皇帝的门路,结果他们都被皇帝就这么打发出宫去了。 反倒是他同几名没怎么走动的首领太监,留在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崇祯亲近西洋传教士,并带回宫内一个西洋番女之后,庞天寿觉得他找到了接近皇帝的捷径,就是通过认识西洋传教士,学习他们的知识,也许会让崇祯注意到他。 虽然庞天寿上过内书堂,也对四书五经颇有造诣,但是遇到这些西洋传教士教授的自然科学,他却很难做出理解。 倒是这些西洋人口中的天主教教义,对他颇有吸引力。一来二去之后,庞天寿倒是迷上了圣经的内容。 凭借着对宗教的思考,庞天寿倒是恢复了几分清明,并不在像之前那样热衷于权位。 但是当皇帝召他去问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的。进门后,庞天寿就对皇帝进行了叩拜之礼。 朱由检放下了笔,身体斜斜的靠在了椅子上,左手靠着扶手,右手放在书案上说道:“你起身吧,朕想要和你聊上两句。” 庞天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竖立在崇祯的书案前方,他对着皇帝说道:“小臣恭听圣训。” 朱由检挥了挥右手说道:“朕同陕西商人代表们达成了几项合作,因此想要调派一个得力的人手过去主持大局,你可愿意替朕去陕西办事吗?” 庞天寿顿时心中一凉,像他这样有资格进入司礼监的中官被派到地方,可不是什么高升,而是近乎于被贬职。 不过作为一名太监,他也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虽然崇祯说的他好像可以拒绝一样。 “小臣愿意为陛下分忧。”庞天寿顿时弯腰拱手对着皇帝说道。 朱由检顿时笑着对他说道:“庞中官对朕的忠诚,朕会记在心里的。你且去陕西待上几年,朕自然会记得把你调回来的。 你去陕西,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替四海商行保驾护航。朕答应商人们要重开丝绸之路,还要扩大边境贸易。 这也许会触犯到一些边镇和地方士绅的利益,因此你要保护好这些商人们合法的权益,是合法的,明白了吗?” 庞天寿思索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皇帝所说的合法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大明天子所说的话就是法律,而代表大明天子到地方上行事的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应当是合法的。 庞天寿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小臣有一点小小的不明白。”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有什么意外,你说好了。” “何谓合法?” “…” 朱由检有些无语的看着庞天寿许久,才开口说道:“现在商人代表大会正在讨论一部商业法,你可以参照这部商业法进行判断。 当然朕对你还有一个告诫,你是代表朕出镇地方,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朕的形象,所以你要时刻记住这点。还有,当商人和百姓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一定要稍稍偏向百姓这边。” 庞天寿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这样话,宫中的利益不就受损了吗?” 朱由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对于朕来说,最大的利益是民心的向背,而不是什么金银财货。” 庞天寿愣了愣,才跟着反应迅速的王承恩、吕琦两人,对着崇祯大加颂扬了起来。 第88章 庞天寿 听了一会三人的颂扬之语后,朱由检便打断了他们,继续对着庞天寿说道:“另外一件事就是,陕西地方广大,同蒙古各部落相邻,边境线长于其他各边疆省份。 而陕西地面驻有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大明九边陕西就占了四边。是以陕西边军人数同普通百姓的比例,仅次于辽东镇而已。 陕西向来都是抵御草原民族进入中原腹地的第一道防线,故陕西军民性格勇悍,又耐于吃苦。以朕看来,陕西实是我大明少有的几个适合于征兵的省份。 但是陕西土地贫瘠,百姓积蓄甚少,一旦遇到天灾就往往会变成人祸。人要是活不下去了,自然就会揭竿而起。则陕西又是我大明不稳定的根源。” 庞天寿认真的听着崇祯的讲解,他知道皇帝讲的如此细致,显然接下来吩咐他去做的事才是重点。 朱由检略略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若是想要让西北之地安稳下来,就首先要让陕西安稳下来。而想要让陕西安稳下来,则必须要保证陕西边军不发生变故。 大明军队一向以九边为重,而九边之中又以陕西和辽东兵为上。内地若是有乱军,朕可以调九边的边军去平息。但若是陕西的边军作乱,则不调用辽东兵就无法击败叛军。 但是辽东军同建奴对峙已经力有未逮,再抽调其进入内地平叛,辽东镇力量分散,必然会给建奴以可乘之机。这对于大明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若是迟迟不能平息陕西乱兵,建奴在东北与之遥相呼应,则我大明国力就会在西北、东北两地被耗干,叛军和建奴都不可遏制了。 是以朕要你出镇陕西,另一个任务便是要稳定住四镇的军心。如何稳定军心,无非就是足食足饷。边军欠发粮饷,这个已经成了痼疾了。 陕西镇守太监有掌管地区商税和矿税征收的权力,朕许你把这笔钱粮用于填补军中粮饷的积欠。朕不要求你出镇陕西后,马上做到清理四镇积欠的问题,但是最起码要保证今年之内的粮饷不欠发。” 庞天寿咬了咬牙,对着皇帝说道:“臣一定尽力而为,替陛下稳定四镇军心,筹办出四镇的粮饷。” 朱由检注视了他一会,才继续说道:“朕知道,光凭陕西一省想要养活四只边镇,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因此想要筹集足够的粮饷,一是发展边境贸易,二是开办矿山,三是兴修道路,四是兴办水利。 前两条,朕也就不和你细说了,四海商行会派出一个管事陪你前往陕西,他自然会告诉你如何实施第一、第二条。 最后一条,这兴办水利还是需要陕西地方官员士绅的配合,朝廷只能负责规划组织而已。朕给你一项权利,凡是不配合兴建水利的地方官员,你都可以一一弹劾,朕做你的后盾。 而第三条,修建道路光凭地方上是无法完成的,但是道路不畅通,那么通过陕西进行边贸就是一句空话。 因此你抵达陕西后,就要开始收集陕西地理环境及原有商道的资料,朕将会筹措钱粮,修缮陕西地区的道路。首先就是河南洛阳到陕西西安之间的通道。” 庞天寿心中大为振奋,比起现在这个有职无权的御马监首领太监,这陕西镇守太监的权力实在是大的多了。他连连向崇祯诅咒发誓道,愿意粉身碎骨替皇帝办成这些差使。 对于庞天寿发誓效忠的激动神情,朱由检并没有被感动,他也并不怎么全然相信。 不过他在表面上却丝毫没有露出怀疑的神情,而是好生安抚了庞天寿几句,算是认可了他的效忠。 朱由检随后又说道:“想要安定陕西四镇的军心,光靠按时发放粮饷还是不够的。按时发放粮饷不过是朝廷应该尽的责任,而不是什么恩赐。 这几个月,朕整顿京营事务时发现,不少军中将士都有借债的习惯。有些人是因为染上了赌博嫖娼的恶习,有些人则是因为家人生病或是其他原因。 而这些军士们借债的对象,不是军中的将官,就是市井中的豪强,且所借债务都是利滚利的高利贷。 不管是在军中聚赌也好,还是在军中放高利贷也罢,显然都是扰乱军心,使得将士离心的因素。且军队同地方豪强有经济往来,不是互相勾结欺压百姓,就是矛盾重重地方不宁。 因此你此次出镇陕西之后,军务什么的先不去管,先理清这军中军士的借贷状况。” 庞天寿有些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声,“敢问陛下,这理清借贷应当从何着手?难道陛下要替这些军士还钱吗?”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说道:“朕会让都知监派给你几个人,成立陕西四镇军人债务清理委员会,把所有军士所欠债务登记入册之后,进行债务分类。 对于已经支付利息超过了两倍本金的高利贷,全部进行赦免。禁止对债务人继续追讨,违者进行处罚。 对于借贷数目小于10两的债务,重新核定利息,以年利息不超过12%结算。扣除已经支付的利息之后,余下的由债务清理委员会统一支付。 这部分款项,在该军士的军饷中进行分期扣除,但不得收取利息。 对于10两以上的债务,重新核定欠额后,转为年利息2.5%的30年公债,每年支付利息,30年后归还本金。 而对于这部分欠债数目巨大的军士,核查本人的家庭状况,调查欠债原因,然后统一报给宫内,进行债务减免。 总而言之,朕给你一年或是一年半的时间,把军中军士的欠债,全部都转移到军人债务清理委员会身上,然后把这些债务都转换成30年公债。” 庞天寿眨了眨眼睛,脑子里有些绕不过来。把高利贷变成30年的公债,一年只拿2.5%的利息,这固然可以缓解边镇军户的窘迫困境,但是那些放债的军官和地方豪强能干吗。 他下意识的问道:“陛下,要是那些债主不乐意把自己的债务变成公债怎么办?或是他们今后拒绝再向军士们借贷怎么办?” 朱由检随意的说道:“朕很快就会宣布,高利贷是非法的。如果这些人坚持要向朕收取高利贷,那么就把他们治罪就是了。 放债人担任军职的,就革去军职。是地方士绅出身的,有官职的革去官职,有生员身份的革去生员身份。 只要你能收拢四镇的军心,些许军官和地方士绅,难道还愁镇压不了吗?你调查军士债务的时候,把军中那些放债的军官们都登记下来。该调离的调离,该退役的退役。 至于军士遇到困难需要借贷的,原本今年各镇都要推行后勤改革,今后军士粮饷的发放由后勤部负责。如果军士家中遇到困难,会按照实际情况给予预支预借。想来总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如果再遇到什么情况,你再向朕详细汇报吧。” 庞天寿被召入乾清宫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安的感觉,但是当他离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神情了。 待到庞天寿离去之后,朱由检则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社会调查所也安排几个人到陕西去,特别是对于四镇的情报要及时进行回报。” 王承恩心里颇为吃惊,他原本以为皇帝交给庞天寿这么重要的任务,是出自信任,现在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他心里虽然有些波动,但是面上却毫无变化的接受了皇帝的命令。 朱由检这才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一样,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吕琦问道:“关于西山门头沟到京城之间的铁路预算,计算的怎么样了?” 吕琦立刻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后停下来说道:“回陛下,从门头沟经过石景山然后直接通往阜城门,地势最为平坦,修整地形的费用也最低。 如果按照这条路修建铁路,需要另外修建12丈长,2丈宽石桥一座,大约需要1万两白银,即1万4千元左右。 从门头沟到阜城门,大约有65里地。需要设置门头沟、阜城门外、石景山、杨庄、田村五处休息站,共计8000元。 每一百米铁路,即两条铁轨重约4000斤,每斤铸铁价值一分5厘…” “停,这生铁不是6厘一斤的吗?如何成了一分五厘了?”朱由检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 “陛下,生铁不能直接用于制作铁轨,需要精炼一遍,达到建铁的程度,方才能铸成可以使用不会断裂的铁轨…”吕琦赶紧解释道。 朱由检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明代的生铁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种铸铁,而是一种在温度不足的状况下熔炼出来的海绵铁,这种铁杂质太多,需要再精炼一遍,才能算是可铸的生铁。所谓的建铁、熟建铁,才是他记忆中的生铁。 如此一来,一吨生铁的价格就在30两银子上下,而每百米铁路光是生铁的物料价格就达到了60两。加上二分之一的熔炼加工费用、辅助物料、运输人工,每百米铁路价值90两。 那么一里铁路的物料成本价格就是450两,折成纸币就是630元,加上铺设的人工费用,还有平整场地等费用,一里铁路的造价大约在1200元左右,门头沟到阜城门的铁路大约花费8万元。 第89章 工会 崇祯略略计算了下,不计算马匹、维护费用,大约整条单轨铁路的完整造价约为10万2千元。 每四节车厢为一个编组,共计1万元。每次运行需要12匹马,每匹马10-12元,按照双倍马匹准备,则需要花费马价250元。以三个编组往复运行,则需用去3万1千元。 驾驶、乘务、休息站服务人员、饲养马匹的人员,还有检查保护铁路的巡视人员,预计每月3000元人工费用是要的。 也就是说,想要让整个铁路运行起来,需要花费14万元投入,而之后每个月还要花费4000元的运行维持费用。 朱由检在心里盘算了许久之后,对着吕琦说道:“把涂文辅叫过来,朕想问问他,关于京西煤矿的事?” 衣冠略有些不整的涂文辅,匆匆跟在吕琦身后走进了上书房,还没有等他跪下行礼,朱由检已经摆着手说道:“不必行礼了,你给朕说说,现在这京西煤矿整顿的如何了?一日能够出煤几何?每日运入京城煤炭几何?京城煤场日销煤多少?” 崇祯一连串的问话,让涂文辅颇有些晕头转向,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稍稍缓了下呼吸后,便回道:“回陛下,京西煤矿从年前开始整顿,已经更换了管事11人,重新招募煤工344人,现有煤工1800多人。其中挖煤工人312人,拉煤工人1500余人。 京西煤矿现在日产煤15万6千斤,平均每个挖煤工人出煤500斤。 挖煤工人日工资1角2分,而拉煤工人日工资6分钱,每500斤煤花去人工工资4角2分。 而500斤煤价格1元,可得利润5角8分。每日总利润是180元,减去40元的材料和管理人员的费用,每天净利润140元左右。”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打断他问道:“一个挖煤工挖下的煤,需要5个人去拉?” 涂文辅马上解释道:“回陛下,这拉煤工人分为里工和外工,里工在矿洞内背煤,而外工则需要把煤炭拉到洗煤厂进行洗选,然后再运到石灰场、琉璃厂等几处,用工并不省。” 朱由检按着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他想了一会之后便说道:“现在煤矿上挖煤工人一天干多长时间?分了班组了吗?” 涂文辅颇有些为自己请功的说道:“回陛下,现在他们一天能干上12小时,比从前多了两个小时,产煤量也比周边的私人煤矿多了五分之二。矿上分了5个柜头,没听说有什么班组。” 朱由检知道,这柜头就是煤矿的包工头,不过大明朝的包工头,可比后世工地上的包工头要凶狠的多了。 他之前听过汇报,这些柜头或是招募同乡,或是从流民中买下健壮的青年男子,或是抓捕乞儿,然后就到矿上来揽活。 对于这些宫内的太监来说,通过这些柜头去管理矿工,比自己去亲自管理,显然要轻松的多。 而对于这些柜头来说,宫内开办的煤矿是最好的护身符,他们手中的矿工即便是死亡了,也不会有官府来过问,因此倒是成了互补的关系。 朱由检不由有些不悦的说道:“朕记得,年前让柳敬亭去调查过西山煤矿,朕当时不是说过,这些柜头都要进行撤换掉的吗?” 涂文辅马上回道:“陛下,那些柜头的确已经撤换掉了,有人命在身的也送到当地县衙法办了。 现在这些柜头都是煤工们自己推选出来的,不是从前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 朱由检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然后他才说道:“那就让他们改个名字,叫班组长。这些班组长算是矿上的管理人员,每个人每月额外补贴3元。 另外把每个班组的下井时间限定在8个小时,然后进行三班轮换,做一班休息两班。给每个班组制定出标准采煤量,超过标准采煤量的,进行奖励。 凡是能够提出提高采煤产量或是煤矿安全措施的,能够改善井下生产条件建议的,都要进行奖励。 另外,让兵工厂试制适合在煤矿内运行的简便铁轨和斗车。还有,让火药工坊同煤矿工人一起研究下,能不能用火药进行开采煤层。 最后,召集一些不能下井工作的残疾工人,还有工人家属或是遗属,建立煤矿的后勤服务处。设立食堂、澡堂和医务处。并从煤矿盈利中拨出一部分,设立矿工子弟学校。” 对于皇帝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涂文辅顿时有些心疼了,他忍不住劝说道:“陛下,这样做的话,煤矿上的盈利就剩不下多少了。 现在外面卖个半大的奴仆不过四、五两银子,健壮而没有手艺的青年也不过8-10两。 陛下如今给予他们每天的工钱已经很高了,没必要再花上这么多冤枉钱啊。” 朱由检看着他摇了摇头后说道:“朕要这么多仆役做什么?朕需要的是他们提高采煤的效率。只要能够把挖煤工人的每工日采煤量翻上一番,那就什么花费都赚回来了。 还有,让这些煤矿工人赚到钱了,宫内投资的几个棉纺厂、玻璃厂,它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怕销售不出去吗? 再说了,门头沟那边除了宫内投资的京西煤矿之外,还有200多个小煤矿。如果朕不待这些煤矿工人好一些,那些私人煤矿的工人们,怎么会向往到京西煤矿来工作。” 涂文辅小心的问道:“陛下是想要把这些小煤矿的工人们,招揽到京西煤矿上来?” 朱由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询问道:“西山各煤矿现在一日出煤多少,京城一日用煤又是多少?” 涂文辅马上回道:“西山各煤矿加上京西煤矿,每日出煤大约200余吨。京城入春之后,取暖的用煤量虽然少了,但是因为采用新式煤炉的人家多了起来,因此每日用煤反而有所增加,已经达到每日180余吨了。 以臣估计,京城生活用煤的数量,大约会达到每日200吨以上。不过开春后土地化冻,现在西山到京城的道路反而难走了起来。 以往一天能够抵达的煤车,现在都需要花上一天半,还不得不减少装载的煤炭数量。反倒是用骆驼队运输的,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虽然两者的运费差不多,不过骆驼队运输的数量实在不及大车。 现在每日运到京城的煤炭,还不到150吨。市面上的煤价都开始涨价了,煤场制作蜂窝煤的地方,整天都有小贩盯着,尚没有出场就被卖完了。臣以为,也许我们可以稍稍提高一下蜂窝煤的价格。” 朱由检摸着下巴问道:“如果我们解决了产量和运输的问题,那么那些小煤矿就无法和我们竞争了?” 涂文辅愣了下,才说道:“的确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煤炭的产量还是远远不够啊。 京西煤矿每三天,就有一天的产量运到石灰厂和琉璃厂。陛下又下令,扩大石灰厂的产能,和投建了一个水泥厂。 西山所出之煤,以往大部分都被煤场所收购了。不过现在煤价上涨,这些煤窑的窑主都开始偷偷制作蜂窝煤出售了。恐怕短时间内,他们并不愁会有经济上的问题。 想要扩大京西煤矿的产能,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吞并那些私人开设的煤窑。只要陛下放权给臣,臣可以担保旬月之内,把京西煤矿的产能扩大一倍。” 朱由检顿时把身体往前靠了靠,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看到崇祯感兴趣的样子,涂文辅心里顿时有些小兴奋了起来,他眼睛发亮的说道:“西山到京城有座必经的石桥,臣以为在桥边设一税卡,则那些窑主一定会忍不住把煤窑脱手的。” 听了涂文辅的建议,朱由检顿时大失所望,他随即问道:“如果那些窑主不肯转卖,反而煽动煤工闹事呢?” 涂文辅哑然了半天,才小声的说道:“西山煤工不过万余人,除了几位煤窑主人之外,大多数窑主都不过是些商人,他们在朝中没有什么支持者,只要巡警局加上京营…” “愚蠢。”朱由检不得不打断了,这位对于煤矿工人的力量毫不以为意的太监。 听到崇祯的训斥,涂文辅顿时收了声,他正惶恐之余。朱由检才对着他说道。 “朕身为大明天子,行事怎么能够如此卑劣。传扬出去,今后朕的颜面何存?” 涂文辅赶紧惶恐的对着皇帝跪下请罪了,朱由检继续说道:“工部矿务局的设立虽然已经得到了内阁的同意,但是那些文官们始终推三阻四,不肯调拨人手成立矿务局。他们似乎是想要同朕扯皮,扯到朕不再愿意搭理这件事为止。 既然那些文官们不肯动,那么朕就找些由头让他们动起来。你去京西煤矿待上一段时间,除了把朕说的后勤服务等设施建立起来后,还有成立一个煤矿工会,把工人都组织起来。” 涂文辅头有些犯晕,他小心的问道:“陛下说的工会是什么?这工人组织起来又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工会吗?就是组织工人闹事,当然不是跟我们闹。是联络组织那些小煤矿的工人们,要求窑主提高工资待遇什么的。 工会完全可以组织这些工人罢工什么的,他们闹点动静出来,朕才好替他们主持公道么。当然,工会里的人员你要好好进行挑选,不要引火烧身。” 第90章 军政和军令 武英殿内的会议室中,例行的参谋会议正在紧张的召开着。当众人向皇帝汇报完关于京畿都督府、蓟州军、辽东军中的参谋制度及后勤组织工作的进展之后,袁崇焕向皇帝请求发言。 在经过皇帝的同意之后,袁崇焕顿时起身说道:“陛下,臣想就京营新军的训练问题,向陛下进行汇报。 自从茅石民制定条例实施以来,京营新军就进入了日常训练,近半个月来都没有休息过。以往京营操练五日一操,已经算的上是勤勉了,现在京营每日一操,又要学习文字,众位军士都以为辛苦。 臣想请陛下修改条例,稍稍放宽对于京营新军的操练,对于学习文字不再强迫,以安抚军士们不满情绪。” 袁崇焕还没说完,茅元仪已经迫不及待的反驳道:“袁自如说的并不是全是事实,不过是旧京营存留的部分军士,不忿于陛下在营中禁止赌博和召妓,所以口出怨言而已。臣以为…” 看着袁崇焕和茅元仪在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样子,孙承宗不得不出声阻止了两人,“够了,在陛下面前,你们两人这是成何体统,你们身为臣属的礼仪何在?” 一直冷眼旁观的朱由检,看到孙承宗出面喝止,也终于开口劝慰他说道:“孙先生不必如此,参谋会议上面争吵一番并没有什么,只要不是会上一言不发,会后乱发意见,朕就以为这是一件好事。” 安抚了孙承宗之后,朱由检才对着袁崇焕、茅元仪两人说道:“现在京营新军每日的伙食是怎么安排的?医疗站建立起来了吗?每月的粮饷发放可及时?” 袁崇焕顿时有些哑然,他担任了京畿都督府的参谋长之后,就忙着同三营旧京营军官拉拢关系。对于普通军士的伙食、医疗和粮饷发放情况,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在他心里,认为旧京营挑选出来的三营军士,才是未来京营新军的主力。这些从数万京营士兵中挑选出来的军士,都是体格健壮,且经过了数年的训练,对军阵之事有一定的了解,唯一欠缺的,不过是没有上过战场而已。 同训练一营、二营刚刚招募来的,那些老实胆怯的农夫相比,袁崇焕认为,这些京营旧军可以在战场上轻易的击败他们。因此,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三营旧军身上。 按照袁崇焕以往的认知,想要掌握一只军队,首先就要同那些营中主官打好关系。但是皇帝开办的陆军军官军校,也稍稍改变了他的想法。 现在他认为,想要掌握一只军队,除了营中的主将之外,还应该再掌握军营中的一部分中级武官。成为陆军军官学校的一名教官,他显然有着这方面的便利条件。 这些天来,他整合旧京营留下的三营军队的确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是效果却没有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好。 各营中的主将及不少武官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是更多的中下级武官和普通士兵们,却更亲近各营的宣教官。京畿都督府位列第三的宣教委员吴芳元,手中掌握的权力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参谋长,这显然让他非常不忿。 而在京营军中出现了针对食堂的闹事之后,新成立的士兵委员会联合宣教委员对于食堂伙食的监管,让营中的中上级军官相当的不舒服。 袁崇焕觉得,也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击一下负责督促条例实施的宣教委员们。因此才在今天的参谋会议上,向皇帝提出了修改条例的意见。 茅元仪却没有袁崇焕想的这么多,他对于自己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条例非常看重。当袁崇焕指责条例过于严格的时候,他丝毫没有顾忌两人之间的私谊,立刻站出来维护自己制定的条例了。 对于崇祯提出的问题,因为制定条例,同京营军士经常接触的他,立刻熟悉的回道:“五军都督府下辖的新军,和京畿都督府下辖的新京营,现在都是由京畿都督府提供统一的后勤管理。 两者的伙食标准都是一致的,一日三餐,分为大、中、小三个标准,普通士兵每日伙食:一斤六两米加上菜金,共计2分钱,普通军官每日伙食4分,各营主官及病号每日伙食6分。 京营陆军医院已经成立,医务人员尚有三分之二的缺额。京营新军军士的粮饷发放,已经完全转移到京营后勤管理处手中,现在尚未发现有拖欠的状况。 不过,臣听说部分将领身边的家丁,因为没有纳入到后勤管理的系统中,无法享受到普通军士的福利待遇,倒是对此有所不满。”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便平静的问道:“既然朝廷已经按时发放了粮饷,也保证了条例规定的各种待遇,那么为什么还有将士对此不满呢? 朕以为,除了这些将士有好逸恶劳的习惯之外,重要的是他们对于自己的使命缺乏了解。作为一名军士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上战场作战,如果他们平时不操练,上了战场又如何能够作战? 各营军官们除了按照条例进行操练之外,也要进行作战意识的灌输。不是按照条例,在操场上走走正步,能够摆好阵型,就能成为一名军人的。 除了操练作战技能之外,最重要的是养成军人的心态,而不是依旧是平民的心态。朕宁可需要一群拥有狮子心脏的绵羊,也不需要一群有着绵羊心脏的狮子。 各级宣教委员,除了教授文字之外,还要对士兵们讲解各项条例在战场上的作用。下一次参谋会议,让京畿都督府和五军都督府的宣教委员也一起参加。” 孙承宗和鹿善继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京畿都督府宣教委员吴芳元和五军都督府宣教委员周舫,原本都是默默无闻的锦衣卫中下级军官。 之前因为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军纪松弛,在皇帝面前连续爆发了一些丑闻,所以当崇祯派遣锦衣卫整顿军纪的时候,并没有几位官员进行反对。 而之后推行军制改革,崇祯设立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整理大明军制,以孙承宗等人组建这个总参谋部,因此得到了东林党人的支持。 当总参谋部的组建刚刚出现雏形的时候,孙承宗和鹿善继两人发现,虽然总参谋部成功掌握了军令系统。但是原本归属于兵部的军政系统,却不知不觉的落入到了各级宣教委员的手中。 同兵部那些高高在上,对军士漠不关心的官吏不同。这些从军士和中下级军官中提拔出来的宣教委员们,在军中却拥有着广泛的支持。 鹿善继和袁崇焕已经几次向孙承宗汇报,这些宣教委员的存在已经威胁到参谋部在军中的地位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参谋部反而变成了宣教委员们的陪衬了。 踌躇了一会,鹿善继开口对着皇帝劝说道:“陛下,这宣教委员一直以来都是地位不清。臣以为,这不过是当初军中参谋系统没有成立之前的临时设置。 现在既然参谋体系已然草创,是不是应该让宣教委员回归到最初的职责上,只是专门执掌军法系统?”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五军都督府执掌军令,兵部执掌军政,朕觉得这个职权分离的设置,是附和国家长治久安之道的。 朕提出对军制进行改革,改的是外在不适应当前需要的形式,但是对于军政、军令分离的理念,不但不应该进行改革,反而应该进行加强。 现在总参谋部和京营新军的各级参谋制度已经创建,那么已经成立的各级宣教委员,也应该进行整合,上下统一成一个组织,如此才能做到上令下达,下情上报。 既然今天说到这些,那么朕有必要对你们切实的说明下,朕对军队改制的整体框架构想。 五军都督府今后会是大明陆军的最高军令指挥机构,五军都督府通过参谋本部指挥所有的大明陆地武装力量。 兵部今后会是大明陆军、海军的最高行政领导机构,除了陆海军的作战指挥权力,兵部负责制定陆海军的战略规划、经费预算、政策法令、军官普升和后勤管理等一切同军队相关的事务。 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宣教委员会,都将会放置于兵部的管理之下。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只能向朕负责,而朕也是唯一的大明陆海军最高统帅。” 袁崇焕顿时把目光转向了老师孙承宗,希望老师能站出来反对皇帝的这种说法。他今天兴冲冲前来开会时,一心想着要在会上打压下宣教委员过大的权力,结果现在却发现受损的是总参谋部的力量,这显然是难以让他接受的一个事实。 然而令袁崇焕失望的是,听了皇帝的言论之后,孙承宗居然沉默了下去,直到崇祯宣布结束会议,也没有对皇帝的说法提出质疑。 袁崇焕感觉非常的郁闷,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足,提出反对意见只会遭遇皇帝的反感,他一定会忍不住起身劝说皇帝放弃这种担任陆海军最高统帅的想法。 但几人刚刚踏出武英殿的院门,袁崇焕终于忍不住向孙承宗发问道:“老师,刚刚为何不阻止陛下想要担任军队统帅的想法?昔日英庙、武庙帅军出战,导致天下震荡的旧事,难道还不能让陛下警醒吗?” 第91章 蒋德璟 刚刚走出武英殿院门的孙承宗停下了步伐,他还没有转身说话时,跟在他身后的鹿善继就已经对着袁崇焕不满的反驳道:“自如这是怎么说话的,刚刚那种情形下,学士如何能够出声反对的?” 袁崇焕顿时不忿的说道:“这如何不能出声了?老师是先帝之师,即便说的话有些不称陛下之意,陛下难道还会恼羞成怒不成…” 鹿善继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说道:“陛下如何做,老夫是不知道。不过就算是先帝同学士师生之情笃厚,当初魏阉在先帝面前绕床而哭,言学士要带兵进京清君侧,先帝不还是一样相信了? 学士自入京以来,就被陛下委以重任,主持大明军制改革。天下军镇尽付于学士之手,但是朝廷诸公难道真就对此甘心情愿吗? 宫内大铛、内阁诸公,对我等那个不是警惕提防?王在晋坐镇山海关久不回京,说是要监督整顿蓟、辽两镇,但焉知不是他害怕同军制改革牵连太深,今后会被朝堂诸公攻击在军中培植羽翼? 昔日新建伯平宁王之乱而不以为功劳,今日学士整顿军制同样也不能归功于己啊。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人臣岂能代之?” 孙承宗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伯顺所言,正合吾意。我等要阻止的,是陛下拿战争当做儿戏,不是反对陛下过问军政之事…” 朱由检从会议厅往自己的办公房走去的时候,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了几句。 当他走入房间之后,王承恩也带着吴怀走了进来。朱由检站在办公桌前对着吴怀说道:“朕上次命令军校的教官收集后金的作战方式,和历次辽东战场上我军失败的原因,现在已经整理的怎么样了?” 吴怀恭敬的行礼后说道:“资料已经整理的七七八八了,大部分从辽东召回来的老兵,都已经把自己经历过的战争口述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把所有记录汇总起来,然后进行讨论、研究、总结了。” 朱由检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了几次后,才停下来对着吴怀继续说道:“这样,你抽调一部分军校的学员,还有那些辽东回来的老兵,以他们为骨干,再从三千营中抽调精干的骑兵,组建一支模拟部队。” “模拟部队?”吴怀有些不明白的问道。 “模拟后金作战的模式,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去训练。三个月之后,你带着这只部队和京营新军进行一场演习,朕会亲自主持这场演习。”朱由检看着他说道。 吴怀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退出了房间。当朱由检坐回了座位后,王承恩带着蒋德璟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朱由检招呼他坐下之后,便对着他问道:“朕已经看过了周卿的上疏,也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对你的新任命,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蒋德璟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所提出的:蓄泄兼筹,以达根治水害之策。臣以为正是兴办水利,治害兴利的上佳之策。 臣以为,想要治理海河,一是扩大下游的泄洪能力,二是在上游和支流进行蓄水。 而现在应当先着重整修加固海河水系各河流的堤防,并扩大下游的部分入海道。 此外臣以为要根治海河,最重要的是先整治无定河。无定河是海河支流中最大的一条河流,这条河流据说发源于山西,经过北京转向东面,在天津汇入海河。 无定河上游大小支流数百条,因此河流的水流受上游降水的影响很大。无定河流域范围内坡度较陡,河道坡降大,所以水流湍急。 因为其上游流经黄土地区,河水含沙量较多,出门头沟后在平原地区的河道不断发生淤积,因此迁徙不定,故也有洋河、小黄河之称。 如果不把这条河流限制在河道内,一旦每年7至8月汛期遇到上游暴雨,京畿一带就会变成泽国,非但京畿附近的地区要受灾,就是京城也会受到威胁。” 朱由检听的非常的认真,随即问道:“那么你认为,应当如何治理这条无定河呢?” 蒋德璟心中一宽,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入仕之后就进入了翰林院,但是因为不愿意阿附魏忠贤,但也不想介入党争,于是便埋头研究九边阨塞,河漕、屯盐、水利、历律、刑法等资料,并留心于河北一带的农业。 蒋德璟在翰林院这几年,正是辽东数次兵败的时间,这迫使他的目光从民生转到了边事上。 在他看来,想要平息辽东的建奴,首先要稳固大明的根本,特别是恢复北方的农业。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并以此作为县官的考绩。 只有先让北方百姓能够吃饱饭,大明才有余力去平息辽东的叛乱。 且出兵平叛之前,要先整顿军队,清理虚冒,操练军士,修缮兵甲。 蒋德璟的想法中正平和,事实上也是大明最好的应对方式。凭借大明的体量,只要内部能够缓和过来,不发生民变。即便是拼消耗,建奴那点可怜的人口也要被耗干净。 但是这种想法注定是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的,建奴不过是东北边境的一个小部族,当年还被边帅李成梁当做奴仆驱使。 现在一个边帅的奴仆居然接二连三的击败了朝廷的大军,占据了大半个东北地区。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觉得一件奇耻大辱,这种羞辱怎么能等待以后去报呢? 再说了,平叛动用的钱粮是一个天文数字,而所有支援辽西的钱粮兵甲,都必须从天津运出。这可是京城各部官吏,难得的捞油水的好机会,其他地方的战争,他们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不管是为了朝廷的面子,还是为了各位官员的里子,出兵辽东平叛的事都是越快越好。当然这些官员都没有料到,辽东数次大战,会一次败得比一次惨。 这么多钱粮花下去,却丢了大半个辽东,这时候也就更没人敢改变对付建奴的政策了,否则岂不是要背下今后辽东变乱的黑锅了吗。 蒋德璟正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天启染病去世,而登基的崇祯却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戴上了这口黑锅,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后名了。 这让朝堂上的官员们都悄悄的松了口气,毕竟大多数官员都精明的很,他们同样认为大明同建奴的战争已经打不下去了,只不过这些精明的官僚没人愿意站出来扛这个承认辽东平叛失败的责任而已。 崇祯登基后发出要同建奴谈和的声音,自然让蒋德璟看到了希望,而皇帝接着就下令要大修水利的决定,更是让他喜出望外。是以,他亲自去走访了海河的干流,及这条无定河支流。 蒋德璟重新理了理脑子里的治河方案,才清了清喉咙说道:“无定河在隋代称桑干河、在金代称卢沟,其进入京畿平原之后,百年来数次改道,但是还是有三条较大的故道比较明显。 第一条古故道由衙门口东流,沿八宝山北侧转向东北,经海淀,循清河向东与温榆河相汇。 第二条西汉前故道自衙门口东流,经田村、紫竹院,由德胜门附近入城内西海,转向东南,经正阳门、鲜鱼口、红桥、龙潭湖流出城外。 第三条三国至辽代故道,自卢沟桥一带,经看丹村、南苑到马驹桥。 这第一、二条故道若是遇到上游水灾,都会漫淹京城。只有这第三条故道绕过了京城,即便是发了大水,也能向南分洪。 因此臣以为,要想让无定河固定下来,莫如拓宽第三条故道,修筑堤坝,疏浚河道。 并在卢沟桥一带设立拦河水闸和蓄洪水库,枯水时蓄水,丰水时,可以分洪。” 听完了蒋德璟治理无定河的设想之后,朱由检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之后便说道:“你可以调拨一只地形勘探队,对无定河在京畿地区的故道进行勘察,此外还要沿着无定河向上游进行勘察。 除了在下游进行固定河道的工作之外,对于无定河上游的支流也要进行截留建造水库。如果能够把各支流的水量控制住,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水库调节水流量,把大水变中水,把中水变成小水…” 蒋德璟离开崇祯的办公房时,脸上挂满了笑意,走路甚是神采飞扬。 王承恩看着蒋德璟离去之后,才对着崇祯问道:“陛下,这便召见冯阁老吗?” 朱由检右手手指下意识的轮换敲击着桌子,他沉默了一会才停下说道:“许显纯回来了吗?” “回陛下,他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那就让他先进来跟朕汇报下,然后朕再见冯铨。” 王承恩顿时接了崇祯的命令出门了,许显纯被带进门后,同皇帝聊了小半个钟头,崇祯这才让王承恩带冯铨来见自己。 看着坐在眼前的冯铨,朱由检怎么也不能把他同美貌若女子的传闻联系起来。 冯铨面貌堂堂,留着短短的山羊胡子,看上去还是蛮有男子气概的。不过眉目间却常不自觉的流露出柔媚之意,让崇祯终于感受到了传闻中的一丝痕迹。 第92章 冯铨 同这位前内阁首辅交谈了近半个小时,朱由检不得不承认,这位前首辅在学识上果然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在近半个小时的谈话中,他总是能让崇祯保持着聊天的兴趣,即便是两人谈的都是一些和国事无关的话题。 而冯铨的气度也保持的很好,即便是朱由检谈及书画和文学上常常出错,他也不会当面指正皇帝的错误,而是小心的把话题带到其他方面上去。 有这么一个处处维护自己名誉的臣子,朱由检大约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都喜欢奸臣了。 不过他也明白了过来,想要让这位冯阁老主动提出正事,恐怕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朱由检放弃了同冯铨闲扯下去的念头,他单刀直入的对着冯铨说道:“冯学士之前向朕上疏,赞同耕者有其田的国策,还愿意向朝廷贡献出3000亩良田,分给无地流民耕种。 冯学士虽然在乡间休养,但是依然关心国事,不忘为朕分忧的态度,朕觉得实在是臣子的楷模。如果天下臣子都像冯先生一样,我大明的国事还有什么可让朕担心的。 朕今日传召冯学士而来,正是想要问政于学士,不知道学士对于现在顺天府推行的,耕者有其田政策的方式有什么看法?而学士对于推行耕者有其田政策,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对于皇帝的询问,冯铨心中大为振奋。虽然他年少得志,19岁就入仕做了翰林,但是因为父亲的事,被一干东林党人羞辱,使得他对于权力有着一种迫切的渴望。 冯铨的父亲冯盛明任蓟辽兵备道时。后金刚好攻陷了辽阳,冯盛明身处危地,便告病乞休。被熊廷弼治罪,下狱。而他亦被劾归原籍。 在那个时候,冯家一度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虽然冯家是地方上的大族,但是失去了权力的保护之后,冯家的富饶反而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冯铨先是求助于东林党人,但是东林党人看不上临阵脱逃的冯盛明,也看不起行事过于柔媚的冯铨。特别是玩弄过他的东林党人缪昌期,更是公然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他。 冯铨最后求助于魏忠贤,魏忠贤正好需要朝中的支持者,因此恢复了冯铨的官职,释放了冯盛明。 冯铨阿附魏忠贤之后,终于青云直上,短短几年内就做到了内阁首辅。并借助魏忠贤的权势,顺便对一干翰林院的东林党人报了仇。 不过因为他同崔呈秀不合,且在缪昌期的死亡中大有关系,因此惹得替他背了黑锅的魏忠贤不满,把他赶回了乡下去了。 虽然魏忠贤把他从朝中驱逐了出去,但是冯铨自己知道,他同东林党之间的恩怨已经很难化解了。 就算他还同不少东林党人保持着私人的情谊,但是在政治上却休想得到这些党人的公开帮助。 因此,冯铨一直没有背弃魏忠贤,不时的向魏忠贤表现自己的忠心,希望能够得到魏忠贤的谅解,重新回到朝堂上去。 他的这种复官愿望,被天启皇帝的突然去世所击碎了。学识丰富的他,自然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他立刻收起了对于魏忠贤的效忠之情,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崇祯登基之后的表现。他这时想的已经不是要复官,而是不要被魏忠贤的关系所牵连了。 不过当魏忠贤被发落到凤阳守陵,崔呈秀只是丁忧回乡,朝中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结局后。冯铨原本想要躲在家乡避过政治清算的心思又变了,毕竟他现在才30出头而已。 作为一个30岁就进入了内阁,还担任了首辅的人。现在却让他待在乡下做一个土地主,就算他平日里念佛修养性情,也压不下那股充盈在心里的空虚感觉。 于是乎蠢蠢欲动的冯铨终于联络上了曾经交好的许显纯,又不敢寂寞的上疏支持崇祯的耕者有其田政策,希望能够借此返回朝中。 今天皇帝的召见问话,使得冯铨意识到,他的冒险上疏并没有白费。而能不能获得皇帝的赏识,关键就在于他该如何回答崇祯的问题。 之前谈话中,一直都表现的风轻云淡的冯铨,此刻却因为心里的患得患失,而沉默了许久。 崇祯并没有去催促他,只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饶有兴趣的等着这位前首辅会发表出什么样的言论来。 刚刚同许显纯的交谈中,朱由检得到了一些不太乐观的情报。同京畿西北、北部地区的顺义、昌平、密云、平谷、三河几县不同,京畿以南、以东的各县卫所数量不多,且土地也较为贫瘠,所以权贵势要占地较少,因此军民、士民之间的矛盾也较少。 而京畿西南地区虽然土地肥沃,但是当地的士绅势力却远超于其他地区,朝中勋贵势要也没能占据多少土地。且因为土地肥沃的关系,这里的百姓生活还过的不错,并不愿意同士绅们闹翻。 至于京畿更南方的保定一带,则大部分都是英国公府的田产,因为皇帝的命令,许显纯更是避开了这一片区域。 而通州以东的滨海平原地带,除了天津卫及少数几个县治外,大部分土地都是被抛弃的荒原地区。不是说这些地方一点都不能耕种,而是耕种后的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养活人。 如此一来,想要仿照顺义的方式,强行推行耕者有其田和村社制度,也不会得到多少百姓的支持。反而会让京畿仅有的一片产粮区陷入混乱,这显然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才发现为什么分田地要同打土豪联系在一起。 分田地只能获得受益者的好感,但是打土豪却能获得一个坚定的追随者群体。 大多数人不会因为对某人或是某些政策存在好感,而支持某个团体。但是他们却会因为共同的敌人,而围绕在领导者的身边,这是人类抱团取暖的天性所决定的。 能够迫使勋贵、士绅拿出一些田地出来,收取乡村的公共土地分给无地贫民,这已经是朱由检腾挪周转的极限了。 至于打土豪这种口号,朱由检也只能在脑子里喊喊而已。毕竟现在,他才是大明最大的土豪,封建王朝地主阶层的总头子。 他要是喊出这种口号,估计连东林党人都要放下同福王之间的恩怨,联合起来奉天靖难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考虑暂时收手,先保住顺义一县的土地改制成果了。 不过即便是他准备暂时停止激进的土地改革政策,也不打算就怎么灰溜溜的偃旗息鼓。于是,他便想听听,京畿附近土地众多的士绅领袖,前内阁首辅冯铨究竟是怎么想的。 冯铨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臣以为,耕者有其田之策固然是医治大明现状的一剂良药,但是如果按照顺义县这种过于激烈的土地改变政策,恐怕大明沉疴未去,而乡间礼仪已经尽废。 陛下治国当以尊崇礼制为先,上下尊卑名分既定,则伦理纲常自然秩序井然。社会秩序稳定了,士农工商四民就能各安其位,各守其业。四民不乱,则天下不乱;天下不乱,则大明自然江山永固。 北方土地贫瘠,产出远较南方为少。南方三亩大约能养活一人,而北方之田就要倍之。 且北方田地多为旱地,水浇地数量极少。北方田地多为看天吃饭,少雨则旱,多雨则涝。因此北方之民少有积蓄,若是想要安定地方,遇灾年而不起民变,则必要当地士绅出面组织赈灾或是兴办水利不可。 也正因为士绅是安定地方的支柱,因此凡是本地之民都往往依附于当地士绅而活。若是乡民之间有所争执,大多数人不是上衙门争讼,而是请求他们所依附的士绅进行裁判。 如果按照顺义县那种土地改制的做法,地方士绅的力量一扫而空,若是地方上有什么三灾二害,谁为陛下安抚民众,消除民变的隐患呢?” 冯铨述说自己的想法时,也一直在观察着崇祯的神情,看着崇祯并无什么不满的神色,他才大着胆子继续劝说着皇帝。 不过当他发觉自己述说士绅在地方上的重要性时,崇祯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怎么认同,他赶紧又补充道:“…自然,地方士绅并不都是遵纪守法,谦以待人的道德君子。也有一些欺压良民,无故侵夺民田的土豪劣绅。不过陛下终不能,因为几颗杂草把整块田地的庄稼都拔除掉…” 听完了冯铨的想法之后,朱由检沉思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冯学士说的也不无道理,《资治通鉴》里也说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顺义县的土地改革既然已经完成到这种程度了,朕也就不打算再退回去了,即便是作为一个试验区或是参照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其他各县的土地改革可以暂时停下来,不必急着按照顺义县的模式去做,也可以试试其他模式。 不过朕认为,我大明的土地就这么多,而生口却是年年都在繁衍。如果让少数人占有了大部分土地,那么剩下的大多数人要怎么办? 如果朝廷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那么就不能指望四民各守其位的安稳生活。百姓总是要为自己寻找活路的,你不能指望他们坐在家中乖乖的饿死。” 第93章 民主进步会 皇帝告诉他将会停止顺义县的土地改革,这让冯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作为涿州最大的地主,他自然对于这种激进的土地改革方式充满了厌恶。 更何况冯家作为顺天府的世家大族,又是官宦豪门,同当地士绅多有姻亲关系,可谓是北直隶一带的士绅领袖。 锦衣卫在顺天府清理侵占卫所土地的行动,自然损害到了这些士绅的利益,作为当地士绅的领袖,冯铨原本就有这个责任向朝廷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不过冯铨当初依附魏忠贤平步青云的时候,意气风发之下得罪的人太多,现在还在朝中任官的仇家实在不少。 他要是隐居乡间不问政事,这些官员们也不好向他出手,这也是大明官场的一种潜规则。 但要是他出头替本地士绅上疏评议土地改制之事,那么朝中仇家就找到了向他报复的机会了。 且土地改革是新皇登基后推出的第一项政见,冯铨那里敢冒着被新皇帝厌恶的风险去上这个书。 他宴请了许显纯之后,从这位锦衣卫官员口中获得了足够多的情报。虽然他没有找到,为同乡士绅们消除受到土地改革的影响,但是他却似乎找到了,让自己重新起复的道路。 以献出3000亩土地的大手笔,他终于获得了这个同皇帝见面的机会。 他不过是想要委婉的劝说下皇帝,希望崇祯能够把视线从士绅的土地上移开,转而关注士绅在地方上所起到的支柱作用。让皇帝治政时不要过于言利,恢复到以尊重礼制为核心的治国道路上来。 然而崇祯虽然部分同意了他的意见,赞成锦衣卫在顺义的土地改革过于粗暴了。但是崇祯对于如何治理这个国家的方式,却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意思。 皇帝毫不隐瞒的在他面前表示了,要限制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状况。现在暂时停止土地改制,并不意味着永远会停止下去。 冯铨的心里顿时患得患失了起来,他知道皇帝也许并不是在针对他。但是作为涿州最大的地主,如果他现在选择站在皇帝这边,那么显然日后要准备接受土地减少的损失。 但是如果他对皇帝的问题保持沉默,那么很显然他的起复之路,就会变的艰难无比。 是保住自己的家业,还是赢取皇帝的好感,重新回到大明的权力中心去。一时之间,冯铨心里犹豫不决,对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取舍。 朱由检双手抱着胸看着一脸纠结的冯铨,口中突然说道:“事实上,朕一直都觉得,这朝堂上的南方官员实在是多了一些。 这些南方人虽然谈起诗词歌赋来头头是道,但是对于治理国家却显得太过精明,且毫无远见。 叶淇变开中之制,令淮商以银代粟,盐课骤增至百万,但是边储粮食不济却由此开始了。可见南人治政只图一时之利,而全无统筹全局的远见。 河北是京畿的根本,又是拱卫京城的要地,然而朝中籍贯河北的官员,却大多是外地挂籍京城的官宦子弟。这实在是有违太祖重根本、抑枝叶的治政理念啊。” 冯铨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喜,他试探着对皇帝说道:“南人的文章虽然花团锦绣,但一涉及到实务就变得一窍不通,常常委过于人。 而北人质朴,虽然文章略无文采,但是做事严整认真。陛下亲政以来,事必躬亲,又时时心系百姓,将来必为尧、舜之君。 陛下为圣君,自然要简拔任用贤才。而所谓贤才者,自然是文章行事都好,才称的上是贤才。” 朱由检似笑非笑的看着冯铨说道:“除了文章行事都好,起码他还要拥护朝廷的政策。跟朝廷政策对着干的人,是成不了朕的贤人的,你说是吗?冯学士。” 冯铨低下头暗暗盘算了一会,才不自觉的小声说道:“陛下若是能够稍稍照顾京畿地区的士子一二,想来同朝廷政策对着干的人应该不会多。”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事实上,朕按照省份分配会试名额,已经给予了京畿地区士子的照顾。如果再继续向京畿地区倾斜的话,恐怕南方的士子就更不满了。” 冯铨对此也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崇祯能够让朝廷内的官员们同意,按照省份分配一半的会试名额,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为这个事情,不少南方的士子都感到非常的不满,但是因为北方官员和士子的支持,加上皇帝的坚强决心,这些南方士子们最终还是妥协了。 如果皇帝继续给予京畿地区的士子进行照顾的话,冯铨想也知道,那些南方士子们恐怕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了。 看着冯铨沉默不语,朱由检继续说道:“不过朕有另外一个想法,不知道冯学士清不清楚,根据内阁提出的改革方案,各县将会增加一个副县、一个财政局长、还有一名县法官。 大明有1427个县,也就是说会增加4200多位官员,这么多空缺,光靠三年一次的会试选拔人才,显然是无法满足的。 因此朕打算,除了副县这个职位必须由科举出身的人员担任之外,财政局长和县法官两个职位,会优先考虑专业人士担任,你怎么看?” 冯铨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是专业人士?” 朱由检摊开双手说道:“凡是毕业于燕京大学的学生,就属于专业人士。还有,担任过三年小学教师的人员经过选拔后,可以安排进入大学培训,培训完成之后,同样可以担任这两个公职。” 冯铨顿时领悟到了皇帝的暗示,这样的话那些家中子弟读书不成的士绅们,也终于有了一条稳妥的进入仕途的道路了。而不必再像之前一样,担忧几代不出读书种子,就从士绅跌落到小地主的阶层去了。 他稍稍思考了一会,就小心的询问道:“那么陛下,这个燕京大学毕业之后,是不是只能止步于县一级的属官呢?” “当然不是,如果做事出色,自然就能往上晋升,不过想来应该比不上进士出身的官员升迁的快速。” 听着皇帝的解释,冯铨松了口气。作为京畿地区的士绅领袖,他自然是希望家乡士绅子弟进入仕途的越多越好。皇帝打算扶植京畿地区出身的官员对抗南方官员,这肯定是一件好事。 他自己作为少有的少年时就进入仕途的北方士子,在翰林院内常常受到南方官员的打压,无非就是北方士子在翰林院内数量稀少罢了,这段仕途经历令他深为不忿。 但是作为一名正经科举进士出身的翰林,他又天然排斥非进士出身的杂流官。是以听到崇祯提出的建议后,他的心情又是为难又是喜悦,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朱由检并不在意冯铨的想法,他继续说道:“南方士人最喜欢互相勾连,在乡间略有文名,就喜欢撺掇亲友结党、结社的。 朝廷政策要是不如他们的意,就四处串联掀起声势浩大的舆论批判。毫不顾及朝廷的体面,真正不知谁才是大明的主人。 北方的士绅虽然不少,但是因为北方士人较为分散,且都喜好在家苦读,不愿意互相串联。因此每每有什么事,天下人都只能听到南方士人的声音,而北方士人除了依附于南方士人之后,就听不到北方士人发出的声音。 朕以为,朝中官员之间不可有党,但是士林舆论或是天下士绅,却不能众口一词。 南方既然有东林党,那么北方士绅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党派?以朕看来,京畿士绅首先就应该团结起来,对于朝廷的政策应该发出自己的见解。” 冯铨的脸色微变,心中略有些不安起来了。皇帝想要让他组团同东林党人争夺士林中的舆论,这可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更不必提,他身上还贴着阉党的标签。 看着冯铨犹豫迟疑的样子,朱由检对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冯学士起复之后,总不能跟在别人后面唯唯诺诺吧?你总得有一群支持者,朕才好委你以重任啊。” 冯铨的犹豫顿时消失了,皇帝既然准备起复他,那么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要抓住这个机会的。 “陛下的嘱托,臣愿意勉励一试。其他地方,臣不好说,但是河北一带的士绅,臣还是认识几个的…” 听着冯铨终于兴奋起来的声音,朱由检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如何去联合这些士绅,朕就不管了。不过朕会给你一个名义,让你光明正大的召集这些士绅议事。 让朕想想,这样,就叫北直隶乡绅民主进步会。该会的宗旨是推广北直隶民众牛痘种植,建立北直隶各地区的公办小学校,兴办北直隶农田水利建设,并向朝廷回馈各项新政策的实施效果情况。” 冯铨正一头雾水的思索着,崇祯取得这个会名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朱由检话题又转回来说道:“既然是叫民主进步会,那么那些品质恶劣,作奸犯科的劣绅自然就要排除在外了。” 冯铨赶紧回道:“这是自然的,臣一定会小心甄别这些入会的士绅的。” 朱由检看着他,这才不经意的说道:“现在朝堂上暂时没有什么重要的职位空缺,冯学士毕竟也是做过内阁首辅的,朕也不好委屈了你。朕想要让你先暂时担任大明时报的主笔,为朝廷颁发的政策在舆论上保驾护航,你觉得可以吗?” 第94章 轴承 外城的大明兵工厂内,在仓库前的空地上,一节车厢被悬吊了起来。在车厢的下方,数十名工匠正在忙碌着更换车轮。 在这群忙碌的工匠附近,还有一群工部的小吏正紧张的记录着什么,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主事姚静,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被悬吊起来的车厢。 “这绳索会不会崩断啊?就这么几个人拉着绳索,他们坚持的住吗…”姚静实在忍不住担心,对着身边陪同的管事询问道。 兵工厂陪同的管事满面笑容的解释道:“这些悬吊的绳索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新研制出来夹杂着铁绞线的新绳索,比普通的麻绳要坚固数倍。 同鼓楼那个大摆绳索的制造方式差不多,那个大摆挂了数个月都没有问题,可见这绳索有多可靠了。 至于那些工匠并不是在拉绳索,而是在照看悬吊车厢的牵引装置。这种利用滑轮组悬吊重物的方式,可以省下三分之二的力,是孙大人同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设计出来的。 不过孙大人认为这种绳索虽然坚固,但是摩擦力太大,准备用光滑的熟铁链条来替代它,不过现在可用的熟铁链条还没有制作出来…” 两人正看着工匠们施工交谈的时候,孙元化正陪着皇帝向着这里走过来。 “…这马拉铁道的运输方式,在试用了半个月后,臣等发现虽然这种道路运输方式远较马车省力,但是对于车轴的损耗却非常大。 臣之前看过前元郭守敬所制作的简仪,在百刻环与赤道环之间安装了四个小圆柱体以减少摩擦力,臣就想着能不能把这种方式运用到车轴上,以减少车轴的损耗程度…” 在行走的路上,孙元化向崇祯解说着今天更换车轮的原因。朱由检还在思考着,这圆柱体和车轴到底有什么关联,不过当他走到现场,看到了实物之后,终于明白了过来。 马拉铁路上跑的车辆,是按照普通马车改变过来的,虽然外表形状和车轮的数目改变了,但是运行的原理并没有做出根本性的变革。 承载马车车厢的车轴同车轮之间的连接方式,还处在轴瓦和瓦盖的直接接触方式上面。 这种原始的轴承和近代轴承相比,显然不适应在铁轨上较快的运行速度,很容易就因为车轴高速摩擦而快速升高温度,从而烧毁车轴的端头。 而孙元化仿照简仪在轴瓦和瓦盖之间增加了12个小圆柱体,从而形成了一个原始的滚子轴承。虽然这些车轮还没有安装完成,车轴也没有试验过,不过朱由检已经可以确认,今天的试验必然是会成功的。 朱由检抚摸了下放在地面上的一个大轴承,便站起来对着孙元化说道:“想要制作这样的轴承,这些小圆柱体就必须加工的非常精细,兵工厂能办得到吗?” 对于崇祯的内行,孙元化已经不感到诧异了,他丝毫不意外的说道:“现在科学院的度量衡标准中的度、量标准,已经完全落实了。兵工厂已经可以按照统一的规格尺寸进行分部件加工,只需要测算出公差就可以了。 小圆柱体的加工要求虽然精细,但是它的加工方式并不复杂,只是对于工匠的手艺要求较高。唯一存在问题的,是用于这种小圆柱体的材质,既要耐磨又要坚硬。 臣等之前实验了数种材质,都无法承受马拉铁路使用车厢的重压。 最后选定了两种可能适用的材料作为两节车厢的轴承,一种是青铜。另一种则是兵工厂新研发出来的坩埚钢。” 朱由检下意识的打断了孙元化问道:“坩埚钢?” “按照陛下的猜测,同时以显微镜观察的铁片内部构造。臣等认为,假设钢和铁都是同一种物质,只是含碳量的不同造成的性能差异,那么想要改善铁质,只需要排除杂质并调节含炭量就可以了。 因此臣等参照灌钢古法,以石墨黏土制作坩埚,然后把渗碳铁料切成小块置于其内,再把它同空气隔绝起来,防止杂质侵入。然后放入琉璃窑中进行加热,最后果然得到了一种钢。 这种钢应当就是属于陛下所说的高碳钢,质地均匀坚硬,性能比苏钢更佳。就是生产数量不多,成本也较为高昂。 臣等原本打算用这种钢作为加工工具,不过现在先拿来制作轴承了。“孙元化简单的向崇祯解说道。 看着孙元化眉目间抑制不住的兴奋,朱由检不由大为赞赏了几句。能够制作出坩埚钢,对于大明的钢铁生产技术来说,显然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不过还不足以让大明进入到钢铁的时代,朱由检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当崇祯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两节车厢车架上的车轮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随后悬吊着的车厢被放回了停在铁轨上的车架上固定,并开始装载货物。 这些货车敞篷车厢原本设计每节车厢要装载8吨货物,不过在实际运行中,只能装载4吨左右。 现在换了新轴承之后,也就按照4吨的载重开始试验。由于有了新式样的滑轮组,同铁木结构的门式承重架,用于试验的铁块很快就被装上了车厢内。 兵工厂内的铁轨长约1公里,两节车厢来回一趟也就20分钟不到。当货车停下后,一群工匠就立刻上前检查新式轴承的磨损状况。 孙元化似乎也忘记了身边皇帝的存在,匆匆的向铁轨上的货车走去,同工匠们一起检查起车轴起来了。 这种把皇帝丢在一边的行为,让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大为不满,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把孙元化叫回来。 不过崇祯却叫住了王承恩说道:“罢了,让孙郎中去看看也好,今天兵工厂的首要事务就是试验新轴承的,我们还是不要干扰他们了,且在这里等着听结果吧。” 有了皇帝的发话,一行人顿时站在边上安静的等待了下去。兵工厂的工匠们对于轴承的检查相当的细致,足足花了大半个钟头,孙元化才回转回来。 他还没走到皇帝身前,就洋溢不住脸上喜色说道:“陛下,两种材质的轴承都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且货车运行的速度提高了一倍,牵引的马匹看上去也轻松多了。接下去,就是增加货物的重量,看看能不能有所提高…” 朱由检仔细的听完了孙元化的讲解,心里也同样很开心,这意味着建造一条可以运营铁路的计划,终于解决了技术上的难题。 不过随即他看着铁路上长度不一的铁轨,有些忧虑的询问道:“现在可以大批量生产的铁轨长度,一般能达到多少米?” 孙元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超过3.5米。再长就无法加工了。” 朱由检心算了下,便皱着眉头说道:“一根铁轨也就70斤上下,一个人就能轻易扛动了。如果朕想要在野外建设这样一条铁路,如何能保证这些铁轨不被人盗走?” 孙元化顿时有些张口结舌,他对于解决技术问题可以想出各种奇妙的办法,但是对于这种社会问题,就有些技穷了。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说道:“要不然,我们可以增加相同长度铁轨的规格,让它变得更为结实沉重,这样铁轨也更为耐用一些。” 站在边上的工部主事姚静顿时反对道:“如果这样的话,造价岂不是要增加许多,原本能造两条铁路的铁料,现在就只能造一条了。 以臣看来,还是应该多在防护上下功夫,比如多设立几个休息站,多增加巡逻护卫铁路的人手…”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保护铁路措施方面的确要加强,但是制造更长的铁轨,变得让人难以偷盗,同样是个办法。孙郎中,如果想要把铁轨制作长度增加到现在的一倍以上,究竟要怎么才能办到?” 孙元化思考了许久,才不确定的说道:“如果想要增加铁轨的浇筑长度,臣以为需要从炼铁厂下手,提高冶炼铁水的质量,争取铁水出炉就达到可以制作铁轨的要求,然后马上进行铁轨浇铸。 那么不仅可以加长铁轨的长度,还能提高铁轨的质量,同时还能降低制作铁轨的费用。”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对着孙元化、姚静两人说道:“孙郎中过些日子去门头沟勘察一下,看看门头沟附近什么地方适合修建一座炼铁厂和铁轨制作场。 门头沟有煤、铁、石灰石,炼铁的原料一应具备。从门头沟往京城修铁路,可以减少不少运费,同时也能为唐山新铁厂的建设,积累工程建设经验。 至于姚主事,等今天的轴承试验成功。三天后,朕会邀请一些商人和士绅前来参观,铁路运货的便利之处,朕希望你们能够准备的妥当一些…” 当孙元化送皇帝离去时,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难道你真的要把铁路交给那些商人和士绅去投资建设吗? 臣以为,铁路这种运输方式虽然不及运河水运,但是建设一条铁路可比挖一条运河要简单多了。 以铁路的运输能力,将来一定会成为仅此于运河的货物运输方式。大运河是我大明沟通南北的命脉的话,铁路就有可能是没有运河的平原地带的生命线。 这样重要的交通方式,怎么能交给商人和士绅们去建设管理?这恐怕未必有利于大明啊。” 第95章 澳门 正准备离去的朱由检停了下来,他对着孙元化说道:“你说的不错,铁路是仅次于运河的一种优秀的内陆运输方式,尤其是适合于河北、中原这些平原地区。 铁路建成之后,必然能够大大的分担现在大运河北方段的运输压力。特别是铁路不会受到枯水期和水灾的影响,运行时受到的干扰较少。 但是铁路的投入和维护费用极大,特别是铁路修建必须尽量直行,这自然会侵占不少良田。如果修建铁路,只依靠朝廷的力量,必然会在各地闹出不少事端来,到时即便是一件好事也要变成坏事了。 且朝廷本身就缺乏资金,想要大范围的投资建设铁路,无疑会让自己陷入到一个困境当中去。但铁路越快建成,越能沟通地区之间的联系,推动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 而铁路本身就能带来一个巨大的经济回报,那些商人士绅在投入铁路建设之后,不能能够很快收回本钱,还可以获得丰厚的利益。 如果我们把铁路建设开发给这些商人和士绅们,虽然朝廷稍稍失去了一些控制力,但是对于整体的大明来说,却能收到附带的社会效益和不少税收。朕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铁路建设如果能够兴起,那么我们投入建设的煤矿、铁矿、石灰石矿、钢铁厂和练焦厂生产的商品,才能找到销售市场不是吗?” 对于崇祯的解释,孙元化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但是作为一名封建士大夫,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总感觉哪里有地方不对。 离开兵工厂没有多久,骑在马上的朱由检,便召过了王承恩说道:“让涂文辅开始收购京畿市场上的所有铁料,铁料收购的差不多时,让唐文征在交易所准备上市京西铁路的股票,股本暂定为20万元…” 当北京正忙着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和召开大明商人代表大会时,遥远的南方临海小镇澳门,也陷入了一场激烈的市民大会的讨论中。 澳门议事会共有六名成员,除了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三名入京晋见皇帝的执政委员会成员外,还有一位出任王室大法官的贡萨罗,和另外两名被推举出来的葡萄牙商人。 由于西班牙帝国在海上势力的衰退,和三十年战争对于西班牙王国财力、人力上的巨大消耗。 1621年登基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四世,在废除了前朝首相莱尔马后,重用了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奥利瓦雷斯为首相。 这对年轻的君臣试图重整西班牙帝国的颓势,恢复西班牙帝国在上个世纪在欧洲的霸权地位。 在当时,西班牙帝国的浩大费用全部出自最核心的几处领土,卡斯提亚、西属尼德兰,以及美洲的殖民地。在同英国、荷兰的连续战争之后,西班牙同奥地利的同盟又开始了对整个欧洲的宗教战争。 消耗巨大的战争,终于让西班牙帝国也开始承受不起了,但是作为帝国的一部分,葡萄牙和阿拉贡却始终没有为这场战争付出一个铜板。 费利佩四世同奥利瓦雷斯首相,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葡萄牙和阿拉贡,想要从这两个地方抽取税收,以支持这场依然还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但是两人过于粗陋的谋划,及西班牙官吏的贪腐,使得葡萄牙和加泰罗尼亚两地的民众缴纳的税收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原本就不满于被西班牙统治葡萄牙人,终于开始掀起了叛乱。 而加泰罗尼亚人呼应了葡萄牙的独立运动,两地爆发的叛乱,沉重的打击了西班牙帝国对于两个地区的统治力。 陷入内外战争的费利佩四世和他的宫廷,已经无暇顾及远在亚洲地区的殖民地管理了。 这也使得,不管是在印度果阿的葡印总督区,还是在马尼拉群岛的菲律宾总督区,现在都处在一个放任自流的状态。 而对于躲在明国大陆上的澳门地区的葡萄牙商人们来说,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时期。 以往西班牙国王总想着,通过指派澳门总督、王室大法官的形式,把澳门变成西班牙王室的直属殖民地。 但是现在因为西班牙帝国在欧洲自顾不暇,除了出售官营贸易船队的贸易权之外,不仅不再试图指派澳门总督,连王室大法官也交给了澳门商人们自己推举。 这也使得,原本只是澳门市民自发组成的议事会,上升为了澳门的最高行政管理机构。这种意外获得的自由,自然是得到了澳门市民们的欢迎。 但是让他们担忧的是,随着西班牙帝国在海上势力的衰落,这些葡萄牙商人失去了海上贸易安全的保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地区越发强盛了起来,且荷兰人开始谋取马六甲,试图截断葡萄牙商船从东亚返回印度的航线。 大明皇帝意外的派人召见澳门商人代表上京,对于这些葡萄牙商人来说,原本以为是一个扩大葡萄牙商人在明国贸易地点的好机会。 但是安东尼奥主教、彼得罗、阿戈斯蒂纽等人带回的消息,却是把澳门完全置于明国的管理之下,这顿时让这些商人们感到不满了起来。 在澳门议事亭前的广场上,数百名市民正站在这里,听取站在议事亭前的三名执政委员会代表,向他们传达同明国皇帝达成的协议。 澳门的市民大会组成人员分为三个等级,但是没有女性、未入教的中国人、和奴隶的存在。 第一等级是教会的神职人员、贵族、元老及他们的家属;第二等级是富人、船主、担任公职的人员及他们的家属;第三等级是担任辅助工作、替第一、二等级服务的人及他们的家属。 在市民大会上,教会人士、元老的意见,往往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一名船主显然对于代表团成员带回来的协议感到不满,他不由自主的打断了正在说话的彼得罗议员,口中高声喊道:“是我们开创了澳门,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商人,这里只不过是一处荒岛而已。 我们每年交给明国大量的税收,还用银子装满了那些明国官吏的口袋。为什么我们不能按照以前一样生活,反而要接受这些异教徒的统治? 如果我们让那些不信教的中国人加入市民大会,让他们担任法官,让他们占据了炮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增加税收?不会没收我们的船只?” 这位商人的怀疑,顿时引起了不少市民的共鸣,大会上顿时响起了巨大的讨论声。 彼得罗拿着手中的协议,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读下去。安东尼奥主教迅速的推开了他,用木槌敲击了桌面,让市民们安静下来之后,才语气冷峻的开口说道。 “狄德罗先生,我要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论,不要试图攻击不信教的中国人,来煽动仇恨情绪。 我再次提请各位市民们注意以下几点,第一、澳门处在明国的领土上,离我们不到5里的地方就有一座3000人的军营,而整个澳门的葡萄牙成年男子也就1000人而已。 第二、这份协议的另一方,是无比尊贵的明国皇帝。这位皇帝在亚洲的权力并不弱于西班牙国王在欧洲的地位。但是明国皇帝统治下的人口数量,却和整个欧洲差不多。 第三、大家都知道的东亚海盗集团十八芝,他们已经向明国皇帝投诚了。只要这位皇帝愿意,他可以统治整个东亚的海洋。这位皇帝的仁慈可以庇护我们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他的愤怒也能毁灭我们…” 安东尼奥主教的身份,加上他的威胁利诱,顿时让这些犹豫不满的商人们开始冷静下来了。 他们这才发现,不管他们愿意或是不愿意,对于这份协议并没有违背的力量。 市民大会中第一等级的神职人员、元老们,都不愿意挑衅明国皇帝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力,只有一些贵族还存在着疑虑。 澳门贵族的领袖唐。迪奥,对着安东尼奥主教询问道:“中日贸易船队将会在每年5月抵达澳门,根据国王的命令,船队的司令萨门托享有管理澳门的权力。 如果我们向明国皇帝效忠,那么当中日贸易船队到来时,我们应当如何向他进行解释?这会不会导致果阿总督宣布我们为叛逆,断绝澳门同印度及菲律宾殖民地的贸易?” 安东尼奥主教顿时陷入了沉默,对于果阿总督的反应,他可打不了包票。阿戈斯蒂纽顿时站出来,替他解围说道。 “也许萨门托会有所不满,但是对他来说,能够保住对明国和日本的贸易才是第一位的。他化了27万歇勒分买下了三年贸易垄断权。 如果激怒了明国皇帝,他就不能从澳门运走一两银子的中国货物,那么他还会在乎明国皇帝有没有夺取他的权力吗?他一年在澳门也就5月-9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管理澳门的权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项荣誉而已。 我相信,萨门托先生一定不会想让自己的贸易时间,浪费在对澳门管理权力的无益争论上的。 而且,各位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们已经效忠了明国皇帝,那么西班牙国王对我们的禁止贸易令,也就失去了效力。 现在我们想上那贸易就上那贸易,只要挂上大明的旗帜就可以了。这是大明皇帝给我们的一项承诺…” “奥,真该死。亚戈,这么重要的条件你为什么不早说?反而浪费了大伙的时间,听那些无用的条文…” “确实如此,如果大明皇帝允许我们以他的名义出海贸易,我们自然就应该向他效忠。大明皇帝万岁…” 议事会的六名成员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突然变得对大明皇帝无比忠诚的市民们。 第96章 商业法 经过了近10天的艰难讨论和表决,大明第一部商业法终于制定完成了。这部法律虽然脱胎于商人行会习惯法和荷兰的资本主义商法雏形,但却摒弃了更多的封建习俗和人身依附关系。 这部法律的出现,让大明工商业开始摆脱封建生产关系,走向了人身独立的资本主义生产道路。 但是最为重要的是,这些大明的商人们突然发现,他们有了一个能够发出自己声音,并把自己的意志变为现实的地方。 在未知的风险面前,商人是卑微而胆怯的。但是在确定了风险背后是巨大的利益时,他们又是疯狂而无所畏惧的。 一开始,商人们并不明白制定商业法对他们的意义,因此对于主持会议的户部郎中郑廷楫提出的法律条文,完全是唯唯诺诺不敢反对。 但是当这些条文开始触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后,一部分商人代表的反对,居然争取到了法律条文的修改。 他们这才发觉,制定法律条文同他们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各省的商人代表们对于制定法律条文的热情,顿时高涨了起来。 不过当郑廷楫念完了皇帝交给他的商业法草案之后,这些商人代表们依然感觉意犹未足。 于是从陕西商人提出,应当对外地茶叶进入陕西增收重税开始,各省商人纷纷提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提案,想要独占某个地区、某个行业的商业利益。 不过显然,这种独占利益的主张是无法得到其他商人的支持,形成有一份真正的法律条文的。 不过户部郎中郑廷楫,已经被这些商人们自私自利的丑态给恶心到了。他不再顾及宫中内侍的劝阻,匆匆结束了第一次大明商人代表会议,以避免一不小心通过了某条荒诞的法律,玷污了他的名誉。 朱由检收到了郑廷楫送来的商业法初稿之后,便让王承恩通知郑廷楫,让商人代表们休会三天,待他审阅过所有法律条文之后,再召开闭幕会议,当众宣布通过的商业法草案。 商人代表们休会的这三天,同样被崇祯安排了活动。第一天皇帝安排商人们游览了京城的名胜,并派人带他们去参观了燕京大学。 在参观的大学的同时,陪同这些商人们的内侍,暗示这些商人们只要捐献一笔钱财,就能进入这所大学进行学习。 这一天的成果是,燕京大学增加了3、40名新学生,获得了3万2千两白银的捐款。 第二天这些商人们被带去参观设置在外城的棉纺厂,新式的轧棉机和纺纱机顿时引起了一部分商人的兴趣。 文思院售出了5百台轧棉机和7百台纺纱机,轧棉机每台20两,纺纱机每台15两,合同总价共计2万零5百两。 文思院还同几位浙江商人谈妥了,在杭州建立一所制造轧棉机和纺纱机的分厂,上述合同的三分之一机器会放在杭州生产。 当天下午,商人代表们也去看了位于兵工厂内的轻便铁路,虽然商人们对于这种新式的运输方式很感兴趣。但是询问了铁路的造价和维护费用之后,这些商人们顿时变的沉默了。 虽然这种轻便铁路看上去投资回报并不低,但是一次性的巨大投入,还有对于铁路经过地方治安情况的担忧,让这些商人们只能发出几声赞叹,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投资欲望。 唯有几名苏松一带的商人,对于铁路倒是蛮有兴趣的,毕竟苏松一带是大明最为安定繁华的地区,而苏州和松江的手工制造业规模,也让连接两地的运河时常拥堵,变得效率低下。 受制于运输的限制,这两地的货物价格,倒有一小半花费在了路途之上。 而苏州下方的太湖原本是水运的捷径,但是随着地方武备的松弛,及官府对于渔民的压榨,导致现在的太湖倒是成了破产渔民和逃亡罪犯的乐园。 原本繁忙的太湖航运业,因为湖盗的兴起,开始逐步衰落了下去。不是大户人家组织的船队,或是一定规模的船只组队,中小商人们宁可避开太湖而行。 如果能有一条轻便铁路连接松江、苏州、江阴三地,那么往来贩卖松江布的商贩们,就能避开危险的太湖航道了。 不过这些商人们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却需要先回去同当地的士绅进行商议。没有地方缙绅出面,光是解决这条铁路建设的土地问题,就是这些商人们跨不过去的门槛。 第三天,皇帝并没有替这些商人代表们再安排什么活动,让他们自由的休息一天,等待明天的闭幕会议。 不过这天下午,几位徽州商人却悄悄的被一名内侍从会同馆内带走了。 汪逢元、范无病五人分坐了三辆马车,经过了20多分钟的路程,便驶进了一条宽敞的胡同,在挂着一块北京图书馆竖牌的门前停了下来。 汪逢元下了马车之后,还注意到图书馆木牌边上还挂着一块较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同文馆三字。 而同这两块木牌对应的大门左侧,大约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在砖墙上钉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铜牌。 “锡蜡胡同3-11号。”站在他身边的范无病,看着铜牌念出了上面的字。 带他们而来的宫中内侍,似乎听到了范无病的声音,他转身对着几位徽商笑着说道:“这是北京图书馆的门牌号码,陛下下令让顺天府把京城每条街巷,每个院落都编上门牌号码,以方便邮政部门上门送信。几位请跟我进门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汪逢元和范无病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块门牌,才跟着这位宫中的内侍进入了图书馆的院子。 图书馆的门面不是很大,但是进了跨院之后,几位徽商才发觉,图书馆的正院的确是别有洞天。 在左边的水池和右边的花圃的环绕下,一条青石小径直直的通向了中间的一座庭院。 庭院的中间是一座假山,环绕假山的是纵横数百步的一个小广场,东西两边的步道通往了两侧的厢房,而绕过假山后,一座二层建筑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几位微商注意到,不管是建筑内还是广场上,都有不少人拿着一本书在研读,而看着他们身上的服饰,可以很明显的分辨出,这些在读书的人并不都是士子。 从图书馆右侧的垂花门进入了后面的院子,带路的内侍在东厢房前停了下来,几名侍卫正守护在门外。 内侍同守卫的侍卫交谈了几句,一名侍卫便进入了东厢房,随后一向跟随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便跟着侍卫走了出来。 在他的招呼之下,汪逢元等五人才小心翼翼的跟着王承恩,走入了东厢房内。 这是一间小小的客厅,东侧摆着两张太师椅和一张茶几,而南北两侧则依次摆着椅子和茶几。 一位头戴着乌纱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黄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的俊朗少年,正就坐在东面的太师椅上,同坐在北侧椅子上的三人闲聊着。 汪逢元等五人顿时对着这位少年跪拜了下去,行礼问安。崇祯摆了摆手,示意汪逢元等五人在南侧的椅子上坐下。 朱由检指着坐在北侧的王本仁三人,对着汪逢元几人随意的说道:“这三位,你们应该不陌生了吧?他们都是四海商行的股东代表,将来也会参与到银行的业务中去,你们今后可要好好合作啊。” 汪逢元赶紧不住的点头说道:“认识,认识,这些天小民同这位王木商见过多次,在如何建立银行的事务上交换了不少意见,小民受益良多。” 有些意外于汪逢元的说法,据朱由检收到的消息,王本仁几人同汪逢元等微商交谈的过程中,绝不是汪逢元现在所说的这么风轻云淡。 不过朱由检并无意去戳穿他,既然他们两边都不愿意把矛盾在他面前公开,那么他也就故作不知,给自己减少些麻烦了。 朱由检话题一转,对着汪逢元继续说道:“朕听王木商说了,你们经过几天热切的讨论,已经达成了筹建大明银行的共识。 对于大明银行的出资方面,朕将会拨付200万两白银,户部以中央税收为抵押出资150万两,四海商行的货币兑换业务剥离出来后作价80万两,此外四海商行再出资70万两,而你们将会筹集500万两,共计1000万两的股本的,对吗?” 汪逢元尚没有回答,王本仁已经迫不及待的回答道:“的确是如此,小臣同这位汪朝奉正是怎么谈的。” 汪逢元却没有附和他的说法,而是慢腾腾的对着崇祯说道:“小民前天对王木商说过确定会出资,不过当时小民并没有肯定说要出资500万两,而是说还要再同几位同乡确认一二。” 王本仁顿时大怒,不过在崇祯面前他也不敢过于放肆,只能瞪大了眼睛对着汪逢元说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前天你还对我说出资方面问题不大,今天如何又想要反悔了?你,你这是欺君之罪…” 汪逢元顿时想要反驳王本仁给自己带帽子,不过朱由检已经有些不快的说道:“王木商不必如此,这投资入股银行原本就是自愿的,汪朝奉就算不想参与了,朕也绝不会怪罪…” 第97章 银行的股本 汪逢元这两天同王本仁吵的不亦乐乎,因此今天就想在皇帝面前给他上点眼药,但是他可不敢摆起架子戏弄皇帝。 听到崇祯话语中的不悦之意后,汪逢元赶紧对着皇帝解释道:“小民并不是要反悔出资银行,而是想要向陛下报喜,经过臣的联络,愿意出资的人数超过预期。 特别是几位徽州盐商愿意额外出资200万两,现在小民筹措到的资本已经达到了700万两。” 原本心中还有些得意的汪逢元,却没有听到崇祯赞赏的声音,他顿时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对于汪逢元超额筹集的股本,朱由检并没有觉得高兴,他反而觉得这是一个麻烦。 按照原本的资本分配额度,虽然四海商行、宫中、户部加起来的股份,和徽商们筹集的股份刚好持平。但是他曾经有过一个附加条件,当双方就某一问题的投票出现5:5的时候,作为皇帝他拥有最后的决定权。 但是现在徽商多筹集了200万两的股本,如果任然只给他们50%的投票权显然不合理,也会让这些出资的徽商感到心寒。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他们这里再增加200万两的股本,重新达成股本的平衡,但是现在筹措出来的500万两股本已经是极限了。不管是宫内、户部还是四海商行,都没有能力再筹集200万两的巨额资金了。 “陛下可是感觉哪里有所不妥吗?”汪逢元等待片刻之后,不由打破了沉默,不安的出声问道。 朱由检从思索中惊醒了过来,对着汪逢元笑了笑说道:“不,你做的很好,朕觉得让你担任大明银行的第一任行长,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朕想先声明一下,这些盐商就算是投资了银行,他们也不用指望,朕会在盐业上面给予他们什么特殊待遇。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愿意继续投入资金吗?” 听到皇帝担忧的问题是这个,顿时让几位徽商们松了口气,汪逢元赶紧说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小民已经同他们交待的很清楚了,他们决不敢想用这点银子从陛下那里换取什么额外的东西。” 对于汪逢元来说,筹措出700万两的股本并不是他的极限,如果他真的全力以赴去做的话,从同乡那里筹措出1000万两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以汪逢元和其他几位徽商对银行运营计划的仔细计算,他们都认为银行这门新生意绝对是有利可图的。 事实上,以他们的计算,这个新出现的行业即便是把所有徽商的资金聚拢到一起,也能获取丰厚而稳定的利润。 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要知道以整个徽商团体所拥有的资金,即便是大明资本最为密集的盐业,也一样容纳不了这么庞大的资金。 这个行业的出现,天生就是为商人们服务的,光是异地兑换的汇水就足以支持整个银行运转下去了。 现在的大明内外交困,除了东南几省之外,其他地区离开了县城就有可能遇到盗贼。 在这种环境下,远途经商的风险显然会变得很大。但是银行的出现,却能有效的降低这种风险。 而能够依靠朝廷的力量在各地开设网点的银行,不但会减少银行资金的长途运输,还能依靠朝廷的力量减少各种不必要的支出。 但是,如果他们无法保证,当徽商把这么多资金聚拢起来之后,皇帝或是宫内的某个权势人物不会起其他心思。 在皇帝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财富,这可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他们可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不是投资银行有足够的利益吸引住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这么冒险。 这是徽商第一次同皇帝做生意,他们自然是小心谨慎的。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们也希望扩大自己在银行事务上的话语权。投入500万两,看皇帝的脸色也就罢了,但是还要看一群北方商人的脸色,那就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以汪逢元等人这些日子对于四海商行货币兑换点的考察,他们发现这些四海商行的商人们对于银行这门新生意,同样也是一知半解。 整个货币兑换点的运作程序,基本上还是以宫内发出的指令为指导。似乎宫内有人非常明确的了解,银行成立后要往什么方向发展。 汪逢元和几位同乡一合计,就觉得四海商行的这些股东,同宫内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金钱上的联系,还没有培养出非常紧密的关系。 既然如此,以徽商充足的财力,他们就试着想要替代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成为宫内依靠的商业支柱。这才有了今天增加200万两股本的意外事件。 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之后,还是决定要接受这额外增加的股本,毕竟现在的大明财政需要更多的白银货币,才能更好的继续运作下去。 王本仁等四海商行的股东自然是相当不情愿的,但是他们也知道继续投入股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只能耷拉着脸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重新划分了大明银行的股本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这些心满意足的徽商说道:“建立银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我们得要统一账簿的规格,记账的方式,还有营业手续和规则。 四海商行的各货币兑换点,在过去几个月的经营中已经总结出了不少经验。朕以为,可以把大明银行的总行设在北京,另外把南方各典当行的掌柜都叫到北京来。 一来可以讨论出一个运行的章程,二来也能互相学习和认识一下,今后好一起开展工作。诸位认为怎么样?” 汪逢元同几位同乡小声交谈了几句,就笑容满面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既然是同一个银行,这个统一章程是最为重要的。不过小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有问题就应该说出来,否则我们怎么去解决问题。朕以为,这个世间大多数问题,就是因为沟通不畅,你随意说,朕全听着。”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道。 “小民以为,大明地方广阔,南北交通不便,从南京到北京快马兼程也最少要15天时间。 如果只设一个总行,那么南方几省有什么急务恐怕就会耽搁。因此小民以为,不如在南京也设置一个总行。 这样,北方的总行负责北方事务,南方的总行负责南方事务,如此可以各得其所,也不会耽搁事情。“汪逢元快速的说道。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就说道:“银行业是大明的新事物,应当怎么做比较好,朕也不清楚。 不过我们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边干边改就是了。不管如何,一个人也只能有一个脑袋,如果出现两个脑袋,总是会出现问题的。 朕以为银行只能设置一个总行,这个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鉴于现在南北交通的问题,在金陵设置一个副行管理南方事务,也是现实需要。 以朕看,不如这样处理:大明南北各省各自分开,北方各省归北京管理,南方各省归南京管理。但是北京总行位于南京副行之上,有权力管理南京及南方各行,但是这个权力的使用,必须要得到朕的同意,你们看如何?” 汪逢元等几人自然不会反对,不过范无病很快就询问着他最关心的事情上去了,“请问陛下,这银行成立之后,关于纸币的问题应当如何处理?” 范无病的问题,同样也是几位徽商最为关心的事,纸币可以无限制的兑换白银,他们可不希望皇帝把纸币印刷成宝钞,这样银行很快就会失去商人们的信任的。 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了几块大小不一的银元,示意王承恩递给几位徽商。 “诸位可以看看这些银元,这五块银币面额不一,从一元到五分都有,朕打算今后把纸币兑换的对象换成这些银币。 而现在的白银只作为一种高价值的贵金属,慢慢的把白银从市场上驱逐出去,不再作为货币。” 听着皇帝的解说,范无病等几人仔细查看了这些银币的成色、图案。范无病拿着一元的银币观察了半天之后,才小心对着皇帝问道:“陛下,这些银币似乎不是熔铸而成的,图案也非常的精美,如果每一枚银币都能达到这个水准,那么陛下的设想未必不能成功。” 朱由检这才接下去说道:“大明银行只要交付制造费用,就可以向造币厂订购无限制的银币数量。至于纸币的发行问题,朕仔细考虑过了,纸币的印刷还是同银行分离为好。 如果以白银作为本金发行纸币,似乎又缺少了弹性。朕打算稍稍修正一下,发行纸币的方式。 户部将会按照国家支出预算的需要,设定一个国债发行计划。按照一年、三年、五年的方式进行还款。 每一期国债发行的规模,由户部和银行进行协商。比如,户部今年的国家预算为500万元,以今年的税收作为抵押,发行一年期的国债。 银行收兑500万元的国债,造币厂印刷500万元的纸币交给户部,而银行只要承诺随时兑换这些纸币就可以了。 而如果银行需要纸币的话,再拿这些国债作为抵押,向户部进行借款就可以了。” 汪逢元思考了许久,最先醒悟了过来,他试探的问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事实上银行不需要动用全部的本金,就能获得多余的钱可用了…” 第98章 自愿的选择 张近泉和王显文、王显声兄弟两人枯坐在房间内,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愿,只是对着一桌酒菜默默的发呆。 过了许久,沉不住气的王显声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明天就是闭幕大会了,我们应该这么办?会议开完之后,那些人可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显文泪如雨下,哽咽的埋怨道:“我都说了要早点收手,我们大不了就是亏些小钱,都是你们两人贪心不足,非要再去借钱搏一搏。 现在倒好,欠下了这么多债务,还被一群打手盯上了。家中如何肯出这么许多钱财来赎我们两人…” 王显声顿时有些不满的反驳道:“一万多两可不是什么小钱,再说了,当时兄长不也是看好了股票会反弹的吗?如今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我们两人…” 看着两兄弟又要争吵了起来,一直黑着脸喝闷酒的张近泉重重的放下了酒杯,对着两兄弟烦躁的喝道:“你们吵什么,吵得我头都大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么互相埋怨,大家还是想想应该怎么脱身吧。” 张近泉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顿时把两兄弟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介绍的那位开典当行的老乡如此坑人,把我们抵押的股票提前卖了出去,我们现在如何会欠下3万多两的债务?” 两兄弟的埋怨,顿时让酒意有些上头的张近泉愤怒了,他霍的站了起来,对着两兄弟大声说道。 “老子亏的可比你们两人加起来还多,当初是谁一个劲的跟我说,这股票还有上升的机会,让我想办法去借些本钱来,赚上一笔小财的?” 王显文两兄弟顿时哑然了,张近泉踹开了身后的座椅,就向着房门走去了。 “你这是要去那?”坐在那里的两兄弟异口同声的问道。 张近泉带着酒意,回头对着两人恶狠狠的说道:“总不能在这里等死,我现在就去同那些人说清楚。把我们拘在京城,他们是拿不回银子的,放我们回扬州去,才能给他们筹集银两。” “你疯了,现在躲他们还来不及,你还自动送上门去?”王显文下意识的说道。 “我们现在还是陛下召集上京开会的商人代表,那些打手还不敢对我等如何。但是明天大会结束了,你们以为他们还会有所顾忌吗? 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去,我去找徐公公出面去。徐公公代表陛下坐镇会同馆,照应我们这些商人代表,难道还不能出面替我们从中说和吗?“张近泉趁着酒意不管不顾的说道。 王显文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起身对着跨出了门槛的张近泉喊道:“近泉兄等等,我等同去…” 会同馆内一间幽静的小院正厅内,坐在上首的都知监监丞徐凤,听完了张近泉等三名扬州盐商的哭诉后,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 “欠债还钱是天公地道的事,你们和那个典当行之间的债务,既算不上逼迫也算不上欺诈,杂家没有插手的理由啊。” 原本还满腹委屈的三人顿时没了声音,虽然他们三人都觉得很冤枉。但是在外人看来,他们欠典当行的债务都是清楚明白,并没有什么下作的陷阱。 看着徐公公就要端起茶碗送客,张近泉急中生智的说道:“小人不敢要求公公说服典当行不收取欠债,只求公公做个中人,让小人等回乡筹集银两还债。” 徐凤放下了送到嘴边的茶碗,思索了一会才说道:“这倒是个正理,你们在北京都是外乡人,不回家乡去,如何能筹集银两还债。也罢,杂家便给你们做个中人说和说和。” 徐凤说完,就叫过了门外侍候的侍卫,让他跟着张近泉去把典当行的主人找过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近泉和一名中年人在侍卫的带领下,返回了小厅。 中年人对着徐凤恭敬的行礼之后,便站在那里听取了张近泉三人的请求。 听完之后,中年人微笑着说道:“既然有徐公公说情,那么鄙行总是要卖给情面的。只要这三人重新写下一份字据,小人就替鄙东家做个主,不再阻扰三人离京返乡。” 徐凤顿时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俗语说:和气方能生财。大家坐下来把账目说清楚,也就不用闹什么事端出来了。你们三人,也不会有意见吧?” 张近泉三人自然不会反驳徐凤的主张,不过当他们拿到中年人给出的新字据后,却面如土色无法签下自己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王显文兄弟两,抬起头哀鸣的向徐凤恳求道:“公公,这新字据也太过苛刻了,要求我们拿王家的盐引作为抵押,我们兄弟两人如何能做这个主… 且王家的盐引价值十数万两,我兄弟欠债不过才3万余两,可否请公公再分说一二。” 张近泉也铁青着脸说道:“这样的条件不等于是在明抢吗?你们同强盗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坐在一边品着茶水,口中随意的说道:“这位朋友的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同强盗还是有区别的,起码我们做的事都是合乎朝廷律法的。” 徐凤听着这位中年人狂傲的口气,顿时有些不满了起来,他让人拿过三名商人手上的字据粗粗看了一遍,顿时不满的说道:“杂家做中人,让你们坐下来好好商议事体,你们典当行就是这么给杂家面子的?” 看到徐凤似乎处于发怒的边缘,中年人顿时收敛了一些,他起身对着徐凤躬身行礼说道:“小人想请公公借一步说话。” 徐凤看着这名中年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心里的怒火顿时被压了下去,他迟疑了一会,便召这名中年人入后堂说话。 两人在后堂内谈话的时间很短,但是当徐凤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却非常的难看,中年人出了后堂便笑着对徐凤作揖告别说道:“看在公公的面上,我便饶他们一天的时间,等到后天再来问他们的决定。小人这便告辞了。” 徐凤铁青着脸,从牙齿里蹦出了两字:“不送。” 看着中年人扬长而去,张近泉等三人才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向着徐凤哀求道:“还请公公救救我等…” 徐凤立刻打断了三人的哀求说道:“三位还是回去考虑要不要签字吧,杂家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看着徐凤想要转身离去,张近泉心一横,扑上去抱住了徐凤的腿说道:“还请公公救命,这典当行究竟是何来头,他们不是要收债,是想要小人的身家性命啊…” 王家兄弟也豁然反应了过来,上前抱住了徐凤的另一条腿,不住的赌咒发誓道,要是能躲过这一劫,日后情愿为徐凤做牛做马。 徐凤抽了几回,没有抽动腿,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杂家倒是有个主意,不过也是饮鸩止渴,你们日后说不得还是要埋怨杂家的。” 张近泉死死抱住徐凤的腿,咬牙切齿的说道:“请公公指条明路,左右是死,好歹小人也要搏一搏。若是侥幸逃脱此难,必不敢忘记公公大德。” 徐凤沉默了一阵,拍了拍张近泉三人的肩膀说道:“你们先放手,杂家这便同你们说…” 好容易劝说了三人放手之后,徐凤才开口说道:“杂家这个主意倒也简单,这典当行背后的东家势力惊人,就算是杂家也得罪不起。 但是这京城中不惧他家的并非没有,杂家就认识一个,如果你们愿意托庇于他,想来就不用担忧被人追债了。” 王显文兄弟顿时急迫的问道:“敢问公公,究竟是哪一家?我等应当如何…” 这日晚间,在浴汤内洗去一天疲惫的朱由检,回到了上书房内。 他刚刚做到椅子上,王承恩就拿着一份文件向他汇报道:“回陛下,社会调查所已经收服了三名扬州盐商作为眼线。” 朱由检托着下巴说道:“嗯,是心甘情愿的吗?朕可不希望今后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 王承恩顿时堆满了笑容说道:“请陛下放心,是他们主动要求加入东厂,为陛下效力的,绝无逼迫之事。” 朱由检放下手,靠着椅背有些漫不经心的回道:“那就最好,让他们学习下如何收集情报,然后就让他们回扬州去。 让社会调查所派几个精干一些的人,同他们一起回去。把扬州盐商们和两淮盐场、两淮盐务官员之间的关系,全部给朕弄清楚。 必要时,可以帮助他们弄一个总商的身份。总之,到明年准备盐改的时候,朕希望对于两淮盐业中的一切问题,都要了如指掌。” 王承恩赶紧连声答应着皇帝的命令,朱由检转头对着吕琦问道:“关于让宫中派驻景德镇的督陶官员回京汇报的事情,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吕琦低着头翻看了手上的记录本之后,才说道:“回陛下,督陶太监梁峰已经回信,他将会在下个月中抵达京城,并按照陛下的命令,携带几名陶瓷商人和工匠一起入京…” 第99章 巴达维亚一 彼得。纳茨小心的护着胸前,坐着绳网从商船上慢慢降落到了码头上。当绳网接近了码头时,他轻轻的跳上了木栈桥。 彼得。纳茨再次摸了摸胸口,感受到了胸前硬扎的存在之后,才放下心来,仰起头对着船上的船长喊道:“把我的行李送到总督府边上的奥比什客栈,你们可一定要小心搬运。 里面的东西非常的贵重,是要送给总督大人的礼物,要是打碎了,总督大人会剥了你的皮。巴斯你盯着他们,别让箱子离开你的视线。” 彼得。纳茨恶狠狠的威胁了一番船长之后,才带着另外一个随从,向着码头南方的巴达维亚城走去。 巴达维亚城是一座典型的欧洲要塞式样的城堡,这座城堡修建的时间并不长。在1619年之前,巴达维亚还只是一个位于滨海沼泽地的殖民小村落。 当第三任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上任后,野心勃勃的他想要控制整个香料群岛,于是就开始建设巴达维亚基地。 巴达维亚原本叫做巽达加拉巴,即椰林密布之地。这里除了椰林之外就是望不到尽头的沼泽地,城外常有老虎、野猪、犀牛等野兽出没。 可惜巴达维亚虽然有着优良的港口,但是当地缺乏建设城堡的木料和石头、还有劳动力,此外还需要防备岛上的万丹王国的袭击。 荷兰人从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的石场运来巨石,从东爪哇的扎巴拉砍来柚木,从当地海边采集来珊瑚石,又从中国劫掠或是招募来大批吃苦耐劳的华工,在一片沼泽地上建起了现在这座巴达维亚城。 不过虽然花了九年的功夫,这座城堡依然只是一个雏形,只建成了外围的城墙,城内依然还是显得非常的空旷。除了围绕着城市中心广场的几座石砌建筑看起来比较高大,其他地方都是低矮的木屋。 三月份正是爪哇岛的雨季,彼得。纳茨抵达时,巴达维亚刚刚下了一场豪雨,雨后的天气并不凉爽,反而显得很闷热。 这种天气下,套着一件斗篷的彼得。纳茨,看起来格外的怪异。他带着随从经过了人流往来繁忙的码头货栈区,又走过了一段泥泞不堪的土路,一群华人正在道路边上挖掘着运河。 彼得。纳茨跨过了架在壕沟上的木桥,走进了巴达维亚城内。和城外处处都是泥潭水坑的土路比起来,城内铺设着鹅卵石的道路显然干燥多了。 道路两边种植着都是椰子树,每颗树上都挂着数目不一的椰子。在椰子树下就有土人摆着小摊贩卖着椰子。 汗流浃背的纳茨顿时感觉口干舌燥了起来,他对着土人小贩招了招手,那名小贩就迅速的削好了二个青皮椰子,插入了截好的苇管,交给了纳茨的随从。 纳茨喝了几口清凉的椰子水,才感觉好像活了过来,不过即便再热,他也不愿脱掉身上的斗篷。 他捧着椰子对着随从说道:“赶紧走吧,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总督府的午餐。” 巴达维亚总督府是一座两层石砌小楼,外面只是用石灰稍稍粉刷了一遍。总督府的窗户都开的很小,窗户之间还有许多辅助的射击孔。 在总督府的两侧和后方都是东印度公司职员的宿舍,总督府的对面则是武器库。在这些建筑的外围是两道城墙和一道小河,这块东印度公司职员和白人居住的地区,成为了一个城中之城的格局。 当纳茨带着随从穿过重重围墙和门卡时,东印度大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正在和自己的亲信总干事兼总督第一顾问安东尼·范·迪门,正在商议关于日本同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应当如何解决的问题。 安东尼·范·迪门不同于出身贵族的昆总督,他出身于一个平民商人家庭,还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了。 为了翻身,不得不加入了东印度公司,来到东方寻找财富。和巴达维亚城内那些大字不认识一个的佣兵、罪犯、水手、欧洲流浪汉比起来,受过良好会计教育的安东尼·范·迪门,简直就是一位才学过人的绅士。 昆第一次担任东印度大总督时,就喜欢上了这位有教养的安东尼·范·迪门,他任命迪门成为自己的秘书,并把他提拔为公司高级职员。 而安东尼·范·迪门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替他解决了不少难题。安东尼·范·迪门也许不是一位好商人,但是他肯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殖民者。 正是在他的协助下,总督昆基本实现了垄断香料群岛贸易的计划。但是东印度公司十七人委员会内部的人事斗争,让燕·彼德尔斯逊·昆不得不在1623年返回了荷兰。 而失去了昆的照顾,安东尼·范·迪门就被新总督冷落了。直到去年,因为巴达维亚商馆的香料贸易陷入了停滞,于是燕·彼德尔斯逊·昆再次返回巴达维亚。 总督昆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得力助手安东尼·范·迪门,再次不遗余力的提拔了他,继续加强了对整个香料群岛的殖民活动。 不过再次返回巴达维亚的昆总督,已经失去了几年前精力充沛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时常精神不济,脸色苍白的病人。 当然这对于总督第一顾问迪门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获得了更多的权力。 “…总督阁下,在我们准备占领整个麋鹿加群岛的丁香贸易时,我们没有必要在远离巴达维亚的日本再塑造一个敌人。 班达群岛、麋鹿加群岛提供香料,印度提供棉布和大米,中国提供生丝、茶叶和瓷器及各种各样的商品,而日本则为我们提供金、银。 如果我们因为彼得。纳茨先生的无谋行动和日本交恶,导致日本幕府中断了和公司的贸易活动,那么公司在亚洲的贸易循环体系就会断裂。 而受益的将会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还有中国人,一旦公司失去了日本提供的金、银,那么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和中国人,很快就会把公司排挤出这个贸易循环圈子。 我们过去十多年来对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在此地的打击,就会因此而化为乌有。 而站在安汶和戈阿王国背后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将会因为从日本贸易中获取的利益,加大对于这些土著人的支持,这对于公司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总督昆沉默的听完了迪门的长篇大论,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一手端着一杯鲜红如血的葡萄酒,一手按着太阳穴,陷入了沉思之中。 亨德里克·布劳沃推开了总督的办公室,急冲冲的走了进来。他看都不看向他行礼的安东尼·范·迪门,直接走到总督面前才停了下来。 布劳沃喜气洋洋的对着昆说道:“总督阁下,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向您汇报。” 昆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银杯,对着巴达维亚军事长官布劳沃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连敲门都忘记了?” 布劳沃似乎没有听出昆语气中不满,满面笑容的大声回答道:“台湾长官彼得。纳茨,替公司带回了同明国签署的贸易协议。” 布劳沃并没有听到总督欢呼的声音,他撇了一眼总督的脸色,发觉昆的脸上充满了错愕的表情。 “总督阁下,阁下?”布劳沃稍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昆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确定是同明国签署的协议?你看到了协议文本了?” 布劳沃扶着佩剑毫不迟疑的回答道:“是的阁下。我看到了文本,但是文本里面是拉丁文和中文书写的内容,我希望总督阁下你能亲自查验。我已经把纳茨带来了。” 昆脸色凝重的对着两名属下说道:“布劳沃先生你去把纳茨带过来。至于迪门先生,你去把甲必丹苏鸣岗叫过来,我需要他替我解读中文文本的内容…” 亨德里克·布劳沃和彼得。纳茨站在办公室的一角,和总督昆一起全神贯注的听着,安东尼·范·迪门同华人甲必丹苏鸣岗核对每一条条文的内容。 两人核对的非常细致,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办公室内的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午餐这回事。 看着文本内容全部核对完之后,布劳沃有些急切的对着总督昆说道:“总督阁下,纳茨带回来的协议文本是不是应该尽快送回国内存档?马上就到5月了,我们应该尽快准备船队,可以趁着季风去明国进行交易…” 昆并没有接布劳沃的话题,而是先温和的对着苏鸣岗说道:“我的朋友,感谢你的帮助。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卫兵,给苏先生带上两小桶上好的葡萄酒,要刚到的那一批,顺便给我们拿些食物和葡萄酒过来。” 送走了苏鸣岗,看着卫兵关上了房门之后。昆总督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协议出了一阵神,这才抬头对着顾问迪门问道:“你觉得这份协议是件好事吗?” 第100章 巴达维亚二 总督大人对安东尼·范·迪门的问话,顿时让亨德里克·布劳沃大为不满了起来。 作为一名贵族出身的东印度公司高级职员,亨德里克·布劳沃对于总督大人亲近依重一位破产的平民商人,却无视自己为公司的奉献感到非常的不满。 虽然这位安东尼·范·迪门看上去能力不错,在建立巴达维亚城过程中,和公司对香料群岛的攻略中,出谋划策立下了许多功劳,也深得公司在东南亚大部分平民职员的信任。 但是对于亨德里克·布劳沃来说,这些都是安东尼·范·迪门让人不满意的地方。 作为一个以商业立国,并确立了新教为国教地位的新兴商业共和国。大商人同贵族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已经变成了一条浅浅的壕沟。 但是尼德兰联合省的贵族们,为了反抗西班牙帝国的压迫,不得不举起了新教这面大旗,认可了商人们同贵族拥有一样的权力。 可是在不少贵族心里,他们依然坚信着贵族依然是天生的统治者,而商人和平民都应该服从于贵族的领导,这才是上帝所称许的国家。 亨德里克·布劳沃就是抱着这种信仰的贵族的其中一名,在他看来,东印度大总督理应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显然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并不这么想,他更属意于同自己理念相一致的安东尼·范·迪门,来接任这个东印度大总督的位置。 而安东尼·范·迪门也依仗着总督的信任,在公司的中下层职员内大肆收买人心。 虽然在海上探险和殖民地战争中颇有建树,但是亨德里克·布劳沃对于如何经营东方殖民地,缺乏一个系统的理念,这也是总督昆不愿意让他来接任自己位置的原因。 无法获得总督承认的亨德里克·布劳沃,就想出了让彼得。纳茨对日本商人征收商税,为公司寻找一个新的利润增长点,从而获得公司17人董事会承认的主意。 他始料不及的,是日本商人的反应完全不同于东南亚土著,而日本政府支持商人的力度也异于亚洲的其他国家。 他让彼得。纳茨对日本商人收税的指示,却变成了公司同日本政府之间的正面冲突,这显然不是他可以承担的责任,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抛弃彼得。纳茨的准备。 但是彼得。纳茨带回来的中荷商业贸易协议,却给他带来了转机,亨德里克·布劳沃立刻发觉,这份协议不仅可以消除浜田弥兵卫事件带给他的恶劣影响,更能提高他在公司17人董事会心中的地位。 可是现在总督大人看到这份协议却毫无欣喜的神情,反而想让自己的亲信安东尼·范·迪门去否定这份宝贵的贸易协议,这实在是让他有些忍不住想要出言抗议了。 不过站在他身边的彼得。纳茨,却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他的衣襟,阻止他打断安东尼·范·迪门的发言,布劳沃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了一眼彼得。纳茨,终于忍住了发言听着迪门发表对这份协议的意见。 安东尼·范·迪门并没有注意到布劳沃的神情,他仔细思考了许久,才对着总督昆说道:“总督阁下,我以为这份协议对于公司来说,算不上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它完全没有达到公司的期望。 公司期望的明荷贸易模式,是完全垄断明国商品的转口贸易。也就是说,明国只能成为公司的一个生产工场,而公司享有明国商品在海外的定价权。 但是这份协议里面,公司只不过是明国众多贸易伙伴中的一员而已。且公司还要放弃对于热兰遮城的修建,不许公司在台湾扩展殖民区域和实施各项统治权利。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明国要求我们释放所有华人奴隶,并承诺不再袭击明国的商船和掳掠明国的人口。 总督阁下,恕我直言,放弃热兰遮城的修建以换取同明国的贸易权力,这还算是可以忍受的条件。 但是,释放华人奴隶,禁止购买华人为奴这条。明显会有损于公司在亚洲的利益,也有损于总督阁下您对于东南亚的公司发展计划的实施。” 亨德里克·布劳沃听的一肚子郁闷,此时终于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人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荒唐了,既然达成了贸易协定,公司和明国之间保持友好关系,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难不成纳茨先生为公司签回了这份贸易协议,反而成了罪过不成?范·迪门总干事,你这是想要为了自己的私利,想要故意贬低纳茨先生的功绩不成?我绝不相信,公司17人董事会也会抱着这种愚蠢的看法…” 看着布劳沃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样子,总督昆终于出声阻止了他:“好了,布劳沃先生,我想我已经足够明白你的意思了,关于这份贸易协议,我会好好的考虑,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们,我的决定。” 把亨德里克·布劳沃、彼得。纳茨两人送出了门外之后,总督昆对着关上门的安东尼·范·迪门说道:“你怎么会认为,释放华人奴隶,和禁止购买华人为奴,会损坏到我对于公司在东南亚的发展计划?” 关好门的范·迪门走回了总督面前,低着头恭敬的对着他说道:“总督阁下希望把巴达维亚建成东南亚返回欧洲的货物集散中心,就需要一群熟练的工匠和一块成熟的农业基地。 当地的土著既愚昧又好斗,他们不喜欢从事农业生产,也无法替公司创造财富,甚至于无法忍受修筑城池和挖掘运河的简单体力活动。 而最糟糕的是,这些土著民族都是不开化的异教徒,对于公司充满了敌意。除了鞭子和刀剑,我们根本无法驱使这些土著为我们自愿服务。 如果想要把巴达维亚建成同阿姆斯特丹一样的伟大城市,并成为公司在亚洲地区的中心城市,我们需要大量的、可靠的、有能力的劳动力。 虽然从欧洲招募人手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一年4000多人的移民数量,是无法满足总督阁下的计划的。且这些人有一半以上因为不适应本地的气候,活不过一年时间。 而大部分活下来的移民,并不乐意在东方从事于艰苦的农业活动和手工业制作,他们更希望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一个传说中的宝藏,从而一夜之间成为一个有钱人,然后返回欧洲去挥霍这些意外得来的财富。 因此,相比较之下,还是这些性格温顺,吃苦耐劳,又没有什么坚定的宗教信仰的华人,最适合于作为公司开发整个东南亚群岛的帮手。 这些华人可以为我们建立城池、打造兵器、修缮船只、挖掘运河,开垦田地,而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来隔绝当地土著和白人之间生活。 说的更直接一些,我们可以把本地土著对于白人的怨恨,转移到这些华人身上去,只要公司始终掌握着武力,就能通过本地土著和外来华人之间的矛盾,确立公司对于整个东南亚群岛的统治。” 对于范·迪门的意见,总督昆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他双手在胸前交叉互握,目光注视着眼前办公桌上的协议文本许久,才平静的说道:“那么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应当如何对待这份协议?” 范·迪门抬头注视着总督的眼睛,语气坚定的说道:“东南亚的香料贸易和中国的丝、茶贸易,都是公司不能放弃的金矿。 但是现在对于公司来说,垄断整个香料群岛的香料贸易已经胜利在望,而对于中国的丝、茶贸易,我们才刚刚开始而已。 在这种状况之下,公司还是应当先把注意力集中在香料群岛的攻略上。对于同明国的贸易关系,先暂时让他们觉得公司打算遵守这份协议,然后派出精干的人手摸清明国的政治、地理和军事情报,为以后公司垄断明国贸易做好准备。 对于这份协议,我以为总督阁下不应该签字,同时写信给17人董事会,说服董事们不认可协议中的内容。 而对于明国那边,则以协议文本需要送回欧洲本土签字,因为欧亚之间海路难行,无法立刻做出回复为由,拖延时间。但是我们可以在获得公司指示前,暂时按照协议文本进行贸易。 那么等到我们占据了整个香料群岛之后,再视情报判断,是否承认这份协议的法律约束力。毕竟以彼得。纳茨先生的地位,是无法替代公司签署如此重要的协议,更何况他也并没有得到公司的授权,同明国商议贸易协议。” 总督昆沉默了许久,拿起了银杯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后,才对着自己的第一顾问说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会好好考虑…” 被总督赶出房间的亨德里克·布劳沃依然气愤不已,他面红耳赤的对着彼得。纳茨说道:“你刚刚怎么一言不发,任由那个卑贱的商人污蔑这份协议?” 彼得。纳茨对着布劳沃微笑着说道:“亲爱的司令官阁下,我在北京呆的这些日子里,为您搜罗了一些精美的瓷器作为礼物,一会我就让人送到你的住处去…” 原本还气愤不已的布劳沃,顿时忘记了对于迪门的不满,开始询问起这些瓷器的图案和色彩起来了。 第101章 巴达维亚三 东印度大总督昆握着手看着面前摊开的协议,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三名部下。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毫无预兆的拿起了笔筒内的一支鹅毛笔,沾了沾边上瓶子内的墨水,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拉丁文名字。 范·迪门感到非常的错愕,他不明白为什么仅隔了一个晚上,原本倾向于自己的总督,就转变了心思。 昆在协议上签完了自己的名字,把羽毛笔放回了笔筒后,才平静的对着三名部下说道:“昨晚我思考了一晚,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决心。 范·迪门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这份协议对于公司来说,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于现在的巴达维亚来说,却是最合适的贸易协议。 根据我收集的资料,公司每年47%的利润来自于香料贸易,还有28%的利润来自于丝、茶贸易,丝、茶贸易的数额还在不断地扩大。 而以上的这些成绩,还是在明国对我们禁止了贸易活动下取得的。如果贸易协议能够尽快达成,丝、茶贸易的规模未必及不上香料贸易。 这对于公司来说,显然是有益处的。更何况,如果能够直接同明国进行贸易,我们就不必再忍受那些二手奸商的盘剥了。 最大的好处就是,公司不必再仰赖于马尼拉这个西班牙拥有的货物中转港口,还可以打击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商业利益,削弱西班牙人在东南亚的势力。” “总督大人的决定真是贤明无比,我相信17人董事会一定会非常赞赏阁下的这个决定的。”亨德里克·布劳沃立刻迫不及待的对着总督夸奖了起来。 昆看了一眼布劳沃,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满面堆笑的彼得。纳茨,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关于两位在促成公司同明国贸易达成协议中的重要作用,我会另外写成书信,向董事会报告的…” 亨德里克·布劳沃同彼得。纳茨走出了总督的房间时,满脸的喜气洋洋,他对着身边的纳茨说道:“昨天看总督的神情,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变故,想不到过了一晚上,他就更换了一个人似的…” 一脸微笑,不时小声附和着他的彼得。纳茨,不由想起了昨晚上见到总督的情形。 在明亮的鲸脂蜡烛照耀下,两件景泰蓝器具熠熠发光,这种欧洲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器具,让见过不少奇珍异宝的总督昆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总督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息,对着彼得。纳茨说道:“这就是景泰蓝?不过明国皇帝送东西,怎么都不配套,这一个汤碗一个餐盘,看起来不成对啊。” 把目光依依不舍的从两件景泰蓝器具上挪开,彼得。纳茨心里也颇为肉疼,明国皇帝交给了他5件景泰蓝器具,作为送给东印度大总督的礼物。 彼得。纳茨出了北京城的时候,就打算昧下一件作为自己的传家宝。当他和日本商人之间的矛盾被化解后,心情轻松下来的他觉得给总督留下三件就足够了。 结果上了岸之后,他挑出了两件品相较差景泰蓝器具后,就再也挑不出第三件了。于是干脆就只拿着两件景泰蓝器具交给了总督。 “啊,哦,这种景泰蓝宝物都是明国宫廷的御用之物,明国人有一句话:一件景泰蓝,十箱官窑器。可见景泰蓝的制作之艰难。而且,明国人同我们的审美观念不同,一向不讲究对称美。因此…”彼得。纳茨绞尽脑汁的找着理由试图撇清自己。 总督的心思似乎并没有放在彼得。纳茨的辩解上,他打断了纳茨的话语说道:“再说一遍,明国皇帝让你带给我的条件。” 纳茨立刻再次复述道:“只要这份协议能够达成,每年总督大人可以获得30件景泰蓝器具的购买名额,十万荷兰盾的免税贸易额度,还有优先交易权。” 总督把身体向后靠了靠,终于从景泰蓝器具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口中下意识的说道:“不算贸易往来的利润,一年5000荷兰盾的贿赂吗?对于一个普通商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是用来收买东印度大总督,是不是廉价了些?” 纳茨犹豫了下,才小声的说道:“这个免税额度是给予总督阁下个人的,即便是阁下离开了总督的职位,这个额度依然有效。” 昆顿时沉默了,荷兰东印度公司1602年成立时,股本也就600万盾,每张股票价值3000盾,共计2000张。 到了1610年,一名阿姆斯特丹商人联合了17个荷兰金融家收购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然后重新开始募集资金,随后募集的资金在一个月内就达到了650万盾,上至富豪下至女仆都投资了东印度公司。 在最初的10年内,东印度公司没有进行过任何分红。直到占据了半个香料群岛之后,公司股票的分红才差不多达到了一年25%的票面价值。 作为东印度大总督,昆一年的薪水加起来差不多有3200盾,是本土一名普通人21年的收入。而作为东印度大总督,他还拥有利用公司船只仓位携带货物进行走私交易的好处,大约一年有8000盾的收益。 一年一万多盾的收入,即便是在荷兰国内也算得上是极高的年收入了。但是对于拥有一个大家庭的昆来说,每年事实上并没有多少结余。 毕竟东印度公司刚刚在东南亚站稳脚跟,他就被调回国内去了。而公司现在对于香料群岛的经营,还处在稳定拓展的阶段,还没有进入成熟的收益期。 10万盾的中国商品,加上贸易优先权,足够让他挑选到最好的中国商品。不管是丝、茶还是瓷器,运回欧洲最少也是一倍以上的利润。 就算是他自己不直接经营,委托商人进行贸易,每年也起码有5万盾以上的利润。 昆虽然很重视自己的荣誉,想要为公司在东南亚开拓出一个殖民新世界出来。但是他所拥有的公司股票也就5万盾而已,按照现在的股票回报率,也就每年一万多盾而已。 经过了片刻的考虑,昆就选择接受了纳茨的建议,决定促成明国同公司之间的协议。 亨德里克·布劳沃同彼得。纳茨走出房间后,昆看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安东尼·范·迪门,微笑着说道:“你似乎对于我的决定非常的不情愿啊。” 范·迪门摊开了双手,叹着气说道:“总督大人,昨天我已经充分向你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从9年前抵达这里为止,就一直在同本地土著和华人打交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华人更为勤劳的农夫和工匠,我也从来没见过比华人更为懦弱的民族。我以为只要施加适当的武力,就能迫使明国签订更好的贸易条件。 我听说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曾经有过一个计划,只要一万或一万二的西班牙、意大利或者别国的士兵,加上五、六千日本兵和数量相等的菲律宾兵,就能轻松地征服整个明国。 当然,西班牙人也许是夸大了自己的力量。不过我认为,只要召集12-15艘战舰,我们完全可以重现,郑一官那些海盗去年在明国沿海做的那些事。” 总督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这之前,我们要首先加深西班牙同明国之间的矛盾。” “西班牙同明国之间的矛盾?” “不错,据纳茨说,明国皇帝并不仅仅想要同公司建立贸易关系,还试图同其他来到亚洲的各国商人建立贸易关系。 能够威胁到公司和明国贸易份额的,只有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建立的马尼拉城离明国更近,而且西班牙人的大帆船从美洲可以源源不断的运来白银购买中国货物。 如果不是西班牙人丧失了进取心,只想着寻找殖民地内的金银矿,或是进行安逸的转口贸易,西班牙人本可以在这片群岛占据更主动的地位。 正是因为前几任马尼拉总督的无所作为,才让公司在香料群岛的战争中占据了上风。但是现在的这位马尼拉总督似乎有些不安分起来了,居然派人到台湾北部设立基地。 西班牙人在台湾的行动,已经危害到公司往日本航线上的安全。如果再让他们同明国建立起贸易联系,那么公司今后在东南亚将会遇到一个强劲竞争对手。 让西班牙人获得同明国贸易的利润,这不仅仅减少了公司的利润,同样还危及到了本土同西班牙帝国之间的战争。毕竟这些利润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攻打联合省的西班牙军队的军费。” 总督的说辞,让范·迪门沉默了,他过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甘愿的对总督说道:“那么总督阁下现在想要怎么做?我一定会遵照您的指示去完成的。” 总督昆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天色后,才继续说道:“看着天色,很快又要下雨了。纳茨先生以往虽然很愚蠢,但是这次却给我出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我们以公司船只在台湾北部受到海盗袭击为理由,邀请明国的军队一起去攻击,驻扎在台湾北部的西班牙人…” 第102章 大明的友人 3月下旬,第一次大明商人代表大会终于结束了,这次大会除了制定各种大宗商品的税收比率;分出了国内税和关税之间的区别;废除了税卡形式的重复征税方式,而代以一次性征收的流通税外。 最重要的还是制定了一部商业法,这部商业法除了规定商业纠纷的处理办法之外,还对原先世袭的商户制度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整。 皇帝以现在大多数商人都不是商户出身为由,对经营商业的商人采取了申报制度。 即不管原来本业是什么,凡是本金超过了300两,一年贸易额度超过1000两的商人,都必须向本地的财税局进行申报,成立一个商业组织,每年缴纳3%的营业税。 而原本各地实施的市肆门摊税,被予以取消,并废除了宝钞纳税的条文。 市肆门摊税原本是针对所有市场上的大小商贩,按照一两银子征收两分四厘三毫的税收。不过大明并没有专门的商税征收部门,而是通过各县的胥吏衙役进行征税。 没有有效的监管手段,大量的税收被这些底层胥吏中饱私囊不说,市场上的商人们也同样怨气满腹。至于宝钞纳税,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纸空文。 大部分的商人代表们,对于皇帝推出的这一条新制度,虽然存有疑虑,但是在能够规范税收制度,并获得税收监督权力的前提下,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反对这一条。 除了这些制度和法律条文之外,商人代表大会结束的时候,还成立了各行业的协会,作为指导本行业的发展及同朝廷沟通的渠道。 此外,大会还选出了39名商人代表,作为常任代表。这些代表将会监督各地的商业税收状况,及商业法的执行情况等。 大会结束之后,不少商人代表就踏上了回乡的旅程。但还有不少商人代表们,已经瞄上了边商贸易,他们继续逗留在京城,想要看看有没有机会插上一脚。 商人代表大会的结束,对于崇祯来说,不是一桩事情的结束,而是更多繁忙事务的开始。 商人代表大会还没结束,崇祯已经同户部尚书郭允厚进行了数次商议,如何把工商税征收单独分离出一个部门出来,同各地新建的财税局进行上下对接,对大明的工商税收进行统一管理。 贵州清吏司的主官郑廷楫被调离出来,担任了中央财税司的郎中。这个司的大部分成员并不是从户部其他各司抽调的,而是聘用了不少留在京城的商人代表,还有一部分四海商行的职员。 中央财税司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于各地的税卡进行整顿,清退各税卡的不合格人员,并抽调和招募人员在各开放港口建立海关局。 当崇祯沉浸于这种忙碌的日子里时,从辽东而来的一名骑士带来的消息,打断了他这种平静而忙碌的生活。 武英殿内,朱由检看完了杨镐写给他的书信,又听了锦衣卫王琦带回来的,关于沈阳和后金的一些情报汇总。 思索了许久之后,才对着王琦说道:“关于收敛辽东死难将士尸骸的事,就按照杨太常的建议去做吧。沈阳以北区域的在当地购买土地进行下葬,待日后收复辽东后再行处理。 至于沈阳以南区域的尸骨,能运回来的都尽量运回来。辽东将士希望把这些死难将士的尸骨留在辽东,那么就在宁远以南找一块地方安置他们。” 朱由检说着便转头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道:“让司礼监拟诏,在宁远和京城北郊各建一所辽东忠烈祠,内库拨款3万两,让工部派人督工修建。 另外,让王体乾代朕前往宁远,对辽东死难将士进行祭祀,至于朝廷方面则以王在晋作为代表。命令翰林院写一篇祭文出来,朕要亲自过目…” 安排好了辽东死难将士尸骸后事的安排之后,朱由检再次沉默了许久,才对着王琦说道。 “对于后金内部形势的情报收集,锦衣卫做的很不错。除了收集这些市场上物价波动的消息外,可以试着收集一下沈阳城内的人口数目、行业构成,还有辽东各地出产的物产情报。 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状况下,了解下辽东各族群之间的关系,风俗、文化和传统,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之间的关系和区别。” 王琦聚精会神的聆听着皇帝的吩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当皇帝再次沉默下来时,他才小心的问道:“请问陛下,关于杨大人请求拉拢阿敏,在后金内部制造内乱的方案,陛下有何决定?” 后金四大贝勒共同执政,众满洲权贵议政的政治制度,在杨镐看来,这是一个权力分散,内部势力互相牵制的有缺陷的政治制度。只要稍稍加以收买,就能让四大贝勒之间出现分裂,从而导致后金的内乱。 在他同阿敏、代善等后金权贵的交往中,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后金权贵对于内部的矛盾从不加以掩饰,即便是在他这个明国使臣面前,也毫不隐瞒对于政敌的厌恶感。 是以杨镐颇有些跃跃欲试,试图在四大贝勒之间做些什么,来促成这种内乱的发生。在杨镐看来,不管这场内乱谁赢的了胜利,都会让后金元气大伤,让辽东平静上几年。 不过朱由检认为,这位旧辽东经略估计的似乎太过于乐观了。在他所记得的历史上,现在这位后金的天聪汗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就游刃有余的除掉了,现在同他并列齐驱的三大贝勒。 也就是说,哪怕杨镐什么都不做,后金四大贝勒之间的矛盾也是要激化的。但是以明朝在辽东的军事力量,和那些辽东将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 朱由检几乎可以确定,当皇太极收拾完自己的政敌,这些辽东军大约都不会知道后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状况除了败坏明朝那点可怜的信用度外,就是坚定了后金内部中间势力反对明朝决心,顺便给皇太极增加一些统治的威望而已。 说到底,就是明朝没有干涉后金内部事务的力量。因此,即便是后金内部出现了亲近明朝的力量,明朝也无法给予他们军事上的支持。 而指望后金内部自行发生变化,再出现一个顺义王,显然是杨镐的妄想。 朱由检沉吟了半天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着王琦说道:“你回去后,告诉杨太常,不要试图去说服阿敏背叛后金,我们现阶段还支付不起这个代价,也暂时不需要辽东的战争再持续下去。 阿敏现在背叛后金,他的损失会很大,但是我们能够给予他的支持却几乎没有。即便是他成功从后金分裂出去,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感激。这不过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的结局。 后金的八旗制度,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各八旗旗主名义上拥有对旗民的控制权力,但是在战时,八旗旗丁的军事指挥权力却统一在后金大汗的名下。 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八旗军就一直征战不休。八旗旗民几乎没有安稳的耕地种田时间,这也就使得八旗旗主对于旗民的控制权力大大降低了。 黄台吉在四贝勒中实力最为低微,但是凭借着接任后金大汗的大义,战时对八旗军的统帅可谓名正言顺。 只要战争一直延续下去,他就能利用八旗军制,把女真各部熔炼为一体,削弱八旗旗主对于领民的控制力量。 后金的军制,战争所获除了三成交于国库之外,其余缴获就会由大汗分于参加战争的各旗军队。但是按照八旗制度,各旗旗民生产出来的财富,却归于各旗旗主支配。 如果想要让后金内部的斗争失去控制,只要繁其枝叶,削其根本就可以了。只有八旗内部的旗民认为,种田的收入比打仗的收益更高,后金才会发生真正的内乱。 说服一个阿敏或是几个女真亲贵,是动摇不了女真的根本的。光靠我们花钱去收买,也影响不了女真下层民众渴望战争的心理。” 对于皇帝的分析,王琦只能理解一小半内容,他只能硬生生的背下来,准备带回沈阳去向杨经略进行复述。 朱由检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了数次,才停下来继续说道:“后金出产的大宗货物,向来只有人参、貂皮和各种兽皮几类货物。 根据你们收集的情报,这些货物在后金都是被几个商人统一进行贩卖,甚至于八旗旗主也难以插手。 让杨太常转告阿敏,我们并不想在后金内部找什么盟友,不过我们不反对同某些亲近明朝的人士交个朋友。 如果阿敏,能够成为后金内部维护同大明和平关系的重要力量,那么就是我大明的好朋友。大明并不愿意插手后金的内部事务,也不支持后金内乱中的任何派系。 如果他愿意成为大明的友人,那么大明愿意向他收购不限量的大豆和木材,并以棉布、丝绸、茶叶、瓷器作为货款进行支付。收购价格可以比照沈阳市场高上一成,每两年签订一次商业合约…” 第103章 无名英雄 刚刚接手大明时报主笔一职的冯铨,在御前秘书郎华琪芳热情的陪同下,进入了武英殿内的院子。 冯铨今天行走时颇有些步步生风的感觉,再无上次进入武英殿时的谨小慎微。 这大明时报主笔一职位,虽然不能同冯铨罢官之前的大明首辅相提并论,但是却昭示着他重新返回了朝廷的政治中心,再不是一个待在乡下发霉的闲人了。 华琪芳对于冯铨也显得格外的热情,倒不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曾经编撰过《三朝要典》,有一段香火之情,而是冯铨现在这个职务可以常常见到崇祯。 华琪芳身为一名无锡人,因为不是缙绅出身,不被东林党人所重视。当魏忠贤势大的时候,他也没有勇气站出来反对,半推半就的接受了编撰《三朝要典》的任务。 他当时可没想过,《三朝要典》刚刚出版没多久,天启帝就去世了,而魏忠贤也下台了。 去年东林党官员弹劾崔呈秀,扳倒魏忠贤后,就打算清算朝中的阉党成员,参与编撰《三朝要典》的人员显然就被当成了阉党的骨干了。 华琪芳为此还惶惶不安了一段时间,好在新登基的崇祯皇帝英明,让崔呈秀回乡丁忧,魏忠贤去凤阳守陵后,就没有继续扩大打击面。 而被视为魏忠贤帮凶的黄立极,坐稳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之后,要求清算阉党的声浪才开始慢慢平息了下去。 而托黄首辅的福,关于《三朝要典》的争论,起码在京城已经听不到了。华琪芳等编撰《三朝要典》的人员,更是被调入了崇祯身边的御前秘书处。 虽然号称是御前秘书处,华琪芳见的最多的,却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身边的两名近侍。 这种状况,显然有违华琪芳的期待,见不到皇帝,得不到皇帝的好感,他岂不是就烂在这个秘书郎的位置上了么。 华琪芳正一筹莫展之余,前首辅冯铨却被起复了。仗着过去的一点香火之情,他便贴上了冯铨,指望这位前首辅能在皇帝面前提上几句自己的名字。 看到冯铨两人进入院子,一名在武英殿侍候的内官顿时上前来,请两人到边上的候客室内等候。 冯铨进入空无一人的候客室,便对着这名内官说道:“能请公公替我们弄壶茶水来吗?” 这位年轻的内官手里握了握,冯铨刚刚在袖子下暗塞过来的银子,估摸了下重量后,顿时满面堆笑的回道:“请冯阁老稍候,小人这就替你弄壶好茶。” 走在后面的华琪芳,并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进门后只是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名内官出去一会,很快便拿着两个干净的白瓷杯,和一壶热水走了进来。 趁着内官替自己泡茶,冯铨故作随意的问道:“请问公公,陛下现在在接见谁?我们还需要等上多久啊?” 内官心直口快的回答道:“陛下正在看翰林院交上来的祭文,似乎颇为不满。小人刚刚进去送水时,不巧听到了两句。” 内官突然停顿了下来,正听着的华琪芳,顿时有些急切的追问道:“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看到内官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冯铨微笑着从袖袋内拿出了一个小银锭放在桌上,口中说道:“多谢公公给我们泡了茶,这点碎银子,就当个茶钱吧。” 内官立刻伸出手在冯铨面前的桌面上用袖子抹了抹,似乎要擦拭脏东西一般,他的袖子经过桌面后,小银锭顿时就不见了。 他口中还快速的说道:“多谢阁老的赏赐,陛下说,翰林院几位相公写的祭文,悲而不壮,哀婉凄切,只适合凭吊青楼艳妓。小人把水壶放在门口的炉子上,两位大人要加水,可自便。” 这位内官说的又急又快,说完之后就迅速行礼退出了房间,似乎有什么人在催促他一般。 冯铨不由哑然笑道:“许久没来,想不到宫内的公公们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华琪芳颇有些不解的问道:“阁老此言何解?” 冯铨笑而不语,昔日他来宫内时,宫中的太监都是光明正大的同外官传递消息,哪像今天这般扭扭捏捏,生怕被人听到了一般。 没过多久,就有内官前来传召两人去殿内晋见。进入了崇祯的办公室之后,两人就停在外间对着皇帝叩首行礼。 内间的朱由检,正一手执笔,一手按着宣纸,准备写点什么。不过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毛笔放了下来,对于写这种篇幅的毛笔字,他还是有些胆怯。 “冯学士,华秘书郎都来了,你们都进来吧。”朱由检对着外间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 冯铨、华琪芳谢过了皇帝之后,便曲着身体走进了内间。朱由检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转,才开口说道:“朕想要为辽东死难将士写上一篇祭文,但是翰林院那些老爷写出来的东西完全抓不到重点。 辽东将士死难于国事,大多数人连个名字也没有留下来,这场战事对于我大明来说,可谓既悲且痛。 朕希望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现在过上的安稳生活,都是这些无名烈士付出牺牲的成果,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不能忘记这些烈士。 但是纪念这些无名烈士,不是要损伤我大明将士保卫国家的信心和勇气,祭文中不可过于哀伤凄切,成为自怨自艾的文字。你们两人,谁可按照这个意思写上一篇?” 对于皇帝的请求,华琪芳觉得过于突然,脑子里丝毫组织不起这样一篇祭文。站在他身边的冯铨,沉默了一会,便对着皇帝躬身说道:“臣愿意勉力一试。” 朱由检颇为赞赏的看了冯铨,便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对着他说道:“学士到朕的位置上来,坐下慢慢写也可。” 皇帝的礼遇固然让冯铨心花怒放,但是他倒没有高兴昏了头,坚持不肯坐在崇祯的座椅上,他半曲着身子,拿着笔站在宣纸面前思考了片刻,就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祭文出来。 放下笔的冯铨,看着面前刚刚写就的文章,大有意满志得之心。虽然这篇文章给他斟酌的时间不是很久,但是一气呵成之下,文思如涌。 就他自己看来,这二年来他作的文章都没有超过这一篇的了。而且刚刚在皇帝的礼遇之下,他有如神助,一手行书更是写的超出了平时的水准。 如果不是在皇帝面前,他倒是很想再写上两幅字,来抒发下胸中未尽的笔意。 当冯铨为自己的文章和字体得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这番功夫,倒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朱由检看着面前宣纸上的飘逸文字,内心纠结成了一片,就好像回到了后世看医生处方的感觉。王承恩虽然焦急,但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皇帝差不多就是一个半文盲,只看得懂正楷的疯话来。 仔细辨认了半天之后,朱由检终于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了,他对着冯铨冷静的说道:“冯学士果然文思敏捷,短短片刻就能一挥而就。不如就请学士为朕读上一遍,也好让朕好好品味一二。” 对于皇帝的要求,冯铨不疑有它,立刻从头到尾把自己的文字读了一遍。 冯铨写的祭文并不长,也就八、九百字。不过的确比翰林院这两天送上来的,那些伤春悲秋的文字要正面积极的多。差不多把崇祯刚刚说的意思,都说到了。 在冯铨抑扬顿挫的宣读声中,华琪芳顿时感觉一阵失落,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刚刚他失去了一个亲近皇帝的大好机会。不过他到没有怨恨冯铨,反到敬佩其这位前阁老来了。 虽然从内官那里提前知道了些情报,但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打好这么一篇气势磅礴祭文的腹稿,他的确是有所不如啊。 华琪芳正在哀叹时,朱由检却从这篇祭文内唤醒了一些旧时记忆。那是他前世在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游玩时,所见过的一段碑文。 当冯铨读完了自己的文字时,朱由检终于记起了整个碑文。他觉得,这个碑文用于纪念这些辽东无名的死难将士,也没有什么不妥。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对着冯铨说道:“冯学士,你替朕记录一段文字,作为辽东忠烈祠的纪念碑文。” 正等着被皇帝夸奖的冯铨,顿时有些愕然,不过他很快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平静的回道:“臣,遵命。” “…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朕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甚大也。所怀者何?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民族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陨后无名。 铭曰:呜呼!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一统可期,民族将兴。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噫我子孙,代代永旌…“朱由检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复述着自己回忆起来的碑文。 崇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能否接受这段文字,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段文字时,却是深深被感动了。 冯铨记录完皇帝口述的碑文,心里却变得有些不安了起来,甚至都忘记了向皇帝出言颂扬这段文字。 不是这篇碑文不好,而是用这段碑文去纪念的对象,似乎被赞颂过了头了。 这样的文字用于纪念文臣猛将,他都不会说什么,但是用来纪念那些无名的军士,这实在是有违他的认知。 自古以来,哪段历史不是帝皇将相,文人雅士创造的。一群填于沟壑的无名之辈,如何能当的起大勇之人的称赞? 第104章 新铁路计划 冯铨稍稍走了回神,就立刻醒悟过来了。不管皇帝要不要抬高士卒的地位,现在的他可是需要先讨得皇帝的欢心,才能重新在朝堂立足。 反应敏捷的冯铨,立刻堆满笑容的对着崇祯恭维道:“陛下果然才智天纵,片刻之间就能道出如此雄文,文思之敏捷,让臣实在感到汗颜…” 本来还在发愣的华琪芳,顿时被冯铨点醒了,马上加入到了对皇帝的吹捧之中。 对于两人的吹捧,朱由检刚开始还颇有些羞愧,但是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了,这个时代应该没人会揭穿他抄袭的事。 稍稍得意了一小会,崇祯便制止了两人继续吹捧下去。他开始询问冯铨,这些天来接手大明时报遇到了什么问题。 冯铨这些天在大明时报主要干了一件事,依仗着他前阁老兼顺天府士绅领袖的身份,招揽了一批北直隶的士子。 这些北方士子都是,想要依靠科举进入仕途基本无望,但是又不屑于从事其他产业,家中小有资产不愁生活。平日里不是以诗文会友,就是拜见有名望的当地缙绅领袖,试图为自己钻营个官职。 大明时报刚刚开办时,虽然刊登过招募启事,但是主笔柳敬亭个人名望太低,且大明时报同前东厂之间的隐约联系,让这些北方文人都心怀疑虑,不愿意去应聘。 冯铨接任大明时报主笔之后,首先就是把记者的名字改成了采风使,又大肆宣传大明时报同东厂毫无关系,只是借用了东厂的旧居而已。 冯铨以前内阁首辅的身份为大明时报宣传鼓吹,顿时打消了大多数文人心中的疑虑。而采风使这个名称,听起来就很有历史感觉,比起记者这种不知所谓的称呼,采风使更像是朝廷设置的官职名称。 因此当冯铨亲自写信招揽北直隶几位较为出名的文人时,这些文人也就放下了矜持,扭扭捏捏的接受了大明时报的聘请。 有了这些地方文人领袖的示范作用,北方的读书人就开始青睐起大明时报招募的职位起来了。 而随着这些北方颇有文名的士子加入大明时报之后,大明时报也开始受到北方士绅的重视,不再是一份市井中人在茶余饭后用来打发时间的故事杂谈了。 不管崇祯认不认可,这个时代的话语权始终都掌握在地方缙绅的手中,即便是大明时报和地方缙绅说的都是同样一件事,那些地方民众也更愿意相信地方缙绅对这件事的解读。 比如,崇祯一直在喊要根治海河,报纸上刊登了,地方县衙也传达了。但是北直隶的民众并没有为此感到欣喜,反而十分担忧,这是朝廷试图增加税赋徭役的手段。 而当冯铨出面号召地方士绅支持朝廷整治海河的决定后,北直隶的民众们这才放下了担心,开始热情的配合到地方上勘察地理的治理海河勘察队。 听完了冯铨对于大明时报工作的汇报,朱由检也不得不对冯铨大加赞赏,不过他还是对着冯铨再次重申道:“冯学士的工作做的非常好,不过朕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关于白话文和拼音字母的推广,一定不能松懈。” 冯铨立刻躬身说道:“臣一定会继续推进,柳主笔在这方面留下来的工作的。” 朱由检这才觉得有些满意,他继续询问道:“那么你组织河北士绅参观铁路的活动,可有什么收获吗?” 冯铨迟疑了下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臣召集了京畿附近的士绅去参观了兵工厂内的铁路,大家都觉得这个叫做铁路的运输方式大有意趣。 不过他们对于投资门头沟到京城的京西铁路并不感兴趣,这些士绅托臣向陛下说明,如果朝廷愿意投资北京到涿州的铁路,那么他们愿意献出建设铁路的用地,并承担一半的建设费用。” “这群只顾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土鳖。”朱由检心中暗暗吐槽道,他不用想也知道,冯铨召集的士绅,大部分应该是涿州附近的人士。 朱由检询问了几句,大约清楚了,涿州到京城的距离,大约是门头沟到京城距离的一倍。 看着皇帝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神情,反而陷入了思考中,冯铨终于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士绅们虽然觉得铁路的运行方式很让人新奇,但是对于在两根铁条上长时间运行载货马车,他们总觉得这种运输方式不怎么安全。 特别是通过收取铁路的运费,用来偿还投资铁路的本金。这种方式看起来不错,但是他们对于铁路每天的货运量能不能达到计划书上夸口的数量,同样不怎么相信。 再加上将近15万元的巨额投入,居然不在自己的家乡经过,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他们显然有些鞭长莫及。 而冯铨因为急于在皇帝面前立功,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见皇帝,因此不得不出头劝说他的这些同乡为皇帝出点力。 在一番劝说之下,这些士绅们终于改变了注意,愿意投资一条铁路试验一番。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皇帝准备修建的京西铁路,而是要求用铁路把京城和涿州连接起来。 这些士绅们觉得,即便是铁路不能成,反正铁轨也还是留在自己的土地上的,扒了这些铁轨也能挽回些损失。 而要是铁路成功了,那么对他们的利益就更大了。涿州土地肥沃,河流众多,因此农业还是发展的挺不错的。但是涿州的河流并不是直接流向北京,而是先入白洋淀,再转道运河的。 从涿州运往京城的粮食和其他货物,水运同陆运的费用都差不多。而想要运到附近地区贩卖,他的周边却都是较为发达的农业区域,根本卖不上价。 如果这铁路真的有这些工匠们说的这么出色,那么铁路开通之后,不仅减少了他们上京城所花费的时间。也同样减少了他们运货上京的费用。 涿州靠近山西,这里不少人家都是山西的移民,因此对于经商并不那么抵触。既然投资铁路未必会血本无归,他们也就勉强被冯铨说服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之后,便对着冯铨说道:“修建涿州至京城的铁路,估计要在30-40万元之间。只要你募集来的资金不少于15万元,那么朕就会补足剩余的资金缺口。 修建铁路之前要勘察,且没有京西铁路的完成,门头沟炼出的铁轨也无法运出来,因此这条铁路会放到下半年去干。” 冯铨略略心算了一下,他估计自己筹集个10万元,再找士绅们报效5万元,那么皇帝的要求也就完成了。 想明白后,冯铨便一脸坚定的向皇帝表态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快办妥此事…” 冯铨等人刚刚离去,王承恩便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交给了皇帝,并说道:“大司寇希望求见陛下。” 朱由检拿着文件翻看了起来,发觉是内阁调整人事的一份名单,他眉头微皱的念了出来:“倪元璐进礼部侍郎,黄道周擢詹事府少詹事?” 朱由检放下了名单,沉默了片刻就对着王承恩说道:“召大司寇晋见,另外你去查查,最近内阁诸位先生都做了些什么?”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出去替崇祯传话了。片刻之后,袁可立就拿着一封文书走了进来。 朱由检站在外间同大司寇见了礼,才邀请他一起走入内间叙话。袁可立坐下后,便对着崇祯说道:“上次陛下同臣交谈之后,臣回去思考了几天,终于想出了刑部变革的方案,请陛下过目。” 崇祯仔细的看完了袁可立拟定的刑部变革方案,发觉里面的内容大多参照了,他上次同袁可立交谈中的设想,把刑部分为一司二院,即巡警司、检察院、法院。 朱由检放下了文件后,便抬头诚恳的对着袁可立询问道:“大司寇的拟定的方案很周详,朕没有什么意见。朕想问问,大司寇心目中,适合主持二院的人选都是谁?” 袁可立沉吟了会,便开口说道:“臣以为,让刘鸿训主持法院,让杨所修主持检察院较为合适。” 袁可立提出的两个人选里,刘鸿训是天启皇帝贬斥的东林党人,袁可立想要帮助党人起复,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 不过这个杨所修却不是什么东林党人,而是首辅黄立极的亲信。联系到刚刚那份内阁的人事调整文书,崇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同袁可立继续热情的交谈了下去。 两人仔细讨论了整个刑部变革方案的内容,崇祯送袁可立出门时,突然对着他说道:“刘默承真的适合主持中央法院的工作吗?朕以为,担任法官的人,欲望少一些比较合适。” 袁可立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着皇帝回道:“刘默承勇于任事,值此刑部变革之际,正是要用他的担当。” 崇祯微微颔首,对着袁可立笑着说道:“大司寇的金玉良言,朕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争取这两天便给大司寇一个答复。” 第105章 京城暗流 当天色渐晚,崇祯从武英殿离去,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内时,王承恩才满头大汗的拿着一份文件匆忙走了进来。 他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打开了文件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数日前,被重新起复的东林党人钱龙锡入京,担任礼部右侍郎,并协理詹事府。 三日前的晚间,韩象云在绿云居怡翠院替他办了接风宴席。参与宴席的有刘鸿训、倪元璐、黄道周、徐本高等10余人,都是在京的东林人,并无其他外人。 不过,臣命人查阅了当晚绿云居的客人名单,发觉锦衣卫指挥同知黄蘅若,当晚也在绿云居潇湘馆会客,不过谁也没有见到黄同知的客人。 黄蘅若在潇湘馆待了近一个时辰,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去了,不过据潇湘馆伺候的仆役说。当晚黄同知让人摆了三副餐具,并让自己的随从守在院门口后,把他们所有人都遣出了院子。 臣询问过,潇湘馆和怡翠院相邻,两个院子之间有小门相连。而据当日在怡翠院侍酒的下女回忆,酒宴中途钱龙锡、徐本高两人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 朱由检身体靠在椅背,又伸直双腿架在左侧的锦凳上,满面笑容的对着王承恩说道:“真是让人惊奇,我们这位黄首辅的长公子居然和东林党搅合到一起去了。他想要做什么?” 朱由检笑的似乎很开心,但是王承恩听起来却感觉心里有些发冷,他赶紧驱逐了心里的这种感觉,对着崇祯建议道。 “要不然先把黄蘅若抓起来,治他一个擅自勾结大臣之罪,逼迫黄阁老辞去首辅之位?” 朱由检把双手放在脑后当做枕头,眼睛注视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对着王承恩说道:“让黄阁老下台,朕应该让谁来坐这个首辅的位置呢?黄阁老虽然同东林党人有所勾结,但至少还不会背叛朕。 徐先生虽然忠诚于朕,但是他的政治威望却低了一些,让他担任首辅,恐怕难以服众。 至于其他人,朕可不敢保证,这些人当上了首辅会做些什么。钱龙锡和刘鸿训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听着皇帝对于内阁几人的评论,王承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内阁之中,他虽然同黄立极、张瑞图情谊不错,但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试图为他们分辩些什么。 而且王承恩的政治能力并不算杰出,他不能为崇祯提供可行的政治方案,因此只能保持着沉默。 直到皇帝询问起钱龙锡和刘鸿训之间的关系,他才如释重负的回答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相当深厚,在政见上也是互为援引。此外钱龙锡同锦衣卫提督街道管卫事左都督徐本高是儿女亲家。 徐本高是故相徐阶的长孙,其人家世显赫,在朝中知交甚多。臣以为,这次黄阁老同东林党人私下勾连,必定是此人在中间牵线。”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对着吕琦问道:“京城之中,最近有没有关于东林党人的什么新闻?” 拱手站立在角落的吕琦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样,听到皇帝的问话后,他顿时复活了过来。 吕琦小跨了一步,正对着崇祯的面,才开口说道:“最近京中士子中传的最热闹的一件事,是余姚黄尊素长子,现年18岁黄宗羲,跋涉千里来都门诉冤。 为其父一案,讼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曹钦程、李实、许显纯、崔应元等人为阉党乱臣。并上疏朝廷,请陛下焚三朝要典,重审东林一案,为东林诸君子正名。” “黄宗羲?朕怎么没看到这封上疏?”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 对于这位日后写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等话语的明末大思想家梨洲先生,朱由检还是深感钦佩的。 吕琦不慌不忙的回答道:“黄宗羲所指认的阉党余孽,个个都身据要职,其中不少官员还是内阁几位阁老的门生故旧。 特别是三朝要典、东林一案都同内阁黄阁老有关系,这通政司的官员那里敢接他的上疏,只是好言劝慰了他一番,就强行推他出门了。” 朱由检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双手互握放在桌上,好奇的问道:“那么他上刑部讼冤,袁尚书是怎么处理的?” 吕琦回道:“黄宗羲第一次上刑部,袁尚书还亲自接待了他,两人在后堂谈了半个多时辰。 袁尚书似乎不愿接他的状子,并劝说了他许久,不过好像没有说服他。这两天,黄宗羲都穿着素服,带着草席在刑部门口静坐,不过袁尚书既不接他的状子,也不许差役驱赶他。” 朱由检开始轻轻敲击起桌面来了,片刻之后他继续问道:“京中应试的举子,难道对这件事就没有反应吗?” 吕琦低头垂目的回道:“似乎朝中有人去警告过这些士子,不要去声援黄宗羲,且东林党人也在极力安抚。” “那么,上次引导这些京城士子讨论仁孝之辩的事,做的怎么样了?”朱由检思考着问道。 “原本还是挺激烈的,不过自从出现了黄宗羲的事件之后,讨论仁孝的声音反而慢慢消失了。臣以为,似乎有人在士子中间引导舆论,现在连要求朝廷恢复祖制的呼声也小下去了。”吕琦清楚的回答道。 朱由检突然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朕听袁尚书说,刘鸿训这个人勇于任事,有担当。真的是这样的吗?” 王承恩只是稍稍回忆了下,便说道:“与其说他勇于任事,倒不如说他更喜欢揽权,且好大喜功更为恰当一些。” 朱由检取过了袁可立的上疏重新看了一遍,便对着王承恩说道:“替朕拟诏,任命刘鸿训为刑部侍郎,主理中央法院;任命杨所修为刑部侍郎,主理检察院。” 朱由检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任命田尔耕担任巡警司司长,让他保护好黄宗羲,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动他。 吕琦,让我们在士子里面的人弄点动静出来,去声援黄宗羲替父讼冤。声援的动静尽量搞的大一些,就选在刘鸿训新上任的那一天。” 朱由检的话让王承恩同吕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王承恩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我们这么做,不是帮那些东林党人挖自己墙角吗?”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说道:“在这之前,我到想看看,黄首辅同这些东林党人的友谊,究竟有多深厚。黄首辅如果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朕接下来就会很难办啊。 另外把内阁今天报上来的人事调整方案打回去,就说朕觉得这份方案有问题,要求内阁重新进行讨论…” 几乎在同一时刻,卢九德、许心素从日本满载而归的船队,正停泊在济州岛北侧的牛岛港内。准备再此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向西沿着半岛的海岸线前行。 牛岛港是坐落在小岛牛岛上的一个小鱼港,当天下午看到5、6艘大船组成的船队从东方过来,这个港口附近的渔民们都吓的躲了起来,以为日本要再次入侵朝鲜了。 最后还是卢九德穿着自己的官服亲自到岛上去喊话,这些看到穿着大明官服的卢九德的渔民们,才有勇气从岛上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徐心素下令拿出十几匹被海水浸过,而没有卖掉的布匹分发给这些衣不蔽体的渔民之后,终于让这些渔民们兴高采烈的对着明国天使欢呼了起来。 济州岛和牛岛不缺乏粮食和海产,但是非常缺乏布匹、瓷器、茶叶等生活消耗品。 朝鲜的造船技术也就和日本不相伯仲,航行到济州岛的风险还要大于跨越对马海峡。 再加上济州岛现在是被朝鲜当做罪犯的流放地,本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产,唯一出名的也就是海产了。但是朝鲜三面环海,并不缺乏海产。 因此朝鲜商人很少往来于济州岛,即便是难得来上一次,所带来的货物也是贵的没谱了。 在许心素看来被海水浸过,已经卖不上价钱的几匹毛青布,在这些渔民眼中却是一大笔贵重的财物。 他们立刻拿出了村子里最好的食物,用来招待这些上国天使,盛蟹、对虾、鲍鱼等各种海鲜,还有一些蜂蜜。 看着这些新鲜的海产,卢九德不由食指大动,不过他看着渔民拿出的劣质岩盐,顿时出声制止了他们。 卢九德询问之后,才知道济州岛虽然四面环海,但是缺少制盐的技术,也没有可以晒盐的泥滩。因此食用的好盐需要从半岛运来,而穷苦的渔民则只好食用品质恶劣的岩盐。 卢九德吩咐随从到船上取盐,并让懂朝鲜语的水手对着这些渔民说道:“一会杂家给你们留下些盐,今后我大明商船经过时也会给你们带些日用品,不过若是我大明商船在附近遇到海难,你们也要加以援手。” 这个渔村的村长顿时赌咒发誓,只要他们看到有明国船只在附近遇难,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拯救的。 第106章 牛岛 牛岛渔村的房子低矮逼仄,又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卢九德等人也就没接受村长的邀请,进入村内休息,而是在村子和港口的空地上搭建了营帐。 农历4月初的济州岛正是春末的样子,虽然白天的气温已经超过了20度以上,但是晚上却往往降低到10度左右,昼夜温差相当大。 不过卢九德等人停泊船只的牛岛港刚好在牛岛的背风处,东、西、北三面被港口四周的山峰遮挡着,而南面则又被济州岛本岛挡住了,因此这里夜晚的气温倒是比济州岛其他地方温暖多了。 卢九德、许心素同几名日本船主,干脆就简单的用粗布在营地中拦了一块空地出来,就着月光和火堆的光芒,在星空下准备好好的喝上几杯。 这次跟随卢九德等人返回国内的,有三艘日本的朱印船,还有两艘走私船,一共有5名日本船主。 这些日本船主能够跟着明国使臣的船队,光明正大的去往明国进行交易,恢复中断了近80余年的中日直接贸易往来,这让他们感到振奋不已。 而且这些船主们都很清楚,如果能够完成这次意义重大的交易,那么就代表着日本的商人不需要再跑到台湾、马尼拉、越南等地,去收购明国的货物了。 这不仅可以降低日本船主的海上风险,同时还能大大的降低他们采购明国货物的成本。因此这些船主从被引见给卢九德、许心素时,就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当船队在牛岛停泊过夜的时候,他们又拿出了从日本带来的清酒,并命令船上随行的侍女为宴席歌舞助兴。 坐在卢九德身边的许心素喝着寡淡的清酒,看着面前跳的歪歪扭扭的侍女们,心中大感无趣。这些侍女都是精于纺织的织女,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歌舞伎,跳出的舞蹈自然并不出色。 不过他斜眼看着身边的卢九德似乎对此显得很开心,也不得不装出了一副陶醉的神情。 卢九德、许心素正同几位日本船主谈的入巷的时候,布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吵闹声。 许心素顿时警觉了起来,作为海商出身的他,见多了土著人被财货迷失了心窍,利令智昏的想要抢劫海商的举动。他举手暂停了歌舞,让自己身后的随从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卢九德看着全身戒备起来的许心素,也放下了酒杯紧张了起来。几名日本船主虽然语言不通,不过他们感觉到了宴席上的气氛变化,同样沉默了下去。 不过这种紧张情绪很快就被打破了,许心素的两名随从押着一名身材单薄的男子走了进来,向许心素汇报这名男子在长崎偷偷混上了船,刚刚去船上的厨房偷食物时,被去取盐的水手给发现了。 “原来是个偷渡者。”许心素心里顿时放下了心来,他对于这种偷渡者毫无兴趣,他甚至连询问的兴趣都没有,就对着手下吩咐道:“把他丢出去,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请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好心的贵人,请带我去中国吧。”一个声调怪异的女声突然在场中响了起来。 许心素顿时吃惊的抬头看向了跪在宴席中间地面上的偷渡者,他勃然大怒的对自己的随从训斥道:“你们不是说他是男人吗?” 两名随从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其中一位不由小声分辨道:“刚刚我们抓住她的时候,怎么问都不说话,我们还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在长崎上的船?”许心素皱着眉头问道。 “属下猜测的时候,她点头承认的。”站在女子身后的随从立刻回答道。 许心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女子面前蹲下,认真的打量着她。除了一双惊恐的有些发蓝的眼珠外,灰尘和泥土垢结在一起的头发根本看不清颜色,而她左半脸被一个大烂疮盖住了,丑陋的样子让人不会愿意再看第二眼。 难怪这些随从都把她看成是男子了,大约他们都懒得看他第二眼,许心素心里如此想着。被许心素盯着的女子垂下了目光,不敢同他对视。 许心素注视着女子许久,突然毫无征兆的伸手抓向了女子脸上让人恶心的大烂疮。站在边上的两名随从顿时下意识的转开了目光,害怕见到让人厌恶的东西。 然而除了女子的惊呼,似乎什么都没有喷出来。许心素丢掉了手上似乎用面糊和锯末制作出来的烂疮,又让两名随从抓住了女子的双手,不让她遮挡自己的脸颊。 看着女子光滑的脸颊,许心素顿时明白了,这块烂疮不过是这名女子的一个伪装罢了。他命人拿来了一盘清水,替这名女子洗干净了脸。很快,一个长得还算不错,带着几许稚气的西洋女子的容貌就显露了出来。 许心素站直了身子,从随从那里拿了一块白布擦干净自己的手之后,便冷酷的对着女子说道:“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上我的船? 要是你敢撒谎的话,我今晚就把你丢给那些水手。相信我,你将不会看到明天的日出的。” 在许心素的威胁下,这名女子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述说了自己的经历。 她是一名英国人,父亲是安汶岛上英国商馆的办事员,叫做爱森。托马斯。 161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长约翰·萨利斯乘“丁香号”在平户登陆。他带来了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致德川家康的信,并打算建立据点与日本通商。 在威廉·亚当斯(即三浦按针),一名被德川家康册封为武士的英国人的帮助下,英国人在平户建立了一座小商馆。 他的父亲正是被留下来筹建平户商馆的7人之一,但是英国人带来的西洋衣物、印度棉花、象牙、蜡烛并不受日本人欢迎,商馆的盈利状况很是糟糕。 不过对于她父亲来说,这段在日本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糟糕。她父亲在平户的这段日子里,认识了她母亲春子,一名日本小商人的女儿。 1614年,她的父母亲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她。1617年,在她父母亲结婚的3年之后,爱森。托马斯被调至安汶岛的英国商馆,英国人企图插手贸易利润最为丰厚的香料贸易。 1618年,她的母亲带着她抵达了安汶岛同父亲团聚。但是当安汶岛上的英国商馆正逐步扩大香料贸易的规模时,荷兰人袭击了岛上的英国商馆。 这场被英国人称为安汶岛大屠杀的事件发生在1623年,残存的英国商馆人员不得不撤离了安汶岛。 但是艾达。托马斯的父母却丧生于这场大屠杀,而心慌意乱的英国人在撤离时,忘记带上了这名父母双亡的8岁女童。 艾达。托马斯因此落入了岛上土人的手中,这些土人给她起了一个穆斯林的名字叫做阿依莎,并把她送给了岛上的土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原本应该在几年后,成为这位40多岁的土王的一名妃子。 不过荷兰人驱逐了安汶岛上的英国势力之后,就加快了对于岛上的殖民进程。这位土王为了寻求一位往来日本和东南亚华商的金钱援助,就把她和另一位女童送给了这位华商。 携带她们返回日本的船只在台湾附近遭遇了风暴,她的运气还不错,抓着几只被绳网束缚在一起的木桶活了下来,然后被路过的一艘日本船只救了下来。 但是这位日本船主并没有存下什么好意,他把她带回日本之后,就命人教她茶道、歌舞、书画等技艺,准备把她送给某个大名作为玩物。 她曾经试图逃回母亲的家族中去,但是很快就被她的亲舅舅送回了那名日本船主处。她发觉,想要逃离这名日本船主的控制,只能逃离日本。因此在打听到有船前往明国之后,就不顾一切的偷偷上了船。 听完了这名女子的故事,许心素打量着她的身形,心里颇有些惊奇,“明明还是一个不足14岁的女童,身材倒是出落的跟17、8岁的少女似的,这也长的太成熟了些。” 许心素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对着这名女童说道:“我让人带你下去梳洗一番,然后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学习过舞技,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我就会带你去明国。” 挥手让人带着女童艾达下去之后,许心素让翻译对着这些日本船主简单的说了几句。这些日本船主既没有听说过,也对艾达的事毫不关心,解开了疑惑之后,宴席再次热闹了起来。 新鲜的海产即便是日本人也一样吃的不亦乐乎,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宴席上的一干人等都微微带上了几分醉意。 就连许心素自己都忘记了席中女童事件的插曲,他对着身边微醺的卢九德请示道:“公公,今晚的宴席不如就到这里,明日我们还有继续赶路呢。” 卢九德有些面红耳赤的回道:“不错,杂家也感觉差不多了…那是谁?这名女子倒是比之前的那群强多了…” 许心素转头向场中看去,一名容貌在面纱遮蔽下的舞女,在场内跳起了极具异域风情的舞蹈,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是大食人那边流行的风格。 原本容貌看起来只是一般的女童,在换上了舞女的服饰之后,却变得妩媚诱人了起来,特别是盈盈一握的腰伎,扭动起来让在场的几名日本船主都流露出了贪欲。 许心素这才理解,那位救下艾达的日本船主,为什么想要把这名女童当做一件礼物送给某个大名。 他正思索的时候,卢九德突然幽幽说道:“如果再训练她一些时间,想来陛下也会为她着迷的。” 许心素顿时下意识的回道:“公公所言极是。”两人的视线交汇了片刻,很快就转到了场中的艾达身上了。 第107章 审判叛国者 文华殿内的首辅值房内,黄立极正审阅着各部送来的文件,他的秘书薛文江进来通报,都御史姚宗文想要求见他。 黄立极只是愣了片刻,就点了点头让薛文江把姚宗文带进来。姚宗文是浙江慈溪人,也是浙党中的骨干。 浙党依附魏忠贤扳倒了东林党,当魏忠贤倒台之后,朝中原本依附于魏忠贤的齐、楚、浙党也立刻改换了门庭,换到了曾经的魏忠贤的帮手黄立极门下。 不过作为都御史的姚宗文为了避嫌,一般不会在白天找上门来,现在却突然找到文华殿来,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他进行沟通了。 姚宗文进来之后,黄立极便拿出一叠签好的文件,让薛文江交给秘书郎姚士恒盖章去。 等到薛文江走出门口,姚宗文顿时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黄立极小声说道:“刘鸿训刚刚接了黄宗羲的诉状,把我们在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给告了…” 虽然这个消息很突兀,但是黄立极的脸色却未变,他皱起眉头对着姚宗文说道:“慌什么,接了也就接了。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找过来,不是给那些东林党人口实吗?” 看着黄立极如此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本心慌意乱的姚宗文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黄立极批完了手上的文件,看着文件上自己名字边上的那一滴墨痕,微微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姚宗文说道:“你给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一遍,刘鸿训都干了什么?” 姚宗文沉住了气,慢慢的把自己刚刚在刑部看到的一切,从头述说了一遍。 今天是刘鸿训去刑部上任的第一天,但是他的官轿在刑部门口被拦了下来。几十名士子簇拥着一身孝服的黄宗羲,还有数百名京城百姓堵在了他的轿门前。 被逼出了轿子的刘鸿训,在一干士子和百姓的请愿下,终于被迫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站在东林诸位君子这边的正人君子,绝不是为了官位向阉党摇尾乞怜的小人。 黄立极听完后,语气有些冷冽的问道:“那么袁可立、杨所修当时在做什么?” 姚宗文下意识的回道:“他们两人当时都不在刑部,据说被陛下召见商议要事去了…” 武英殿内尚不知刑部发生了什么事的袁可立、杨所修两人,正在倾听崇祯要求他们办的要事。 崇祯对着两人神情严肃的说道:“从奴酋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我辽东官军数战失利,丢失了大半个辽东的土地和民众,辽东百万生灵遭此大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 辽东兵败责任有三,一是朝廷对努尔哈赤不够重视,让这条豺狼借着朝廷的名义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这是养虎遗害; 二是辽东军队将骄兵惰,一不修兵甲,二不操军士,武备松弛,才让努尔哈赤有机可乘; 三是辽东地方不少无耻败类主动投降建州女真,引狼入室,屠戮同胞,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兵败之后被迫投降,朕不会苛求。但是主动向后金军出卖军中同袍、大明同胞,就是为了自己那点荣华富贵,朕是决不能容忍的。 对于一、二两点,朝廷已经开始纠正。但是对于第三点,现在朝廷力有所不及,无法抓拿他们回来正法,以慰藉辽东死难将士和同胞,不过朝廷也不能对此视而不见,闭上眼睛当没有发生过。” 杨所修对于皇帝的激愤并不怎么理解,但是他却知道这是一个向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他顿时慷慨激昂的对皇帝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那些乱臣贼子平日里享受着国家的俸禄,但是遇到奴兵就屈膝投降,全然不顾及君臣大义,都是该杀头的罪过。 虽然我大明军队现在不能把他们抓拿回来,但是臣以为,可以颁发赏格要这些叛逆的脑袋,也许可收奇效。” 袁可立赶紧阻止道:“陛下不可,杨侍郎的意见未免过于偏颇了。努尔哈赤起兵时,我朝也悬赏过努尔哈赤及各女真大将的首级。 不过,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被这些边疆蛮夷嘲笑了一通,实在是大损我朝的颜面。 以臣看来,实施此策,未必会有人拿叛逆的头颅来领赏,反倒是断了后金军中态度摇摆不定的我朝降将的后路,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着后金走了。” 朱由检听完了两人的说辞之后,才慢吞吞的说道:“朕也不同意杨侍郎的意见,打不过别人,就拿钱收买旁人刺杀他们。 就算是真的能用钱买到他们的脑袋,也不能让天下人辨明是非曲直,反倒损害了我们所要追求的正义。 朕的意思是,由检察院指控,刑部断案。把这些出卖辽东军民的汉奸卖国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子上。 我们现在不能抓到他们,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现在可以先向天下百姓表明自己的态度,把这些叛徒卖国贼缺席审判为叛国者,为天下百姓竖立一个评判是非的标准。” 袁可立同杨所修都沉默了,他们似乎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但是却又害怕这件事会引发其他麻烦。 投降后金的武官和辽东大族,可不是从石头缝内蹦出来的。而大明的武官世袭制度,也使得这些武官在军中形成了一个相当广泛的关系网。 现在在后金的那些投降将领和地方大户人家,在辽西地方和军队中的亲戚并不在少数。如果皇帝对于这些降将的处罚过于严厉,让辽西军中的武官们感到不满,出现逃离反叛的事,这可是等于自削羽翼了。 袁可立想了一会,才小心的向崇祯问道:“那么陛下打算把那些人定为叛国者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投降后金后没有出什么力的,且不去理他。对于那些投降了后金之后,拼命镇压辽东当地百姓反抗,和卖力为后金作战的人,一定不能放过。 朕以为,原抚顺所游击将军李永芳、辽东人佟养真、佟养性兄弟、原广宁巡抚王化贞中军游击孙得功,这三人主动投降后金后,危害我大明最为积极,为后金出力最多。 朕若是能复辽东,扫平后金,必灭此四人全族,为辽东死难军民祭。这第一批叛国者,就是他们四人了。” 崇祯点出的四个名字,让袁可立、杨所修思索了好一阵。他们确认,这四人在朝中的关联并不大。除了佟养真、佟养性兄弟似乎在辽西还有族人之外,其他两人在明军中都没有什么根基。 皇帝拿这四个人开刀,倒是可以稍稍震慑下辽西诸军,省的他们动不动就投降后金。 袁可立和杨所修两人便不再反对皇帝的主张,他们仔细的同崇祯探讨了下如何审判这四人的细节问题。 当刘鸿训结束了第一天在刑部的工作,返回自己的寓所后。当天晚上,穿着便服的钱龙锡就坐着一辆简单的马车前来拜访他了。 刘鸿训把这位老友接进了书房,府中的仆役还没关上书房的门,面色不虞的钱龙锡已经急忙对着老友埋怨道:“青岳,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接下黄宗羲的状子呢?我们好不容易才同黄我范达成默契,你这么做,不是把桌子又掀翻了吗?” 刘鸿训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斜了一眼钱龙锡,才从容的说道:“我可是一向不赞成同黄我范和解的,你可别把我扯进去。再说了,黄我范现在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我们现在同他和解,让他缓上两年,放手在朝中布局,到时朝中遍布他的党羽亲信,我们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就算要同黄我范讲和,他黄我范也要先同阉党划清界限,这是大义名分。我东林党人身为士林领袖,凭借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个大义名分吗? 要是我们一声不吭,同黄我范就此讲和了,在天下士子看来,我们岂不是同阉党同流合污了?今后,我东林诸君,还要拿什么去领袖群伦,匡扶社稷? 更何况,今天黄宗羲不是单身一人来找的我。他身边有数十名应试的举子,上千京城百姓的声援,我若是不接这状子,岂不成了背叛东林烈士,趋炎附势的无耻之徒了?” 看着气势汹汹毫不退让的老友,钱龙锡的态度反倒是软化了下来,他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口中有些无力的说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真的要把黄我范也牵涉进来吗?” 刘鸿训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我今天在衙门里思考了一天,发觉这个案子也是我东林党人的一个契机。 先帝大行之后,陛下就放逐了魏忠贤、崔呈秀数人出京,此后就未在朝中大动干戈。 以陛下登基之后的表现来看,陛下治政的思路,首要就是维持朝局的稳定,又想让朝中势力达成平衡,所以才召回了我们这些贬官。 可见,在陛下的心里,黄我范的地位也并不是那么完全不可动摇的,而陛下对我等也不是全然没有信任的。 若是黄我范不插手这件案子,我们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清理朝中的阉党余孽。若是黄我范插手这案子,这就是内阁干预了刑部的独立问案之权,到时陛下如何能够容忍黄我范专权独断?” 第108章 发行公债一 同刘鸿训密谈了1个多时辰,钱龙锡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出了刘鸿训的府邸。 随后的几天内,刘鸿训便以问案取证为由,传讯了十多名相关的低级官员。 由于刘鸿训是公开问案,而黄宗羲为父讼冤的事情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已经成了京城中最热的新闻。因此在问案时,大批好热闹的京城市民都跑到刑部来围观孝子。 黄宗羲虽然年少,但是过堂时言辞犀利,常常把这些被传讯来的官员质问的哑口无言,再加上刘鸿训过堂时有意无意间的偏袒,一个节义无双的孝子形象顿时被竖立了起来。 这半年多来,先是天启皇帝大行而禁止酒乐,后来又是京城兵变,又是严打,导致京城百姓往日里的一些娱乐也都消失了。 正缺乏精神食粮的京城百姓们,遇到了黄宗羲的案子,顿时就好像找到了某种精神寄托。在百姓们的渲染下,黄宗羲也被冠上了“姚江黄孝子”的名头。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不听到关于这件案子的议论声,甚至连茶楼里的说书人,也把每日刑部问案的经过,当做每日开场吸引听众的引子。 刘鸿训刚开始问案的时候,还是比较谨慎的,他所传讯的官员品阶都不甚高,也不是阉党的什么重要人物。 不过当京城的舆论发酵,开始同情黄宗羲及几位被害的东林君子,而宫内也没有对刑部问案做出干扰的行动后,刘鸿训的胆量顿时变大了。 他不再听取袁可立的劝阻,也不理会杨所修的反对,把传讯问话的对象继续扩大,开始牵连到曹钦程、李蕃等阉党骨干身上了。 黄宗羲的案件,自此开始脱离了孝子为父亲平反冤案的,群众喜闻乐见的戏剧范畴,转而成为了东林党人和朝中阉党残余的政治斗争。 被视为阉党残余的官员和东林党所属的官员,立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被视为阉党残余的官员纷纷上书指责,东林党人是借题发挥,意图再次掀起党争。 东林党人则认为,这些阉党余孽是想要用党争混淆是非,以掩盖东林诸君子被迫害的真相。 自崇祯登基后,一直看似平静的朝局,顿时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到了这个时刻,不管黄立极和东林党领袖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默契,现在也全部破裂了。 而看似独揽内阁大权的首辅黄立极,更是成为了东林党人的目标所指。比起阉党领袖魏忠贤、崔呈秀,黄立极所收到的攻击反而超过了两人。 黄立极这时才发觉,他这个内阁首辅现在居然无法阻止一个刑部侍郎问案。而原本一向最为厌恶朝中党争的皇帝,却迟迟没有对这件案子表态。 这就像是一个风向标一样,原本还在观望事态发展的一些官员,也纷纷加入了这场政争,开始上疏弹劾朝中的阉党成员了。 看着东林党人越来越活跃,自己的门生、部下也开始被卷入,黄立极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打算在今天的国是会议上,向崇祯正式提出这件案子,探明皇帝心中明白的态度。 今天的国是会议中,有两个最为重要的议题,一个是关于粮食局成立后,在各省建立粮食交易市场,监管粮食交易。并发行公债收购储备粮,作为调节各地粮食价格的手段问题。 另一个是,工部下属四部中的水部,原来的主官是郎中,现在提升一格,增设一名侍郎进行管理。 水部也将改名为水利部,依旧统管天下水利事业。不过皇帝明确提出了今后水利部在五年内的治水目标,即治理珠江、长江、黄河、淮河、海河五大水系,变水害为水利。 为了筹措治水资金,同样要发行公债。而发行公债就需要抵押,今天的国是会议上,便是要讨论这两份公债的发行规模和抵押品。 今天的国是会议上,六部九卿同内阁成员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无心纠缠,匆匆通过了几个不怎么重要的议题。 当开始讨论粮食问题的时候,朱由检暂停了诸人的发言说道:“朕和诸卿在这里能讨论的,只能是关于粮食问题的一个大方向,和一些原则问题。 不管是建立粮食储备的规模,还是发行用于收购粮食储备的公债,这些细节上的问题,都只有实际操作者才能给我们一个可行的方案。 所以,朕以为要讨论这个问题,就要让负责粮食局的官员,还有承接公债的大明中央银行的行长,也参加这个会议。” 国是会议上的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姚士恒已经带着两人走进了文华殿的会议室内。 跟在姚士恒身后的第一位,是一位穿着青色盘领官服的文官,有几人认出来,这是粮食局的郎中笪继良。 但是跟在笪继良身后的,却是一个穿着平民服饰的老人。汪逢元低着头紧紧跟在笪继良身后,不敢抬头打量这间会议室内的情形。 会议室内的众位大臣看到一个平民走了进来,顿时大感意外,一时之间会议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朱由检指着进来的两人对着众位大臣说道:“这两人就是,负责建立大明粮食储备系统的笪继良,还有一位就是即将建立的大明中央银行行长汪逢元,他将决定承销公债的数目。” 户部尚书郭允厚对于皇帝的说法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其他人就有些哗然了。 确定了定期召开国是会议的定例后,在一干官员的强烈要求下,除了六部九卿、内阁官员外,作为内阁储相培养的翰林学士也被准予参与会议,学习理政的经验。 翰林侍读杨景辰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就有些难以理解了,他首先站出来对皇帝抗议道:“陛下,发行公债收购粮食,是建立粮食储备系统,抵御灾荒之年的关键。 这种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怎么能让一个平民来决定呢?臣以为这种做法有乱政之嫌,请陛下三思。” 刚刚被召回的右谕德庄际昌同样认为,让汪逢元这样一位商人参加商讨国政的会议,未免过于轻浮了。 翰林院的几位官员吵得不亦乐乎,但是六部和内阁官员们却并没有出声。朱由检看着场中的情形,终于出声说道:“既然你们对于大明中央银行的代表参与会议如此不满。 那么朕也给你们一个机会,建立一个遍及大明的粮食储备网络,根据笪继良的计算,第一期的投入最少也要500万元。 既然你们反对让商人承销这些公债,其实朕还有另一个办法,按照官员的品级,每人承担若干金额的公债。 本着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理念。朕为大明皇帝负担公债10万元,各位都是参与国是会议的重臣,每人购买公债5万元,然后依次类推,诸位以为如何?” 刚刚还颇有些隔岸观火的官员们,顿时被皇帝的话语吓到了。他们一个个都出声反对着,不是在哭穷,就是认为这种方式,只会逼迫官员们去盘剥小民,加重百姓的负担。 这些官员并不是负担不起公债的份额,而是生怕开了这个头之后,今后皇帝要是缺钱就来上一次,他们岂不是成了皇帝的钱袋子。 不管是所谓的阉党还是东林党人,在这一刻已经忘记双方之间的分歧,异口同声的反对着崇祯的新方案。 崇祯的嘴角咧了下,他倒是第一次看到面前的官员不分派系、出身,有志一同的反对一件事。 朱由检举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才略带嘲讽的说道:“既然大家认为朕的新方案不可行,那么对于大明中央银行承销公债的事情,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刚刚反对新方案的官员,立刻纷纷赞成照着原来的方案,让大明中央银行承销公债。 首先倡议的杨景辰也不由自主的退缩了,但是庄际昌却没有放弃,他继续对着皇帝说道:“如果陛下要把事关国计民生的公债交付给商人来办理,那么这个大明中央银行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是官府的新衙门,还是一群商人开办的典当行?” 朱由检思索了片刻,便开口说道:“大明中央银行是在户部的指导下,商人出资成立的一个负责货币信贷业务的金融机构。 大明中央银行有独立的运营权,但是必须在户部制定的政策进行经营。当然,中央银行可以向户部提出有利于国民经济健康运行的金融方面的建议,并通过户部转化为为国家政策…” 朱由检简单的对着众人解释了下,他要建立的这个银行的本意。除了郭允厚因为之前同皇帝聊过这方面的问题,因此理解的七七八八之外,大多数人都没听懂,这段带着大量新名词的皇帝的话语。 不过他们大致了解了银行的基本作用是,为国家筹集专项建设资金,以保证朝廷提出的各建设项目能够按期建成。 听懂了这部分内容之后,大多数官员开始觉得,建立这么一个银行,从商人那里筹集资金也没什么不好。 第109章 发行公债二 看着各位大臣不再反对向银行发行公债筹集资金,崇祯示意笪继良为大家讲解,关于建立整个大明粮食交易市场及粮食储备仓库的计划。 在笪继良制定的方案中,将会依托运河、河流、海港等交通便利的地方,设立地区的粮食集散中心。 北方以天津、郑州、洛阳、西安四个城市为中心,修建大型的粮仓和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南方则在南京、汉口镇、长沙、松江府东北靠宝山所的地方设立上海市,以这四处作为南方的粮食集散中心。 这南北八个城市,就会成为粮食交易的一级市场,然后各地再依托这些中心城市,设立二级、三级粮食市场。 笪继良的计划拟定的非常详尽,除了如何建立市场和仓库之外,他还着重讲述了,如何把这些城市通过水运联系起来。 对于笪继良的计划,各位大臣听完之后都没有异议。毕竟这份计划书制定的非常详尽,有着大量的数据和图表作为辅助。 这种新颖的计划书拟定方式,就算是最挑剔、最老练的官僚,都没法一下子找出什么缺陷来。 而方案中,对这些城市基础建设的投资计划,超过了150万,剩下的350万元才是用来收购粮食的本金。 在场的官员们现在都已经清楚了,每100万元相当于72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北方的粮食中心,河南占了两个,这让山西和山东籍贯的官员颇为不满,两个地方的官员都想让河南让出一个名额来。 而南方四个城市被湖广、南直隶两省所瓜分,浙江、福建的官员都有所不满,不过这两省的官员人数虽然不少,但是本身都不是产粮区,也无法说什么。 不过张瑞图指出,这些城市都离真正的南方太远,不能覆盖到两广、海南、云、贵、川几省。云、贵两地虽然粮食仅能满足自用,但是两广和四川都是可以通过垦荒加大粮食产出的省份。 因此在他看来,应当在这几省中建立一个粮食交易中心,覆盖西南诸省。 涉及到金钱利益的争夺,在场的官员们都互不相让,看着一个个按照地域抱成团的官员们,朱由检也大为头疼。 最终皇帝和户部都做出了退让,同意把这些官员提出的城市,放入二期计划中,才勉强平息了这场争论。 粮食中心城市及粮食储备计划终于获得了大部分官员的支持,通过了计划之后,就是向银行征求承销公债的数目。 汪逢元战战兢兢的站在一众官员面前,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穿朱配紫的高官,这让他颇为心虚气短。 “…如果朝廷能够以生丝、丝绸、茶叶、棉布的税收作为抵押,那么我愿意,不,是我们银行愿意承销500万元的五年期公债,年利息定为4.5%,单利。”汪逢元大着胆子说出了拟定好的条件。 “那么5年的话,光是利息就超过了110万,这不是相当于朝廷要额外付出2成的金额?这恐怕对小民不利吧?”杨景辰心算了下,顿时开口质疑道。 汪逢元不敢辩解,不过笪继良立刻出面解释道:“年利4.5%的单利,这已经是相当低的利息了。 现在外面的典当行借款都以月利息3分为平常,还是复利。如果是在乡间,农夫向田主贷粮,都是3、4月借一斗陈粮,秋后还2斗新粮,还是小斗出大斗进。 更何况,如果能够早一天建成粮食集散中心和储备粮库,对于抵御各地的灾荒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这里面的利益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在笪继良的说明下,杨景辰等几位官员终于半信半疑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户部尚书郭允厚这时候才开口说道:“鉴于现在民间的借贷利率过高,不仅损害了大明的商业活动,还让一些还不起债务的农夫抛弃田地,逃亡做了流民和盗匪,对我大明的治安不利。 所以户部决定制定一项政策,任何复利形式的借贷,朝廷都不予以支持,各地官府也不再接受此类诉讼。 另外任何高利贷借贷均为非法,朝廷将会给予10个月的缓冲期,10个月之内这些高利贷都必须进行更换为普通借贷。 10个月之后,再敢放高利贷的,没收非法收益,并处以1-10倍的罚金,造成严重后果的还要进行刑事处罚。 私人借款的利率,不得超过银行同期利率的4倍,超过的就是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郭允厚提出的政策,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反对,除了一些山西籍贯的官员小声的质疑了几句,户部的政策还是波澜不惊的通过了。 看着众人表决通过之后,朱由检对着黄立极说道:“粮食局的成立,主要是保证朝廷手中有一部分储备粮。 这样可以在紧急时刻对受灾地区进行赈灾,也能在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调节各地的粮价。 但是粮食局的成立,只是解决了市场和流通的问题,我们还需要解决另外一个问题,粮食的生产问题。” 黄立极打起了精神对着崇祯说道:“臣一定会发文督促各地县令,切实抓好粮食生产的事。臣再组织人员到各地巡视春播状况…” 朱由检马上摇头说道:“不,朕想要同黄先生说的,不是这个。朕希望各个县的县令,首先整理出各县的实际人口和粮食耕种面积,然后确定出各县的粮食缺口和余量。 朕想要知道的是,大明每个县在正常年景下可以调出多少粮食,这样才能做好地区间的粮食调剂,毕竟我们不能从原本缺粮的地区去调粮,不是吗?” 黄立极只是稍稍考虑了下,便认可了皇帝的建议,他告诉皇帝自己会尽快同内阁成员商议此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再次说道:“除了统计粮食耕地之外,为了保证粮食产出,朕还希望内阁通过两项粮食政策。 一、内阁制定一个耕地保护政策,划定各县耕地红线,突破耕地红线的地区,要对当地的官员进行处罚; 二、把适合于种植粮食的耕地用于种植经济作物的,要增加惩罚性税收。对各地有名的酒厂进行核定产量,颁发酒牌,禁止使用新粮酿酒,凡是突破核定产量的酒厂要进行处罚。 没有酒牌的酒厂,禁止使用主粮酿酒和出售,但是使用番薯、土豆、甘蔗或是水果等副食酿的酒,不在禁止之列。” 皇帝对于酿酒和种植经济作物的限制,顿时让不少南方官员开始议论纷纷。这些南方官员之中有不少就是大地主出身,南方种植桑、麻、棉等经济作物,远比种植水稻利润更高。 比如明初苏州、松江一带才是大明的产量区,但是随着这一地区的纺织业和手工业的兴起,桑园、棉田等已经取代了当初遍地稻田的景象。 而即便是不适合改成桑园、棉田的稻田,所收获的粮食也一般不是直接当做商品粮出售的。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南京、苏州、松江等经济发达的地区,已经养成了一种喜欢享受的市民文化。 代表这种市民文化的,一是戏曲、二是饮食。对于这一地区的城市平民来说,就是普通家庭也常常能够饮酒吃肉的。 淮扬、苏州的菜式,南京的酒水,已经成了江南地区的饮食代表。而南京的酒水出色的不是一二种,而是有着数百种。 南京秦淮河又是著名的风月之地,江南富豪每晚在此一掷千金,除了追逐艳妓之外,精美的饮食同样不可或缺。 正是在这种需求之下,南京的酿酒业就变得格外发达,南京大族以酿酒闻名的不在少数。他们凭借着这些酒水,赚取了远高于粮食贸易的利润,怎么甘心被皇帝一纸禁止令给封杀了。 不过出身北方的官员却很支持皇帝的这项提议,因为首先这可以打击南方官员的财力。此外,北方连年受灾,也让这些北方官员感受到了危机感。 大明是士绅治乡,一旦地方受灾,当地县官除了开仓放粮之外,就是要找本地士绅组织赈灾。 一般来说,只要是具备常人智商的士绅,都会同意县官的这个请求。毕竟灾民变成民变军或是盗匪,最先受到损失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地的士绅大户。 但是从万历皇帝末期开始,这北方的灾荒就开始连绵不绝,一副看不到尽头的样子。就算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当地士绅,也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 而南方士绅地主,在这个时候还把大量的粮食拿来酿酒,的确是有些隔岸观火的样子。 以往北方官员不敢提出来,那是畏惧南方官员人多势众而已。但是当皇帝出面之后,这些北方官员顿时就团结到了崇祯的主张之下。 双方争持不下之际,刘宗周却站出来支持了皇帝的主张。他认为现在北方灾民遍地的时候,南方民众还沉迷于酒色之中,显然有失人的本心了。 刘宗周的出面支持,让崇祯有些意外,但是却一锤定音,彻底让北方官员在这场争论中占据了上风。于是会议就进入了下一项,关于工部成立水利部治水的议题中去了。 第110章 发行公债三 参与国是会议的官员们对于建立粮食储备系统虽然很感兴趣,但是有笪继良这样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的主事者,加上建立粮食储备显然要同各地的大粮商发生矛盾,就算有崇祯和户部尚书在他背后的极力支持,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处,他们也就熄灭了想要从中插上一脚的的心思。 但是工部设立水利部,建立治理五大水系的项目计划,却引了众人的极大注意。 珠江、长江、黄河、淮河、海河五大水系,除了珠江水系同大运河无关之外,其他四大水系都和大运河有关联。 也因此,明朝开国以来就一直把精力放在了治理长江、黄河、淮河、海河身上,而其中又以治理黄河为重中之重。 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明朝的政治基本围绕着两个中心在环绕,一个保持漕运的畅通,另一个就是治理黄河。 治水可以出政绩,而治理黄河同辽东军队修建城堡一样,都是投入资金巨大,但是朝廷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只要平安无事就可以了。只要运气好一些,也许在自己的任内风调雨顺什么事都没有呢。 且工部尚书吴淳夫现在的主要工作是修建山陵,这治水的事务也就无暇顾及了。新增设的工部治水侍郎,自然大家都想推荐个自己人上去了。 不过崇祯并没有给他们机会,而是直接指定了翰林编修蒋德璟作为主管水利部的工部侍郎。 虽然有不少官员认为,蒋德璟一直呆在翰林院,对于治水这样的实务未必精通。对于治水这样关系到国民生计的政务,还是应该挑选有操办过地方实务的人员比较适合。 崇祯让蒋德璟站出来,在众人面前把他治理海河的方案述说一遍之后,才对着众臣说道:“各位若是有治水的人才,不妨都推荐上来。我大明自从潘季驯之后,就没有再大规模的治理水利过。 大明以农业为根本,而农业以水利为根本。朕怎么会嫌治水的人才太多呢?不过诸位所推荐之人,必须先写一篇治水的方案上来,必须要像蒋翰林这篇治水疏一样,言之有物。如果只是夸夸其谈之人,还是不要浪费朕的时间了。” 蒋德璟站在群臣之中,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这篇治水疏可不是他之前交给皇帝的那个粗陋无比的方案,而是在同皇帝交谈之后,又获得了皇帝交给他的一些地理勘察资料后,重新整理出来的新方案。 这样的治理海河方案绝不是一个人凭空就能完成的,而是需要一整个团队进行协作,才能整理出数据如此详实的方案。 就算是蒋德璟自己,也认为如果没有这些皇帝派出去的地理勘察队伍搜集的数据,他也完全做不出整个方案来。 这些反对的官员顿时默然了,他们是想要推荐人选,从治水中捞取些好处,不是想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在心中衡量了下蒋德璟所做的方案,就发觉自己推荐的人选未必能拟出这样的计划,也许除了万历年间的治水专家潘季驯之外,其他人是无法超越这位蒋翰林了。 看着反对蒋德璟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张瑞图顿时上前支持了皇帝的主张。有了这位阁老带头,几位福建官员顿时也出来撑了这位同乡翰林一把。 崇祯对于蒋德璟的任命,也就有惊无险的通过了。而对于治理五大水系,吴淳夫代表工部提出了,分期治水,先北后南,轻重缓急的一个治水计划。 首先是治水工作以5年为一期,先治理海河同淮河,其次是黄河、长江,最后才是治理珠江。 海河位于京畿附近,威胁着京城百姓和大明的中枢安全,因此应当把它当做重点治理对象。 维护海河各支流,及在海河上、中游设置分洪水库,并修建堤坝,拓宽下游的河道,作为一期工程的治理重点,预计超过150万元的资金投入,所以海河治理工程拨款150万元。 之后就是被黄河夺了入海口的淮河,淮河支流繁多,水量充沛,又关系着大运河有没有水量进行航运,因此治理起来颇为棘手。 从宋绍熙五年黄河夺淮开始,在安徽地区的颍河与涡河之间,多次成为黄河南徙夺淮的主要泛道。黄水夹带的大量泥沙,淤高了皖境淮河干流和淮北支流河床,打乱了原来水系。因此几乎每年淮河中下游,都会出现河水泛滥的情况。 根据蓄洪兼筹的治水原则,淮河干流和主要支流都必须进行治理。首先就是在大别山区兴建大型山谷水库,以拦截雨季的洪水;其次是利用沿淮两岸湖泊洼地兴建行、蓄洪工程;最后则是在淮河下游进行勘察,看看是否可以挖掘一条新的入海口,以减轻淮河的水患。 由于淮河的地理资料不够详细,因此无法给出一个较为详细的预算,最后预估为80万元的治河预算。 而黄河的治理方式,似乎还找不到比潘季驯更好的方案,因此按照往年惯例拨款45万元。 至于长江,一是对全流域进行勘察,二是维护长江航道,并对长江的堤坝进行维护,拨款50万元。至于没人关心的珠江,则只拨款25万元, 综合以上五年内的治水计划,共需发行治水公债350万元。听到这个数目之后,在场的官员都把目光转向了汪逢元身上。 之前商税的大头,丝、茶、棉税,已经被抵押出去了。接下来想要抵押这么大笔的公债,只有盐税或是田赋了,但是在场的大多数官员都觉得不会认同这样的抵押标的。 盐税和田赋是维持大明正常运转的基础,这两个支柱少了那一个,大明就不会有以后可言。不管是官员的俸禄,还是军队的粮饷,都需要从这两样中来。 虽然被这么多官员恶狠狠的盯着,不过汪逢元倒是比刚进来时镇静多了。 他较为平和的回答道:“大明中央银行愿意承销此项公债,单利,3年期,年利3.5%,数目350万元。” 两项公债都获得了朝臣们的同意之后,朱由检便打着哈欠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家要是没有其他事,这便散了,去吃中饭吧。” 黄立极赶紧走到了皇帝面前躬身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向陛下汇报。” 已经作势要站起来的朱由检,再次坐了回去,他对着黄立极温和的问道:“黄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同朕说?” 黄立极赶紧说道:“这些天来,因为一件案子,刑部弄得朝中官员人心惶惶,连政事都荒废了。臣请陛下命令刑部澄清事实,不要拿着案子打击异己,弄的满城风雨…” 朱由检微微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案子?让黄先生你都着急上火了?黄先生请慢慢说,不用着急。” 黄立极赶紧把黄宗羲替父亲伸冤的案子,从头到尾都仔细说了一遍。 韩象云同几名东林党人,死死盯着皇帝的举动,想要判断出皇帝对这案子的意向是什么。 只见朱由检作恍然大悟状,对着黄立极说道:“朕在宫内也听过一些这件案子的风声,不过对于这件案子的详情还不甚了解。 黄先生既然对这案子了解的挺深刻,那么朕想问问:刑部传讯官员的时候,有没有违背刑部制定,内阁通过的司法程序?” 黄立极愣了许久,才慢慢回答道:“这个大约是没有的。” 朱由检继续问道:“那么这件案子里,主持问案的法官贪污受贿了?” 黄立极赶紧摇头说道:“应当没有这种事发生。” 朱由检摊开双手对着黄立极问道:“刑部一没有在审案中违法,二没有贪污受贿。那么黄先生要朕替你澄清什么呢?”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头被崇祯绕晕了,他是想让皇帝注意案件审理的内容,但是皇帝却以程序合法挡住了他的抱怨。 黄立极正在思索应当怎么反驳皇帝时,朱由检已经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开去了。 他对刘宗周询问道:“刘先生,你身为朝中官员的一份子。请问,你这些天因为这件案子心慌了吗?” 刘宗周下意识的回答道:“回陛下,臣并没有感觉异常。” 朱由检又把脸转向韩爌说道:“韩先生,那么你这几天的心情如何?” 韩爌笑容满面的说道:“臣这两天心情很好。” 朱由检再次指着礼部尚书边上的一人问道:“钱侍郎,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钱龙锡低着头避开了黄立极的视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陛下,臣这些天的心情平静的很。” 黄立极脸色抑郁的看着,主动找上自己和解的钱龙锡,居然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 “他怎么会相信这些东林党人的操守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黄立极在心里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黄立极陷入了思考,不过崇祯并没打算继续和他扯下去。朱由检摸了摸肚子,便站起来说道:“朕感觉也饿了,大家就解散了吧。” 趁着黄立极没有反应过来,崇祯站起来信步走入了后殿,离开了文华殿的会议室。黄立极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被两名小太监拦住了。 走出了文华殿之后,朱由检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你找个时间,去看看那个校核三朝要典的孙国敉,问问他可有什么心得了没有…” 第111章 崔呈秀 文华殿内皇帝和首辅关于黄宗羲一案的对话,很快就被流传了出去。 刘鸿训自以为看破了崇祯的心意,开始正式推进替东林诸君子翻案的实质性进程。 蓟州文庙前街上的崔宅内,回家为母亲守制的崔呈秀、崔凝秀两兄弟,正坐在花厅内饮茶叙话。 崔呈秀的长子崔铎慌慌张张的闯进了花厅,他手中抓着一封书信,口中大呼小叫的喊道:“父亲,姐夫派人送来了急信,似乎是关于刑部替东林党人翻案的事。” 崔凝秀顿时停下了往嘴边送去的茶盏,愣愣的看着冲进来的侄子。 崔呈秀的气度却比弟弟好得多,他把茶盏轻轻放下,抬起头皱着眉头对着儿子大声训斥道:“就算元芳来了信件,你至于如此慌乱吗?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你老子顶着。” 崔铎顿时缩着脖子站定了,不敢再继续大呼小叫。崔呈秀这才顺了顺气对他说道:“把信拆开,读一读,你姐夫都说了些什么。” 得到了父亲的指令,崔铎立刻迫不及待的拆开了手中的信封,取出了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 崔铎结结巴巴的读着信件,崔呈秀听了一会就忍不住了,崔铎从小就不爱读书,对于文字上面只能算是粗通,现在这个举人的身份,还是他嘱咐考官孙之獬照顾得来的。 他直接让崔铎把手上的信纸交给自己,然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崔铎抓耳挠腮的看着父亲手上的信件,很想知道姐夫到底写了什么。 崔凝秀虽然也很紧张,但是总算按耐住性子,等着兄长把信纸全部看完了,才小心问道:“元芳在信里怎么说的?刑部那帮官员真的要翻旧账,找我们家的麻烦吗?” 崔呈秀缓缓的把手上的信纸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虽然他竭力想要做出从容的模样,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崔凝秀无疑看到,兄长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虽然崔呈秀自认为很好的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他一开口,就露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空口白话,说老夫是魏公谋主,阉党首领,祸乱朝纲,迫害朝中正人君子的奸臣,那刘鸿训就想要让老夫回京同他对质,这是想要翻天啊。” 崔凝秀听后便从茶几上抓起了信纸匆匆看了起来,他看完之后也气愤的说道:“这群混账东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东林鼠辈掀风作浪。我们倒下了,难道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崔铎不由紧张的看着父亲和叔叔,从繁华的京城被赶回冷清的蓟州,让他常常怨气满腹。 但是如果连窝在这乡下当土财主都不行了,他肚子里的怨气顿时就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了不知所措的恐慌。 崔凝秀抱怨了几句,依然想不出什么解困的方法,他不得不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希望能够从崔呈秀那里听到个让人安心的主意。 崔呈秀的愤怒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就陷入到紧张的思索中去了。许久之后他才抬头,对着自己的兄弟低沉的说道:“看来,这次我们崔家这次要破财免灾了。” 看着兄长终于开口了,崔凝秀松了口气说道:“只要能保住大兄,就算是把财产都舍出去,日后还是会回来的。 但是如果大兄你被东林党打倒的话,这阖府的财产,还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上呢?” 原本有些情绪低落的崔呈秀,听了兄弟的话后,终于恢复了些神气,他有些恶狠狠的说道:“说的不错,要是让东林党人真把我扯进这件案子,我们崔家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崔凝秀想了想便说道:“大兄,我听说令官的座师孙之獬现在颇受陛下看重,是不是通过他向宫内的几位打点一番?” 崔呈秀点了点头回道:“宫内的几位的确是要打点一二,但是陛下登基以来,就大肆整顿宫禁,不少宫内的老人都被发往南方去了。 据说陛下身边最受信任的,一个是从小陪伴他的王承恩王公公,另一个是原本宫内默默无闻的杂役太监,叫什么吕琦的。 若是小事,想来这两位也不惧于收下我家的银子。但是像东林党人掀起的这场风波,我很怀疑他们现在敢不敢收这笔钱,或是收下后能不能平息这场风波。” 崔凝秀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要是连宫内都无法平息这场风波,黄立极这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还能有什么作为?他们不会就着这个机会,把过往的罪责都推到大兄和魏公身上吧。” 崔呈秀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我们要收买一个能够决定胜负的人。” “谁?”崔凝秀、崔铎两叔侄异口同声的问道。 “自然是陛下。”崔呈秀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替魏忠贤出谋划策的气度。 “陛下?这大明天下都是陛下的,我们怎么收买得了陛下?”崔凝秀不由下意识的说道。 “是啊,这大明天下都是陛下的,但是陛下做什么事却依旧要缚手缚脚。想来陛下现在这天子的位置,做的也不甚舒心。 陛下想要推行土地改制,但是除了京畿一二个县,其他地方根本没人听他的。 前些日子,朝廷在蓟州左近勘探地理,想要开矿。但是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至今为止尚无投资入股。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们崔家来做个表率。这蓟州土地就不甚肥沃,大半的土地又都在我崔家和两个姻亲手中。拿些出来,讨一个陛下的欢心,倒是不错的买卖。 令官你去把你岳父和舅舅找来,就说我有要事同他们商议…” 朱由检在自己的书房内,听取着关于黄宗羲一案的最新报告。 王承恩拿着一叠文件读道:“…昨日黄宗羲同许显纯对质时,袖内偷藏了一把锥子,他在公堂之上出其不备,以锥刺伤许显纯,许显纯负伤四、五处,流出的血浸湿了小半件衣服。 事件发生之后,公堂上的衙役动作缓慢,并没有及时出面阻止,而问案的刑部侍郎刘鸿训,事后只是斥责了黄宗羲几句,就算了结了此事。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公堂上黄宗羲更是肆无忌惮,当众痛击崔应元,拔下了他一大把胡须,刘鸿训今日更是连训斥都没有一句。 不管是京城百姓,还是士子清流,都说黄宗羲乃是我大明朝第一孝子。 此外,刘鸿训上疏,言东林诸君子之案确系冤案,乃是魏忠贤假传圣旨,勾结党徒,在朝中结党营私,打击异己的手段。 幸赖明主登基,慧眼识破奸竖,把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了朝堂。但是朝中依附于魏忠贤、崔呈秀的阉党党羽,依然充斥于各部的权要之职。而正人君子却被这些阉党余孽不断排挤,无法为陛下,为国家效力。 刘鸿训以为,陛下应当再接再厉,一举扫平朝中妖氛,正本清源,斥退奸党,召回贤人,以正朝纲…” 朱由检托着下巴,似睡非睡的听着王承恩阅读的声音。良久才微带着笑意说道:“我们这位刘侍郎,这是把自己当成海刚峰了吗?东林党人和首辅那边,现在对这案子是什么态度?” 王承恩合上了手中的文件,躬身说道:“昨日,袁可立同刘鸿训在刑部后堂吵了一架,两人闹的不欢而散。至于其他东林党官员都以为,刘鸿训做的很好。 至于首辅这边,黄阁老上疏,要是陛下再不就此案表明态度,他这个首辅也干不下去了,要向陛下请辞。” 朱由检伸了个懒腰后,对着王承恩说道:“明天早上安排黄首辅来上书房,朕要和他谈心。那么还有没有其他新闻了?” 王承恩从身边的小太监那里拿过了一份上疏,放在了崇祯面前后说道:“蓟州士绅上疏,请求陛下派人帮助他们建立公社制度,他们愿意献出300倾田地,用以安置无地流民和出关的辽东难民。” “奥,都有那些人?”朱由检有些意外的询问道。 王承恩立刻说道:“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献出150倾…” 朱由检并没有因此变得开心起来,他反而有些严肃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对着吕琦问道:“崔呈秀这些天来,还做了些什么?” 吕琦不动声色的回道:“崔呈秀之弟崔凝秀,几日前来到京城拜访了孙之獬,并通过其联络了几位其兄的旧属。 然后就在今日下午,在股票交易所购进了50万两白银的唐山钢铁厂的股票,然后就离开京城回蓟州去了。” 朱由检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他思索了会便开口说道:“崔呈秀如此识的大体,朕也不好待他过于苛刻了。从顺义抽调几名负责土地改制的官员去蓟州,另外让司礼监拟旨,加封崔呈秀一子。顺便告诉他,让他安心在家守制,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当王承恩同吕琦退出上书房的时候,一向对吕琦态度冷淡的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对着吕琦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 第112章 同首辅谈心 朱由检面对着进入上书房后就一言不发的黄立极,挥手让房内侍候的内侍退出了房间,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对着他问道:“首辅究竟想要朕表什么态呢?难道你同钱侍郎之间,连这点小问题都沟通不了?” 黄立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他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对着崇祯叩首请罪道:“臣有罪,不该同钱龙锡私下往来…” 这些天来,皇帝对他的疏远,和对黄宗羲一案的意外沉默,让黄立极心中隐隐明白,他同东林党人的私下接触,大约是传入到了皇帝的耳中。 因此,当崇祯稍一点明,他就干脆合盘托出了同钱龙锡往来的经过,不让皇帝继续猜疑下去。 不过说完了同东林党人的交往后,黄立极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东林党人左右着天下士林的舆论,对于内阁推出的各项政策时常进行批评抹黑,一些地方缙绅更是因为受到东林党人的蛊惑,而拒绝朝廷政策在地方上的推行。 臣身为内阁首辅,也有调剂阴阳,调和五味的责任。臣同钱龙锡往来,实是希望同东林党人放下旧怨,同舟共济而已,臣实在是没有其他想法。然事已至此,臣请回乡致仕,以避免朝野再起党争之祸…” 朱由检听完了黄立极为自己的辩解,也不好再继续拿乔。他马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极力安抚起这位想要撂下摊子回家的内阁首辅起来了。 在皇帝的宽慰下,原本就去意不坚的黄立极,终于收回了致仕回乡的决定。 这倒不是黄立极贪恋权位,而是他需要为自己的门生、部下、亲友考虑。如果他在这种情形下被迫致仕回乡,也就等于承认了他在东林一案中是有责任的。 东林党人翻案之后,也许不会直接报复已经返回家乡的他。但是他在朝中的门生、部下、亲友,将会不可避免的遭受到清洗,或是被边缘化。 不是到了已经无法挽回的绝境,黄立极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最为糟糕的结局。 更何况,他愿意同东林党人和解,原本是想着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文臣领袖和皇帝之间,是不可能永远保持和睦相处的模式的。 但是东林党人话犹在耳,这边就已经背叛了承诺,不仅想要把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掀下来,还试图毁坏他的名誉,这实在是让他有些怒气满腹了。 若不是确定不了皇帝的想法,黄立极早就想要出手还击了。安抚住了黄立极的情绪之后,朱由检才慢吐吐的说道。 “刑部这些天来的问案,的确是有些过头了。一个书生就能在公堂上刺伤、殴打朝廷官员,而刑部官员居然放纵不理,这显然是有违律法的。朕看,这件案子先暂停几日,三日后召开朝会,专门商议这件案子,朕到时自会表明态度。” 虽然崇祯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态度是什么,但是他对于刑部不满的意思已经显露无疑了,黄立极这些天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崇祯从边上的锦盒内取出了一份上疏,示意他拿去看看。 黄立极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份上疏之后,顿时有些愤怒的说道:“福王府长史黄秉石不能规劝福王安分守己,在这种时候上这疏,分明是图谋不轨。 臣请陛下遣使去斥责福王,并问罪于黄秉石,以震慑福藩不臣之心。” 朱由检注视了一会黄立极的神情,才摆着手说道:“福王叔想什么不重要,这朝堂上的官员在想什么才比较重要。 这姚江黄孝子一出,那边福王叔就上了这道疏,这时机也未免太过微妙了些。” 黄立极顿时被崇祯带歪了思路,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把福王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会为福王回京制造声势。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不管东林党人的本意是什么,只要把东林党人现在的作为同福王回京扯上关系,那么清流舆论就会从为东林翻案,转移到东林党和福王勾结的疑问上去。 黄立极原本想要质疑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他小心的说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说的不错,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简单的下诏斥责福藩,不仅不会让福王打消念头,倒是有可能让陛下背上,阻碍福王尽孝的恶名。臣以为,应当…” 黄立极突然顿住了,他只是想着要利用这件事,但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利用,因此思绪被卡住了,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朱由检等待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朕以为,不管如何处置。我们总是要先弄清楚,朝中官员们对于福王叔上疏一事的立场,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黄立极恍然大悟的回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正是首要之务。臣拿着这份上疏,先同内阁及六部九卿进行讨论,然后再向陛下进行汇报,他们之中是否有和福藩勾结之人。”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样太缓,也容易给他们留出时间应对。朕已经下令把这份上疏登在了今天的大明时报上,不管他们有些什么念头,现在都应该行动起来了…” 崇祯忙着同黄立极在宫内谈心的时候,三只船刚好缓缓靠上了朝阳门外大通桥旁的新码头。 这三艘船只运送的并不是漕粮,而是一筐筐装满了奇奇怪怪的石头。 有了新竖立起来的滑轮起吊装置,新码头卸货的速度是以往人力卸货的十倍。 在等待装卸船上货物的间隙时间内,一名管理码头货物装卸的小管事,不由好奇的对着正指挥马车拉走货物的小吏询问道:“这位兄弟,这些看起来像是鸟粪的石头,是拿来做什么用途的啊?” 小吏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兄好眼力,这些就是鸟粪啊,除了鸟粪还有蝙蝠粪。都是从登莱海上的岛屿、洞穴内挖出来的。我们上林苑监把它们拉回去,是用来试验这些东西能不能当做肥料的。” 小吏看着地上的竹筐都已经装完后,便打了个招呼预备上马车离去了。 “这位兄弟,还有半船货物没卸下来呢?”小管事顿时出声想要提醒,这位马虎的上林苑监的小吏。 小吏一只脚踏在马车前面的踏步上,回头对着他道了声谢之后,才说道:“那半船可不是我们上林苑监的货物了,你先放在一边,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收的。” 码头的小管事顿时不再言语了,最后半船的石头可比之前的鸟粪石漂亮多了,都是圆润如玉,晶莹剔透,色彩缤纷的卵石,不少石头上的图案就像是一副山水画一般。 这名管事一时见猎心喜,顺手挑拣了几块图案色彩上佳的石头藏了起来。他私下以为,这大约是用来给宫内铺设地面或是水池的雅物。 等到来取这些石头的人员到来之后,他不由好奇的询问了一句。不过来拿货物的人却告诉他,这些石头是用来粉碎矿石硬块的。 石灰厂新近研制成功了一种水泥,但是需要把烧结的熟料磨成细粉,使用人工既不均匀也实在太耗费人工。因此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设计了一种机械,能够快速而均匀的磨出细粉来。 不过这种机械需要外表光滑,但是质地坚硬的物体作为研磨球,因此特意从长山岛上运来了这些卵石。 待到这些人拉着五彩卵石离去后,小管事才在心里惋惜着,这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就在京城士子们把心思都放在了黄宗羲的案子上,京城舆论里支持和反对为东林翻案的争论越来越激烈的时候,燕京大学的自然科学学院,却依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局面。 自然科学学院的学生们,现在争论最为激烈的问题,不是关于黄宗羲为父亲伸冤的案子。 而是对于上次皇帝为他们展示的,用水银在玻璃管内的高度证明大气压强的实验。 虽然崇祯在他们面前做了这个实验,也简单的介绍了这是大气压强造成的结果。并且还告诉他们,随着高度的增加,玻璃管内的水银柱高度会逐渐下降。 但是还是有不少刚刚入学的学生们,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们认为皇帝的这个实验只是一个遮眼法,空气怎么能托住这么重的水银柱。 只不过因为做实验的是皇帝本人,因此这些学生们不敢当场进行质疑。不过等到皇帝离去之后,他们开始纷纷自己动手,做起了这个实验。 不管做了多少次,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之后,这些学生们终于相信了,这是一种科学现象,而不是什么戏法了。 不过很快,学生们再次争吵了起来。大部分学生们证明了实验的真实性后,就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对崇祯解释的大气压强理论开始深信不疑。 但是另外一部分学生,则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们认为未必是大气压强托住了水银柱,也许是水银柱内上部的真空拉住了水银。 真空力和大气压强,让自然科学院的学生们分裂成了两派,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才是对的,这些学生开始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主张。 第113章 皇极殿之会一 福王请求回京侍奉母亲郑太贵妃的上疏,被全文刊登在大明时报上之后,正如崇祯所预料,原本争吵不休的京城士林舆论,突然沉默了下来。 而在黄立极的授意下,京城开始流传,东林党人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福王回京进行造势。 京城的士人从看到福王上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觉得事情似乎起了一些变化。 而之后的传言,更是让这些士人们不敢再随意出声,支持东林党人了。和阉党进行斗争,并不会让他们感觉畏惧,因为这未必会激怒皇帝。 但是如果一不小心让自己同福王联系在一起,那就有可能卷入到尸骨无存的皇位战争中去。 在大明历史上,由藩王入主大明帝位的事情,一共只发生过三次。一次是成祖靖难,忠诚于建文帝的臣子,不是被杀戮就是被流放了。 一次是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虏后,于谦扶英宗异母弟为景泰帝。景泰帝病重时,又发生了夺门之变,随后英宗复辟。英宗以谋逆罪杀死了于谦、王文,并迫害了于谦所荐之文武官员。 最后一次,则是正德帝去世,兴献王入继大统,算是最为平和的一次。 除了最后一次,前面两次的帝位变更,都是杀的人头滚滚。在这种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中,是没有什么中间派可言的。 不管东林党人是否有意同福王勾结,东林党以黄宗羲孝子的名义,为东林党诸君子翻案的事,已经为福王回京竖起了最好的旗帜。 在这种形势不明的局势下,谁也不愿意轻易站队。而刑部暂停了对于黄宗羲案的审理,更是让这些士人们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一时在京城市井中甚嚣尘上的黄宗羲一案,顿时开始慢慢冷淡下去了。 崇祯元年农历4月12日,京城下起了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京城的上空天色阴沉,雨水淅淅沥沥的,听上去似乎这场雨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 这场雨大约是五更不到的时候开始下的,到了崇祯洗漱完毕走出乾清宫的时候,正看到如白线一般的雨水落在汉白玉砌的地砖上,溅成了一朵朵水花。 雨水汇集到御路和甬道两侧的明沟,然后迅速的向着东西两侧,排入到广场边缘处的暗沟处,接着往南注入金水河中。 御路和甬道都是中间略高,两侧略低的形状。因此看似雨水很大,不过御路和甬道并没有什么积水。 朱由检看着面前的场景,很是钦佩修建这所宫殿的工匠和设计者。他们在一个没有现代测量仪器的时代,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精妙的排水系统,实在是一个奇迹。 王承恩看着崇祯对着雨水中的广场发呆,他会错了意,上前小声对着崇祯说道:“恭喜陛下,俗话说的好,春雨贵如油,有这么一场雨,想来今年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了。 臣已经为陛下准备好了步辇,请陛下今日稍稍休息下,不要在步行了,免得淋湿了鞋子。” 朱由检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王承恩,在他的记忆中,崇祯登基之后似乎就没有停过灾害。雨水多的年份是水灾;雨水少的年份是旱灾;雨水不多不少的年份,就该出蝗灾了。 朱由检又把视线转向后面的步辇,六名被挑出来的健壮内官,正候在一旁。他内心稍稍有些犹豫了一下,这种下雨的日子,被人抬着走,一定会很舒服。 但是很快他就挥去了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只要他今天坐了一次步辇,那么今后他身边就会有一部步辇随时侍候着。 然后他好不容易缩减下去的宫内人员编制,会随着这部步辇,一点一滴的增加回来,这可不是好兆头。 朱由检转回身子对着王承恩说道:“还是朕自己走吧,让他们把步辇送回去,给朕打伞的人留下就可以了。”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最终他还是没有乘坐步辇去皇极殿。皇极殿是三大殿的中心,也是三大殿最大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的主要用途,是举办各种典礼。 不过因为今天突然下雨,而参加朝会的人数又不少,所以在崇祯的同意下,把朝会放在了这里举办。 皇极殿丹陛左右分别放置了代表皇权的日晷、嘉量,而在御道两侧各有六方须弥座一个,座上置重檐六角亭。 在整个大殿中央七层台阶的高台上,是金壁辉煌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它后方摆设着七扇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 朱由检每次坐在这个宝座上,就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是在破坏文物。 当他抵达大殿时,殿内已经聚拢了七、八百人,京城有品阶的官员,今天大部分都出现在了这里。 因为雨天,殿内显得异常昏暗,于是在王承恩的吩咐下,点起了许多蜡烛用于照明。 今天召开朝会的目的,大家都很清楚,就是为了黄宗羲为父亲伸冤的案子。 当然到了今天,案子已经不再是黄尊素个人冤枉不冤枉的事,而是东林党一案是不是冤假错案的问题。 虽然福王请求回京的上疏,让东林党人少了不少支持者,但是刘鸿训还是信心满满,认为在这次朝会上,能让崇祯接受为东林翻案的结果。 毕竟在这些天来的问案中,不管是当初办案的锦衣卫,还是出头弹劾东林党的御史,都在京城百姓面前,被黄宗羲质问的哑口无言。 刘鸿训觉得,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应当不会冒着玷污自己名誉的风险,继续替阉党们遮蔽事实。 在朱由检的示意下,刘鸿训把这些天来的问案经过述说了一遍,他最后总结道:“…以臣看来,这件案子虽然还没有完全审结,但是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为了独揽朝政,所以假借圣意,先后迫害了杨涟、左光斗、周朝瑞、袁化中、魏大中、顾大章、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等东林诸公。 臣请陛下为东林诸公恢复声名,追究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迫害忠良的罪恶,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刘鸿训说完之后,王守履等二十多位官员也立刻站出来,一边支持刘鸿训,一边攻击阉党过去的乱行,要求皇帝对阉党成员进行治罪。 一时之间,殿内充斥着要求惩办阉党的声音。霍维华、李夔龙、倪文焕、曹钦程、姚宗文等被视为魏忠贤亲信的阉党,都把视线看向了站在群臣之首的黄立极身上。 他们试图从这位文臣第一人身上获得些暗示,好对东林党人做出还击。 但是黄立极微微颔首看着前方的地面,双手抱着笏板,丝毫不为这些东林党人的叫嚣所动。 不仅黄立极没有对刘鸿训的说法做出回应,黄立极几个亲近的门生也同样没有动作。 霍维华、李夔龙、倪文焕等人沉思了一会,也选择了继续沉默下去。 王守履等官员叫喊了一阵,却发觉往日毫不相让的阉党党羽们,今天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回应的。 整个皇极殿内,只回荡着他们这些人的声音,这个认知顿时让他们的气势迅速的回落了下去。 因为被东林党人视为的阉党并没有做出回应,刘宗周、韩象云、钱谦益等人也就没有站出来,想要看看皇帝的反应。 朱由检盘腿坐在宝座上,等着王守履等人收声,大殿内安静一片之后,他才冷冷的说道:“黄先生,朕今天召开朝会的主题是什么?” 一直纹丝不动的黄立极这才走前一步,对着崇祯恭敬的回答道:“陛下召开今日的朝会,是讨论刑部审问黄宗羲为父伸冤一案。” “那么首辅没有把朕的意思传达下去吗?” “臣不敢,臣已经把陛下的意思都传达下去了。” 朱由检问过之后,才让黄立极回到队列中去,然后对着群臣发问道:“你们之中有谁不清楚今天朝会的主题,就站出来。” 在崇祯的注视下,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于是对着王守履等出来声援刘鸿训的官员再问了一次,他们显然也很清楚今日朝会的主题。 被皇帝询问时,王守履等人已经感觉有些不好了。果然,随后崇祯便训斥道:“明知道今天朝会要讨论什么议题,不向朕请示一声,就跑出来扰乱朝会的议题,你们眼中还有朕吗? 今天的纠风御史是谁?还不把这群扰乱会议的人轰出去,真的当朕制定的朝会纪律是放屁吗?” 在皇帝的怒斥下,王守履等二十多位官员,灰溜溜的在两名纠风御史的驱赶下,走出了皇极殿。 这些官员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继续留下来同皇帝进行抗辩的。扰乱会场秩序被赶出去,不过是不能参加本次朝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但是不接受处罚,还要继续闹下去的,就会被送到西山官校去进行教育改造。 从西山官校回来的几位官员,谈起那个地方就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比进诏狱还要畏惧。这让朝中的官员们,终于有了一些敬畏之心。 挨廷仗、进诏狱,都可以为官员们带来名望,就算一时下野也终究能够起复的。但是进西山官校的官员,却无法获得任何名望。 因为西山官校并没有夺去他们的官职和俸禄,只是让他们进行思想改造。这显然不符合,百姓眼中被严刑拷打的忠臣形象,那么也就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第114章 皇极殿会议二 当王守履等20余位官员被赶出了皇极殿之后,大殿内站立的官员都已经明白,皇帝在这件案子上的倾向是什么了。 除了刘宗周、韩爌、刘鸿训、倪元璐、黄道周等数人之外,大多数东林党官员顿时起了畏缩的念头。 虽然东林前六君子和后七君子的事迹很为士人所推崇,但是能够在两次东林党祸中活下来的东林党人,绝不是像这些东林先烈一样的硬骨头。 更别提有一部分官员加入东林党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获得一些政治资本和人脉关系而已。毕竟东林党人同气连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要让他们像左光斗、杨涟那样,把身家性命都奉献出来,就是为了争一个是非黑白,那么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个意愿的。 刘宗周、韩爌、袁可立、钱谦益几位东林领袖,面对这个局面也不敢轻举妄动。把东林党同阉党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东林党和皇帝之间。 而倪元璐、黄道周等东林后起之秀,都等待着这些东林领袖的发难,因此并没有直接跳将出来。 刘鸿训在王守履等人被赶出殿后,顿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孤身奋战的环境中。他自认已经没有了退路,也就干脆横下心来,对着皇帝再次进谏道。 “黄白安、黄宗羲父子,是本朝难得的忠臣孝子。陛下如果不加以奖掖,如何让天下人心向朝廷…” 刘鸿训说的口干舌燥,黄道周等几人也微微颔首认同。崇祯并没有打断他的发言,直到刘鸿训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语。 朱由检才冷冷的发问了一句:“黄白安是谁的忠臣?黄宗羲又是谁的孝子?” 对于皇帝的问题,殿内的官员顿时有些愕然,刘鸿训镇静了下,对着皇帝回道:“黄白安自然是大明的忠臣,黄宗羲当然是其父的孝子。” 朱由检嘲讽的说道:“黄白安是大明的忠臣,那么他是不是我皇兄的忠臣?” 刘鸿训的脑子像是猛的炸开了似的,他赶紧改正了自己的口误说道:“黄白安自然是先帝的忠臣。” 朱由检顿时发怒道:“黄白安是忠臣,那么你现在是在指责皇兄是昏君吗?皇兄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往皇兄身上泼脏水了吗?黄白安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你们宣扬的?” 刘鸿训大惊失色,顿时为自己辩解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臣并没有…” 李夔龙已经反应迅速的上前说道:“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这黄白安既是忠臣,就不该诽谤君上;这黄宗羲若是孝子,岂会陷黄白安于不义。” 韩爌顿时不再沉默了,他赶紧出来为刘鸿训辩解道:“刘侍郎并不是想要借此攻击先帝…” 看着群臣终于骚动了起来,崇祯轻轻咳嗽了几声,首辅黄立极立刻站出来对着群臣驳斥道:“诸位准备争吵到什么时候?东林党案乃是先帝钦定,更有三朝要典为证。 黄宗羲身为人子,远涉千里入京,虽然孝义可嘉,但是不明君臣大义,这就是愚孝。 刑部问案之际,纵容黄宗羲辱骂殴打朝廷命官,肆意践踏朝廷律法,又在百姓面前毁坏了朝廷法度的威严。试问今后百姓若是因此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大明各地民变四起,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为了一己之私,就如此操纵律法,可见刘侍郎心怀叵测。他是欲借此案替东林党人翻案,辱没先帝声名,陷陛下于不恭,这是人臣该做的事吗? 自刑部接受此案之后,京中舆论大张旗鼓的颂扬人子之孝,却避而不谈君臣之分,挑动地方宗藩蠢蠢欲动,这也是刘侍郎想要的吗?” 黄立极给刘鸿训扣帽子的话语,再次让一些官员退却了。不管是破坏朝廷法度还是同藩王私下勾结,都是极大的罪名。 有了皇帝的支持,黄立极完全可以再兴起一次东林党案,这显然不是东林党人希望的结果。 当崇祯把为东林党翻案同玷污先帝名声联系起来之后,刘宗周、韩爌、袁可立、钱龙锡、钱谦益、刘鸿训等东林领袖,顿时明白今日是无法替这些东林先烈们翻案了。 刘宗周、韩爌、袁可立几人都想着,要怎么把今天的朝会搪塞过去。唯有刘鸿训知道,他已经同这件案子绑在一起,无法在脱身了。 思前想后的刘鸿训,没有看到钱龙锡、钱谦益给他打的眼色,两人希望刘鸿训对着皇帝服软,说不定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刘鸿训思考片刻之后,便选择了硬抗到底的做法,他去掉了头上的官帽后说道:“臣所言处处属实,东林诸位君子,都是忠于先帝的正直大臣。 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 东林诸君正是所谓的争臣是也,臣不敢辱没先帝声名,臣但请陛下为天下计,复诸君子之声名,为天下士子蓄养气节,以报国家。 《三朝要典》乃是阉党党羽借此罗织罪名陷害正直之士,献媚客魏,中间颠倒是非,天良灭绝,应请销毁…” 身为《三朝要典》的编撰官,黄立极听了异常气愤。他正想指责刘鸿训是一派胡言,颠倒是非的时候,皇帝却拦在了他前面说到:“去把《三朝要典》的核校官员叫上了,让朕听听这《三朝要典》究竟捏造了什么样的事实?” 崇祯的乾纲独断,让殿内的官员都平静了下来,等待着《三朝要典》核校官员的到来。 孙国敉跟着一位太监,穿过了宽阔的皇极殿前的广场,走上了皇极殿的月台。 在殿外的廊下,他停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在太监的催促中,跨进了殿内。 孙国敉在丹陛前的地砖上,对着宝座上的崇祯行了叩拜之礼。站在东西两侧的官员,都注视着这位运气不佳的《三朝要典》核校官。 孙国敉行礼完毕后,就听到了皇帝的询问,他头也不抬,双手撑着冰冷的地砖回道:“臣这些日子来仔细校核了《三朝要典》一书,臣以为除了文字上小有瑕疵之外,并无大的问题…” 听了孙国敉的证言,东林党出身的官员们都相当吃惊。刘鸿训更是不顾一切的质问道:“孙国敉,你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颠倒黑白。难不成,你已经被阉党收买了?” 李夔龙顿时站出来弹劾刘鸿训道:“臣要弹劾刘侍郎君前失仪。当着陛下的面,就敢公然威胁作证的官员,可想而知他在背后,是怎么操弄权柄的…” 孙国敉和东林党之间关系密切,他之前又是因为上书请驳正《三朝要典》而被发配去坐冷板凳的,因此当皇帝说要询问他对于《三朝要典》的意见时,东林党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但是几个月之前,还认为《三朝要典》的内容不是事实的孙国敉,居然当着皇帝面反口了。 这顿时让东林党人在这场争辩中落入了下风,甚至于一些中间派系的官员,也开始隐隐怀疑东林党反对《三朝要典》的用意来了。 跪在地上的孙国敉,对于刘鸿训的训斥充耳不闻。只是他按在地面的手掌,此刻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孙国敉用中指的指甲紧紧扣住了掌心,才强制忍住为自己辩解的欲望。在皇史宬内坐了数个月的冷板凳之后,孙国敉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是奢谈道德的东林党人,一样也势力的很。 他枯坐在皇史宬里,像一座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时,东林党人似乎也就把他同样给遗忘了。 因此当皇帝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他也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同东林党人之间的情谊。 看着东林党在朝会中完全处于下风,不仅翻不了旧案,甚至于有可能被首辅黄立极借机发作,对东林党进行清洗的时候,几位东林领袖终于站了出来。 朱由检看着刘宗周、韩爌、袁可立等人一起出面为刘鸿训求情,便不动声色的说道:“难不成,朕就看着刘侍郎抹黑皇兄而无动于衷吗?天下百姓到时要如何看待朕? 朕的帝位传之于皇兄,皇兄若是昏聩无能的话,那么朕这个大明天子又算什么? 福王叔上疏,说要上京侍奉郑太贵妃,而朕却连皇兄的死后之名都保不住。 人家是母慈子孝,朕这边却是兄昏弟傲吗?朕倒是想要问问,诸卿究竟是意欲何为?” 东林诸人一时哑然,不知如何解开崇祯的心结。地位超然的孙承宗不得不站出来说道:“老臣以为,福王虽有孝心,但是祖宗自有法度,不可轻慢。 老臣愿意亲自去洛阳,劝说福王打消这个念头。至于黄宗羲一案,不如早做了结,免得被有心人操弄,伤及国本…” 袁可立也出面说道:“老臣身为刑部尚书,对于此案,不敢推卸责任,愿意接受陛下的责罚。 不过请陛下明鉴,若是想要维护先帝声名,处理此案的动静自然是越小越好。若是陛下处置的过于严厉,被天下人知晓,恐怕有损先帝的威望…” 朱由检看着几位东林领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福王叔上京一事,本就是天家私事。 如今京城纷纷扰扰,朕也不想横生枝节,就让王叔上京呆上一段时间,待京中风平浪静之后,再打发他回地方上去吧。 至于黄宗羲的案子,既然各位都想要平静的处置了,朕也不为己甚。黄首辅,你以为呢?” 黄立极抬头看了崇祯一眼,才无奈的说道:“现在是大明四海不靖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孙、袁两位如此体恤朝廷,老臣又怎么会反对呢…” 第115章 送别黄宗羲 虽然在崇祯的压制下,黄立极为首的政治松散联盟无法在皇极殿会议后,对东林党人进行报复。但是原本两者之间已经缓和的气氛,再度消失了。 按照崇祯的意思,为了不伤及天启皇帝的名誉,刘鸿训审理的黄宗羲一案被悄悄的掩盖了。 皇极殿会议后,刘鸿训就以足疾的名义向皇帝递交了辞呈,而崇祯也没有按照惯例挽留,直接就同意了刘鸿训的请辞。 黄宗羲的案子被袁可立亲自接管,原本的公开审理也被取消了,审理案件的地点从刑部转移到了良乡。 袁可立断案时,大明时报和京城的舆论,开始连篇累牍的讨论今科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 原本还在关注黄宗羲案的士子和京城百姓,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虽然还有一些人依旧没有放弃关注黄宗羲的案子,但是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宣传中,这些人发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八、九天后,大明时报最偏僻的角落登了一个简短的新闻。刑部尚书袁可立审结了黄宗羲案,黄尊素身上的部分罪名不成立,黄宗羲接受了断案结论,已经于今日返乡云云。 这条消息登出来时,正好是士子们最关心的殿试的日子,因此什么波澜都没有泛起来。 而在通州码头,一名憔悴的年轻士子在两名健壮的家丁的押送下,走上了一条官船。在他们身后,一名中年仆役拿着一个包裹,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随后刘宗周、袁可立和一名官员走到了官船上,袁可立指着年轻士子,对着小心的陪在身边的官员说道:“你这次南下去浙江金华,一定要把他送回绍兴府,不要让他半路上跑回来,也别让他出什么事。” “请老师放心,学生一定会把黄太冲送回到黄老夫人手中,路上必然不敢懈怠。”这位官员恭敬的说道。 刘宗周看着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的黄宗羲,不由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不过京中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分出对错黑白的。 我们同你父亲相识一场,终不能让你也陷入这个泥坑之中。你上有寡母,下有两个幼弟,你要是也出了事,家中还有谁可以撑门顶户?” 黄宗羲虽然性子执拗,但是也知道这两个世交长辈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但是他实在是感觉气愤难平,因此对着刘宗周、袁可立说道:“两位叔父都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为什么不规劝陛下扫除朝中奸邪,反而要和这些奸邪为伍,不让太冲去向陛下申诉。父亲…父亲死的死在是太惨了…” 黄宗羲满腔的愤怒,在提及父亲时,立刻眼眶发红,忍不住悲戚了起来。刘宗周、袁可立听了,也不由为之恻然。 刘宗周默然无语,袁可立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息的说道:“不谋一世者,不能谋一时;不争全局者,不能争一地。 先帝故去之后,今上以弟继兄,而骤得大位。陛下感怀之下,不忘兄弟情谊,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是陛下登基之后,就放逐了魏忠贤和崔呈秀,可见陛下对于阉党也并不是那么全然放心。 当日魏阉在朝时放逐的本党同仁,现在也陆续还朝。可见陛下并没有被阉党蛊惑,厌恶本党。 我等今日,首先要取得陛下的信任,然后才能慢慢为本党烈士翻案。若是过于急促,让陛下疑心于我等党人,只会把陛下推到阉党那里去。 陛下现在正是青春少年,心思捉摸不定。行事之间多以好恶为要,我等若是同阉党相持不下,很难说他会站在哪一边。与其逼迫陛下现在做出决定,不如等待时机更为合适。 你为父亲伸冤,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我希望你这次回去好好在家读书,待到来日机会来临时,自然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皇极殿会议之后,崇祯就把精力放在了解决纯碱和烧碱的问题上了。纯碱可以用苛化法转化为烧碱,因此只要解决纯碱也就是天然碱的数量问题就可以了。 纯碱也就是碳酸钠,用于肥皂、造纸、玻璃生产,也可用作冶金工业的助熔剂。 烧碱就是氢氧化钠,第一用途就是制作肥皂,然后是造纸,至于其他用途,现在似乎都还没法使用。 以上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在于烧碱的腐蚀性强。一直以来,宫内名下的玻璃厂、和肥皂工坊使用的碱,都是从市场上收购而来的。 市场上碱的种类有三种,是土碱、草木灰中提取的草碱、天然碱块。 光是玻璃中使用的纯碱占了原料的30%,而肥皂中使用的烧碱也占了15%。 自从过年之后,玻璃厂的产量越来越大,而冶铁业中也开始习惯性的使用纯碱作为助溶剂。 这么一来,市场上的碱价开始不断的攀升了。土碱翻了一倍,每斤一分银子,而提炼过的纯碱则涨到了每斤一分五银。 京城所用之碱,主要是来自张家口。而张家口的碱又来自于内蒙古草原上的碱湖,质地非常出色。 不过以往碱的用途除了洗涤之外,并没有其他主要的用途。所以,被称之为口碱的产量,增长一向相当的缓慢。 但是在崇祯的推动下,京城建立起来的最原始的玻璃工厂,其所消耗的天然碱的数量,也迅速对大明的商业造成了影响。 比如,以往内蒙古草原上到碱湖取碱,不过是碱湖附近的一些小部落,在冬天去碱湖扫一扫地,还生怕扫的太多,会造成碱价下跌。 但是今年开春之后,这些部落发觉,不管是到部落来收碱的商人,还是他们把碱运到张家口出售,都没有遇到卖不出碱的问题。 且一向最喜欢压价的明商们,也难得的大方了一回,按照往年的价格,实施无限量的收购。 然而内蒙古的碱湖群都在鄂尔多斯万户地,也就是和榆林相对的内蒙古地区。 张家口市场上对碱需求的大增,并不能立刻提高口碱的产量。这些部落只能同明商约定,下次会带来更多的口碱而已。 一些商人开始试着雇佣内地百姓去碱湖采碱去了,而原本只是把采碱当做冬季副业的小部落,开始在碱湖附近定居了下来,占据了一块富裕的湖岸,留下一些人手专业采集天然碱了。 对于内蒙古草原上发生的事情,崇祯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市场上的碱价上升的快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一些商人开始玩起囤积居奇的把戏来了。 原本京城的碱价是相当便宜的,毕竟北京距离张家口并不远,便宜而优良的口碱都是先运到北京,然后再从大运河转运到南方去。 除了质地优良的口碱外,京城以东到滨海地区广阔的盐碱地,更是有着充足的原料进行草木灰制碱。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进入四月后,京城的碱居然脱销了。为了解决碱的原料问题,崇祯下令四海商行参与到,张家口及内蒙古草原上的天然碱销售路线中去。 另外则是让北直隶治下各县成立的公社,建立土碱厂、土硝厂,由四海商行进行统一收购,以救一时之急。 此外便是命人在出产天然碱的南阳盆地附近,寻找天然碱的产地。在崇祯制定的各种措施的努力下,京城的碱价终于稳定住了价格。 而在忙于解决碱原料的来源问题时,崇祯也并没有放弃,对于对于马拉轻便铁路和修建冶铁厂的关注。 左安门-崇文门-朝阳门的铁路、右安门外-良乡-涿州、阜成门外-石景山-门头沟,三条轻便铁路都立项上马了。 右安门外-良乡-涿州铁路后建,其他两条铁路先行建设。这三条铁路,宫内大约只投资了5万余元。 其他的股份,则落入了学习崔呈秀的阉党官员手中。当刘鸿训气势汹汹,想要一举把朝中阉党一网打尽时,这些官员们才发觉,没有了皇帝的庇护,别说他们的官位,就是他们的家产也未必保得住。 他们当初跟着魏忠贤对着东林党人赶尽杀绝,破坏了党争失败,官员退居乡里时不被清算的潜规则时,可没想过天启皇帝会这么快升天。 这些官员们当初对于东林党人清算的有多残酷,就明了让东林党人翻案后,自己的下场有多糟糕。 当冯铨、崔呈秀两人在铁路和唐山冶铁厂,砸下近百万两家资后,立刻得到了崇祯的奖掖的消息传出。 这些阉党官员就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同皇帝搭上关系的捷径。就是投资宫内组织建设的各种工厂和铁路。 事实上,当三条总长200多里的铁路投资计划宣布之后,京城铁价立刻开始上涨了。 门头沟和唐山两处冶铁厂的股票立刻被抢购完毕了,这两处冶铁厂,都是配套了矿场和焦炭厂的煤铁联合体。是崇祯最为看重的,未来京畿附近的工业基地。 门头沟冶铁厂的规模大约只有唐山冶铁厂的三分之一,但是门头沟胜在各种资源齐备,且这里原本就有许多小煤矿的存在,足以提供合格的产业工人。 崇祯所要做的,就是把现在这些小煤矿里还没有觉醒工人意识的苦力,变成真正的有觉悟的产业工人。 只有具有高度组织纪律性、高度的团结协作精神,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尤其是物质生产力和技术创新力的工人,才能叫做产业工人。否则,不过是一群干活的农民而已。 第116章 香港 四月二十一日是殿试的日子,殿试的地点就在皇极殿内。在殿试开始前,朱由检对着主持殿试的两名阅卷官王徵、范景文说道:“朕能不能在今天的策问题之外,临时加一小题?” 王徵和范景文互相望了一眼,范景文出面说道:“殿试的时间只有今天而已,还请陛下赐题时斟酌一二,给士子们留出足够的时间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朕要出的题目很简单,每一位士子写上一篇上京途中的见闻,不拘文字体裁,也不拘字数。” 范景文微微愣了一下,就同王徵出去传递皇帝的御令去了。在皇极殿大殿上已经就坐的士子们,对于皇帝突然临时增加一道试题,都大为抱怨。 毕竟在经过会试和复试两轮严格的考试之后,最后的殿试只剩下了一个形式而已,一般而言殿试的结果连进士名次的更改都很少。 对于经过两轮艰难的考试,才最终坐在了这里的士子而言,他们原本以为今天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可没想过皇帝还会再给他们设置一个门槛。 能够做在大殿之上的士子们,都拥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和从小培养的八股作文习惯。考试策问的话,写的文章水准大致都在伯仲之间。 但是对于生活中的观察能力,和脱离八股文范畴作文的能力,他们之间的水准就参差不齐了。因此对于皇帝增加的题目,大都心怀疑虑,唯恐会影响自己的进士名次。 宋应升、宋应星两兄弟会试时,因为一篇关于孝道的文章写的非常出色,而勉强进入了合格线。 虽然这两兄弟在八股文的造诣上并不出色,但是他们数次赴京赶考,水路兼程上万里,见闻之广博可谓远超众人。更何况,宋应星每到一地,就喜欢打探当地的名产和手工工艺,并和工匠、农夫们聊天。 因此对于皇帝增加的这道题目,他们两人倒是比回答策问题写的更为精彩。 大殿内学子们虽然抵触皇帝新增的题目,但是在几位监考官员的弹压下,终于还是安静的进入了考试状态之中。 皇极殿前殿内十多名监考官正来回走动,监视着322名士子埋头考试的时候,崇祯正在后殿召见从西山赶回来的涂文辅,听取他对于门头沟煤矿的整改情况。 “…有了医学院派出的医疗小组的帮助,宫内投资的门头沟煤矿的工人,很快就信任了我们,之后对于煤矿生产整顿的各项事务进行的也很顺利。 分成三班轮换制度之后,煤矿日产量增加到了21万余斤。有一个矿洞已经安装了小铁轨,以驴子拖拉小车运煤,臣等经过试验发现,可以节约两个背煤的里工,并提升了3倍的运量。 原本煤矿最大的问题是,从矿洞内运煤的速度过慢,背煤的人力成本过高。但是改成矿洞内用铁轨运煤之后,采煤的效率已经跟不上运煤的速度了。 臣等打算把所有矿洞都改成铁轨运煤的方式,预计能够把日产煤量提高一倍,而人工节约一半。 不过要把这些矿洞改造成能让铁轨小车运行的状态,需要扩大矿洞,并对一些地区进行支撑加固,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有利于煤矿生产、安全的投入,还是要进行保证的,只要能提高煤矿的产量,这点投入并不算什么。 不过朕希望,你们把这些生产上的技术改造措施要一一进行记录,以作为今后煤矿生产的标准。另外关于建立工会的事情,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涂文辅很快回答道:“根据陛下的指示,臣挑选了几位在煤矿上比较有声望的煤矿工人,让他们领头组建矿工工会。 并通过工会修建了一些工人福利设施,比如食堂、工人学校、澡堂和医疗室等。 这些工人之中,有几人相当有能力,比如赵五福、程大石几人。他们不仅把本煤矿的工人组织了起来,而且在附近的小煤矿中,也发展了不少成员。 而且赵五福还组织工人免费为修建食堂、澡堂等上工,替煤矿节约了不少建设成本。” 朱由检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个赵五福很不错,你回去之后可以多加照顾下。此外矿上对于这种义务劳动活动要进行赞扬,对参加义务劳动的工人要进行表彰。 比如设置一个劳动模范的称号,然后按月评比一次,召开全体工人大会进行表扬并发放奖状,并奖励一些奖品。 对于获得劳动模范称号的工人,要优先进行培养和提拔。现在煤矿上的管理岗位,起码三分之一要交给工人出身的管理人员。” 涂文辅有些诧异,他不由小心的劝谏道:“陛下,这些煤矿工人,只会卖些力气,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让他们去管理煤矿,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而且,这些工人中挑选出来的头目,对工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再让他们掌握了煤矿的管理权力,会不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门头沟煤矿以往采掘的煤炭,主要供给给宫内,因此工部对此并不在意。 但是现在门头沟煤矿大部分的产量都是用于出售,倒是成了宫中的一个重要财源。 工部现在已经有人开始鼓吹,宫中名下的门头沟煤矿是在与民争利。有人甚至还上疏要求让工部接管煤矿,然后每年按照宫内需要煤炭的数量进行拨付,免得宫内太监们盘剥小民太过酷烈。”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身边的几名太监恼怒了,海外关税、矿监税,但凡有些利益的项目,这些外朝的文官们都要跳出来,喊什么与民争利的屁话。 不过宫内出外掌管税收的太监们,行事也的确有些孟浪,因此在文官们的攻击下,往往无法为自己辩驳。 但是门头沟煤矿一向都是宫中的产业,只不过以往大家没想过,这挖煤居然是这么赚钱的生意而已。 而且在门头沟煤矿的附近,就有不少私矿,那些私人矿主对于煤矿工人的盘剥,虽然好于从前的官矿,但是却远远不及改革之后的官矿。 有了这种对比,这些宫内的太监们怎么会承认,官煤矿盘剥小民太过的说法。他们对于从煤矿中获取的收益,拿的最为心安理得。 更何况在崇祯下令对于皇庄进行清退改制之后,宫内来自于皇庄的进项,就被兴办的各种工厂上缴的利润所替代了,其中门头沟煤矿的盈利是最为稳定,且不断增长的。 工部官员想要动门头沟煤矿,无疑就是从这些太监们的碗里夺取食物。几乎在瞬间,涂文辅就脱口反对道:“陛下绝不可听从这些官员的迂腐之论啊,门头沟附近的私矿有不少就是官员的产业,这些私矿对于小民的盘剥才是敲骨吸髓,令人发指…” 涂文辅几乎不假思索的,向皇帝讲述了,那些私矿主是如何残酷的对待自己的矿工的。 认真听完了涂文辅的说辞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改革煤矿的管理方式,把现在的官办模式改成股份经营模式。 从工人中挑选出积极分子,然后安排他们接受短期教育,让这些工人围绕在宫中派出的人员之下,我们才能驳斥外朝官员说宫内与民争利的说法。” 在崇祯的说服,和外朝文官对于门头沟煤矿控制的威胁下,涂文辅终于赞成了,让出一部分煤矿管理权力,给予工人中挑选出来的积极分子,以获取工人对宫内管理煤矿的支持。 随后,涂文辅又向皇帝汇报了,工会在其他私矿上的发展迅速,已经制造了几次罢工事件,接下去准备在五月份搞一次联合罢工。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你和王伴伴商议下,这场联合罢工的时间,然后通知新军训练一营,前往门头沟附近做一次野外行军训练。 如果万一事态激化了,就联络训练一营进行平息。告诉训练一营,尽量不要伤人,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殿试完成之后,崇祯便让人取来了,士子们关于路上见闻的文章,而策问题的审阅全部交给了王徵和范景文。 就在这一天,刘香集合了自己最精干的20多艘船组成的主力船队,准备从简陋的香岛港口出发,前往湄公河口。 刘香是香岛附近的南丫岛人,他的属下基本是珠江口外岛上的渔民,还有生活在珠江口的胥民。 香岛还有对面的半岛都是广州府新安县的辖区,根据同朝廷的协议,朝廷在香岛设香岛守备,并建立海军和商业港口,以控扼珠江口岸,保护珠江内河航道。 珠江口外岛屿密布,海岸线又曲折蜿蜒,有众多适合作为港口的区域,因此一直以来水盗众多。比如刘香的老巢,就在香岛东南的一个离岛之上。 虽然刘香内心还不是十分接受朝廷的招安,但是不管是他的部下还是亲族,却对被招安后可以搬迁到位置优越的香岛感到非常的兴奋。因此刘香也就不得不把部众和家属迁移到了香岛上。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是刘香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和半岛隔海相望的香岛北部地区。虽然这里平地较少,但是这段宽阔的海湾却是最适宜作为海港的地区。 更何况香岛和他的名字重合,也被刘香认为此地可以兴旺自己。他在香岛北部建立村寨、港口,因此香岛渐渐被商人们称之为香港。 而和香港隔海相望的半岛,刘香以当地一个传说为名,起名为九龙半岛。香港岛同九龙半岛之间的海湾,则被派驻到香港岛的一位官员称之为大明湾。 第117章 焦虑的阿敏 刘香上船之前,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情景。他身后的码头现在就是一个繁忙的大工地。大群的农夫推着小车运土、挖掘排水沟、搭建房屋,忙着建设自己的家园,他们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热情笑容,一些孩童则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留下了一串串的笑声。 这些忙着建设的农夫之中,既有他的部下和亲族,也有刚刚被招募上岸的胥民。 看着眼前这种朝气蓬勃的场面,一向铁石心肠的刘香,也不由有些留恋起来了。他所选择建立港口村寨的地方,是一处原本就存在的小渔村。 香岛的位置虽然不错,但是因为水盗众多,又远离内地,获取生活物资不甚方便,因此一直发展不起来。 当刘香迁移部属、亲族来此地时,小渔村里也不过只有10多户人家而已,但是岛上的土地却大都是属于新安县的一些大户。 不过现在整个香岛的土地已经全部被朝廷所征收了,然后广州府又派出了一名举人,担任这个从新安县独立出来的香岛区的民政长官。 刘香注视了一会,突然对着身边的弟弟问道:“阿鹏,那位广州府过来的赵区长,今天怎么没出现?” 当上了香岛守备官的刘鹏,虽然人站在码头上,但是早就把心思放到了为自己建设的守备府上去了。 听到了刘香的问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赵区长带着人巡视全岛去了,今天一早就走了。” 刘香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巴掌大的岛,坐船绕一圈花不了一天时间,做什么要去爬山呢?这些读书人事就是多。” 刘鹏立刻解释道:“赵区长不是去游山玩水,他是想要去看看岛上的河流和地形状况,然后好安排人手修筑水塘,避免发生水荒。毕竟继续招募人手扩建港区的话,最起码要保证淡水。” 刘香沉默了一阵,就挥了挥手说道:“这位赵区长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用度方面5000两以下都可以满足他。他是海道副使赵万盛的从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切不可同他起什么矛盾。他要出去巡视,也多派人手,不要让他在这里出事,否则我们不好同赵大人交待。” 刘香交待了弟弟许久,太阳也高高挂起了,他才走上了自己的座船,对着码头上送行的亲族、部属挥手告别,带着船队驶向了海湾的出口。 而在沈阳,后金国二贝勒阿敏正在自己的府邸中,同固三泰、瑚什布两人商议事情。 固三泰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同阿敏私交最好,而瑚什布是阿敏一手提拔的亲信将领。这两人也是镶蓝旗中,仅次于阿敏的实权人物。 自从那天和杨镐吃酒不欢而散之后,阿敏心里总感觉有根刺,他始终不认为一向表现厚道的黄台吉,会对自己下手。 因为当初正是黄台吉从努尔哈赤手中救下了他,因此他对于黄台吉也一向比较信任。 虽然在四大贝勒中,他选择支持了三贝勒莽古尔泰,但这是为了抗衡实力最为强大的大贝勒代善。而黄台吉私下里,也表示过谅解他的这种选择。 更何况就算他是四大贝勒之一,也没有登上后金大汗的机会,因为他的父亲是努尔哈齐,而不是努尔哈赤。 阿敏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实现他父亲生前的理想,把镶蓝旗拉出去,自成一国而已。 所以阿敏自认,黄台吉就算要拿四大贝勒开刀,首先也不会选他,因为他对于黄台吉毫无威胁。 明国使臣杨镐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的对他进行了拙劣的挑拨离间之策,虽然这让阿敏感到很愤怒,因为他觉得杨镐完全是在鄙视自己的智商。 不过拂袖而去的阿敏返回府中冷静下来后,心里也不由有些嘀咕了起来。去年他出征朝鲜,原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留在朝鲜取而代之,自己过一过朝鲜王的瘾头。 但是因为阿济格、岳托两人的带头反对,并带着手下的军队先行撤离,导致了他麾下的镶蓝旗成了孤军,被毛文龙伏击损失惨重。 返回沈阳之后,他看上的一名朝鲜美女,也没有被黄台吉赏赐下来,他去讨要,黄台吉也不给,这让他对黄台吉起了一点芥蒂,也在众人面前抱怨过数次。 但是阿敏始终认为这些不过是小节而已,黄台吉不会因为这些琐事而想要除掉自己的。 不过阿敏还是忍不住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决定试探下黄台吉的真心,也好打打杨镐的脸。 镶蓝旗去岁征朝鲜,虽然当时缴获的财物不少,但是因为阿敏有留在朝鲜称王的意思,所以没有及时运回沈阳。 当遇到毛文龙带队出击之后,大部分财物都便宜了明军,且镶蓝旗还折损了不少人手。 财物什么的,凭借着以往从明人那里掠夺来的积蓄,他还并不觉得短缺。倒是镶蓝旗征朝时折损的人手,导致本旗实力大损,已经让他这个四大贝勒的名号有些名不符实起来了。 满洲八旗想要补充兵丁,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去讨伐野人女真,把那些未开化的野人部落,转化为本族的人口。 这些生活在东北山林中的部族,虽然还处在使用石矛骨箭的原始状态。但是在东北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活下来的他们,性情质朴,吃苦耐劳,身体素质也相当不错,只要稍稍操练一番就是很好的士兵。 因此阿敏派人向黄台吉通报,言野人女真通古索尔和部袭击了建州女真的边寨,因此他想要带兵去征讨通古索尔和部,以震慑野人女真,保护自家的边寨。 然而黄台吉迟迟拖延不给他答复,直到击破了蒙古多罗特部,俘获了1万2千人口,准备回师沈阳时,才派人告诉他,不许他出兵。 黄台吉大胜察哈尔蒙古部的战绩,又完全消灭了辽河套草原上的蒙古敌对部落,令后金终于获得了一个安全的战略姿态,这让他的声望一下凌驾于其他三大贝勒之上。 在这种时刻,阿敏自然不敢违抗黄台吉的命令。四月初,黄台吉帅军抵达沈阳,阿敏等三贝勒率群臣郊迎,同黄台吉行了抱见礼。 就在郊迎的时刻,黄台吉当着众人的面,以弟弟多尔衮、多铎从征有功,赐多尔衮号墨尔根戴青,多铎号额尔克楚虎尔。不久又册封多尔衮为固山贝勒。 被杨镐点醒之后的阿敏,终于感觉到有些异样的味道了。之后,黄台吉又令三贝勒莽古尔泰征讨通古索尔和部,还想要调瑚什布协助。 已经回过味来的阿敏,立刻让瑚什布以生病为由辞去了这场出征,而他调出的兵力也减少了一半。 对莽古尔泰来说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毕竟战争得到的缴获,是按照出兵牛录进行分配的。 阿敏虽然嗅到,黄台吉抬高多尔衮兄弟的地位,是想要借此打压他们三大贝勒的势力。 但是他完全想不出如何对付这个局面,毕竟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两人根本不能握手言和。而光光依靠两蓝旗的力量,是无法对抗其他六旗的压迫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一些危机感了。阿敏原本智商就不低,只不过以往被他和黄台吉之间的兄弟之情所蒙蔽了而已。 当他抛去了不必要的情感,纯粹以理智进行推演,他立刻发觉,黄台吉的确是要对三大贝勒下手了,而且首先就是要拿他开刀。 原本黄台吉接任大汗的位置,设立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模式,主要还是为了平衡后金内部的权力,不至于彻底分裂。 黄台吉和代善的结盟,是为了抗衡他和莽古尔泰的两蓝旗。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黄台吉也要借助两蓝旗来牵制代善。 但是现在黄台吉扶植多尔衮兄弟,说明他已经成功拉拢到了两白旗。这样一来,他就不再需要两蓝旗来牵制代善,反而要借此机会把两蓝旗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他既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手上的镶蓝旗又在去年征朝鲜时实力大损,先拿下他的镶蓝旗,无疑是最自然不过的。 没有了镶蓝旗的支持,势单力孤的莽古尔泰就更抵御不了黄台吉的攻击了。夺取了两蓝旗后,再加上黄台吉自领的两黄旗,代善的两红旗除了俯首称臣之外,绝不会有其他出路。 如此一来,黄台吉就能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汗,而四大贝勒执政也就成为一段历史了。 阿敏想明白了一切,但是他想不出如何破除这个局面。固三泰、瑚什布两人虽然在战场上勇猛无比,但是让他们出谋划策,那就是问道于盲了。 而且,虽然两人是他的亲信,但是阿敏也不敢把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全部告诉两人。 要是知道他面对的是无解的死局,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立刻抛弃他,转而向黄台吉宣誓效忠去。 阿敏少年时已经见过了,当他父兄落入困境时,那些曾经对他父亲宣誓效忠的部族将领,是如何一个个背弃了他们,转而投向了努尔哈赤。 阿敏非常想要从杨镐那里获得一点提示,他自认自己再不济也还是后金的四大贝勒,只要他表现出一点倾向于明国的意思,这些明国人还不舔着脸跑过来支持他。 那么到时不管是,恢复了实力后同黄台吉继续分庭抗礼,继续当他的后金国二贝勒,还是见机不妙,逃到明国去,都是一个出路。 然而,自从黄台吉回京之后,杨镐再不愿意同他单独会面,这种大反常规的做法,迅速打破了阿敏待价而沽的心态。 第118章 打猎 阿敏再次恼火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的固三泰、瑚什布两人。这两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他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知道一个劲的劝说他,不要试图脱离后金国。 这让阿敏心里也微微迟疑了起来,若是连固三泰、瑚什布两人都不愿意脱离后金,建立镶蓝旗自己的国度,那么旗下的那些兵将们,又会有多少人会跟随他离开沈阳。 固三泰、瑚什布两人支持他的目的,最多也就是保持镶蓝旗的独立性,并在后金国有左右朝堂的能力。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彻底脱离后金国,从八旗中独立出去。 阿敏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去年出征朝鲜,刚进入朝鲜时大家奋勇作战,连克城池,连毛文龙控制的铁山城都打下来了。 但是当他告诉本旗想要留在朝鲜之后,军队就士气涣散,毫无战意,也因此毛文龙带着岛兵上岸时,本旗军队遇挫之后,就向着鸭绿江一路狂奔而去。 感情一直以来,把镶蓝旗变成第二个后金国的想法,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啊。这些本旗的旗丁,已经开始习惯于平时被尼堪侍候的优越生活,厌恶再披荆斩棘的从头建设自己的家园了。 当阿敏在埋怨这些部下忘记了父祖创业时的艰苦时,他已经全然忘记了,作为镶蓝旗的旗主,他才是旗内最大的奴隶主,为他在农庄里耕作田地和生产器具的尼堪,足有数千人之多。 阿敏终于忍耐不住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固三泰、瑚什布两人说道:“算了,今天就议到这里吧,你们都先回去再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四贝勒削弱我们镶蓝旗的手段。本旗要是继续衰落下去,我们大家谁也讨不了好。” 固三泰、瑚什布连声应是,然后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阿敏的书房。 看着两人离去之后,阿敏才颓然坐了下来,而一直站在边上旁听的长子爱尔礼,这才小心的对着父亲说道:“阿玛,要不然我们干脆向大汗彻底投诚,以大汗的为人,应当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吧。” 阿敏立刻训斥道:“你是不是喝了黄台吉的迷魂汤了?黄台吉是什么人,我还不比你清楚? 当初大妃阿巴亥苦苦哀求,愿意不涉朝政,只想诸王饶她一命。大贝勒和我都有所心软,但是黄台吉却坚持不允,还亲自用弓弦绞死了大妃。 黄台吉看似外表仁厚,但是内心却阴险歹毒。我若是一开始就支持他登上大汗之位,也许他还能放我一马。但是到了今天,在难以为继的状况下去向他投诚。 他不但不会放过我,恐怕还会加快脚步对付我,吞下整个镶蓝旗而后快。” 在阿敏的训斥下,爱尔礼顿时放弃了自己的一点想法。而阿敏训斥完毕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些天来,我们同明国的贸易怎么样了?” 被阿敏训斥的噤若寒蝉的爱尔礼,这才喘了口大气出声说道:“徐藩已经往来锦州两趟,运回的布匹、绸缎价值近3万余两,这些货物在沈阳价值翻了几乎一到二倍。 不过按照阿玛的命令,大部分的布匹、绸缎都被分给了旗下各牛录,因此我们并没有什么收益…” 阿敏马上打断了他问道:“现在本旗的旗丁们,对我还有什么怨言吗?” “那倒是没有了,拿到布匹、绸缎的各牛录,都对阿玛歌功颂德,还送来了不少土产。几位牛录额真还希望前来拜见阿玛,要向阿玛进行拜谢。” “拜谢这件事,你安排时间就是了。让徐藩继续安排车队,加大去锦州易货的数量。黄台吉击垮了察哈尔部留守在辽河套上部族,带回了不少牛羊马匹还有人口。 现在市面上牛羊贱而布匹、粮食等物腾贵,粮食贸易一向掌握在黄台吉手上,我们插手不了。但是布匹和其他物资,并不在限制之内。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好好赚上一笔,也好弥补去年的损失。“阿敏对着儿子吩咐道。 爱尔礼却没有立即回应,他踌躇了一下后,才对着阿敏说道:“阿玛,我们同锦州的贸易往来,恐怕遇到了些问题。南蛮子喜欢的人参和上好的皮毛,我们并没有这么多。 本旗这两年都忙于打仗,根本派不出人手去挖参打猎。上好的人参和皮毛都在海西女真手中,但是这条商道却是被大贝勒和大汗的人控制着,他们通过山西商人转运到明国内地牟取暴利,我们根本插不进手。 我们手中的人参和皮毛存货,最多也就再支持个3-5次而已。至于牛、羊、马匹等大牲口,大汗已经再次重申不许私下贩卖给明国。儿子怀疑,我们同锦州的贸易已经被大汗侦知了。” 阿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沉默了半响才说道:“锦州那里怎么说?” 爱尔礼小心的回道:“锦州那边已经说了,不管我们是拿出货物还是金银,他们都很乐意接受。” 阿敏突然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有些恼怒的说道:“老子哪来这么多金、银去买他们的货,这些南蛮子还真是些爱财如命的土财主。那黄台吉果然不是好东西,老子替旗丁换些生活用品,他也要横插一脚。” 发泄般的咒骂了一通,阿敏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这才对着儿子说道:“你派人送信给明国的使臣,就说明天我邀请他出城打猎去…” 沈阳城东北部草原和丘陵杂错,之后便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这个区域内河流、湖泊密布,因此风景极为秀丽。 自从女真入主沈阳之后,就把这片草场当做了放牧和围猎的区域,禁止汉人在此地进行耕作。 作为一个渔猎民族,女真人一般都禁止在春天进行打猎,好让这些动物有交配繁衍后代的时间。 不过当女真从山林中搬迁到城市之后,打猎不再是获取食物的一种方式,而是变成了培养族中子弟军事素养的一种军事训练活动。 因此以往的一些狩猎习惯也渐渐被放弃了,一些把狩猎视为消遣活动的女真贵族,已经不怎么在乎春季不猎的习俗了。 特别是春天骑马游行在如织锦地毯一般的草原上,特别让人赏心悦目,能不能猎到猎物,显得就不是这么重要了。 从噪杂的沈阳城跑到让人心旷神怡,满是五颜六色野花的草原上,让杨镐也不由神清气爽了起来。 出行时一向喜欢讲究排场的阿敏,今天却穿着一身朴素的猎装,非常低调的带着两个儿子和3、40名家丁就出来了,而杨镐身边也只带着两名家仆和两名侍卫。 这么一只简单朴素的队伍,显然及不上阿敏的地位,但是也格外的不引人注意。 不过这样的队伍,也就围猎不了多大区域的猎物,只能凭借运气行事。且阿敏今天也没把心思放在狩猎上,一行人到了中午,也就猎到了三只黄羊和十多只野兔而已。 当他远远的看到了一条河流,阿敏就吩咐自己的家丁在河岸边的平地上扎营,然后洗剥猎物,生火做饭,准备停下在此进餐休息。 阿敏的家丁在岸边找了一块空地,快速的踩平了一快草地出来,然后从驮马上取下了餐具、马扎,简单的弄出了一个临时休息的场地。 当阿敏邀请杨镐坐下后,他的家丁便半带客气半带强迫的,拦住了杨镐的随从,要求他们去弄些柴火来。 很快,在杨镐和阿敏两人附近变的空无一人了。杨镐还没有反应过来,阿敏已经对着他拱手说道:“请杨经略安心,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要同大人你好好谈谈,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搅而已。” 杨镐颇为不悦的说道:“二贝勒有什么事不能在城里说的,非要把老夫弄到这荒郊野外来说话?老夫身为大明使者,和二贝勒这样单独见面,恐怕对你对老夫,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敏不由反驳道:“大人你身为大明使者,难道不是首先应该为大明着想吗?我数次想要同你单独谈谈,但是你却屡屡拒绝我。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在酒楼中挑拨我同黄台吉之间的关系呢?” 杨镐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如果二贝勒是为了酒楼中,老夫的几句酒话而感到苦恼,那么老夫倒是可以向二贝勒你郑重道歉,你可以当老夫当初什么都没说过。” 阿敏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他的脸色变得又红又白,好一阵才气急败坏的说道:“杨大人,你这是在耍我吗?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想要同你们明国修好,但是你现在却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你就不怕,我出手阻拦和谈,让你们白走沈阳这一趟?” 杨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才叹气的说道:“老夫在沈阳待了这些日子之后,才发现后金同明国能不能谈和,不在于众人的意思,而只在于大汗一人。 大汗如果想和,我们两国之间就可以消弭战火,但是大汗若是不想和,就算三大贝勒都想要和,这和谈也一样谈不下去。” 第119章 出谋 阿敏的心里先是一窒,但是立刻拉下脸说道:“杨大人,你这话说的也未免太夸张了。就算黄台吉击破察哈尔一部,把林丹汗赶出了辽河套草原,现在威望大盛。 但我大金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的局面,也不是他能够轻易动摇的。再说了,大人可知道,你在和谈中迟迟不肯退让,早就让我大金国诸贝勒、诸贝子不满了。 我女真不少年轻子弟,在议事时谈及议和,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他们认为明国同我大金作战,都是连战连败,就这种战绩还有什么资格谈议和的条件? 我大金西征朝鲜,东破蒙古察哈尔部,昔日三面受敌的危局已去,如果明国不肯谈和,那么我大金军正好全力南下,和明军较量一番。杨大人你不肯在谈判桌上拿出来的东西,那我们就自己去取好了。” 阿敏赤裸裸的威胁,顿时让杨镐心里颇为恼火,但是他却发作不得,因为阿敏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他刚到沈阳的时候,由于后金还有西面察哈尔蒙古部的威胁,因此虽然后金在同明军的几次战争中都获得了胜利,但是这些后金将领还是对他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然而,谁也没想到,同努尔哈赤纠缠了十几年的林丹汗,居然会放弃自己的大本营西迁了。而他所留下的驻守部落,也被黄台吉一举剿灭了。 短短2个多月的时间,后金国的战略态势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沈阳城内的女真各部亲贵终于确认,后金国在辽东地区的统治将会稳固下来了,他们不必再担忧,会被赶出沈阳城,回到山林里当野人去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战略形势的变化,让金国的女真将领们,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将领们,让他们的自信心膨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沈阳城内充斥着这些年轻人狂妄的声音,他们叫嚷着要打到锦州,攻下宁远,一直把战线推到山海关之下,让山海关成为两国的边境线,从此关外属于后金,而关内属于大明。 在这种叫嚣声中,之前后金国内主张和谈的声音,突然就变的微不可闻了。 对于眼下的这个局面,杨镐也感觉无可奈何,他实在没料到,号称蒙古大汗的正统继承者,林丹汗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根据地,把肥沃的辽河套草原拱手让给了后金。 原本在和谈中变得有些软弱的后金官员,在这种形势下也重新变得强硬了起来,这让一直坚持不赔款、不割地立场的杨镐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如果不是崇祯派回来的锦衣卫,再次向他重申了皇帝的立场,也许他就直的想要退一步了。 让杨镐感到焦虑的,不仅仅是后金击败了蒙古察哈尔部,还包括在后金的士兵身上,他还看到了一种张扬和无所畏惧的乐观精神。 这种朝气蓬勃的士气,他在明军身上已经很久没见了。大约当年李成梁手下的家丁身上有过,但是现在的辽东军身上,他确实没有看到过。 所以阿敏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杨镐知道这是一句实话。带着击破蒙古察哈尔部的气势,后金真的出兵锦州的话,很难说锦州还能不能保得住。 不过他很快就按捺住了之间的怒火,反复思考了一会,才对着阿敏说道:“二贝勒说的不错,如果和谈不成,了不起你我两国之间再起刀兵就是了。 至于说金国想要用武力获取些什么,不妨就试试好了。我大明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就是丢失关外之地。但是二贝勒你又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些什么呢?” 阿敏为之气结,不过虽然杨镐不受自己的威胁,不愿意主动向他求援,他却不能装出无所谓的态度。 当初他看着努尔哈赤斩杀了自己的父兄,还能跟在这位伯父的身边安然长大,并拿回了父亲名下的镶蓝旗,就说明了他不是一个刚勇不屈之人。 只要能活下去,他并不介意向任何人低头。既然杨镐不主动拉拢他,那么他就主动挑明了好了。 阿敏只是想了片刻,就下了决断,他放低身段说道:“事实上,现在大金国内真心想要议和的,只是我一人而已。 自从黄台吉击破蒙古察哈尔部之后,就算是原本支持议和的人,现在也大多犹豫不决了。 如果大人你不能给我一些支持的话,恐怕这场和谈就真的要破裂了。如果大金同明国再度开战,得到好处的不过是黄台吉,对大明,对我,都是一个坏消息。” 杨镐犹豫了下,终于诚恳的说道:“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支持呢?” 阿敏双手扶着膝盖,表情认真的说道:“布匹、绸缎、铠甲、兵仗、箭矢…” 听着阿敏一口气报出来的这些物资的数量,杨镐半张着嘴,表情看上去受到了惊吓。 “二贝勒这是打算同谁开战吗?这样数量的物资,就算是对我大明而言,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与其把这些财物交给你,难道还不能再加上一点,促成正式的和议不是更好吗?” 阿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由更为露骨的说道:“就算是要议和,如果大金的朝堂上没有一个心向明国之人,这场和平又能持续多久?难道大人就不担心,到时交出了财物,却依旧得不到和平吗?” 杨镐毫不留情的说道:“那么谁来保证,我们满足了二贝勒你的需求之后,你会站在大明这边呢?” 阿敏注视着杨镐的双眼,坚持道:“明国富有天下,难道连这点财物都赌不起吗?从天命汗起兵开始,明国就一直在拉拢我大金的将领,不惜许以高官厚禄。我身为大金的二贝勒,难道还不值这点财物吗?” 杨镐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如果二贝勒现在就起兵归顺我大明,这些财物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二贝勒觉得有可能吗?” 阿敏自然是不肯的,他现在还没把握带走整只镶蓝旗,如果只是带着一部分部众逃往明国,那就有可能被明国出卖。明国在对待没有实力的归顺人士上,名声可是一向不好。 到时候,如果黄台吉起兵侵犯明国,那么明国很有可能就会把他交出去。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阿敏是不会轻易投入明国,成为受明国控制的人质的。 看着阿敏沉默不语,杨镐才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我答应了二贝勒的请求,财物还好说,铠甲兵器又怎么运的过来呢? 更何况,陛下也不会允许,这等军国之器运出国境,要是这些铠甲兵器落在了其他人手上,岂不是变成了资敌的行为?” 阿敏原本只是漫天开价而已,他担忧的是杨镐根本不还价,既然杨镐愿意压价,那么他自然大为振奋的说道:“如果不能给予兵甲,那么还请多给予些财物,也好让我为大人说服其他人,尽快促成两国之间的和谈。” 杨镐看了一眼阿敏,才摇着头说道:“我第一天抵达沈阳时就说过,大明是不会用金钱来收买和平的。而且,二贝勒拿着金钱又能收买谁呢?” 阿敏下意识的说道:“自然是同我交好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我和他交情颇深…” 杨镐叹了口气说道:“二贝勒难道忘记了我之前说的话了吗?你再结交三贝勒,也挽回不了你现在的局面。大明虽然富有,但是也不会拿钱去打水漂的。” 阿敏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杨大人未免说的过于夸张了,现在大金国内,能和我联手的只有这位三贝勒了…” 阿敏天天想着这些事情,因此不由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困境,他刚一出口便知不好,然而杨镐已经听见了。 出乎阿敏的意料之外,杨镐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也并没有因此对他冷淡下来。 杨镐只是很平静的对他说道:“就算两蓝旗联合起来,你们的力量也不足以左右朝局的意向,反而二贝勒你的处境将会更为艰难。如果两蓝旗联合起来都不能自保,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联合下去呢?” 阿敏下意识的向杨镐请教道:“但是不联合莽古尔泰,我镶蓝旗岂不是更是势单力孤了吗?” 杨镐抚摸着自己的胡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老实说,老夫虽然在沈阳待了没多久,但是就老夫听到的传闻看来。在后金这盘大局之中,二贝勒你已经陷入了死局。 你和三贝勒的联合,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阿敏贝勒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阿敏再次沉默了许久,良久之后才恭恭敬敬的向杨镐作揖说道:“还请经略大人为我指点迷津,如何破除此局?我阿敏日后一定会有所回报。” 杨镐身体向前倾了倾,靠近了些阿敏,压低声音说道:“老夫只是提供个建议,听不听全在于你自己。老实说,老夫这个建议也未必能解开你眼下的困境。” 阿敏这时候却很有决断,他毫不迟疑的说道:“不管经略大人的建议可不可行,我也绝对不会埋怨大人的,还请大人明示。” 第120章 殿试 亲自查阅了参加殿试的准进士们写下的上京途中见闻录,崇祯居然发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 在一干准进士之中,自然是以宋应星写的途中见闻录最有知识性,而另一位叫做宋应升的,写的最为贴近小民的生活。 在王徵、范景文提交的进士名次榜单上,毫不意外这两人的名次都落在了最后。显然两人的八股写的并不出色,不过崇祯对此却很理解,毕竟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宋应星并没有考中过进士。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出现在殿试的名单内,但是籍贯江西,年龄40多岁,显然应该是那位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本人。 王徵、范景文两人送上金榜名单的时候,正好见到皇帝拿着一份文章心无旁骛的看着。 王徵、范景文随后就看到,在皇帝身后的屏风上面,记录着三排名字,最上方只有两个名字并排写着。 范景文目光轻轻扫过,就发觉这些名字都是本届进士科的新晋进士。不过整个屏风上面的名字数量还不足百人,且名字的排列次序同他们递交上去的金榜名单次序,完全是大相径庭。 范景文心中顿时大为紧张了起来,虽然皇帝有调整榜单名次的权力,但是这次会试和殿试却和以往不同。 本次会试有一半的名额是分省选拔,另外一半名额才是按照文章好坏进行定夺。因此本届会试合格的,进士们的文字水准参差不齐。 到了殿试时才重新排列了名次,如果皇帝对于金榜名单次序做大范围的变更的话,当这些新科进士的文章流传出去,恐怕是无法让士子心服的。 正当范景文仔细思考着,一会皇帝提出变更名次时,他要如何进行劝谏时,崇祯终于看完了手中的文章,抬起头来了。 “原来王卿、范卿两位都到了啊,朕看文章有些入迷,都没觉察到呢。吕琦给他们赐座。” 王徵、范景文向皇帝谢恩之后,就奉上了他们拟好的金榜名单,还有前20人的卷子。 朱由检粗略的翻了翻卷子,然后又看了看榜单,找到了宋应星、宋应升两人的名字后,就把榜单交给了王承恩,让他对一对屏风上的名字是否都在榜单之内。 范景文看到这一幕,思索了片刻,就横下心向崇祯劝谏道:“陛下,本朝取士,向以文字论高下。臣虽然不知陛下在屏风上的这些名字是如何拣选出来的,但是臣请陛下修改进士名次时,勿要偏离文字水准太远。” 朱由检忙不在乎的对他回道:“朕不会去修改你们送上来的名单次序,朕只是想要确认下,他们这些人是不是都在名单之中。金榜上的名次,对于某些人来说大约很重要,但是在朕心里却并不如此,所以朕不会去打破某些人的梦想。” 崇祯正说着,王承恩已经把手上的榜单核对完毕,交还给了他。朱由检示意吕琦拿来了玉玺,在金榜名单上盖了下去,然后交还给了范景文。 当王徵、范景文从乾清宫出来时,他们花费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崇祯元年的抡才大典到此就算是结束了,事情办的如此顺利,王徵是满怀喜悦,他终于可以再次回到科学院去做他的研究去了,但是范景文却有些心事重重了。 他们两人刚刚离开,朱由检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通知蕺山先生准备一下,所有的新科进士都进入中央官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学习如何处理政事、写作公文等。 六部及顺天府、宛平、大兴县,都要抽调官员为这些进士上一堂课。此外让中央官校对这些进士的上课表现进行记录,送吏部进行存档,作为分配职位时的参考。” 王承恩点头应是,就想要出门去传达皇帝的命令时,朱由检再次叫住了他说道:“恩荣宴之后,替朕安排个时间,朕要见见宋应星、宋应升两人…” 崇禎元年戊辰科一甲三人是刘若宰、何瑞征、管绍宁,二甲头名是庄应会,本科共取士353人。 虽然一些江南士子对新科考方式感到不满,但是其他各省士子却大为支持科举分省名额制度,且一甲三人的文章的确压倒了众人,这让非议本届科举的声音少了不少。 殿试的第二日就是公布金榜的日子,第三日则是在礼部举行恩荣宴。 按照往年惯例,殿试传胪后三日,还要进行一次朝考,朝考分一、二、三等。以作为选庶吉士和授与官职的依据。 然而,今年的朝考却被取消了。而是改成了三个月的官校培训,学习如何做官。 对于这种改革,大部分士子都比较欢迎。一方面一些不是官宦家庭出身的士子,需要通过这种学习,吸收如何处理政事的经验,而不是去自行摸索。 另一方面,朝考和之前的考试严格程度不同,有关系有门路的进士,往往可以获取更好的位置,而一些平民出身的进士则被分配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当县官。 因此,皇帝制定的这条新规则,波澜不惊的就被新进士们接受了。 而崇祯在武英殿内召见了宋应星、宋应升两兄弟后,才知道这两人居然还是亲兄弟,同两人聊了一个下午之后,崇祯心里大为高兴。 兄长宋应升熟悉于人情世故,同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不同。他也不排斥商业和手工业,且反对江南书院那种夸夸其谈的治学方式。同他弟弟宋应星一样,也是一个讲究学以致用的儒者。 而宋应星虽然处事并不如其兄圆滑,但是对于各种手工业技术、农业种植技术和自然科学上的研究,却远不是宋应升所能企及的。 见过了宋家兄弟之后,崇祯思虑了许久,终于想好了要如何安排使用这两兄弟。 而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沈培终于抵达了京城。这位崇明沈家海外贸易的主事者,虽然一生之中见过了无数的惊涛骇浪,但是同大明皇帝谈生意,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是一向胆大的他,入住了京城会同馆之后,也变得有些惶恐了起来。 他在会同馆并没有住上几天,就被皇帝所召见了,召见的地点并不在宫内,而是在北京图书馆内的同文馆中。 在同文馆内的一间花厅内,沈培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大明皇帝。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他所见到的皇帝本人,似乎比他的年龄更为成熟一些。 按照路上太监的提点,沈培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崇祯面前,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唯恐冒犯了皇帝。 崇祯低头看了看,便温和的说道:“你就是沈廷扬的五叔公啊,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坐下说话吧。” 沈培头也不敢抬的说道:“小民不敢冒犯天颜,请陛下训示,小民洗耳恭听。”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人倒也有趣,没见到朕的时候,你还要同朕讨价还价,怎么见了面,就改口让朕训话了? 你还是起来坐下,好生说话。这里是同文馆,不是宫内。朕今天就想要同你谈些生意,不讲其他事情…” 在崇祯的好言劝慰之下,沈培终于战战兢兢的起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但是他也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不敢完全放心的坐下去。 朱由检并没有在继续说什么,而是询问了些关于沈培在海外经商时的一些经历。 皇帝聊家常一样的问话,终于让沈培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下来。而崇祯从他口中,也了解了不少关于海外贸易及东南亚的风土人情。 聊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突然若有所思的对他说道:“你去过东南亚这么多地方,又通晓这么多不同的风土人情,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经历都写下来,写成一本书让我大明百姓了解下海外的情况?” 沈培眨了眨有些混浊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回陛下,小民不过是一个粗通文墨的商人,如何写得出这种文章,那是读书人才能干的。而且这种海外经商的粗鄙之事,又有什么人愿意去看呢?”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海外经商可不是什么粗鄙之事,你们拿着中国制作出来的东西,从海外换回中国所需要的资源,又给朝廷上缴税赋,以造福于人民,这是有利于国家的好事。 你把自己在海外经商时的经历写下来,一来可以让大明百姓开拓见闻,二来也可以让那些想要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们少走些歪路,又怎么会没人看呢? 朕以为,只要你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详细的记录下来,就已经是一本很精彩的书籍了,至于文字方面,完全可以找人润色一二。你若是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朕让这图书馆首先收藏一套,你觉得怎么样?” 崇祯的建议顿时让沈培心动了,江南商人最为好名,为了一篇墓志铭,甚至不惜花数千两白银,请求名士写上一篇。 能够留下一套写着自己名字的书籍,在这座皇帝修建的图书馆内,这无疑让沈培有些激动了起来。 “若是小民完成此书,是不是能请陛下写上一篇小序?”沈培有些贪心的问道。 第121章 东南亚的局势 对于沈培的问题,朱由检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说道:“当然没有问题,你每写上一段就可以寄给我,一会王承恩会告诉你怎么寄信给我。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想要做的军火生意吧。” 谈到生意,沈培顿时就比较活跃了起来。他以流利的话语讲述了自己的计划,显然这个计划在他脑子里已经运行了无数遍了,连大部分计划的细节他都已经想好了。 从沈培口中,崇祯了解到,现在的东南亚正处于一个势力交替的时代。荷兰人同爪哇王国、万丹王国争夺对于香料群岛的控制权。 马六甲海峡出口的柔佛王国,正在同荷兰人联手攻击葡萄牙人控制的马六甲城。 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同摩洛海盗正在激烈交锋,此外西班牙人还受到了棉兰老岛和苏禄群岛穆斯林势力的扰袭。 而在大陆上的东南亚地区,越南正处于后黎朝时期,国内形成了南北朝对立的局面,阮福源以顺广为中心建立的南方割据势力,拒绝服从北方被郑氏挟持的中央政府的命令。 阮福源自称仁国公,他招募葡萄牙商人建立了商业港口费福,把它发展成为了东南亚极为出色的贸易港。 他还从葡萄牙人手中购买欧洲的先进大炮,学习欧洲船舶的制作方法,还在葡萄牙工程师的协助下,开始了自己生产西洋铜炮。这个被成为广南国的越南南方割据势力,开始迅速的强盛了起来。 阮福源除了积极抵抗北方郑氏的入侵外,还不断的蚕食占城、真腊等周边国家的土地。比如他将女儿阮氏玉嫁给了真腊国王吉·哲塔二世,从而取得了在西贡建立城镇的权力等。 北方的郑梉挟持着黎神宗,掌握后黎朝的中央政权。为了消灭割据南方的阮氏政权,去年郑梉带着黎神宗南征,同阮福源打了4个月的战争。但是在阮福源修建的城墙和大炮下,终于还是无功而返。 而越南除了这两个政权之外,还有一个盘踞高平的莫朝,这个莫朝就是被后黎朝推翻的前越南政权。因为得到了明朝的支持,所以郑氏也只能容忍了他割据高平继续生存下去。 不过1623年郑氏内乱,莫敬宽趁机率军南伐,并煽动国内各地方势力起兵叛乱,可是他兵至嘉林县时却被郑梉击败了。 于是在1625年,郑梉便派遣郑桥率兵进行报复,郑兵攻陷高平,擒杀了莫氏一族大部分人。只逃走了莫敬宽与次子莫敬完。在明朝的压力下,后黎朝封之为太尉、通国公,准许他回到高平,但是莫氏从此再无实力了。 在马六甲和真腊国之间的暹罗国,正处于阿瑜陀耶王朝的统治之下,本代暹罗王的名字叫做嵩贪王。 暹罗国在三十多年之前击败了缅甸获得了独立,但是从欧洲来的殖民者却开始看上了这个富庶的国家。 1516年葡萄牙第一个和阿瑜陀耶王朝签订条约,规定葡萄牙人可以在阿瑜陀耶城、丹那沙林、墨吉、北大年、六坤等地居住、经商和传教。 1598年西班牙和泰国签订通商条约。1612年英国被允许在北大年开设商馆。1617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泰国签订了通商条约。 暹罗土地肥沃,阿瑜陀耶王朝对待华人也较为友善,因此在北大年的华人已经超过了数千人之多。 而阿瑜陀耶王朝也许存在着以华制夷的想法,这个国家喜欢找华人作为自己的贸易代理商,让他们处理本国同这些外国商人之间的贸易关系。 听完了沈培对东南亚目前形势的讲述之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便开口对着他说道。 “朕可以允许你对这些地区进行军火贸易,但是这些军火贸易必须接受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的监控和审核,军火贸易利润的50%要上交给五军都督府,你愿意接受吗?” 沈培的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冒着这么大风险和投入进行军火贸易,什么都没有投入的皇帝居然要拿走一半的利润,他顿时就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了。 看着满心不甘愿,但又不敢直接拒绝自己的沈培,朱由检笑了笑,继续说道:“今后没有五军都督府的同意,任何人或是团体都不允许向国外贩运军火。 暂时性的,你将会是唯一一个拥有出口军火权限的大明商人。你出售军火的行为将不再是私人商业,而是受到国家保护的半官方许可的商业。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出售军火时遇到了什么麻烦,大明军队将会为你解决这个麻烦。任何敢于拖欠货款的个人或是国家,也将会由国家出面替你追索。 最后,朕会给你一个大明海外贸易巡视专员的身份,好让你更方便的同东南亚各国及欧洲在东南亚的殖民者打交道。” 原本低着头的沈培,听着崇祯述说的条件后,顿时不自觉的抬起了头来,他最后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帝说道:“对于陛下的要求,小民毫无意见。”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军火生意的事情,我们先说到这里,接下去是关于龙江船厂的事,朕给沈廷扬的信件,他给你们说过了吗?” 沈培顿时恭敬的回道:“小民已经从他那里听闻了,这次上京时,其他几家参股船厂的家族,让我代表他们向陛下承诺,我们愿意接受董事会管理船厂的模式。 不过龙江船厂就在南京,陛下为何要把南京制造总局放到宝山和松江之间的地方呢?虽然附近有一个上海县城,但是县城之外现在就是一片稻田而已,要是重新修建港口、地基和房子,恐怕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南京虽然有现成的港口、道路和房子可用,但是南京这地方毕竟是我大明的两京之一,龙蛇混杂。 如果今后龙江船厂、江南制造局出现了盈利时,恐怕那些南京的勋贵们,是不会看着眼前的肉不去咬上一口的。 朕毕竟是在北京而不是在南京,要是出了些什么事,朕也未必能够及时反应。 上海县现在虽然小,但是它地处江海要津,北面是长江,可以上通湖广。东西面的吴淞江和黄埔江,又下接太湖。地理位置可谓优越。 就算现在那里是一片稻田,今后也会变成一座比南京更为繁华的城市。且上海县人口不多,地方缙绅豪族也少,想要在这里收购土地,遇到的麻烦也会少上一些。 朕已经想过了,上海县改市之后,除了原来的上海县地区之外,宝山所和崇明岛也会一并纳入新的上海市,且上海市将会由朝廷直接管辖。” 沈培顿时不做声了,他之所以不想把江南制造局放在上海,就是因为崇明岛不属于上海县。 沈家作为外地人,在上海肯定会有所不便。但是现在既然皇帝把崇明和上海捆在了一起,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更何况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南京毕竟权贵众多,在他们面前,崇明沈家还真不算什么,若是最后真的被那个权贵盯上了,沈家还真要破财免灾了。 朱由检端起了茶准备送客时,他又想起了什么,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对着沈培说道:“你今天回去后休息一天,然后明日朕会让人带你去看看京城兵工厂的一些存货,你看看那些三眼快枪和旧火药可以出售给那些岛上的土著吗? 兵工厂里还制作了不少新机器,到时你南下的时候带上几台和一些人手,就以他们为核心建立这个江南制造局好了。另外,过两天朕会让上海市的新县官和你碰碰面,你们两人要互相配合,早日把上海市这个贸易港给朕建起来…” 送走了沈培之后,朱由检起身就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朕决定了,你替朕同徐阁老说一声,让他把宋应升放到上海市知县的位置上去。” 王承恩赶紧回道:“臣知道了,臣这就去办。还有一事,臣要向陛下汇报。” 朱由检看着他问道:“什么事,你说。” 王承恩躬着身子小心的说道:“唐山冶铁厂的资金200万元,已经全部筹集妥当了。 现在有两件事要请陛下定夺,一个是唐山冶铁厂配套设施众多,需要一个负总责的主事者;二是铁厂的选址,究竟放在何处?”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勘察队的地图发回来了吗?” 王承恩对着外边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句,让他拿过来一份已经准备好的图纸,然后亲自展开给皇帝看着说道:“详细的新式地图还没能完成,不过臣让他们准备了一幅简略图。” 朱由检看了一眼,发觉的确比之前的山水画地图要详尽多了,可惜勘察人员还是太少,他想要的等高线地图,现在还是无法完成。 “勘探师、工部官员和官营冶铁场的工匠们是什么意见?”朱由检一边努力辨认着地形,一边问道。 “勘探师觉得冶铁厂最好是放在距离铁矿近的地区,因为铁矿石用量大,就近运输方便。现在铁矿勘探出来的地方是遵化和蓟州镇附近的山区,而煤矿则是在开平中屯卫附近。 工部官员则认为放在遵化城最好,这里原本就有官营铁厂,打铁为生的人不少,现在恢复起来应当也不难。 官营冶铁场的工匠则认为铁厂应当设置在一个水运方便的地方,这样铁矿、煤炭可以方便的运输过来,制成的生铁也能方便的运出去,且铁厂用水也好解决。“王承恩一边记忆着着,一边回答道。 第122章 河道里的囚徒 朱由检看着地图思考了许久后,才斟酌的说道:“遵化城的位置太过于靠近边境,离开煤矿产地也太远,不适宜作为冶铁厂的选址。 不过工部官员说的不错,这里的官营铁厂虽然废除了,但是打铁为生的人并不少,恢复生产是最快的地方。 在新的冶铁厂没有建立完成之前,可以在这里设置一个小厂,提供各种挖掘运河的工具,还有挖掘铁矿所需的各种铁料。 蓟州镇和开平中屯卫虽然都靠近河流,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连通的水道,往来不便。 所以首先要把蓟州镇边上的滦河,同过开平中屯卫附近的河流用运河连接起来,为了保证运河的航运蓄水,还要对这一地区的河流进行整治梳理,并修建水库。 朕要修建的不是一座冶铁厂,而是围绕着冶铁业的一座新城。既然是一座城市,就需要考虑粮食和生活燃料的获取问题,因此这座城市应当尽量靠近天津。” 朱由检目光寻找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指着开平中屯卫西南方的河流拐弯处说道:“让工部和勘察队去这个地区调查一下,是不是可以在这里修建一座新的冶铁城市,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冶铁厂的基地放在这里,这座新城就叫做唐山好了。” 王承恩立刻记录了下来,然后小心的询问道:“那么宫内派谁去主持这座城市的修建呢?”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便说道:“又要修建运河,又要修建一座城市,这其中动员的人力不是一个小数目,需要同当地的士绅和官府进行配合。 让宫内的人出面主持,说不好会适得其反。宫中派出的人员只负责审核资金的使用状况,至于主事者…” 朱由检想了几个人的名字,又很快的被他自己否决掉了。最后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范景文,做事缜密周到。本次会试改革较为仓促,但是参加考试的士子并没有多少怨言,可见他安排会试的还是不错的。 就让他去主持挖掘运河,整治滦河水系,并修建唐山新城的计划好了。这两天安排个时间,让他来见朕一面。至于宫内的人选,你和王德化商议一下,举荐个人出来就是了。” 虽然不能让宫内完全获得对唐山铁厂的主导权力,但是王承恩也知道,他身边的人的确没有能力主持这么大的项目,强行揽过来只是自找苦吃而已。 王承恩正记录着皇帝的命令时,朱由检突然想起了一事,再次回头同他说道:“景德镇的督陶太监不是已经回京了吗?明日朕在武英殿召见他,听取他的汇报,到时让宋应星、宋应升兄弟也一起参与旁听…” 在京城以东,通州以北的温榆河的一段治理河道的工地上,数百名囚徒站在一个围堰中,挥舞着工具吃力的挖掘着河里的淤泥。 黑色而又韧性十足的淤泥,就像是一块块湿面团一样粘性十足,每铲出一块都费了齐祖光老大的劲头。 费力气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太阳一晒,这些淤泥散发出的臭味,能把人熏死。 10多块淤泥就能装满一个竹筐,在等着人手搬运这些淤泥时,齐祖光才能直起身子喘口气。距离他10来米距离的岸上,7、8名穿着黑衣的巡警正警惕着监视着他们干活。 他们这些刑部囚徒,还有那些被抓来劳教的游民,分布在这条河道的各个地方,干着清理淤泥、修筑河堤的活计,罪行重的干重活,罪行轻的则干些轻活。 每天将近10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让这些囚徒们连逃亡的力气都失去了。 而治理河道的食堂内提供的食物,虽然只有粗粮、陈米和一些加了重盐的菜叶汤,但是比起监狱中腐烂发霉的食物,和用未知生物的肉做成的汤,还是强上了不少的。 因此大部分囚徒和游民,都咬着牙齿忍受了下来。近一个月时间的劳动,大约只有少数人寻找机会逃亡了,但是成功逃亡的人却没有几个。 大部分人都在3天之内被抓了回来,在众人面前抽了一顿鞭子,就戴上了镣铐丢在车上运走了,据说这些人会被带去环境更为恶劣的矿洞,采集煤矿或是铁矿。 原本还跃跃欲试想要逃亡的囚徒们,顿时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采矿,据说大部分囚徒都未必能见到明年的春天。 齐祖光虽然没有被吓到,但是他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之前并不完善的逃亡计划,想要准备的更为周详一些。 他拄着铁锹刚喘了几口气,一个满是泥痕的空竹筐就甩在了他面前,齐祖光默默的用手背擦去了溅落在脸上的泥迹,重新开始了铲泥巴的机械动作。 齐祖光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挥铲的动作,当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开始麻木起来的时候,一阵敲击铁块的清脆声音从岸上传了下来。 齐祖光身边的囚徒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丢下了手中的工具,匆匆向着岸上涌去。和齐祖光同组的囚徒也招呼了他一声,让他一起上岸吃饭去。 齐祖光答应了一声,把手上的铁锹插入了淤泥中,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岸上走去了。 食堂就在河道工地边上的堤坝后面,是一个竹木搭建的半敞开的棚屋,棚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在棚子外面是一个长条状的石槽,从河道上来的囚徒们在石槽内洗净了手,就走入了食堂内准备开饭。 齐祖光刚刚在石槽内洗净手,还没等他直起身子,就听到食堂内突然传出了一阵噪杂的声音,很快一个不明物体向他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推开,但是很快他就把推开的动作变成了接住的动作。 一个娇小的女子被齐祖光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这名女子长的只能算是平常,但是一双眼睛却甚为生动。 看着女子脸色惨白的发不出声音,胸腹间的衣服上又印下了一个黑乎乎的脚印,显然是被人一脚踢出来的。 不待齐祖光放下她,一个身材中等的汉子捂着自己的耳朵,口中骂骂咧咧的走出了棚子。 “…不要脸的小娼妇,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你也不去外城打听打听,你家苟爷是好惹的吗…” “你个杀千刀的,我妹妹在那?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跟你拼命。”齐祖光怀中的女子似乎缓过了气来,挣扎着站到了地上,继续向着仇人冲了上去。 在这两人的对骂声中,齐祖光似乎听明白了。这怀中女子还有个妹妹,她们的父亲是个漕军,两人一年多前跟随父亲上京办差运漕粮。 却不料在通州时,两姐妹被这苟三的给拐了去。姿色较为平常的姐姐,被苟三卖到了京城外城的土窑子里去了,而年纪幼小且容貌出众的妹妹则不知被拐卖到何处去了。 皇帝陛下清理外城妓户,把这些土窑里的娼妓都释放为平民,大部分人都安排进了新开设的棉纺织工厂和其他作坊。 而这位叫做郭秀英的女子想要找回自己的妹妹,就求告差人做了一个替囚徒做饭的厨娘,在治河的各个工地轮换着,想要找到拐卖自己姐妹的人。 而今天刚刚换到这个工地的她,终于认出了苟三,不顾一切的上前质问苟三,才发生了这场争执。 郭秀英姐妹的遭遇,并没有获得边上囚徒们的同情。在他们眼中,拐卖女子作为娼妓,并不算什么罪过。他们反倒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扭打,让他们可以看上一场好戏。 看着被苟三打倒在地,身子缩成一团,还是抱着苟三的腿不放的郭秀英。一直不想引人注目的齐祖光,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和齐祖光相比,身材显得颇为矮小的苟三显然不是对手,三两下之间就被打的口鼻喷血了。 不过作为京城的地头蛇,苟三并不是一个人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在这个工地上,他也有4、5名同伙。 看到苟三被殴打后,在他同伙的呼喊下,十多名被劳教的犯人,立刻拿着板凳和桌腿当做武器冲了出来,准备给齐祖光一个教训。 齐祖光正觉得不妙时,得到囚徒们斗殴消息的巡警们,已经全副武装的赶来了。 看着拿着刀枪气势汹汹压过来的巡警们,原本还在高声呼喝围观的囚徒们,顿时老实的蹲下了身体。 被打搅了吃饭的三队巡警,显然是被这些囚徒所激怒了。苟三和他的同伙还有齐祖光几人,当众被抽了10鞭子后,就被关进了棚子边上的站笼。 带队而来的巡警队长刘荣,怒气冲冲的对着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的囚徒喊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吃饭,那就别吃了。都给我滚回去干活,今天日落之前,每个人完成50筐淤泥的工作量,要是完不成连晚饭也免了。 至于这几个打架斗殴的,不许给他们食物和水,关到明天早上,送他们去西山砸石头去。” 苟三几人顿时大声求饶了起来,齐祖光也感到很懊恼,西山石灰厂砸石头,那可是比清理河道更为痛苦的地方。 苟三等人的求饶声,很快就被笼外的巡警用棍子打消失了。从锦衣卫中退役转任巡警的刘荣,显然对于这些囚徒毫无怜悯之心。 看着手下的巡警,把不甘愿的囚徒们赶回河道里。他正准备返回继续自己的午餐时,一个身影突然扑倒在了他脚下。 第123章 出海 对于郭秀英为齐祖光的辩解,刘荣并不在意,他有些不耐烦的训斥道:“你这女子真是好不晓事,这里干活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罪囚,你以为他帮了你一次就是好人了…” 郭秀英抬起头看着刘荣再次恳求道:“就算他是罪囚,也是为了帮民妇才出的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否则民妇心中实在有愧…” 刘荣顿时有些想要发火了,如果不是这些被解救的娼妓,皇帝还专门安排了宫女进行照顾,他才不会搭理面前的这名女子。 他瞪起眼睛正想让她滚蛋时,却正好从郭秀英被撕开的领口看了下去,想不到面貌平常的郭秀英却有着一副极为出色的身材。 刘荣顿时感觉一股燥热从小腹升了上来,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了,毕竟看押这些囚犯清理河道,他也快20多天没有回城了。 刘荣口干舌燥的小声说道:“我的房间需要有人去清理下,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去,我会考虑放过那个罪囚。” 齐祖光努力的站直了身体,站笼的上端是枷,一个只能让人把头露在外面的刑具。他的脚下垫着一块砖,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就会让他卡在枷上,活活吊死。 在他的边上,苟三等人也同样如此,不过他们脚下比他多了一块砖。原本剑拔弩张的众人,再没有什么精神对骂了,都在为自己的生命挣扎着。 齐祖光维持着身体平衡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撇到郭秀英在巡警的头目面前跪着恳求些什么。 两人交谈了一会,便向着远处丘陵上的木屋一前一后的走去了,女子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齐祖光心里顿时大骂着自己,果然是没事找事,帮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被春天的阳光晒的昏昏欲睡的齐祖光,感觉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盛满水的竹筒。 他费劲的把头向前凑去,想要喝上一口清水,结果竹筒居然向他嘴边靠近了。当甘甜的清水从他嘴角处滑落,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慢慢一竹筒水灌下去之后,齐祖光才清醒了过来,他撇着眼看去,发觉换了一身衣服的郭秀英正拿着竹筒的把手,费劲的给他喂水。 “多谢姑娘了。”齐祖光喝完了一竹筒水后,才意犹未尽的对着女子感谢道。 “小娘子,发发善心,给我们也来上一点水喝,我们都快渴死了…”苟三的同伙看到女子的举动后,顿时开口向她哀求道。 郭秀英从身边的瓦罐里舀了一筒水,并没有理会众人,而是拿着竹筒走到了苟三的站笼面前,抬着头咬牙切齿的问道:“苟三你告诉我,我妹妹到底在那,我就给你水喝。” 被齐祖光教训了一顿,又挨了十鞭子,站笼里的苟三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昏厥过去了。 听了女子的问话之后,他终于哭丧着脸,喉咙嘶哑着说道:“先给我水,我再告诉你…” 此时工地东面的道路上,一小队骑兵正往这里过来。领土的骑士正是董卫贤,他身后跟着5名骑兵。 听到了卫兵传来的消息,刘荣忙不迭的穿上了衣服,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董卫贤身后的小旗吴化奎下马后,递给了刘荣一份公文后说道:“我们是四海营的,本营奉命要前往南方驻扎,但是缺少了一些搬运物资的夫子,总参谋部让我们自己来工地上挑选一些囚徒,你这里可有问题吗?” 刘荣看了一眼总参谋部和京畿巡警局的大印,顿时满脸堆笑着说道:“当然没问题,不知道上官需要多少人手?卑职这就给你去挑选。” 董卫贤对着向他征求意见的吴化奎点了点头,吴化奎便对着刘荣说道:“之前我们已经在其他工地抽调了不少人手,你这里只需要一、二十名就可以了。” 刘荣顿时笑着说道:“刚好之前工地上有几人闹事,被卑职给关进站笼里去了。上官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把他们带走吧,省的卑职明天还要把他们送到西山去。” 董卫贤对着下面棚子处的站笼看了一眼,才面无表情的说道:“要是扛不动东西,我可不要。” 刘荣马上回道:“上官可以先去看看,这么重的活都没消耗完他们的精力,还有力气打架,可见身体都是个顶个的棒。” 喝完水的苟三告诉了郭秀英,他只记得去年七月半的时候,把她妹妹卖给了一位姓周的南下调任官员,具体是什么人,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郭秀英还想再追问下去的时候,刘荣已经带着董卫贤等人到来了。她不得不退到了一边,骑在马上的董卫贤,扫视了一眼站笼内的人员情况后,便对着刘荣说道:“打开笼门,出来还能走动的,我就都带走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了的军官要带着他们上那里去,但是这些囚徒们都很清楚,一定不会比砸石头更坏。走出站笼之后,他们都努力让自己站在了地面上。 董卫贤下了马逐一检查了囚徒们的身体,觉得都不过是些皮外伤,只要将养几天就恢复了,于是就没有再挑拣,而是全部都接收了。 齐光祖已经认出了董卫贤,就是他在刑部大牢中的狱友。他听到过皇帝给董卫贤的书信,因此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也许并不坏。 看着工地上最大的官员刘荣对着这位军官都毕恭毕敬的,郭秀英知道她是无法阻止苟三离去了,但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让找到妹妹的希望再度熄灭,她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苟三。 因此郭秀英突然拦在了董卫贤马前,她跪在马前对着董卫贤恳求道:“…民妇本是扬州人,因为家中变故而流落在京城,听闻将军要带人前往南方,不知可否带上民妇返乡?” 董卫贤身边的吴化奎马上训斥道:“本军虽然只是移驻南方,但也是军队行军,怎么可能携带妇人上路,还不快快退去,莫要自误…” 董卫贤看着趴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皮制钱囊,然后丢在了郭秀英面前的地上说道:“我们这次是从海上走,不会带着女子上船的,你且拿着这些银两慢慢回乡去吧。” 董卫贤说完就让刘荣让人把郭秀英拉走,带着一干囚徒扬长而去了。 齐祖光被带到了通州码头,然后坐到了天津卫。接着开始把漕船上的一些军需物资,搬到了等候在天津卫码头上的海船。 在装货的时候,齐光祖终于了解了,这只据说是换防到南京的四海营,是原来京营中整编下来的刺头。因为拒绝退役,才被调往南京去的。 而不管是一头雾水的齐祖光,还是兴高采烈准备去江南生活的老兵油子。他们都不清楚,这支舰队的目的地并不是南京,而台湾岛。 他们将会是四海商行拓殖台湾的先锋队,郑彩派来的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将会带着登莱、天津水师一半船只组成的舰队,进行从天津到台湾的首次航行。 一方面是让这只整编后的水师,熟悉下沿途的水文地理资料,而另一方面则是让水师官兵开始熟悉远途航行的生活。 齐祖光等人在天津卫搬卸货物时,朱由检正忙着在武英殿内接见宋应星兄弟等人。 这日早上,他抵达武英殿后,首先召见了范景文。对于刚刚被皇帝任命为工部侍郎,并主持唐山钢铁厂等重任,范景文的外表看起来颇有些宠辱不惊。 崇祯简单的同范景文聊了几句之后,便直接了当的对着范景文说道:“自从万历年间遵化铁厂关闭之后,北直隶官营铁厂的产铁数量就一落千丈,还不及民营铁厂产量的一半。 朕让工部统计过,去年北直隶官营铁厂产铁不过160多万斤,而民营则超过了300万斤。而广东一省按照铁课计算就超过了600万斤。 如果按照新的度量衡计算,去岁北直隶官营铁厂产铁不过才800吨有余,而钢的产量可以忽略不计。 北直隶即是辽东军队的后勤基地,自己本身也和蒙古各部相接,可以说是九边之重心也不为过。 一年800多吨铁,朕实在不知道该用它做什么了。而民用生铁质量参差不齐,如果把它们用在军械上面,朕如何对得起保卫国家的边疆军士们? 想要保卫国家,就首先要保证军队有足够的军械和粮饷。而筹集唐山钢铁厂的目的,正是为了解决钢铁短缺的问题。 所以朕希望你去主持唐山钢铁厂的修建,能够尽快让唐山钢铁厂炼出第一炉钢铁出来。” 范景文拱手对着崇祯行礼后,平和的回答道:“陛下重托,臣不敢或忘,臣一定会努力督促钢铁厂的施工,尽快完成钢铁厂的修建工作。” 看到范景文理解了自己对于钢铁厂建成的重视,朱由检才稍稍有些放心的继续说道:“唐山钢铁厂事实上有三个部分,一个负责煤铁矿开发的开平矿务局;一个是唐山钢铁厂及其配套厂家;最后一个就是沟通航运的运河。 想要让钢铁厂尽快形成生产能力,就必须要让这三部分的建设速度都相差不大,而这必然是要得到当地士绅的支持。 没有这些士绅的支持,你就得不到劳动力,也得不到物资补充。所以朕希望你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见蓟州士绅的领袖崔呈秀,然后获得他的协助…” 第124章 只问结果 听了崇祯的话语,范景文的眉头不由稍稍拧结了起来,对于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的党争,他一向都深恶痛绝,对于两党都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对于魏忠贤、崔呈秀两人,他却更感到厌恶一些,因为这两位阉党领袖破坏了朝堂上政治斗争的底线,对于斗争失败认输回乡的东林官员还要继续进行追杀。 这导致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变的异常残酷和血腥,也使得两边的官员把自己所属党派的利益看的高过了朝廷的利益。毕竟党派斗争失败了关系到他们个人和家族的存亡,而朝廷出了问题却未必能立刻影响到他们。 “陛下,不管是修建钢铁厂还是运河,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好事,而且当地民众也会受益。臣实在想不出当地士绅为什么要进行反对。 而且,朝廷之公器自然需要朝廷来办。崔呈秀现在正在家夺情守制,让他出来协助朝廷办事,恐怕会引起非议吧。“范景文颇不情愿的说道。 朱由检看着他,加强了语气说道:“有利于国计民生,未必有利于当地士绅。不管是修运河还是建立钢铁厂,都需要大量的土地,而这些土地会来自哪里? 且适宜于修建钢铁厂和运河的土地,未必就是贫瘠的盐碱地,永平府一带良田本就不多,让这些士绅拿出难得的良田来搞建设,他们心里怎么会没有抵触情绪? 下一道命令让他们接受修建运河和钢铁厂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配合朝廷行事,作为当地民众的领袖,他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扯朝廷的后腿。 对现在的大明和朕来说,我们需要的是钢铁厂,而不是一个惩治地方豪强的清官,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范景文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陛下是要臣和光同尘,以建成钢铁厂为念是吗?” 朱由检迅速的说道:“不错,朕只要钢铁厂建成这个结果,至于其中的过程,朕并不在意。在今年年底之前,朕要官营铁厂的产铁量突破1000吨,这才能够满足制作军械和马拉铁路的需求。这也是目前朝廷的大局…” 在皇帝坦诚的劝说下,范景文还是接受了这个命令。想要获得当地士绅的支持,除了让崔呈秀这样的士绅首领出来主持同当地民众的沟通外,自然也要让他们从中获得利益。 就好比后世工地开工前,首先就要同工地所在地区的地头蛇们打好招呼。对于崇祯来说,数百年后中国依然还是处于县官不如现管的社会现实,没理由在大明朝就会出现意外。 对他来说,只要这些士绅们吃像不要太过难看,他还是可以默许容忍的。 而范景文却意外的发现,他可以利用钢铁厂修建运河的资金,替当地民众扩建水利,还能借此减少天津到山海关的物资转运费用,这显然能够极大的缓解永平府及顺天府地区民众的徭役。 有了这个认识之后,他便从刚刚的抵触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开始真正热心的考虑起皇帝的建议起来了, 两人聊了一个钟点之后,范景文终于带着颇为兴奋的情绪离开了武英殿。 范景文刚刚离去,在边上旁听了整个谈话的王承恩,就有些焦虑的对皇帝说道:“陛下,如果按照范侍郎的意见,光是修建运河的费用也要翻上一倍不止,这样下去臣恐怕钱花完了,这个钢铁厂还没建好啊。” 朱由检满不在乎的回道:“唐山钢铁厂加上开平矿务局,两者股本加起来是300万元,我们占了多少股份?” 王承恩眨了眨眼睛,就回报道:“宫内投了50万元。” 朱由检这才看着他说道:“是啊,朕原本打算投资150元,但是拜崔呈秀这些人所赐,朕现在只花了50万元。 唐山钢铁厂和开平矿务局,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一个煤钢复合体,这可不是现在门头沟的小铁厂可以比较的。 如果朕要把铁路推广到中原地区,光是铁路所需要的生铁用量,就已经足够让唐山钢铁厂满负荷生产了。 现在市面上每吨生铁价格已经涨到了32两白银,而唐山钢铁厂是准备在三年内建成年产万吨的大铁厂。这么丰厚的利润,朕怎么可能只拿个小头。 先把钱花下去,然后再增持股份,总有人会放弃继续投入的想法,这样我们就能获得更多的股份,也就能得到更大的收益。 至于现在花下去的钱,虽然这些士绅能够拿走一部分,但是修建运河同这一地区的水利设施,最终收益的始终还是朝廷,朕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好事?” 王承恩走出崇祯的办公室,去候见室传召宋应升时,原本焦虑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对于他这样陪在皇帝身边,替皇帝管家的宫内太监首领来说,皇帝的钱其实同他的钱并没有什么区别。 王承恩没有魏忠贤的胆气,宫内缺钱了就敢向宫中其他大太监和勋戚下手,并对士绅控制的商业强行征税,他本身也没有什么理财的才能。 因此对于宫内钱财的使用上面,就显得格外的小心了一些。对于皇帝这种花钱就是替自己赚钱的方式,他委实有些理解不了,但是皇帝讲的却很有道理,让他觉得事情必然会如皇帝所说的那样去发展。 王承恩这时才发觉,他似乎是宫内有史以来过的最为清闲的太监首领了。因为皇帝亲自负责了原本太监们最大的一项职责,就是为宫内敛财。 虽然不知皇帝的理财方式能支撑到什么时候,王承恩也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很快宋应升就被带到了崇祯面前,作为三甲最后几名的宋应升,为自己能够获得皇帝超出新科状元的礼遇,心里实在是有些惶恐。 不过当皇帝询问他对于治理地方的政策时,宋应升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朱由检听完了宋应升对于治理地方的想法之后,才微微点头说道:“宋卿对于治理地方的方案,朕觉得很是不错。 不过古人云,知易行难。宋卿所说的方案究竟能不能实现,还是需要依靠实践去证明。 朕打算给你安排一个地方,让你去实现你的治政想法。朕不会给你多加限制,但是朕希望你能替朕得到一个结果,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 崇祯的郑重其事,让宋应升大为振奋的回答道:“臣必不负陛下之期望,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让王承恩把地图拿过来,在桌上摊开后,他指着长江入海口的一个区域,对着宋应升说道。 “朕打算把崇明岛、宝山所、上海县三个地方整合为上海市,整合之后,上海市还是一个县,但是不再归属于松江府,而是独立向朝廷负责。 朕需要你把这个上海市建成一个对外贸易港,也是海外贸易活动的出发点。 大明内陆的物产从长江运到上海,然后从上海发往海外各处。而海外带回来的物产,也通过上海转运到大明内地。这就是朕对于上海市的定位要求,你有没有信心替朕完成它?” 宋应升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才抬起头对着崇祯坚决的说道:“臣有信心。” 看着年纪老迈的宋应升,突然迸发出少年人才有的朝气,而不是瞻前顾后的,担忧着当地士绅的阻扰,朱由检的嘴角顿时挂上了微笑。 “好,那么朕就把上海之事全部交于卿了。你去了上海之后,每个月都要给朕写一封书信,有什么困难在信里告诉朕,朕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 另外朕会安排一支军队守卫上海市,如果你有什么紧急状况,可以直接命令他们出动。但是你只能命令他们在你的辖区内行动,超出你的辖区,他们是不会服从于你的。” 皇帝的暗示,让宋应升心头顿时跳了一下。他没有想过,皇帝对于修建这个海外贸易港的决心是如此之大,甚至于已经授权他可以动用军队行事了。 宋应升的兴奋心情顿时消灭了,他慎重的同皇帝讨论了,修建贸易港口所需要的一些政策。 两人谈话快结束时,朱由检才想起什么似的,让王承恩派个人带他去见见沈培,和这个崇明豪强的代表谈谈,如何发展海外贸易的事情。 送走了宋应升之后,崇祯略略显得有些疲倦了起来。他看了看房间一角的座钟,发觉已经接近正午了。 他略略思考了片刻,就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召景德镇督陶太监、和他从景德镇带回来的人员、宋应星等人,在偏殿相见。让御膳房准备食物,朕同他们边吃边谈。” 王承恩略略犹豫了下,便问道:“敢问陛下,是以什么标准设宴?”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不设宴席,就按照人数,每人一荤两素,加个汤,不给酒。 今后武英殿内属官的中午用餐,也同样照此标准处理,凡是工作时间,一律不予给酒。” 王承恩顿时应了一声,然后匆匆下去安排了。 第125章 天下瓷都 景德镇位于昌江河畔,处于大明东南内陆江西省东北部。它的东北面是黄山、东南面是怀玉山,西面是鄱阳湖平原。 昌江由北面而来,经过景德镇之后,就蜿蜒向西南流入了鄱阳湖。昌江把上游的木材,下游的稻米运到了景德镇,又把景德镇制成的瓷器,经过鄱阳湖-长江航道运往大明的各地。 正是这条昌江成就了景德镇这座山谷中的城市,一万八千户人家,十万余瓷工,就仰赖着这小小的瓷器过活。 仅仅在宋朝初年,景德镇也不过是一个不到800人的村集而已,但是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大明四大名镇之一。 景德镇上规模的瓷窑有300多座,而围绕瓷器产生的行当号称8行36业,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景德镇瓷器已经发展到了手工业的巅峰。 一只瓷器从揉泥到出窑,需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这种分工合作的细化程度,已经同工业时代并没有什么差别了。 景德镇从事瓷器行业的势力,有本地帮,都昌帮和江西其他七个地区联合的帮会,这三股势力最为强大。 而从事贩卖瓷器的商人,则又以徽商为主。徽商从黄山等地运来木材、粮食,又向各窑主放债,然后以出窑的瓷器作为抵偿,从而基本控制了这个城市的大部分瓷器产量。 景德镇号称天下瓷都,又被人称之为四时雷电镇,这些称号无不是在说明,不管是在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大明内部,景德镇的制瓷工艺,都是其他地区所无法匹敌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景德镇的瓷窑也不是每次都能烧制成功的。在缺乏温度控制手段,和木材燃烧值的限制下,烧制瓷器就是一个不确定的活计。 不过凭借着细化的分工合作,还有更为成熟的烧瓷技术,景德镇每年出产的瓷器也达到了近300万件,折合银两30余万两,一年征收的税款万余两。 而景德镇普通的工人一年收入大约为六两半,同一位普通农民相等。画工的年收入为九两,再上层的技术工种则是12两。 而烧成的瓷器,寻常的瓷碗约为1钱,上品则可以达到2两,而这还是在景德镇的市价。 武英殿偏殿内,坐在上首的皇帝沉默的听着,督陶太监和几位瓷器工匠为他介绍关于景德镇的一切。 而坐在皇帝左手的宋应星,已经完全听的入迷了,甚至都已经忘记了皇帝的存在。 对于督陶太监和几位瓷器工匠来说,这顿中饭大约是他们有生以来,吃的最为艰难的一餐了。 听完了督陶太监和几位瓷器工匠的汇报之后,朱由检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一块毛巾擦了擦嘴,然后对着几位工匠们说道:“军器监孙郎中正在研究冶铁炉的耐火砖,朕看你们对于火候和修补瓷窑很有经验,不妨去参观一下,顺便给个意见。” 工匠中带头的董陶和黄驮儿,赶紧起身对着崇祯连声答应着。王承恩立刻招来了一个小太监,带着这些工匠出去前往军器监兵工厂去了。 遣走了其他人之后,朱由检才慢悠悠的对督陶太监说道:“从昌江入鄱阳湖,然后往南走赣江,再穿过梅关古道,然后换船,顺珠江而下就到了广州,你知道这条路吗?” 督陶太监的额头有些冒汗,他赶紧回答道:“回陛下,臣知道这条路。” 朱由检看着他平和的说道:“去岁从这条梅关古道运到广州的瓷器不下百万件,据朕收到的消息,澳门夷人购去瓷器20万件上下,而从广州运往海外的景德镇瓷,则超过60万件,这你也知道?” 督陶太监感觉离开座位,连滚带爬的走到殿中间,向着皇帝连声告罪。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对着他说道:“朕看你也是年老体衰了,还是出宫去养老吧,督陶这么辛苦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办吧。” “多谢陛下恩典。”督陶太监满嘴苦涩的对着皇帝叩头谢恩道。 处置了景德镇的督陶太监之后,崇祯便带着宋应星返回了在武英殿内的办公室内。 让王承恩准备了一壶茶水上来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宋应星说道:“你听了那些工匠们的汇报之后,对景德镇有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宋应星还没从工匠们讲述的瓷器制作技术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感慨道:“景德镇制瓷的技术,果然是天下无双啊。想来其他地区的瓷器制作,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及得上景德镇了。” 看着宋应星似乎还没领悟到,自己找他来旁听这场会谈是什么意思,朱由检不得不提醒道:“朕想要问的是,瓷器对于景德镇的陶工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对于我大明又有什么样的作用?” 宋应星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稍稍思考之后,便回道:“对于景德镇的陶工来说,这是十万余人安身立命的本业。对于我大明来说,则是一个财富之源。 不值钱的黏土经过火烧,就能从海外源源不断的换回白银,这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 听到宋应星想的同自己差不多,朱由检终于松了口气,他对着宋应星继续说道:“一座景德镇就能养活数十万人,可惜我大明只有那么一座景德镇。 朕希望在大明各地能够多复制几座景德镇,如此则可以大量的减少,因为受灾而流离失所的流民的数量,此外也能给大明的国库增加一些收入。你觉得如何?” 宋应星下意识的点头说道:“陛下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景德镇毕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技艺,其他地区都没有这种技术工人,也未必有适合烧制瓷器的黏土,恐怕陛下的设想会难以实现吧?” 朱由检毫不担心的说道:“技艺可以摸索,黏土可以寻找,然而最关键的还是人。 朕需要有人去钻研从黏土变成瓷器的原因和技巧,朕需要有人不断的推出新的瓷器制作技术,朕也需要有人能够根据不同地区的人的需求,制作出不同风格的瓷器来。 朕希望景德镇不仅仅是一个制作瓷器的地方,它还是研发瓷器技术并引导瓷器文化潮流的所在,这样它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瓷都。” 宋应星颇为震惊于崇祯的想法,他可从来没想过皇帝会把一门手工业看的如此重要,不过对于他来说,却并不反感皇帝的这种想法。 4次科举失败,4次往返于京城的长途旅行中,让宋应星对于普通劳动者的艰辛生活充满了同情,也让他对于各种能提高生产力的技术,充满了兴趣。 宋应星立刻自动请缨道:“如果陛下准许的话,那么臣愿意去研究瓷器成型的原因。” 原本就想让宋应星去管理景德镇的崇祯,能够听到他自愿的请求,自然是最为高兴的。 朱由检随后便开口说道:“朕原本也打算让你去负责景德镇的管理工作,景德镇常住人口超过10万,而一年流动人口超过30万。 这么集中的人口密度,已经完全够得上单独设置一个县了,朕打算把景德镇单独设县,从饶州脱离出来,单独进行管理。 新设置的景德镇县,所有的人事权朕全部交给你,你认为应当实行什么样的政策,可以促进当地陶瓷业的发展,朕也给你这个权力。 不过朕希望你上任之后,替朕做好两件事。” 宋应星很快便说道:“请陛下吩咐,臣一定会尽力而为。” 朱由检爽快的说道:“第一件事刚刚朕已经说过了,就是建立一所陶瓷学院,培养制作陶瓷的人才,研究制作陶瓷的技术,并降低陶瓷制作的成本。 景德镇的瓷器价格低廉,但是一只普通的瓷碗也要一钱银子,相当于普通农夫五分之一的月收入,这显然不是一个让普通人能够毫无负担承受的价格。 朕希望把瓷器的价格降到十分之一左右,这样我大明的普通人也能够用上瓷器,而不是粗劣的陶碗” 宋应星顿时有些踌躇了起来,他有些为难的说道:“现在景德镇陶工的技艺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稍稍降低一些,臣大约还能做到。但是降低到十分之一的价格,臣不敢欺瞒陛下能做到。”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想要降低制作成本,一是提高瓷器烧制的成功率;二是提高生产效率,尽量以新工艺去取代旧工艺。 比如试着用煤炭取代木柴作为燃料,或是用机器印刷取代人工手画,这样就可以大规模的生产普通瓷器,降低烧制成本。 而部分精品瓷器,则可以沿用旧的手工制作方式。朕每年会拨给你1万两白银,专门用于试验这些新技术。” 宋应星并没有如崇祯预料,变得开心起来,反而变得有些犹疑的说道:“可是陛下,景德镇十多万陶工都仰赖制瓷为生,如果按照陛下所言,采用机器取代人手制作的话,那岂不是断了这些陶工的生路?” 朱由检马上摇着头说道:“并不是你想的这样,采用机器取代人手制作之后,虽然短期会有一些陶工会失业。但是只要做好培训和安置工作,这部分人可以换到其他工作上去。 且瓷器成本降低之后,瓷器销售市场会扩大到现在的数倍以上。瓷也并不是只能用来制作餐具、水瓶和小玩意,也可以烧制瓷砖之类的东西…” 第126章 大政殿上 崇祯花费了半天的口舌让宋应星接受了,研发机器取代人工,降低成本,会扩张瓷器的销售市场,从而会扩大而不是缩减陶工的规模。 宋应星虽然对此只是半信半疑,但已经不是刚刚听闻时那般消极的态度了。 随后,朱由检便继续说道:“这第二个要求就是,之前景德镇开办御器厂,烧制陶瓷以供宫中所需,而最近这些年又改成了官搭民烧,解决宫内的用瓷问题。 朕觉得这两种方式对景德镇的陶工来说,都是弊大于利,所以朕希望能够对此加以改良。 宫内太监派驻地方,以官方的名义采买陶瓷,最后总是会出现利用手中的行政权力去压榨陶工,从而造成了陶工和采办太监之间的矛盾。 所以朕打算改一改,不再给予采办太监以宫内的名义,而是成立大明皇家陶瓷公司,以市场价格进行采购。 宫内只给出质量要求和器形花纹,然后有资格、有能力、有规模的窑厂进行投标定价。 对于这些能够参与投标的窑厂,朕会赐以皇家陶瓷指定生产厂家的名义,并准许他们不受限制的烧制任何器形花纹色彩的陶瓷,且给予一定的资金扶持,使他们的生产规模不小于30万件。” 皇帝提出的对景德镇采购瓷器方式的改变,让宋应星大为振奋。这无疑让景德镇的陶工减少了许多负担,毕竟以往宫内的陶瓷烧制费用,都是从当地的民众身上收取的。 宫内所需的陶瓷,除了一部分日常用瓷之外,还会烧制一些转供皇帝或是大太监们赏玩的器具,这些器具都具有特殊的要求,往往失败数次才能成功一次,而烧制失败的费用,督陶太监可不会出。 在这种状况下,替宫内烧制御瓷就成为了一种苛政,仅仅是取消这种官方采购瓷器的方式,宋应星都觉得这趟景德镇之行是大有可为的了。 对于皇帝的两个要求,宋应星都应承了下来,之后他同崇祯商谈了一些,如何管理景德镇外来游民和当地治安的事情,便结束了这次陛见。 四月二十九日,沈阳大政殿上,满蒙亲贵们听着阿敏讲述关于同大明和谈的进展。 和一脸神情木然的代善相邻而坐的黄台吉,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冷峻表情。 今日的朝会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的掌控,这对于坐上大汗快一年多的黄台吉来说,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阿敏同往日朝会一样,要向众人汇报他负责的同明使和谈的进程时,却突然提出,后金同大明和谈乃是决定后金国未来国策的大事,不管是战是和,都是主子们决定的事,和奴才们无关,因此应当让作为奴才的汉官们退出朝堂。 对于阿敏的无脑之举,黄台吉自然是嗤之以鼻,他等着代善出来反驳一句,自己就把阿敏的荒唐提议给否决了。 然而往日在朝会上同阿敏争锋相对的代善,今天却好像神游天外,对于阿敏的说法并没有做声。 阿敏虽然征朝回来后实力大损,但毕竟还是四大贝勒之一,也是八旗的旗主。在朝堂上能够当面反驳他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代善不出面,一般人哪敢出这个风头。 且阿敏今天提出的提议在黄台吉看来很荒唐,但是对于不少满蒙贵族而言,却是说中了他们的心扉。 黄台吉继任大汗之位后,废除了天命汗对于汉人的许多歧视政策,从而依靠汉人恢复了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让后金国的国力迅速恢复提高了。 但是这种提高汉人地位的政策,是以损害女真贵族的权益为代价的。只不过努尔哈赤去世之后,这些女真贵族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三面受敌的后金国究竟能不能存在下去也成了疑问。 在生存的压力下,这些女真贵族们不得不屈服于,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办法的黄台吉,默认了他对于后金国内提高汉人地位的政策。 但是到了今天,朝鲜臣服,蒙古察哈尔部西迁,明国又派来了求和使者,后金国的前途看似光明无限,再无被灭国的威胁了,不少女真贵族们就开始想要索回,他们对于汉人奴隶财产的处置权了。 看着代善和大汗不出声,女真亲贵们自然就开始慢慢出声支持其阿敏的主张来了,而汉官们一个个都如鹌鹑似的低头不语,唯恐引起了这些主子们的注意。 黄台吉不得已,只好目视代善之子,领镶红旗旗主岳托。迫于黄台吉的压力,岳托不得不站出来反对了阿敏让汉官退出朝堂的主张。 然而刚刚一直沉默的代善,却诡异的出声训斥了自己的儿子,让岳托不得不退了下去。 代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原本还在观望的满蒙贵族也站了出来,支持了阿敏的主张。 黄台吉注意到多尔衮兄弟一言不发,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看好戏了。黄台吉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代善正面冲突,他不得不选择了妥协,让大政殿内的汉官都退了出去。 而阿敏意外的获得了一次顺利,把汉官赶出了朝堂之后,阿敏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反而收敛了傲气,开始汇报自己的和谈成果。 “…明国使者最终同意,愿意同大金开展互市贸易,地点就放在营口。除了兵仗和粮食之外,其他都可以交易。”站在殿中央的阿敏,就此结束了自己的汇报。 黄台吉的长子豪格顿时不满的说道:“明国人难道一点赔偿都不肯出吗?就拿一个互市来糊弄我们,这样的和谈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代善顿时慢吐吐的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大金虽然东征朝鲜,西破蒙古,所向披靡,但是连场大战之下,人丁损耗同样不少。 到了今天,八旗成丁也就6、7万人。大金之根本就在我女真儿郎,如果我女真一族人口不昌盛,说什么都是空话。 只要同明国谈和,让我女真人口繁衍几年,巩固了国本,想要什么,难道我们还不能去明国自取吗?” 豪格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其他女真贵族们也对代善的说法,大为赞同。 黄台吉不得不出声说道:“同明国谈和,休息上几年,繁衍我女真人口固然是好事。但是父汗开创如许基业,凭借的就是我女真勇士所向无前的豪气,和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如果明国只用了一个互市作为条件,就让我们接受了和谈,传扬出去,会不会让其他人觉得我大金已经是强弩之末,快到山穷水尽了呢? 我大金虽然武功绝伦,但是如果四方鼠辈群起而上,就算是击败了他们,我们也是要元气大伤的。 除了互市之外,必然要让明人给予一定的补偿,起码也要如顺义王的例子。如此则四方宵小,方不敢小窥我大金国。” 黄台吉的话语,顿时让女真贵族们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阿敏见状顿时再次开口说道:“事实上明使还提出了另一个折中的方式,明国愿意以银5千两,布匹1万匹,换取原明国广宁游击孙得功全族。则我大金可以获得赔偿的名分,而明国也可对内有个交代。” 孙得功出卖王化贞投降后金后,被授以游击一职,并未得到提升,其后他被隶镶白旗,辖降众,移驻义州。但是他被晚年的努尔哈赤所虐待,不得不辞职归乡。 直到黄台吉上台后,为了收买汉人的人心,追叙孙得功广宁功,授三等梅勒章京,才重新起复了他。 孙得功出卖恩主王化贞,导致13万明军在沙岭被努尔哈赤所屠杀,接着又献出了广宁,对于后金来说功劳不可谓不大,但是女真亲贵们却很少待见他这个汉奸。 因此虽然黄台吉重新起复了他,但是被女真贵族们排挤的孙得功,在后金却并没有什么地位。 阿敏提出拿孙得功去换取和谈成功,大部分不耻他为人的女真贵族,都纷纷点头赞成了起来。 明国的条件大出黄台吉的意外,对于孙得功这样一个边缘化的降将来说,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但是黄台吉却不会拿孙得功去交换明国的这点赏赐,要是他这么做了,今后还有谁敢投降后金呢? 不待其他人发表意见,黄台吉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看着黄台吉坚定的态度,代善和阿敏也稍稍退却了一步,转而寻求促成在目前条件下的和谈成功。 到了这个时候,黄台吉终于确定了,代善和阿敏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协议。同明国之间的和谈已经不再重要,原本被他梳理完成的后金内政,又出现了不可预测的局面。 黄台吉暗自庆幸,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出征野人女真不在朝中,否则三人联手,他恐怕就要失去对朝政的控制了。 他当机立断之下,暂时同意了大金同明国的和谈协议,匆忙结束了这场朝会。 走出大政殿的代善和阿敏互相点头致意,这才分手离去。对于今天的朝会结局,阿敏大为满意。 “果然,论起朝中争斗,还是那些明国的文人更为拿手啊。”阿敏骑马回府时,心中暗暗的想着。 那天会猎时,杨镐给他出的主意就是,靠拢代善,挑起朝中的满汉之别。 阿敏原本还疑惑支持黄台吉的代善,会不会接受自己的投靠。但是没想到,代善对于他的上门,却显得极为热情,这使得阿敏大为佩服杨镐的眼光。 而对于代善来说,接受阿敏也是无奈之举。他虽然领有两红旗,但是镶红旗却渐渐被儿子岳托所掌握了,而岳托为了抵抗他的压力,更是同黄台吉走的越来越近。 当黄台吉击破察哈尔部,提升多尔衮兄弟之后,就变成了两黄旗和两白旗压迫他的两红旗,而两红旗内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岳托,这显然让代善大为警惕了起来。 虽然他支持黄台吉上位,但是绝没有想过,成为对黄台吉俯首帖耳的奴才。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支持,弄什么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花样了。 如果不是因为过往同阿敏、莽古尔泰撕破了脸,怕被两人出卖,他早就想着同两人和解,一起对抗黄台吉越来越大的压力了。阿敏主动向他示好,只能说正中了他的下怀。 第127章 炼铁高炉 4月的最后一日,武英殿内召开着例行的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的会议,和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会议增加了几名水师将领,作为海军参谋。 有从福建、浙江调来的范永高、吴震元两名水师副将,也有从天津、登莱水师抽调来的王安、宋武烈两名游击、守备。 孙元化首先汇报了他同沈培交谈的结果,沈培觉得军器监收藏的80万斤旧火药还是可以出售给东南亚去的,但是对于仓库里堆满的劣质三眼快枪却不怎么瞧得上。 据沈培认为,东南亚各国的土著们,虽然没有能力制造火枪,但是同那些欧洲殖民者的战争中,他们却能分辨出什么样的火器是有用的。 三眼快枪这种威力低下的火门枪,未必能让土著们接受。不过他愿意带上一些,去东南亚碰碰运气。 另外他看上了兵工厂仿照斑鸠铳制作的两种新火铳,还有弗朗机炮和虎蹲炮,希望能够准予江南制造局制造并出售。 “弗朗机炮和虎蹲炮朕不是已经下令停止了吗?还有新火铳已经研发出来了?”朱由检不由好奇的询问道。 孙元化马上解释道:“弗朗机炮和虎蹲炮除了一些存货外,臣等还重新铸造了一批,主要是作为军校训练使用,还作为军器监用来验证炮弹轨迹的计算公式是否正确。一个多月前,军校训练器材申请报告上已经汇报了这件事。” 朱由检回忆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摇头了,这种琐碎的小事,他当时应该没有仔细看。不过显然孙元化也玩弄了个小花招,对于他来说,铸炮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了。 崇祯并不打算追究此事,免得伤了他的积极性,而孙元化则赶紧把话题岔到了新火铳的研发上来了。 “仿照斑鸠铳的第一种型号,铳身长1米2,加上枪托,全长1米79.全重8.4千克,标准装药45克,子弹重56克,口径19毫米,从枪口装填弹药,射击时须放在叉形支架上,最大射程为230米,100米内能穿透重甲。 而第二种型号,铳身长1米1,加上枪托,全长1米60,全重4.6千克,标准装药18克,子弹重21克,口径12毫米,不需要支架,30米内可穿透普通铠甲。 两种型号的火铳都还在试射,验证各种性能,尚没有完全完成,所以臣才没有向陛下汇报。” 朱由检颇有兴趣的说道:“既然能被沈培看上,想来这两款火枪也差不多接近完成了,它们的造价是多少?能不能标准化生产?”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孙元化,现在却突然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好半响才小声的回答道:“第一种型号的火枪每门26两,第二种型号的火枪每门17两。” 孙元化大约也知道这个价格过于惊人了,不过他很快提高些声音解释道:“不过在标准化方面,臣等已经找到了门道,相信大批量制作这些火枪时,应当不会出现较大的误差。” 对于孙元化提出的火枪制作价格,朱由检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显得很恼火,虽然这个价格比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斑鸠铳,价格要贵近三分之一。 “那么制作枪管的熟铁原料问题解决了吗?”朱由检先询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孙元化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毫不为难,他很快便回答道:“根据陛下的提醒,臣等假定钢铁是一种碳铁复合体,随着碳的含量高低分为熟铁、钢、生铁三种不同的形态。 所以臣等以熟铁为料铁,上淋生铁液,得到的熟铁料接近于钢的性能,勉强算是解决了制作枪管铁料的问题,但是所耗费的成本极大。 臣以为,不如在福建或是广东设置一个造枪作坊。闽粤有好铁,不需要多加一道提炼程序,且南方多河流,可以试着制作水力推动的锻锤,以节约人工。”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没有立即答应孙元化的请求,反而问道:“那么现在兵工厂制作枪管,已经能够一次成型了吗?” “是的,陛下。不过制作枪管比之前更费时了。”孙元化回答道。 “除了水利锻锤,兵工厂还制作了什么机器?”朱由检询问道。 孙元化回忆了下,便回答道:“兵工厂已经制成了几台车床和镗床,还有螺纹切割机床,铁匠们以卷铁法制成枪管之后,再以镗床切削内径,以三种直径不同的坩埚钢制作的刀具轮换切削。” 朱由检想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们不是要同那些海商合作建立江南制造局吗?就把这两种枪的制作方式当做技术入股好了。 这两种火枪就命名为崇祯元年一型和崇祯元年二型好了,一型为重火绳枪,二型为轻火绳枪。 崇祯元年一型以20两一支的价格向江南制造局订购500只,崇祯元年二型以12两一支的价格订购1500只。时间期限为两年之内。 至于京城这边的兵工厂,你需要如何才能把这两种火枪成本降低到这个价位?” 孙元化想了许久,才不确定的说道:“臣计算过,提纯铁质和二次加工的费用,占了近一半的成本。 如果能够在炼铁时,一次性达到兵工厂所需熟铁性能的要求,那么臣以为,火枪的造价将会比陛下要求的更低。” 朱由检顿时想到了一件事,向孙元化询问道:“门头沟的新式炼铁高炉设计完成了吗?朕让你们用煤炼焦炭,有没有炼制成功?” 孙元化赶紧低下头来,从面前桌上的文件中找出了一份图纸,递送到了崇祯面前,随后说道:“臣等试过了数次,发觉门头沟所产的白煤似乎并不适合炼焦,炼过之后总是变的很松散,一点也不像陛下所说的焦炭的模样。 所以臣等开始寻找其他不同种类的煤块,希望能炼成陛下所说的焦炭。” 朱由检听了略有些失望,但是他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放在自己面前的图纸上了。 从身边的王承恩手中接过了一支铅笔,朱由检开始对着孙元化交上来的高炉图纸进行了修改。 被崇祯叫到身边的孙元化看着面目全非的图纸,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对着他说道:“修建建筑物,基础最为重要,基础若是不稳固,则建筑物就会出现倾斜的问题。 而高炉炼铁更是需要一个结实的地基,毕竟高炉内炼出的铁水又重又是高温,要是炉子出现了倾斜,这座炉子就无法在使用了。 并且高炉本身也要够结实,不能光靠耐火砖作为支撑,朕以为应当以生铁铸造成铁板作为炉子的外膛,然后在内部砌筑耐火砖作为隔热层…” 虽然朱由检并不是冶铁专业出身,但是作为工业建筑,他还是修过一、二个冶炼厂的土建的。 对于炼铁高炉的基本原理和外形,他还是比孙元化这些尚在摸索的古人,要更有概念的多。 以钢筋混凝土作为地基,厚度要高达半米以上,再以铁板作为骨架,修建一个内径1.5立方米的炼铁高炉。 高炉的耐火砖采用的是精炼盐沉淀下来的盐泥砖,就是卤水加上石灰乳,然后过滤沉淀,沉淀物的主要成分是氢氧化镁。 经过朱由检的一番更改,炼铁高炉扩大了近一倍的规模。而高炉的建造成本,则增加到了原来的三倍。 好不容易等到崇祯和孙元化谈完炼铁厂的事,孙承宗对着崇祯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新军的两营和京营整编后的三营,已经差不多重新稳定下来了,臣想请陛下确认,之前臣上交的练兵方略是否可以遵照实行了。” 对于孙承宗的问题,朱由检顿时沉默下去了,他想了许久才说道:“京营三营就照孙先生的意思去办,练成两个车营和一个骑兵营。 至于训练一营和二营,朕不准备练成车营。我大明同后金交战数次,每每稍遇挫折就会变成席卷全军的大溃败。 究其原因,不是器械不精,甲胄不全,而是我军缺乏胆气,整天不是想着要躲在城内就是想要躲在车后,一旦自己面前没有了城墙或是车子,面对敌军直接的攻击,就只想着逃亡了。 一只军队连面对敌军的勇气都没有,还称的上是军队吗?练军首先要练士兵之胆,朕需要一只能够同敌军正面肉搏的军队,而不是躲在车阵后面放枪的胆小鬼。 所以朕要求新军两营的武器配置为,长矛手和火枪手还有5-10门弗朗机炮。长矛手和火枪手的比例为1:1,而火枪手配备的一型、二型火枪比为1:3。 兵工厂研发一款套筒刺刀,可以装在二型火枪的枪管上,近战时可以作为长矛手使用。 茅参谋上书提出,营和连之间最好再设置一个指挥等级,以方便指挥。朕觉得也很有道理,那么就把营下调一级,然后用团取代现在营的指挥规模。 一个连设定为120人,一个营辖六个连,而4个营组成一个团,多余的人员组成团属炮兵连。 然后以连组成最小的方阵,连方阵组成营方阵,营方阵再组成团方阵。所有作战的方式,就以这些方阵为基础进行变化。” 孙承宗顿时有些纳闷,他正想问问这个所谓的方阵要如何进行编排时,茅元仪已经迫不及待的向皇帝询问了这个问题。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长矛手用于阻挡敌军的骑兵,并保护火枪兵,而火枪兵则作为远程火力输出兵种,支援长矛手。 方阵的变化事实上就是一个几何问题,如何利用最短的距离进行阵型变化,或是在最短的距离上输出最大的火力。 让军校组织人手同大学、科学院的数学家们进行研究,找出这个阵型变化的规律来。 朕听说欧洲人有一种西班牙大方阵,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接受了朕的命令,不日就会派出一支军官小组上京,你们也可以借鉴一二。 不过朕想要先提醒你们,作战首要还是在人,人如果不行,再好的武器和战术都无法获取胜利。” 第128章 论海军的教育 皇帝再次在会议上强调重人而轻器的说法,让孙承宗等人终于确认了,一直以来皇帝重视军队人员素质的讲法,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而已。 谈完了军队的武器配置和训练编组方式,崇祯接着对孙承宗继续说道:“朕希望军校派出几名表现出色的军官,同沈培一起南下参加海外的军火贸易。” 茅元仪顿时反对道:“陛下,让军官去经商,还要挑出色的军官,这是不是有些浪费人才了。”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朕不是要让他们去经商,而是去观察和学习战争,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的军官,是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指挥官的。 一百次在课堂上的推演,也及不上一次真刀实枪的战争。但是不管战争规模的大小,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伤亡。如果能够用别人的鲜血,来浇灌我们的军官,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几位从军中提升上来的参谋,对于皇帝的这番言论大起赞同之心,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而文官出身的参谋则大多皱起了眉头,不过孙承宗却意外的沉默了,他对于皇帝的这番说法,在理智上是认同的,但是在情感上却有些反感。 毕竟他是接受过正统的儒家教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等思想早就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 崇祯这种过于讲究利益的思想,委实让他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培养军官最好的方式。 明军同后金的几次失败,不仅仅是损失了大量的老兵,更为重要的是,一大批富有作战经验的中下级军官的阵亡,让辽东军的军事指挥体系完全出现了断层。 这也是为什么广宁之战后,明军再也无法同后金军野战,只能提出凭坚城用大炮的战争理念。 虽然根据皇帝建议修建的陆军军官学校,能够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成批的培训出中下级军官来,但是这些军官究竟能不能排上用场,事实上除了皇帝之外,谁都没有信心。 正如皇帝所言,只有经过血与火的考验,大家才能知道,军校这种培养军官的模式究竟能不能成功。 在孙承宗的沉默之下,崇祯的提议并没有遭到激烈的反对。会议上决定,设立一个专门的军事观察办公室负责此事,作为编制军队条例和条令的主要撰写者茅元仪,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个办公室的主持者。 随后的深入讨论中,众人细化了派出军官的职责,熟悉和了解欧洲人对于火器的运用和作战方式,观察当地土著的作战和指挥方式,收集当地的气候、地理、资源、社会组成等一切相关的情报。 此外在崇祯的建议下,参谋部同意太医院抽调几名医生,以军队的名义,加入到军事观察组中去,了解当地的疾病状况,顺便培养治疗火器伤害的经验。 关于陆军方面的事务讨论完毕之后,孙承宗等人就先行离开了会议室,让崇祯同俞咨皋等新近提拔的水师参谋们,继续讨论海军的有关事务。 此时的大明上下都轻视海防,而重视塞防,因此不管是内阁还是兵部,对于组建海军军官学校,还是组建北方海军,支持力度都非常小。 兵部从来没把天津、登莱水师看做是一只海上作战部队,而是把它当做了海上运输队,和支援辽东军作战的从属部队。 是以水师的将官不仅不受朝廷重视,也很难获得升迁,大部分水师的主将,都是从陆军中调任而来。 这也使得大明的水师,已经从明初威慑东南亚和印度洋的海上之王,变成了一只依托海岸线战斗的近海陆军。 俞咨皋从福建水师总兵调任总督京营戎政,刚开始的时候都被人认为,这是皇帝不信任同魏忠贤关系密切的京营将官,采取的临时措施,而不是皇帝重视水师的表现。 不过当范永高、吴震元、王安、宋武烈等水师军官也被提拔进总参谋部之后,大家似乎能够感觉到皇帝对于水师的确是有些额外的想法了。 而对于范永高、吴震元等人来说,能够进入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在皇帝面前提水师发言了。 孙承宗离去之后,这些刚刚提升上来的海军参谋们,就开始向皇帝介绍,他们准备了许久的,关于大明水师的指挥体系和作战方式。 朱由检听完之后,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转头向俞咨皋询问道:“那么海军军官学校已经筹备的怎么样了?对于海军军官学校的课程,你有什么方案了没有?” 俞咨皋立刻把摆在自己手边的一份小册子交给了崇祯说道:“臣已经编写了一份办学的计划书,还请陛下过目。海军军官学校的改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估计5月10日就能正式开学。 招收的第一批海军学员的人数为223人,其中盐户子弟20余人,渔民子弟30余人,陆军军官学校转校生10余人,水师和锦衣卫官兵80余人,剩下的是勋戚家的子弟和家丁。” “家丁?这些勋戚什么时候连家丁的教育也关心起来了?”朱由检手上拿着计划书,抬着头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那倒不是,原本他们是想让家丁陪着自家的子弟一起上学,好保护这些人的安全。不过军校不允许学员携带家丁和随从入学侍候,他们就想出了这个法子。”俞咨皋立刻解释道。 朱由检“唔”了一声,又低下头专心的看起了,手上的计划书,会议室内的参谋们都屏息静气的等待着。 许久之后,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计划书,然后左手大拇指慢慢按着额头的太阳穴,安静的思考了一会。 俞咨皋的计划书,事实上就是按照陆军军官学校的办学课程照抄了一份,除了把学制6个月延长到12个月之外,学习的课程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手,对着这些一直注视他的军官们说道:“海军和陆军虽然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是大多数方面还是有所区别的,虽然这份计划书写的很用心,但是朕以为培养学员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俞咨皋有些紧张的回道:“还请陛下指正。” 朱由检的双手按着计划书平和的说道:“朕要建立的是一只远洋海军,而建立海军军官学校的目的是,培养出领导海军征服海洋的领袖。 而诸位给我的这份计划书,不过是培养出一群在甲板上作战的陆军军官。海军和水师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不要害怕远离海岸线,不要害怕未知的风险,不要害怕这个世界是无法征服的。” 对于皇帝的煽情话语,会议室内的海军参谋们面面相窥,他们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过往在水师中的作战经验被全盘否认。 吴震元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可是陛下,不管是海军还是水师,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同敌人在海上作战,如果学校里不教授这些作战课程,那么我们要教他们什么呢?” 朱由检只是转了转眼珠,就迅速说道:“教授他们音乐、数学、物理,一切的自然科学,然后再学习一些哲学知识,最后才是作战的技艺,海军学校的学制延长到3年,其中2年为在校学习,最后一年为上船实习。” “音…音乐?”皇帝的异想天开,顿时让俞咨皋等人听傻了,他们实在想不通音乐和作战究竟有什么关系,而且在皇帝的设想中,这压根不是在培养海军军官,而是在培养学者。 朱由检看着会议室内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参谋们,顿时微笑着说道:“是的,音乐,不能学会一门乐器的人,不能担任船长。当然胡笳、二胡、琵琶这些乐器不算,军校教授的乐器要么能够舒缓精神,要么就是能够振奋人心的这种。” 俞咨皋终于回过了神了,虽然他不敢同皇帝唱反调,但是军校里教授乐器,要是海军军官学校教出一群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他这个首任校长可就成了大明的笑柄了。 他硬着头皮向崇祯劝谏道:“陛下,这学习音乐陶冶下性情固然是不错的,但是军中毕竟是阳刚之所在,让海军军官们学习乐器,是不是太过阴柔了些?会不会有损海军的士气?” 对于俞咨皋的劝谏,几名参谋也纷纷点头称是,朱由检对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事实上对于如何建立一支风帆时代的海军,朱由检同这些海军参谋一样,同样一无所知。 他唯一处于稍微有利的地方,就是拜后世发达的信息社会,看过不少关于海战的片子,并听过: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之类的谚语。 而1628年,在这个时代,欧洲也同样没有形成近代海军的指挥体系。但是近200年的大航海时代,给欧洲各国积累了足够丰富的海上航行和作战经验。 如果他没有记错,很快当克伦威尔砍下了国王的头颅之后,就会按照铁骑军的组织方式构建英国海军,英国皇家海军的组织架构雏形就此奠定。从那一刻开始,东西方在航海技术上的差距将会变得越来越大。 第129章 造船 朱由检想了半天,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按照自己的方式也许未必能培养出真正的海军将领,但是按照这些海军参谋们的办学计划,却是肯定培养不出海军将领的。 再怎么说,就算他的方式培养不出海军将领,起码也能培养出一些研究自然科学的人才。 想到这里,崇祯便坚定了自己的主张,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建设海军军官军校,毕竟现在这里是他说了算。 不过对于俞咨皋等人,他并没有如此直白的下达命令,而是说出了自己是如何考虑的原因。 “诸位以为一只海军在海上最大的敌人是什么?事实上并不是遇到敌人的强大舰队。 朕从西洋传教士口中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欧洲有一个叫做西班牙的国家,就是占据了吕宋岛的那个西夷国家,曾经是欧洲的海上霸主。 这个国家曾经有一只强大的舰队,称之为无敌舰队。这个国家同北方的一个小国发生了矛盾,于是就派出100多艘军舰,携带3000多门大炮,还有2万余名士兵,准备去攻打北方叫做英格兰的小国。 然而由于国王任命的舰队统帅过于无能,如此强大的舰队却被远弱于自己的敌人所击败了,然而这对于西班牙来说却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这位无能的舰队统帅选择了一条,他完全不熟悉的航线返回西班牙,结果在陌生的海域遭遇到了风暴。 被英国人击败,无敌舰队损失的船只还不到八分之一,但是遭遇到风暴之后,无敌舰队却损失了一半以上的船只。 自那次战争之后,这个欧洲最为强大的海上帝国,就此失去了对海洋的控制力。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名海军将领作战指挥能力不行,还不算什么糟糕的事情。但是如果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不但会毁灭了一整只舰队,还会导致一个国家的衰亡。 所以一名海军将领必须要有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并竖立一个正确的世界观,还要具备勇毅果决的性格。这就海军军官学校需要对这些学员培养的东西。” 对于崇祯所说的这个故事,这些海军参谋们都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实在是难以想象,在极西的莽荒之地,居然会有一只这么强大的舰队的国家。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么庞大的舰队居然还被打败了。 如果这个故事不是皇帝亲口说出来的,他们一定会嗤之以鼻的认为,这不过是那些西洋传教士在吹牛而已。就如同这些西洋人常常吹牛,他们的神能用五饼二鱼喂饱数千人一样。 因为皇帝对此深信不疑,因此这些海军参谋们也只能表示,这个故事的确很有哲理。不过一位海军参谋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说的道理,臣倒是明白了不少,但是这个学习一门乐器是什么作用呢?音乐似乎并不能让人做出什么正确的判断吧?” 朱由检对这个问题倒是很自然的回答道:“朕建立的既然是海军,那么军舰总是要出海远行的。以现在的航海技术,茫茫大海之上船只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 那些西洋人在船只迷失方向之后,会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帮助他们脱离厄运。如果我大明的军舰在海上迷失了方向,那么你们觉得应当怎么让船长始终保持冷静,让船上的水手们不因为绝望而发狂?” 俞咨皋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的意思是,用音乐让他们在绝望的时候舒缓神经,从而不放弃获救的希望吗?” 随着皇帝的点头,其他海军参谋们也开始觉得,似乎皇帝说的并不是那么的异想天开,还是有些道理的。 在将信将疑之间,崇祯调整海军军官学校的课程和学制的提议获得了通过。 随后俞咨皋请求皇帝决断的,便是天津、登莱水师合并,成立渤海舰队后,舰队人数计划增加到1.2万人,船只从现在的178艘计划增加到432艘,并修建天津、庙岛两个舰队基地,供需拨款35万元。 朱由检对于这个报告看了许久,才对着俞咨皋说道:“渤海舰队想要扩大规模很好,但是朕以为专门用于作战的战舰,和只是用于运输军需物资的运输船,还是分开管理比较好,后者还是交给后勤部门管理。 此外还可以建立一个航运公司,让水师退役官兵进行营运,把一些非军事装备的运输,和非直接交战场所的运输工作,交给这个航运公司去干,这样起码可以减少舰队不必要的支出。” 俞咨皋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如果前线战事紧急,作战舰队的船只、人数不足,臣应当如何处理呢? 你可以通过总参谋部,对后勤部门及民间航运公司的船只进行紧急征用,战后再归还建制就是了。” 在崇祯的大刀阔斧之下,俞咨皋制定的渤海舰队编制缩减到了3500人,78艘船。而后勤部门的运输舰队设定为334艘,筹建的航运公司规模也达到了77艘。 俞咨皋对此有些沮丧,但是他还是对崇祯提醒道:“陛下,这样的话,运输舰队同航运公司似乎没有这么多足够的水手。”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道:“让他们去招募山东沿海的渔民,还有运河上的漕工,朕觉得人手不会不够用的。” 正当俞咨皋以为,自己报上去的舰队预算将会裁减大半时,朱由检却看着摊在桌面上的地图说道:“除了天津、庙岛两处设立舰队基地之外,朕要渤海舰队在这块地方也建立一处舰队基地。” 俞咨皋顺着皇帝的手指方向看去,发觉皇帝指的地方是辽东半岛头上的一个海湾处。 “旅顺?”俞咨皋下意识的读出了地图上的名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旅顺现在就在我们手上,一直以来都归属于东江镇管辖,昔日张盘正是从此地出兵率兵收复金州、复州、永宁等地,只可惜缺乏辽东各军配合,导致最后兵败。 旅顺地势险要,背山面海是形胜之地。但若是港口被封,则就变成了死地。因此守旅顺就要海陆并重,以陆上的炮台守卫港口,以海上的军舰护住旅顺的命脉。 如果登莱、庙岛诸岛、长岛诸岛加上旅顺都纳入我军,那么辽东半岛就会与海洋隔绝。 而对大明来说,这条防御线的存在,也保证了从海洋而来的敌人,无法威胁到渤海内的京畿要地。” 俞咨皋久在福建,对张盘的事倒不是很了解,不过旅顺的地形却让他认为,皇帝下令增强旅顺的防御是正确的。 王安、宋武烈本身就是登莱水师出身,对于这段往事倒是清楚的很。他们也一直认为,同登莱隔海而望的旅顺,的确是辽东半岛的屏护。 只不过随着袁可立去职之后,后来的登莱巡抚丧失了收复辽东半岛的进取心,把登莱水师从一只进攻性兵种,当成了保证辽东、东江两镇后勤运输的船队来使用。 他们这些水师的中下级军官,在文官眼中比陆上的武官更有所不如,那里还会听取他们的建议呢。 在加上水师船只的保养物资和资金被大肆贪墨,于是颇为强盛的登莱水师,没过几年就开始衰败了。 看着众人都同意自己的方案之后,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朕会调拨一部分水泥和钢筋,还有一只建筑队伍,仿照西洋铳台的方式,在旅顺修建要塞。 而在这之前,总参谋部应当派出勘察队伍,对整个旅顺的地形进行详细的勘察,好为设计旅顺要塞做好准备。 此外对于旅顺现在的守军进行甄别,不可靠的人员全部调回内陆,并在登莱地区组建一支新军,准备替换旅顺守军…” 皇帝的命令,让俞咨皋等海军参谋都很满意。修建旅顺要塞,组建一团新军,使得渤海舰队大大加强了自己的力量,并等于控制了整个渤海地区,这表示渤海舰队将不再从属于,登莱巡抚等地方官员的名下了。 且因为修建旅顺要塞和组建一团新军,渤海舰队的拨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到了50万元。 随后,崇祯听取了这些参谋们对他介绍,海军船只的建造工艺。朱由检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船只的造价会这么便宜。 因为这些船只大都是松木、杉木所造,且按照工部的规定,新船中还需要使用30%的旧木料,以节约用材。 松木大约5年大修一次,而杉木则是十年,唯广东有特殊的铁力木制作的船只,可以超过15年。但是铁力木生长缓慢,没有什么大材,只能修建小船。 而福建、广东多山,树木资源丰富,且造船所用的桐油、生漆、麻等多出于南方。因此这些海军参谋们都认为,在天津修建造船厂,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还不如在福州建船厂或是订购船只更为省钱。 崇祯当然不会认可这个说法,即便是天津造船贵上一些,这个造船厂也是控制在朝廷手上。研发出来的造船技术不容易被扩散出去不说,光是造船业容纳的就业人口,已经可以帮助他吸纳不少辽东难民了。 第130章 辽东忠烈祠 对于崇祯的坚持,众人都没有什么想法,俞咨皋简单的向崇祯介绍了,选址在天津大沽口的造船厂情况。 造船厂圈地70亩,还有50亩备用地。从各地调拨来的造船工匠约200多名,加上本地招募的一些工人,天津大沽造船厂共有305名。 除了在挖的一号船坞外,其他造船用具的车间已经建立的差不多了。事实上,按照几名船匠的看法,渤海舰队所需要的平底船,不挖船坞也没关系,在靠近水边的平地就能建造,只要设置好滑道就行。 朱由检对此只能摇头说道:“平底船虽然适合北方海域水浅的特点,但是平底船的船型不适合建大船,这就决定了它决不会成为舰队的主力战舰。 这些船只不过是给诸位用来训练水手,和暂时保证渤海的控制权。朕对于渤海舰队的要求只有四个字,坚船利炮。 渤海舰队的主力战舰应当是同那些西洋船只一样,高大坚固适宜于远航,并装备精良的火炮。海军必须从现在开始,考虑怎么用火炮在海上作战,而不是还想着在海上进行跳帮肉搏战。” 俞咨皋顿时向着崇祯提醒道:“陛下,虽然我们征招的船匠中,有几位在吕宋岛参加过西洋船只的建造。但是他们并不是整船的主持者,未必能修建出一条整船。 而西洋船只采用的木料数量远过于我们现在使用的船只用料,造价也几乎是5-6倍之多。 且西洋船只采用的软帆,同我们现在使用的硬帆操纵方式完全不同,水师之中基本没有会西洋操船术的人员,就算造出来也没有人会使用啊。” 朱由检顿时有些木然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后,才说道:“不会西洋操船术,就去聘请澳门的葡萄牙水手和船长,再不行就先弄一条训练舰出来,在近海摸索西洋船只的操纵方式。 西洋船只价格虽然高昂,但是它能够远渡重洋而来,又能携带这么多大炮,就证明了西洋船只更适合作为军舰。 只要我们能够控制亚洲海域的贸易活动,就不用担忧造船的经费问题。 如果想要保护我国的商人在海外的利益,我们就需要能够远渡重洋的军舰,而躲在家门口的放火船是无法保护大明商人在海外的利益的。 另外,海军对于渤海、黄海、东海的水文资料要尽快开始收集,作为一只大舰队,必须要知道适合于大舰队航行的区域和停泊的港口。”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俞咨皋等人带着一种茫然的情绪结束了这场会谈。 皇帝加强水师的地位,固然让他们欢欣鼓舞。但是皇帝几乎全盘否定了,水师旧有的指挥体系和作战方式,让这些旧水师军官们突然发觉,他们以往在水师中的经验,大部分都变得无效了。在新海军中,大家都必须从头开始学习了。 当会议室内只剩下皇帝和王承恩两人之后,朱由检突然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让科学院的院士研究下,风浪对于各种船型的影响,还有在船上开炮时,火炮后坐力对于船只结构的受力状况。 另外让天津大沽船厂先做几件按比例缩小的船模出来,西班牙大帆船的模型也要…” 宁远城外东北处首山一所向阳的山丘上,在朝阳寺的下方,一座使用石料砌筑的忠烈祠,堪堪打下了一个基础,在忠烈祠后方是占地30多亩的烈士墓园。 今日宁远城内不当值的官兵都来到了这里,人流从忠烈祠前一直排到了山下。肃立在山道两侧的人们,人人脸上都面带哀戚,等待着从辽东运回来的烈士尸骸下葬。 延续近十年的辽东战争,不禁让女真普通百姓开始厌战了,就连那些被赶出了自己家园的辽东难民,因为看不到收复家园的希望,也渐渐开始失去了同后金作战的欲望。 只不过后金毕竟是获胜的一方,凭借着连战连胜的不败战绩,再加上战胜后对失败者的掠夺,使得女真人对战争的反感并不是那么的强烈。 毕竟这些女真人厌战,是因为连续的战争让他们无法享受战胜后获得的胜利果实,而不是因为他们的付出远远大于自己的所得。 而对于辽东难民来说,努尔哈赤发起进攻明朝的战争,让他们损失了大部分财产和亲人,后金同辽东难民之间可谓仇深似海。但是再大的仇恨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对比起为家人复仇,这些辽东难民现在更看重的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当一个人每天都挣扎在生存的边缘的时候,是无法去记挂仇恨的事的。而朝廷对于辽东难民的歧视政策,辽西将门把这些失去全部家当,逃亡而来的难民当做廉价的农奴,甚至于一些逃亡的辽东大族也被当地士绅排挤的时候,辽东难民们的仇恨对象就已经悄悄有所变化了。 但是今天,这些辽东民众对于朝廷和关内人的怨愤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对死于后金手上亲人的怀念,和对于女真人的痛恨。 在礼乐之后,王体乾代表皇帝做了致祭,而兵部尚书王在晋、辽东巡抚王之臣也做了祭文祭奠这些辽东烈士。 满桂、朱梅等武将听了皇帝亲自写就的祭文,都大感振奋不已。赵率教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夫有大勇者…”,对这篇祭文尤为感动。 祭奠完成之后,王体乾和几位官员在忠烈祠前种下了几株苍松翠柏,算是完成了整个仪式。 整个祭奠过程中,现场虽然有近万人,但是除了一些饮泣声,大家都出奇的安静,只是以哀痛的目光望着忠烈祠的方向,寄托着自己的悲痛。 在辽西军中势力最盛的祖家,除了镇守锦州的祖大寿等人,基本上有职务在身的祖家武将都到齐了。 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明军损兵数十万,总兵官也折了一十四人,如:抚顺张承廕,四路出师则杜松、刘綎、王宣、赵梦麟,开原则马林,沈阳则贺世贤、尤世功,浑河则童仲揆、陈策,辽阳则杨宗业、梁仲善,西平堡,则刘渠、祁秉忠。 虽然朝廷对于这些阵亡的总兵官都给予了祭奠和恩养后人,但是对于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普通士兵来说,则并无多少抚恤政策。 对于辽东军的普通军士来说,朝廷的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令人心寒的。 而崇祯不仅给这些阵亡的普通士兵建祠进行纪念,还派出使者前往沈阳收敛尸骸,顿时让这些辽东将士们大为感动。 也使得他们对于之前的辽东军制改革的不满情绪,减少了许多。 当完成了致祭仪式,王体乾、王在晋、王之臣回到了宁远城内后,便召集了各武将进行议事。 此前的一段时间内,王在晋在王之臣、满桂的协助下,终于把宁远到山海关之间的军队也进行了初步的整合。除了驻守锦州的2万祖家军,因为位于同后金相接的关系,加上祖大寿本人也很抵触军队整编,所以王在晋暂时没动他之外,辽东军队的大部分算是纳入了总参谋部的指挥体系之内。 关外五总兵满桂、赵率教、朱梅、麻登云、祖大寿,麻登云守山海关,祖大寿守锦州,除此两总兵没到,其他三总兵都在堂内听令了。 王体乾这次出关除了致祭外,还带来了一份崇祯的诏书,对关内关外军进行一次调整。 三屯营总兵官朱国彦调至天津,前屯总兵赵率教调任三屯营总兵官,朱梅所部调至宁远后方的前屯。而原先的蓟辽督师被改成了蓟辽都督府,统管关内蓟州镇同关外辽东镇。 皇帝的这份旨意,就和军中流传朝廷想要放弃辽东的小道消息不谋而合了。 原先关外军力的布置,前屯是后勤转运的所在,宁远是辽东军的重心,也是后勤基地,而锦州是出击的前线基地。 现在按照皇帝的意思,宁远成了前线防御的重点,后勤基地放在了前屯,而锦州则成了一处前哨站。 满桂和朱梅对此沉默不语,被调入关内的赵率教硬着头皮对着上首的三位高官说道:“如此一来,锦州若是被建奴围攻,宁远城内兵力不足,恐怕会难以进行救援,那么锦州的军队岂不是成了一枚孤子?宁锦大捷得来的好处,恐怕将会全部被建奴夺回去了。” 王之臣的神情有些犹豫,作为辽东巡抚,丢失锦州的话,他的责任可不小。 不过王在晋毫不客气的说道:“就算宁远城内兵再多,后金围攻锦州时,尔等可敢出战吗?觉华岛上的数万军民,可有等到援军?” 王在晋的训斥,顿时让堂下的武官们都沉默下去了,满桂和朱梅的脸色也变的有些难看了,王在晋这话的打击面实在是太广泛了。 然而王在晋头上兵部尚书的头衔,实在是让这些武官连解释的勇气都消失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体乾突然插嘴说道:“陛下来之前,让我替他带几句话。锦州之地可守可不守,若是祖总兵觉得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可以退往宁远。但是锦州城内的粮秣和军器不能留给建奴。 而宁远城的守御时间,必须要等到宁远和前屯之间的民众撤离之后,等待蓟辽都督府的命令才能撤退。总之,除了锦州之外,其他各地的坚守和防御,必须听从蓟辽都督府的命令。 陛下同总参谋部研究过了,我大明现在没有反攻辽东的能力,所以占据锦州意义上不大。而后金人口数量不足,他占据的地方越多,力量就越是分散。 只要后金的首领脑子没坏,他就不会占据锦州,而只能是把锦州的城池毁坏掉,消耗我大明的国力而已。” 第131章 洛阳城 洛阳古称雒阳、豫州,位于河南西部、黄河中游,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河之北,山之南为阳,洛河之阳就是指城市建在洛河的北岸。 东周王城、汉魏故都、隋唐的东都,都是洛阳城的旧称。历朝都如此重视洛阳城的原因,因为洛阳是号称天下之中、十省通衢的交通要点。 然而让洛阳名动天下的,却是名花牡丹。《大明一统志》里评述道:“牡丹,出洛阳者为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名园二十四,花品特著者二十五种。” 徐渭的《牡丹赋》载:“何名花之盛美,称洛阳为无双……尔其月陂堤上,长寿街东,张家园里,汾阳宅中,当春光之既和,蔼亭榭之载营。天宇旷霁兮丝遊,景物招人而事起。” 洛阳最美的园林,和最出色的牡丹,自然是在福王府内。4月正是牡丹的盛花期,王府后花园内各种牡丹百蕊千芽,照耀朱霞,显得格外妖娆。 在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几丛牡丹之间,数只白色的蝴蝶正互相追逐中,看起来后花园内一片静谧祥和的气氛。 然而被这些名种牡丹包围着的,一个爬满了青藤的小轩内,气氛却略显沉重。 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照射在花厅的水磨石地面上,形成了斑斓古怪的图案。而投射进来的阳光里,飞舞着永不停息的微粒,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呆呆的看着阳光里的微粒,似乎已经入了迷了。 这个看起来两百余斤的胖子,正是当代福王朱常洵。往日应当在这花厅内歌舞的美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位太监和他的长子朱由崧在一边伺候着。而他面前永不间断的美酒佳肴,现在也换成了清水馒头。 “福八啊,你再说一遍,李朝钦是怎么跟你说的。”瞅了瞅面前的食物,收回了目光的朱常洵,对着站在边上的儿子问道。 现年21岁的朱由崧并不像其父这么肥胖,但也许是缺乏锻炼的缘故,他比常人还是稍稍肥胖了一些的。不过这种程度的肥胖,却让他看起来比较憨厚老实。 听到父王的询问,朱由崧赶紧行礼后说道:“李公公说,堂弟在京城费劲周折,方才让那些文官同意父王入京,凭借的就是一个孝字。 父王入京乃是为了尽孝,因此最好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搬家。一来,父王可以借此表明心迹,入京只是为了伺疾,家当留在洛阳,代表父王终究还是会回到洛阳来的。 二来,如今天下各地灾荒不断,流民遍野。而父王带着数百车财物上京,恐怕会被御史弹劾,说父王在洛阳盘剥民财。 最后,堂弟虽然说服了内阁,但是朝廷官员一向不乏哗众取宠之辈。如果有一二名想要从父王身上博取声望的文官,直接到路上堵住父王的车架,到时可是进退两难了。” 朱常洵再次转头看向了母亲派来太监田英,他有点迟疑不定的对田英问道:“田公公,你怎么看?” 田英赶紧对着福王跪下说道:“郑老贵妃在宫内日日思念殿下,若是殿下能早一天入京,这母子团聚比什么都好。 而且李公公说的不错,当初神庙皇帝驭天,郑老贵妃就想让殿下入京祭祀,不就是被那些文官给拦住了吗? 今日之事,小臣以为当学学汉高祖夺关中的故智,只要殿下进入了京城,除了陛下之外,谁还能再把殿下你赶出京城吗?” “先入关者王之。”朱常洵默默在嘴里复诵了几句。14年在洛阳的富贵闲人生活,实际上已经磨灭了,他当日被赶出帝京时的愤恨。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把母亲接到洛阳来安度晚年。 朱常洵同泰昌帝、天启帝还有现在的崇祯不同,他一出生就被郑贵妃和万历皇帝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的,他接受过完整的皇室教育。 也正因此,朱常洵进了洛阳城之后,就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再多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洛阳城豪华的福王府邸内,安稳的渡过了14个春秋。 但是,他的母亲却还没放弃让他成为皇帝的理想,这也是颇为让他头疼的一个难题。 接受过皇室教育的朱常洵明白,一旦走上了争夺皇位这条道路,他就无法再回到洛阳做一个安稳的藩王了。 虽然从接到可以回京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是一副犹豫再犹豫的神情。但是之后他暂停了府内的舞乐,并开始食用清水面包,想要借点肥肉下去。他的这种表现,让身边的近侍明白,福王终究还是动心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常洵突然伸出右手,狠狠拍击了下左手,然后说道:“给李公公再备上5千两礼金,告诉他,本王和邹王妃想要同他一起返京。 至于福八,你慢慢收拾府内的东西,随后跟上来就是了。其他东西可以不带,但是黄金和白银一定要运到京城来。” 朱常洵的命令顿时让朱由崧有些头疼,万历皇帝对这个儿子宠爱备至,福王大婚30万两是国库所出,美伦美央的福王府在伊王府的基础上进行扩建,花费26万两,还是国库所出。 基本上就藩洛阳的福王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该花的钱都让国库给支付了。 而2万倾上好的良田,地方收税权,加上盐引,在14年里,为福王积攒了300多万两白银,40余万两黄金,数十万石的米粮。 不过这对父子一定不会想到,14年后他们攒下来的这些财富,都成了起义军的军饷,足够李自成用上好几年,最终彻底摧毁了大明朝。 田英同朱由崧退出小轩后,他看着有些愁眉苦脸的朱由崧,不由小心问道:“世子殿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可否说于杂家听听?” 朱由崧顿时抓住了田英的手诉苦道:“…王府内有这么多珍宝和金银,父王又要我运送到京城去,又不许我大张旗鼓,这让我怎么做啊。田公公你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妙策,指点一二?” 田英顿时笑了笑说道:“若是其他事情,杂家还未必能帮上忙,这运送金银一事吗?杂家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殿下可听说过四海商行…” 洛阳城内有河南卫,因此这座城市还具有军事要塞的性质。洛阳城墙高四丈,是砖石结构,城墙外有护城壕环绕。 南有正华门、西有西华门、东有东华门,北望京门,上建重楼,外筑月城,城池四角构筑角楼四座。 福王同儿子等人商议上京事务时,一队四人骑士正风尘仆仆的从西华门进入了洛阳城。 此时的洛阳城正是看花时节,几乎比平时多了一倍人。城内街道上的人流摩肩擦踵,仕女同小贩相挨,书生同花农为伍,看起来好似一个繁华着锦的盛世。 这队骑士刚刚从山西赶来,路上见到的情形绝不能说好,然而走进这座洛阳城之后,却发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队骑士的领头者,是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青年人,约莫30出头,脸上留着短短的胡须。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18、9岁的年轻人,大约是初次见到这等繁华景象,不由有些发怯,一手拉着坐骑的缰绳,一手轻轻拽着青年人的外袍,就像是刚出蛋壳的小鸭子一样。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行人,看到这个场面都不由掩嘴偷笑着离开了。 青年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转回头来看到这个场面,原本皱起的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散开了。 “三儿,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怕在这里走失吗?” 年轻人虽然脸色通红,但是嘴上却不甘示弱的说道:“我是怕把二叔你给丢了,咱们出门的盘缠可都在我身上,要是把二叔你给弄丢了,你晚上上那打尖吃饭去?” 青年人对着这个堂侄毫无办法,他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年轻人身后的家丁吩咐道:“阿全,你去找人问问,这河南府治在什么地方?” 叫做阿全的家丁,询问了街上的一位行人后,四人便向下方的街道走去了。 离开了繁华的主街道,穿过了几条横巷后,就拐进了一条竖着牌楼,被兵丁守卫的小街。 青年人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官帖交给了阿全,让他给守着牌楼的两位兵丁验看。 一名兵丁接过官帖看了一眼,就恭敬的用双手奉还给了阿全,然后让四人进入了小街内。 走进小街大约30步。河南府治的大门就豁然出现在了四人眼前。阿全再次上前把手上的官帖交给了守在门口的一位衙役,这名衙役对着他点了点头,就拿着官帖匆匆进门去了。 很快一位穿着青色官服的五品官员,带着一群服青着绿的官吏从门口迎了出来。 “可是孙白谷孙大人?下官是河南府同知冯杰,我等盼望大人到来,可是如大旱之望云霓啊…”唤作冯杰的官员,满面堆笑的向着孙传庭亲热的打着招呼。 在这群官吏的簇拥下,孙传庭等四人就被迎进了河南府衙,而他们手中的马匹也被几位衙役牵去了后院。 第132章 修路 前任河南知府在半个月前被调任贵州去了,因为朝廷催促甚急,甚至都没时间同孙传庭做一个简单的交接。 孙传庭计算了下,河南知府离去的时候,正是他接到起复旨意的时候。 出仕后第一个官职就是商丘知县的孙传庭,对于河南并不陌生。 河南位于中原腹地,每次改朝换代时,这里都是兵连祸结之地,再加上一条黄河从此地经过,每到王朝末年,这块土地上的民众就灾难重重。 不过河南地处平原,黄河带来的肥沃土壤和充沛的水量,使得这块土地非常适宜于农业。只要国家安定下来,这块地区又是最先恢复过来的地区。 元末明初时,河南是战火最为频繁的地区,当明朝开国时,河南人口已经较元末减少到了十分之一,大批的良田被抛荒,可谓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荒凉场景。 朱元璋为了重新开发中原地区,采取了迁民垦荒和设置卫所屯田等一系列措施,使河南地区成为了军民杂处的移民社会。 结束了乱世之后,黄河水患就成了河南最大的日常威胁。因为治水摊派的赋役不均,里甲编户大量破产,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拥有世袭特权的武官就成了河南地方社会的支配者。 这种情况同样被朝中的当权者看在了眼里,明中期的中央政府权威尚未衰落,因此当时的主政者还有勇气和余力实施赋役改革与清理屯田,限制了河南武官的政治特权。 但是很快大批卫所军户的后代经由科举入仕,逐渐形成了以士绅为中心的世家大族,确立了士绅阶层在河南的地方社会支配体制,这也就导致了河南地方的“衣冠之虐“。 万历时以沈鲤、吕坤、杨东明等为代表的开明士绅,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致力于重建社会秩序的河南地方实践,但只是缓和了矛盾,并没有解决问题。 万历之后,地方上被压制的乡宦豪强势力报复性反弹,导致河南地方社会矛盾的迅速激化。 孙传庭担任商丘知县时,就已经清楚的看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作为一个外来户,他也不得不同当地士绅妥协,采用缓和的方式安抚地方上的民众。 但是很快他就被调回了京城,随后因为朝中激烈的党争,不愿意被牵涉到其中的孙传庭,选择了告病还乡。 孙传庭原本以为,这次回乡修养将会花费很久的时间。但是没想到不过一年多,他就收到了起复的命令,还是重新回到了他出仕过的河南,只不过这次他被任命为了河南知府。 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的突然任命,让孙传庭心里埋下了一丝担忧。 他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洛阳,才从副手冯杰处得知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处境。 朝廷要在洛阳城修建一个粮食集中交易市场,并修建一条从洛阳到三门峡的陆上通道,联通西安到三门峡的水上航线。 这条道路如果能够修建成功,那么河南入陕的运输条件将会大大改善。 三门峡到小浪底的险恶航运条件,使得黄河航运的价值很难利用的上。 洛阳到潼关虽然有商道相连,但是崇山峻岭之中,山路艰险难行。对比起来,还不及河南省内乡县柒於镇到陕西省商洛市的600里商於古道更适于入陕。 然而商於古道虽然出名,但也不过是一条最窄处2.5米,最宽处4米,勉强让马车和驴车通过的一条山道而已。 但是这条洛阳到三门峡的300里新建道路,规划路面标准宽度却要求在8米,而部分地段也不得少于6米,且还要在三门峡修建一座新城。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建设投入,河南府要自筹三分之一。 也难怪听到了这个修路的消息之后,前任河南知府就立刻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宁愿跑去穷山恶水的贵州,也不愿意留在繁花似锦的洛阳城了。 而河南府的一干辅佐官吏们,看到孙传庭到来之后,才会如此热情的迎接他了。 事实上也不能埋怨这些官吏,河南府虽然有洛阳城这样的繁华城市,但是洛阳城内包括福王在内,就有10家王府。而洛阳城外的地方,又处在乡绅豪强和卫所军官的控制之下。 且河南府位于三省交界之处,辖区内大半地区是山区,这赋税自然也就每年仅够支出罢了。现在突然要修建粮食市场和一条300里的通衢大道,光是为此增加的徭役,估计就能让本就勉强过活的本地百姓起来闹事了。 孙传庭从同僚那里了解了这些消息之后,当晚久久无法入眠,第二天他一早起身,就接到了代表皇帝前来洛阳巡视的太监李朝钦的邀请,请他去会面商谈关于修建洛阳到三门峡大道的事。 孙传庭匆匆换上了官服,就带着一名随从跟着来人前去了。在福王府南侧,一座较为素雅的宅院内,孙传庭见到了这位司礼监出来的太监首领。 宽敞的大堂上,早上的阳光铺满了小半个堂前,今天显然还是一个气候晴朗的好天气。 当孙传庭走到堂上时,才发觉除了上首就坐的李朝钦之外,两侧还坐着数位官员,不过都不是他所熟悉的人员,看起来倒像是京中派出来的官员。 “请坐,昨日听说孙府台终于到了洛阳城,杂家今日就冒昧让人请你过来叙话了,想来孙大人应当不会见怪吧?”李朝钦面带微笑着,对着孙传庭打着招呼。 穿着蟒袍玉带,头戴貂笼梁冠的李朝钦,无不昭示着他的显赫地位和被皇帝器重的身份。他出京之后,路上经过之处的地方官员,在他面前无不诚惶诚恐,不敢同他的目光直视。 然而孙传庭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不卑不亢的向李朝钦叙了一个常礼,就毫不客气的在一旁坐了下去。 “下官昨天已经稍稍了解了些,修建三门峡到洛阳城之间大道的事情。这三百里大道大部分都位于山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工程量可谓浩大。 且山区之内人口本就稀落,再加以如此沉重的徭役,恐怕道路尚未建成,本地已经发生民乱了。 更何况,耗费资金巨万的大道,要求在三年之内建成,河南府要负担三分之一的修路费用,下官以为绝无可能…” 孙传庭脸色严峻,尚未坐稳,就当着李朝钦的面,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李朝钦脸上的微笑顿时一僵,若是以往,他必然是让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官员给赶出去了。 但是,他身上的装束虽然能唬住那些消息闭塞的地方官员,但是在京城之中,大部分官员都清楚,现在司礼监的权势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而他们这几个被天启一手提拔的司礼监太监,虽然并没有被崇祯更换下去,但是也被晾在一边好几个月了。 如今崇祯肯让他们出来做些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出去的。更何况,修建大道的事情也同他无关,今日他也就是做一个引荐人的角色而已。 因此李朝钦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之后,便依旧微笑着说道:“河南府的官吏同孙大人说了些什么,杂家不太清楚。不过杂家把孙大人叫来,本来就是要让人介绍这条大道的修建意义和投入资金的规模、来源。 孙大人不妨稍安勿躁,先听完了介绍,再回去上疏朝廷说明你的主张好了。严士奇,你来同孙大人讲讲,修建这条大道的意义吧。” 御前秘书并挂了一个修路副总指挥头衔的,前国子监监生严士奇,顿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上首的李朝钦和对面而坐的孙传庭拱手行礼后,才略显紧张的述说了起来。 “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修建之后,将会把现在进入山西、陕西两地的物资运输费用,降低到十分之一以上,为运河运输费用的2倍左右。 且这条道路上每日运输货物的数量,将会提高到现在的30倍以上。洛阳到三门峡地区,将可以全程通行车辆,不必再像过去一样马驮人挑。现在10日左右的路程,将会缩短到2-3日。 这条大道还将极大的改善新安、义马、渑池三县的交通状况,以往这三县被群山环绕,虽然属于河南治下,但是往来交通不便,河南府无法及时有效的对这三县进行管理。 而三县环境的闭塞,也导致了物资难以输入,导致物价腾贵,数万百姓生活不便…” 严士奇的述说进入状态之后,他身上的紧张情绪就慢慢不见了,而他的语言也变得越来越有条理了起来。 原本担忧于修建这条道路,会造成加重当地百姓负担的孙传庭,听着严士奇讲述的修建道路的好处,也不由有些难以取舍了起来。 修建这条大道,不仅让河南府加强了对西面山区三个县的控制,还等于修建了一条新兴的商道。 作为一名山西人,孙传庭很清楚,以这种标准修建的道路,是商於古道完全无法比拟的。 而洛阳城的地理位置,将会让这条新修建的道路成为一条,兴旺发达的新商道。 “那么,这条道路的修建费用究竟要花费多少资金?”孙传庭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严士奇的话语问道。 第133章 河南的痼疾 严士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按照我们的概算,每公里造价大约为5000元。” “公里?元?”对于这些新名词,孙传庭顿时有些迷糊了。 严士奇立刻解释道:“公里是新度量衡的长度单位,1公里大约等于旧单位的2里。而元是指陛下新发行的货币单位,一元相当于标准库平银七钱二分。” 孙传庭心算了一会,便有些惊讶的说道:“整条道路的造价是75万元?河南府要出25万元,也就是18万余两白银? 据下官所知,河南府最好的年份,一年的税赋也不过才3万6千余两。三年之内要筹出18万余两,下官以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严士奇截断了他的话说道:“还要考虑修建几座桥梁,因此总的预算大约是100万元。河南府可以拿这条路的30年的权益作为抵押,向大明中央银行贷款就可以了,不必真的拿出钱来。” “30年的权益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准备在路上设卡收钱吗?”孙传庭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 严士奇并没有觉察到孙传庭的不满,他只顾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是的,这条路修完之后,我们将会对经过这条路上的运货车辆进行收费。所得的费用,一部分用于道路的日常维护,另一部分则返还给投资者。” “投资者?这条路难道不是朝廷拨钱修缮的吗?朝廷出钱修这条路是利于民生的好事,但是如果修完路之后,再向百姓收钱,恐怕有损朝廷的声誉吧?”孙传庭顿时反对道。 严士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会计算数字而已,对于孙传庭所说的朝廷声誉,他就完全无法回答了。 李朝钦却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说道:“朝廷出钱修建的道路,原本的确是应该给百姓免费使用的。 不过我大明现在国库空虚,但是各地的道路却都急需进行修缮,如果光光依靠朝廷出钱来修,恐怕过上数十年也无法完成。 但是如果可以让人看到有利可图,就能吸纳一部分富裕的百姓的闲散资金用于修路。 道路修缮完毕之后,当地百姓可以从中受益,过往商人可以减少运费,出钱的百姓可以获得一个稳定的收益,这难道不是一举三得吗?” 孙传庭顿时陷入了沉默,他虽然反感修完道路向过往行商收费的方式,但是李朝钦的讲解让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无疑是一种快速翻新道路建设的好方法,而良好的道路设施,无疑能够加速各地的物资交流。 李朝钦继续说道:“修建这条道路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陕西地方过去几年连连受灾,一般的百姓都已经家无积蓄了,朝廷希望凭借修建这条路,能够吸纳一部分流民,安定陕西地方,避免这些流民成为流贼盗匪。” 孙传庭最终还是被李朝钦说服了,答应会全力配合修筑这条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 李朝钦却笑了笑说道:“负责修建这条道路的人就是你,所以你只要配合你自己就可以了。 另外田郎中请上前来,这位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治蝗郎中,杂家希望你也能配合他的工作。” 田文明上前同孙传庭见了礼后,便述说了自己的请求。自从在国子监接受了崇祯的命令后,他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研究蝗虫的习性中去了。 通过了前人治理蝗虫的文字记载,还有明朝这些年来发生蝗灾的地点研究,田文明大致了解到了两件事。 第一是蝗灾往往和严重旱灾相伴而生,所谓“旱极而蝗“、“久旱必有蝗“。 第二是蝗虫的繁衍地区,大多来自于黄河中下游的荒滩地。蝗虫一年繁衍两次,一次是夏天,一次是秋天。 他把自己的发现向皇帝进行了汇报,认为要想减轻蝗害,应当治理黄河中下游的荒滩地。 皇帝对他的研究非常满意,并给了他一个治蝗郎中的官职,对黄河中下游的荒滩地进行调查和治理。 孙传庭对于田文明的研究也同样感兴趣,他不由出声问道:“那么你想要本府如何协助你呢?” 田文明顿时精神振奋了下说道:“出京之前,我同陛下交谈过一次。根据陛下的提议,对这些河边的荒滩地,一是进行植树造林活动,变荒滩为树林。 二是把这些荒滩变成蓄养家禽的基地,向农户免费发放雏鸡雏鸭,让它们在荒滩地进行放养。” 孙传庭顿时有些犹豫的说道:“鼓励农户饲养家禽倒也好说,但是这发放雏鸡雏鸭,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凑齐这么大数量的雏鸡雏鸭吧。” 田文明顿时飞快的回答道:“这个倒不用府台大人烦忧,上林苑监蕃育署有人工孵化的技术,出京时陛下已经调派了两名熟手给我。 只要府台大人在洛阳城外找一块地给我们建立种禽场,并派人向河滩附近的村子进行宣传,倒时让他们来领取雏鸡雏鸭即可。” 孙传庭顿时爽快的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便没有问题。倒时我派个人给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让他来告诉我。不过这建立种禽场的费用?” 得到了孙传庭支持的田文明,顿时开怀的说道:“我便住在东南角的周南驿内,府台大人可派人去那里找我。至于建立种禽场的费用,暂时将会由陛下从内库拨款。” 孙传庭顿时愣了下,他下意识的问道:“内库拨款?” 田文明大大咧咧的说道:“朝廷一些官员觉得养家禽防治蝗灾不靠谱,且生怕当地官府借此机会迫使沿河百姓强制喂养鸡鸭,然后年末收回成年的鸡鸭,给百姓造成额外的负担。 因此,他们不愿意出这个钱,给朝廷自找麻烦。所以陛下就干脆从内库拨款,让我试验这些防治蝗虫的方法。” 看着孙传庭同两人都见过面之后,李朝钦便让严士奇同田文明退了下去。 等到大堂内只剩下两人之后,李朝钦从桌上的锦盒内拿出了一卷诏书,然后对着他说道:“陛下还让杂家给你带来了一份旨意,不过这份旨意你可以自己斟酌,要不要接,这是陛下给你的特殊恩赐。” 孙传庭顿时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冠,对着拿着诏书的李朝钦跪拜了下去。 李朝钦这才展开手上的诏书读道:“朕自登基以来,对朝中官员的秉性方才了解一二。朝堂上的京官遇事就习惯退缩,要不然就是执着于琐碎的小事。而地方官员不是对朝廷的命令敷衍了事,就是顽固而不可理喻。 我大明王朝延续260余年,现在正是内外交困,天下板荡的险恶局面。值此之际,当革旧迎新,破除一切禁锢人心,禁锢生产力发展的旧秩序,方才能挽回人心,度此三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 河南为中原腹地,和平时日过的太久,卫所中军士荒疏于军事,武官则一意以敛财为念,武备可谓荒废已极。无事尚可醉生梦死,有事则中原糜烂一片,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场面,则我大明将亡矣。 河南土地肥沃,也是宗藩册封最多的一省,计亲王十一、郡王上百,而宗室近万人。时人有云:中州之地半入藩王府。 土地之数恒定,而人口增长无极限。数代之后,河南之地还能养活几个小民? 河南一半的土地归于藩王宗室,而另一半的土地则被乡绅豪族所掌握。这些乡绅豪族,风调雨顺之年就压低粮价,饥荒之年则疯狂的兼并小民的土地。 是以河南地方有三大痼疾,一是卫所不修武事,难以安靖地方;二是宗藩人口太多,依仗宗室身份欺凌百姓;三是士绅骄横,欺压当地百姓。 昔日唐太宗曰,民为水,君为舟。没有水,这舟还有何用?没有了民众,还要君王做什么? 是以,朕希望孙传庭你替朕疗此三疾。先整顿河南卫事,再治理河南府内的宗藩和士绅问题。 这三件事都是千难万难之事,非大有毅力者,大有智慧者,不能担此重任。朕不愿强求,请你自行斟酌,要不要接朕的这道旨意。” 孙传庭听了顿时愣在了那里,这三件事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他粉身碎骨。不管是整顿卫所还是宗藩、士绅,都是三个旁根错节,势力交融上百年的庞然大物。 李朝钦心里终于出了口刚刚被孙传庭无视的闷气,他看着半响说不出话来的孙传庭,不怀好意的问道:“孙大人,你可有意接这诏书吗?” 孙传庭心里挣扎了许久,才对着李朝钦问了一个问题:“若是传庭愚钝,一时不慎,让河南先乱了起来,到时陛下会怎么办?” 李朝钦顿时呆了呆,这个问题他也同样问过崇祯,他思考了半天,就照着皇帝的原话对孙传庭说道:“陛下倒是说过,自家先放上一把火,那么别人再来放火也就没什么可烧的了。若是能解开这三个痼疾,再大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孙传庭原本并不指望会得到回答,但是李朝钦回答的内容却让他大感意外。他不再犹豫下去,恭敬的行礼后接过了崇祯的诏书。 看到孙传庭居然接下了这道诏书,李朝钦再次拿出了一份圣旨,任命孙传庭兼任河南卫兵备道,负责卫所改制,并建立新的卫军。 此外,李朝钦还给了孙传庭一个意外之喜,就是他可以到严士奇那里支取10万两白银和20万石米粮,作为建立河南新卫军的军费和处理其他事务的资金。并且,准许孙传庭密折向皇帝奏事。 第134章 新文化运动一 5月初的北京,白天的气温已经开始让人感觉有些炎热了。将近中午时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疏了。 广渠门内两名军士躲在门洞内的阴影下,驻着手中的长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多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两人正聊的热烈的时候,远处数辆四轮马车不急不缓的向着广渠门跑来了。军士姚老根听到声音后,撇了一眼马车来处,便对着同伴说道:“是驿站的车子,快回岗位上去。要是让那位大人看到我们脱岗,我们可要挨罚了。” 两名军士说话之间,匆忙跑出了门洞,站在拒马前等着马车经过。这些四轮马车都是文思院新研制出来的,比双轮马车坐的舒服多了,且还装上了玻璃窗,可以挡住尘土,却没有隔绝阳光进入车厢。 马车穿过了广渠门进入了外城之后,第二辆马车内,一名样貌出众的少女就好奇的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想要看看京城的景物是个什么模样。 车厢内还坐着另一位岁数略小的少女,她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还有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看上去年纪虽然只是盈盈十三、四岁,但是已经略显出几分绝世佳人的风姿了。 车厢内端庄就坐的少女,虽然心理对帝京的景色也有几分向往,小心的顺着姐姐的脖项后面,偷偷看了几眼窗外的景物,但口中却还是有些怯怯的劝说道:“二姐还是把帘布放下来吧,母亲不是告诫我们,出门在外不要抛头露面,以免被奸人看去起了坏心吗?” 叶小纨一边好奇的看着,街边正在种植行道树和铺设地砖的人,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母亲说的是路上,现在我们已经进了京城了,天子脚下那里还有什么歹人。 这一路我可是被闷坏了,每天只能在晚上出来走动透气。我不管,现在我要好生晒晒太阳。” 叶小鸾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我听父亲说京城最多轻薄浪子,若是一不小心看见了姐姐的样貌,就此跟随了上来纠缠。母亲和祖母不就知道,姐姐在路上不听教诲了吗?” 叶小鸾的话语终究吓唬住了叶小纨,她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窗帘,然后转头对着妹妹张牙舞爪的说道:“我要是轻薄浪子,就先把你抢了去…” 两姐妹在车厢内嬉闹了起来,给马车经过之处,留下了一些渐不可闻的笑声。 车队经过了宣武门,在内城继续奔走了一段时间后,在安富坊一条巷子内停了下来。 当沈宜修扶着婆婆下了马车时,发觉出来迎接自己等人的只有管家叶山,她不由有些失望的问道:“昨日老爷没有接到,我让阿福送来的信件吗?” 管家叶山赶紧回道:“回老夫人、夫人,老爷本来是要请假在家中等候的。不过今日一早,陛下诏老爷去相见,所以…” 叶母出声打断了管家的话说道:“终究还是公事要紧,仲韶能被皇上召见,总是一件好事。宛君你陪我进去,舟车劳顿,老身想要梳洗一番,然后稍事休息会…” 被妻子、母亲惦记着的叶绍袁,却一点也不觉得被皇帝召见是件什么好事。 他从南京国子监转任北京工部主事,理论上来说是高升了,且工部主事还是一个外人眼中的肥缺。 但是对于叶绍袁来说,他反倒是更为怀念在南京国子监谈论诗文的生活,而厌恶工部这种同工程数字打交道的乏味生活。 新皇帝登基之后,工部的事务就更为繁琐了。他一度想要就此辞官归隐,回乡下去做个悠闲的士绅。 不过还没等他主动辞官,他已经在工部的官员重整中剔除了出来,被调任到了燕京大学担任文学院的院长。 作为吴江有名的文人世家,叶绍袁在江南文士中名气甚大,他担任文学院的院长倒是吸引了不少读书人报考大学。而从工部主事到大学教授,对他来说反而更是如鱼得水了些。 叶绍袁得到了新任命之后,暂时熄灭了辞职的念头,而京中开始种植牛痘预防天花成功后,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宝贝女儿。 这年头天花乃是不治之症,就算有些人体质好能够抗过去,但也会被天花毁了容貌。 叶绍袁对自己的女儿宝贝的很,既然京城出现了预防天花的牛痘种植技术,他便立刻想要妻子把儿女带到京城来,好尽快种植牛痘,再不被天花所威胁。 然而叶绍袁在大学内舒心的日子没过两日,皇帝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 在大学内建立文学馆,研究白话文写作,编写白话文小说,开始传播新文化运动。 对皇帝建立文学馆的想法,叶绍袁很支持。但是看着这些被皇帝招募来的文人,叶绍袁实在是有些无语。 同为苏州府的世家子冯梦龙,不过是一个终日同歌姬厮混的无行文人,虽然写了不少文章和小说,但是50多岁了都未能中举。 桐城阮大铖,虽然颇有才华,尤善词曲,但是先入东林又出卖东林师友,人品可谓低劣。 乌程凌濛初更不过是一个区区廪膳生,仅仅因为写了一本初刻拍案惊奇,就落入了皇帝的眼中。 叶绍袁看到这些人心中不由大为摇头,不过他转头看到身边的小舅子沈自晋、沈自征两人,他倒又觉得皇帝选人眼光似乎也没那么差。 叶绍袁正胡思乱想之时,坐在上首的皇帝已经开口,对下方站立的十多位文人说明他成立文学馆的用意了。 “朕自发蒙以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也算是读了不少杂书散曲。然而朕发觉,发人深思,引人积极向上的小说极少,倒是宣扬因果报应,迷信思想的小说不少。 给帝王将相,公子王孙,才子佳人作传的书极多,而描写普通人喜怒哀乐,直面社会问题的书不多。 今日大明内外交困,北有东虏,南有奢安之乱。西北地区灾荒不断,百姓典妻卖儿,只为求几餐饱饭。而同为大明,东南之地尚有一餐花费上百两,犹嫌无下筷处之豪商。 人若是无有精神,则与禽兽何异?是以朕开设文学馆,就是要推动新文化运动,破除那些愚弄百姓的迷信思想,揭露那些口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整天干着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的真面目。 朕希望能够用新文化运动,去唤醒我大明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活的百姓们。也希望新文化运动,能够扫除那些士人身上好逸恶劳,袖手空谈,不愿意做事的恶劣风气。重新塑造我大明士人积极向上,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面貌。” 皇帝的话语,让下方的文人们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而阮大铖却眼睛发光的注视着皇帝,似乎看到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 沈自晋不由自主的出声向皇帝请教道:“陛下所言不可谓不好,但是敢问陛下,究竟什么才是新文化呢?” 朱由检略略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一切文化都是有态度和立场的。所谓立场,就是我们对于各种具体事物所采取的具体态度。 比如说,朕最喜欢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篇小说,这篇文章好就好在歌颂了一个执著追求爱情和自由的女子,而不是落入俗套的讲些才子佳人的春梦。 在百姓眼中,杜十娘是一位天真善良、机智谨慎、知情重义、刚毅坚强的女子。但是在道学家眼中,这不过就是一个婊子罢了。 究竟是歌颂杜十娘勇敢的追求爱情呢?还是批判她勾引了一位前途无限的士子呢?这就是我们站在什么立场上的问题。 今日之大明,若是不能唤醒最广大的民众,则无法挽回我大明之时运。所以新文化运动的宗旨就是,站在民众的立场上,歌颂百姓追求的真、善、美。 批判和揭露站在民众对立面的,伪君子、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有享受着国民的供给,却试图向外族出卖自己同胞的汉奸…” 崇祯对于这些从各地征召来的文人的谈话,尤其是立场和态度问题的说法,让他们大感震惊。 在场的文人中,大约只有冯梦龙、凌濛初、阮大铖最为积极响应崇祯的主张。 其中冯梦龙是真心触动了,他写杜十娘这篇小说时,大有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的意思。因此对于崇祯所言的立场问题,感悟的最为深刻,大有顿悟之意。 凌濛初赞同应当揭露贪官污吏的腐败行径,从而整肃公俗良序,但是他对于皇帝所言,要站在广大的民众的立场上写文章,则颇为不认同。在骨子里,他依旧还是士绅中的一员。 而阮大铖心里毫无触动,但是却最为积极支持皇帝,他把这当做了获得皇帝欢心,重新回到朝堂上的捷径。 会议的最后,崇祯交给了众人一个任务,要求他们为驻守西平堡的官兵写一篇文章,或是一折戏曲出来。 罗一贯,甘州卫人。从小由寡母抚养,刚烈耿直,以三千人守西平堡,与后金军主力血战竞日,明军叛将李永芳劝降,罗一贯凛然拒绝,说:“岂不知一贯是义士!” 激战中一矢飞来,射伤罗一贯一眼,使之不能指挥。最后火药用尽,乃北面再拜,曰:“臣力竭矣。”横剑自刎。此战中,都司陈尚仁、王崇信亦战死。 第135章 新文化运动二 看着会议结束,皇帝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沈自征终于忍不住出列向皇帝请求发言。 已经从椅子上起来半个身子的朱由检又坐了回去,对着想要拦住沈自征的侍从挥了挥手,然后说道:“你是那个沈家沈…” 站在皇帝身边柳敬亭,躬下身子在皇帝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吴江沈家的沈自征,编纂《南九宫十三调曲谱》的吴江派作曲家沈璟的侄子,可谓家学渊博。” 除了冯梦龙和凌濛初两人,因为三言二拍的记忆,是崇祯钦点之外,其他人都是柳敬亭等人推荐的。 崇祯只是想要一只,能够按照他的意思,写作小说或是戏曲,从而为新政进行宣传的队伍。他倒是并没有想过,一定要找什么名人。 不过显然,在这个时代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写作的,都是士大夫出身的文人。也就是所谓科场不顺的名士,即便是崇祯想要找个有文化的贫寒士子出来,他也干不了这些写作编曲的事。 正因为人才难得,所以崇祯对待这些文人,都是尽可能的保持亲切的态度。 沈自征被获准发言之后,就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臣有一言想要向陛下倾诉。 陛下欲推行新文化运动,以重塑士风,这是巩固根本之策,可谓善莫大焉。 但是砥砺士风尚需时日,而关外之敌对我大明的威胁,却已经日甚一日,时不我待了。 臣曾经亲赴边塞,走访了西北、辽东各地…” 沈自征挽留崇祯,并不是要对新文化运动提出什么意见。他是想要借此机会向皇帝陈述自己的平辽之策。 朱由检只是略略听了一听,就失去了兴趣。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沈家的文人在作曲上的造诣,但是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位沈自征在军事上,最多只能算是业余爱好者。 朱由检正想出声让他退下时,看着这位还在努力试图说服自己的中年人,心中却泛起了一丝不忍。 也许沈自征在军事上没有什么天赋,但是凭借的一腔热情,亲自走访了危险重重的边塞地区。和其他人相比,他至少还是有着足够的爱国心的。 “沈卿的思路或许是大有可为的,不过这里毕竟是国子监,在此地谈论平辽诸事,未免太不恰当。 古人云: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沈卿若是对平辽有独特的见解,可向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投书,或是去北京陆军军官学校进行自荐。这里,朕就不听你的发言了。“朱由检终于还是给沈自征留下了些许颜面。 随着崇祯打断了沈自征的话语,结束了这场文化方面的会议后。叶绍袁顿时拉着沈自晋、沈自征两人回家,说要给两人一个惊喜。 在返回叶府的马车上,沈自晋表现的悠然自得,而沈自征则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皇帝居然不愿意听完,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探查出来的边疆地形和破敌之策,这让沈自征内心很受伤。 叶绍袁看了一眼沈自征,终不愿去触小舅子的霉头,于是对着闭着眼睛微微摇头的沈自晋询问道:“西来,你又在推敲什么曲目,想的如此入巷?” 淡泊功名,一心喜爱戏曲的沈自晋,顿时睁开了眼睛,颇带兴奋的说道:“自然是杜十娘,陛下说的不错。若是能把杜十娘搬上舞台,必然会是一出好戏…” 当沈自征踏入了叶府院门之后,脸上的不快才消了去。他一边大步的向中堂走去,一边大声的吩咐管家叶山,给自己三人整治一桌酒菜,他要好好同姐夫和堂兄小酌一番。 “这天尚未黑,君庸就要喝上了吗?”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沈自征的耳中。 沈自征抬头一看,却是自家胞姐从内堂走了出来。沈宜修虽然只长他一岁,但是沈自征却从小就最为钦佩这个文采过人的姐姐。 和他相比,岁月似乎在沈宜修身上几乎没怎么留下痕迹,看起来倒像是他的妹妹了。他赶紧整理了下衣冠,对着姐姐见了礼节。 跟在母亲身后的叶小纨、叶小鸾两姐妹,也走了出来向两位舅舅行了见面礼。 看到了叶小鸾,沈自征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张倩倩,这让他略显羞愧。 张倩倩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同他家姐感情深厚。他同表妹两人的子女先后夭折后,沈宜修就把三女叶小鸾过继给了他夫妻。 不过,随后沈自征就北上京城,想要从边塞谋个出身,整整10年未归,导致妻子思念成疾而亡故,而养女叶小鸾复重归叶家。 此刻看到宛若少女的养女,沈自征顿时有些感怀其妻子和自身的蹉跎来了。 沈宜修体察到了弟弟的神情变化,顿时不动声色的招呼堂兄和丈夫一起进入外厅,然后她亲自下厨替三人准备酒菜去了。 叶小纨、叶小鸾两姐妹也被母亲轰回了内院,不过叶小纨并不感谢返回狭小的内院去,她偷偷拉着妹妹站在了内堂过道处,听着两位舅舅和父亲的谈话。 当沈宜修给丈夫他们送去酒菜返回内堂时,正好看到两个女儿准备逃跑。她不由叫住了两人,小声的训斥了一顿。 叶小纨听着母亲语气并不重,就和妹妹各抱着母亲的一只胳膊撒了回娇,把偷听的事敷衍了过去。 当沈宜修准备带着两姐妹返回后院去看幼子的时候,抱着她左边胳膊的叶小纨,突然小声的向她询问道:“母亲,这杜十娘是什么人啊…” 朱由检从国子监开完关于新文化运动的会议后,并没有立刻回宫内,而是去了北安门外什刹海边的一座园子。 这座园子是准备用来安置,柳敬亭主持的宣传部门的,巡视了修缮好的园子一圈之后,朱由检便在海子边的一座小木亭停了下来。 然身边的近侍散开后,柳敬亭便开始向崇祯汇报,关于从皮岛传回来的消息。 “臣委派的大明时报社记者刘成近日发回了消息,他们自渡海奔赴辽东起,凡是船队所经过的诸岛,都向驻岛军士宣告了,陛下预备把烈属及伤残军士接回大陆赡养的消息。 辽东诸岛所有将士都对陛下感恩不已,唯船队抵达皮岛之时,毛镇手下的亲兵禁止他们在皮岛宣传陛下的政策,说是会扰乱东江镇的军心。 后来王大人亲自出面训斥了这些毛镇的亲兵,他们才不敢阻挡我们宣传陛下对东江镇的政策。 而之后毛镇亲自上船迎接了王大人,并执礼甚恭。听说了王大人解救光海君的计划后,毛镇大为赞赏,并建议尽快出发,林百户决定等救出光海君,再对毛镇宣读陛下的旨意。 而根据最新的消息,光海君已经获得了解救,朝鲜方面也大都接受了我大明提出的要求。而王大人他们正准备接收济州岛,因此尚未返回皮岛。 不过,第一批准备运回大陆的烈属和伤残军士,将会在本月中旬抵达天津。”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对着王承恩问道:“葛沽、塘沽两地的新镇营建的怎么样了?” 王承恩顿时回答道:“两地已经建成了两个靠近河道的小村,大约可住150余户人家。不过这两地的土地都非常的贫瘠,就算是建成了这些房子,那些辽东来的难民也未必能够依靠种田为生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种什么田,从辽东回来的不是儿童妇女,就是伤残人士,让他们种田,岂不是在为难他们。 天津造船厂不是成立了吗?让他们看看,找一些看守仓库的轻巧活计,优先照顾给这些辽东伤残军士和烈属。 另外,对小于16岁的孤儿,把他们送到京城各孤儿院进行照顾。超过16岁的,安排他们进入各个工坊,学习一门手艺,或是安排他们进入军校和新军什么的。 还有在两个新镇上,建立被服厂或是其他军需用品厂什么的,一定要把返回的人员都安排起来,不能让他们返回大陆之后,反而还饿上肚子了。” 王承恩一边答应着,一边为难的说道:“陛下,这葛沽、塘沽两地又是要建房子,又要建立工厂,还要安顿辽东难民,还要兴修水利,这么多事,最好还是任命一位专职的官员统筹谋划比较适合。” 朱由检想了想,便向他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王承恩顿时提出了3、4个名字,但是却被崇祯一一否决了。这些人平日里的作风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干不了这么繁杂而辛劳的工作的。 朱由检和王承恩正思考的时候,一位近侍向崇祯前来汇报,孙国敉被带来了。 这位在朝堂上反戈一击,狠狠敲了东林党人一棍的人,自从皇极殿会议之后,就陷入了被两党同时孤立的境地。 东林党人固然是厌恶他出卖了东林党,但是阉党同样不愿意信任他,因为他是皇帝安排的人。这几天可谓是孙国敉最难捱的日子,不过坐了几个月冷板凳的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朱由检看着被内侍带着,从花园小径向他走来的孙国敉,突然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就是他了。” 第136章 温榆河 京城东北的温榆河发源于昌平区军都山麓,由山间上百股泉水汇合而成,上游还有东沙河、北沙河、南沙河3条较大的支流,中间还有数条小河流入,到通州区北关汇入北运河,河流全长近百里。 温榆河中游通称沙河,自昌平流入顺义县西南境,俗称西河,东南流经顺义境内的天柱村。南北沙河水量充沛,是两岸农田灌溉的重要水源。 隆庆六年,朝廷派军士3000人,疏通了南沙河至通州渡口的140里河道。提高了温榆河的航运能力,昌平驻军及守陵、建陵军民的口粮,便可以由江南经北运河直抵昌平境内。 万历年间,朝廷又将小清河引入南沙河,南沙河便成为了京北重要的水路运输要道。 而今年,朝廷启动了对海河水系的治理工程,温榆河和北运河都开始了清淤修堤的工作。 作为京北的重要水道,温榆河平时管理的还算不错,因此整修河道的工作并不繁重。 但是为了控制注入海河的水量,和保证旱季的用水问题。治水指挥部,决定在河上游山区内修建6座中小型水库,以蓄积水源,作为防洪水利工程。 此外沿河筑堤,并建闸4座,作为浇灌两岸的水利工程。预计工程在2年内完工,沿河两岸的水浇地将会从数千亩增加到10余万亩。 孙伯阳站在沙河的河堤上,向着眼下的河道内看去。一个月前还碧波荡漾的这段近5里长的沙河,在上游水流被分流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烂泥塘。 近万名河工正全力挖掘着河底的淤泥,并扩充着河道宽度。准备趁着5、6月的枯水期,把这段河道抢修出来。 这些河工主要还是从附近村子里抽调出来的农夫,以往需要在监工和官吏以武力作为威胁,才能干出一些活计来的河工,现在看上去却充满了自觉。 他们兴高采烈,哼唱着当地的小调,卖力的挖掘着河泥,卖力的搬运着一筐筐大块的河泥。似乎全然完全忘记了,这是从前他们最深恶痛绝的河工徭役。 而在河道工地上干活的,不止是这些被征发来的男性河工,在河堤上不少河工的家属也被组织了起来,烧水做饭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挖掘上来的河泥,会装载在驴车上,按照次序运往出工的村子,作为肥田的基料。 “真像是一群蚂蚁啊。”站在柳树下的孙伯阳,看着在河堤上上下下的人流,和那些运走淤泥的车辆,脑子里不由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眼前的景象是他一生中从没有看到过的,没有胥吏和军队的从旁监督,只有各个村子推举出的主事者,在几名工部官员的指挥下,协调着这么多人自觉的去干一件事。 这些百姓身上所爆发出来的积极乐观的劳动精神,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让孙伯阳每每看到都觉得心潮澎拜。 像这样的工地在温榆河上下还有近20余处,而这里是最大的一处。 孙伯阳总想要为这个场面写点什么,但是每每到了情感喷薄欲出的时候,他却始终无法用诗文把自己感受到的东西,用文字表达出来,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皇帝当初对于自己的批评有多么正确。 叹了一口气,孙伯阳转身向着堤后的一处棚屋走了过去。在国子监诸生被皇帝训斥后,没过几日国子监的人员就被拉到了营州卫,协助土地清丈工作。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当事情全部安定下来之后,他们这些国子监便获得了两个选择,一个是返回燕京大学接受新式教育,一个是接受朝廷的委派,组建顺义的各公立学校,满3年后获得参与进士考试的资格。 孙伯阳不想回燕京大学再被人孤立,且在顺义的这些日子,他有些喜欢上了乡间平静的生活,于是就选择了后者。 温榆河河道整治工程开工之后,作为靠近河道天柱村小学的校长,他也算是当地最有文化的人了。 河道整治工程规模宏大,因此被分成了一段段的河道工程,而工部手中的项目实在太多,书写计算的人手大量不足,因此孙伯阳也就拉到了天柱村这段河道工程的项目部,负责一些书写计算的工作。 孙伯阳虽然在国子监内以八股文出色著称,但事实上他在算术方面也很精通。因为他家中就开着一家小典当行,他尚未读书就先学会了打算盘。 只不过为了不被同监的同学所鄙视,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家庭而已。 来到这个项目没几天,孙伯阳就立刻脱颖而出了。其他几个村子派出的人员,在计算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 孙伯阳很快成了这个项目部的重要角色,计算土方、核算人工、运输土方量等等,都需要他作为最后的审核。 而为了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孙伯阳很快就让项目部同意,成立了一所临时学校,他来教授简单的文字和各种算学知识。 孙伯阳的学生从刚开始各村派出的算写文书,很快扩大到了跟随父母到工地上上工的孩童了。几个负责河道项目的乡老认为,与其让这些孩童在工地上乱跑,还不如让他们一起跟孙先生认几个字。 孙伯阳走回了棚屋内,这就是一个两面通风的大棚子,屋顶上堆着厚厚的茅草,从而保证了棚子里不会被雨淋湿而已。 看着孙伯阳走进来,棚屋内大大小小近百人顿时起身向他问好。这些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快要15、6岁了,小的却只有4、5岁而已。 棚屋内没有桌子,只有一条条自制的木头长凳,有些学生甚至连长凳都没,只有一截树桩。 这些学生条件好一些的,手中拿着一个木头做的沙盘,用来学习写字,差一点的干脆就拿着一根木炭和一块稍稍平整的石块。 孙伯阳的面前竖立着一块三尺见方的黑板,还有半盒粉笔,这还是他自己掏钱从京城购置来的。 每次站在这些学生们面前,孙伯阳就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他述说的东西,被这些学生们奉为经典,这种精神上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让他忘却了在国子监被皇帝训斥的羞辱感。 穿着常服的朱由检和蒋德璟并骑而行,在他们身后有一小队骑兵护卫着。 朱由检一边拉着缰绳,不如赤风跑出性子来,一边转头同落后了自己一个马头的蒋德璟说道。 “北运河同温榆河上的工地,刚刚我们已经看了4个了。朕发觉凡是使用囚徒作为河工的工地,进度都要滞后许多,这似乎要采取一些措施激励一下,否则夏季汛期到来时,恐怕这些工程是无法及时完工的。” 皇帝的话语,让蒋德璟思考了片刻,便拿出了一个主意来:“陛下,自古以来想要让人好生做事,莫过于公正的进行赏罚。 这些囚徒中有殴伤人命的重犯,也有只是在街上敲诈小民的轻犯。现在陛下让他们以整治河道的河工作为赎罪之途,这是体现了罚过之道。 但是他们的刑期是固定的,也就是说他们不管出了多少力,修了多少河道,同他们的刑期都没有什么关联,如此以来就无法体现赏功之道了。 臣以为,要想提高这些囚徒们的劳动积极性,就应该给予表现出色者以减轻刑期的处罚。” 朱由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你制定出一个减轻这些囚徒的奖励条款出来,朕会同刑部进行交涉。前面是什么工地?” 蒋德璟抬头眺望了下地形,就回答道:“是天柱村。” 在河堤上值班的工部小吏得到了通报后,远远的就迎了过来。 在这名小吏的陪同下,崇祯、蒋德璟巡视了整个河道工地。虽然工程的进度看上去不慢,但是朱由检颇为担心的对着这名小吏问道。 “这个工地征发的人手如此之多,会不会影响他们在地里的农活?工部发放的物资有没有短缺的?” 这位小吏躬着身子对着皇帝颇为紧张的解释道:“这一段河道比较平缓,以往两岸的田地就能利用河水浇地,因此土地比较肥沃,沿河的几个村子人口都较其他村子为多。 加上现在春播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每个村子的富余劳动力不少,现在按照村子为单位出工,一部分人安排在家完成农活,另一部分人出河工,正好两不耽误。 挖掘出来的河泥都是上好的肥料,项目部按照每个村子出工人数进行分配,村子里每户人家都能受益,因此大家的积极性都挺高的。 再加上,陛下按照用工人数下发的口粮、食盐,正好让这些人为家里省下几口粮食,不用同往年一样向地主去借贷,也帮他们缓了口气, 至于工部筹措的一应物资,除了石块之外,其他倒是不曾短缺。” 朱由检瞄了一眼河道,就明白了过来,这些石块是用来保护堤坝坡脚的护坎,防止河水直接冲刷堤坝。 蒋德璟看着皇帝把探寻的目光转向自己,只能摊手苦笑着说道:“昌平是陛下的祖陵之所在,可以采石的地方不多。现在这些石块都是来自门头沟、房山地区,这两地外运石头实在是不方便。臣以为若是想要早日完工,只能修改设计,缩短使用护坎的河道。” ps:祝大家2017年万事如意 第137章 工地上的学校 听了蒋德璟说的缘由,朱由检也不得不默然了,在昌平修几个水库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动了祖陵山头,估计他要被那些文臣和各地的宗藩喷死。 继续在河堤上走走看看了一段时间,连善祥便站出来对皇帝提醒道:“陛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往回赶路了。要是天黑还不回城,恐怕下次就没这么容易出来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嘟囔道:“这天色还早呢,怎么会赶不及回城。我们再去那边看看,那个棚子是干什么用的?” 崇祯不理会连善祥的劝说,向着孙伯阳教学的棚子信步走了过去。难得以查看治河工程的名义出来走走,他才不想这么快就回到让人倍感压抑的四方城里去。 5月的原野上一片青翠之色,一眼望不到尽头,可比他在宫内抬头处处被高大的宫墙挡住视线,让人赏心悦目的多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孙伯阳投入的替学生们讲解着诗中的含义,完全没有感受到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 孙伯阳并没有同这些学生们讲解,这首诗是如何押韵的,而是利用这首诗教了几个生字,并简单的描述了诗的含义。 他这么教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在他看来,这些学生们能够认识一些字,学会简单的算术,就已经够用了。毕竟这些学生都不是为了科考来学习的,只不过想要学些日常生活中可以使用到的知识而已。 他们之中最聪慧的人,大约也就是被送到某个商铺去当一名学徒而已。因此孙伯阳并没有从百家姓和千字文开始教授,而是选了一些含有常用字的诗词作为范文。这些朗朗上口的词句,能够最大限度的帮助他们记住刚刚学会的生字。 孙伯阳讲完这一课之后,才发觉棚子的入口不知何时起,居然站满了人。 他下意识的走上前想要看清是谁站在那里,结果却让他吃了一惊。 朱由检摆了摆手,他身后的一名侍卫顿时上前扶住了孙伯阳,阻止他跪拜下去,并小声告诫他不要张扬。 崇祯穿的虽然是常服,但是龙纹并不是那么的显眼。除了官员之外,平常的百姓根本认不出崇祯身上穿着的是皇帝的服饰,他们只会把崇祯当做是京城里的某个贵人而已。 对于陪侍在皇帝身边的侍从和官员来说,崇祯的身份能够尽量不在百姓面前暴露出来,皇帝的安全才会更有保障。 孙伯阳看着崇祯走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他却不能跪下行礼,顿时变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朱由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微笑着赞赏道:“你刚刚教的课程真的很不错。” 不待孙伯阳回答,他已经绕过了孙伯阳走到了黑板前,对着一干学生饶有兴趣的发问道:“你们上了先生的课程,学到了知识,今后准备用来做什么呢?” 一干学生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位衣着华丽的年轻贵人,不敢回答崇祯的问题。 主管工地的小吏心里有些着急,正想上前催促学生们时,却被蒋德璟拦住了。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玦,他抓着玉玦上的红色绳子,对着学生们鼓励的说道:“如果你们中有人的回答能够让我满意,我就把这块玉玦奖励给他。” 这些学生们依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他们的先生,看到孙伯阳对着他们点头之后,才有一些学生大着胆子回答了崇祯的问题。 学生们的答案五花八门,或是为了赚取金钱,或是为了出人头地,甚至还有人想到了,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戏文。 但是显然,这些答案都不是崇祯想要的答案。朱由检叹了口气对着学生们说道:“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想着,学好知识然后改变自己的家乡,让乡亲们过的舒服些呢?” 学生们大多不明白这位贵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不少学生开始思考起贵人所说的,改变自己家乡云云的话语起来了。 相对于这些懵懂的学生来说,反倒是站在边上的蒋德璟和孙伯阳两人,对于皇帝的话语感触的最为深刻。 对蒋德璟来说,他所熟读的儒家经典虽然追求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先出仕,获得皇帝的赏识,才能有这个机会。 而对于皇帝来说,让天下读书人整天想着,读书就是为了通过科举出仕,为自己获得出人头地的机会,才是最正确的想法。读书不是为了卖于帝王家,对于皇帝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孙伯阳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初在国子监皇帝为什么要训斥自己了。 朱由检看了看手中的玉玦,顺手就把玉玦挂在了黑板的一角,然后再次说道:“你们的答案都不能让我满意,所以今天我就不再把玉玦送出去了。 不过我想也许今后会有人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因此我把这块玉玦挂在这里,到时好让你们的先生替我奖励给他…” 朱由检随后让孙伯阳陪着自己走一走,询问了他关于教学上的一些事情。 两人交谈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对着他说道:“和当初在国子监相比,你果然是大不相同了。你现在做的事情非常的好,在工地上建立一个学校,空闲时教导这些孩童认字,这是一件大好事啊。 朕会让人准备一些物资,好让你这个工地上的流动学校办的更好一些。当然,你也不能光教这些孩子,还应该再扩大一些范围,让那些有余力的年轻人也学习一点文化。 不仅如此,朕还打算任命你为顺义县的教喻,在沿河工地上都办一所流动学校。” 皇帝的话语并没有让孙伯阳欣喜若狂,他反而有些迟疑的向皇帝询问道:“敢问陛下,您为什么如此汲汲于建立学校,而且这些学校教授的,不过是一些常用文字和简单的数字。难道您真的认为,他们学会了这些,就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吗?”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意外的看着孙伯阳一眼,他沉默了一会才对着孙伯阳说道:“其实朕也不确定,但是朕明白一件事,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重要的不是认识几个字,而是有没有改变现状的决心。” 孙伯阳大为诧异的看着皇帝,不由自主的问道:“那陛下为什么还…”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风景,才不确定的说道:“朕不过是想要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相信读书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只有抱着这种希望,他们才会有勇气改变祖辈们不变的生活。” 直到皇帝带着随从们离去,孙伯阳还继续站立在河堤上,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在返回京城的途中,一直沉默的蒋德璟向崇祯小心的询问道:“陛下您似乎想要让天下人都能接受教育,让人人都能认识几个字…” 朱由检爽快的回答道:“你说的不错,朕就是如此想的,想要让我大明人人都能识字算术。” 蒋德璟斟酌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陛下,圣人曾经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位低眉垂目的大臣,然后开口说道:“朕怎么觉得这句话,卿理解的似乎同朕有些不同呢?” 蒋德璟微微抬头看着崇祯,小心的询问道:“敢问陛下是如何理解的?” 朱由检转头看着前方的道路,放缓了赤风的速度后,才平静的说道:“朕以为,也许当初圣人说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又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圣人的时代毕竟离我们已经太远了,当今之世同圣人所处的时代也已经千差万别。一味拘泥于故纸堆内,对今日的局势不会有多大帮助。 朕以为,现在重要的,不是圣人怎么想,而是我们这些人怎么想。既然我们处在这个位置之上,就要负担起领导这个国家,改变这个世道的责任。 如果仅仅因为圣人的话语,或是顾忌个人的名望,就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不愿意去做有利于百姓的改变,那么我们就真成了被供奉在庙宇内的泥胎塑像了。” 皇帝的话语让蒋德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直到快进入东直门时,蒋德璟才突然正色对着皇帝说道:“臣愿意在陛下身边,亲眼见证陛下想要建成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朱由检回头对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一把,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在十字路口同皇帝的队伍分手之后,蒋德璟牵着自己的马匹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他心里忽然有些好奇,好奇着皇帝让他不会后悔的世道是个什么样子。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一群读书人坐着马车从西直门进了城内,一位读书人兴高采烈的对着同伴说道:“果然大气是有压强的,这山下和山上的水银柱的高度的确是不同的啊。赵思成,你算出结果了吗?” 坐在马车内低着头计算数据的另一位士子,这才抬头说道:“根据这些数据,大约每升高13米,汞柱大约下降1个毫米…” 第138章 西山之变 当太阳再度升起之后,新的一天又到来了,洗漱完毕之后的崇祯走出了乾清宫。他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朝阳照耀下的宫殿熠熠生辉,倒是难得的美景。 不过再好的美景看多了,也会让人习以为常。虽然昨日在城外巡视河道工地奔跑了一天,让他到现在还是感觉浑身酸痛,不过他还是依旧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晨跑。 当他跑了几圈之后,拿着水杯和温热毛巾在边上等候的王承恩,对上来喝水的崇祯不由劝说道:“陛下昨日在外跑了一天,今天不如少跑几圈吧,还请陛下珍惜龙体啊。” 乾清宫和乾清门之间的广场,东西宽200米,南北长50米,跑上一圈刚好是500米。 崇祯从刚开始的每日1圈,到现在每天能跑上6圈,晨跑让他的原本不错的体质慢慢变得强壮起来了。 对于王承恩的劝说,朱由检只是笑了笑,有些话他也不愿意告诉王承恩。崇祯17年,就像是一个魔咒环绕在他头上,让他不敢松懈下去。 而能否扭转大明的命运,他实在是殊无把握。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偶然跃出江面的鱼,虽然看清了前方的道路,但是却未必能改变水流的方向。 在王承恩等人眼中,他每天早上起来的晨跑或许没什么大用,但是在崇祯自己看来,不管是上战场也好,还是逃亡也好,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最根本的。 大汗淋漓的跑完了每日的任务,崇祯虽然喘着粗气,感到身体很疲乏,但是他的精神却显得很是振奋。 稍事休息之后,朱由检洗了个澡,一边换上衣服,一边对着边上侍候的王承恩询问道:“今日朕的行程是什么?” 王承恩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有些急切的说道:“恐怕陛下今日的行程要有所改变了,刚刚内阁派人请求陛下参与紧急会议,有急务需要进行处理。” 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急务,让黄首辅居然启动了应急会议的模式?”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才对着崇祯小声说道:“昨晚西山煤窑的窑工起来闹事,奥,是罢工才对。然后内阁早上收到了消息,似乎对此比较震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就是一次罢工,内阁怎么感觉像是西山发生了民变了似的,这么如临大敌。” 王承恩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昨晚的罢工似乎有些失控,烧了十来个矿场,还引燃了四五堆煤堆,据说站在石景山下就能看到门头沟上空的黑烟。 内阁接到的消息是,西山矿区4、5万窑工和山民起来闹事,说是要冲击京城,是以内阁才慌乱了手脚…” 文华殿内,在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九卿联合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朱由检听取了关于各位大臣对于西山矿区发生事件的处置意见。 朝臣们的意见大多汇集在急剿或是缓剿上,主张招抚的官员只有少的可怜的几位,在一片剿灭声中很快就被淹没了。 各位大臣发表完意见之后,坐在上首宝座上的皇帝依然沉默不语。朝臣之中,黄立极显然是最为倾向于急剿,自从他当上首辅之后,就没有遇到过几件顺心的事。 支持新皇登基,虽然让他获得了策立之功。但是随后的内阁改制,却也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黄立极这才发觉,虽然在崇祯的推动下,他推行的内阁改制方案让他成为了真正的丞相。但是这也让原本名义上辅政的内阁,成为了大明帝国的决策者。 以往内阁出现执政失误,可以推给皇帝的做法也就讲不通了。从京营兵变、京畿民变到今天的京西矿工暴动,短短数个月之间京城连续发生这么多变故,京城的官员们已经私下流传,主要是他这位首辅才德不具,所以京城附近才会这么混乱。 黄立极大约知道,是那些人在背后造他的谣。先败坏他的名誉,然后再以此牵连到他推行的政策上,从而推翻他主张的治国理念。 是以他希望能够在京西矿工的暴动没有影响到京城之前,先以霹雳手段平息掉这场暴动,免得再给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以可乘之机。 看着崇祯还在沉默之中,黄立极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说道:“陛下,京西矿山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若是不及时处置,让这些暴民冲至京城,恐怕会扰乱京城百姓的生活。 自去岁开始,京城左近就事故连连。守卫京城的京营居然冲入京中作乱,更是旷古未有之事。 虽然仰赖陛下之圣明,乱兵终于退出京城,事态得到了平息,但是京中百姓已有不安之念。 臣以为,为安百姓之心,应当趁着矿工暴动的消息还没在京城传播开来,先行派出军队前往京西矿山平乱。” 崇祯还没有开口,黄道周就按捺不住跳出来了,“首辅大人这话说的就有些奇怪了,京西矿工暴动固然是暴民生事,但是执政者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据臣所知,去岁冬日京城用煤饼取暖并生火做饭之风大为盛行,因此挖煤一行获利甚丰。开春之后,京西矿山就新开了30余处煤窑。 这些新开的煤窑为了凑足挖煤工人,不仅搜罗京畿附近的游民,还有人同刑部官员勾结,从刑部大牢购买人犯充当矿工。 据臣所知,这些人被押入矿场之后就被看管了起来,不仅没有获得分毫酬劳,每天还要忍受7、8个时辰的非人工作,吃的食物更是粗劣不堪。 陛下去年底就要求工部成立矿监局,监管矿山的生产和安全,但是直到今天,工部依然以各种理由拖延不办,导致西山矿工今天发起了暴动,这难道不是执政者的过错吗?臣以为应当追究大司空失职之过,首辅失察之责。” 工部尚书吴淳夫不得不出来为自己辩解着,表示他忙于主持修建山陵,和配合陛下要求的海河治理工程,对于矿监局成立一事,交给了下面的某个郎中云云。 依附于黄立极的官员们顿时为首辅辩解了起来,而站在黄道周一边,攻击工部尚书和首辅的官员也大有人在。 不过还好,比起朝会上数百人的规模,缩小的文华殿应急会议只有几十人而已,就算是争吵大家也保持着克制。毕竟这个会议上可没有,可用于冲锋陷阵的炮灰。能站在这殿上参与会议的,都是有着光明未来的官场精英。 朱由检举手打断了殿上官员们的争论,待到殿内稍稍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冷峻的说道:“朕之前把矿监局的组建工作交给了工部,原本想着开矿同工部有着众多联系,所以让工部来管理矿监局更为合适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工部的事务实在是太过于繁忙了,朕的考虑还是过于轻率了。既然工部没有这个余力管理矿监局的工作,那么还是把矿监局从工部独立出来,成为六部之外的一个独立部门好了。” 站在左侧的黄立极稍稍偏转了头,看了身边的张瑞图一眼,张瑞图顿时会意的出列向崇祯推荐了自己的门生,来负责组建这个矿监局。 去年冬天京西煤矿的收益早就让很多人眼红了,不少官员意识到,管理矿场的官员同负责盐务的官员一样,都是一个肥缺。 一般来说,这种油水丰厚的官职虽然没有什么上升的前途,对于真正的官场精英是不屑为之的。但是,谁还没有几个才能平庸的门生或是亲友呢? 把矿监局的官职安排给自己人,不仅照顾了亲朋好友,也为自己开辟了一座财源,这也是站在这个殿内的大多数官员的真实想法。 东林党人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推出了自己想要的人选。殿内眼看又要陷入混乱之中时,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矿监局的建立现在还不着急,还是先处理西山矿工的暴动为要务。 朕以为,能够妥善解决了矿工暴动的事,就是组建和管理矿监局最好的人选。朕让宫内派出几人,然后诸卿也推荐两个人选,组成联合调查小组。 西山矿工暴动的事情不仅仅在剿或是抚,而是在于弄清暴动的原因,避免下次再重复出现这样的事。 此外,西山煤矿的生产关系着京城生活用煤的供应,还有水泥厂、石灰厂、琉璃厂的燃煤需求,如果把西山打成一片废墟,京城百姓的生活难道就不受影响了吗? 能够尽快和平的解决此事,然后让西山煤矿恢复正常生产,这才是尽快消除暴动对于京城百姓生活影响的最好方式。 当然,我们也不能把所有希望放在,矿工都是理智的假设上。军队必要的震慑,让这些狂热的矿工冷静下来,也是必须的。五军都督府这边,能够抽调哪只部队去门头沟维持秩序?” 袁崇焕立刻出声说道:“训练一营正在石景山进行野外行军训练,臣愿意亲自赶赴石景山指挥训练一营进行平乱。” 朱由检看了看他,下意识的说道:“不,你还是整顿京营军队,接下去几日内让京营军队进入战斗准备状态,如果西山那边有什么变化,你再作为后备部队跟上。 让吴怀去石景山接管训练一营,听从联合调查小组的命令,协助调查小组尽量和平解决这件事。” 第139章 调查小组 原本还在为矿监局的位置争的不可开交的官员们,在崇祯的意见说完之后,突然变得安静了。 矿监局的位置虽然好,但是去和平解决西山矿工暴动的事却没人愿意揽在自己身上来。正如黄道周所言,西山煤矿内黑幕重重,但是在天子脚下敢搞这种黑幕的,又有那个背后不是有权势豪族支持的。 之所以大家都支持剿灭的政策,无非不就是想要一把火把所有黑幕都烧干净了而已。如果要去安抚这些矿工,势必要把某些人的肮脏手段揭发出来,到时候不管是处理还是不处理,都是一个麻烦事。 就算是黄道周,也不过是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这些权贵势要收敛一些,顺便打击一下现在朝中逐渐成型的黄党而已。让他去同这些私人煤矿背后的权要人士真的撕破脸对上,他也是敬谢不敏的。 更何况,这些煤矿背后的权势人士,并不仅仅是那些阉党,东林党人也同样下了水。黄道周自认是要挽救时运的人物,怎么会为了区区几个煤矿断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看到朝中的官员突然沉默了下去,居然没人出声举荐了。朱由检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点了刚刚叫嚣的最大声几人的名字,让他们继续刚刚的推荐人员,结果这几人立刻改口退缩了。 朱由检听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如果诸卿没有适当的人选推荐,那么这次调查小组就让宫内独自派人去好了。” 皇帝的主张自然是通不过的,好不容易才从万历皇帝那里收回了矿监的权力,再加上这里就有些官员参与了西山煤矿的产业,他们怎么肯让宫内独立去调查矿工暴动的事。 韩爌思考了一会,便向皇帝推荐了现任的行人凌义渠,天启五年进士,湖州织里人。这个人同阉党没有瓜葛,平素名声也很不错,加上有几个东林党人同他交好,韩爌以为这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凌义渠虽然同东林党人结交,但并不是东林党人。因此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东林党,但若是有所成就,韩爌认为东林党人对他会有足够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就显出黄立极等人手中的人才匮乏来了,东林党人能够推出一个凌义渠,但是黄立极等人却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礼部尚书来宗道迫不得已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同年杨鹤,杨修龄是湖广武陵人,虽然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但是官途一直不畅,到现在还只是左佥都御史而已。 不过杨鹤为人颇为正直,当初寿宁公主的女婿冉兴让被掌家宫女梁盈女、宦官彭进朝等殴打、欺辱,公主多次告状告不到神宗跟前,而兴让把衣冠挂在长安门上就走了。满朝文武都不愿意介入这趟浑水,只有杨鹤向神宗皇帝上书时提到了这件事。 不过杨鹤的官途却走的跌跌撞撞,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过着乡绅的生活。东林党人不待见他,魏忠贤也同样不待见他。 因此年初的时候才重新起复为左佥都御史,来宗道思前想后了半天,觉得可以让这位资历深厚的同年去压住凌义渠,并让他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对于这两个人选,崇祯并不怎么熟悉,但是他也毫无反对的意思。对他来说,能够派出这个联合调查小组,让宫内插手平息矿工暴动的事件,就已经足够了。 从文华殿离开之后,朱由检便让王承恩把参与调查组的宫内人选和吴怀叫了过来。 王承恩找来的是被冷落了许久的张彝宪,崇祯对于张彝宪吩咐,并没有超出他对于涂文辅的要求,他还明确了张彝宪和吴怀到了门头沟后要听从涂文辅的安排。 朱由检在最后补充了一句,“顺便替我告诉涂文辅,罢工事件的一些行动脱离了原定的计划,朕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有些事情朕是不会接受的,罢工的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这很正常。 但是这并不代表,浑水摸鱼者可以不受惩罚。必须要让这些矿工们知道,朕支持他们,是因为他们所要求的是正义的,而不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 还有,让涂文辅告诉矿工工会的负责人,对于那些煽动工人故意毁坏财物,或是伤害无辜民众的害群之马,必须要坚决的同他们划清界限,并在工人面前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崇祯同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张彝宪和吴怀就带着圣谕出了宫,而杨鹤同凌义渠此时已经接受了内阁的命令,四人在会极门外碰了面,商议了几句就决定尽快出城前往门头沟。 二日之后,张彝宪、凌义渠先行返回了京城,向崇祯和内阁分别汇报了西山矿工先暴动后罢工的经过,且在朝廷派出的调查小组的安抚下,这些矿工也愿意复工。 但是主持罢工的矿工工会提出了几个取消罢工的条件,调查小组成员同主管宫内在西山产业的涂文辅难以决定,所以派他们两人回来请示。 这次矿工暴动的起因是,某个私矿因为没有对矿洞设置足够的支持,导致某段矿洞发生了坍塌,发生了一起矿难。 当时矿洞内还有上工的十余人没有来得及逃出,洞外的矿工要求矿主召集人手救人,但是被矿主拒绝了。 煤矿是一个很讲究合作和团结的工种,在漆黑一片的矿洞内,很容易就会受伤,如果没有工友的帮助,哪怕消失在坑道内也无人知晓,因此煤矿的工人们一向都非常团结。 平日里矿主在生活上的刻薄,他们也就忍耐下来了,但是在工友还有生还希望时,却被矿主如此冷酷的抛弃了,终于让这些矿工们忍耐不下去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抛弃的对象。 于是这些矿工联络了最近的几个煤矿矿工,在那天晚上发起了暴动。 这些暴动的矿工杀死了矿上的监工,并焚烧了矿上的建筑,有些没有及时运出的煤堆也被点燃了。 到了凌晨,暴动的矿工们经过商议,决定向其他煤矿攻击,联络更多的矿工起事。而这时,西山官煤矿矿工建立的工会,终于发挥了它的影响力。 一部分深受工会影响的矿工们,极力主张让工会中颇有声望的两位矿工作为头领。 而接到暴动矿工联络的矿工工会,立刻向呆在西山的涂文辅进行了汇报。 涂文辅审时度势,发觉如果放任不管,只会让那些暴动的矿工继续串联下去,把那些早就对矿主不满的矿工煽动起来,最终造成无可限量的破坏。 而想要对暴动的矿工进行镇压,又会让这些矿工把对于私矿主的愤恨转移到宫内,就连那些刚刚亲近宫内的工会成员们,也会因此而离心离德。 涂文辅觉得这样的结局完全不符合皇帝的需求,对他来说死伤多少矿工,那些私矿主们受到多少损失,都不会让他心里有什么挂碍。 但是如果因为不能完成皇帝的命令,导致皇帝因此对他失去信任,那才是让他感觉恐惧的事。 涂文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他让矿工工会接手暴动矿工的指挥权,排挤掉那些四处煽动暴力的矿工头目,并把暴动转化为罢工。 相比起无组织和人数较少的暴动矿工,拥有一个组织体系的工会,和人数众多的官矿工会成员的加入,原本发起暴动的几个小矿矿工头目,迅速被边缘化了。 而拥有大量物资在手的涂文辅,在工会掌握住局势之后,便开始以工会的骨干组建了一只护矿队伍,并招来了驻守在石景山的训练一营,封锁了门头沟通往京城的要道。 当调查小组抵达时,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是涂文辅故意拖延了调查小组一日时间,好让工会把整个西山矿区都纳入势力范围之内。 涂文辅的策略很成功,现在整个西山矿区的矿工都加入了矿工工会,完全达到了崇祯对他的要求。 但是事发突然,他使用的方式并没有向崇祯报备过,因此心里颇有惶恐的他,便让张彝宪替他向皇帝转告了整件事的经过。 张彝宪说完之后,王承恩就一直关注着朱由检,想知道对于涂文辅这次没有按照同皇帝事先商量好的计划行事,皇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朱由检同样陷入了思考之中,如果他因为此事责备涂文辅,恐怕今后宫内的太监们遇事就会变得敷衍了事。 但是如果进行夸奖,似乎也不怎么合适。宫内太监们虽然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但是出了宫之后,他们可就是肆无忌惮了。 朱由检想了一会,觉得以自己的智力大约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他索性也就不再想下去了,朱由检正色说道:“涂文辅擅自改变同朕拟定的计划,改变之前也不向朕请示,理当受罚,降他一级,罚俸禄3个月。” 王承恩和张彝宪的头顿时低了下去,不敢作声。但是很快朱由检又继续说道:“不过,他能够根据事情的变化,做出合乎规律的改变,使得最终的结果并没有超出预期,说明他还是有功劳的。 有过当罚,有功自然应当受赏,升他一级,赏蟒袍一件,银500两…” 第140章 工人的要求 “…这些矿工组成的工会代表要求,每日上班时间为10个小时,超过1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应当算做加班,每日加班时间不得超过4个小时,连续加班不得超过10天。 矿主应当对遇难矿工进行抚恤,抚恤金不得少于工人3年的工资所得。发生矿难时,矿主必须组织人员进行救援,不能漠视还有生还机会的矿洞内的矿工… 提高矿工的伙食标准,确保每人每日的口粮不低于一斤半。无论私矿还是官矿,任何矿工都应当获得合理的报酬,矿主不能以矿工是奴仆的身份而拒绝支付报酬… 废除总小甲制度,矿主必须同意各矿矿工加入矿工公会。最后,朝廷应当承诺不会追究参与此次罢工工人的责任。“凌义渠读完了,他手中工人提出的条件文本。 文华殿内的官员先是一片寂静,但是很快就有官员跳出来发难了,“这个工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西山煤矿的矿工会成立这样的东西?” “区区几个奴工,居然敢向朝廷开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不分尊卑么…” “…朝廷决不能答应这些矿工的条件,否则今后百姓有样学样,动不动以闹事威胁朝廷,这还成何体统?” 除了内阁和六部的几位官员领袖之外,一位位官员对这些矿工都口诛笔伐了起来。 几位南方出身的官员批评的最为严厉,就差没要求直接拒绝矿工的条件然后出兵了。 南方官员家中除了田地之外,还驱使奴仆经营着纺织等多种行业。如果按照矿工工会的这种闹法,他们今后岂不是不能驱使奴仆做事了,因此他们的反应最为激烈。 黄立极颇有些踌躇,按照道理他应当反对这些不分尊卑的矿工提出的要求。但是能够这样了结西山矿工暴动的事件,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对于稳固他的执政地位来说是有好处的。 看着黄立极态度暧昧,朱由检咳嗽了一声,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朕看这些条件也不是那么出格,既然想要和平处理此事,总要让人提出条件的,让人提出条件之后,再说这些矿工不分尊卑,这就有些过了。 从去年开始,京畿一带就没安宁过,既然现在能够安静的解决,朕也不想再弄的满城风雨。 再说了,西山煤矿日产煤近60万斤,每停工一天损失就是1200元,如果采用武力平息,不仅煤矿上会损失惨重,光是出兵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朕的意思是,可以以这些条件为基础进行磋商。黄先生你的看法如何?” 当崇祯明确的态度,及提出的关于煤矿停工的经济损失问题,顿时让还在纠结的黄立极端正了自己的心态。 作为内阁的首辅,黄立极清楚的知道,今年各部实施了新的年度预算法,每个部门同以往遇到事后再向皇帝和内阁要求拨款不同,年初就定下了花费的标准。 虽然内阁手中有一笔应急经费可以应付突发状况,但是国库空虚的状况下,这笔经费并不算多。 在皇帝明确反对的状况下,动用军队进行平叛机会不大,即便是最后动用了军队,这笔费用显然要内阁自行解决了。 距离明年的预算起码还有8、9个月,现在为了这种无端的事件上浪费钱财,接下去的时间内如果发生了点什么事,内阁岂不是又要束手无策了。 黄立极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附议了崇祯的主张,支持在矿工提出的条件上进行磋商。 原本还在观望的官员们,看到皇帝和首辅都先后表明了态度后,也纷纷选择了支持和平解决的方案。以东林党为首的南方官员,因为态度过于激烈,反而失去主导对协商内容的修改权。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讨论,凌义渠带回来的这份西山煤矿工人复工要求,其中大部分条件都得到了通过,但是官员们不愿放过引起暴动的矿工首领,坚持要求对这些首领进行严惩。 崇祯思考了一阵,就决定把群臣的严惩条件,改成了对引起矿工暴动的人员,在西山进行一次公开的审判。 觉得皇帝的措辞有其他味道的张瑞图,顿时诧异的说道:“难道陛下的意思是,引起西山矿工暴乱的人员,不仅仅是那些矿工吗?” 朱由检没有作出回答,反而扫视了一眼站在殿上的群臣,然而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刑部尚书袁可立发问道:“大司寇,你对朕的主张是什么看法?” 自从刘鸿训事件之后,原本和皇帝维持着平衡关系的袁可立,顿时发觉他同皇帝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 刘鸿训去职之后,中央法院的主持者迟迟不能确定,导致中央法院内的各官人心涣散。 而刑部属下的另两大机构,在田尔耕、杨所修的管理下,渐渐成形,在刑部内颇有些同袁可立分庭抗礼之势。 袁可立自然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弥合上同皇帝之间的这道隔阂,那么他这个刑部尚书就当得有些名不符实了。 现在皇帝公然向他递过了橄榄枝,袁可立自然就心领神会的抓住了,他上前一步说道:“民间百姓都知道,凡事有果必有因。这几个狂徒掀起西山煤矿矿工的暴乱,的确是罪无可赦。 但是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这些私矿主们往日对待矿工过于刻薄。往日就算是路上看见陌生人溺水,经过的路人都要加以援手。 但是这些私矿主们,为了些许金钱,就漠视遇难矿工的死活,不仅不采取措施救人,还不允许矿工自发去救人,这实在是丧失了天良,也违背了圣人教诲的伦理。 所以,臣以为这起矿工暴动的根源,不仅仅是几个目无法纪的狂徒的罪过,那些迫使矿工起来暴动的私矿主,也同样应该受到处罚。” 袁可立的发言,不仅仅反对了黄立极等人的主张,同样也脱离了东林党人所持有的立场。 韩爌和钱谦益互望了一眼,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袁可立,刘宗周和孙承宗两人已经站出来,支持了袁可立的主张。 刘宗周对于破坏秩序的矿工和残暴的私矿主都非常厌恶,因此认为两者都应该受罚,而孙承宗同情普通的矿工,认为公开的审判,至少比纵容这些私矿主背后的权贵私下去报复更为合适。 倪元璐、黄道周等人这时也站了出来,在场的一些东林党官员不得不调整了自己的立场。 利用了袁可立的声望,压住了朝中的其他声音之后,崇祯终于在西山暴动事件上,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朱由检看着下方附和袁可立的官员们,再次开口说道:“调查小组负责磋商和平解决事件,但是分辨是非,维护朝廷法纪,这是刑部的主张。 刘侍郎离职后,中央法院尚没有人从中主持。虽然各方推荐了几个人选,但是朕还是觉得,刑部的人事问题,还是应当先考虑大司寇的意见。 不过大司寇推荐的翰林院编修倪元璐,以往并无问案的经验,贸然主持中央法院,未必是件好事。 现在正好借着西山矿工暴动一事,让倪编修去试试手,看看他断的案子能不能让各方满意,再来决定刑部中央法院的主官。 朕建议暂调倪元璐入刑部办事,专门负责此案,诸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黄立极颇为之气结,把刘鸿训赶出京城之后,他就一直想让自己的亲信去接手中央法院的工作,避免再次出现类似黄宗羲的案子。 但是没想到,一直支持他打击刘鸿训的皇帝,居然又变卦了。依然选了一个东林党人接任刑部侍郎,让东林党依旧保持着对刑部的影响力。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掌握了这次会议的大局,没人会想要同皇帝对上,违背他的意思。 更何况,审理西山一案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案子如果牵涉到这些私矿背后的权贵,搞不好今日审案的主官,明天就成了被人审的阶下囚了。 东林党人为了接手刘鸿训留下的刑部空缺,迫于无奈必须要接,但是非东林党人可不愿意跳进这个泥潭中去。 张彝宪、凌义渠外加一个倪元璐,将带着朝廷的答复返回西山煤矿去,但是这次就不必十万火急的赶路了。 在皇帝的恩准下,三人在京内准备一晚,明日再行出发。而崇祯在文华殿会议解散之后,再次召见了张彝宪。 朱由检让司礼监书写了一份诏书后,就交付张彝宪吩咐道:“你这次回去,见到涂文辅告诉他,让他召集那些私矿主,趁着这次事件,把这些位置相近的私矿都联合起来,建成股份公司。 每家股份公司的股本不得少于2万5千两,并和这些公司签订产煤包销合同,准许他们每年议价一次。 凡是同意建立股份公司同西山煤业公司进行合作的,对于煤矿上使用的铁轨、水泥等物资,可以优先和优惠价格提供。 而对于不愿意建立股份公司,也不同意和西山煤业公司进行合作的,股本又少于2万5千两之下的,就让他们退出西山煤矿产业。” 张彝宪心头豁然一喜,这西山煤业公司就是宫内办的产业,皇帝的话语等于是放手让宫内控制西山的煤矿。现在看来,煤矿可是比皇庄还要赚钱的产业。 朱由检随后又盯着他吩咐道:“不过你也告诉涂文辅,做事不要太明目张胆了,要是让朕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朕可不会包庇他。” 张彝宪略显无辜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些私矿主的背后都有人撑腰,要是不拿出宫内的权势,恐怕他们未必肯屈服啊?” 第141章 大沽炮台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对着张彝宪说道:“让涂文辅趁着这个机会把矿监局的规则制定出来,难道他自己定的规则还竞争不过别人吗? 有矿监局的监管,那些煤矿的成本必然居高不下,再加上马上就要修建的京西铁路又在我们手中,如果这样还整合不了西山各煤矿,朕会考虑换一个人去主持西山煤业的事情。” 张彝宪不敢再行辩解,随后朱由检指着诏书对他说道:“西山事件,朕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给你这道诏书。 如果对矿工的审判出现死刑的话,你就颁布这道诏书,把死刑改为流放台湾。告诉涂文辅,让他居中调解,尽量缓和双方的矛盾,为恢复生产做好准备…” 西山矿工暴动事件,在一周内就完全平息了,27名矿工被流放至台湾,13名私矿主被罚金3百两-3千两不等,作为赔偿死难伤残矿工的抚恤金。 由于矿工提出的大部分条件获得了满足,而几位领头的矿工也并没有被处死,且矿工们的怨恨在破坏了一晚之后,也稍稍得到了发泄,于是矿工们很快就在工会的组织下恢复了生产。 而私人矿主背后的权要,在朝廷强大的政治压力下,要么选择了把股份卖给宫内开设的西山煤业公司,要么就选择了接受宫内的安排,联合成立了股份公司,并同西山煤业公司签订了包销合同。 除去了一些地方偏僻的小煤窑之外,280余家私人煤矿按照地理位置,组成了17个煤矿股份有限公司,而西山煤业公司吞并了附近30余家私矿后,成为了拥有矿工4千余人,日产煤30万斤的京西第一大煤矿场。 17家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同西山煤业公司组成了一个煤业托拉斯,所有煤矿的生产经营、财务管理,都落入了西山煤业公司的手中。 而17家煤矿公司位置远近不同,为了整合资源,统一调配运输,就需要在各家煤矿公司之间修建道路。而为了提高各个煤矿的生产效率,每个矿洞都需要改成,用铁轨小车运输煤块的生产方式。 这无疑刺激了水泥厂和冶铁厂的生产,而水泥厂和冶铁厂的扩大生产,又反过来刺激了对煤炭的需求,这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正循环。 西山暴动事件还给崇祯留下了一件礼物,就是当晚被燃烧的煤堆被熄灭之后,有30%多的煤炭变成了焦炭。 于是一直在研究如何炼焦的孙元化,立刻带着工匠跑去进行了采样分析。最后他们发现,炼焦煤需要的是被矿主们视为劣质煤的烟煤,而且还需要几种煤炭进行混合。 这个发现无疑大大加快了研制炼焦的工作,到了5月底,第一炉焦炭终于炼制成功了,而除了焦炭之外,孙元化还收集到了一种黑色的液体,而炼焦炉的煤气过水后,收集到了一种刺激性的水溶液,和一种不溶于水,又比水清的不溶性液体。 孙元化带了一些回京,想要让科学院的院士们研究下,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崇祯听闻之后,就特意赶到了科学院去参观。当他抵达时,院士们已经从黑色液体中炼出了沥青。 但是对于另两种液体的作用,他们还是一无所知。不过朱由检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立刻认出了这种刺鼻的水溶液就是氨水。 沥青可以用来做木材防腐剂,而氨水的用处就大了。朱由检便对着科学院的侍从吩咐道:“去拿些麦芽糖来。” 孙元化、金尼阁等人好奇的看着皇帝的举动,麦芽糖水溶液加入玻璃管内,然后加入氨水,接着水浴加热。 大家都期待了许久,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朱由检的脸有些发红。孙元化和金尼阁等人见势不妙,赶紧岔开话题,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敢问陛下,这种闻起来有强烈刺激性的溶液究竟是什么?”金尼阁向皇帝请教道。 朱由检脸色终于稍稍恢复了些,随口答道:“这是氨水,奇怪,为什么不会发生银镜反应…” 回答了金尼阁的问题后,朱由检顿时自言自语了起来。而围绕在他身边的院士们面面相窥,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朱由检突然反应了过来,现在这玻璃管内没有银啊,难怪一直发生不了反应。 不过直接丢银子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而想要配置出银氨溶液,应该加入…硝酸银,朱由检终于回忆了起来。 “上次干馏硝石获得的液体还有多少?”朱由检向着金尼阁询问道。 金尼阁对着一名同僚吩咐了一句,那位同僚立刻从一边的架子上取过了一个贴着硝酸字样的玻璃瓶。 接下来先是制取了硝酸银溶液,然后配置出银氨溶液,接着往麦芽糖溶液内滴入银氨溶液,再次水浴加热,等待了一会之后,终于一层银镜在玻璃管内壁上成形了。 看到银镜反应终于成功,不唯崇祯松了一口气,在边上围观的孙元化等人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能够不用见到皇帝恼羞成怒,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而皇帝所做的这个化学反应,也的确让他们大为惊奇。 难得出现在科学院的邓玉函,看着这一个玻璃管大为惊奇,下意识的说道:“这是什么反应?先是硝酸溶解了银,然后加上这种刺鼻的液体和麦芽糖溶液…难道是麦芽糖把溶解银又置换出来了吗?” 朱由检有些惊讶于这位解剖专家的领悟能力,他点着头说道:“的确不错,你猜测的很准确,正是如此。” 当崇祯同科学院的院士们讨论银镜反应的原理和用途时,在天津大沽口,总旗温道临正在督促手下的士兵修筑海防炮台。 正月之后,葛沽海防营进行了重新整顿,经过了分流补充之后。原本只有6、7百人,老弱参半的海防营,现在重新恢复到了满编制的3000人。 这些从天津沿海的盐户、船户中补充的兵丁,虽然不熟悉作战,但是非常的吃苦耐劳。 海防营满建制之后,就从葛沽迁移到了大沽口,在这里修建军营和炮台。且海防营被划归到了渤海舰队,成为了天津海军基地的守备营。 而在崇祯的任命下,西洋传教士高一志带着山西举人韩云、韩霖,在海河南、北两岸设计了,由5座大炮台和20多座小炮台组成的海岸防御体系。 当然现在修建的,只是海河两岸最重要的两座大炮台,和三座小炮台。 和中国传统的四四方方工整的城池不同,这位西洋传教士和两名弟子设计的炮台,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长满了刺的玫瑰花。 而炮台的边墙也不是传统的,直上直下的一道,而是三道一人多高向内倾斜的边墙,不断向内收缩,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一样。边墙的最外围是一道一米多深的护城河,如此相当于形成了4道防线。 高一志站在南岸已经快要成型的大炮台上,不由心满意足的对着身后的韩云说道:“就算是在我的家乡意大利,也不会有比这更出色的炮台设计了。 只要再给炮台顶面覆盖上30公分的土壤,那么就算是大炮也很难摧毁这座炮台了。现在缺少的,就是大炮了。” 走到高一志身边的韩云,仔细打量着整个炮台的面貌,虽然他早就在图纸上见过无数次,但是当图纸上的图案变成实际的建筑时,他也还是感到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可惜霖弟不在,要不然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座炮台完成的样子。”韩云有些感慨的说道。 高一志转头看着他安慰道:“他不过是去旅顺口勘察地形,想来很快就能回来了,据说旅顺口要修建比这个炮台更为坚固的要塞,想来你们兄弟这次一定会被皇帝陛下重用的。咦,那边好像有船过来了。” 韩云顺着高一志的目光看去,果然远远的一个船帆的影子露了出来,很快是一片船帆露了出来。看起来并不是一只船,而是一只庞大的船队。 韩云立刻对着下方的总旗温道临报了警,温道临一边派人回军营通知,一边下令修建炮台的军士停下工作,进行了警戒。 于此同时,驻守在大沽口的舰队,也派出了两只船向着开来的船队迎了上去。 卢九德和许心素等人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陆,心里终于放下了心来。 这次出使日本,在海上航行的时间,比起上次去台湾,还要长上许多。但是渤海、黄海的风浪和台湾海峡的风浪比起来,却要温柔的多。 卢九德感觉他已经适应了在海上航行的生活,唯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茫茫大海上一旦出现了风暴,船只一旦遇难,船上的人能够生还的几乎没有。 能够安全的返回天津,对卢九德来说,一块心病终于消失了。在卢九德座舰的后方的船上,虽然听到了部下抵达天津的汇报,毛文龙却没有走出船舱看看,他依旧坐在船舱内面色不虞的喝着闷酒。 在他的对面,一向言行无忌的毛承禄,现在却规矩的像是一个学堂里的学生。 “父亲不必如此烦恼,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真要问罪于我,大不了我就把脑袋抵押给他好了。”毛承禄颇不服气的说道。 毛文龙顿时睁大了眼睛,对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这混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管不住裤裆里的那根东西,光海君的女人你也敢动,干脆我让陛下砍了你的小头,让你进宫去做公公好不好?” 毛承禄下意识的夹紧了双腿,不敢再继续同毛文龙顶嘴了。 第142章 东江烈属 当总旗温道临确定了这只庞大的船队是从日本返回的自己人后,方才下令让自己的部下重新开始工作。 事实上他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在炮台上工作的,除了专业的建筑工人之外,还有协助工作的一个百户编制。 但是直属百户不在现场,而手下又大都是没有经过操练的新兵,若是来的真是敌人的话,他都不清楚这些部下在接战时会不会一哄而散。 站在炮台上的韩云也松了口气,看到这么一只舰队出现在海面上,他才发觉在此处修建炮台的必要性。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在大沽口修建炮台并不是那么的迫切,堡垒应当修建在西北、东北的边塞上,防御东虏和西鞑的陆上进攻才是。 不过当看到海上的船只如同在平原上奔跑的马匹一样灵活时,他才悚然而惊的发现,这些船只上如果装上大炮的话,就是一座海上的坚城。 如果没有入海口的防御体系,装着火炮的船只就能沿着海河侵入内地,而津门不守则敌军可以长驱直入京城之下。 韩云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建奴意识到这点,修建船只从海上绕过宁锦防线,那么耗资亿万修建而成的宁锦防线,就成了虚耗无用之物。 有了这种直观的认识,韩云对于炮台的作用,又加深了一层理解。 卢九德等人的船队沿着海河向着天津卫前进着,滨田佐助站在船头,看着海河两岸的风光。 和他印象里明国的富庶传闻不同,海河两岸的荒凉景色,还不及长崎和平户,这不由令他大感失望。不过海河两岸一望无际的平原,却是日本看不到的景象。 “唐人还真是浪费啊,如果在日本,这么平坦的土地早就被大名们开发出来了吧。”滨田佐助不由对着同伴感慨道。 他的同伴也下意识的附和道:“是啊,想当初江户不过是一个沼泽环绕的小渔村,在权现殿的开发下,现在已经成为了日本最为繁华的城市。 这里的环境可比江户好多了,但是唐人居然就任由土地这么荒芜着,看起来唐人的农夫不及我们日本农民勤劳啊…” 这只船队后半部分的船只,在进入海河不久就在葛沽停了下来。从大沽口上船的一名总旗在此处上岸,不久他便带着一队人返回了。 负责组织运输东江镇烈士遗属、伤残军士还有一些战争遗孤的游击金铭下了船,他同来人在岸边商议了一会,便下令让十几艘船上所载送的1000多东江民众开始下船。 随后金铭召集了,各船上30多个颇有威望的人士,然后对着他们说道:“各位父老,根据陛下的安排,你们就将被安置在这里。我身边这位张百户,就是负责接受安置各位的官员,今后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解决。” 一名少了左手的中年人顿时不忿的说道:“金游击,这里是葛沽,我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土地根本就不能耕种,最多也就是种种高粱而已。 我们这些人里大半都是妇孺,剩下的一小半也以老弱伤残居多,你让我们住在这里,今后我们将靠什么生活?难道朝廷接我们回来,就是想要饿死我们吗?” 这位中年人的话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当场面看起来有些失控的时候,负责东江移民的百户张世博,顿时上前一步,拦在了游击金铭之前抢先说道。 “各位父老先别着急,先听我说完朝廷对各位的安置,大家再提出问题好吗?” 张世博声音洪亮,语气又相当的真诚,这些东江民众们互相看了看,便暂时安静了下来,想听听这位安置他们的官员想要说些什么。 张世博清了清喉咙,注视着这些东江民众的神情说道:“大家应该知道,以往朝廷对于入关的辽东难民的安置,一向都是采取分散安置,且都安排在穷乡僻壤,少有安排在京畿附近的。 一来是关内承平日久,能够开发成良田的土地早就开发完了,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连成一片,可以开出良田的荒地了; 二来是朝廷上的当道诸公,考虑到一旦入关的辽民聚集成团,比较容易和当地百姓发生冲突,到时双方不断械斗,反而有碍朝廷后续对于辽民的安置。 但是陛下认为,东江诸位同其他辽民不同,是为国家立过功劳的,朝廷理应让各位过的更为舒适一些。” 张世博说道这里稍稍停顿了下,他注意到围着他的东江民众,脸色终于变好了些,他才继续说道。 “陛下知道这批迁回大陆的民众多为烈属和负伤的军士,也就是说都是家中缺乏壮劳力的家庭。如果把各位安排到乡下去种田,各位最多也就是混个温饱而已。 且这次迁移东江民众的工作,在时间上安排的较为仓促,如果要在交通不便的乡下建造房屋,等到大家人到了,房屋也建不了几座。 因此陛下才决定把大家安置在葛沽,这里原本就有海防营的屋舍,只要稍稍加以修缮,就能安顿下数千人。且地处海河边,运输建材也相当方便。 这样大家一下船就能入住了,我在这里可有向大家保证,今天晚上大家就能住进房子离去,不用露宿荒野。” 张世博的话语终于打消了,这些民众心里的一些焦虑。他们虽然很高兴能够从东江镇返回大陆,但是心里也存在着对未来生活的隐忧。 现在一个横在他们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上岸后住在那里,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解决了,也算是解去了当下的麻烦。 “但是,就算是这里能解决住的问题,我们今后不种田的话,要靠什么吃饭呢?”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些吞吞吐吐的向张世博抱怨道。 另一名老人突然张口说道:“这里靠近海边,要是张百户能给我弄一条小船的话,我倒是可以下海打鱼去。” 随着这名老人开始,一些人都开始想着让张世博给他们准备些工具,好让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张世博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然后赶紧说道:“诸位有自力更生的想法这很好,不过陛下并不是把各位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陛下的意思是,葛沽上接运河,下承渤海,正是海河交汇之所在,也是交通便利的要道。 如果在这里修建几个工厂,不仅能够吸纳东江迁移来的民众,还能通过低廉的水运降低生产成本。这样,虽然各位没有田地可以耕种,但是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那么陛下开的工厂要制造什么呢?我们会的东西可不多啊。” 张世博回答道:“制作军中的衣服和鞋袜,以往军士的衣服都是发下布匹和棉花,然后自己制作。 陛下认为这样非常不妥,应当发放成衣,才能避免部分不会制衣服的军士也能穿上新装。 而且天津位于海边,一向有鱼盐之利,陛下还打算在此处建立一座食品加工厂,利用海边晒制的盐和渔民打上来的海产品,制作便于储存的食物…” 在张世博耐心的解释下,这些东江移民终于解开了心头不安的情绪。而当他们走进为他们准备好的房屋内,看到一个装满了粟米的陶缸放在屋角时,这些东江移民们顿时找到了家的感觉。 原本葛沽的海防营营地能够住下3000多人,但是因为年久失修,修复后能住人的房间也就2000人左右。 为了能够安排后续的移民,张世博精打细算的只拿出了一半的房间。基本上一个家庭分得两间房子,两家共用一个厨房,而一个院子住了4-5家人,厕所、洗浴间共用。 给这些东江移民分配了房间之后,张世博便开始建立移民中的基层组织。每个院设一名院长,主要是负责院内和院门口的公共区域的卫生工作,并传达移民管理的一些公共政策。 此外院长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他派出的书记员,登记这些移民在辽东的原籍和过往经历,还有他们的文化程度、工作技能等。 然后是每五个院设一干事,每十个干事设一总干事,而这些总干事就是协助他治理移民营地的助手。 虽然这种组织形态看起来还很粗糙,但是却让张世博能够把他的权力影响到每个人身上去,而为每个移民设立的档案,更是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了解了这些移民的过往。 而用这些辽东人推选出来的人员去管理这些辽东移民,也让他的命令可以畅通无阻的执行了下去。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海防营营地内的辽东移民就适应了新环境,真正的安定了下来。而海防营也成为了海澄庄。 原本一些朝廷官员担心的事情,在海澄庄都没有出现。于是这种在崇祯建议下设立的,城市街道基层管理办法,开始在各移民点及北京、天津等城市推广开了。 在海澄庄安置的辽东移民,除了那些残缺不全的家庭之外,还有80多名14岁以下的孤儿。在物资不充沛的东江镇,失去了父母、亲族照顾的孤儿,如果不是马上被人收养,很快就会在某个角落默默的消失。 是以这次在东江镇,收容到的孤儿数量非常少,且这些孤儿中还大多以女性为主。在东江镇男子只要过了16就能上阵,不少军官喜欢收养一些半大的男童作为养子,只要长大了就是对自己最为忠心的亲卫。而未成年的女性,在东江镇显然只是一个包裹而已。 张世博对这些孤儿也有些束手无策,最终还是打了一个报告上去。几日之后,这些孤儿就被接去了京城,被皇后殿下收养了起来。 第143章 卢九德的观察 卢九德和许心素刚刚进入京城,就被提前收到消息的崇祯接走了。两人直接被带入了皇城,来到了武英殿皇帝的办公室内。 向皇帝见礼之后,卢九德就想要述说下海上的风波险恶,来衬托下他对皇帝的忠诚时,朱由检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询问道:“这次航行的收益如何?现在的日本是个什么情况?” 卢九德还没想过这次航行能有多少收益,一边的许心素已经回答道:“臣等带去的货物赚取了3倍的利益,返回时带回了4万5千斤红铜,6万斤硫磺,一船火山灰,还有8万2千6百两白银。 不过,抵达皮岛时,毛帅卸下了3万斤硫磺,说货款就从军饷里扣除。” 朱由检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只是随和的说道:“也不用从军饷中扣除了,这笔硫磺的费用就算是朕今年对东江镇的特别补贴,记录在宫内的账目上好了。 王承恩,替朕传令给五军都督府总后勤部,再给东江镇运送一批配置火药的硝石。” “是的,陛下。”站在皇帝身后的王承恩如此答应道。 朱由检这才继续对着两人说道:“这次前往日本的贸易航行,朕会拿出纯利润的10%,用以奖励这次出行日本的人员,你们两人回去后报个奖励分配方案上来,交给都知监进行审核。 此外,再拿出纯利润的15%,交给船主和船上的船员,作为这趟出海的酬劳。船主和船员之间如何分配,朕不会插手。” 许心素顿时满脸微笑,他原本以为这趟出行日本,最终少贴些钱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弄个茶水钱回来。这对他来说,到是一个意外之喜。 毕竟同十八芝在海上纠缠了两年,他以往在海上贸易中赚取的金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而为了维持一只能够出海航行的船队,是需要不停的消耗金钱的。 能够分享这趟贸易航行的利润,对他的船队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确定了这个规则之后,他就不必再担忧宫内滥用他的船队进行贸易了。 卢九德和王承恩则感觉有些肉疼,从许心素的计算中,他们得出了这趟航行的收益起码有14、5万两白银,四分之一的纯收入就是近4万两。 他们这些太监,一向都是往宫内收钱,什么时候往外面送钱过了。卢九德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次日本之行,全赖陛下策划之功,小臣不过就是跑了一趟腿而已,怎么敢领受奖励呢?还请陛下收回对小臣的奖励。” 许心素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不得不跟着卢九德之后,也向皇帝推辞了给自己的奖赏。然而在他心里,已经把卢九德骂了个狗血喷头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冒着生命危险横跨大海,如果没有奖励,下次还有谁肯替朕出海办事呢? 朕现在定个规矩,宫内每次组织船队进行海外贸易,就要拿出纯利润的10%作为出海人员的奖励。 而船队的船只如果是雇佣的,按照协议价格支付,如果是宫内名下的船只,那么再提取8%的纯利润奖励给船上的船员和船长。” 皇帝的坚持,看起来并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许心素心头大定,而王承恩、卢九德也对此无可奈何。 接下来卢九德和许心素两人讲述了,他们两人在日本的见闻录。两人从长崎到江户,一路上经过了不少港口,在这些港口的市集上,他们观察到了现在日本平民的生活。 从大阪夏之阵后,日本享受了近13年的和平生活,这也使得日本的经济和人口恢复到了一个繁荣时期。 在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倡导下,日本各地的大名纷纷追求起了享乐生活,和各种奢侈的明国丝绸、瓷器、南蛮物等物品。 而这也使得从江户城流传出来的市町文化,开始在日本各地流行了起来。在这种市民享乐主义风气的引导下,就连一般的城市平民也开始追求,日常穿着丝绸衣物,和使用来自明国的瓷器作为食具了。 日本幕府推动的一国一城令,让每个城下町都成为了领国内最繁华的所在,但是在这繁花着锦的背后,王承恩、卢九德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因为各地大名挥霍无度的生活,导致除了城下町之外的农村里,因为交不起苛刻的年贡而自杀的农民开始逐渐增多了。 对于一个全国石高不过2500万石,人口近2000万的国家,每年生丝进口数量就高达56万余斤,每年出口白银近150万公斤,对普通的平民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不过虽然江户幕府对于各地大名的控制越来越强,但是幕府内部现在却存在着不小的危机。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之弟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有传闻说对幕府将军之位虎视眈眈。 而德川家光的三位叔父,德川义直、德川赖宣、德川赖房,都对他就任幕府将军一职颇有意见。 现在前代将军,现在的大御所德川秀忠健在,因此还感觉不到什么,若是德川秀忠去世,那么谁也不清楚德川幕府会变得如何。 朱由检听完后颇有兴趣的追问道:“德川秀忠、德川家光、德川忠长,这三父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卢九德想了想说道:“以臣看来,德川秀忠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他非常喜欢臣带去的景泰蓝餐具,但是对于餐具上的图案却并不中意。但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向臣要求替他另外烧制一套不同图案的景泰蓝餐具。 至于德川家光,从外表看上去是这一个非常冷漠的人。不过据臣揣测,这个人平时一定没有什么安全感,即便是在宴席上,他的坐姿都像是下一刻就要起身一样,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 而德川忠长,臣没有见过,不敢置评。不过江户的传闻之中,说这位骏河大纳言英明神武,超过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许多。 而这位骏河大纳言似乎的确对将军之位念念不忘,臣等离开江户时,他手下的一名亲信商人故意接近我们,想要臣等替他打造一对景泰蓝梅瓶,还送来了一份图样。” 对于揣测人心,显然卢九德要比许心素高上了好几个等级,卢九德说完之后,许心素搜刮了半天记忆也找不到可说的,只能低头附议。 朱由检仔细看了看卢九德送上来的梅瓶图样,才笑了笑说道:“他只要求这对梅瓶,就没提出过其他要求吗?” 卢九德回忆了半天,然后摇着头说道:“他只要求了这对梅瓶,并没有说过其他话语。不过这位商人让他的侄子带着一艘船,跟我们一起回国,想要买些货物回去。” 朱由检伸手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后说道:“你把图样带给张省声,他会安排人制作这对梅瓶的。 另外你明天带着那位商人的侄子,去看看军器监内的弗朗机炮、火枪、铠甲,然后再带他去看看我们棉纺织厂的产品。” 卢九德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陛下想要插手日本幕府的内乱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我们现在可插手不了日本的事务,不过是做些生意而已。” 许心素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向日本出售火器似乎不妥,这东南倭乱、朝鲜倭乱过去还不久,这些日本人虽然个子矮小,但是性格却暴烈好斗。一旦让他们得到了这些军国利器,恐怕未必是我大明之福。” 朱由检脸色严峻的看着许心素说道:“只要我们能够控制海洋,卖给日本人再多的军火,他们也飞不过大海。 消灭外敌最好的方式,不是期待敌人衰落下去,而是要我们自己强大起来。日本的军火都是我们制作的,卖给他们一杆火枪,我们就能让军队装备两杆火枪,卖给他们一座大炮,我们就能替军队装备两座大炮。 此消彼长之下,日本的火枪和大炮永远不会超过我们,而且就算日本真的再起意入侵朝鲜,难道我们还会再卖给他们军火吗?” 许心素终于确定,原来年前皇帝和自己说要向海外番人出售火器,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他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向日本出售大炮和火枪,肯定是一门好生意,但是这也使得,如果他的船队同日本人起了冲突,伤亡增加的可行性就扩大了。 在皇帝的坚持下,许心素抱着不妨试试看的念头,接受了崇祯关于向日本人出售弗朗机炮的主张。 朱由检随后再次说道:“许副将,你很快就要南下了,南下后联络下彼得。纳茨,然后通过他从东印度公司租借一条商船替我们运货。” 许心素顿时大吃了一惊说道:“陛下,臣在福建的船只虽然有不少被郑芝龙毁了,但是只要二、三个月的时间,臣就能恢复原来船队的规模,没有必要花钱请那些荷兰人,他们开价一向极高…”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向日本走私军火这种事情,还是用荷兰人的商船去做比较好,当然尽量不要让他们知晓。比如开头一两次,我们只运输普通货物,他们不防备了再夹杂军火进去。” 许心素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下意识的问道:“陛下是觉得,如果被日本幕府察觉我们走私军火的事,就把事情推到荷兰人身上去吗?” 第144章 准备战争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继续说道:“日本一共就两千万人口,但是从市民到大名,他们所喜欢、所使用的物品,无不是来自海外各国。但是日本能够出口的货物不过是硫磺、铜块和所谓的裱物而已。 每年日本要出超近5000万两白银,这些白银显然是来自于日本各地的银矿。按照你的说法,日本海外贸易维持这样的规模,已经快要3、40年了。 就算日本的山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这样光出不入也不是长久之策。如果日本的银矿开始枯竭,那么日本的执政者必然是要限制海外贸易的规模。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继续传统的贸易方式,我们在日本遇到的最大敌人,将会是想要限制贸易规模的日本幕府,还有依靠转运大明货物到日本进行贸易的荷兰人。 日本的市场就这么大,以往只是本国商人的自发贸易和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荷兰人,大家还可以和平的分享这个市场。 但是一旦我们正式组织了官方性质的船队同日本进行贸易,那么你觉得这个市场上,还会有多少余量留给其他人? 为了想要打开我们的贸易大门,荷兰人曾经两次挑起同我大明的战争。如果失去了日本这个贸易市场,你觉得这些荷兰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许心素原本一心想要扩大对日本贸易的心思,顿时被击碎了。他有些惶恐的说道:“陛下想要对日本幕府和荷兰人开战?这恐怕有很大的难度?日本占有地主之利,荷兰人的船只又坚固于我大明,这场战争,我们并无胜算。除非我们有一只远远超越荷兰人的强大舰队…”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如果让日本幕府和荷兰人联手,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失败了。 这场战争,不是大明同日本同荷兰人的战争,而是大明、荷兰、葡萄牙、西班牙或许还可以加上英国人,对日本幕府的贸易战争,当然如果能够得到日本国内的一些倒幕势力的支持,那么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西、西班牙人?可是陛下,这次臣南下,不是正要联合荷兰人对台湾的西班牙人开战吗?”许心素有些吃惊的说道。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如果我们不在这些欧洲人面前,展示大明的力量,他们又怎么会想要同我们联合,对日本开战呢? 欧洲这些国家同我们大明不同,在他们眼中,只有自己打不过的敌人,才是可以坐下来商谈的朋友。 所以朕希望你这次南下台湾,主持对西班牙人作战的时候,一定要赢的尽可能干净利落一些,不必有什么顾忌。朕也会派出一支军官团,协助你指挥这场作战。 但是在战后,对于西班牙人的俘虏,要进行优待。我们要让这些西班牙人以为,这场战争是荷兰人挑唆起来的。并让这些西班牙人知道,大明愿意同他们进行正常的商业贸易。” 许心素低头思考了许久,发觉皇帝说的这个计划,的确有很高的成功性。如果让荷兰人的船只运送军火给幕府将军的敌人,然后又让幕府收到了消息,那么以日本人那种容易受激的性格,显然会对荷兰人做出过激得反应。 不过他又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如果能够联合这些西洋人,凭借他们的船只,加上我们大明的军队,我们有很大的机会击败日本幕府,获得战争的胜利。 但是这些西洋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们从远方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但是这些西洋人抵达东南亚之后,却掠夺走了当地更多的财富,并驻留下来的地方四处掀起了战火。 击败日本,固然能够让大明获得巨大的利益,但是如果因此让这些西洋人在日本建立了势力据点,很有可能他们会通过扶植日本人来图谋我大明。” 朱由检注视着他,平和的说道:“你说的的确不错,如果击败了日本,这些西洋人一定会惦记着更为富庶的大明。 所以,我们要击败日本幕府,而不是彻底消灭幕府。这些西洋人同样不会是我们的盟友,击败了日本之后,我们就要想想怎么在东南亚重建,从属于我大明的势力范围。 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抵达东南亚的时间较早,他们在这块地区已经达成了一个势力平衡状态,只要某一方的力量没有出现急剧的变化,这种平衡一般来说就不会打破。 而我大明自从郑和之后,在这一地区的势力就一直在衰退之中,如果想要恢复大明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必然会被这三国所敌视。 但是想要同亚洲进行贸易的国家,并不仅仅只有这三个欧洲国家,只不过有些国家来迟了而已。 朕听说有个叫做英国的欧洲国家,就一直试图在东南亚、日本、大明建立一个贸易港,但却一直被以上三国所排斥。 想要打破旧秩序的,一定会是新生的力量。朕希望你能同这些英国人搭上关系,击败了日本幕府之后,就是重新划分东南亚势力区域的开始。” 许心素有些跟不上皇帝的思路了,对日本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准备,这边已经开始图谋对盟友的攻击了。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无法容纳这么庞大的计划。 “那么陛下,这场同日本幕府的战争,您打算进行到什么程度呢?”许心素把话题绕回了开始。 朱由检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朕让你打听的丰臣氏的后人,你有眉目了吗?” 许心素立刻回答道:“被日本人称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有两个儿子,丰臣鹤松、丰臣秀赖。 丰臣鹤松年幼时就夭折了,而丰臣秀赖在大阪夏之阵战败后自杀身亡。 丰臣秀赖有一子一女,子名国松,年仅八岁时就在京都六条河原被斩首。女名千代姬,七岁时在东庆寺出家,法名天秀尼。 根据臣打听到的消息,3年前她当上了东庆寺的第20世住持,现年约20岁。东庆寺位于神奈川县镰仓松冈山上,此地三面围海,距离江户仅2日路程。因为寺庙众多,且是山水秀美之地,一向被江户豪商大名视为郊游胜地。 臣也派亲信前去,想要见见这位天秀尼,但是东庆寺是日本贵族女眷出家之地,向来禁止男人入内,臣不敢打草惊蛇,就命人撤了回来。 不过,以臣在日本的观察,日本人似乎已经淡忘了丰臣氏这个前天下人的家族。 二代将军,十多年的和平,德川幕府对于日本的统治,已经稳固不摇。按照日本的政治传统,这位天秀尼似乎并无号召天下大名倒幕的影响力。”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又不是想要推翻日本幕府,朕不过是想要多抓一张牌在手上。 如果我们击败不了日本幕府,这位丰臣后人自然就没什么用处。但是,如果我们击败了日本幕府,想要在日本立足,就必须要有一个名分,这才是这位丰臣后人的价值。 一个统一的日本,必然会想要反抗我们在战后加诸于日本的秩序,我们不可能维持一只庞大的占领军。那样的话,从日本获得的商业利益,还不够支付军费的。 但是同样,一个四分五裂,战火四起的日本,同样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一个整天打内战的国家,是没有财力购买我大明的商品的。 朕希望,以日本中部的京都为界限,把日本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让他们互相牵制,不能一致对外,但是又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各地的稳定局面。 如此一来,我们才能以日本为基地,向日本列岛的北面、东面探索新的世界。这样你这个东海巡阅使,才真的算的上名副其实。” 皇帝意味深长的话语,顿时让许心素放弃了几许担忧,皇帝说的岂是一个东海巡阅使,而是控制了日本的东海之王啊。 当初颜思齐、李旦两人就想过,要推翻日本幕府自立为日本之王,只不过被日本人察觉,从而失败了而已。 许心素虽然没有这两位前首领这么大的野心,但是如果这个宝座掉在他面前,他还是很愿意去坐一坐的。毕竟有整个大明作为后盾的话,就算是失败了也不必担心日本幕府找自己算账。 许心素顿时有些激动的说道:“臣一定会竭力完成陛下的嘱托,虽然这次臣没有见到天秀尼。但是等下次去日本,臣一定会设法同她见面的。”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场战争最起码也要准备3年,你可以慢慢接近这位天秀尼,不必过于着急。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次南下同荷兰人联手攻打西班牙人这件事,你不可出了岔子。 另外同荷兰人租借商船时,一定要对他们要求,必须在这艘船上安排一半的大明水手,学习他们的操船技术。” 许心素立刻点着头答应了,两人继续谈了谈,对于这场对西班牙人作战的方式。 紧张的谈话结束之后,朱由检才随意的询问了同大明不同的日本风俗等。 刚刚一直插不上嘴的卢九德,这才兴高采烈的向崇祯讲述了,日本男女毫无忌讳的共浴温泉,和日本人混乱的婚姻关系等等。 而崇祯也听到了,关于江户城南部房总半岛渔民,每年6-9月捕杀鲸鱼的习俗,这让他大为振奋。 第145章 钓鱼台 鲸鱼的全身都是宝。皮可以制革,鲸皮的质量不亚于牛皮。鲸鱼的皮下脂肪可以炼油、食用或作其他化工原料。鲸鱼的骨头和内脏可以用来制作肥料,而鲸肉更是这时代最好的蛋白质补充来源。 在朱由检的记忆中,一头成年蓝鲸体重可以超过150吨,这种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之一,可以提供30多吨鲸油,相当于1700头猪或8000只羊的脂肪总量。鲸肉60多吨,相当于1000只猪能提供的肉。 朱由检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对着许心素说道:“你这次去日本,顺便从登莱、福建招募一些渔民,去这个什么房总半岛,跟当地渔民学习如何捕鲸。 然后在那里设置一个收购点,收购这些渔民手上的鲸皮、鲸骨、鲸油、鲸肉。看看当地渔民需要什么,你们就带什么货物过去。另外多带一船盐过去,可以在当地直接加工鲸肉。” 跑到日本去捕鲸,还要收购大量的鲸鱼制品,让许心素颇感不值。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倒是一个向日本贩卖食盐的好借口。 日本的海岸线虽然曲折绵长,但是缺乏可以用来晒盐的宽阔平缓泥滩,只能采取煎煮法,或是一种非常耗人力的盐田制盐法。 所以日本的盐价几乎是大明的2倍之上,这也使得日本的腌菜文化和种类远远落后于中韩两国。 同皇帝交谈了近两个时辰后,两人才意满志得的离开了武英殿。而当晚,崇祯下令在太液池钓鱼台内设中宴,款待光海王及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两人。 一名容貌俏丽的朝鲜少女,乖巧的跪坐在光海王身边,替他斟酒夹菜。 虽然看不见面前的一切,但是听着这些堂皇的音乐,让光海王似乎回想起了,他刚刚登上朝鲜王位时的时光。 坐在光海王对面的毛文龙,虽然满面笑容的应付着皇帝的劝酒,但是眼中不时的闪过了一丝担忧。 坐在上首的崇祯心情很不错,毛文龙既然肯回来晋见自己,最起码已经说明了,他现在并没有生起其他想法。 朱由检开心之余,也不由对着毛文龙、光海君两人频频劝酒,基本无视了一边光禄寺官员的暗示。 皇室宴请都有一定之规,崇祯如此劝酒,完全破坏了宫廷宴请的礼仪,但是皇帝今天的兴致很高,这位光禄寺官员实在没有勇气出声劝谏。 酒过三巡之后,毛文龙看着崇祯脸色微红,说话已经微带酒意时,他终于放下酒杯对着崇祯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件事要向陛下请罪,还请陛下看在老臣驻守边塞多年,虽无功劳也有微薄苦劳的面上,宽宥一二。” 朱由检看着毛文龙一脸严肃的样子,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他有些上头的酒意慢慢褪去了。 他对着身边侍候的王承恩说了几句,王承恩立刻下令暂停了音乐和歌舞,并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了毛文龙、光海君、崇祯和王承恩四人。 等到其他人都退出之后,毛文龙才期期艾艾的对皇帝说了事情的经过,他的义子毛承禄同光海君的昭容任爱英出了点桃色事件。 看着原本面带微笑的崇祯突然脸色就僵住了,毛文龙立刻转换话题,说起这位义子在对后金的战争中,曾经立下了多少战功的事。 在毛文龙的絮絮叨叨中,光海君突然摸摸索索的推开了面前的案几,然后朝着崇祯发出声音的地方拜倒了下去,口中悲愤的说道:“还请陛下为小王做主,任昭容已经怀有身孕了,这实在是加诸于小王身上的奇耻大辱。” 毛文龙顿时无语了,他也不得不对着皇帝拜倒说道:“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臣之子一条性命,臣愿意拿自己的爵位相抵。” 看着下方跪下的两人,崇祯顿时什么酒意都消去了。他一手抚着额头,对着这种烂事大感头疼。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对着毛文龙说道:“朝廷奖赏你爵位,乃是奖励你在辽东浴血奋战,餐冰饮雪的功劳,不是为了让你自持有功,要胁朕的。 毛帅也是领兵之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吗?” 毛文龙心中顿时一凉,他也知道这次毛承禄闯的祸太大了些。虽然光海君是朝鲜废王,但也是曾经的朝鲜国王。以大明的宗藩条例,朝鲜国王地位等同于国内的亲王,同其他的海外藩国大不不同。 但是毛承禄是他收下的义子之首,跟着他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救过他数次性命,他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放弃他。想着光海君毕竟是废王,他就抱着一线希望,想用自己的爵位交换这位义子的性命。 不过如今皇帝语气如此严厉,他也无法再继续替义子求情了,不得不开口辩解道:“臣只是痛惜,东江失一大将,绝无要胁陛下之意,还请陛下明察。” 看着毛文龙告罪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光海君和蔼的说道:“光海君,你想让朕如何为你做主呢?” 光海君的额头贴在了木地板上,毫不迟疑的说道:“请陛下诛杀毛承禄,替小王洗去此辱。” 朱由检等待了一会,才疑惑的问道:“那么任昭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光海君迟疑了许久,才小声而又清晰的说道:“待她诞下孩子之后,臣会让她出家,然后留下孩子,作为我光海君之后。” 朱由检看着光海君许久,才说道:“朕明白了,毛帅,那两人现在在那?” 毛文龙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才高声回答道:“毛承禄、任爱英,现在都被臣囚于会同馆内。”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找人把两人带到这里来。” 王承恩躬身点头,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然后提着袍服,快步走出了钓鱼台的内厅。 朱由检让毛文龙、光海君都起了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但是原本厅内欢快温暖的气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让人压抑的安静。 毛文龙面对这自己案几上的酒菜发了一会愣,就开始给自己的酒杯倒上了酒,消无声息的喝了起来,他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哀神态。 光海君的脸上忽然变的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刚刚他对着皇帝悲愤交织的发出了控诉。 而朱由检则双目微闭,似乎就这么瞌睡过去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王承恩才带着四名侍卫,押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朱由检这才睁开眼睛打量着,跪在自己案前的一对“奸夫淫妇”。 男的留着一脸大胡子,脸上还有不少细碎的疤痕,看起来样貌无比的凶恶。不过他不时撇向身边女子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温柔的眼神。 而女子则是一副艳丽的熟女模样,身材看起来很不错,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低着头紧紧抿着嘴,表情看上去很坦然。 “你就是任爱英?光海君的昭容?”朱由检挥手让四名侍卫出去后,对着女子询问道。 任爱英对着崇祯叩首后,才简单有力的回答道:“罪妇正是任爱英。” “你知罪吗?”朱由检冷冷的说道。 “罪妇知罪,还请陛下饶过罪妇肚子里的孩儿一命,罪妇愿意领死。”任爱英显然不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她只想着能够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 “这件事都是罪臣的错,是罪臣强迫了她,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重重治臣的罪过,不要伤及无辜。”毛承禄抬头看着崇祯,瓮声瓮气的说道。 王承恩顿时紧张的上前挡住了毛承禄的目光,然后大声训斥道:“大胆,你抬头窥探陛下,意欲何为?” 毛承禄顿时吓了一条,赶紧低下了头,他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同义父说话。 “好了,王伴伴不用这么紧张,你们也退下,别妨碍朕问话。”朱由检拉住了王承恩,又喝退了冲进来的侍卫。 当厅内恢复平静之后,朱由检才盯着毛承禄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边上这个女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去死吗?” 毛承禄转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脸上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身体却不停在颤抖的女子。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臣愿意一死,请陛下宽恕她。” 朱由检身体后靠,对着边上的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听完后,奇怪的看了毛承禄一眼,才转身走向了侧面的小门。 一刻钟之后,王承恩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内只有一把酒壶和一个海碗。 王承恩把木盘放在了毛承禄面前,在海碗内倒了满满一碗酒,才放下酒壶退回了崇祯身边。 朱由检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说道:“这里有一碗毒酒,朕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喝了它,要么让你身边的女人喝了它。” 毛承禄还没反应过来,光海君已经失声惊叫了出来:“陛下…” 朱由检立刻打断了他,“安静些,光海君。” 毛承禄看着面前有些发红的酒水,又看了看身边还在发抖的女人,他心一横就拿起了面前的酒碗往嘴边送去了。 刚刚还在发抖的任爱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没有后悔。” 第146章 和毛文龙的谈话 毛承禄一口喝干了碗内的酒,他等待了一会,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睡意袭上了脑子。 他的身体晃了几晃,就在任爱英哀痛的眼神中倒了下去。听到任爱英的哀泣声,光海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再次对着崇祯的方向拜倒了下去。 “多谢陛下为小王主持公道。”光海君沉心静气的说道。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今后再有人敢提及此事,不论是谁,朕都会重重惩处。 王承恩,让人把他抬下去吧,另外找几名婆子好生照料这位女子,其他事情待她产后再说。 朕看今天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把残酒撤了,唤人上些清茶来,朕还要同两位聊上几句。” 从钓鱼台的酒宴上被带出来后,任爱英和毛承禄的尸体都丢在了一间屋子内,这里大约是某个太监的寝室。 这间寝室不大,侍从出去时还点燃了床头的蜡烛,任爱英哀伤的看着摆放在榻上的尸体,但是很快她觉得自己似乎发生了幻觉。 昏黄的烛光之下,毛承禄的胸口似乎在上下起伏,很快她耳边还听了一阵鼾声。 任爱英顿时伸手擦干了眼泪,走到了榻前,仔细观察起了毛承禄。 钓鱼台的宴厅内,皇帝、毛文龙、光海君面前的案几都撤去了酒食。 朱由检拿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光海君开口说道:“光海君,朕看你被囚禁多年,身体也不是很好。既然来到了京城,那就好好在此将养身体。 至于你的封地济州岛那边,朕会安排人替你代管。你看怎么样?” 光海君毫不迟疑的回道:“但凭陛下的安排,小王绝无异议。” 看到光海君如此识趣,原本还想着要费一番口舌的崇祯,顿时笑着夸奖了光海君几句,并吩咐王承恩给予光海君在生活上的优待。 同光海君谈完之后,崇祯这才对着从刚刚就开始沉默下去的毛文龙问候道:“听闻毛帅出生于杭州,毛帅为国戍边数十载,不知家中还有何人啊?” 毛文龙赶紧恭顺的对着崇祯回答道:“臣虽然出生于杭州,但是家父在余幼时就已经病故,后同母亲寄居在舅家。 余成年后在辽东投军,30岁方才被授武职,娶山西张氏为妻,现在杭州老家,后在辽阳纳一妾文氏,生子毛承斗。因为辽阳沦陷,城内家人只逃出臣子几人,后被送回杭州老家。 去岁正月,建奴侵朝,犯我铁山郡,臣之族人三百七十余口被屠杀。臣…” 毛文龙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厅内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变得哀伤了起来。 听着毛文龙在辽东的经历,朱由检也为之凄然,他不由好言劝慰道:“自从老奴起兵之后,辽东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不知凡几。 毛帅远赴海外,帅数百疲卒,赤手空拳为大明建一东江镇,庇护了数十万辽东生民,此盖世之功也。 朕以茶代酒,敬毛帅救我大明百姓之功。” 看着皇帝举杯相邀,毛文龙顿时不敢怠慢的举起了面前的茶盏,口中颇为感动的说道:“臣驻守皮岛,数年来未复辽东寸土,实在不敢当陛下之敬酒。” 朱由检摇头说道:“毛帅这话就说的不对,虽说大明和建奴比起来,是月亮和萤火之间的差距。但是在辽东战场上,建奴比大明强,这却是一个事实。 朕一向都认为,失败其实并不可怕,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但是明明失败了,却依旧不敢正视现实,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能够在我大明连战连败之际,于皮岛开创东江镇,牵制建奴不能全力南下,这就是一件大功。 而解救数十万辽东生民,使得他们没有沦落为建奴之奴隶,这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辽东土地肥沃,但是也需要有人去耕种才能有所收获。建奴虽然纵横辽东,让我大明的军队丢盔卸甲,但是建奴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它的人口。 建奴本族的人丁用于作战就不能进行生产,而没有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建奴再强也不过是一只流寇罢了。 今日建奴之强,不在于他在战场上有多能打,而是在于他能把治下的人口充分的利用了起来,让辽东的汉民替他耕田放牧而已。 毛帅解救了数十万辽民,就等于是减少了建奴数十万的劳动人口,这当然是大功一件。” 毛文龙因为毛承禄死亡的悲痛心情,在皇帝的夸奖下顿时变得好过了一些。 看着毛文龙的脸色缓和下来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毛帅今年贵庚了?” 毛文龙赶紧回道:“不敢称贵,臣今年50有3了。” 朱由检顿时叹息的说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 毛帅生于江南,却在辽东戎马半生,家乡之景色,十数年不得一见。毛帅有功于国,却有亏于家啊。” 朱由检的一席话语,顿时让毛文龙勾起了乡愁。他自幼丧父,从小就被母亲抚养长大。 因此对于母亲,他一向敬畏非常。虽说被过继给了在辽东鞍山的伯父毛得春为嗣子,从而成为了一名辽东军的军官,但是还是把自己的正妻送到了杭州侍奉母亲。 虽然他一直很想回去探望母亲,但是辽东战局越来越坏,他身为东江大帅,根本不敢擅自离开。而想要向朝廷告假,却又次次不准。 一方面是因为辽东局势复杂多变,朝中的官员自然不肯放毛文龙离开东江。另一方面杭州毕竟是大明腹地,而毛文龙是手握兵权的边帅,朝中文官同样警惕着,毛文龙这样的边帅了解大明腹地的虚实。 毛文龙正唏嘘之间,朱由检继续说道:“这次让毛帅回京,不只是朕想见见你,另外朕还想着让毛帅为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上几堂课,讲讲你在辽东同建奴作战的经历。 最后,朕还想放毛帅3个月假期,让你回杭州去陪陪家人,修养几天,也享受下天伦之乐。” 毛文龙顿时有些心惊的说道:“陛下,虽说我大明在同建奴讲和,但是建奴却未必如此之想。就在臣返京之前,建奴还遣可可固山、马秀才等五人,想要说臣归附建奴,可见建奴并非真心想要同我大明讲和。”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可可固山、马秀才之事,朕已经知道了。朕当然知道,只有狮子和老虎之间才会有真正的和平,狮子和麋鹿之间是不可能和平的。 不过建奴刚刚击破察哈尔一部,占据了辽河套草原,在没有消化这些蒙古部族人口之前,想来是不会轻易发动战争的,毛帅不必过于担忧了。 再说了,毛帅戍边多年,回去陪伴家人几日,也是应该的。朝廷用人,总不能老是让做事的人在前方吃苦受累,不做事的反而在后方悠闲过日子吧? 不仅仅是毛帅,朕还打算建立军官轮换制度,在前线服役3-5年的军官,都应当调到后方来修养一段时间。 前方的军士保卫了国家的安宁,也应该让他们享受下后方的和平生活,毛帅以为如何?” 毛文龙的心中既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安。这位还是少年的皇帝,虽然说的都是很暖心的好话。但是听在他耳中,却自动转化成了两个字,削权。 虽然在面对建奴的战场上,他脑子里的计谋源源不绝,但是对着崇祯的出招,他却完全无法招架。 毛文龙虽然尽忠于大明,但是在心里还是把东江镇当成了自己的私产的。 他效忠于皇帝,效忠于朝廷,效忠于大明,但是却不希望朝廷过多的干涉东江镇的事务。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异心,而是他本身就是喜欢独断专行的性格。 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便是指他这样的人了。不过话要说回来,如果他不是这样性格的话,也就创建不了现在的东江镇。 在一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一个孤悬海外的边镇大帅,事事都要请示朝廷的话,那么战场上的战机早就消失了。 王化贞驾临皮岛,差不多就分走了他在东江镇的民政权力,和同朝鲜的交涉权力。而锦衣卫在皮岛建立的治安肃奸科,正在渗入到东江镇的各部队中。 然而毛文龙对此却毫无办法,崇祯登基后就派出了犒赏东江镇的船队,还公开宣布要把东江镇的烈属和伤残军士运回后方去赡养。 在毛文龙的号召下,一直为保卫大明作战的东江镇将士们,对此都兴高采烈,丝毫没有抵触朝廷派人对于东江镇事务的整理。 在这些东江镇的中下层军士眼中,这是朝廷并没有忘记他们的表现,朝廷认可了他们为大明付出的牺牲。 就算是东江镇的精神领袖毛文龙,这一刻也无法阻挡东江镇军士们,对于朝廷的效忠之心。 毛文龙对此虽然牢骚满腹,但还是在表面上接受了,朝廷对于东江镇的整顿,并同意回京面圣。 这使得他获得了安东侯的爵位,和一枚国士无双的勋章。毛文龙对于勋章倒是很感兴趣,但是却不太敢光明正大的戴在胸前。他觉得这个国士无双的称号实在有些让他脸红,毕竟他并没有收复辽东的大城,只是占了几个海岛而已。 毛文龙在崇祯的注视下,还是勉强的赞同了,皇帝提出的军官轮换制度的主张。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明了,东江镇将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东江镇了。 第147章 和日本商人谈生意 钓鱼台内的宴请结束之后,光海君同毛文龙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毛文龙似乎并不愿意跟光海君并行,他故意拖慢了脚步,落后了几步。 走出钓鱼台后,双目失明的光海君就被优待的坐上了一顶小轿,然后被四个轿夫迅速抬着离去了。 毛文龙这时才想要加快脚步,不过前面提着灯笼引路的内侍却走向了边上的小径,毛文龙顿时停下了脚步,警惕的说道:“这位公公,那边不是出宫的道路吧?” 内侍提着灯笼,躬着身子满脸堆笑着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让大帅出宫之前,先去见一个人。” 毛文龙将信将疑的跟着内侍上了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所小院,小院门口有两名侍卫守着。 毛文龙踌躇了一会,便全神戒备的走了进去。小院内同样守着两名侍卫,替他引路的内侍同两名侍卫交谈了几句,然后回身对着他说道:“大人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内侍说完之后,带着两名侍卫走出了小院。毛文龙完全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一个声音在东厢房内响了起来。,毛文龙下意识的转身回道:“承禄?” 毛承禄顿时高兴的推开了房门走了出来,毛文龙顿时酒意全消,大为吃惊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 毛承禄顿时向他解释了自己的处境,皇帝给他喝的并不是什么毒酒,而是麻醉药。 皇帝不想杀他,但也不想让这件事传到文官耳中去,所以就决定给光海君一个交代。 毛文龙只是想了片刻就明白了过来,他看着义子试探的说道:“所以毛承禄死了,而你活下来了?” 毛承禄咧着嘴笑道:“义父你真是聪明,刚刚那位公公解释了半天,我才有些明白。而我不过说了几句,义父你就了解了。” “那她怎么办?”毛文龙对着他身后歪了歪头,注视着倚靠在门楣上的女子问道。 毛承禄回头看了一眼,才转回头,有些丧气的说道:“一会就有人送她回光海君身边去,以后的事还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将会是光海君的孩子。” 毛文龙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黑着脸小声训斥道:“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什么孩子?只要你能活下来,还怕没有孩子吗? 离那个女人远些,光海君怎么说也算是个藩王。要是你和他的事传扬出去,你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毛承禄顿时沉默了下去,虽然他不敢同毛文龙顶嘴,但是从他的模样可以看出,他并不赞成毛文龙的说法。 毛文龙叹了口气,然后问道:“那么今后你怎么办?陛下有交代过吗?” 毛承禄顿时有些振奋的说道:“陛下让我改个名字,然后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还请义父给孩儿改个名字吧。” 毛文龙沉吟了一会便说道:“你原本姓赵,这次便改回原姓,你又是东江镇出来的人,就叫赵承东吧。” 毛承禄顿时恭敬的对着毛文龙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义父赐名。” 毛文龙停顿了下,继续开口说道:“今后你也不必再叫我义父,毛承禄既然死了,你我之间的父子缘分也就算尽了。” “义父?” “陛下既然已经说过毛承禄已经死了,那么毛承禄就已经死了。难不成,你以为陛下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毛文龙冷峻的说道。 毛承禄顿时愣住了,刚刚死离逃脱的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半个小时之后,毛文龙就敲了敲院门,守在门外的内侍就带着他离去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宫内。 第二天,卢九德带着滨田佐助等日本商人,前往了北郊靶场,观看弗朗机炮和火枪的实弹射击。 滨田佐助身边的一名叫做吉兵卫的商人,对着这些火枪、弗朗机炮大为赞叹不已,他对着卢九德说道:“10多年前,大阪夏之阵的时候,这两种铁炮在日本起码也能卖到170贯-200贯。而这西洋大筒更是有价无市,起码也要3000贯每门,真是可惜了…” 卢九德心里一沉,不由笑着问道:“怎么,现在的日本,这些火器难道就卖不出价钱了吗?” 吉兵卫对着卢九德弯了弯腰,才说道:“自大阪之战后,日本已经久未闻战火了。各地大名对于火枪、大筒的兴趣,还不及装饰精美的鹿皮铠甲,或是色彩艳丽的丝绸锦缎之物。” 崇祯原本期望出售的火绳枪同弗朗机炮,最终并无人问津。不过滨田佐助向卢九德请求,制作几只装饰精美的火绳枪,他要作为礼物赠送给相熟的大名。 卢九德不快的带着他们回了城,下午带这些日本商人去参观丝绸、棉布、毛巾、玻璃、铁器等货物时,这些商人才开始大肆进行采购。 很快这些日本商人便发现,他们携带的金银居然无法完全支付想要购买的货物。 卢九德于是就把他们介绍给了新成立的大明中央银行,新任银行行长的汪逢元亲自出面接待了这些日本商人。 在日本借贷资金给外国商人的事并不罕见,比如澳门商人常常因为资金不足,向日本豪商借贷资金,然后约定第二年再进行归还。资金借贷的利率,一般是28%-40%。 汪逢元最终决定以25%的利率借给这些日本商人50万元,双方约定每一元相当于庆长丁银一两,在来年五月之前归还,每超过一个月增加3%的利息。 谈完了这笔借贷之后,汪逢元还向滨田等三位商人头领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三位愿意协助本行在日本建立一个分行的话,那么本行愿意将这笔贷款的利率下调至15%。” 吉兵卫有些好奇的问道:“建立一个分行,需要我们协助什么呢?” 汪逢元诚恳的说道:“我们打算在日本建立分行,为采购大铜矿,海产的大明商人,提供资金上的担保或是支持,并开展中日两国之间的汇兑业务。 不过我们在毕竟不熟悉日本的商业形态,所以需要有人加以引荐一些有实力的日本商人,并在本行资金短缺的时候,提供暂时性的资金周转。 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同本行合作呢?” 滨田佐助原本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当听到汇兑业务之后,他忍不住询问道:“这个汇兑业务,可是在日本存钱,然后在明国取钱吗?” 汪逢元点着头说道:“正是如此,比如这笔借款,如果你们在归还给本行在日本的分行的话,只要本金+利息+5%的汇水就可以了。” 滨田佐助试探的问道:“那么如果我在日本存入一笔资金,然后到北京再取出来,是不是本金减去一个5%的汇水就可以了?” 看着汪逢元点头称是,这些日本商人顿时纷纷出声,表示愿意协助大明中央银行在日本建立一家分行。 从十王府前的中央银行大院出来之后,滨田佐助特意跑到了卢九德身边,表示想要同他单独谈谈。 卢九德不以为意的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别院。吩咐仆人不必再进来书房打搅两人之后,卢九德便对着滨田佐助询问道:“你究竟想要同杂家谈些什么呢?” 由于连通译都被遣走了,滨田佐助只能以结结巴巴的中文加上笔谈,同卢九德费力的交谈着。 “尊敬的大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要购买,上午大人带我去看的大筒、铁炮、火药的话,那么大人是否愿意用明国的船送到日本去呢?” 卢九德心头大喜,不过他还是按捺住情绪,装作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用明国的船只呢?要知道,我们对于日本的地理和海岸环境完全不熟悉,你不觉得这会增加很多麻烦吗?” 滨田佐助摆着手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明国的船只出了状况,你们可以借口这是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并不是向日本贩卖火器。 如果是我们用自己的船只进行运输,那么被幕府的密探侦查到的话,就会牵连到很多人。” 卢九德矜持了一下,便点头同意道:“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杂家可以给你通融一二,不过你打算购买多少弗朗机炮和火绳枪呢?” 滨田佐助思索了下便谨慎的问道:“那么请问大人,今天早上看到的两种大筒和两种铁炮,还有火药、炮弹、子弹各需多少价格呢?” 卢九德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折好的白纸看了起来,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便抬头笑容满面的说道:“弗朗机炮有两种,重1千斤的,价值3000元;重5百斤的,价值1500元。 火绳枪同样两种,重型的崇祯一式,200元每门;轻型的崇祯二式170元每门。 火药每百斤25元,500克重球形实心炮弹每枚1元,380克重球形实心炮弹每枚0.8元,铅弹每250克1元。” 滨田佐助只是略略心算了下,就知道这个价格已经比那些南蛮人卖给幕府的价格便宜了许多。日本的一贯可不止是一两银,而是3两上下浮动。 虽然明人的火器价格只有南蛮人的三分之一,但是这个价格依然还是很惊人的。 装备3000人的铁炮,加上20门大筒,大约就需要近60万元,加上弹药起码也要近80万元。 想要用武力对幕府做些什么的话,起码要装备三支这样的军队,加上训练和士兵的薪水,这可就是300万元了。 光凭滨田家可支付不了如此巨大的款项,这显然需要征得大纳言的首肯。更何况大纳言是否愿意动用武力对付自己的兄长,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滨田佐助想到这里,便立刻对着卢九德谦卑的说道:“订购多少数量的大筒和铁炮,这需要我回去向本家的主事者进行汇报,恐怕暂时还不能向大人您做出承诺…” 第148章 野外训练的后遗症 就在卢九德带着日本商人在京城转悠的时候,朱由检正在武英殿主持着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军器监的联合会议。 朱由检拿着茅元仪拟定的后勤改进计划说道:“后勤部门的官员不要坐在办公室内拍着脑袋拟定后勤供应计划,这次训练一营前往石景山为期一周的野外训练中就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预定一周的粮食和蔬菜供应,结果粮食倒是有余,但是菜蔬却只供应了4天。门头沟就是产煤之地,但是在后勤部门的计划中,部队所需的煤炭却要从京城进行调拨。 后勤计划中的种种混乱之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些后勤部门的官员,大多是从商行、童生中招募的人手,他们也许对于数字计算较为熟悉,但是对于行军作战却并不了解。” 暂时负责总后勤部门的茅元仪,对于崇祯的批评颇为尴尬,他立刻向皇帝告罪道:“回陛下,这次训练一营在野外训练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主要还是臣拟定的计划不够周详,还有臣对负责后勤供应的官员解释的不够清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疏漏。” 孙承宗也为茅元仪辩解道:“陛下,这次野外训练中减员15%,最重要的过错,还是带队武官没有严格执行卫生条例,让军士在训练后直接饮用了生水,臣以为这并不全是参谋部和后勤部门的问题。”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才继续平静的说道:“设立参谋部和后勤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非战斗减员的状况发生吗?如果参谋部和后勤部没有预见到这种状况的发生,那么我们建立参谋部和后勤部的意义何在?” 孙承宗顿时哑然了,茅元仪的脸色也变的颇为难看。朱由检这才说道:“朕要求不管是后勤部门还是军器监的官员,同样要参加野外行军训练。只有自己亲身体验过那种环境,他们才会知道,野外行军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物资配给。 此外,军器监不仅仅要研发兵器装备,对于保障士兵战斗力的非战斗装备也要进行研发。 比如可以让士兵随身携带的水壶,在野外行军中可以使用不受限制燃料的炉子,便携式样的帐篷,防雨的雨披,晚上睡觉时用于保暖的棉毯…”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负责军器监的孙元化首先就忍不住说道:“陛下,现在国库空虚,户部拨给军器监的资金不过是杯水车薪,军器监资金的主要来源,还是来自于内库。 臣以为,在这种时刻,还是应该首先保证军器制作的资金。臣等同科学院对京城武库现存的弗朗机炮、虎蹲炮、红衣大炮,进行详细的分析之后。 大家都一致认为,红衣大炮之所以威力巨大,主要还是在于它的闭气性能出色。弗朗机炮、虎蹲炮之所以威力不足,一是闭气性能不好;二是工艺制作粗糙,导致炮兵装药量远远低于标准装药量。 另外,同口径的大炮,不同的身管长度、炮弹重量、火药装量,都会对炮弹的破坏能力造成影响。 所以臣以为,新军使用的火炮不应该装备弗朗机炮、虎蹲炮,而是应当仿照红衣大炮的样式,缩短身管长度,减轻壁厚,从而达到减轻炮身重量,可以在野外进行行军作战。 臣听说,这次宫内从日本返回的船队,带回数万斤铜,臣请陛下拨付一部分给军器监,好试铸小红衣炮。” 对于孙元化每次开会,都能执着的把话题引到铸炮上去,崇祯也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得不对着孙元化问道:“对于这些火炮的测试不过才2个月,军器监真的已经摸透了火炮射击的原理了吗?朕还是认为,应当先吃透火炮射击在数学和物理方面的原理,储备冶铁、铸铁方面的技术,再进行试制火炮不好吗?” 孙元化顿时就有些着急的说道:“臣同徐学士、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军器监官员焦勖、赵仲等人,经过了这两个月的实验和摸索,对于现有火炮的射击原理,臣以为已经了解的很深入了。 现在臣等需要的,是验证我们从实验中总结出来的火炮射击原理是否真实的问题,如果无法制造火炮去验证,这两个月的研究不就等于荒废了吗? 此外,使用熟铁铸炮可以大大的降低的成本,但是臣以为现在应该解决的是铸炮技术是否可行的问题,而不是铸炮成本的问题。”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许心素这次装了3万5千斤铜块回来,而其他5艘日本船也带了5万斤铜块作为压舱物。他思考一阵后,终于说道:“朕会调拨2万5千斤铜块给军器监,不过军器监要首先制作一批水壶,给新军和京营使用。水壶不仅仅要能装水,野外还具有烧开水的功能。 剩下的铜料,再用来铸炮。不过朕先说明,这只是试制,因此再火炮未定型之前,不允许批量生产。另外,试验下用铁模铸炮的方式。” 孙元化下意识的就想反对,把这些铜料用来制作水壶的话,剩下的铜料可铸不了几尊火炮。 不过他很快就闭住了嘴,因为他很快就想到,2万5千斤铜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想要皇帝再增加一些恐怕也有限度。倒不如回去想想办法在水壶上节约些材料下来,然后期待下次从日本运铜料回来时,再要上一批。 解决了孙元化这个麻烦之后,崇祯赶紧把话题重新转回了,后勤供应和参谋部的行军安排问题上了。 这场会议比往日延长了一倍的时间,在崇祯的不断挑刺下,总参谋部、后勤部不得不收回了修改后的野外行军计划,表示要拿回去重新进行拟定。 散会之后,走出武英殿的袁崇焕不由对着孙承宗抱怨道:“老师,陛下对于军队的细节也要求的太过了些吧。 如果按照陛下的要求,新军加上京营不到2万人,但是耗费几乎是过去的3倍。 对待这些军士如此厚待,连一点苦都不愿意让他们吃,到时候他们真的能够上战场打仗吗?” 孙承宗捏着胡子也有些狐疑了起来,但是茅元仪马上就为皇帝的做法辩解道:“往日京营军士5日一操,已经是叫苦不迭。但是现在新军、京营日日操练,虽然有些抱怨之声,但是却无人敢于抗令,可见还是有些效果的。” 袁崇焕顿时不以为然的回道:“除了我太祖、成祖两位皇帝,神武天纵,麾下兵马之间的战力无差之外。 近世以来,大明军队都是操练时颇为可观,但是一上战场就成了银样镴枪头,完全不堪使用。我还是觉得,陛下这等练兵之法,终究还是纸上谈兵。” 茅元仪为之气结,不由不满的说道:“那么依自如看,这兵究竟应该怎么练呢?” 袁崇焕丝毫没在意茅元仪的不满,他看着孙承宗说道:“依我看,这战场杀敌一靠勇力,二靠胆气。 正所谓将为一军之胆,练兵首要就是选将,今日我大明矫健而有力之将多在九边,此辈武人有世代相传之将略,又有孔武有力之家丁以为爪牙。 若是朝廷以高官厚禄笼络这些武人之心,再厚赏以金银,则此辈武人必然会为陛下在战场上效死力。 其次这战阵杀敌,必须要有胆气,陛下所招募的农夫,怎么能比的上,市井之中豪勇有力的游侠。 这些农夫平日在街上看到这些市井游侠尚且两股战战,让他们去面对更为凶残的辽东建奴,我始终是有些不放心啊。” 袁崇焕的这番话,倒是让茅元仪也为之无语了。虽说当年戚继光说,招募士兵以老实的农夫为上兵,但是自从戚继光之后,谁还练出过第二只戚家军了。 浑河一战,戚金率领的戚家军被建奴歼灭之后,就无人再照着练兵纪要练出过一只强军了。 茅元仪编制练兵条例时,曾经大量的借鉴过练兵纪要,京营和新军的气象虽然一日一个变化,但是只要这只军队没有上过战场,他就不敢说,这样练兵是能够抵挡得住建奴的。 孙承宗思索了许久之后,便对着两人说道:“再看看吧,下个月末,陛下不是说要进行一次实战演习吗?演习若是不尽人意,老夫再向陛下恳请纠正吧。” 听着孙承宗似乎也有些迟疑起来,袁崇焕心里倒是舒畅了许多,虽然他得到了京畿都督府参谋长一职,获得了对京营部队的指挥权力。 但是很快他就发觉,虽然看起来参谋长同以前他担任过的兵备道差不多,但是两者的性质却是千差万别。 参谋长是武官文职,兵备道是文官,也就是说他这个参谋长是受军法约束的,而兵备道却并不用遵守军法。 兵备道掌监督军事,也可以参与直接的军事行动,但是他也可以不参与,军事计划胜利了他有功劳,但是失败了却没什么责任。 而参谋长就不同了,从训练到作战的所有琐碎事务都要一一过问,根据军事主官的命令拟定计划,胜利了不是首功,失败了却一定是首过。 这和袁崇焕当初所想的局面实在是大相径庭,他身为参谋长想要在京营中安插几个自己人,都要被上下同僚掣肘,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曾经在宁远前线独领大军的袁崇焕,自然是受不了日常行事被新军制所限制,因此他迫切的希望,能够把分开的军政和军令再合起来,恢复到以前的文官治将,而不是治军的传统上去。如此他可以参赞军机,但不必整天被这些军中的琐事所束缚。 第149章 艾达的选择 在一间宽敞而又装饰素雅的卧室内,艾达正对着一面尺许大小的玻璃镜子观察着自己的仪态。能够数次从死亡的边缘活下来,她已经清楚的知道,她的容貌才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从船上被人发现之后,她就努力向明国的船主展现自己的舞技,希望这两位明国的大人物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容貌不错的暖床女侍,这样她才不会堕落到更糟糕的境地去。 艾达的计划很成功,见过了她的舞技之后,掌握这只船队的明国贵人,并没有轻率把她当成一个妓女,反而给了她一间单独的船舱休息。 接下来的航行之中,艾达从船上的水手的口中打听到了,面白无须的卢九德是明国宫廷内的一位贵人,而面貌英俊的中年人许心素则是她坐的这艘船的船主。 被水手从船中抓出来之后,艾达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这位船主如此优待她,想必也是对她有了其他念头了。 艾达不过考虑了一晚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在她眼中许心素比那位七老八十的大名可顺眼多了,如果能够嫁给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作为这位有钱的明国船主的小妾,总比她原本想要在明国当一名舞姬的计划要强。 想通了的艾达,也就熄灭了逃亡的念头,虽然她也找不到逃跑的计划。 抵达明国的京城之后,艾达才发觉这座城市远比她所见过的城市更为富丽堂皇,她曾经想象过的江户城,想来也未必记得上这座城市了。她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城市,希望能够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 北京高大的城墙,在崇祯眼中是一种枷锁,但是在这位少女眼中,却充满了安全感。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安宁了下来。 刚进城不久,卢九德和许心素就被人叫走了,而艾达则跟着许心素身边的一位管家,来到了内城台基厂附近的一所宅子里。 虽然这所宅子里的花园看起来没有日本船主家中的那么精致,但是这里的房间却比日本的房子看起来大气多了。 艾达在这所宅子里看到了许多被日本人、南蛮人视为瑰宝的漂亮瓷器,而这所宅子的管家却告诉她,这些瓷器不过是先用来充充场面的,这所宅子刚刚买下不久,自家用的瓷器还没来得及运上来。 看着这么多充场面的瓷器,艾达觉得自己也应该留下来,在这位明国船主身边待上几年,也许她就能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然后去万里之外,父亲出生的国家看看。 艾达顺从的换上了管家准备的明国仕女的服饰,并虚心向宅子里的侍女学习着明国的礼仪。 她等待着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许心素面前,艾达对着镜子不停的观察自己的服饰时,服侍她的侍女敲了敲她的房门,告诉她主人回府了,想要现在见见她。 已经等待了三日的艾达,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告诉门外的侍女,让她稍稍等候一会,她这就出来。 许心素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低头垂目,一副恬静如水模样的艾达,完全看不出那晚在小岛上表现的妖艳多姿的舞姬的一丝痕迹。 他心里也不由赞叹了一声,大约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在宫内站稳脚跟吧。那天在小岛上他同卢九德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心思,希望能在皇帝身边安排一位自己人。 年满17岁的崇祯就算在处理政事上再怎么老辣,毕竟也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皇帝登基后在京城严打男风和青楼,着实让京城的权贵们吓了一跳,觉得皇帝既不好男色也不好女色,这岂不是要当和尚了。虽然他们并不介意皇帝自己过苦行僧的生活,但是他们很介意自己也被逼着过这种不能纵情声色的生活。 不过崇祯从澳门使团那里带回一个异国美女的消息,让京城中的官员们终于对皇帝的性取向放下了担忧。 虽然有些官员也想学澳门使团,去弄个异国美女送给皇帝,但是异国美女实在太难寻找,且给皇帝进献美女的名声似乎也不怎么好听,这些官员这才作罢。 不过许心素就不必忌讳这么多了,他由商入武职,本来就被文官看不起,给皇帝送上几个美女,不过是被文官喷上几句而已,但是能够因此而获得皇帝欢心的话,他也就不必在整天对着吴淳夫等人低声下气了。 不过就算是送美女给皇帝,他也是需要进行一番考量的,起码送入宫内的这个美女,要确定能够获得皇帝的欢心,且心向着自己,否则他还不如不送。 从进入正堂之后,许心素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这让艾达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那里做的不好的时候,许心素终于开口说话了。 “明日我就要南下了,你想好要去哪了吗?”许心素开门见山的说道。 出乎意料的提问,让艾达猛的抬起头来,完全慌乱的说道:“先、先生,你想让我离开这里吗?” 许心素看着她的眼睛惊奇的说道:“在船上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你只是想要上船离开日本,去哪都行。 现在你的脚下已经不再是日本了,你已经自由了,现在你不是应该考虑,今后该去哪了么?” 艾达顿时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她才怯生生的说道:“可是,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先生你不可以收留我吗?我会跳舞,也能打扫、洗衣、做饭,如果你能够收留我,我一定会为你努力工作的。” 许心素又沉默了下去,看着她的双手在膝盖上互相绞着许久,才抬头对着她说道:“如果你要做一名侍女的话,很快你现在的娇嫩双手就会处处裂开口子,而你的双腿也再跳不了轻盈的舞步了,你确定要当这样的侍女?” 艾达顿时纠结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她才放开绞着的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两侧的裙摆,对着许心素说道:“如果不做这样的侍女,先生可还有其他的指点吗?” 许心素突然询问道:“你有什么一定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艾达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声的说道:“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去父亲的故乡看看。” “那里还有等你的亲人吗?”许心素试探着问道。 艾达摇了摇头,情绪低落的说道:“我不知道,父亲在故乡还有一位哥哥和两个姐姐。父亲曾经把我出生的消息写信告诉了他们,但是不久荷兰人就打过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信件。我只是想要回去看看,父亲生活的故乡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而已。” 许心素马上安慰道:“很抱歉,让你想起了这些不愉快的回忆。” 艾达用手背堵住了鼻子,直到把眼睛里的眼泪逼回去后,才回道:“这没什么,我可以支持的住。” 许心素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我虽然没办法让你回到你父亲的故乡,但是我很乐意收养你,让你在这里安稳的生活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艾达顿时有些吃惊,她看着许心素下意识的问道:“收养?” “对,虽然我有两个儿子,但是还没有女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家人。”许心素真诚的看着艾达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好运,顿时让艾达震惊了,她两眼有些发直。从父母消失之后,她就一直为自己的生存在努力,不管是岛上的土著,还是日本的商人,包括她母亲的家人,都只是把她看做了一件美丽的货物而已,一心想要把她卖出一个好价钱。 她从没想过,离开了父母这么久之后,会有一个好心人想要让她成为一个家人,这让她有些感动也有些惊慌。 看着艾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许心素站了起来,对着她说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等我从南方上来,你再告诉我也可以。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需要就同管家福伯商量好了,我现在还要去见几个人,就先离开了。” 许心素随即转身对着站在边上的福伯吩咐道:“替我准备几件衣物,明天让许更带去会同馆给我。” 福伯答应了一声,许心素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艾达点了点头,才向着门口迈出了步子。 当许心素快要走出堂屋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急切的女声,“我愿意,我愿意成为您的女儿。” 背对着艾达的许心素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在鼓楼的二楼,欧阳斌元正紧张的注视着面前的漏斗,漏斗连着一条细长的铁管,直到地面上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中间。 他身边的方一勉和在下方检查木桶的黄佟哥互相招呼着,示意已经做好了试验的准备。下方围着木桶一圈的,都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们。 随着大气压强的试验不断的获得了学生们的认可之后,不少学生开始把目标放到了,可见的液体压强的研究上来了。 比起看不见的气体,流动可见的液体显然是一个更好的研究对象。随着研究的深入,一个液体压强的大小取决于什么的问题,就被提了出来。 欧阳斌元和两名刚刚进入大学的工匠认为,液体压强与液体的深度有关,而与液体的质量和容器的形状无关,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准备了今天这个实验。 凭借着两名工匠和武器工坊的便利条件,几根报废的枪管被连成了一根近三米长的细铁管。他们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方一勉恭敬的对着身边的欧阳斌元询问道。 “好。”欧阳斌元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取过了一个玻璃杯,从一边的水桶里装满了水,小心的从漏斗里到了下去。 杯子里的水还没有倒完,下面的人群已经喊道:“漏了,木桶漏水了。” 第150章 锦衣卫的审讯手段 朱由检在连善祥、张世杰的陪同下,巡视了锦衣卫北衙。经过了数月的整顿和清洗,锦衣卫北衙终于稳定了下来,分成了三个主要的部门。 一个继承了皇帝亲军的职责,主要负担皇帝的出巡及皇城的守卫工作,由连善祥负责统领。 一个保留了监视朝廷百官及京城舆论的权力,依旧还是掌管着锦衣卫北衙的权力,现在是张世杰管理着。 而最后一个则是原本的锦衣卫南衙,从原本监控锦衣卫内部的权限,扩大到了对整个大明军队及各地官员、社会治安的监控。不过这个部门由于权力太大,现在由宫内、连善祥、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共同管理着。 巡视了一遍北衙之后,崇祯总算感到满意了些,比起他第一次来到锦衣卫时,现在的北衙显然要井然有序的多了。 在张世杰的带领下,崇祯等人来到了锦衣卫大堂后的一个花厅内。 张世杰屏退了其他人之后,便开始对着崇祯汇报,关于对可可固山几人的审讯情况。 “毛帅送来的建奴一共有5人,3名是真夷,2名是汉人。三名真夷是头领曲虎即可可固山,另两人为其随从鄂那海、色勒。二名汉人是通译马明远,向导刘连山。 接手这五名建奴之后,臣就把五人分开后分别进行审讯,两名汉人很快就招供了,但是三名真夷始终不肯屈服。 于是臣命人带他们去医学院观摩了下解剖课程,鄂那海、色勒两人看了一天的解剖课程后,似乎有些崩溃了,问什么就说什么。而曲虎虽然失去了刚来时的骄横气焰,但还是闭口不言。 臣命人反复审讯了几次,但是除曲虎外的四人,对于建奴军事的内情所知甚少。而且这几人都一口咬定,他们是代表黄台吉去同毛帅议和的,并不是去策反毛帅的。 另外据四人所说,这位曲虎是后金大汗黄台吉的心腹,他应该知道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臣想请陛下准许,对曲虎动刑。” 张世杰所言的动刑,是指锦衣卫中一些伤残肢体的刑罚,自从整顿了锦衣卫之后,这些伤残肢体的肉刑就被崇祯封存了起来,未经请示不得动用。 张世杰既然向崇祯请示动用这样的刑罚,显然是认为常规的刑讯方式,已经奈何不了这位曲虎了。 崇祯对张世杰的请示似乎听而不闻,只是翻看着手上薄薄的几页纸,这便是张世杰对曲虎几人这几日来的审讯内容了。 朱由检很快就看完了手上的审讯记录,他闭目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动用了大刑也未必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如果那个曲虎受刑不过,干脆信口开河,我们要如何去证实这些情报呢?” 张世杰愣了愣,才说道:“就算他编谎话欺骗我们,起码也需要根据真实的情况作为原本,否则他的谎言也欺瞒不了我们多久,臣等可以慢慢去核对他的口供,总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的。”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黄台吉能派他去皮岛,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会让他接触太多后金的军事机密的。 换成是你,你会派一个熟悉锦衣卫内情的人员,充当前往敌营的使者吗?” 张世杰顿时有些泄气了,拷问建奴奸细的工作,比起监控京城百官的工作,更让他感兴趣一些。 毕竟他也算是半个读书人,监控朝廷官员的工作,始终让他心里有些愧疚。可可固山几人的出现,让他可以暂时逃避心里的内疚,因此也就格外上心了。 不过皇帝的几句话语点醒了他,看起来这五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秘密可挖。 他正遗憾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开口说道:“虽说皇兄在位时,同意毛帅接触黄台吉,商谈大明同后金的和平问题。 但是既然朕已经派人去了沈阳,专门负责和谈的事务,你说黄台吉为什么还要派这五人,跋山涉水的专门跑去皮岛,找毛帅继续和谈呢?” 张世杰思索了一会,便谨慎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毛帅假议和为名,同黄台吉暗通款曲吗?” 朱由检摩挲着下巴许久,才平静的说道:“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东江镇支撑不下去了,黄台吉又递出橄榄枝的话,毛帅思想上有所动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张世杰不知如何回应皇帝的话,他好半天才小心的说道:“毛文龙现在就在京城之中,只要陛下下令,臣可以顷刻就将其拿下。” 看着张世杰,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做事的道理,毛帅单枪匹马在辽东建立了一个东江镇,对大明可以说是有功而无过。 朕要是仅仅因为怀疑就把前来面圣的边镇大帅拿下,今后边帅谁还敢轻易入京? 再说了,对黄台吉来说,只要东江镇失去对建奴的威胁,他就算达到了目的。不管是东江镇投靠于他,或是东江镇同朝廷反目,都算是他达成了目的,朕岂能如了他的愿。 其次,曲虎等人说不定想要策反的并不是毛帅,而是毛帅的部下。朕要是把毛帅扣在了京城,岂不是扫清了后金奸细控制东江镇的道路,让黄台吉知道,恐怕会笑掉他的大牙了吧。” 张世杰显然没有崇祯想的这么多,不是他思想单纯,而是他同崇祯从小接触的教育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对张世杰来说,家丁部曲背叛主人的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他们同主家的关系,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毛文龙作为创立东江镇的大帅,东江镇的核心部队一定是被其的亲信所掌握,在这种状况之下,想要绕过他去策反他的部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此张世杰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毛文龙身上。 而对于崇祯来说,他从不认为家丁部曲和主家的人身依附关系是恒定不变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为了自己的利益作出优先的选择,这才是人性。 出于两人不同的世界观,也就得出了对毛文龙不同的担心程度。 看着张世杰还在思考的时候,朱由检已经继续说道:“锦衣卫审讯的效率虽然不错,但是在审讯的目的和方式上,朕觉得还是应该再改进一下。” 张世杰感觉躬身行礼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审讯的目的是让人说实话,所以一切审讯的程序设计都应当以此为中心。 而人为什么要说实话?显然就是他还有活下去的意愿,和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你们动不动就拿一些残酷的刑罚对待犯人,让他们产生了生不如死的念头,或是说实话也活不了的想法,你觉得他们还会告诉你真话吗?” 崇祯的问题,让张世杰顿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朱由检继续说道:“只要一个人开了口,他说的话必然只有两类,真话和假话,而我们想要判断他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其实并不是很难。 只要让他说出的话语超过了他的记忆容纳程度就可以了,人可以记住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务,但是对于自己所编造的谎言却很难记住,特别是他们临时编造的谎言,只会忘记的更快。 你们不应该仅仅询问一些军事情报,而要从他们的家庭关系、街坊、过往的经历着手,只有储备了足够多的素材,然后再打乱顺序询问他们,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说实话了。” 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理论,张世杰的眼睛有些发直了,不过他很快跃跃欲试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所言极有道理,请陛下再给臣几天时间,臣一定会让这些建奴把所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朱由检想了想,转身对着身后的吕琦问道:“上次你对朕说,社会调查研究所新设立了一个心理研究小组,他们的表现怎么样?” 一直保持沉默的吕琦,这才从皇帝背后的阴影中站出来说道:“心理研究小组一共有六人,一位是原先闻香教在京城传教的坛主;一位是伪装成女子,以教导针线为名骗奸妇女的淫贼;此外还有相士二、道士一、和尚一。 这六人自从被招募之后,一直都按照陛下的吩咐,研究不同阶层人员的心理,并撰写案例,并培养我们自己的可靠人才。到现在为止,这六人还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行动。”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让他们出来做点事,参与到对这几人的审讯中去。 对了,那个曲虎就不必再审了,给他找一间别院先住着,要特别优待他。 然后找一个可靠的会满语的辽东人和他沟通,告诉他,大明同后金的和谈很快就要达成了,所以只要他安心住上几天,就能被送回沈阳去了。” 吕琦立刻点头答应了一声,但是张世杰不由冲动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曲虎也许可能知道,关于东江镇内谁是奸细,就这么放走他,是不是太过便宜他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只要知道东江镇有奸细,就已经足够了。东江镇孤悬海外,遍布十多个孤岛,如果奸细有所行动,必然会无可逃遁众人之眼,吩咐东江镇的锦衣卫保持警惕就足够了。 不过黄台吉这人太不安分,老是到处安插奸细,收买我大明军中的败类,让我们手忙脚乱的,朕觉得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免得他整天盯着我们。” 第151章 崇祯元年的旱灾 马明远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那里就像是一名听话的小孩子,因为说话太多,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已经干的像是要裂开了。 面目姣好宛如女子的赵环,看着马明远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捂着鼻子不由抱怨道:“就不能给他冲个澡什么的吗?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锦衣卫小旗庞高满不在乎的说道:“闻久了也就习惯了,保持这个样子,也是为了保护他。”他忽然猛的拍了下桌子,对着桌子前方的马明远呵斥道:“马秀才,别睡着了,还要继续问你话呢。” 马明远快要歪倒的身体,条件反射一般就坐直了,他口中嘶哑的哀求道:“两位大人,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说出来了,行行好,给我一口水喝吧。” “想要喝水,就要老实回答问题,明白了吗?”庞高对着他威严的说道。 “大人您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提示吧?”马明远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 “就从你从沈阳出发的那天重新说起吧?记住要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赵环磨好墨,拿着笔准备记录的说道。 马明远接过了庞高递过来的一杯水,贪婪的喝完之后,开始麻木的进行了他第八还是第九次的复述。 在海河入海口的长芦塘沽盐场,这里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被推平了,上面挖掘了多道沟渠和多级水池,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没有水稻的水田一样。这种新式的制盐法,就是南方最新的晒盐法。 虽然晒盐法比起以往的煮盐法高产,但是引海水入池,却是一个非常繁重的体力活。但是今天,在这块盐田上却建立起了一个奇怪的建筑,这是一个塔形建筑物,在屋顶上还有4片十字交叉的木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放大的风车。 虽然早就在图纸上看过风车屋的设计原理,但是王徵看着这座已经完成的提水风车,还是不由对着身边的西洋传教士陆若汉问道:“这种荷兰式样的风车,真的能比八面来风的立轴式风车效率更高吗?” 陆若汉却答非所问的感慨道:“这样大小的风车,就算在荷兰由熟练的工匠制作,也需要六个月的时间。想不到我们只花了3个多月就完成了。” 王徵笑了笑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先给工匠制作了模型,让他们熟悉了整个建筑物的结构。而且一些部件用铁料取代了木料,大大节约了制造时间啊。” 陆若汉还没来得及说话,围在风车边上的盐场工人们,已经在喊道:“动了,动了…” 王徵和陆若汉都转头看去,看到一条水线沿着风车边上的高台,向着下方的水池流去了。 王徵松了口气说道:“成功了,这下盐场的工人可以节约不少力气了…” 6月15日上午,文华殿内召开的国是会议上,黄立极正在向皇帝及六部官员说道:“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史永安上报,继去年陕西大旱,今岁陕北又是至今无雨,尤以延安府、绥德州旱情最为严重。 去岁白水王二杀澄城知县张斗耀起兵,被官军击退之后,同府谷王嘉胤的民变军合二为一,退入延庆之黄龙山中。 陕西巡抚胡廷宴老而耋,凡是向他报告农民起事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先打一顿板子,并声称,那只不过是饥民而已;等到明年收了粮食,自然就没事了。 巡抚如此做派,下属各县自然不敢再行上报,导致陕西各地饥民群起为盗,而地方各县却再不敢向上汇报。 史永安据此弹劾陕西巡抚胡廷宴,并要求朝廷对陕西进行赈济。此外,去岁朝廷虽然拨给边军不少军饷,但还是积欠了近65万两。 因为今年陕西很有可能继续旱灾,为了防止边兵闹饷为盗,史永安请求拨付30万两军饷,以安边军之心。” 韩爌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为胡廷宴说上几句好话,“胡廷宴固然有欺瞒朝廷的过错,但是他有些话说的还是在理的。 陕西盗贼群起,总是因为饥荒之极,民不聊生,方才铤而走险,如果有粮食可收,这些盗贼自然就会变成良民。” 施鳯来顿时不忿的说道:“胡廷宴瞒报治下盗贼之后,也没有采取什么舒缓灾害的措施,他关起城门,在巡抚衙门里软枕高卧,难道城外的饥民就消失了不成?” 李夔龍讥讽的说道:“施阁老有所不知,这些饥民的确是消失,把盗贼驱赶到别人的辖区内,他胡廷宴自然是能够高枕无忧了。” 看着这些官员大有在文华殿内大吵一架的势头,朱由检终于忍不住喝道:“够了,首辅召开今次的会议,寻求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来听各位追究谁的责任的。” 今天的皇帝出奇的没有发怒,但是众位官员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张瑞图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说道:“史永安弹劾的如果是事实的话,臣以为应当对胡廷宴加以处罚,并另外委派一名干员担任陕西巡抚,以安陕西之民。” 朱由检顿时看向了他问道:“那么你认为应该派谁去接任胡廷宴的位置呢?” 听到崇祯这么快回应了张瑞图,还有几位想替胡廷宴说话的官员顿时熄了心思,显然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换人了。 张瑞图不假思索的说道:“臣推荐副都御史冯三元出任陕西巡抚,冯三元年长有勋,定能安抚陕西民盗。” 郭允厚却两手一拍说道:“不管是救济陕西饥民、发放边军粮饷,还是安抚民盗,都需要钱粮。现在国库内大约还有65万两节余,而今年修山陵的款项还没有拨付。诸位先说说,要从何处筹集钱粮,来堵上这个口子?” 黄立极也随后说道:“自进入5月以来,京畿就一直没有下雨,如果继续干旱下去,恐怕今年夏天京畿一带就要先遇到旱灾了。臣以为,户部还应当留下一部分钱粮,以作为预备救济京畿之民。” 黄道周站了出来,对着崇祯请求道:“如今国库空虚,唯今之计,只有请陛下发内库的银子,以济时艰了。” 他的话音刚说完,立刻便有了几名官员出来支持了他。朱由检看着下方的一干官员许久,才冷冷的说道:“也就是说,各位除了请朕拨付内库银子之外,就想不到其他法子了吗?” 下面的官员一时语塞,黄道周顿时不满的说道:“陛下内库的银子,同样来自于百姓的血汗,如今陕西百姓有难,陛下拿出一些银子来,又有什么问题呢?” 朱由检听了语气不善的回道:“若是国是会议上,诸位只会让朕拨内库银子,那么朕又何必同各位在这里浪费时间?” 黄道周听了更为不忿,陕西御史李应期赶紧拦在了他前面说道:“臣以为,不如让在京城的各位官员助饷,也好让陕西百姓知晓,朝廷非是见死不救,而实在是国库空虚,无力施救。” 对于李应期的提议,响应者寥寥无几,但是却也无人敢出声反对。 朱由检对着李应期点了点头说道:“李卿不管如何,总还是想了一个办法。 不过朕也知道,本朝俸禄本就不高,京官更是清苦,要是让各位官员助饷,少了不济事,多了又让一些家资不丰的官员难以支持。”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让殿内的大多数官员松了口气。不过皇帝却继续说道:“但是各位对百姓的拳拳之意,朕也不能视而不见。 这样,各位回去之后,向各部官员通告一声,这捐款赈济陕西百姓,纯属自愿。一文不少,百两不多,能够表示下各位的心意就成。 既然各位没有其他主意了,那么除了首辅和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之外,其他人这就散去了吧。” 虽然不满于皇帝提前解散国是会议,但是这些官员们却也因此松了口气,毕竟陕西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解决。老天不下雨,地里就没有收成,地里没有收成,饿肚子的老百姓就要起来造反。 然而要从江南运粮到陕西,比运到北京还要艰难。自古以来就有千里不贩粮,百里不卖柴的说法。 除了山西同陕西只隔了条黄河之外,其他各省同陕西之间,都是群山环绕,难以行走的山间小道。 而陕西除了南部的关中平原之外,陕北地区同样是难以运输的丘陵地带。 可以说,想要赈济陕西的灾民,筹集钱粮是第一个难关,运输粮食进入陕西是第二个难关,从关中平原把粮食运到陕北地区是第三个难关。 当殿内只剩下了黄立极、郭允厚、徐光启三位大臣之后,朱由检这才招呼三人到自己面前来,然后开口说道:“朕前日已经命人前往洛阳取粮10万石,银10万两先运入陕西了。 此外,去岁河南、山西尚算风调雨顺,而今年这两地似乎也不会遇到灾荒,今夏大约丰收可期。朕打算在河南、山西征购粮食,以解陕西之灾。” 郭允厚、徐光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皇帝已经安排了钱粮,他们两人都觉得问题不大。 然而黄立极却意外的皱起了眉头,他可不认为崇祯会这么简单的,就把内库里的钱这样拿出来了。 “陛下打算如何征购粮食呢?”黄立极谨慎的问道。 第152章 粮食统购政策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对着黄立极说道:“原本朕以为,可以依赖发行粮食公债,建立粮食储备局,从市场上收购粮食,从而对各地的粮食市场进行调节。 可是朕没想到,今年陕西会继续大旱。连续两年的旱灾,想来最底层的陕西百姓已经毫无抵御灾害的能力了。 但是现在公债还没有发行完成,粮食储备局也还处于筹建之中,我们现在完全无法依赖粮食储备局对各地粮食市场进行干预,并对受灾百姓进行赈济。 如果光光依靠内库拨付银两,而不加以政府的行政干预,那么这些银两只会造成粮食产地价格的上涨,而未必能筹集到足够的物资入陕救荒。 所以朕以为,这次对陕西的赈灾,重点还是在于政府的政策干预和引导,其次才是购粮的资金筹措。” 黄立极踌躇了一下,心里也不由认同了崇祯的判断,但是他的担心反而更为强烈了。崇祯登基以来,不管是整顿京城治安,还是收揽京营军权,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虽然这位少年皇帝的运气很不错,京城勋戚早就不是国初时的模样,对于皇帝蛮横的剥夺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军权,也捏着鼻子认可了。 而英国公年老体衰,一心想要保住英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根本无意得罪年少的皇帝,从而给自家招来祸患。 对于朝廷的文官来说,因为要应付魏忠贤下台带来的人事变革,也无人敢出头,阻扰皇帝对京营军权的掌控,生怕因此招来皇帝的猜忌,从而成为皇帝斗争的对象。 在这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崇祯才能够顺利的控制了京营,并在京畿地区推行了卫所改制。但是即便是如此,也还是出现了京营兵变和顺义民变。 对于黄立极这样在宦海沉浮的官僚来说,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事情的发展脱离自己的掌握,而崇祯的行事,则每次都能造成事态失去控制。 虽然到现在为止,皇帝推行的这些事情的结局都还是令人满意的,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事情也会这么顺利。 看着黄立极沉默不语,朱由检不由继续说了下去,“朕希望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今年暂时恢复实物劳役,不再以白银作为税收要求。” 这个要求并不出格,对比起银两来,现在陕西更需要的是粮食,黄立极点头赞同了崇祯的意见。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继续说道:“朕还要求内阁下令,对这三省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除了朝廷设立的粮食局和拥有朝廷颁发粮食贩卖执照的粮商,任何人不得在三省经营粮食贸易,包括亲王在内。 另外,今年陕西的粮食没有经过内阁和朕的批准,不准一颗粮食运出省外。而山西、河南两省的节余粮食,只准运往陕西销售。 还有,所有运往陕西出售的粮食,朝廷决定予以免税。并且凡是往陕西贩卖了1000石以上的商人,可以减免相等价值的货物税收。 但是敢于在以上三省对粮食生意进行囤积居奇者,不得享受以上优惠政策。政府除没收其违法所得之外,并对其处以违法所得1-3倍的罚款,吊销其在以上三省经营粮食贸易的执照。” 徐光启大为赞同,崇祯制定的类似粮食专营的政策,他认为这样的强制政策,显然可以救助更多的陕西灾民。 但是黄立极同郭允厚都下意识的出声反对了,黄立极和郭允厚都认为,如果内阁颁发了这样的政策,恐怕会遭到三省士绅的强烈反对。 黄立极为想要说服崇祯道:“陛下,凡是经营粮食生意的,大多是家中田地众多的士绅,或是有地方权要人士支持的官商。 这些人物都是安定地方的关键,但是陛下这个政策一出,岂不是等于是从他们口袋里拿粮食。到时这些维护地方的士绅,恐怕反而会变成变乱之源啊。” 朱由检神色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首辅问道:“那么首辅大人,如果陕西同河南两省必然有一处要发生叛乱,你觉得那一处对我大明危害最小呢?” 黄立极同郭允厚对了下眼神,才对着崇祯回道:“局势当不至于此,若是陕西下半年能够下上两场雨,今年终究还是能够勉强度过的。”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想靠天意来决定我大明的国运,朕只想问一问诸位先生,如果河南同陕西必然有一处要乱,我们应当选择在何处最为有利?” 郭允厚从旁为黄立极解围道:“陛下,河南地处中原,又与运河相邻,此地实在是乱不得啊。” 黄立极对于郭允厚的话语表示了默认,显然两人都觉得,如果一定要选,他们还是要保河南,而抛弃陕西的。 然而朱由检却摇了摇头,他对着两人说道:“朕以为,要乱还不如先乱河南。 陕西是三边之地,和塞外民族打了数百年仗,民风剽悍远过于内地之民。更何况陕西连年灾荒,这些能够熬下来的百姓,都是意志坚定,身体素质最为出色之人。 反观河南,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毕竟位于内地,承平以久,民风趋向于柔弱,连卫所军将都已经不修武备久矣。 陕西若是生变,能够入陕平乱的唯有边军,而山西兵力不足,又要防守蒙古人寇关,我们只能调辽东军入陕。现在辽东军对上建奴不过勉强自保,若是再抽调辽东军去陕西,建奴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而河南则不然,河南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虽然靠着运河,有截断漕运之风险,但是南方有中都凤阳守陵之军可以抵御,而北方可以招陕西边军入河南,就算有一时之乱,终究还是能够平息的。 再一个,陕西受灾日久,连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如何还能负担平乱军队的费用?而河南这两年起码没有受灾,可以负担军队的平乱物资,加上邻近运河,也可以从江南调拨物资,这也是对朝廷最节省的平乱费用。 最后,陕西之乱是饥民作乱,只要朝廷解决不了陕西百姓的吃饭问题,陕西的民乱就永远平息不了。无论我们消灭了多少叛军,总还是会有饥民参加乱军的,除非朝廷把整个陕西人口杀到朝廷可以赈济的程度。 而河南则不同,不过是一小撮野心家和土豪劣绅的自私自利之举,就算一时有百姓被他们所蒙蔽,但是最终还是会抛弃这些人的,因为河南百姓现在还没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 黄立极和郭允厚两人沉默了许久,连徐光启都有些难以认同崇祯这么功利的计算了。 黄立极左思右想,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三省士绅毕竟还是我大明的栋梁,如此行事,会不会让这些士绅对朝廷离心离德呢?” 朱由检温和而坚定的说道:“共体时艰,才是我大明的栋梁之辈。如果有好处就要,没好处就想闹事,这样的大明栋梁,不要也罢。” 皇帝的坚持,终于还是让黄立极、郭云厚软弱了下来,不管崇祯这番话有多功利,两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避免最坏局面的最为可行的政策。 徐光启思考了一会,不由插嘴道:“那么山西怎么办?山西山河环抱之地,若是出事,恐怕比陕西民变也好不上多少。” 黄立极反应极快的回道:“山西同河南、陕西不同,大同边镇欠饷不多,只要边军不乱,则山西必然无事。 不过新上任的河南巡抚邱兆麟尚算得力,但是现在的山西巡抚牟志夔御下甚为苛刻,被言官弹劾的次数也最多。臣以为,山西巡抚应当另选一得力人士,可以掌控山西全局,以协助陕西安抚民众,剿灭叛军。” 朱由检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先生以为,谁可以接任山西巡抚呢?” 黄立极马上推荐到:“太仆寺少卿李鲁生行事谨慎,正可为之。” 朱由检顿时皱着眉头反对了:“李鲁生没有接触过边事,山西乃是边境之地,非是熟悉军事之人,如何能够掌握得了边军? 宣大总督张晓、大同巡抚张宗衡守边,这山西巡抚既要支持大同边镇,又要协防陕西,还要整治地方,不是手段强硬有力者,恐怕是难以担当重任的。” 黄立极还在思考,除了李鲁生之外,还有谁比较合适,这边郭允厚已经出口说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朱由检思绪良久,才神情复杂的说道:“陕西布政使参政洪承畴行事干练,一向甚得同僚、上司的赞许。就令他升任山西巡抚,执行山西征购粮食的政策吧。” 黄立极和郭允厚只是考虑了下,便发觉他们提出的人选,未必能够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这种得罪地方士绅的工作,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去做的。 而洪承畴虽然年轻,但是任官的年限却已经不短了,勉强也够得上担任山西巡抚的职位。且这位被众人看好的政治新秀,在政治上也很平和,并不是东林党人的支持者。 黄立极、郭允厚终于还是认可了皇帝对于山西巡抚的提名人选,但是他们对于皇帝接下来任命杨鹤,摒弃了冯三元接任陕西巡抚,则表示了极大的忧虑。 第153章 一场难以避免的战争 对于黄立极、郭允厚反对杨鹤就任陕西巡抚,朱由检依然坚持了自己的主张说道:“今日陕西局势就像是一座就要爆发的火山,而朝廷赈济的物资未必能够按时抵达陕西。 所以,陕西军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他们信服的敦厚长者。杨鹤在处理西山罢工事件中,安抚罢工的矿工甚为得力,没有酿成流血冲突,朕觉得他的品德足够担任陕西巡抚的位置了。 有三边总督史永安主持征剿乱军,蔡懋德、杨鹤两位巡抚安抚陕西军民,朕以为,陕西今年还是不会大乱的。” 黄立极看着无法劝动崇祯改变想法,不由退让了一步,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今年陕西地方的旱灾已经不可避免了,那么陛下是不是能够赦免今年陕西的税收呢?” 朱由检对此爽快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受灾地区减免田税,这是应当的。但是朝廷也应该派人下去,了解各县的受灾损失究竟有多少,不能让地方官员自把自为。 既不能隐瞒受灾的损失情况,也不能夸大受灾的情况,更不能把没受灾当做受灾汇报了上来。此外除了调查陕西的受灾状况之外,还应当派人到山西、河南两地督促夏税征收的情况,如果收不到夏税,朝廷要拿什么去救济灾民?” 黄立极和郭允厚商议了下,便建议抽调御史到各省去督促夏收和赈济灾民的工作。 朱由检想了想,便补充道:“还是以府为分配单位,三省每个府都要派遣一个调查小组。御史带队,并安排两名新进士跟随着,去学习下工作经验。谁负责的区域出现了问题,就追究谁的责任。” 几人商议了整个上午,终于把陕西赈灾的事务理出了一个头绪来。除了朝廷发放物资赈济之外,几人还商议在陕西地区实施以工待赈,修缮陕西的水利、道路及黄河。 看着大事商议的差不多完成了,崇祯让郭允厚和徐光启先行离去,单单留下了黄立极说话。 “事实上,朕还有一件事想要同先生商议,就是关于同口外蒙古人商议,借地开垦和重新开辟草原上商路的事宜。” 崇祯的话,黄立极并不感到吃惊,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年前就提过这个事情,但是负责同蒙古部族接触的史永安同张晓那边,似乎都没有什么回音啊。”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尴尬的笑了下,才说道:“他们两人的正式公文,大约在今、明两天就会到京城。不过朕昨天已经接到了两人的私信,他们把自己同蒙古人的接触,和对面蒙古人的动向,向朕介绍了一遍。” 黄立极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是脸上还是平静的说道:“那么陛下不如先给臣讲讲,也好让臣对阁内同僚有个基本的说法。”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陕西、大同、宣镇对面的蒙古部族,是蒙古右翼三万户:鄂尔多斯万户、土蛮万户、永谢布万户。 鄂尔多斯万户靠近陕西榆林和神木等边境,它原本是右翼三万户之长,也是蒙古大汗的副汗。 土蛮万户则被土默特部族所吞并,成了现在的土默特万户。隆庆四年,土默特万户首领俺答汗受封顺义王之后,土默特部就成了事实上右翼三万户的领袖。 俺答汗故去之后,忠顺夫人三娘子一直同我大明交好,我大明西境也安稳了数十年。但是现在的顺义王卜石兔,能力远不及其父祖。 去岁冬季,林丹汗打败喀喇沁部,进入宣府边外;十一月一日以前,战胜土默特部,占领了归化城。大约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在呼和浩特再次击败了喀喇沁万户。 根据宣大总督张晓、大同巡抚张宗衡的报告,林丹汗不仅在大肆吞并河套诸部,还在阳和、大同之间派出了小股部队,试探我大明边境的虚实。 河套至宣、大边外,原有各部兵力,喀喇沁部二三万人,永谢布万户五六万人,西土默特万户七八万人。但是去岁被林丹汗击败后,除了鄂尔多斯万户外,河套诸部实力大损。 现在顺义王卜石兔、喀喇沁部的白彦台吉,跑到了大同得胜边外的埃不哈,召集自己的部属和永谢布万户的部族,准备要同林丹汗决一死战,并向我大明求援。 张晓、张宗衡以为,林丹汗不是恭顺之虏,击败了顺义王卜石兔,吞并了河套诸部之后,必然会犯边。 因此,他们认为不应该在此时同林丹汗讲和,伤了顺义王等河套诸部的心。且河套之地现在战火频频,根本不适合租借土地进行耕种。 且原左翼蒙古各部市赏38万两,而林丹汗名下为12万两。右翼蒙古各部,顺义王卜石兔11万两,喀喇沁部18万两等。 现在,林丹汗击败各部,便要求把右翼蒙古各部的市赏交给他,这实在是养虎为患啊。 至于榆林史永安那边,现在的鄂尔多斯部济农孛儿只斤·额磷臣,畏惧于林丹汗的威势,不敢加入顺义王卜石兔的阵营,因此倒是对我大明提出的两家修好,借耕土地、开辟商路一事很感兴趣。 鄂尔多斯部是守卫成吉思汗王陵的军队后裔,在蒙古各部中地位超然,也较少参与到蒙古各部的战争中去,因此部落人口有15、6万人,兵力约2、3万人左右。 不过鄂尔多斯部同宁夏、陕西交战多年,额磷臣对于陕西三边总督史永安的承诺不能信任,要求大明朝廷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商议此事。 以上就是我大明西边蒙古部族的现状,先生以为,朕当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呢?” 黄立极思考了许久,才对着崇祯说道:“这鄂尔多斯部提出的要求并不高,臣以为可以派遣一位得力人士,前去磋商此事。如果能够谈妥,那么到是可以缓解陕西现在旱灾严重的状况。 但是对于林丹汗和顺义王卜石兔之间的纠纷,我大明倒是不妨口头上支援顺义王,这蒙古人之间打生打死,我大明又何必去插上一脚。 不管他们谁胜谁败,对于我大明来说,都是蒙古人的势力衰落了,这是一件好事啊…” 虽然黄立极已经是朝中最有实干精神的官员了,但是对于边墙之外的游牧民族,始终还是没有把他们当成是大明未来的百姓。因此,依然还是代表着,朝中官员的主流看法,蒙古人、建奴都是夷人,可利用而不可亲近。 黄立极说了半天,但是看着崇祯似乎并不赞成自己的主张,他不由截断了话头,转而征求崇祯心里究竟是如何考虑的了。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理清了思路说道:“朕以为,大明以往对蒙古各部的市赏之策,已经不适合于现在的关外形势了。” 黄立极未曾想到,崇祯想了半天居然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下意识的说道:“陛下,蒙古部族虽然在大明和建奴之间摇摆不定,但是有这个市赏之策,他们贪恋财物之下,还未必能全面倒向建奴。 可若是取消了市赏之策,臣可以肯定,这些蒙古部落一定会加入建奴,于我大明为敌的。”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是说市赏之策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而不是说直接取消市赏之策,也不是说取消了市赏之策就什么也不做了。” 黄立极迟疑的询问道:“那么陛下究竟想要如何取代市赏之策呢?” 朱由检踌躇了一会便说道:“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富国强兵,方在战国七雄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且古人也曾经说过,海不择细流,故成其大;山不择微尘,故成其高。 我大明以市赏之策,而蒙古各部依然是朝叛而夕归,对我大明并无敬畏之心。建奴虽然起于穷乡僻壤,但是他们以恩养之策结恩于蒙古各部,再以八旗制度编制驾驭之,蒙人却少有背叛的。 可见,建奴的恩养之策要强于我大明现在的市赏之策。与其每年花上数十万两的赏赐,而蒙古各部依然与我大明离心离德,不如学习建奴,实施恩养之策,限制蒙古各部自相吞并,不使一部独大,然后纳蒙古于大明版图之内。” 黄立极顿时大吃了一惊,赶紧劝说道:“陛下,胡人想来朝三慕四,昔日光武帝优待诸羌于关内,而有五胡之乱。唐太宗优待草原各部,方有安史之乱。 少量的接纳蒙人以为鹰犬,倒是不妨。但是如果大量的接纳他们,恐怕会有居心叵测者,窥探关内啊。”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的蒙古已经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了。连区区建奴都敢于接纳比自己人口更多的蒙古人,难道我大明还不及建奴吗?” 黄立极劝说了几次都没能说服皇帝,只能请崇祯说说他想要实施的恩养之策,准备从中找出破绽来。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蒙古各部居无定所,所以我们才能以控制他们。如果一个部族整天脱离我们的视野,我们又怎么能够管束他们呢? 如果是以往,我们想要对蒙古人实施恩养之策,还是比较困难的。但是现在建奴在辽东击破察哈尔部,而西迁的林丹汗又打乱了河套的蒙古各部。 可以说此时正是蒙古最为虚弱的时候,林丹汗原本在名义上统治着蒙古各部,但是他一味凭借武力,倒是使得他在蒙古各部中的威望大大下降了。 昔日成吉思汗以武力征伐蒙古各部,那是因为当时的蒙古草原上没有共同的主人。成吉思汗乃是以武力结束了蒙古草原上的混乱,建立了蒙古草原上的秩序。 而林丹汗本就是北元之后,拥有统治全蒙古部族的名义。他不想着如何去维护草原上的秩序,却学起了成吉思汗武力征伐的路子,实在是东施效颦啊。 林丹汗舍弃了他对于蒙古各部的责任,但是我大明却不能放弃对于蒙古右翼三万户的职责。 我大明应当做上两件事,第一、收拢那些被战争打散的小部族,如果他们愿意接受我大明的管制,就选择地方安置他们,并给予一定的物质保障。 收拢的部族以千户为最大单位,禁止各千户之间拥有互相统属的关系。每个千户都必须建立一所汉文学校,并选择优秀者入京深造。 第二、加强宣府、大同地区的防御,调拨足够的军粮,并选调一只骑兵作为机动兵力驻扎在大同。同时要求林丹汗、顺义王之间停战,以谈判解决林丹汗同左翼三万户之间的矛盾。 如果林丹汗还是不肯罢休,那么就让顺义王将其部族的妇孺百姓移到关内进行庇护,然后帮助顺义王击退林丹汗的攻击。” 第154章 准备战争 黄立极顿时有些吃惊的说道:“可是陛下,如今陕西正是大旱,朝廷连赈灾的钱都没有,如何能够负担得起同林丹汗再打上一仗的费用。” 朱由检毫不在意的说道:“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对蒙古左右翼的战争置之不理,那么从第一代顺义王开始,我大明给予右翼蒙古的市赏就等于是白费了。 坐视同我大明交好的土默特部被击败,今后关外蒙古部落谁还会亲近大明呢?如果我们让蒙古部落都认为,同大明交好并无益处,但是对大明施以武力就能获得好处,那么整个关外都将会变成我大明潜在的敌人。 更何况,林丹汗向大明索要右翼蒙古的市赏,完全违背了当初大明以市赏对蒙古部落分而治之的原则。如果我们把右翼蒙古的市赏就这么交给他,那么无疑就是认同于他对于右翼蒙古的统治权力。 林丹汗可以拿着我大明的市赏去笼络右翼蒙古各部落,但是却不必对我大明表示感激。我们在辽东已经有了后金这么一个敌人,难道还要在西面的草原上再竖立第二个后金吗? 再说了,林丹汗如果彻底扰乱了右翼蒙古,后金趁机西征,我大明是坐视后金收服右翼蒙古各部?还是出征同后金军野战呢? 协助右翼蒙古抵抗林丹汗,让西部草原上保持和平,总好过到时对上后金军独自作战吧?至于这场战争的经费,朕会从内库拨付一部分,然后向商人筹集一部分,先生需要做的就是让内阁和朝廷支持这场战争。” 对于皇帝述说的理由,黄立极思虑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认同。虽然他并不是认为皇帝说的都是正确的,但是他很清楚,如果选择了同皇帝相反的主张,最终事情还是落到了皇帝预料的结局,他所要担负的责任就未免太大了些。 黄立极想了想便说道:“既然陛下心中已经有了主见,那么老臣自当从命,不过老臣还是希望陛下再想想。自从太祖开国驱逐蒙元之后,大明同蒙古各部的战争已经延续了200余年了。 同蒙古人比起来,建奴不过是一个人口不到百万的野人部落而已,他们虽然托言说自己是金国之后,也自称国号为金。 但是现在市面上有书籍已经证明了,这种说法不过是这些建奴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他们不过是一群从通古斯荒原上下来的野人,蒙我大明的恩赐才在辽东山林里繁衍了下来。 一个没有历史、没有文化的部族,仗着我大明虚弱之时,才窃取了辽东地区,其兴起虽然迅速,但是毕竟底蕴不深,它的衰亡也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蒙古人不同,他们建立过中原政权,势力最兴盛时曾经打到过西方极远之处。他们有过辉煌的历史,和盛极一时至今流传不息的英雄传说。 虽然现在蒙古人因为四分五裂而衰落下去了,但是蒙人之中如果出现几个豪杰,它又会陡然之间重新强盛起来,也先、俺答汗莫不如此。 是以老臣以为,和建奴相比,蒙古人才是我大明的心头大患,能够坐视蒙古人自相残杀,让继承北元正统地位的林丹汗失去对蒙古各部的号召力,对我大明来说是有好处的。” 黄立极的想法并不错,这也是大明上下对于蒙古和后金的主流看法。 虽然明军在辽东四次被建奴击败,但是每一次都是将领擅自出击、统帅错误的部属、和后金使用了内奸的计谋导致的失败。 虽然明军丧师失地,失去了同建奴野战的能力。但是朝廷上的官员从来没有认为建奴是不可以战胜,也不认为建奴同大明是一个平等的敌人。 毕竟建奴没有打倒过北京,而辽东的地形,也让这些官员认为只要有山海关和辽西走廊在,建奴最多不过是占了辽东的一个小王国而已。 但是对于蒙古却不同,先不说大明本身就是驱逐了北元建立的王朝,天生同蒙古就是不死不活的敌对关系。就算是200多年的王朝历史中,蒙古人数次兵临北京城下,又俘虏过一个皇帝的战绩,已经不能不让大明上下对蒙古格外的重视了。 所以大明可以很快默认了蒙古各部占据了河套地区的行动,却死活不愿意承认后金占据辽东的事实,这就是他们对于两国看法的真实体现。 不过苏长青却很清楚,看起来势力依然雄厚的蒙古,现在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黄立极这些大明官员一定不会想到,同大明纠缠了2个多世纪的蒙古人,会在短短几年内就依次归顺了后金。从山海关到陕西的数千里防线,在一个统一的关外强权威胁之下,变成了处处是漏洞的筛子。 朱由检并不愿意用自己的地位压迫黄立极支持自己,毕竟他同黄立极之间,现在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政治盟友。正是因为黄立极的存在,所以他才不会被大明琐碎的政务所纠缠,有时间和精力去干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沉吟了一会,便向着黄立极再次说道:“那么先生以为,林丹汗和黄台吉两人,谁会是我大明最危险的敌人呢?” 黄立极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林丹汗,辽东尚有宁锦防线和山海关可以抵挡建奴。 但是宣大至陕西的千里边墙,处处都同蒙古接壤,若是让林丹汗整合了蒙古右翼,我大明这千里边墙未必能够防得住蒙古人的大军。”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朕不这么看,林丹汗丢失了自己的根基西迁,让黄台吉趁机占据了整个辽东地区,这并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他被建奴占据了自家草场,不想着去收复,反而去攻占名义上臣服他的右翼蒙古部落的草场,这是亲者痛而仇者快。 就算他以武力强行统一了蒙古右翼,这些右翼部落也不会对他心服口服的。是以,林丹汗在右翼蒙古部落身上取得的胜利越大,他所得到的怨恨也就越多。 建奴自老奴起,就制定了女真、蒙古一体的国策,对建奴来说,只有彻底消灭了林丹汗,让蒙古失去法理上的统治者,他们才能接收林丹汗的遗产,把蒙古各部纳入到建奴的统治之下。 林丹汗现在外有建奴这个强敌,内有不顺服的右翼蒙古各部,却又想着到我大明身上来获取好处,可以说,他的败亡之日已经屈指可数了。 反之,黄台吉却不同,他登临大汗之位后,就一心修改老奴对辽东汉人的残暴政策,想要把这些辽东汉人变成真正的金人。 此外,建奴实施的四大贝勒共治的政策,虽然让他失去了大汗的独裁权力,却也使得老奴之后,建奴的权力平稳交接了。 建奴去岁征朝鲜,今年初又西击察哈尔留守部落,不仅消除了东西两个方向上的威胁,还掌握了近乎完整的辽东地区。 在黄台吉的带领下,建奴内政外交都已经脱离了老奴时代的窘境,国势有蒸蒸日上之势。 对我大明威胁最大的敌人,朕以为不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林丹汗,而是占据辽东对我大明虎视眈眈的黄台吉…” 当崇祯离开之后,黄立极呆站在文华殿会场内许久,才叹了口气返回自己的值房,开始替皇帝的决定发号施令下去了。 大明的中枢开始为今年陕西的旱灾,和大同关外的战争运作起来了。 离开了文化殿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边上的王承恩吩咐道:“通知孙先生,明天在武英殿召开关于应对林丹汗同顺义王战争的军事会议。 然后下午朕要召见福王,四海商行的各位董事,汪逢元,唔,还有那些留在京城不肯离开的晋商…” 入京一个多月,虽然同自己的母亲郑太贵妃团聚了,也得到了崇祯的恩准,让郑太贵妃住在了福王在十王府内的新家中,好让他侍奉母亲。 但是崇祯原本应允他,会在宗人府给他弄一个位置的任命,却迟迟没有下来,这让福王朱常洵大为愤怒。他花了这么多钱可不是就为了上京来见见母亲的。 朱常洵很清楚,如果得不到一个正式的名分,他现在在京城只能算是非法逗留,只要崇祯愿意,可以随时再把他赶回洛阳去。这显然对不起,他交出去的大量田地和各项权益。 他坐在自家王府的园子内生着闷气,几位侍候的内侍都不敢发出动静。突然长子朱由崧兴冲冲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对着他兴高采烈的喊道:“父王,父王,李、李公公来了。” 和洛阳的福王府相比,十王府内的这座新王府只能算是一个大宅子,但是即便如此,朱由崧也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朱常洵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他霍的站了起来,狠狠的把手中的玻璃杯丢在了地上,口中发狠的说道:“好一个李朝钦,居然还敢上我家的门,他骗的孤好苦,朕今天非要找他算一算旧账不可。” 看着一向痴肥的父亲突然变得身手矫捷的向着园子的出口走去,朱由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道:“父亲,是好事,李公公带来了好消息,陛下要召见你,似乎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好消息?”朱常洵立刻呆住了,他整理了下仪容,然后恢复了平静,按照往日的步伐行走着,口中说道:“那就去见见,看他究竟怎么说。” 第155章 和福王的谈话 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同福王朱常洵聊了一会家长里短之后,突然转换了话题说道:“…原本按照朕和叔父的约定,叔父上京之后,这宗人府宗正一职,自当要让叔父来操劳了。但是,现在情况又起了一些变化。” 朱常洵顿时直起了腰板,有些急切的嚷嚷道:“陛下,这可是你亲自答应孤的,你现在怎么能反悔呢?” 朱由检赶紧安抚道:“叔父莫慌,不是侄子要反悔,实在是叔父最近做的一些事,给那些无事可干的言官找到了由头,内阁的几位先生现在都不愿意拟这份诏书啊。” 原本还怨气满腹的福王顿时愣住了,他赶紧使劲回想,自己入京以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能让这帮文官抓住了把柄。 他想了许久都没觉得自己做了哪些值得让文官弹劾的事,不过刚刚满腹的怨愤倒是消散了不少。朱常洵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不由有些心虚的向崇祯询问道:“不知孤究竟做了什么事,值得让这些文官弹劾孤的?”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才慢悠悠的说道:“听说叔父最近去银行要求提出好大一笔款子,还拒绝银行用纸币支付,因为银行一时周转不灵,叔父手下的人还差点没把银行给砸了。” 听到皇帝说的是这件事,朱常洵顿时胆气壮了起来,他理直气壮的向崇祯抱怨道:“孤急着上京同母妃团聚,因此走时过于仓促,不能带上家当,因此吩咐由崧整理了洛阳王府的家当,随后上路。 洛阳到京城之间虽然地方安宁,但是为了不骚扰地方,由崧也不能多带护卫。因此就把大部分财物存入了这个什么银行,准备到了京城再取出来。 从洛阳到京城2000里不到,这开银行的奸商就要了孤10多万两银子的手续费。孤要人去取钱出来,他还想拿一叠废纸来糊弄朕,这不是在戏弄孤吗?这些言官有什么可弹劾孤的?” 站在角落里的王承恩偷偷的看着崇祯的脸色,他脸上却毫无变化,依旧满面微笑的听完了福王的抱怨。 朱由检随手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了一叠文件,然后递给福王说道:“叔父不妨看看这些言官说了什么,当然朕是不信这些胡说八道的文字的。” 朱常洵不以为然的接过了崇祯手上的文件,他心里想着,这些言官们,大约也就是弹劾他行事跋扈,放纵家奴之类不痛不痒的小问题吧。 他打开文件,看了几行文字后,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随着文件的翻阅声,朱常洵的脸色由黑变白,又由白变红,到了最后连身体都激动的颤抖了起了,这显然是被气的。 “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孤从银行里提出财物,不过是图个安全,什么叫聚敛金钱想要收买大臣,意图不轨了? 孤的确是招了几个家奴,怎么就成了招揽亡命,意图仿效专诸了? 孤手下有个家奴叫赵普,孤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孤想要做赵匡胤了… 这些奏章究竟是那个混蛋写的,孤、孤决不与他善罢甘休。“朱常洵气愤之极,手中紧紧握着奏章,就像是在掐住写这些奏章的人的脖子一般。 然而就算朱常洵火气再大,这时也不知应该向谁发泄,因为这些奏章作者的名字都被涂黑了。 他叫嚷了一阵之后,才发觉自己还坐在上书房内,刚刚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失态。 “孤刚刚有些失态了,还请陛下见谅,但是,但是这些奏章实在是无中生有啊…”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让王承恩把福王手中的奏章收回来,然后才开口说道:“叔父不必紧张,朕说过,朕是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朱常洵刚刚松了口气,朱由检却又继续说道:“不过,朕虽然是大明天子,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叔父岂不知众口铄金的道理?” 朱常洵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他踌躇了一阵方才收低声音说道:“陛下总还是会想到办法的吧?毕竟孤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 朱由检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不悦的说道:“朕可没反悔,现在是叔父自己闹出了事端,难道也要朕来收拾?” 朱常洵张口结舌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半天才语气软弱的说道:“陛下总要想个法子,不能让我血本无归吧?” 朱由检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脸色说道:“这些言官也是想要弄点动静出来,好博取些声名,为自己的未来攒些资历,只要叔父出点钱财,朕也就替叔父摆平了这些奏章。” 朱常洵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一个没法子的法子,他自认倒霉的说道:“只要陛下能让这些言官不说话,孤愿意出一万,不,是三万两。” 朱由检对着福王摇了摇头说道:“诚意啊,叔父。你要是不给点诚意出来,这些言官怎么肯放过你。 他们可是知道你一次从银行里就取出了150万两,过上几天还要再去取3、4百万两,你就出3万两,怎么压的下去这件事?” 朱常洵顿时气急败坏的说道:“这天下都是姓朱的,他们再怎么说也就是一个臣子而已,难道陛下还能看着这些人敲诈自己家的亲戚不成?” 崇祯对此沉默不语,而福王发泄了怒火之后,也安静的坐了回去。就连他父亲都扛不住文官们的压力,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了庶长兄,刚刚登基的崇祯又有什么能力,让这些言官收回对自己的弹劾呢。 朱常洵颇为疲惫不堪的问道:“那么陛下以为,孤应当出多少钱为好呢?” 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朕觉得,叔父拿出十分之一的财产来,那些言官大约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也太荒唐了,凭什么?”福王显然受不了,崇祯提出的数目。 朱由检不动声色的说道:“而且叔父还要消除在京城百姓和官员中,对这次事件的负面影响。” 朱常洵顿时止住了愤怒说道:“什么负面影响?”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当然是叔父在银行内并没有这么多金银存款的事,然后再把提出来的白银存回去,让朝廷官员们安心,叔父并不想用这些金银做些什么。 至于叔父的存款,朕会替银行担保,绝不会少了你一两银子。事实上,叔父提取纸币,难道不比使用金银方便吗?也省的那些言官,在朕面前鼓噪了。 朕建议叔父你购买5年期的国债,还可以赚取些利息。” 朱常洵考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既然有陛下担保,孤回去后便把钱存回银行去。不过这个说服官员们的费用是不是可以再降低一些?” 朱由检低头想了想,又从桌上拿起了另一份文件,然后交给福王后说道:“这是在凤阳高墙内悔过的几位楚藩宗室,通过镇守太监向宗人府申诉,要求重新审理楚宗一案的文件,叔父不妨看看。” 楚宗案又称伪楚王案,朱常洵很清楚,这是一起从宗室身分真伪的案件引发了朝中党争的大案子。 案件的起因是,封藩于湖北武昌的楚愍王朱显榕的第三子、第八代楚王楚恭王死亡之后,遗腹宫人胡氏﹐得孪生子朱华奎﹑朱华壁,由王府内监郭纶照料。 万历八年,明神宗封朱华奎始嗣王爵,即楚定王;朱华壁受封为宣化王。然而当确定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汪若泉曾奏称,华奎弟兄并非恭王所生,但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华奎因而得袭王爵。 朱华奎即位之时,年幼不能理事,由叔父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朱显槐显然认为华奎并不是楚恭王之后,认为楚王府中的宫女太监连通楚恭王后宫,抱来了两个假子,夺走了本该由他继承的楚王位。 朱显槐满腹怨气之下,“制缚宗仪,剥削宫眷寝园,置之绝地,凌逼加于太妃,受贿杀人,罪恶暴著,尽取先世所藏珍异宝货以去”。 楚府之人始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任由朱显槐盗取财物。后在湖广巡抚赵显的干预下,改由其族兄弟东安王朱显梡任宗理。但是怀疑朱华奎合法性的宗人渐渐不复奉其约束。 到了万历三十一年,楚府宗人朱华赿因事得罪了楚王而遭训斥,心中不满,联合了同宗的29人,遣人上告。谓朱华奎为假王,并言朱华奎与朱华壁皆非楚恭王子,华奎系恭王妃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华壁乃妃族人王如綍家人王玉之子,都是出生数月而后抱养于楚王府的。 又言华赿妻即王如言女,可为人证,故华赿知之甚详。他的说法得到了许多楚宗室,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蠧等人的认可,并引发旷日持久、波及范围甚广的楚王与楚宗之争。 朱华奎重贿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沈一贯,想要压下此事,东林党人以侍郎署礼部尚书事的郭正域在次辅沈鲤的支持下,以此案对沈一贯发起了攻击,最后在朝中形成了党争。 朱常洵仔细回想了一遍,立刻退缩的说道:“这件案子牵连甚广,连父皇都要和稀泥。再说了,要是替楚宗翻案,孤岂不是在替东林党人张目了?” 第156章 伪楚王案 朱由检身体向着福王倾了倾,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道:“叔父有没有想过,就算是你现在当上了宗人府宗正,也未必能保证让你在京城安稳的住下去。没人规定,在宗人府宗正一定要住在京城啊。” 朱常洵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陛下的意思是?只要孤审理这件案子,就能在京城留下来?”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这件案子时日久远,涉案的当事人也有不少已经过世了,想要理清这件案子,恐怕是一件非常让人头疼的事。” 朱常洵非常认同的连连点头说道:“陛下说的不错,这案子当年就是一团浆糊,深究起来不但要涉及朝中大量的官员,还会让楚藩争斗不休,更会让天下人因此案轻视宗室,因此父皇才选择了终止追查,孤以为还是不予理会为好。” “哈哈,叔父真是实诚人啊。皇祖父当年是没有时间和这些人纠缠,但是叔父现在难道很忙吗?且只要这件案子一直不结束,叔父不就能够一直留在京城了吗?”朱由检向后靠了靠说道。 朱常洵颇为心动,但是还是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踏入这场浑水。 朱由检突然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楚王一宗建藩200多年,湖广又是出名的鱼米之地,楚宗之富仅次于蜀王一系啊。如果现在的楚王真是一个假货,这楚王府200多年的积蓄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朱常洵自然是好财的,要不然也不会刚到京城没多久,就想要把自己的钱财从银行里弄回来了。 湖广行省从开国起就没有闹过兵灾,虽然间或有几次水灾,也不过是局部地区罢了。以他的估计,楚王府内的财货最起码也是自己财产的2倍之上,这显然让朱常洵有些眼热了。 如果楚王是同宗兄弟,他也只能是眼热一下,毕竟还有礼法束缚着,他也不能有其他想法。但是如果这个楚王是西贝货,想到这么大一笔财产居然落到了不相干的外人手上,福王顿时没来由的生起了一丝火气。 拿定了主意之后,朱常洵便端正了姿态,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请陛下将这件案子交给孤,孤一定会揭穿这个假王的真面目,给楚宗讨上一个公道。” 朱由检看着突然变得兴致勃勃的福王,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叔父恐怕还是没听明白朕的意思,这楚王一案不管得出什么结论,到最后总是会有人用它来攻击叔父,甚至是攻击我大明宗室。” 朱常洵先是大惑不解,接着又似乎明白了些,他试探的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并没有直说自己的想法,而对着福王说道:“朕听说江南地方一些富商最喜欢争讼,尤以扬州和浙江为最。 朕之前从江南征召了有名的讼师约2、30人,以完善本朝的司法断案流程。 这些讼师对于问案最为精通,叔父回去之后可以同他们多多商议,看看这么把这案件磨到两方的人都不想打官司为止。 朕只说两点,既然是问案,凡是涉案人员都必须在京城等候召唤,而审案的经费自然是要原被告先行垫付,叔父可还有疑问?” 王承恩命身边的近侍带着满腹心事的福王离开了皇宫,而朱由检也启程前往了嘉乐殿。 王本仁、刘道衡、蔡元令三人带着四海商行的各位股东,已经站在殿外等候皇帝的到来了。 崇祯和各位股东稍稍寒暄了几句,就同大家一起走进了殿内。朱由检还没坐稳,就开口对着各位股东问道:“四海商行筹备的物资究竟如何了?到底能不能满足大同附近20万人左右的生活物资供给?” 刘道衡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皇帝说道:“大同本身是边镇重地,又是同土默特等蒙古部族的市易之地,事实上物资供应并不缺乏,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购买到粮食和各种物资。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晋商拒绝接受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他们认为这是徽商想要染指晋地的边贸,因此晋地的商人不仅联合起来抵制中央银行在晋地设立机构,连带着对我们四海商行也采取了拒绝合作的态度。 如果钱粮和军需物资都需要从京城起运的话,恐怕四海商行是无法在2个月内,为陛下在大同筹集到足够的物资的。 此外,前几天福王在银行提钱无法满足,在银行内大闹一场的事情传出后,对纸币信誉的打击相当大,商行不得不留存了一部分现银作为预备金…”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福王的事情,朕已经解决了,很快他就会把银子存回银行去。现在,朕只想问,如果想要在大同筹集到足够的物资,应该采取什么办法?” 蔡元令从旁插嘴道:“维持20万人日常生活的物资,每个月最低限度大约需要20万元,而陛下要求最起码准备5个月,那就是100万元。 而准备10万人军队的作战,军备器械方面的支出大约为50万元,每个月的维持经费是30万元,以陛下最低要求三个月准备,就是90万元。 在加上50万元的市赏和60万元的战争预备费用,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在大同准备300万元的物资。 但是这些物资的价格是以平时价格计算的,如果得不到晋地商人的支持,无法就地筹集大部分物资,恐怕支出会超过现在预算的一半,达到450万元。” 看着皇帝沉默不语,刘道衡趁机说道:“陛下,晋商同徽商之间的矛盾,我们四海商行实在没必要插手。 晋商发迹远早于徽商,虽然近代是衰落下去了,但是烂船尚有三斤钉,更何况晋商这条船还没有烂,山右商人之豪富,足可左右秦、晋、豫三地物资的流向。 不管是调运物资入陕西,还是应付大同关外的这场战争,没有晋商的支持,就算事后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我们付出的精力和资金,也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恐怕会动摇到,陛下今年对于北直隶的发展计划。” 朱由检虽然有些动摇,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八大晋商出卖同胞,向满清出售粮食军饷并打探情报的历史,实在是让他不愿意同这些晋商进行合作。 “如果,朕下令山西进行军事管制,强制这些商人出售物资呢?”朱由检忍不住问道。 蔡元令赶紧想要打消皇帝这个可怕的念头,“那样的话,陛下能得到的,不过是大同城内的一部分物资,最多也就支持2、3个月,没有后续物资的补充,大同将会成为一座死城。” “2、3个月,你们还开辟不了一条抵达大同的商道?”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 蔡元令不得不解释道:“俗语云,千里不贩粮,百里不贩柴。这开辟商道,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如果没有熟悉道路的商帮,路途上安全的货栈,就实施这么大规模的运输物资行动,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不仅仅是商行会受到莫大的损失,还会牵连到陛下的作战计划,那时我等岂不是百死莫辞。” 刘道衡从旁急急的小声补充了一句:“晋商转运物资的商道有二,一是湖广经商洛古道入陕,然后从陕西渡黄河进入山西,直到大同,主要是茶、瓷之物; 二是从河南过黄河到保定,然后从井陉古道入山西,再运到大同,主要是粮食等货物。 此外,近来晋商还开辟了从大同到张家口之间的商道。这些商道都经过山西境内,若是同这些晋商交恶,我们四海商行在晋地的商队,恐怕会被地方豪强为难啊。” 朱由检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向现实低头,他对着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说道:“你们先到边上的偏殿等候,王承恩你把那些晋商代表叫进来吧。” 四海商行的股东对着崇祯行了一个礼节,便跟着一位内侍走了出去,而很快王承恩便把5、6位晋商代表叫了进来。 赵思恭、李思孝、翟宁、田生柏、黄止鸣五人走进来后,便对着殿上就坐的崇祯叩首行礼。 朱由检并没有让五人起身,他对着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王承恩便上前说道:“陛下已经看了诸位上书,但是这些事务都是商人代表大会中已经决定的事务,即便是要进行更改,那也是下次召开会议时要商讨的内容,你们何故如此喋喋不休,逗留京城不肯离去呢?” 赵思恭顿时稍稍挺起了身体说道:“请陛下明鉴,小人原不敢有辱圣听,但是这次商人代表大会召开的实在是有些匆忙。我晋地有名望的商人,因为大多在边地等候马市开市,所以基本没有入京。 听闻了商人代表大会的决议全文之后,在大同开市的各家晋地商号,公推我等几人赴京向陛下请求,给予我晋地商人同其他地区商人以平等待遇。” 王承恩躬身等候崇祯的吩咐,不过朱由检这次却已经不耐烦让他传话了。 朱由检语气不善的对着下方跪着的晋商说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平等待遇,不妨说出来,让朕见识见识。” 第157章 给晋商的机会 虽然听出了崇祯语气中的不满之意,但是赵思恭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大同各家商号商议的几项要求。 朱由检听完之后,顿时哂笑了起来,“不让中央银行进入晋地,给晋地商人以同等份额的边贸公司名额,还要求准许晋商自建银行。你们这是把朕当成庙里的菩萨,可以予取予求了吗?” 赵思恭、李思孝、翟宁、田生柏、黄止鸣顿时低下了头,额头紧贴着地砖上,惶恐的说道:“小民等绝不敢如此,这实是大同各家商号商议后,让小民等代为向朝廷转呈意见。”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朕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你们当初没有参加,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休想在会议之外走什么歪门邪道。 难道你们以为,联络了几个山西籍贯的官员,就能迫使朕推翻自己的承诺了吗?既然规矩已经制定了下来,那就要好好遵守,如果制定了规则而又不遵守,朕是闲的没事做,才召开商人会议的吗?” 崇祯的怒火,顿时把五名晋商代表吓坏了,他们有胆气上京见皇帝,主要还在于参加商人会议的商人代表们,都说皇帝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少年。 据说在会议上,虽然有人提出了不少颇为无礼的要求,但是皇帝不仅没有发怒,还听取了这些意见,对一些地方税卡的陋规进行的整改。 然而今天的见面,这位怒气冲冲的少年皇帝,显然同那些商人代表口中的温和性格相去太远了。 作为晋地商人的代表,他们一直控制着口外同蒙古甚至是后金的贸易,毕竟河州的旧丝绸之路断绝后,塞外能同边塞商人进行贸易的,也只有蒙古同女真两个民族了。 而蒙古这些年因为气候的异常变化,导致牲畜大批的死亡,因此财力衰退,导致购买力不断的下降。倒是辽东的建奴,因为连续击败了明军,从辽东军民手中获得了大批的财物,有足够的财力消化晋商手中的物资。 这也使得,原本边境最为重要的经济中心城市大同,开始慢慢向张家口转移了。 和蒙古人做生意基本上还算是合法的,但是同女真人进行贸易,这无疑是一件杀头的买卖,更别提女真人需要的粮食和兵器、铠甲都是违禁物。 虽然有大同边军的照顾,这些晋商们可以安全的把这些违禁物运出关外去,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种走私生意会永远安全下去。 也因此,大同实力雄厚的商人们,玩起了代理人的花招,先把违禁物贩卖给张家口的一些小商号,然后再通过这些小商号再同女真人进行贸易。 虽然他们损失了一部分利润,但是却保证了自己的安全。然而新皇登基后召开的商人代表会议,宣布开放边境贸易,但是却要求限制进行边贸的商号数量,其中湖广二家,陕西三家,福建、四川、河南、北直隶、山西各一家,总共为10家。 然而在之前,能够进行边塞贸易的商人,是山西六分、陕西三分、其他各省一分而已。新规定一下,立刻就让山西边商让出了边境贸易的大部分的市场,只剩下了最危险的向女真走私贸易,这显然让这些山西商人们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虽然在这些山西商人的背后,有着本地官员、宗室和边军的支持,但是此时的大明还没有到天下大乱,中枢无力掌控局面的程度。 晋商虽然能够推动一批官员为自己说话,但是山西籍贯的官员现在在朝中还不能左右朝局。 而首辅黄立极显然更为支持河北本地的商人,至于内阁中势力不小的福建官员们,则都把目光放在了海贸上,他们对于边贸也就并不怎么上心了。 大同的晋商们不得不派出了几位代表,希望能够走通朝廷的门路,夺回晋商在边塞贸易中的主导权力,顺便抵制徽商控制的中央银行插手山西的商业。 赵思恭数人虽然鼓起了勇气,想要同皇帝进行谈判,但是尚未开口就遭到了崇祯的训斥,他们的胆气顿时消失了。 虽然他们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出塞同异民族进行贸易,但是却没有这个胆量同皇帝当面进行对抗,毕竟他们的根基、产业、亲族都还在大明皇帝的治下,他们现在还不想逃亡至关外,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 看着下方几名晋商已经完全失去了刚刚的气势,朱由检突然轻轻拍了拍手,王承恩顿时吩咐几名内侍把边上的木架抬了过来。 朱由检起身走到了木架边上,对着几名晋商说道:“当然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商量,朕虽然不会更改商人会议的决定,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进行变通的。你们不必跪着了,都起来看看这张地图吧。” 在崇祯的吩咐下,赵思恭、李思孝五人终于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李思孝只是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说道:“这是山西地图啊。” 崇祯对此并未深想,他可没有想过现在可不是后世,除了将门和一些读书人,并不是什么人家里都有一份地图的。 这份地图虽然比例失调,也没有什么等高线,但是起码还是标出了山脉、河流、平原的区别。 朱由检的手指沿着最上方的大同往下移动,经过了朔州、忻州、太原、临汾、运城然后直到黄河边上的风陵渡。 “从大同直到黄河边上的风陵渡,虽然有一条汾水可以利用,但是朕听说这条河流一年之中大约有一半时间已经无法通航了。 而除了忻州地区有些山陵之外,这条南北向的通道大部分地区还是较为平坦的平原地带。 朕相信你们也看过了京城内正在修建的地上铁轨车道了,朕打算沿着这条线路修建一条铁路。此外从太原到阳泉再修一条支路,以沟通太原到井陉古道之间的铁轨车道。 山西境内又以阳城、泽州、潞安三地冶铁业最为发达,当地煤铁矿产丰富。把这三地连上同蒲铁路,铁路所需的铁轨也就能够满足了。” 几位晋商代表只是心算了下,便算出这条大同到蒲州的铁路,加上到阳泉、阳城、泽州、潞安的支线,总长达到了近3000里。 而根据他们打听来的消息,城内修建得铁路比较便宜,大约每里地不到200两银子,而在野外则是350-450两每里地。这两千余里的铁路不算搭建桥梁和征地的费用,就超过了120万两。 朱由检看着还在心算不已的几个商人代表,干脆直接说道:“这条同蒲铁路及到阳泉等支线铁路的总预算是350万两,建成之后,从黄河到大同的运输费用将会比目前节省十分之五、六,而时间也可以缩短到三分之一左右。 最重要的是,整个铁路建设光光是铁轨就达到了3万吨,也就是6000万斤。朕相信即便山西境内所有的铁矿、煤矿都进行扩大生产,依然要花去数年的时间,才能满足这条铁路的建造需求。” 阳城人翟宁顿时心中一动,小心的向皇帝求证到:“陛下的意思是,修建这些铁路的物料,将会以采购的方式进行吗?” 其他几位晋商也关注的看向了皇帝,350万两白银造价的铁路,不管铁路建成后能不能达到皇帝所说的节约成本的好处,光光是建设铁路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非常有利可图的生意了。 朱由检并没有回避商人们的问题,他直接了当的说道:“朝廷会派出官员设立山西铁路局,对山西的地形和各种物料成本进行一个综合调查。 然后对修建铁路所需的物料进行核算,分段进行投标。以中标价格向投标商人采购物料。” 翟宁等几人顿时有些眼热了起来,不过赵思恭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谨慎的问道:“不知道这条铁路,同陛下所说的机会,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径直说了下去:“朝廷现在并没有这么多钱修建这条铁路,所以山西铁路局将会发行350万两的公债,期限30年,年利息为6厘。 这笔公债朕将会交给一个新银行发售,只要你们这些山西商人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承销这350万两铁路公债,那么朕就会让户部给你们颁发一个商业银行的执照,允许你们在户部的监管下开展金融业务。 当然你们必须要承诺承兑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另外协助四海商行完成大同地区的物资筹备工作。 作为回报,河南、福建两省的边贸公司名额,朕可以劝说这两省的商人出让给你们。” 李思孝立刻不假思索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一个月时间不够,从这里到大同,光是往返就需要1个月的时间了。” 朱由检看了看他,咧了咧嘴说道:“那么朕就给你们一个半月,不过你们今天就必须给朕一个答复,究竟接不接受纸币,要不要同四海商行进行合作?” 面对皇帝的逼问,李思孝脸色有些苍白,其他几人也是额头冒汗,他咬了咬牙说道:“不知陛下可不可以给小民等,一些商议的时间?” 李思孝的个子比崇祯长了一个头,但是躬下身子的他,却显得比皇帝更矮上了些。朱由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朕可是第一次给你们机会,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崇祯说完之后,便带着王承恩从嘉乐殿的正门走了出去,留下了5个被丢在了阴影中的商人。 第158章 安抚汪逢元 朱由检直接走到了嘉乐殿前方,靠近西海子的五龙亭内,这亭内早就有一个人坐卧不安的等待着他了。 当内侍把他带到五龙亭之后,就走出了门外,留下了汪逢元一个人。虽然五龙亭正对着的西海子,此时阳光明媚,水波荡漾,海子的一角还有一片荷花亭亭玉立,可谓风光无限。 但是站在窗前临湖眺望的汪逢元却心思重重,无暇关注着这北方难道一现的江南水乡风光。他站在此处,更多的是想吹吹从湖面而来的凉风,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汪逢元的烦恼并不是因为就任了这银行行长后,被京城权贵们为难的险恶环境,毕竟在他的一生之中,这种被权贵以势凌人的事遇到的并不少。 以他经商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丰富阅历,还是能够应付的过来的,也就是那位地位尊贵的福王难以打交道一些而已。 令他现在如此愁眉不展的原因,是因为福王家奴那天在银行闹事,结果让京城各商家动摇了对纸币的信心,纷纷上门开始提出现银,在这些商家的带动下,一些京城百姓也起了恐慌心理,不是拒收纸币,就是第一时间把手中的纸币花出去。 如果不是依靠四海商行的流水,还有宫内内库库银的紧急调拨,让他撑过了这几天,汪逢元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皇帝解释现在的状况。 但是不管四海商行还是宫内的存银都是有限的,如果不尽快恢复百姓、商人对于纸币的信心,那么刚刚建立起来的纸币信用,很有可能就会变成第二个大明宝钞,这对于中央银行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汪逢元正想着今天要如何说服皇帝,先暂时停下中央银行在各省的扩张筹建活动,巩固好两京、河南、湖广几省的银行网点时,随着门外内侍的通报,皇帝已经驾临五龙亭了。 汪逢元赶紧转身向门口走去迎接,当他正想要向刚刚进门的崇祯跪下行礼时,却见皇帝快走了几步,生生扶住了他的双臂,爽朗的说道。 “汪老不必多礼,朕今日要先向你陪个不是,这几天银行的事务可让你受累了。” 崇祯的举动,让汪逢元有些受到了惊吓,不知道是继续行礼还是该起身。而听了皇帝的话语之后,他更是有些惶恐的说道:“小民岂敢受陛下之礼,这银行事务也是小民分内之事。” 趁着汪逢元说话之间,朱由检已经硬生生的把他扶起来了,他直率的说道:“自然是朕的不是,要不是朕让你扣下福王叔父的家当,先挪用了去收购河南、山西、湖广等地的夏粮,银行又怎么会拿不出钱来呢。” 汪逢元躬着身子小心的说道:“要不是陛下紧急动用了内库的银两,小民也无法应付福王的追索。不过陛下,接下来是不是从南方调拨一部分资金回京,先暂缓对西南、两广之地开设银行网点,好稳定住京城的局面?” 朱由检回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拿些茶水来,另外搬张椅子来,朕要同汪老坐下叙叙话。” 当王承恩吩咐内侍去准备时,朱由检才对着汪逢元说道:“汪老不必担心,福王叔父那边朕已经交待过来,他很快就会把银两存回去,不会再拒绝接受纸币了。” 汪逢元顿时感觉如释重负,他这才笑容满面的对着皇帝说道:“多谢陛下援手,如此一来,京城内的商家们必然会安定下来,这纸币的信用也就保住了。” 但是崇祯接下来的话语顿时让汪逢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心里有些发苦的说道:“陛下准许晋商创办一间商业银行?其实,其实只要陛下缓上两年,小民主持的中央银行也能凑出这笔银子,购买修建山西铁路公债的。” 朱由检脸上也有些阴郁的说道:“朕也不想如此,但是按照目前的形势,陕西今年大荒已经是必然之局,去岁大旱,今岁又大旱,连续两年大荒,若是不能给陕西的百姓找一条活路,那么陕西必然是要大乱的。 山西一乱,四川、湖广、河南、山西这些临近的省份就必然要受到影响。现在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奢安之乱还没有平息,再让陕西乱起来,那么大半个中国就都乱了。 地方一乱,百姓就不能生产,商人就不能经商,国家的财税就会枯竭,那么就更无法赈济灾民和平息叛乱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汪老,你作为一名商人,应该比朕更能了解,战乱对于商业的破坏力。而且西北一乱,江南、内陆生产的丝绸、布匹、茶叶等货物,将会丧失一个相当大的市场。 如果这些货物制作出来却又销售不出,那么江南百姓同样会蒙受极大的损失。所谓国家者,正是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汪逢元刚刚升起的几许怨气,迅速被皇帝描绘的可怕前景给驱散了。他立刻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说道:“还是陛下目光深炬,这山西临近陕西,若是能够从陕西招募百姓修建山西铁路,不仅大大减轻了运粮入陕的压力,还能就近筹集河南等地的粮食。 如此一来,陕西百姓也就能挨过今年了。小民果然是眼皮子浅了些,小民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支持晋商建立这个商业银行。” 这时,王承恩已经安排内侍摆好了桌椅,朱由检招呼了汪逢元坐下后,才继续说道:“你刚刚说的不错,这正是朕想要立刻推行修建山西铁路建设的主要原因。 此外,如今大同边镇外,蒙古部落内乱,朕不能让他们决出胜负之后,威胁到我大明边墙,也不能让他们把战争拖延下去,阻塞草原上的商路。 所以,大明需要介入这场战争,而想要打赢战争,收拢蒙古各部的人心,没有足够的物资是不成的。 因为蒙古部族的内乱,导致今年马市无法开启,那些晋商手中积压了大批的物资,只有他们把物资贡献出来,大明才有资本打这场仗。 不管是朝廷还是内库,现在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朕只能让他们接受纸币,采取延后付款的方式,所以朕需要他们的支持。” 皇帝的再三解释,终于打消了汪逢元心里的最后一丝疙瘩。看着汪逢元解开胸怀后,崇祯才松了口气,在这个阶段,他可不希望徽商对自己存在戒备的情绪。 朱由检对着身后伺候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不一会两名内侍托着一套斗牛赐服,还有一块铁牌走了进来。 朱由检指着这些物什说道:“朕也听说了,除了福王叔父之外,一些勋戚也找了银行不少麻烦。 汪老年岁也大了,要是没个身份,恐怕等中央银行更为兴盛之后,光是应付这些权贵都要精疲力尽了。 朕听说了,你是鹤城乡人,因此朕赏赐你斗牛服一件,并晋爵位:鹤城男。今后,许你见朕不拜,并有随时向朕求见的权力。” 汪逢元顿时起身离椅,郑重的向皇帝跪拜行礼谢恩。虽然他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皇帝能兑现承诺,给他封赏个官职。 但是他可没想过,皇帝会这么快赏赐了他一个爵位。虽然子、男两个爵级刚刚恢复不久,在原先的勋戚眼中不值得什么。 但是对于原本社会地位不高的商人来说,这无疑已经是一步登天了。有了这个爵位再加上赐服,他就不必再对着那些官员和权贵行跪拜大礼,而只要行常礼就可以了,且对方同样要做出还礼。 对于一个拥有着大量财富的商人来说,这种地位上升带来的满足感,比起在名妓和名士身上花钱,来显示自己的名声,要高出不知多少倍了。 唯一让汪逢元感到遗憾的是,这个爵位不能世袭,他倒是很想让皇帝把这个爵位赏给自己的儿子,但是他也知道这大约是不成的。 看着汪逢元接受了封赏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睛始终瞄着边上放着的铁牌和赐服。崇祯也不由为之莞尔,他不得不敲了敲桌子,把汪逢元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朕还有话对你交代,除了这个爵位之外,朕会让都知监派人,在银行内部成立一个安保部门,主要是保证银行资金的安全。 一是应对外部风险,二是应对银行内部的风险。这个部门只负责安全问题,不会干涉银行业务的实施,也接受你的领导。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超出了朕许可的权力,你可以立刻向朕报告,朕会替你处置他们的。” 汪逢元心里虽然有些担心这些宫内派出人员会不会胡乱行事,但他还是决定先接受皇帝的意见,待日后看看他们的行事再说。 虽然接手银行事务不到两个月,但是汪逢元已经发觉,这还没成型的银行所能调动的资源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甚至于往日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平易近人了。 他虽然很享受于这种身份变化,但是阅历丰富的汪逢元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得到的一切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如果皇帝对他起了疑心,那么他现在的一切就都会归于虚无。 宫内派人加强了对于银行的监管,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等于是减少了他所承担的压力和责任。 看着汪逢元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崇祯心里也少了几分对于他的疑心。崇祯正准备接下去说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一名内侍走了进来,向崇祯禀告,嘉乐殿内的五位山西商人已经商议妥当,决定接受皇帝提出的几条要求。 第159章 金本位 听到了内侍的通报之后,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四海商行的董事们去同他们商谈,关于筹集物资的事务。朕同汪老再谈一谈,一会就让汪老去同他们商议如何承兑纸币的问题。” 把五龙亭内的人员都遣走之后,朱由检这才对着汪逢元说道:“虽然朕同意了晋商开办一所自己的银行,但并不是等于就对他们放任不管了。卿应当知道,一个不受监管的银行将会对这个国家造成多大的破坏力。” 汪逢元只是愣了下,就下意识的回道:“陛下说的不错,如果有人通过银行筹集资金,然后囤积物资,那么简直就能随意的操纵物价,从而获得高额的收益。” 朱由检微微颔首着继续说道:“所以户部一直在筹备的金融管理局,就是为了监管银行业务而设立的。朕已经让户部尚书把你的名字加进去了,中央银行还能再推荐两人,然后制定对于银行的监管政策、朕希望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汪逢元立刻心领神会的回道:“小民…臣一定会好好研究制定这个金融管制政策…” 听完了汪逢元的保证,朱由检沉吟了许久,才下了决心临时说了一件事。 “朕还有一件事要先向卿打个招呼,你回去之后可以慢慢的盘算,在适当的时候给朕上一份全盘的计划。” 对于皇帝在自己面前如此郑重其事的吩咐一件事,汪逢元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赶紧收拢了心神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从怀中取出了一锭金子和一锭银子放在了他面前,然后问道:“卿应当知道这两样物事吧?” “金子和银子?”汪逢元研究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你说的很正确,那么你知道这金银的比价是多少吗?”崇祯点了点头说道。 汪逢元不假思索的回道:“京城的金银比价是1:5,南京大约为1:6;臣听说广州那边在1:7、8之间浮动。” 朱由检随即再次问道:“那么你知道,日本和西方极远之地的欧洲,它们的金银比价是多少吗?” 汪逢元顿时卡壳了,对于大明以外的事务,他还真是不熟悉。朱由检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考说道:“在日本是1:12、13之间,而在欧洲则据说是1:15左右。” 汪逢元只是略略想了想,便恍然大悟般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调集黄金到日本套换白银吗?” 朱由检大大的摇了摇头说道:“卿的眼界难道只有这么小,运黄金去套换白银,又能赚到几个辛苦钱?” 看着汪逢元还没有想通,朱由检已经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日本和欧洲的金银比价,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我们一件事,这个世界上黄金少而白银多。 而在我大明之所以金银比价高于其他地区,不是因为我大明富有黄金,而是我大明百姓更为看重白银而已。如果我们大明的金银比价在三年内滑落到1:15的程度,你觉得中央银行可以赚取多少利润?” 汪逢元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要炸裂开来了,皇帝的话语顿时让他反应了过来,如果以中央银行筹集的资金去囤积黄金,那么市场上的白银将会贬值近一半,而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商人都可以借此大大的获利。 而这还不是全部,当黄金的价值被人为的抬高之后,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市场上以白银计价的公债和股票,最后偿还的金额也只要现在的一半而已。 这是一个价值上千万两,更也许是数千万两的计划。当汪逢元还在发愣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对着他说道:“主动调整大明境内的金银比价,不是简单的事。 不仅要先吸收到足够的黄金储备,户部还会实施黄金禁止出境的法令,而最终中央银行还要准备把现在的银本位货币制度,转换为金银复合本位制度,最终过度到金本位货币制度上。 汪老应当知道这个计划涉及到的利益会有多大了,我也不是想要威胁汪老,只是想要跟你说句老实话。 这个计划的成功,不仅将会确立中央银行在大明金融界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卿的爵位也将会转为世爵。但是如果因为某些人的原因,导致消息泄露而计划无法得到一个好的效果,那么朕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当皇帝离开之后,汪逢元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了。 随即两名内侍进来,帮助他换上了斗牛赐服,然后请他去嘉乐殿同几名晋商议事去了。 精神有些恍惚的汪逢元走入嘉乐殿后,殿内原本还在争吵的两拨人,看到他都意外的安静了下来。 汪逢元的眼睛突然恢复了神采,皇帝的威胁也许让他感觉很不好,但是这件事背后的收益,却足以让他投入剩下的人生。就好像他当年第一次,要拿出全部身家去做一笔生意一样。 鹤城侯汪家,这个名字的确很悦耳啊,汪逢元心里想着。定下心思之后,他感觉心里特别的舒畅。 崇祯离开五龙亭后就准备返回乾清宫,走在绿树荫下的小道上,王承恩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看着大步急走,眉头紧皱的皇帝,王承恩想要分散下他的注意力,好减缓些速度,不由开口说道:“陛下,陛下为何对那个汪鹤城如此高看,他不过就是一个区区商贾而已,也不是什么高才名士,要是传扬出去,恐怕有损陛下的颜面。” 被王承恩这一打岔,崇祯的脚步果然慢了下来,他斜着脑袋看了王承恩一眼,才温和的说道:“王伴伴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敬畏什么?” 王承恩看到崇祯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赶紧凑趣的说道:“自然是要敬畏陛下了?” “哈哈,王伴伴可真会说笑。如果这世界上的人真的敬畏朕,朝中又怎么会有党争呢?” “臣愚昧,不知在陛下看来,什么才值得敬畏呢?”王承恩不由有些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宫墙,和反射阳光显得光彩夺目的宫殿屋顶,才若有所思的说道:“当然是金钱,难道你没听说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吗?” 王承恩赶紧笑着说道:“陛下富有天下,想来应该不会遇到这种状况了…”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富有天下,真是不错的想法…” 回到了乾清宫内,吕琦就拿着一份文件放在了皇帝面前,崇祯翻开看了几眼,焦虑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下来。 这份文件是关于荷兰式风车试制成功的报告,按照工部官员的评估,如果采用了这种风车,修建盐田的时间可以节约三分之一,而人力可以节省三分之二以上。 而且根据他们的评估,这种风车比原先大明南方使用的立轴式风车效率更高,动力也更为强劲。 除了辗磨谷物,还可以把原木锯成桁条和木板,粉碎造纸的原料,从各种油料作物如亚麻籽、油菜籽中榨油。 朱由检总算觉得,这些天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工业革命的开端,首先就是能源上的变革。 光凭人力和畜力是无法完成,在蒸汽机发明之前的技术和物质积累的。而想在北方使用水力机械,在水利设施没有完成之前,也是一项难以实现的工程。 而且依靠河流的水力机械,受到的限制也实在太大。相比较而言,虽然风车同样受限于地理条件,但是相比较而言,已经好上太多了。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对着吕琦说道:“帮朕起草几份文件,同意长芦盐场申请修建首批27座,造价600元的荷兰式样风车,同意大沽口造船厂修建造价1200的风车两座。 另外,要求工部官员整理出荷兰式风车的营造法式,然后据此制定出验收规范,并对各建筑公司进行培训修建此类风车的要点。 还有一个,宫内拨付出20万元,让工部在海河下游两岸寻找合适地点修建风车磨坊。这些磨坊转交给辽东退伍的伤残军士经营,并准予他们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以成本价购下自己所经营的磨坊…” 当时间进入六月的时候,杨镐同阿敏的谈判终于进入了尾声,后金不再要求大明承认,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起兵的正义性,也避开了大明对于后金的赔偿问题。 同样大明也不声称后金是自己的属国叛民,不再向后金索要叛将孙得功一族。且大明每年向后金以半价出售丝绸5000匹,毛青布5万匹,再赠送四大贝勒锦缎各50匹,而后金将回赠明国皇帝上马10匹,人参20斤,貂皮20张。 双方还约定,开锦州、辽河口的没沟作为双方交易互市的场所。 阿敏扫了一眼手上墨迹未干的条文,就丢在了一边,然后迫不及待对着杨镐说道:“杨经略,为了谈成这份和约,我和大贝勒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道之前你应承的条件?” 杨镐让亲随送来了一个锦盒,然后放在了阿敏面前说道:“这是老夫的随从调查了辽东的物产之后,发觉最适合二贝勒同大贝勒做的生意。” 阿敏满怀期待的打开了锦盒,里面放着一张折好的纸张,他取过看了一眼,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木头和大豆能是好生意?比起人参和皮毛来,是不是差的多了?” 杨镐撇了撇嘴说道:“这人参和皮毛,大家都知道值钱,除了你和大贝勒之外,人人都盯着这个生意。人参每斤6两,皮毛除去极品之外,也就是2、3两到10多两一张。 你和大贝勒费尽力气,一年能弄上3000斤人参,2万张皮毛吗?这寻常一根木头价3两,双人合抱的起码也要6、7两一根。 以两位贝勒手上的人手,一天弄个100多根应当不成问题。放木排从辽河而下,直接就到了辽河口,都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以平均5两一根木头计算,一年算2万根,最少也是10万两的收益。” 阿敏对于杨镐的计算能力嗤之以鼻,沈阳城外山林密布,就算他只用自己的人手,一年也不止伐这2万根木头。毕竟现在的沈阳城内还在大兴土木,他很清楚采伐这些木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 阿敏装作有些不确定的向杨镐问道:“要是,到时候我们伐的木头比2万根多了一些,这四海商行还收不收?” 杨镐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已经承诺了,二贝勒是我们大明的好朋友,只要是你送来的木头和大豆没有质量上的问题,有多少,我们就收多少。不过其中的一半货款要以布匹等货物折抵。” 对于杨镐的条件,阿敏并不为难。在辽东,布匹等南货可比银子更受人欢迎。只不过以往这些货物都掌握在黄台吉扶植的商人手里,其他人无法染指而已。 能够获得另外一个渠道而来的明国货物,阿敏觉得自己未必不能拉拢后金国内的女真亲贵们。 第160章 对林丹汗的评价 当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等人接到了皇帝的谕令后,对于崇祯在这种时刻干涉蒙古的内乱,他们都感觉出乎意外。 毕竟联虏制奴,一向是袁崇焕极力主张的政策,在朝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认同这个主张。 说到联虏,总参谋部的众人自然认为应当选择蒙古最强大的察哈尔部。 虽然顺义王和三娘子领导的土默特部同大明保持了几十年的和平友好关系,但是当初俺答汗入侵边关给大明造成的威胁,同样给朝廷的官员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过是另一种城下之盟罢了。大明的官员们并不觉得,同土默特部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互惠互利的盟友关系。 在这个时候,林丹汗率领察哈尔部攻击右翼蒙古三万户,对大明来说,也很符合以虏制虏的国策。 事实上很多人都期待察哈尔部同土默特领导的右翼蒙古打个两败俱伤,然后林丹汗退回辽河套地区继续充当牵制后金的力量,而同时土默特部领导的右翼蒙古实力大损,对大明西部边疆几十年内造不成什么威胁,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崇祯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其实挺不错,只不过这些人从来没有一个把计划变成现实的方案,只是在一味期待上天保佑能够如了他们的意愿。 当武英殿内召开这次针对蒙古左右翼部落内战的军事会议时,袁崇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皇帝想要出兵干涉这场蒙古内战的想法。 “林丹汗素有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的自称,即便是打个折扣,他麾下也不会少于20万控弦之士。 且林丹汗西迁之后,连续击溃右翼蒙古诸部,夺下了归化城和土默特川,势力大炽。顺义王卜石兔同右翼其他各部酋长,虽然逃了出来,但是部众和人口已经大不如前。 更何况这些右翼蒙古部落的积蓄大部分都落在了林丹汗手上,这些逃出来的部落人口可谓饥疲交迫,如果卜石兔无法供养这些部众,那么冬天来临之前,这些剩下的部众必然是要四散而去的。 以臣看来,这场蒙古内乱的胜利者必然属于林丹汗,我大明尚需要继续同林丹汗联手共同抵抗辽东的建奴,实在没有必要同他在这个时候起什么摩擦。“袁崇焕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他的一席话让孙承宗和茅元仪连连点头,孙元化则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几位武官出身的参谋,却都在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朱由检听完了袁崇焕的主张之后,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林丹汗有20万控弦之士,早就打的后金不敢西顾了,那里还会跑到西面来对自己的臣属开战。 以朕看来,林丹汗就算是把部落中骑马的男子全部算上,也最多不过10万人马。而能够上战场作战的不会超过5万人,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也就一两万人而已。 且蒙古人除了放牧之外,向来不事生产。右翼蒙古在三娘子几十年的治理下,也就是建了一座归化城。而归化城内也没听说有什么冶铁业,否则山西的铁锅也不会在蒙古草原上会如此畅销。 虽然林丹汗西迁之后,打的顺义王和右翼蒙古各部节节败退,吞并了不少部族人口,看起来势力大涨。 但是诸位应当先明了一件事,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只有当一切政治手段都失败了,我们才会试图用武力去解决需要面对的难题。” 皇帝的话语,陡然让孙承宗等人耳目一新,“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孙承宗不由心中一动,反复在心里复述了几遍,接着若有所思的听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林丹汗对名义上是自己部属的右翼蒙古选择了战争,无疑就是在说明,他对于右翼蒙古各部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不得不使用了最为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林丹汗虽然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但是在政治上却是失败的。自从达延汗改革之后,蒙古各部遵循的就是黄金家族是蒙古汗国的共主,但是蒙古大汗通过各部头领管理整个蒙古汗国。 蒙古右翼三万户虽然对林丹汗的命令阴奉阳违,但是却从来没有公开质疑过林丹汗是蒙古汗国共主的地位。现在林丹汗毫无理由的发动了对土默特部的战争,这等于是在宣布他要用武力强行统一现在松散的蒙古汗国。 林丹汗的这种行为,不仅不会加强他对于蒙古汗国的控制力,反而会使得原本处于中立的蒙古各部也会联手反对他。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对顺义王的求援置之不理,事后又同林丹汗交好。那么草原上那些不愿意被林丹汗吞并的部落,要么远走他方,要么就只能跑去辽东投靠建奴。 我们坐视蒙古内乱不理,让这些熟悉我大明边墙情况的右翼蒙古部落投奔后金,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再说了,林丹汗在自己熟悉的根据地辽河套草原,尚且不能抵御后金的攻击,要惶惶西窜。诸位怎么能够肯定,当建奴再度西征时,林丹汗会在一个敌意遍布的河套地区誓死抵抗呢? 人在选择第一次逃亡的时候,也许会很艰难,但是对于第二次,他甚至都不会去仔细考虑,就已经下了决定了。 我们坐视蒙古内乱,然后再同意给予林丹汗要求的市赏,很有可能就变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复返了。” 袁崇焕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忍不住提醒皇帝说道:“河套地区富庶,想来林丹汗应当不会轻易丢下归化城的。”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对他反驳道:“归化城再好,难道建奴还能永远待下去不成?对林丹汗来说,再多的财富也及不上他手中的部众更宝贵。 只要他避而不战,建奴最多也就是在归化城抢掠了一把,终究要退回辽东去的。而归化城的损失,他大可以从我大明这里弥补。” 茅元仪大为不忿的说道:“林丹汗怎么有脸干这样的事,他好歹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再说了,如果他不抵抗后金,我大明为什么还要再给予他市赏?” 会议室内众人还在愤愤不平的时候,朱由检却依然平静的说道:“朕觉得很正常,因为大明不能在同一时间为自己竖立两个敌人。交好蒙古,抗击建奴,这是正确的。 至于黄金家族的血脉,它只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这个身份毫无意义。” 孙承宗听到这里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让自己的部属安静下来后,才对着崇祯说道:“按照陛下的意思,即便是现在插手蒙古的内乱,最后还是要同蒙古人联合抵抗后金,那么我们最终要联合那个蒙古部落呢?” 朱由检把头转向了他,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联合林丹汗,消化右翼蒙古各部,让这些蒙古部落在林丹汗的威胁下彻底融入我大明,而不是逃往辽东,成为建奴的助力。” 孙承宗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怀柔之策,从开国之初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但是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就像是野火烧不尽的杂草,我们招抚安置了一批,就会重新冒出来一批。这就是一个消耗资财的无底洞啊,陛下。” 朱由检点了点头后说道:“朕也知道,以往市赏的那一套,始终无法得到关外蒙古各部的真心臣服,所以朕打算学习建奴招抚蒙古人的手段。 我们不能只拉拢那些蒙古部落的头领,而是要沉下心去,争取蒙古各部普通民众的人心。 蒙古右翼三万户同我大明和平日久,各部落的蒙古民众同我边塞汉人打交道也并不陌生。 可以说,我们争取这些蒙古部落下层民众的人心,还是有些基础的。只要我们能够让他们定居下来,接受我汉人的教育,那么朕相信,蒙古人必将会成为我大明的一员。” 孙承宗不由有些诧异的说道:“定居?陛下,蒙古人都是追逐水草而居,这是游牧民族上千年的习惯。让他们定居下来,未必能够获得大多数人的同意吧?” 朱由检却依然坚持的说道:“如果我们不能改变他们这个习惯,我们就无法让他们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给他们划分草场,然后定居在一块土地上,他们才会对土地有归属感,才会通过这块固定的土地成为我大明的一份子。 如果我们不能培养出他们对于土地的归属感,又怎么能够让他们产生对于大明的归属感呢?” 看着孙承宗似乎有所意动的样子,袁崇焕眨了眨眼后说道:“就算陛下的意见可行,但是我们也要首先帮助顺义王他们击败林丹汗的攻击才行。问题是现在的右翼三万户虽然实力尚存,但是这些部落缺乏作战物资,且内部意见纷纷乱成一团,显然不会是士气正高的林丹汗大军的对手。 而我大同边镇久未经战火,这些边军月前才刚刚开始整顿,能不能同林丹汗部下的大军抗衡,完全是一个未知之数啊。” 第161章 三胜三败论 袁崇焕的话语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同边镇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一直是九边最重要的边镇。 大同的地理位置险要,号称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之要害,归京师之藩屏。 当初北元正是失去了大同,才彻底失去了重返中原的希望。而大同以北是空旷无垠的平原地形,适宜于大军集结,因此不管是中原大军北上,还是蒙古人南下,大同都是必经的咽喉之地。 随着大明武备的松弛,大同边镇的军队也开始迅速的腐败下去了,从明初定额13万余人战兵,5万余马匹的强大军队,到了世宗皇帝时就剩下了8万余人,2万多马匹。 边将不操练军队,却一心想要用马市作为控制蒙古部落入侵的手段。而大同边镇军屯制度的败坏,也使得大同边镇军队人数和实力下降之余,军费的耗用却剧烈的增长了。 明初时,大同边镇每年耗用的军粮近百万石,有一半是军屯所出。但是到了世宗皇帝时,虽然军粮少了30万石,但是军屯的产出却只占了六分之一。 而用于大同边镇的京运年例银从5万两,变成了今天主兵京运年例20多万两,客兵近20万两。 兵员不断减少,而耗费不断增长的背后,是大同边镇边将同文官上下其手,大肆贪污腐败的状况。 虽然几任皇帝都想改变这种状况,但是大同边镇错综复杂的军饷供应体系,和文武官员相互勾结的局面,已经不是派遣一两位官员能够纠正过来的了。 骆养性被派驻大同,大同镇守太监也同时被更换之后,崇祯就开始对大同边军进行调查和人员调整了。 大同地方的文职官员有,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一员。巡抚大同地方、赞理军务一员。分巡冀北道一员,阳和兵备一员,分守冀北道一员,左卫兵备一员。 而武官方面是,镇守总兵一名,协守副总兵一名。分守九名,游击将军二名,坐营中军官二名,守备三十九名。 而在这两个月内,分巡冀北道,阳和兵备,分守冀北道,左卫兵备四人已经全部调换。协守副总兵以下,守备之上的武官,则已经换了近一半人。 然而,从这些新上任的官员中收集到的情报,却让总参谋部对于大同边军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世宗皇帝时还有8万余兵员,2万多马匹的大同边军,现在算上老弱病残也才4万余人,而马匹到还有近万匹,这主要是仰仗了大同马市的便利而已。 按照孙承宗、袁崇焕过往在军中的经历,这4万多人,能有5千精锐已经算是侥幸了。 把这样一只军队拉上战场,还是野战对付蒙古人,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如果失败了,林丹汗就可以长驱直入,不管是南下山西,或是东进京城,都将会无可抵挡。 坐在武英殿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脱离坚城的庇护,去同林丹汗打上一场野战,还是为一群蒙古人去作战,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朱由检敲了敲桌子,然后说道:“为什么你们会认为这场战争我们会失败?我希望总参谋部要牢记一个原则,从战略上我们要藐视对方,在战术上我们要重视对方。 然而朕翻看了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同我军交战的记录,朕发现,我们从头到尾都在违背这一原则。 我们总是在战略上无比重视对方,但是在实际的战术上却又无比的轻视对手。这才会出现,每次作战的实施计划,不,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术计划。 只是下达了一个行军目的地的命令,难道也叫作战计划吗?” 崇祯的质问,顿时让这些参谋们哑然了,不管是孙承宗等文官还是几位武官,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参谋部组建工作之后,他们认同了皇帝所说的话语,以前那种只言片语的作战命令,根本不能叫做作战计划。 军队行进的路线,沿途后勤的补给,军队和军队分别前进时所要保持的距离等等,让这些官员们重新学习了一次如何安排军队作战。 这些官员们也同时发现了,皇帝所倡导的参谋工作,根本不讲究什么奇谋妙计,个人武勇。只有按部就班的行军,充分的后勤补给,还有在行军途中对各种意外状况的程序化处置方式。 这种详细到繁琐的指示,基本上已经让前线的总兵大帅失去了大部分的指挥权力。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能够这样服从总参谋指令的军队,无疑是最为可靠的军队。 看着众人默不作声,朱由检才继续说道:“事实上在朕看来,这场仗林丹汗必败,而我方必胜。” 孙承宗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何以如此肯定?” 朱由检充满自信的说道:“林丹汗在辽东面对后金节节败退,连自己的老家都丢了,他没有想着反击后金,夺回家园。反而把战争瞄准了自己在河套的同族,可谓出师无名,这是一败; 不尊从林丹汗命令的,是右翼蒙古部落的首领们,但是林丹汗攻下了归化城、土默川之后,不仅没有安抚、招揽右翼蒙古部落的普通部众,还把这些部众当成了战利品分给了自己的部下,可谓倒行逆施,这是二败; 林丹汗身为蒙古汗国的大汗,不想着如何去保护臣服于自己的部落,反而想要凭借武力夺取手下部落的市赏,这是贪小利而失大义,这是三败。 右翼蒙古各部的民众,同我大明边塞军民和平共处已经数十年,双方都想要继续和平的生活下去,而林丹汗无故侵占右翼蒙古部落的土地,又提兵威胁我大明边塞,正是兴起了不义之战。我大明和右翼蒙古各部乃是为和平、为保卫家园而战,正义在我,是以我军必胜一也; 年初之时,后金黄台吉亲自率兵西征,一举击破林丹汗在辽河套草原上的老巢。此刻林丹汗正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他每打一仗,所损失的人口都是无法立刻获得补充的。 他既然不肯待在辽东和后金决一死战,那么在河套同样不会有同我军死战到底的决心。四面皆敌,内外交困,却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那么他的军队内部必然是矛盾重重的。而我军同右翼蒙古都是为了保卫家园而战,自然上下一心,必胜二也。 林丹汗远道而来,不熟河套地理。虽然占领了归化城和土默川,但是今年如此混战之下,又有谁会去管理当地的农业生产呢?因此他虽然有所缴获,但是未必能支撑长时间的大军征战。而朕已经筹集了300万元的战争预算,今年用于大同马市的物资也将会全部截留下来。我军物资充裕,又有什么不可取胜的?” 皇帝的三胜三败论,让会议室内的众人不知从何开始反驳。沉默了一会之后,茅元仪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战争还是需要人去打的,现在大同边镇如此虚弱,就算物资充沛,他也不会一时之间就变成一只强军啊? 而且西虏一向反复无常,时叛时顺,实在不是可靠之盟友。若是两军对垒,这右翼蒙古部落组成的联军阵前倒戈,我军孤立无援,岂不是等于送羊入虎口?” 其他几人对此纷纷点头时,朱由检却不为所动的说道:“总参谋部知道蒙古人不可靠,就应该想办法,怎样把这种不可靠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而不是仅仅因为一个猜测,就把自己的助力也推了出去。 难道一定要让这些蒙古部落成为建奴攻打大明的前驱,诸位才会想要如何去消灭他们吗?消灭敌人的肉体,是消灭敌人的一种方式;但是消灭摇摆不定的中立者的敌意,让他们成为大明的盟友,也是消灭潜在敌人的一种方式。 就朕来看,相对于前者,后者虽然名声不显,但却是性价比最好的方式。我们得到了一个朋友,不但减弱了敌人的一份力量,还增强了我们的实力。而要在战场上击败一个敌人,也许要花上几倍的力气,并付出大量的牺牲。 这些右翼蒙古部落的家园被林丹汗所侵占,他们逃亡出来的部众必然缺衣少食,狼狈不堪。择其老弱安置于关内,调拨衣食让他们安顿下来,不仅仅可以让右翼蒙古各部联军失去后顾之忧,也等于多了一个人质在手。 此外,总参谋部再调集一部分熟悉蒙语的军士,向这些蒙古部族的部众们宣传,我们和他们联手同林丹汗作战,不是为了消灭蒙古汗国,而只是希望林丹汗能够醒悟过来,不要再对右翼蒙古部族举起屠刀。 这一仗,大明是为了保护希望和平的右翼蒙古部族而战,如果有人不认同这场战争理念的,可以置身事外,或是在大明军队的保护下,从关内迁到更西面的青海地区去。 把不安定的部落迁移走,稳定住想要同林丹汗作战的部落,再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朕不觉得,蒙古人是不可靠的。 至于各位所说的大同边军的事,在朕看来大同边镇的虚弱,反倒是我们借此整顿大同边镇的好机会。 现在蓟州、辽东诸军已经整顿的渐入尾声,朕以为可以从辽东、蓟州各抽调一只军队,组成野战军调任大同。 而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的学员也大多临近毕业,总参谋部可以以一期学员为骨干,以野战军为基础,从大同边镇内抽调堪战的士兵扩大编制。 此战过后,大同边镇剩下的军队就可以重新进行整编裁撤,成立守御部队。今后野战军作为甲等编制,平时不得驻守平民城市;守御部队作为乙等编制,主要作为城市防御和治安力量。 所有甲等编制的军队,其后勤及军官的任免和士兵的调拨,都要接受五军都督府总参谋部的统一管理,地方督抚未得授命之前,无权指挥该等级部队。 甲等编制的军队待遇,应当高于乙等军队。军官的升迁,也优先考虑甲等编制军队。” 第162章 作战的准备 虽然包括孙承宗在内的参谋官员们,依然不是很认可同林丹汗发生正面冲突,但是能够借助作战的名义,压制大同边镇的边将势力,快刀斩乱麻的重建一只完全听命于总参谋部的山西边军,这显然是一件趁势利便的好事。 虽然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只有几个月的学期,但是却已经同这里的大多数参谋建立了师生关系,这个时代除了父子关系之外,世人最为重视的还有师生关系,甚至还要超过宗族关系之上。 虽然出身文官的参谋们,对于武人还存在着固有的偏见,但是对于出自自己门下的学生,感情上却又颇为微妙。 在以往,不管是地方督抚还是朝廷,对于地方边军的将领都缺乏一种私人关系上的联系。这也使得,朝中官员们都不希望边军变得过于强大,对于战功卓著的边将更是猜忌不已。 现在有机会以自己的学生取代边军中的将门,建立一支完全被朝廷掌控的军队,对这些官员来说实在是彻底消灭武人藩镇割据隐患的好机会。 同以往只能牵制、监控几位边军中的主要将领不同,以陆军军官学校学员为骨干打造的野战军,即便有一两名将领起了异心,也无法策动全军叛变。 在这种利益的诱惑下,总参谋部最终还是赞成了崇祯的主张,但是孙承宗也坚持,这场战争不宜扩大化,在挫败了林丹汗对右翼蒙古部落吞并的野心后,战争就应当及时结束。 孙承宗的主张同崇祯不谋而合,他原本的目的也不是要同林丹汗决一胜负。 确定了要阻止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部落这个目的之后,参谋会议很快就总结出了三个作战目标。 一、整顿和建立大同边镇,并抽调人员组建一只野战军; 二、收拢安置被林丹汗击散的蒙古各部部众,并择地进行安置; 三、对林丹汗以政治攻势为主,战争手段为辅。挫败了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的企图之后,就要说服双方坐下来谈判解决问题。 除了抽调辽东、蓟州一部分军队,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崇祯还提议调拨训练营及京营的一部分军官,吴怀训练的骑兵部队参与战事,汲取下这种大型会战的经验。 确定了作战目标之后,崇祯便让其他人退出去拟定野战军的组建计划、后勤供应及抽调部队的行军计划等,但是他留下了孙承宗,要同他单独进行商讨一些事。 待到其他人退出之后,朱由检便直言不讳的向孙承宗说道:“这次作战,朕希望孙先生亲自前往大同主持,除了借助先生的威望,压制参与这次作战的主客军或许会出现的矛盾之外。 朕还希望趁这个机会检验一下,现在建立的参谋部体系,在真实的作战中,究竟有那些缺陷,需要进行改进。” 孙承宗有些犹豫了一会,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陛下,老臣虽然有心为陛下效力,但是毕竟已经年老体迈,精神上有所不济。 若是在陛下身边查漏补缺,老臣还可以勉励应付。但是让老臣再去负责主持这么大的一场军事行动,臣担心自己到时会精神不济,而误了陛下的大事。 臣以为,趁着这个时刻,不如让年轻一些人物来主持大局,老臣从旁协助,也许更为适合。” 朱由检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的询问道:“依先生看,谁来主持这场战事的大局比较合适呢?” 孙承宗不假思索的说道:“以臣看来,参谋部中,唯袁自如可当此任,且自如在辽东有独挡一面的经历,只要陛下再给他机会多加历练,未尝不是大明未来的中流砥柱。” 看着自己说完之后,皇帝一直沉默不语,孙承宗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对于袁自如为何总是心存戒备,袁自如虽然性格上有些不足,但是在处理军中事务上,一直是无可挑剔的。 其入京营三月,就已经把总参谋部制定的各项条例和制度全部推行了下去,而营中官兵也毫无不满之意,他的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看到孙承宗如此推荐自己的学生和老部下,朱由检也不得不直言不讳的对着他说道:“袁自如能力虽然不错,但是朕以为他不太适合这种主持全局的工作。” “陛下为何如此确定?”孙承宗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搪塞着说道:“他为人过于自大了些,让他负责一般的行政事务尚可,但是让他单独主持这场作战,恐怕未必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崇祯对于袁崇焕的偏见,让孙承宗也有些无可奈何,看到孙承宗的模样,朱由检才继续说道:“这样吧,孙先生你前往大同总揽全局,然后按照你的要求挑选人员组建前敌指挥部。关于这场战争,朕将会完全彻底的交给先生,你看如何?” 孙承宗想了想,便试探的问道:“那么老臣如果让袁崇焕担任副手协助,陛下也准许吗?” 朱由检的脸色变了变,才回道:“既然孙先生认为有这个必要,朕不会阻止先生。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事务,全由先生来决断,朕负责为先生保障好后勤供给。” 孙承宗考虑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老臣愿意勉力一试。” 接受了皇帝命令的孙承宗,走出武英殿后就召集了袁崇焕、茅元仪、孙元化等人,开始商议组建大同前敌指挥部的各项事宜。 而抽调军队、军备及运输车辆、驼队的指令,开始一份份的从这个新成立的总参谋部的机构内分发了下去。 比起以往任命出征部队的主将后,需要主将自己去兵部、户部沟通,调拨军械、军饷、钱粮相比,总参谋部从一开始就显示了极高的效率。 孙承宗离开武英殿一个小时之后,一份调拨辽东3000骑兵部队的指令就下发了,指令中注明了让曹文昭担任这只骑兵部队的统帅。 又过了一个小时,另一份调拨蓟州军一个车营的指令也出了京城。 接下来总参谋部调回了正在野外训练骑兵行军的吴怀所部,还有正在石景山训练的夜不收部队等等。 当孙承宗等人忙碌于调动军队,制定同林丹汗作战计划的时候,崇祯也急急召见了柳敬亭、冯铨二人。 冯铨的心情非常不错,接手大明时报之后,凭借着他在河北士绅中的影响,大明时报终于有了一个极大的发展,成为了河北、山东地区颇有影响力的舆论喉舌。 而冯铨也借着这种方式,重新回归了大明的政治中心,虽然不少官员还在私下对他口诛笔伐,但是凭借着报纸这种新式的舆论工具,冯铨很快就已经为自己洗白了过往的一些污点。 毕竟,这些对他有意见的官员,只能在私下聚会上批评他。关于他的不利传闻,传播的速度显然不如,每三天一期的大明时报来的快,也来的广。 冯铨还很快学会了,如何在报纸上刊登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再加上一篇评论文章,直接把政敌的名声搞臭,让这些人的话语无法再让人相信。 当柳敬亭、冯铨进入武英殿崇祯的办公室内,两人还在猜测皇帝传召他们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崇祯已经直接了当的吩咐了下来。 “朕召见两位,其实主要是有两件事需要两位去做。第一件,大明很快就要同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作战了,朕需要两位做一些舆论上的鼓动工作。” 崇祯说出的话语让两人非常的意外,毕竟来之前他们两人都以为,这次召见大约是和陕西、京畿地区的旱灾有关。 冯铨沉默不语,只是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柳敬亭却毫无顾忌的开口劝谏道:“陛下,现在这个时候同蒙古人开战,是不是太不妥当了?今年陕西、京畿旱情已经很明显了。 京畿地区还好,仰仗着年初开始兴修的水利工程,多少减缓了旱情的严重程度,但是陕西那边,据说入春以来就没有下雨过,从陕西来到京城的官员和商人,都对今年陕西的收成担忧不已。 这种时刻,难道不应该先谋划赈济灾民,而同蒙古人讲和吗?” 崇祯对于柳敬亭的激动并未感觉不快,他耐心向柳敬亭解释道:“朕也不愿意打这场仗,但是战争的主导权力并不在我们手上…” 听完崇祯的解释后,柳敬亭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而冯铨却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他立刻义愤填膺的说道:“这林丹汗真是狼子野心,枉费了之前我大明给他如此多的赏赐。 他不在辽东帮助我大明抵御建奴,却跑到西面来扰乱了同我大明交好数十年的右翼蒙古诸部,还偏偏是在陕西受灾的时节,这不是摆明了趁火打劫吗?就这样,他也好意思向我们索要市赏?简直是不可理喻。 臣以为,我们不但不应该答应他的无礼要求,就连他原来的那份市赏,也应该在他回到辽东之后,再发给他。” 第163章 使者人选 朱由检不动声色的看了冯铨一眼,才开口接道:“冯学士的想法很和朕的心意,朕召两位过来,就是想要让你们中的一位,作为大明使者,前往大同边外对林丹汗晓以大义。 让他知道,察哈尔部的敌人不是右翼蒙古各部,也不是我大明,而辽东的建奴。此行危险重重,不知你们谁愿意为大明冒险出使察哈尔部呢?” 冯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把身体向后缩了缩,唯恐被崇祯点到自己的名字。柳敬亭同样犹豫了许久,才定下心来,对着崇祯严肃的说道:“臣愿意担任这个使者。”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有柳先生前去,朕以为林丹汗必然会幡然醒悟,不会在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了。” 听到身边的柳敬亭自告奋勇,冯铨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朱由检这时却把目光转向了他说道:“柳先生出使察哈尔部,那么冯学士就要把后方的宣传工作负担起来了。” “宣传工作?”刚放下心来的冯铨,不明所以的反问了一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向大明百姓解释,为什么要进行这场战争,进行这场战争的意义所在。让百姓们知道,这场战争同他们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这就是卿要负责的宣传工作。” 冯铨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迟疑了一会就说道:“陛下,就这么把军国大事发在报纸上,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安呢?再说了,大多数百姓都只关心市井中的流言蜚语,很少有人会关心这些国家大事。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他们也未必能明白这个道理啊。” 朱由检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也许现在他们不会关心,远在在大同边境发生的战争,但是只要我们持之以恒,慢慢的宣传下去,他们终究会慢慢的关心起来的。 大明的百姓,不应当仅仅只是朕的子民,他们同样也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如果大明的百姓没有身为这个国家一员的觉悟,那么当大明遇到危难的时候,我们要指望谁来拯救这个国家?” 崇祯讲述的关于国民的新名词,让柳敬亭、冯铨两人耳目一新,不过同崇祯相处日久,从这位皇帝口中他们已经听到了不少新名词了,因此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默默的把这个名词记了下来。 冯铨心里正推敲着,应该怎么写一篇文章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时,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除了要在报纸上向天下百姓宣传,朝廷为了保卫山、陕边境的百姓不被蒙古乱兵骚扰,被迫出兵阻止林丹汗之外。 冯学士你还要在报纸上宣传另外一件事,如今天下灾祸不断,下自百姓,上至天子,都务必以节俭为要。 古人云:一方有难,八方来援。西谚也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今陕西大旱,百姓受灾,朕心难安。是以决定,在陕西灾情缓解之前,朕将日减一膳,停用肉食、白米,所节约之钱粮将用于赈济受灾之灾民。 此外,要求各地官员招待同僚及上官的宴席,不得超过四菜一汤,不得征召酒乐作陪。若发现有违背者,朝廷将一律严加处理。” 冯铨顿时受了一惊,赶紧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臣愿意向陛下进献白银五千两,作为陛下减膳之费用,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之龙体关系社稷安危,不可如此自损身体。”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朕先替陕西的灾民感谢冯学士的捐助,不过朕若不身体力行,下面那些地方官员又怎么会有所震动呢?若不正己,焉能正人?” 同冯铨的迫切劝说相比,柳敬亭却正好相反,他反而大为赞赏皇帝以减膳来赞助灾民的行为。 无法说服皇帝,冯铨只能接受了命令退了下去。而柳敬亭却被皇帝留了下来,商议如何同林丹汗交涉的事务。 冯铨离去之后,对着柳敬亭,崇祯显然放松了许多。他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然后对着柳敬亭说道:“你这次前去察哈尔部,虽然也许会受些惊吓,但最终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所以柳先生你大可放心。” 柳敬亭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现在却被皇帝的话说的有些莫名所以,不由有些诧异的问道:“陛下何以如此说?刚刚陛下不是说…” 朱由检截断了他的话说道:“冯振鹭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是骨气吗,就差了点。 朕刚刚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如果让他出使察哈尔部,朕担心会被林丹汗小窥了我大明,所以刚刚才夸张了些。 朕之所以敢说你此行有惊无险,不过是算准了林丹汗不敢彻底同我大明绝交罢了。” 柳敬亭手中关于林丹汗的消息不多,是以他依然不明白崇祯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于是再次向皇帝请教缘由。 朱由检轻松的说道:“林丹汗在辽东不敌建奴的侵略,不得不丢下了根本之地,返回了河套故土。 但是从沈阳传回来的消息,三、四月间,黄台吉已经击败了林丹汗留在辽河套的驻守部落,换句话说,他已经失去了辽东的根基。 而从去岁秋到现在,林丹汗同右翼蒙古各部连番作战,虽然夺下了归化城和土默川,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经营这块刚刚打下来的土地。 蒙人一向不爱积蓄,林丹汗就算搜刮了右翼蒙古各部,恐怕得到的粮食,也很难让他的部族,和新收服的部众,挨过今年的冬天的。 不管是安抚丢掉了家园的察哈尔部民众,还是收揽这些刚刚被他俘虏的右翼蒙古部落的族民,林丹汗都需要一大笔物资。 建奴同他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存在了,再加上建奴本身物资也不充足,他从建奴那里自然得不到任何东西。 而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被他打的七零八落,即便是还有一些物资,也不会交给他。 漠北蒙古的距离又太远,就算听从他的命令,物资也一时难以送到。以他对右翼蒙古各部的行动,朕估计,漠北蒙古各部也未必会再继续臣服于他。 看来看去,他想要保证察哈尔部不因为缺乏物资而四分五裂,也只有向我大明伸手了。 所以卿此去只要记住一件事,见面时林丹汗无论说的多好听,都只不过是他准备战争之前的谎言而已。 只有当他在战场上被挫败之后,老实的提出所需物资的数量时,才是真正有意同我大明讲和。 为了保留一个同大明沟通的渠道,也许他会关你几天,但是绝不会杀害你。在战争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你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 柳敬亭想了想,才开口对着崇祯说道:“多谢陛下提点,臣此去出使察哈尔部,一定会保持耐心,不被林丹汗所欺瞒。” 朱由检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蒙古人信仰喇嘛教的人众多,你去智珠、法渊两寺选一位佛法高深,愿意为我大明效力的喇嘛相随,当然要选蒙古人信仰的那一派喇嘛。” “臣记下了。”柳敬亭低头答应着。 朱由检想了想又嘱咐道:“林丹汗这个人,朕不太清楚他的性格。不过他的部下未必都支持他抛弃辽东家园,跑来河套同蒙古同胞厮杀的。 你去了之后,不妨在林丹汗的部众里宣传下,蒙古人不打蒙古人的道理。察哈尔蒙古部的敌人是夺去了他们家园的辽东女真人,不是河套的蒙古同胞和支持他们的大明友人…” 六月中旬,内阁连续发出了几道文告,对陕西受灾地区核实情况后减免税赋,并发放赈济粮;推动陕西水利及道路工程修建,以工代赈;设立山西铁路局,计划在山西境内修建3000里铁路,招募陕西灾民,以减轻灾区赈济的压力; 对陕西、河南、山西三地进行为期一年的粮食统一征购政策,并禁止无牌照的私人在三地收购、运输粮食出境等。 这些文告的内容顿时让大明各地的百姓为之瞩目,对于减免田赋和赈济灾民,大家都很满意。 但是对于所谓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及山西境内的铁路修建计划,引发了各地士绅、读书人的激烈批评。 特别是山西及河南的士绅官员们,作为利益的直接受损者,他们迅速的行动了起来。一方面在地方发起了抵制粮食统购统销的活动;另一方面则纠集当地出身的官员上书朝廷反对这两项政策。 对于铁路修建计划,他们只是口头批评,但是对于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他们则付诸了行动。比如,一些河南士绅干脆歪曲了朝廷颁发的政策,欺骗本地的百姓,说朝廷想要无偿的把他们的粮食拿走,去救济陕西的灾民。 这些士绅的谎言顿时激起了不少地方的民变,一些河南地方的游民,干脆就趁势纠集乱民起来造反了。河南西北、西南各县都爆发了零星的农民起义。 这些民变军显然没有打上北京城,改朝换代的想法,他们纠集乱民之后,首先攻击的就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这时候,河南的士绅们才发觉,他们搬起的石头,首先砸的是自己的脚。 而山西的士绅们则比较精明一些,他们虽然反对粮食统购统销,但是表面上却不敢做出直接对抗朝廷的举动。毕竟山西是边镇,有一只人数众多的边军。 且蒙古人在大同外集结兵马,似乎有叩关的意图,这也让山西士绅反抗朝廷的行动保持了自我克制,不过朝中的山西籍贯的官员,却集中火力开始弹劾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成员,试图阻止这项政策的实施。 至于陕西的士绅们,对于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意见不一,除了极个别愚昧无知的吝啬财主,大部分士绅都认为,这些政策对于平息陕西旱灾带来的民变隐患是有好处的。 但是他们担心的是这项政策在执行中会不会变了味道,成为了某些权贵的捞钱之举。如果朝廷征购了粮食,但是却不赈济灾民,而以高价出售的话,那么他们还不如自己留下粮食,以私人的名义赈济乡里。 大部分的陕西士绅也很清楚,如果陕西饥民大起,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当地的大户,毕竟灾荒之年手中还有粮食的人,肯定不是穷家小户。陕西士绅经过激烈争论后,终于联合向朝廷上书,说明了自己担忧的缘由。 ps:春节将至,今后一段时间的更新有可能不太稳定,万望见谅。 第164章 打击 黄立极以内阁的名义发布了,关于一揽子赈济陕西灾民政策的文告之后,以山西、河南籍贯为首的官员们,顿时联合起来对他及内阁成员进行了猛烈的批评和弹劾。 其他各省虽然不在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实施范围之内,但是出身于这些省份的官员,却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刻推波助澜,替这些弹劾内阁成员的官员们,敲敲边鼓。 原本一力支持内阁政策的河北、福建系官员,看到这种局面之后,部分福建官员也不由偃旗息鼓,开始驻足观望起朝局来了。 面对雪片似飞来的弹劾奏章,及朝野舆论中日嚣尘上针对自己的言论,黄立极也有些承受不了了。他不得不按照过往朝中的潜规则,向崇祯提出主动辞职的要求。 正忙于同总参谋部拟定军队整编计划,及督促后勤部门、军器监安排各种军资供应安排的崇祯,不得不为此特别召开了一次人员扩大的国是会议。 这次会议除了以往的六部九卿之外,这几天一直上疏弹劾内阁的一干官员,今天也被召到了文华殿内。 以礼部给事中舒蓉、江西道御史张德恒为首的十七名官员,进入殿内时,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自从大朝会减少到一月两次之后,他们这些低阶官员就已经很难见到皇帝的面了。 想要在大明朝升官,一是要积累资历,二是要博取声望,三则是要简在帝心。前两条也就算了,如果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能在皇帝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呢? 弹劾首辅这种事,不但能够让他们立刻震动天下,迅速博得一个不畏权势的直名,更重要的是可以很快让自己的名字进入皇帝的视线。 虽然大家都知道,获取声望最快的方式,是直接上疏骂皇帝,博得一个正直敢言的谏臣名声。 但是直接骂皇帝毕竟还是有风险的,毕竟大明朝的皇帝并不都是心胸宽阔之人,也有器量狭小,喜欢直接报复的。 相比较而言,上疏弹劾某个权臣,倒也是一条终南捷径,且风险也小的多,毕竟皇帝都很乐意,有人敲打下某些他不得不依重,但又心存忌惮的权臣。 对于这种弹劾权臣的低阶官员,皇帝一般都会施加保护,最多也就是放到某个地方一段时间,风头过了再把他召回京城,并且升上几级。 舒蓉、张德恒两人正是看到内阁改革之后,首辅的权力大涨,隐隐有压过了皇权的意思。他们认为,皇帝也许需要有人敲打一下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 因此才借着内阁颁发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引起各地士绅反感的机会,纠集党羽向黄立极等几位阁老发难了。 朝堂上同这两人心思相通的官员并不少,不过有些人比他们更沉的住气,想要等粮食统购统销政策颁布后,地方上闹出点乱子,拿着真凭实据去弹劾内阁罢了。 舒蓉、张德恒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只不过说明了这几人还没有领悟混官场的诀窍而已。 当应该与会的官员都大致到场后,殿内角落上的一名太监敲了下自己面前的青铜小钟,一声轻响之后,在王承恩的引导下,崇祯从后殿走了出来。 崇祯刚坐下不久,张德恒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了一步,对着皇帝进谏道:“臣张德恒有本启奏…” 他刚刚起了一个头,朱由检就举手制止了他说道:“你们的弹劾奏章朕已经看过了,不必急着在朕面前重复一遍。在开会之前,朕只想先确认几件事,之后再来讨论你们弹劾的内容。” 皇帝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想要在会议上直接面劾内阁首辅的官员们愣住了,就连准备去冠待劾的黄立极也停下了出列的脚步。 扫了一眼安静下来的群臣,朱由检才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陕西受灾,朝廷要不要对受灾百姓赈济?” 殿内的一干官员们面面相窥,黄立极心念一动,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底气。 刘宗周马上毫不犹豫的出声说道:“陛下,朝廷赈济灾民,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难道还有人要坐视灾民活生生的饿死不成,那真是不当人子了。” 大部分官员显然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当着皇帝的面公开说出,朝廷不需要救济灾民这样政治不正确的话语。 在这个时刻,舒蓉的心思倒是非常的敏捷,立刻想到了皇帝询问这个问题的背后,是想要确定今天会议的基调。如果让皇帝把赈济陕西灾民的政策,同他们反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事联系起来,他们这些人今天可讨不了好处。 “陛下,臣等上疏并不是反对赈济陕西灾民,只是内阁制定的统购统销政策,完全是残民之举。朝廷要赈灾,应该想办法筹集银两,怎么能从掠夺民财上想办法呢?臣以为,陛下应当多拨一些内库银两才是…” 崇祯并没有阻止舒蓉的发言,他安静的听完了之后,便对着一边的黄立极问道:“黄先生,内阁制定的粮食统购政策,难道是不用给钱的吗?” 黄立极立刻接口说道:“绝无此事,粮食统购政策规定,以去年当地的平均粮食价格为标准价进行粮食征购,另外规定产粮户除了留下口粮之外,必须把一定数量的余粮出售给官府指定的粮商,禁止囤积居奇而已。” 朱由检又对着站在他下手的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户部粮食局用于征购的资金现在有短缺?” 郭允厚对着崇祯行礼之后,平静的说道:“户部拨付给粮食局征购的资金并不短缺,臣暂时也没有受到资金短缺的报告。” 舒蓉几人的额头都微微有些冒汗,崇祯同两位内阁大臣的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完全否决了他们弹劾内阁首辅的主要内容。 张德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辩解道:“陛下,随行就市这本来就是正常的商业行为。现在内阁强迫三省百姓以固定的价格出售粮食,这岂不是强掠民财?日后史书应当如何记载陛下今日的举动呢?” 张瑞图正想站出来为皇帝辩解时,朱由检已经颇为不耐的讽刺道:“那么朕是做一个面对治下百姓饿死而束手无策的庸君好呢?还是做一个强掠民财的昏君好呢?” 崇祯的问题显然不是一个选择题,原本还想要说话的官员们,在崇祯确定了自己的倾向之后,顿时收声等待了下去,想要再观望观望。 朱由检停顿了一会,看着并没有人继续跳出来和自己唱反调,便继续说道:“我大明的税收百分之八十以上来自于农业,也就是说今天站在这里的各位,包括朕在内。 我们身上穿的,家里用的,大多来自于农民的贡献。如果把农民饿死了,各位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朝堂上,继续心安理得的享用着大明百姓给养的俸禄呢?” 崇祯的质问,颇有东林党人问心不问事的道德质询方式,这和他之前一向就事论事的风格大不相同,也使得殿内的官员们颇为不适。 不过,正因为如此,张德恒几人也无法继续和皇帝抗辩下去,因为这只会给自己越描越黑而已。 朱由检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问道:“既然你们认为粮食统购政策不好,那么你们说说看,朝廷应当采用什么方式,才能赈济的了整个陕西的灾民?” 舒蓉、张德恒等人喃喃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条可行的建议,毕竟想要筹集一笔能够赈济整个陕西的物资,不是采用强制手段以固定价格进行征购,便是提供一笔天文数字的金钱,以应付那些商人和士绅的胃口。 殿内的官员们都很清楚,以那些商人和士绅的贪婪,即便是朝廷拨付再多的金钱,也一样收购不到足够的物资。 赈济灾民和救活整个陕西的灾民,这完全是两码事。前者只需要拿出一笔钱粮来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而想要做到后者,那么现在内阁颁发的各项政策无疑已经是最出色的应对了。 即便是几位一向同内阁颇有冲突的官员,此刻也不敢贸然为舒蓉、张德恒等人说话。 朱由检等了半天,也就不再等待下去了,他火气颇大的问道:“六部九卿和内阁诸位先生一向事务繁忙,为了你们几人今天特意聚集在此,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要事,你们心里究竟有没有对灾民的一丝怜悯之心?否则怎么会连一个主意都想不出来?” 舒蓉、张德恒几人既不能回答自己没有怜悯之心,也不能说他们有什么好主意,只好使出了沉默以对的招数。 “想来你们是山珍海味吃的太多,以至于无法感受到灾民的痛苦,所以连一个主意都想不出。刘先生,朕把这些人都交给你,让他们去西山官校,享受下灾民过的是什么日子。 朕听说陕西灾民没有食物的时候,便以山里的蓬草、观音土为食。朕不会那么残忍,每日替他们准备清水豆饭,等他们感同身受,会为灾民考虑之后,再让他们回来。” 皇帝的想法,让殿上的众人为之侧目,就连刘宗周也颇为不忍。 倪元璐不由上前说道:“陛下,陛下心系陕西灾民,的确是大有仁君之风。但是舒蓉等人不过是见识不明,所以弹劾的内容出现了偏差。 但是,根据祖宗法制,朝中官员弹劾当道执政的过失,乃是正理。陛下如此处置,是否有所不妥。若是传扬出去,今后执政出现了过失,还有谁敢上书向陛下申告呢?” 第165章 反击 “彼若是为了公心,即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相阻,也拦不住他向朕上疏。彼若是出于党同伐异,那么今日之事,正可为后人戒。”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让听了倪元璐的言词后,心情有些抑郁的黄立极顿时大好了起来。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看见殿内暂时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好,应该如何为舒蓉等人说情时,赶紧吩咐了一边的值守太监几句。 这位太监很快就快步走出了殿外,把殿外值守的几位锦衣卫召了进来。 在这些锦衣卫的催促下,舒蓉等人磨磨蹭蹭的向着殿外走去,期待有人能够出面解救他们。然而他们的期望破裂了,而他们自己既然要装作弹劾权臣的正直之士,这时也不好当众露出胆怯的模样。 韩爌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他并没有出声为这些官员解围,还制止了几位亲近的门生攻击内阁制定的粮食统购政策。 曾经担任过内阁首辅的他,很清楚内阁制定的这条粮食统购政策,完全是一种无奈之举。 作为一名山西人,他当然知道那些商人奉为发财宝典的商业手段,第一条就是囤积居奇。 如果内阁不出台这条强制性政策,那么朝廷拨付的赈灾款,大部分都会成为商人口袋里的利润,而能够落在灾民口中的粮食却寥寥无几。 他的家乡山西蒲州同陕西只隔着一条黄河,如果陕西饥民真的起来闹事的话,他的家乡显然是最先波及到的几个地区。如果损失一年的田地收益,能够换来陕西的安宁,韩爌自然认为是值得的。 更何况,山西同河南不同,除了一个强制收购粮食的政策之外,还有一条规模浩大的同蒲铁路要投入建设。作为蒲州的官绅之家,他在田地中的损失,完全可以从铁路建设中拿回来,因此他并不支持舒蓉等人的做法。 不过当舒蓉等人被押出殿外之后,几位东林党人和门生都把目光转向了他,期待他出来说几句话时,他也不得不向前迈了一小步,准备向崇祯说几句场面话,好让皇帝就势下台,顺便在党人面前做个样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想要获得崇祯好感的钱谦益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陛下对他们的指责虽然有些严厉,但是对于百姓的爱护之心可谓拳拳。 臣从报纸上看到,陛下为了能够帮助灾民,甚至于日减一膳,戒断了肉食,把自己的伙食费用节省下来捐献给灾区。 陛下都能如此自苦,舒蓉他们作为臣子,吃上几天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臣愿意追随于陛下,陕西灾情未平息之前,每日一餐,不近荤腥,并向陕西灾区捐献1000两白银。” 钱谦益这个头一开,顿时把会议的话题歪到了其他地方,一些官员或是自愿,或是被迫,都纷纷向崇祯表示要节食,并捐献钱财给灾区。这让想要为舒蓉等人说话的官员们,不得不闭上了嘴,免得成了皇帝眼中纠缠不休的麻烦人物。 听了群臣的说法,朱由检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些,他微带笑意的说道:“诸位卿家同朕不同,你们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国家政务,如果不吃饱饭,又如何能够做事呢? 钱学士的诚心,朕已经明白了,这日进一餐还是免去了吧。至于向灾区捐献银两,我大明的俸禄本就不高,若是把捐献的银两定的太高,朕也于心不忍。 对朕来说,只要各位能够按时把自己的工作正确无误的完成了,就是尽到了对大明百姓最大的帮助,不必在捐献金额上表现自己的爱民之心。 今天在这殿内的官员都是五品之上,朕就定个捐钱的规则。五品以下不必捐赠,五品以上以自愿为原则,从五品到一品,捐赠金额以20两-100两为上限。” 原本听到钱谦益一张口就捐赠了一千两,变得有些愁眉不展的官员们,听了崇祯的话语后总算松了口气。 钱谦益本身就是江南土豪,对他来说1000两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这里的大部分官员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毕竟不是这里每个官员都在油水丰厚的衙门里的。 在崇祯的出面下,这几天被这些官员们攻击的灰头土脑的黄立极,终于稳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首辅宝座。 虽然舒蓉几人被崇祯发落到西山去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些天来一直为他们几人摇旗呐喊的一批南方官员,同样是令人厌恶的。 趁着众人恭维皇帝圣明的时候,黄立极突然开口对着崇祯进言道:“陛下,如今海内灾荒不断,又有西虏东夷对我大明骚扰不断。虽然有赖陛下仁德,愿意缩衣减食,以馈天下饥民。 但是老臣听说,东南之地的民风现在依然奢靡无比,士子不以研读圣人经书为意,反倒是以狎妓风流闻名。 尝有所谓东南名士,在虎丘集会,以一人两妓,好酒两瓶,羊一只,果品若干,召集近千人与会,欢宴终日。仅仅一日之间,就已经耗费万金。 此等士人,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怜悯百姓,国家艰难之时,依然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一味风流快活。臣实在不知道,这样无德无行之人,就算中举做了官,又如何能为陛下安民理政?” 黄立极对江南士子的评价,顿时引起了钱谦益等江南官员的反驳辩护。连一向支持他的施鳯来和张瑞图也沉默了下去,因为他们两人同样是南方人。 河北、山东、陕西出身的官员,这次倒是齐心协力的站在了黄立极这边,但是和人数众多的江南出身的官员相比,他们的声音看起来还是弱小了些。 朱由检示意王承恩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对着黄立极问道:“那么按照黄先生的意思,朝廷应当如何扭转,江南士子们的奢靡风气呢?” 黄立极丝毫不在意,对着他虎视眈眈的钱谦益等人,胸有成竹的说道:“老臣以为,应当派遣督学御史寻访江南数省,若是发现混迹青楼的士子,应当即时革去学籍。 整顿各地官学的风气,淘汰鱼目混珠之辈,奖掖才学出众,又能安贫乐学的士子。各省的学官、各县的教谕,也应当进行考核评价,斥退昏庸无能之辈。 此外,要严格遵守太祖皇帝制定下来的各种礼制,禁止四民混淆穿着的规格,并对逾越自己身份,擅自穿戴丝绸等贵重衣服的商人给予严惩…” 对于黄立极这种想要复活简朴生活的太祖礼制主张,大多数官员都不以为然。毕竟到了这时候,想要让江南的百姓按照开国时代的生活习俗过日子,完全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因为江南百姓已经习惯于,现在这种安逸富贵的太平日子,想要用严刑酷法去治理他们,恐怕很快就变得天下大乱了。 作为大明的财赋之地,加上掌握着漕运,江南的官员并不认为,皇帝能够真的听从黄立极的主张,在江南弄些事情出来。 听完了黄立极的主张,崇祯犹豫了许久,才犹豫的说道:“黄先生的道理还是正确的,在这国家艰难时刻,大家要同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如果西北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江南的势家豪族还整天醉生梦死的,就算是朕也很难坐视下去了。 诸位不要忘了,当世道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候,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崇祯的告诫,顿时让蠢蠢欲动,想要反驳首辅的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晚唐时的农民造反运动,可不是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不过是皇帝的宝座上换个人就坐,他们这些官员们只要识时务,依然还能服朱佩紫。 但是若是起来黄巢这样的盗匪,不要说自己的官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家人都是一个问题。 朱由检严厉的警告了一句之后,语气又再度缓和了下来,“不过今时毕竟不同于往日,国初之时物资匮乏,只要能够让百姓吃饱饭,服饰上有些规定,百姓也不会很反对。 但是现在,江南地方承平日久,百姓也习惯了现在这种舒适的生活,陡然之间再让他们去过清规戒律的生活,想来怨气也不少。 朕以为,想要让百姓戒除奢靡之风,重返简朴生活。不能下一道强制性的命令就算了,一方面我们要在舆论上进行引导,批判奢靡腐化的生活习惯,竖立一个崇尚节俭的健康生活观念; 另一方面,必要的政策手段也是需要的,但是不要过于强硬和一刀切了。比如内阁可以针对一些,对普通百姓生活影响不大的奢侈物品征收重税,以经济手段迫使这些势家豪族收敛自己的行为。 当然,黄先生对于淘汰士子、学官中昏庸、无能之辈的主张,朕还是支持的,一个沉迷于青楼的士子,除了带坏官场的风气,朕看不出对大明有什么帮助。” 当皇帝和首辅站到了一起时,殿内的其他官员们,顿时失去了同黄立极辩白江南士风问题的想法了。 第166章 出使人选 原本众人以为,今天这场文华殿会议,将会开的非常漫长而激烈。但是谁都没想到,皇帝会在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这件事。 朱由检坐在位置上,看着下面一群心思各异的官员们,思索了一会便再次开口说道:“朕以为,把大明比作一个人的话,那么内阁就是人的头脑,朝廷就是身体,各地的官员乃是手足。 头脑发出了号令,身体和手足就应该按照号令行事,而不是自说自话。如果人人都想自行其是,那么我们还要建立朝廷体制做什么?” “陛下这么说,小臣就有些不明白,如果内阁发出了错误的命令,难道我们也要遵照执行吗?”黄道周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什么是错误的命令?是你个人认为的错误还是天下人认为的错误?如果是你自己个人认为的错误,你可以保留意见,但是依然要执行内阁的命令。 如果是天下人都认为内阁的命令时错误的,那么内阁自然是要纠正的。但是朕决不允许,有人以一己之私,煽动其他人反对内阁的命令,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道周还待继续同皇帝辩论时,袁可立已经拦在他之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但是在这两项错误之间的判断,恐怕大多数人都难以断定,难免不会成为当道执政打击政见不同官员的借口。” 朱由检稍稍沉默了一会,才对着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袁尚书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么朕以为今天不如就定下几条官员的工作纪律好了。 地方服从中央,下级服从上级,议事时要少数服从多数。禁止上级官员以手中的权力,对意见不同者以打击报复。” 这是崇祯第一次在朝堂上表明自己对于行政机构的看法,也是大明皇帝第一次态度鲜明的破除了某些不成文的潜规则。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含糊不清的政治态度,可以让他们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必承担更多的责任。 一个态度暧昧不明的皇帝,自然会让那些朝廷官员整天猜测着他的想法,最终事事围绕着他在转,这可以最大限度的消除权臣的出现。 但是在这种权力集中的背后,意味着行政资源的大量浪费,和官僚体制的腐败无能。因为所有的官员都必须向上负责,而不是向下负责。 崇祯的主张,受到损害最大的反而是他自己,得益的反倒是内阁及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 大部分官员只是略略思考了一阵,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自然不会反对,皇帝加强朝廷中枢权力的做法。 而崇祯之所以要如此鲜明的,在众人面前表达自己的主张,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不管是赈济受灾灾民,还是接下来的同林丹汗的战争,他都需要一个上下一致,能够正常运转的官僚体系。 如果他漠视这些下级官员对抗内阁的权威,虽然能够收到牵制内阁权力过大的疗效,但是同样也会让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做事瞻前顾后,不敢果断的处置一些突发状况。 最终,这些难以决断的事务,统统都会被推到他的面前,这无疑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确定了皇帝对自己的支持之后,黄立极一反前几日的隐忍,立刻在会上雷厉风行的推荐了,数位北方籍贯的官员作为督学御史,准备前往巡视江南地区的学风。 而出使察哈尔部同鄂尔多斯部的两名使者,也在会议上确定了下来。 虽然此时还没有正式公布,大明要同林丹汗作战的消息,但是京城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五军都督府正在集结兵马和军需,准备奔赴大同作战。 君子趋吉而避凶,这么危险的出使任务显然不适合他们这些朝廷栋梁去冒险。 因此只是稍稍商议了下,大家便同意了皇帝提出的两个人选。出使鄂尔多斯部的,是恭顺侯吳汝胤之弟吳汝徵。 恭顺侯吳汝胤乃是永乐时来归顺的蒙古人把都帖木儿之后,永乐帝赐名吴允诚。其居甘肃塞外塔沟地,北元时官至平章。归顺后居凉州耕牧,为大明守卫凉州边境。 到了吳汝胤,已经历经七代,同汉人基本没啥区别了。正是看在恭顺侯的特殊身份上,崇祯意图让他出使鄂尔多斯部,获取鄂尔多斯济农额璘臣的信任。 然而吳汝胤年老体弱,委婉的拒绝了皇帝的提议,崇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吳汝胤的幼弟,年富力强的锦衣卫指挥使吳汝徵。 至于察哈尔部的使者,这个看起来更为危险的任务,则毫无争议的落在了柳敬亭的头上。 会议结束之后,崇祯让人留下了袁可立和黄道周两人,黄立极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心情离开了文华殿内。 袁可立自从上任以来,一直在做的事,就是梳理大明律,他似乎想要在有生之年,修订增补出一部更为完整细致的法律出来。 这也使得推荐他上位的东林党人们相当失望,他们原本指望袁可立上位之后,可以从旁牵制这一届内阁的执政,如果可以拉下几个非东林党出身的六部主官或是内阁成员就更完美了。 但是袁可立埋头研究律法条文,除了推荐几位东林党人进入刑部任职之后,就没有多大作为了。 对于东林党人对自己的不满,袁可立视若未睹,还极力约束了算是自己弟子的黄道周的行动。 他的这种举动,终于获得了崇祯的认可,所以,今日朱由检想要试探着,让袁可立领导下的刑部官员做些事情。 当殿内官员都离开了,大殿的门又重新被关上之后,朱由检便语气轻松的对着袁可立说道:“大司寇,朕把你留下来,是想要同你商量件事,主要和刑部的工作有关。” 袁可立等着崇祯拱了拱手后,沉稳的说道:“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便说道:“想来大司寇也听到过一些风声,就是我大明将要联合蒙古右翼部落,同林丹汗率领的左翼部落打上一仗,阻止他吞并蒙古右翼各部,扰乱河套地方的稳定。” 袁可立对着崇祯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如果是询问老臣这一仗该不该打,那么老臣会说该打。 右翼蒙古同我大明交好数十年,我们同右翼蒙古部落之间可谓知根知底。就算右翼蒙古部落中有什么人想不开,想要同我大明开战,总会有其他部落暗中通知我们。 但是林丹汗率领的左翼蒙古各部就不同了,虽然我大明同他们也有贸易往来,但是以往毕竟相隔甚远,互相之间并不了解。若是林丹汗的部族想要攻打我大明,估计连一个向我大明报信的都没有。 更何况,被林丹汗打散的右翼蒙古部落,在没有人约束的状况下,一定会骚扰我西北边疆地区,西北几千里的防线,我们又如何守的过来呢?” 朱由检大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袁先生说的的确在理,不过这次我们大明出兵,除了协助右翼蒙古部落抵抗林丹汗的吞并战争之外,朕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加强对右翼蒙古部落的控制,免得他们同建奴安通款曲,把我大明西北边疆的虚实透露出去。” 袁可立大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陛下圣明,趁着林丹汗在外的压力,我大明的确可以收服几个蒙古部落,作为西部边塞的屏障。那么陛下,想要臣带着刑部做什么呢?” 朱由检身体向着袁可立倾了倾,才一脸认真的说道:“想要收复蒙古各部的人心,光靠一些物质上的赏赐肯定是不够的。且现在的市赏,最多也就是惠及到各部落的贵族头领身上,部落底层的牧民很少甚至根本没有获得我大明的恩惠。 那些蒙古部落的头领和贵族们,即便是得到了我大明的市赏,也当做这是他们凭借着武力威胁大明获得的报酬,很少有感激我大明的。若是哪天没了市赏,他们倒向大明的敌人估计都不会有所犹豫。 是以,朕这次打算,要把我大明的友善扩展到每个部落的民众身上去。除了要同这些部落建立经济上的密切联系,朕还准备把我大明的文化和政治也输入到每个部落中去。 而刑部要做的,就是派人同这些部落的头领去商谈,当明国人同蒙古人之间发生冲突,应当以什么法律进行惩罚;蒙古人在大明境内犯了法,应当处以什么刑罚;明国人在蒙古部落犯了法,应当如何进行处罚…” 袁可立听了半天之后,才回味过来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为蒙古各部制定一套法律?” 朱由检点头说道:“差不多就是如此,当然现在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影响力并没有这么大,所以只是制定几条可以执行的法律条文而已。 朕只要求几点:一、制定法律条文时要尊重对方的生活习惯,但是也不可牺牲我大明百姓的利益; 二、制定法律条文时,一定要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商谈,不可把所有部落都召集到一起商议; 三、愿意遵守我大明律法的部落,一定要给他们划定固定的草场,并尽量限制其人口上限不超过1千户; 四、对于愿意臣服我大明的部落,除了划定草场之外,还要挑选一些儿童和青年入京进行学习,今后将作为部落内执行法律的法官。” 第167章 晋商的商议 赵思恭、李思孝、翟宁等五人,离开了嘉乐殿之后,只是匆匆在京城的山陕会馆内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出发返回大同去了。 五人带着二十多人的伴当,踏上了京城西北通往宣府的驿路。六天之后,便到了宣府镇。 一行人在城门处下马,给了守门兵丁入城费之后,就缓缓走入了被高大城墙所围绕的宣府镇内。 大同和宣府一左一右,正好是北京西北面的屏障。和西面的大同相比,宣府的地形更为险要,依山带水正是京城西北的咽喉之地。 宣府镇的城墙周长12里,城池气势恢宏,号称京西第一府。但是进入城内之后,就会发觉这座原本京城西北的军事重镇,现在更像是一座内地的寻常城市。 城内原本应该占据多数人口的军士和军属,现在却成了寥寥无几的点缀。街上行走的,反倒是来自各地的商人和驼队居多。如果不是偶然出现在街上的巡逻小队,任谁也想不到这里是九边重镇之一的宣府镇。 进入城池后,原居于队列中间的翟宁,快步赶到了队列前头,对着走在前方的,赵思恭、李思孝小声的询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宣府歇息两日,好派人同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先商议商议,然后再返回大同?” 赵思恭、李思孝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默契的拒绝道:“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只要派个人去通知一声就可以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大同,好向众家商号汇报陛下的要求,这可延误不得。” 听到两人把大同众家商号的名义抬了出来,翟宁满肚子的理由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虽然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同辽东女真人搭上了关系,成了晋商和后金国之间的中间商,他们几家从刚开始的几家小商铺,现在也混成了张家口市场上的大商号。 但是和那些传承几代,资本雄厚的大商号相比,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就算是绑在一起,也不及别人的一根手指。 而同后金这样的敌国做生意,不管是筹集大量的物资,还是把违禁的军械、铠甲、药物送出关去,都需要这些同边镇关系良好的大商号去疏通门路。 反过来,想要吃下后金所用的人参、貂皮等货物,光靠他们自己的本钱也是远远不够的。 一只人参,在沈阳城内不过是每斤六两,但是卖给他们这些明国商人,就是一两人参一两银。 运到京城或是太原,一斤人参大约可以值25-50两,运到南京、苏州等地,每斤人参就是50-100两。 张家口的几家商号,冒着砍头的风险,也只能赚个辛苦钱,但是那些坐在大同、太原城内动动嘴皮子的大商号,就能够安逸的赚取比他们更为丰厚的利润。 张家口几家商号的带头人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正想着脱离这些山西大商号的控制,从现在的中间商的角色,转变为后金国的专卖商。 比如这一次,翟宁就从堂兄翟堂那里听说,王登库、范永斗正计划着,把这次晋商因为大同马市未开而积压在手中的物资,全部以低价赊购进来,然后转卖给后金国。 然而这次他们入京,却意外的得到了朝廷要下令征购这些物资的消息。因此翟宁就希望能够给堂兄他们留出一点时间,好做出应变。 赵思恭、李思孝两人可没兴趣理会翟宁的想法,在宣府过了一晚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随从同翟宁等两人分道扬镳了。 赵思恭、李思孝两人都算是几家大商号的核心人员,他们的家族之间多有联姻关系,因此他们才是这一行五人中的核心人物。 只不过,晋商号称山西老财,一向信奉财不露白的原则,不喜欢出风头,同徽商正好是两个极端。 这也使得同行的翟宁几人,并不清楚赵思恭、李思孝的身份。他们只是认为,这两位不过是几家大商号派往京城探听风声的得力助手而已。 从京城出发后的第13天,浑身筋骨酸痛,两腿发麻的赵思恭、李思孝两人,终于看到了大同城的城墙了。 就在当晚,还没有从长途跋涉中恢复过来的两人,就被带到了大同晋商会馆的大厅之内。 地方广阔的会馆内,今天却显得有些冷清。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今晚都被打发了出去,今晚能够进入会馆大厅的商人,全都是代表着晋商中颇有名望的字号。 往日可以容纳一二百人的大厅,今日却只紧凑的坐了30多人,赵思恭、李思孝两人互相补充着,把他们在嘉乐殿内见到皇帝的过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两人说完之后,坐在上首的一位60多岁的白发老人,在鞋底轻轻磕了磕旱烟锅,才卷着烟袋放在了左手边的方桌上说道:“大家都议一议吧,既然天子划下了道道,我们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不要让人小看了去。” 坐在老人左手第一位的大昌号东家,顿时有些激动的说道:“这接受纸币一事倒也好说,那些徽商既然敢开这银行,想来也不会做这一锤子买卖。 倒是这30年后偿还的350万两铁路公债,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些?这铁路要是不盈利怎么办?30年的时间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是朝廷反悔耍赖不还钱了怎么办?” 随着大昌号东家的发言,不少商号的掌柜东家都连连点头附和着,以为这话大有道理。 坐在大昌号东家斜对面,一位红脸的汉子却没好气的说道:“陛下开出的条件,难道我们就这么一口回绝了?现在的登基的陛下到底还是个少年,要是觉得面子下不去,恼羞成怒同我们翻脸怎么办? 其他且不说,光光是卡住我们这些山西商人出塞贸易的公司牌照数目,我们这里的大多数人今后就得喝西北风去。” 坐在末尾的一位商人不由有些懵懂的说道:“我们就照着以前的方式行事,难道还会有什么变化吗?这数千里边墙,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出关的口子?” 红脸的汉子顿时回转头对他说道:“现在出塞贸易都是划分了公司的,我们走私货物出塞,你当其他缴了税的商人会不去举报吗?那些边军就算贪财,也不会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提出问题的商人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也开始有些担忧起自己商号的前景来了。 看着大厅内众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坐在上首的三德堂主人白发老人常万春,终于发话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天塌不下来,我们山西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难处没有遇到过,既然以前能过去,那么现在一样能过去。” “常老爷子,三德堂可是我们晋地的老字号了,您走过的路比我们吃过的盐还多,这次还是您老给拿个主意,我们都愿意听您的吩咐。”堂下的商人纷纷出声说道。 常万春伸出了双手虚虚按了按,让大家安静下来之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既然大家伙儿开了口,老夫也说上两句。 俗语说的好,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现在天子交代的是两件事,我们还是一件件的来解决。 第一件是陛下要求我们接受纸币付款,替大同边军筹集物资,对于这一条,大家伙有没有不同意见?” 拒绝接受纸币,不过是晋商们不想让徽商的手伸进大同边境贸易而已,虽然他们厌恶徽商这个群体,但是却不会怀疑徽商的支付能力。 既然皇帝亲自开了口,这些晋商们也就知道,他们对于纸币的抵制只能到此为止了。 因为今年马市未开,不少资金被压在货物上无法周转的商号,其实倒是颇为愿意接受纸币的。 只不过商会有商会的规矩,既然商会公议不接受纸币,这些商号也就不得不遵守了公议。 看着在座的众人都同意了第一件事之后,常万春停顿了下,并没有直接说第二件事,而是对着赵思恭、李思孝询问道:“你们刚刚说,这350万两的公债,是以银行的形式进行承销。 那么也就是说,陛下给了我们一个成立银行的资格。这次你们去京城,可有打听出来,这银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了吗?” 这些山西商人虽然在大同听到了一些关于银行的消息,但是对于银行的概念依旧模糊不清。 赵思恭立刻上前对着众人讲述了一遍,他从京城打听来的关于银行的信息,李思孝则是从旁补充了一些。 常万春听完后,思考了一会才说道:“那么我们成立的这个银行,也有资格发行纸币吗?” 赵思恭马上回答道:“陛下的意思是,中央银行拥有的权力,我们都可以拥有,中央银行要遵守的规则,我们同样要遵守。” 常万春再次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如果我们开办的这个银行也有发行纸币的权力,那么就算这350万两沉淀在公债里,也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这其实和我们把银子藏在地窖里有什么区别,最起码公债一年也有20多万两的利息,再加上发行纸币的钱息,30年里光是利息就已经赚回本钱来了…” 第168章 后宫 朱由检在上书房内,翻看着骆养性从宣府镇发回来的调查报告,骆养性保留锦衣卫军籍,调任宣府镇都指挥同知,负责清理屯田、军籍、军纪等事务。 宣府的北面是蒙古高原,南面是燕山,和京城只有一山之隔。在它身后就是京城西北的门户居庸关,因此素来有京师屏藩之称号。 正因为地理位置险要,因此开国之初时,宣府镇的地位在九边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它原本有额定兵员九万余人,并设亲藩谷王镇守此处。靖难之后,谷王转封内地,宣府镇才开始慢慢衰落下来。 虽然朝中人人都知道宣府是京城西北的屏藩,但是知道归知道,谁都无能为力去阻止宣府镇的持续衰落。 宣府除了扼守京师西北门户的地形特征之外,它也是草原同农耕地区的分界线,开国初年宣府镇之所以能够保持强盛不衰,就是因为它是大明军队向退入草原的蒙古人发起进攻的起点,也是大明军队出征草原的后勤转运基地。 当大明的皇帝失去了对于草原的进取心后,宣府镇便只剩下了一个屏藩京师西北门户的任务,朝廷对于宣府镇的补给自然也就减少了。 宣府镇虽然并不缺乏水源,但是这里气候环境恶劣,冬季尤为酷寒。在张家口没有开市之前,事实上宣府并不是很适合大量的人口在此地聚集生活。 而且经过200余年的军屯,宣府四周的自然环境也破坏的尤为厉害,这也就使得军屯土地的产出不断的再减少。而与此同时,军屯管理的混乱和卫所军制的腐败,也使得宣府镇的衰败开始加速了。 宣府镇从国初的9万余定员,到了今天也就剩下不到3万余兵丁了。 万全都司掌管屯田、仓场、军粮发放、军械制造等后勤事务,而宣府总兵官则负责巡边、备御、制定作战计划等具体的军事行动。 宣府巡抚掌握本镇内的一切军政事务,而宣大总督则是协调宣府和大同两镇的联合作战行动。 在骆养性的报告里,宣府军屯之制度已经大坏,将官侵占好田,卫官侵占逃人之土地,地方豪右侵占卫所的屯田,没有逃亡的屯田军士,要为逃亡的军士负担上缴的军粮等等。 此外,军中军官克扣士兵口粮,收受下属贿赂已经成了半公开的事实。 而不少卫所军士因为忍耐不了上官的残酷剥削选择逃亡,导致宣府实际的兵员大大少于额定的人数,这也使得屯田的军士和守边的军士比例失衡,达到了1:3-4之间。 屯田人数的不足,加上土地退化后产出的减少,使得卫所军官们不得不强迫军户家中的余丁也要参与屯田,这显然成了卫所军户逃亡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对于宣府总兵官黑云龙、万全都司沈继业、宣府巡抚李养冲三人的评价,骆养性认为黑云龙、沈继业才能平庸,且沈继业个性贪婪,御下无方,还私下同张家口市的商人多有往来,似乎有倒卖军械的嫌疑。 宣府巡抚李养冲个性清高,鄙视武人,虽然在民政上颇有建树,但是不得军心。 同骆养性的调查报告一同送回的,宣府监军内臣的奏章,内容与其基本上相差不大,只不过内臣的报告里为沈继业说了几句好话,对李养冲的排斥话语更多了些罢了。 朱由检看完了报告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想要理一理思路,但也许是这些天来用脑过度,让他有些疲惫了。 刚刚闭上眼皮没多久,他就小睡了过去。当他苏醒过来之后,才感觉身上满是黏糊糊的汗水,令人好不难受。 睁开眼睛后,他才发觉房间内的光线已经颇为暗淡下来了。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了,他正想直起身子来,却发觉一件薄毯从身上滑了下去。 崇祯眼明手快的捞住了滑落下去的薄毯,他侧着身子抓住薄毯时,才发现周玉凤正坐在自己边上的一张藤椅上,靠着椅背昏昏睡去了,她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半盖着脸庞。 朱由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连往日站在角落里伺候的小太监也不在。 书房内一片静谧,就像是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一样。只有从一侧装上了玻璃的窗户射进房间的一束阳光内,看到光斑内的尘埃无声而热烈的跳着舞蹈,才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依然还处于运动之中。 朱由检顺手拿起了手中的薄毯,替周玉凤轻轻的盖在了身上。他盖好薄毯之后,才有余暇欣赏睡着了的周玉凤的样子。 说来惭愧,虽然他已经习惯了作为崇祯的日常生活,也同周玉凤接触了几个月了,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这么细致的打量着自己的皇后。 她的眉毛虽然有些粗,但是形状却非常的规整,配上洁白秀丽的额头,看起来格外的青春。 她的鼻子和嘴型看起来都比不上田秀英的精致,但是配合在一起,却格外的吸引人。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她似乎变得稍稍丰满了些,这使得她原本脸上带着的几丝稚气,也消失不见了。 朱由检正托着下巴,肆无忌惮的欣赏着周玉凤的容颜时,突然他发觉,皇后的气息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长长的眼睫毛却不停的在抖动,而她的脸颊也慢慢的泛起了一片红晕。 朱由检哪里还不知道,周玉凤已经醒过来了。看着娇美可口,似乎等待他享用的周玉凤,崇祯的心突然跳动的很快,好像一股火苗突然从心里烧了上来,这让他颇为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正想有所行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田秀英带着随身侍女,拿着一个食盒站在了上书房门口,往日从来没有阻挡过她的王承恩同吕琦,今天却出乎意料的拦在了她面前。 这让一向颇受崇祯宠爱的田秀英疑心大起,在她的威胁利诱和吵闹之下,王承恩终于无可奈何的暗示,皇后正在上书房内。 嫉妒心起的田秀英,不顾王承恩的劝阻,硬生生的闯入到了上书房内。 她推开房门时,一边张着头四处观望,一边语气不善的说的:“陛下,臣妾刚做了清凉可口的绿豆沙,请陛下消消暑气…” 不过很快她就愣住了,房间内并没有出现她所想象的暧昧景象。皇后周玉凤正同皇帝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着,两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正经事。 看着田秀英毫无礼数的冲了进来,周玉凤抿了抿嘴,顿时拉下脸来对着她训斥道:“难道王总管没有告诉你,本宫正在同陛下讨论事情吗?你如此不知礼数,莫非是在藐视本宫不成?” 一向对周玉凤并不服气的田秀英,并没有向皇后告罪,她眼珠不停的转悠着,看到坐在一边的崇祯后,顿时推托道:“臣妾是想拿刚做好的绿豆沙进献给陛下,因此才一时疏忽了。 再说了,现在还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就算是要议事也不用关上房门吧,姐姐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必…” “够了,你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向玉凤赔礼。”朱由检看着周玉凤的眼睛似乎都有些发红了,赶紧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刺激皇后的田秀英。 “陛下!”被崇祯吼了一嗓子的田秀英,顿时吃惊的看向了皇帝,她从来没想过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皇帝,居然会在皇后面前吼她。 田秀英垂泪欲滴的样子,虽然很惹人疼爱,不过朱由检依然疾言厉色的说道:“还不去向皇后道歉,站在那里做甚?朕这几日正忙着不可开交,你就不能消停些?朕再罚你三日不准出院子,画上一副荷花图向皇后赔罪,听明白了吗?” 崇祯的绝情,让田秀英顿时伤心了起来,她勉强向周玉凤道了一个万福,就掩面哭泣着跑了出去。 周玉凤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结局,她颇为不安的对着崇祯行礼告罪道:“都是臣妾掌管后宫无方,倒是让陛下动气了,待臣妾去劝劝田妃,过几日让她来给陛下赔个不是。” 朱由检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朕繁忙于国事,这后宫的事务就全部交给梓童了…” 当周玉凤和田秀英都离去之后,朱由检才颓然靠在了椅子上,刚刚泛起的几丝漪念,已经全然不翼而飞了。果然和尚一多就没水喝,的确是至理名言啊。 朱由检懒懒的躺了一会,便打算让吕琦替自己准备洗澡水,准备泡一泡,解解乏。不过他一抬头便看到,吕琦手中拿着的两个食盒,不由好奇的问道:“这一个食盒是田妃的绿豆沙,另一个是什么?” 吕琦赶紧回道:“是皇后娘娘带来的百合甜汤。” 朱由检楞了下,便开口说道:“都拿上来吧,朕刚好有些口干了。” 不管是百合甜汤还是绿豆沙,味道都很不错,朱由检摸了摸有些发涨的肚子,对着吕琦淡淡的吩咐道:“晚上给皇后、田、袁二妃都赏赐一尾海鲜,另外再送一筐桃子去。” 朱由检停顿了下,终于还开口说道:“昨天不是有一船椰子送来了吗?每人都送一些去,田妃那里多送两个,她不是最喜欢吃甜食的嘛…” 第169章 战时大本营 “兵部和内阁反对建立前敌指挥部?为什么?”朱由检惑然不解对着孙承宗问道。 虽然今年的夏天令人感觉特别的炎热,但是武英殿内却清凉的很,不过在座的参谋们却依然是一头的汗水。 孙承宗的犹豫了下,正想着如何述说这件事的时候,茅元仪已经颇有怨气的出声说道:“内阁和兵部都认为,前敌指挥部的权力过大。 按照祖制,孙总长可以负责统帅前线的军队,但是还是应该接受兵部的领导,而前线军队的后勤同样应该受到朝廷的控制,而不是完全听命于前敌指挥部。 不管是内阁还是兵部,他们都认为前线军队的统帅不能单独掌握军队指挥权、军官的升迁权力、军队的独立后勤供应,否则这会给大明的军队开启一个非常坏的头。” 朱由检下意识的说道:“那么内阁和兵部的意思是,不受约束的军队统帅,可能会造成藩镇割据的局面吗?”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才接着皇帝的话头说道:“大致就同陛下的猜测差不多,恐怕陛下提议设立前敌指挥部的想法。需要进行修改一下了。”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示意王承恩给自己拿一张白纸过来。他接过王承恩递给他的毛笔,沾了沾一边的墨水后就开始在白纸上书写了起来。 皇帝聚精会神的写着字,中间偶尔停顿思考了一会,很快他面前的白纸上就写满了字迹。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然后把面前写满字的纸张递给了孙承宗。 孙承宗拿过了纸张好奇的看了起来,“《战时大本营条例》?”他不由读出了纸张开头的几个字。 崇祯从善如流的取消了孙承宗前敌指挥部统帅的名义,而是以自己作为大本营的统帅,在名义上指挥所有的军队及后勤部门。 参谋总长孙承宗则作为皇帝的代表亲临前线,担任大本营副统帅,经过皇帝的授权,行使大本营统帅的一切权力。 副统帅之下设立幕僚长,协助副统帅处理一应事务;另外设立大本营参谋长,负责组建大本营参谋部,制定作战计划,和指挥军队的军事行动。 参谋部分成4个处,第一处负责拟定整场战争的战略战术计划、包括各个军队的行进路线、攻击方向、进攻发起地点等; 第二处负责军队的内部事务,即人事管理和不同部队之间的协调管理工作; 第三处负责参战军队的后勤供应计划,各地兵站的设置和管理工作,军队的通讯、野战医院、伤员收拢,运输物资的战时道路维修等工作; 第四处负责管理一切技术兵种,并掌握火炮及弹药的管理。 此外,成立一个附属于参谋长管理的地形测量科,负责绘制战场地图,并保管地图资料。 孙承宗看完了这份大本营设立条例之后,依然有些担心的向皇帝询问道:“陛下,这战时大本营的设置,同之前的前敌指挥部作用大同小异,兵部和内阁难道会接受,我们这样掩耳盗铃的更改计划吗?”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如果内阁和兵部不认可,朕不介意亲自前往大同,指挥这场战事,想来朕亲自统帅这些军队出征,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了。” 孙承宗同自己的几位部属、学生对视了一眼,终于沉默了下去。阻止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各部,安定大明西北边疆,在战略意义上对大明非常重要。 为了让大明不至于在西北和辽东两处同时出现两个敌人,孙承宗不得不默认了崇祯的处置方式,他没办法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就避而不受出征西北的御命,让大明陷入到两面皆敌的困境中去。 确定了崇祯对这场战事的坚定心思后,会议室内的参谋人员们顿时抛弃了有的没的想法,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战时大本营机构人员的选拔上去了。 在孙承宗的推荐下,袁崇焕欣然出任了幕僚长一职,他对于这个任命感到非常满意。毕竟他很清楚,老师孙承宗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情况下,他这个大本营的幕僚长才是这场战事的主要决定者。 传统上一向把五军都督府压得死死的兵部,在兵部尚书王在晋常驻山海关之后,大部分的权力都被总参谋部所架空了。袁崇焕甚至发觉,如果他能够接任老师参谋总长的位置,已经完全可以同兵部尚书分庭抗礼了。 而制定了众多军中条例的茅元仪出任了大本营参谋长,第一处从总参谋部及陆军军官学校共选拔了5人,第二处6人,第三处19人,第四处7人,地形测量科25人,共计62人。 简单的讨论之后,一个战时大本营的基本雏形就确立了。这其中大部分军官都没有指挥过1000人以上的作战,按照皇帝的说法,这场战争就是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们的毕业考试。 他希望通过这场战争,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经验,和挑选出合格的指挥官出来。 解决完了战时大本营的指挥机构设置问题,朱由检这才对着孙承宗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中旬了,辽东及蓟州的军队大约会在7月初抵达京城,然后在7月中旬抵达宣府,8月初赶到大同。 林丹汗现在正忙着征服归化城附近的部落,而顺义王等右翼蒙古部落的首领,也正召集收拢被林丹汗打散的部众。 如果林丹汗想要收拢军队,并找到顺义王等人驻扎的地方,没有一两个月也完成不了。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最早应该会发生在8月中旬左右。而根据归化城往年的气候,10月下旬-11月初,当地的气温就会降到零下。 比起习惯了草原气候的蒙古人,寒冷的天气将会大大增加我们的后勤供应,这显然对我们不利。 那么我们选择同林丹汗交战的时间,应当最好在10月上旬,最迟不能超过10月中旬。而10月之前的时间,将会用来给大本营整合军队。 为了给大本营留出足够的整理军队的时间,朕已经下令柳敬亭出发前往归化,作为大明的使者同林丹汗进行谈判,尽量把时间拖延到9月之后去。 对此总参谋部是否有其他补充意见?” 会议室内略略安静了一会,袁崇焕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果事情并没有如陛下料想的一样顺利,林丹汗在10月之前就对顺义王发起了攻击,导致我们没有及时的加以援手,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这对于大明来说,就是最坏的结局。我们只能收拢被林丹汗打败的蒙古部落,尽量避免他们去辽东投奔建奴。 然后向林丹汗做出妥协,把右翼蒙古的市赏交给他,避免两年内同他发生冲突。然后全面提高大同镇的军备,建立一支足以保卫西部边疆的野战军。” 崇祯对待同林丹汗战争的态度几乎转了180度,这让袁崇焕大感吃惊,不过让他率领明军独立同蒙古人作战,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看着众人不再有疑问之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在调集的辽东、蓟州军队抵达大同之前,朕希望大本营的部分组织先前往宣府和大同两镇,抽调两地的军队成立野战军的框架,并对其进行整合训练。” “宣府镇?这似乎并不在大本营的指挥范围之内啊。”孙承宗对此有些意外的说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林丹汗同右翼蒙古的战争的确不会波及到宣府,但是如果这场战争在我们的军队抵达之前就失利的话,宣府同样会受到察哈尔部的威胁。 而且宣府不仅仅是通往京城的西北屏藩,也是我们进入蒙古高原的出发点。以宣府为据点,军队进入北方的高原地带,就能截断右翼蒙古各部逃亡辽东的通道。 如果事情出现了最坏的局势,那么宣府镇就应该出兵,拦截收拢败逃得右翼蒙古部落。” 孙承宗有些担心的说道:“宣府巡抚李养冲会接受这个命令吗?这恐怕需要得到他的支持才行。” 朱由检胸有成竹的说道:“朕明天将会派人把李养冲召回京城叙职,然而把万全都司沈继业同总后勤部的伍成对调。这样宣府镇就剩下一个主官总兵官黑云龙了,朕相信他会服从于总参谋部的命令的…” 这次会议之后,虽然内阁和兵部对于皇帝只是换了一个名目,就拿来继续糊弄他们表示不满。但是在皇帝准备御驾亲征的威胁下,大多数官员还是选择停止了对战时大本营体制的攻击。 3天之后,茅元仪带着74名陆军军官学校的一期毕业生前往了宣府,准备先在宣府挑选出可用的军士,组成独立于宣府镇之外的野战军。 而在京城的孙承宗和袁崇焕等人,组建了战时大本营的机构组织。6月22日,吴怀带着外出进行野外行军训练的700多骑兵返回了京城。 加上从京营骑兵中挑选出来的800多人,陆军军官学校骑兵科、炮兵科的50多名学员,组建了一只1500多人的骑兵部队。 这只骑兵部队采用了新的编制方式,小队-中队-大队-联队。小队50人,中队150人,大队450人,一个骑兵联队包括3个骑兵大队还有一个骑炮兵中队。当然这个炮兵指的是虎蹲炮和弗朗机炮。 第170章 阅兵 连善祥带着一群侍卫簇拥着皇帝出了德胜门,向着北郊的大校场而去。今日是崇祯检阅出征大同的骑兵联队成军,也算是皇帝替这只骑兵联队出征前送行。 已经等候在德胜门这里的孙承宗等总参谋部的人员,也随之跟上了皇帝的队伍。在大校场的辕门外,吴怀带着十多名军官正在此等候。 在他左手离开了4、5米的地方,还有30多位京营武官也同样在等着皇帝等人即将到来的巡视。两拨人虽然在此的目的相同,但是双方之间却显得泾渭分明。 站在吴怀身边的武官都是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学员,这里有已经毕业的一期学员,也有还没有毕业,正在新军训练营内担任新兵训练辅官的二、三期学员。这十多人按照位阶和入校学习的期数,井然有序的排在了吴怀的身后,就像是一只准备作战的小型军队一般。 而在另一边人数较多的京营武官,则是乱糟糟的站成了一团,并不分什么队形。除了没有秩序之外,和边上安静严肃的吴怀等人相比,这些武官们也显较为噪杂。 京营三个营主将施洪谟、袁信、方孟元站在队伍的前方,俞咨皋的身后,他们三人倒是没心情同身边的属下闲聊,只是时不时的撇了一眼右边的吴怀等人,心里颇有些复杂难言的感觉。 皇帝没有抽调他们的部队出征,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三人心里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些在京城安逸生活了这么久武官们,早就已经不晓得什么是战争的味道了。 当年永乐皇帝五征蒙古,都是以京营的军队为主力,京营军队的战力强于地方的边军,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以这位永乐皇帝才敢于夸口:“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然而自他之后,随着京营军队的迅速腐化,不要说震慑草原上的蛮夷了,就连清剿邻近京城的闻香教起事,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当初洪武、永乐两位皇帝,设京营以重中而驭外的构思已经完全失败了。 在京城同平民百姓日常混居的京营官兵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是需要上战场拼命的军人了。 虽然崇祯登基之后,就对京营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整顿,甚至裁撤了近70%的京营官兵,转为平民或是维护京城治安的警察、消防部队。 但是京营留下的积弊岂是几个月内就能肃清的,虽然施洪谟、袁信、方孟元三人都认为,比起半年前的京营,现在的三营京军已经大不相同,颇有些军队的气质了。 但是他们也只能保证,这些士兵上了战场不会立即丢下武器逃跑,能够同势均力敌的敌人对峙一段时间而已。 如果敌军的优势明显,或是交战后本军落入下风,他们可不敢保证,战争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三人同样认为,只要皇帝能够按照现在的标准,继续给京营供应足够的粮饷,那么操练一年半载之后,京营应当不会弱于任何一只边军了。 皇帝现在能够忍住不抽调京营上战场,试验下他对于京营改制后的成果,这对于三人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对于吴怀率领的骑兵联队出征,十分的不看好。虽然这只骑兵联队的骨干,是一部分辽东骑兵加上陆军军官学校培训出来的学员。 但是这只骑兵联队中的大部分人,这几个月来训练的内容就是各种行军,队列行进等,骑兵的攻击训练几乎就没有安排过。这让三人非常担忧,这只骑兵联队上了战场后能有几个人回来。 当然除了这些情绪之外,他们心里还暗暗的有些嫉妒吴怀同他的骑兵联队。 先不说皇帝第一时间就点名,让吴怀作为主将,组建这只骑兵联队,证明吴怀深得帝心之外。 光是骑兵联队组建后,军器监同后勤部门对于这只骑兵部队的重视,已经让京营的旧武官们跌破了眼睛了。 这只骑兵联队的规模还不到旧制的半个营,但是他们接收的军需物资已经超过了以往旧制的一个半营。除了那个炮兵中队之外,其他部队都配备了铠甲,有三分之一人甚至配了双甲。 三人甚至相信,如果不是顾忌到马的体力和耐力,皇帝也许并不介意让整只骑兵联队都配上双甲。但是即便是如此,这一身行头,加上一人双马的配置,起码超过了100两以上。 为这只骑兵联队服务的后勤人员更是超过了2500人,光是现在对这个骑兵联队所投入的费用,已经超过了20万两。 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目,他们三人所率领的部队,一年的军饷加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个数目而已。 更为让人惊讶的是,这许多银两大部分都实打实的花费在了士兵身上,而不是落入了各级官员的口袋之中,这是京营多少年没有见到的景象了。 这么多银两花费在一只新建立的骑兵联队身上,自然让这些京营的武官们颇为嫉妒了。毕竟现在的京军虽然是落伍了,但是在从前,他们可才是保卫京城最后的武力。按照道理,不管是装备还是待遇,都应当是优先京营才是。 两拨人在大校场的辕门前,心思各异的等待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队人马在远处出现了。 在队伍前方引导警戒的一小队人马,在快到辕门处的地方迅速向两侧疏散了,把后方不远处的皇帝队伍让了出来。 京畿都督府左都督俞咨皋率着身后的武官们,就准备对着骑马缓缓行来的崇祯行礼。 原本打算穿戎装前来的崇祯,考虑到不是举办典礼的时期穿着戎装在街上行走,会让京城百姓感觉不安,因此只是穿了一身便服出来了。 离着俞咨皋等武官尚有10余步远,他就拉住了缰绳,然后稳稳当当的下了马。 “不必多礼,既然是朕来到了军中,行军礼也就可以了,都起来吧。”朱由检快步上前,对着这些向自己行全礼的武官们轻松的说道。 俞咨皋坚持行完礼节后才起身,他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还没有进入军营,臣自当应该行全礼。” 崇祯对他也之能笑着点了点头,这位俞咨皋虽然在军事上没有什么杰出的才能,但是在为人处事上却非常的谨慎,这也是崇祯愿意把京畿都督府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朱由检正准备往大校场内走去时,却又想了什么似的回头对着连善祥说道:“御前侍卫就让他们呆着外面吧,你带几个人跟着朕就可以了,军营内还是安静些为好。” 连善祥答应着退后了几步,吩咐了自己的副手在外管理,而他自己则点了几名亲信跟在了队伍后面。 大校场内的点将台已经重新翻修了一遍,原本的土台加上木制栏杆,现在变成了一座灰白色的混凝土平台,平台的面积也大了三分之一。 一行人走上了点将台后,吴怀便向皇帝请示正式检阅队伍,崇祯点了点头,就开始颇为期待的等待着这只新成立的骑兵联队的出现。 老实说,当他接到了这只骑兵联队的花费清单之后,立刻就打消了,把从辽东调来的骑兵部队也重新更换一遍新装备的念头。 40斤的札甲,以往大明兵部的定价是12两白银。但是现实中,一具札甲往往会偷工减料到30斤上下,在加上采用的是廉价的劣质铁片,因此防御力通常也就比皮甲和棉甲强一些。 军器监改制之后,对于原料、工艺进行了优化控制,又对每道工序进行了质量监控,这使得札甲的重量、规格、防御能力都规范化了。 现在一副札甲的重量大约在38-40斤之间,防御力提高了三分之一左右,造价则降低到了11两2钱。打造甲片的人工和提纯铁料的费用占了近三分之一,这也使得崇祯感慨起缺乏蒸汽机的不便来了。 然而札甲、马匹还只是这只骑兵的基础装备,决定这只骑兵联队装备的主要因素,不是朝廷提供的资金和骑兵个人的能力,而是取决于,这只骑兵联队在战场上主要是用来做什么的。 此时不管是蒙古还是后金,在骑兵的使用上尤为重视骑射的训练。但是同蒙古人缺乏工匠及铁料,不得不偏向于轻骑飞射相比,后金骑兵却是一只更接近于明军战术的骑兵。 努尔哈赤在李成梁门下蛰伏数十年,不仅仅系统的学习了明军作战的战术,同时还接受了明军重视装备的习惯。这里的明军不是指那些卫所兵,而是李成梁麾下最为精干的骑兵部队。 努尔哈赤重视铠甲、武器锻造的程度,甚至于让他迥异于其他辽东女真部落。这也使得,一向以蛮勇和个人武力著称的边疆少数民族,居然在武器装备和军队的组织纪律上压倒了明军。 吴怀经历过同后金军队的数次作战,因此在抽调骑兵组建一只效仿后金骑兵部队的过程中,尤为重视骑兵的纪律性,这同崇祯不谋而合。但是在这只骑兵的攻击方式上面,两人的主张却大相径庭。 第171章 关于骑兵 吴怀希望这只部队能同后金的骑兵一样,成为一只远近皆能的全能型攻击部队。 崇祯却以为,训练一名弓骑手所耗费的代价实在太大。即便是仿效后金,训练一批骑马的步弓手,大明也找不出这么多能拉强弓的弓箭手来。 根据从沈阳传回来的情报,就算是后金自己,在脱离了山林里的渔猎生活之后,其族内兵丁的弓箭水准也在急剧下降,迫使努尔哈赤不得不颁布命令,要求女真族人加强对于弓箭的训练。 而近年来女真八旗补充兵力,更喜欢去围猎抓捕,东北山林中的野人女真,他们视这些在穷山恶水中成长起来的野人女真为最好的兵源。 只要给予这些野人女真铠甲、武器、良马,他们就是最为优秀的战士。再配以女子为妻,发放房屋、土地、粮食、阿哈,那么这些野人就会成为女真贵族们最为忠诚的奴仆。 即便是再怎么努力训练也无法追上敌人武力的兵种,崇祯自然是不愿意往里面投钱的。 更何况,当火枪和大炮出现之后,弓骑兵这一被蒙古人发挥的最为辉煌的兵种,也即将迎来落幕了。 虽然在工业革命没有完成之前,骑兵这一兵种还在战场上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过骑兵的作战方式,开始回归于近战肉搏了。速度和组织纪律,将会奠定近代骑兵出现的基础。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崇祯便否定了吴怀及其他武官的意见,大胆的提出建立一只纯肉搏的近战骑兵,把远程打击交给火炮部队。 在崇祯的固执己见之下,最终这只骑兵部队还是遵照了皇帝的命令组成了编制。 而当他看到了,装备这只新骑兵联队的账单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军官为什么要如此反对,他所提出的骑兵新编制和新战术了。 在任何时代,军队都是一种昂贵而又容易损耗的必需品,同近代一发火箭弹就价值一辆宝马一样,一只骑兵部队说是用白银铸造的也不为过。 这么昂贵的军队,自然也就让高级官员们趋向于保守了,他们宁可使用已经被证明成熟可靠的旧战术,也不愿意去冒险使用没有验证过的新战术。 毕竟,可预估的损失,和不可控制的胜利,对于大明这样体量的国家来说,选择前者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运用永无止境的人力和物资资源磨死敌人,这才是占据了中原的农耕王朝最为正统的战法。 在崇祯的期待之下,排成10列的骑兵方阵,从西向东经过了点将台的前面。 这些骑兵方阵每5行之间便有二匹马的间隔,虽然仅仅只有1500余人,但是从崇祯的方向看去,源源不绝的骑兵方阵行进起来,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人上一千,无边无沿”这句话用来形容眼前的骑兵队列,无疑是最为恰当的。而在崇祯的提议下,给这些骑兵配发的统一的斗篷,外红内黑的色彩,更是撑托出了这只骑兵部队英武不凡的姿态。 站在点将台上的众人眼睛都有些看直了,虽然京营以往每年都要操演一番,以应对皇帝派出官员进行阅军的仪式。不过也就是多弄几面彩旗,再选一些高大英俊的壮汉穿着擦拭一新的铠甲站在最前方,弄出一个人多势重的热闹场面来罢了。 而眼前的这只军队,除了几面代表大队的旗帜之外,完全没有多余的彩旗作为装饰。 这只军队就是这么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走了过来,也没有喊什么吾皇万岁的话语。但是清一色的红色斗篷同制式的铠甲,却有一股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台上的一干人中,大约只有崇祯的神情最为自然,他一边观看着骑兵从台下经过,一边还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似乎还颇为不满。 站在他身边看的颇为口干舌燥的京畿都督府左都督俞咨皋,不小心观察到皇帝的样子后,不由自主的就小心询问道:“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一边看着下方的骑兵队列,一边小声回道:“这队列还是练的不够整齐啊。” 站在皇帝边上的孙承宗、俞咨皋、吴怀等武官,下意识的就向着台下的骑兵队列看去,在他们眼中怎么也得不出,这个骑兵队列到底什么地方不整齐了。” 吴怀颇为不甘心的问了一句,“敢问陛下,究竟是哪里不整齐了?”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官员们,笑了笑说道:“看来是朕要求高了些,在朕看来,就算做不到让这些马匹一起跨同一只腿,起码从侧面看去,应该只有一个人影才叫做齐整。” 崇祯的话,顿时让身边的官员们目瞪口呆,过了一小会之后,吴怀才哭笑不得的说道:“陛下说笑了,让一排骑兵走这么长一段路,还能保证从侧面只看到一个人影,估计神仙也难做到。” 崇祯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不再谈及这个话题了,大家再次沉浸于观看队列前进了。 第一个出现在台下的是持矛骑兵大队,接着是两大队的佩刀骑兵,最后是骑炮兵中队,接着是一小队同前面完全不同装束的骑兵。 “这队骑兵怎么没有换装备?”朱由检立刻向着身边的吴怀询问道。 吴怀看了一眼便说道:“回陛下,这小队骑兵并不属于骑兵联队编制,他们是陆军军官学校侦察科目的学员,也就是之前边军的夜不收部队。 大本营要求他们对大同前线进行侦察作战,暂时纳入我骑兵联队编制内。 朱由检这才释怀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骑炮兵中队内的几门火炮上了。 “这些火炮的性能怎么样?都有几种规格?”朱由检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吴怀也看了这些火炮一眼,他颇不以为然的回道:“参谋部和军器监商议之后,最终选择了两种规格的火炮。 一种是灭虏炮,炮身加上炮车3百多斤,用一斤铅弹,可及2-3百米。 另一种是佛朗机炮,炮身加上炮车千斤左右,用四斤铅弹,可至500余米。 陛下,这灭虏炮也就罢了,这佛朗机炮又笨重,射程也远不了多少,实在是不适合骑兵使用啊。” 朱由检看了看他才笑着说道:“虽然这个炮兵中队是编制在你的骑兵联队里,但是不代表它就是协助骑兵部队的作用。 你要把眼光放的远一些,也许在未来会研制出更适合骑兵使用的火炮,也许今后这个炮兵部队会从骑兵编制中独立出来。 现在的骑兵联队编制,不过就是一个试验而已,并不是说今后就不允许变动了…” 当所有的骑兵都集结在台下指定区域后,这场检阅也到了最后一幕。 崇祯从身后的连善祥手中接过了一面旗帜,然后交给了下台后重新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吴怀,完成了对这只骑兵联队的授旗仪式。 虽然大明各军都有自己的将旗,还有兵部颁发的用于指挥军队的旗帜鼓吹等。但是由皇帝亲自颁发一面,代表自己这只部队存在的军旗,还真是大明破天荒的第一次。 能够获得皇帝第一个授旗的荣誉,吴怀的心情同样感到激动不已。他手上的这面军旗样式非常的简单,并没有绣上龙、虎之类的图案,只是在鲜红的丝绸旗面上绣上了一颗金黄色的星星。 但是吴怀却一点都不觉得简陋,反而觉得这个图案非常的简洁大方。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眼手上的旗帜后,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就冲动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既然授予了骑兵联队军旗,那么还请陛下为本联队授名。” 崇祯明显愣了下,站在他身后的袁崇焕顿时出声训道:“无礼,区区一个骑兵联队,也值得陛下命名吗…” 对于袁崇焕来说,他可不喜欢在自己即将要指挥的部队中,出现一只和皇帝关系特殊的军队。 要是战场上这只部队出现了意外,就算是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丢掉了皇帝亲自命名和授旗的军队,难道皇帝对他会没有什么想法吗? 吴怀不由缩了缩头,对于这位曾经出任辽东巡抚的高官,他还是心里有所畏惧的。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取个名字吗,朕就给你取上一个。第一,就叫第一骑兵联队,除了你们是第一个建立的新编制骑兵外,朕也希望你们事事都能争取第一。” “感谢陛下赐名。”吴怀立刻见好就收的低头向皇帝谢过,并后退了几步,转身面对台下的骑兵们宣布了皇帝赐予本联队的名字。 原本今天就觉得有些兴奋莫名的骑兵们,终于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对着台上的皇帝欢呼了起来。 按照程序,在结束阅兵之前,崇祯还要对下方的军队进行一次出征鼓动演讲。 朱由检按照拟定的演讲词说完之后,看着下方热切的看待自己的士兵们,不由心头有些软弱了起来。 “不知道这些人上了战场后,还能有多少人能回到自己面前来。”他心中不由如是想到。 第172章 为谁而战 朱由检注视下方的官兵,突然停顿了下来,好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诸君此次出征,也许有人是抱着报效君王的念头;也许有人是想着要在战场上立功受赏,博个封妻荫子的将来等等。 以上这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朕觉的,在上战场之前你们要先想一想,为什么我们要同蒙古察哈尔部打这场战争?” 下方原本热切看着皇帝的官兵们,突然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了起来,他们心中浮现了不少念头,但是都觉得不足以回答皇帝这个问题。 大明军队在最强盛的时候,士兵从来都很明确,自己是为什么而作战。太祖朱元璋是“扫清胡尘,澄清宇内”,永乐皇帝则是号召“靖天奉难”。 然而自此之后,大明的军队就失去了为之作战的信仰,而渐渐沦落为了将领的私兵。 台下的这些官兵们,心里大多还存着,当兵吃粮天经地道的想法。既然皇帝没有短缺他们的饷银,也不吝金钱的给他们装备了最好的装备,那么他们就应该为陛下效力作战。 虽然军中新近设置的宣教员,天天向他们宣传军队作战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是这些宣教员大多是从锦衣卫、军中挑选出来的识字者,本身水准就参次不齐。 他们对于自己的工作,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按照上面发放的文件照本宣读还没什么问题,但只要士兵稍稍一追问,就立刻变得哑口无言了。 是以,崇祯设想的对军队灌输保家卫国的理念,把士兵对于主将和皇帝的忠诚,转移到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上来,进展可谓缓慢。事实上他对于京营的整顿,倒是把这些士兵对于将领的忠诚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下方依然保持沉默的官兵们,朱由检终于继续开口说了下去,“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好好的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让大明的百姓可以安全的行走在大明的国土之上,凭借着劳力养活自己,而不必担心走在道路上会遭遇意外的不测。 林丹汗领导的察哈尔部不想着好好发展生产,照顾自己的部众,却想着凭借武力劫掠大明百姓创造的财富,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难道不是强盗的行径吗? 诸君想一想,你们现在穿的用的,各种物资究竟来自于何处?是天上掉下来吗?” 下方顿时有机灵的官兵带头喊道:“自然是陛下所赐。” 顿时一干官兵们跟着喊了起来,朱由检伸手虚虚按了按,待到官兵们安静下来之后,才笑着说道:“朕既不会耕田,也不会织布,更不会打铁。你们说这些都是朕赏赐的,朕实在是有些汗颜。 你们身上所穿,日常所用,哪一项不是来自百姓的给养?朝廷给养一名骑兵,起码需要500户农夫缴纳的税赋…” 崇祯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话语,比起平日里宣教员呆板的说教,更容易触动这些官兵们的内心。 尤其是不少原本一直处于底层的士兵,心里倒是更为接受了皇帝的说法。但是站在皇帝身后的官员们,对于崇祯的说法却感觉很别扭。 在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朝廷从百姓手中收取税赋,给养士人、官员、皇帝,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天下的财富,理论上来说都应该属于皇帝所有,皇帝可以赏赐臣民,也能毫无理由的收回,这也是王朝秩序的基础。 然而今天皇帝的演说,却在动摇这个基础。孙承宗、袁崇焕等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面对台下士兵们的欢呼声,他们现在显然不适合出来阻止皇帝的说法,因此只能保持着沉默。 于是大校场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景,对于皇帝的演讲,士兵们显得热情洋溢,但是台上的官员们,除了部分武官外,都显得非常冷淡。 好不容易等待崇祯演说完毕,孙承宗等官员就忙不迭的劝说皇帝回城去了。 崇祯走在回京的路上时,心里还颇为兴奋。今天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毫无顾忌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半年多来被各种规则礼仪束缚的生活,终于难得让他抛却了一次,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 朱由检心情愉快之余,连今天热辣的阳光也不觉得刺眼了。他抬头向远处的道路望去,却看到在前方开道的那队人马突然停了下来。 陪在他身边的连善祥顿时策马迎了上去,不一会就返回来对着停下来的崇祯汇报道:“是顺天府尹毕自严的马车坏在了道路上,陛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天气,他出城做什么?给他一匹马,让他陪朕一起回京走走吧,朕刚好有事要问问他。”朱由检想了想便吩咐道。 一名御前侍卫让出了自己的马匹,并扶着头发略略有些花白的毕自严上了马。 籍贯山东淄川的毕自严,今年刚好60岁。虽然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他的身体却依旧显得很是硬朗。这显然是得益于他平日里有规律的作息生活,和摒弃了这时代官僚士大夫们一些不良癖好有关。 毕自严万历二十年进士及第,授松江推官。他年少有大才,尤善于综理复杂的经济事务。先后任刑部主事、工部员外郎、淮徐道参议、河东副使、洮岷兵备参议、陕西右布政使等官员,是一位政务经验非常丰富的官僚。 自从接任顺天府尹一职之后,他就开始全心全意的整理顺天府之前积攒下来的政务。 毕自严做官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在他的记忆中,知县、知府这类亲民官,最繁忙的政务也不过就是处理诉讼和催科罢了。 至于发展地方经济,兴修水利、道路、桥梁等民生工程,则是属于可做可不做的事务,全看亲民官个人的才能和性格而定。因为这些事务虽然可以加分,但是也容易引起地方百姓的不满,毕竟朝廷并无专项拨款,全靠地方官员自行筹款。 有能力的官员可以劝说地方豪族拿出钱财来,但大部分官员只能选择额外的加派,这种没有限制的加派,最终就把有利于地方的一项德政,变成了加重地方百姓负担的恶政。 毕自严本以为自己上任之后,最令自己头疼的,会是京城那些繁琐的小诉讼。京城人口近70万,官绅士商民杂居,而天子脚下的百姓,又是最不怕事的,因此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常常会闹上公堂。 但是等他真正上任之后,才发觉事情并非如此。皇帝推行的行政改革,最先实施的地方就在顺天府。这项改革实行之后,他这个府尹往日最麻烦的两件政务,现在都被分流到下属官吏手中去了。 反倒是以往可有可无的发展地方经济,维护地方社会的安定,成为了他的主要工作。 毕自严原本以为,这是一项极为简单的工作,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的估计再次错误了。 从宫内发出的一道道指令,看似并不起眼,只是关注于一些平头百姓身边的琐事。但是当这些指令开始落实下去之后,京城面貌的剧烈变化,却让人难以理解了起来。 毕自严甚至都可以打包票,过去数十年来京城风貌的变化,也及不上这半年多来的改变。 从永乐皇帝重建北京城后,除了嘉靖皇帝修建了南面的外城,北京城的格局就没有大的改动了。 而这半年内,京城大部分的街道全部翻修了一遍,主干道从土路改成了碎石路,一些商业区的街道上,则干脆铺上了从废弃的坊墙上拆除下来的砖块,成了平整而不泥泞的砖石道路。 从外城左安门经过崇文门直达内城朝阳门的主干道上,则铺设了所谓的混凝土道路。在这条如同石头一般坚硬光滑的道路上,还有两条铁条连接起来的道路。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此大动土木,不仅京城百姓要抱怨徭役太重,就算是国库也应当难以支撑才对。 然而让毕自严感到惊讶的是,如此大的道路翻新工程,京城百姓不仅没有摊派到额外的徭役,而且朝廷也没有出现不能负担的状况。 他不由把自己的精力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现在顺天府变化的过程中,里面的经济到底是如何进行运作的了。 难得在出巡回城的路上遇到皇帝,毕自严倒是很乐意趁这个机会,向皇帝请教一下其中的道理。 原本打算询问毕自严事情的崇祯,到先是成了这位顺天府尹的询问对象。 然而要说清这个问题,就算是崇祯自己也有些力所未逮。从17世纪到21世纪,400年的历史代沟,可不是他只言片语就能说明白的。 他只是思考了一小会,便决定忽悠下这位大明的顺天府尹,好为自己减少个麻烦。 朱由检转头看着毕自严,表情严肃的说道:“你问的这些问题,问的都很好,这些兴修土木的资金到底从何而来?这样的工程是不是能够一直修建下去?的确是顺天府现在一切问题的关键。 不知毕卿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叫做《国富论》的书籍呢?没听过,没听过就好…” 第173章 顺天府的问题 朱由检晃晃悠悠的骑在马背上,手舞足蹈的对着毕自严说道:“那些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书籍里,曾经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它说人其实不是神创造的,而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 当然不是从单个的猴子进化成了单个的人,而是从一个猴群进化成了一个人类族群。 决定猴子进化成人的关键在于什么呢?就是在于劳动…当人类学会了制造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之后,就出现了富余的产品。打鱼的多出了鱼,晒盐的多出了盐,织布的多出了布匹。 而为了能够互通有无,大家就把多余的产品拿出来交换自己需要的物品,这就是最原始的经济活动。” 五十而知耳顺,六十而知天命。毕自严自认自己并非是那种拘泥不化的迂腐之人,但是说自己的祖先是一只猴子,这种事想一想都是一种罪过。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陛下的话,他一定会训斥对方一句一派胡言。但是现在,他的脸色却变得非常的精彩,都不知道自己是应和崇祯的说法好,还是应该做出其他反应。 沉默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有些苦笑不得的说道:“陛下说的这个故事,唔,相当的有趣。能从猴子联想到人,还是用劳动联系起来,想来此人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物了。不过,这同顺天府现在的情景,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个故事的重点,不是猴子变成人,而是说明了劳动的本质。” “劳动的本质?”毕自严感觉自己的脑子,今天似乎变得迟钝了,有些无法接上皇帝跳跃的思维。 “就是创造财富啊。劳动者创造各种各样的财富,然后拿到市场上进行交换,这才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崇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毕自严毕竟是考上进士的人,也是被誉为少有大才的人物,他从头回想了一遍皇帝说的话,就有些明悟般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付出了劳动,不管是种田还是修建道路,都是一种创造财富的行动?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交换的活动…” 看着毕自严突然闭上嘴,陷入了思考之中,朱由检忍不住便说道:“朝廷收取税赋所谓何事?不就是通过投入到这种公共服务上,从而使得整个社会创造出来的财富进行重新分配。使得大家能够分享这个社会创造的财富,这难道不是朝廷存在的意义吗?” 皇帝的话语让毕自严心神大震,差点没有抓住缰绳而摔下了马,不过在他边上的崇祯眼明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终于让他稳住了身形。 皇帝的话语可以说完全颠覆了毕自严从小接受的世界观,他顿时失去了向皇帝继续探讨这个问题的想法。 看着毕自严有些接受不能的样子,朱由检也就转移了话题说道:“听说你这次外出巡视,是为了调查今年顺天府的旱情,那么你认为顺天府的受灾情况怎么样?预计受灾的耕地会有多少?” 毕自严深呼吸了几次,把刚刚皇帝说的言论暂时抛之脑后了,他整理了下思绪后,便对着皇帝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顺天府有人口一百余万,其中七十余万住在京城之内,剩下的三、四十万人口则分布在京城以外的各县。 顺天府地域宽广,也是北直隶耕地最多的一府,共计耕地一千三百余万亩。其中上好的水浇地大约只占了一成五左右,最差的下田大约占了二成五,其他的则是中田。 即便是整年不雨,水浇地起码也能收获往年八成的产量,但是中下田则几近于绝收。 今年顺天府进入五月以来,就一直没有下雨的迹象,臣询问了几位老农,认为今年顺天府大旱的几率很大。 不过好在从去年底开始,朝廷开始整治海河支流及修建小型水库等水利设施。因此受灾的耕地面积大约占了四成,还有六成耕地大约减产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样子。” 朱由检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么顺天府打算怎么赈济这些受灾的灾民?你有什么方案了吗?” 毕自严低下头思考了片刻,才对着崇祯说道:“顺天府受灾的灾民约五、六万人,不过比起往年来,这些灾民倒是还能够找到一条生路。 西山的煤、铁矿、冶铁场、水泥厂、玻璃厂,唐山、蓟州、遵化新建的煤、铁矿、冶铁场、水泥厂,还有京城的棉纺织厂等,吸收了大量的灾民。 而海河整治工程,及几个大水库的修建,也吸纳了不少灾民,因此臣以为,大的赈济方案并没有什么必要。 只要朝廷对顺天府受灾地区的税收进行减免,然而拨出一部分款项进行打井,再少量的拨付一些应急粮食,这次顺天府的旱情应当就能抗过去。” 朱由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便继续问道:“朝廷大约是拨不出什么银两了,你需要多少银两,朕让内库先垫上好了,救灾的事不可耽搁啊。” 毕自严盘算了一下便说道:“如果能把明年计划的海河整治工程提前到今年进行,那么臣大约需要8万两白银作为救灾经费;如果海河整治工程不能提前的话,那么臣需要15万两的经费才行。” 朱由检思考了一阵,便回道:“提前工程的事情,朕要询问下蒋申葆,朕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很大,至于钱粮上面,朕回去之后便命人拨付给你。” 毕自严赶紧对着皇帝道了谢,他迟疑了下便补充道:“其实陛下若是可以把左安门-朝阳门的铁路交给顺天府运营到年底,陛下还可以再减少3万两拨款。” 朱由检愣了下,不由反问道:“这条铁路不是说要八月初才能完工吗?4个月的时间能抵上3万两?” 毕自严马上说道:“每日从台基厂到左安门附近上班的工人就足有五、六千人,马拉铁路开通之后,每人一日来回的车费为五分钱,一个月也有近8千余元了,加上其他货物的来回运输费用,四个月时间收益3万两,就算不到,也不会相差很远了。” 朱由检立刻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工人一天的工资也就8分到一角左右,让他们拿出一半的收入去坐车,肯定是不干的。 而且这条铁路刚刚修建好,运营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大家也不清楚,朕看你想的未免过于理想了些。 再说了,这条铁路宫内投资占了八成,交给顺天府去运营,似乎也说不过去。朕还是照样拨银子给你,至于铁路还是按照原计划交给组建的城市交通公司去运营好了。 恩,朕之前下令,让部分地区收了冬小麦之后改种玉米,不种谷子一事,顺天府落实的如何了?” 毕自严同样摇头苦笑着说道:“除了以前种过玉米的村子,大部分地区的农民都不愿意听从朝廷的命令。 他们都说,这种地要靠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不能听凭官府瞎指挥。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季。这要是种玉米没有收成,他们可就活不下去了。 臣觉得今年的天气也不是很好,要是改种他们没有种过的玉米出了问题,闹出事来反倒是伤了陛下的好意,因此已经擅自做主停下推动此事了。” 朱由检听了顿时有些牙疼,他也只能摇头说道:“这天气要是再旱下去,种谷子也未必有收成。这样,7月没到之前,你再让各地的县官下去宣传下。 愿意改种玉米的,可以先预支一部分粮食作为收购玉米的定金,能改几亩就改上几亩吧。至于不会种,让农科院、上林苑监的人去各地走访下,传授下种植玉米的技术…” 入城后,崇祯同毕自严在棋盘街分了手,就径直返回了宫内。他一走进上书房便叫来了王承恩吩咐道:“你让内库给顺天府拨付8万两银子,作为救灾之用。 另外通知徐省声,让他吩咐宫内开办的各工坊,对工人补贴通勤费用。还有告诉运营城内铁路的负责人,增加一个月票制度,预售整月车票,只需半价,可不限次数乘车,但只限于一人使用。” 王承恩连连点头记下了崇祯的吩咐,他稍稍等了片刻,看到皇帝没有再说话,便告退出门办事去了。 接着朱由检又对着一边的吕琦问道:“朕出门的时候,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送上来吗?” 吕琦上前行礼说道:“倒是有两件事,一是杨太常从辽东传回消息,后金已经同我大明签订了和议,杨太常不日就会返回。” “这倒真是一件好消息,那么另一件呢?”朱由检松开了眉头,有些笑意的问道。 “陛下聘请的澳门军官8人,携带着两门红衣大炮抵达天津了。不过…”吕琦突然停顿了下。 朱由检好奇的问道:“不过什么?” 吕琦这才接着说道:“澳门有个什么日本贸易舰队司令官的人,希望能够进京晋见陛下。” 朱由检沉吟了下便回道:“允许他入京城,但是随行人数不得超过3人。另外,这些澳门人入京之后,让医学院派出几名医生对他们进行一个身体检查。没有问题,就让陆军军官学校去接收这些雇佣的军官和大炮。” 第174章 故事 朱由检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便继续对着吕琦询问道:“那几个皮岛毛帅送来的女真人现在怎么样了?” 吕琦犹豫了下说道:“关于那几个女真人,臣交给了都知监属员陈知鱼负责,据说进行的很是顺利,陛下需要召其来汇报一下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口说道:“也好,让他过来说说,顺便叫人下一碗面过来。” 陈知鱼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冷静的跟着吕琦进入了上书房内。作为一个原本低阶的洒扫太监,能够凭借能力进入都知监,并获得一个为皇帝办事的机会,就已经说明了他是一个很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能够亲自面见皇帝,汇报他现在办的事情,这也是一个让皇帝记住他的好机会,是以他今天非常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看到两人进来之后,崇祯便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后,便示意陈知鱼可以开始汇报了。 陈知鱼看到崇祯举动,心中大为吃惊。虽然他听说过这位新登基的皇帝个性简朴,但是他一直以为这种简朴是相对于皇帝而言的。 当他亲自见到了崇祯之后,才发觉皇帝的简朴并不是某些人的恭维,而是真正的简朴。在这一刻他迅速的调整了,来之前想好的汇报方式,决定以简单直接的方式进行汇报。 “…马明远、刘连山、色勒、鄂那海四人,已经分别向我大明效忠。 不过我们并没有让他们四人互相知道,他们都已经投靠了我大明。现在四人依旧还是被分别关押着,小臣以为这四人正可以成为我大明对后金的密探。” 朱由检对着颇为得意的陈知鱼摇了摇头,随口说道:“不用对他们抱太大希望,至少在建奴还没有衰败下去之前,他们不会真心为我们效力的。那个曲虎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打算怎么利用他?” 陈知鱼原本颇为兴奋的心情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变得更为小心的说道:“按照陛下的要求,我们这些日子来都没有对曲虎进行审讯。 相反,我们一直都在优待他,告诉他大明和后金现在正在和谈,只要和谈成功就能送他回去。 曲虎相信了我们告诉他的说法,并没有试图逃亡。这些日子来已经养好了所有的伤势,看上去还胖了一些。 小臣还找了赵承东去接近他,曲虎和他言谈甚欢,赵承东似乎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赵承东?”朱由检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 吕琦连忙解释道:“就是毛帅的义子,毛承禄,陛下。” 朱由检顿时点了点头说道:“继续说下去。” 陈知鱼这才继续说道:“臣等打算,让那四人回去之后便向后金汗举报,曲虎出卖后金的事。 正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就算那位后金汗再看重他,恐怕也会起疑心。 听闻曲虎是后金汗最信任的爱将,这位后金汗想必会头疼该如何处理此人。而他对曲虎的处置如果失当,大概也会让忠于他的部将心寒不已。” 朱由检显然对于他们的想法并不满意,他摇着头说道:“这个曲虎真的会是黄台吉的爱将吗?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让自己的爱将去皮岛冒险呢? 毛文龙骗杀建奴的使者又不是第一次了,都没有搞清楚毛帅是不是真心议和,他就把自己的爱将送去皮岛了?朕怎么觉得,他到更像是想要借刀杀人呢?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句话的确不错,但要是万一黄台吉选择相信自己的爱将怎么办?或是干脆一个都不相信,全部都处理了怎么办?” 陈知鱼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冒汗,他赶紧说道:“臣愚钝,思考的浅薄了些,还请陛下圣训。”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圣训就没有,把马明远、刘连山、色勒、鄂那海四人的口供都拿来,让朕看看。” 吕琦赶紧把放在一边,厚厚的4大本口供递了上去,口中小声的解释道:“根据陛下的意思,调查所询问的内容全部分散开了,没有什么特殊指向的问题。 4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基本都问全了,当然从努尔哈赤去世的那些日子开始,我们询问的更为详细一些。 四人对于某些大事件的记忆基本相同,不过即便是那两名真女真人,对于后金国内的军国大事,所知也极为有限,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罢了。” 朱由检唔了几声,便打开了口供看了起来,正如吕琦所说。这些口供里大部分内容,不过是今天同某人出门办事,明日去某个贝勒家中听命等等的流水账。 看的出来,这四人出使之前地位低下,不过是帮人跑腿打杂的干活。 吕琦和陈知鱼都很纳闷,皇帝能从这些流水账中看出些什么来,毕竟他们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多遍,也没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然而皇帝却似乎真的找出了,什么有意思的资料出来了,他把其中两人的口供对照着看了许久之后,就面带微笑着说道:“有了。” 吕琦大为惊讶,赶紧小声的问了一句:“陛下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又不是神仙,你们看了这么多遍,都没发现问题,朕也一样。不过我们可以给黄台吉制造一个问题,只要有一点点想象力就行。” 吕琦和陈知鱼都有些哑然,不知道皇帝所说的想象力是什么,不过皇帝很快就为两人解开了疑惑。 “按照色勒的说法,天启六年七月底,曲虎命他送了三十斤鲜虾、海蟹一筐、鹅十只送到了额驸固尔布锡府上。 固尔布锡是老奴八女聪古伦的夫婿,而聪古伦的母亲叶赫纳喇氏,正是陪老奴在清河温泉疗养的侧妃。 叶赫纳喇氏是杨吉砮之女,也是黄台吉的母亲孟古哲哲的妹妹。而老奴据闻正是毒疽发作而亡,这里就好给他做点文章了。 而鄂那海这里则说明,8月5日之后,曲虎去向不明,8月12日却和黄台吉一起返回了沈阳。嗯,很有意思。” 陈知鱼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奉迎道:“陛下的意思是,黄台吉联合侧妃叶赫纳喇氏,向老奴进献发物,谋害自己的父亲,从而窃取了汗位?” 朱由检还没有说话,吕琦却皱着眉头反驳道:“叶赫纳喇氏虽然同黄台吉是姨甥关系,但是她本人只有一个女儿,犯得着为黄台吉去冒这么大风险吗?这恐怕很难取信于人啊。” 崇祯听了也不由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是说不通叶赫纳喇氏的动机,这可信度就不甚高。” 陈知鱼突然转了转眼珠子,回想了下这些天来对这四人的审讯,还有对后金一些情报的搜集。他不由涨红了脸,有些激动的说道。 “陛下,臣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唔,说来听听。”朱由检对着他鼓励的说道。 “臣听说建州女真向来有殉葬的传统,其酋长死后,必选无子之侧妻殉葬。 这努尔哈赤死后,存活的妻妾尚有近十人,但是无子的侧妻不过2、3人,这叶赫纳喇氏正是其中之一。 臣以为,不如宣扬黄台吉威胁要把叶赫纳喇氏殉葬,迫使她参与了谋害老奴,并伪造老奴遗书,殉葬大妃的故事。” 朱由检大为振奋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点子不错,就说黄台吉从叶赫纳喇氏那里听闻,老奴要传位给多铎,他贪慕汗位起了杀父殉母的念头。 然后把曲虎也编进去,就说他是替黄台吉威胁叶赫纳喇氏的见证人,所以黄台吉才想着借我大明之手除掉他。 你下去后找冯梦龙、凌濛初两人好好润色下这个故事,情节一定要编的经得住推敲,特别是细节上一定要真实。” 陈知鱼赶紧应允了一声,朱由检接着思索了一阵,又继续说道:“这个故事最好要等曲虎死了,再宣扬出去。最好让曲虎死在黄台吉手上,这样就更迷惑人了。” 陈知鱼楞了楞,赶紧回道:“这恐怕有些不容易吧。” “说的也是,黄台吉如此精明,一定不会轻易动手,说不定还要弄巧成拙。”朱由检难得的赞同了他一次。 不过很快,皇帝便继续说道:“恩,重新开始对那四人用刑,一日只给一餐,过些日子放他们回去时,一定要让人觉得他们四人天天都在受刑。 另外,让四人分别写下效忠我大明,并辱骂从老奴到黄台吉全家的文字,作为一个担保。放他们回去时,分别要求他们,一个是回去后揭发曲虎叛变,一个是证明曲虎没有叛变。 另外让赵承东请曲虎带一封信,给失落在二贝勒阿敏府上的某位亲人。 如果他真的送了信,就从四人里挑一个人,让他把这件事密报给黄台吉的儿子豪格。然而我们在边上静观其变就是了…” 陈知鱼和吕琦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便异口同声的说道:“圣明无过于陛下。” 第175章 致霍曼先生的信件 致我亲爱的朋友霍曼先生: 我在三月末从果阿出发,五月中抵达了澳门。但是该死的澳门城市议会,违背了国王和葡印总督的禁令,竟然允许澳门当地的市民参与了澳门到日本的海上贸易行动。 在我抵达之前,估计已经有3-4艘船只出港前往日本了,这使得贸易舰队所需要的中国货物数量严重不足,大约要推迟半个月,才能前往日本。 澳门市民的这种行为,极大的损害了王国和贸易舰队的利益,如果澳门人人可以自行贸易,那么谁还会向国王购买这条中日航线呢? 澳门城市议会的代表安东尼奥主教,他居然建议我接受这个现实,理由是这些澳门市民现在是以中国皇帝的名义,同日本进行贸易,和我们的国王毫无关系,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叛国。 我还从安东尼奥主教那里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因此我不得不郑重的向你及几位股东作出告诫,中日贸易航线的价值即将下跌,我们在这条航线上获得的利润也将会急剧减少。 因为中国原先的皇帝去年不幸蒙主召宠了,愿主保佑这位可怜的异教徒。正是在他的统治下,过去2年内我们获得了惊人的利润。 新上任的这位皇帝是一位17岁的少年,安东尼奥主教曾经有幸被他接见。据说,这是一位亲近基督徒,聪明而又仁慈的皇帝。他对于海上贸易的态度,同之前的中国皇帝大不相同。 据主教先生说,这位少年皇帝就如同是东方的恩里克王子,他对于科学和海洋都拥有着无穷的兴趣。显然,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噩耗。 面对这个坏消息,我不得不向我亲爱的朋友你,及其他股东提出一个谨慎的建议,对于今后三年中日贸易航线的竞标,最好不要超过25万歇勒分,否则我们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我同主教大人及澳门议会的其他代表争论了许久,想要阻止他们放纵澳门市民继续加入中日航线的贸易,但是这种讨论毫无结果。 一位中国皇帝派驻澳门的代表警告我,最好放弃以武力威胁澳门的想法,否则他就会命令中国商人禁止同贸易舰队进行交易,并永远禁绝葡萄牙王国的船只同中国进行贸易。 为了王国的利益,我不得不屈服了。不过这位皇帝的代表也给了我一个建议,让我亲自前往北京向皇帝陛下本人申述。 据说这位皇帝非常喜欢西洋事物,如果我能讨得他的欢心的话,也许这位东亚最富有的皇帝,会给予我们一个不错的补偿。 5月27日,我从舰队中单独抽调了一艘船,护送了几名军官,还有两门大炮前往北京。 6月25日,我的船只顺利抵达了天津,但是这里港口的官员却拒绝我们的人上岸,说是要向上面请示。 当我写到这里时,我的仆人正在敲我的舱门,愿主保佑我,他带来的会是一个好消息。 您忠诚的朋友,中日贸易舰队司令官萨门托致上 “进来吧。”萨门托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折好了信纸,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他的随从塞多姆立刻打开了门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的对着他说道:“司令官阁下,中国人已经同意我们可以上岸销售货物了,而您也可以同公沙的西劳他们一起入京了,不过他们只允许你携带三人入京。” “是吗?这还是我们抵达这里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萨门托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颇为兴奋的在房间内走动了起来。 虽然他住的房间是船上最大的一间,但是依然还是相当的局促吗,从这头走到另一头也就10来步而已。 萨门托一边行走着,一边思考着应当带上什么礼物,才能打动这位异教徒皇帝。 “塞多姆,你叫人找出最好的两对象牙,还有那罐龙延香。嗯,对了,船上的猎鱼犬不是刚生了一窝吗?把那些幼犬也带上,也许那位皇帝陛下会喜欢上这些小生灵的…”萨门托终于想好了要带上什么礼物。 萨门托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有三名随从上了岸,在经历了一番让人颇为无语的检查之后,他终于登上了前往中国都城的内河船只。 同位于印度洋,风景秀丽但是气候炎热的果阿不同,中国北方夏日的天气,看起来更适合他们这些欧洲人。 不过同他听那些传教士所说的广州、南京等城市相比,天津、通州看上去就差远了。虽然这两处城市要远比果阿繁华,但是在卫生条件上,似乎不及濒海多雨的果阿更为干净。 当他乘坐的船只经过这些地方时,萨门托不免有些失望,他颇为怀疑那些传教士告诉他的,关于中国内陆几座伟大城市的传闻。 “也许所谓雄伟、瑰丽的中国都城,只是同日本江户规模差不多的城市吧。这些传教士在蛮荒之地呆的太久,所以看到一座规模稍大的城市,也下意识的夸大其词了。”萨门托不由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道。 萨门托的思考结果为自己平添了几分自信,认为这位中国皇帝的身份大约同日本幕府将军的地位相若,但并不会高于西班牙国王的地位。 不过虽然西班牙帝国在欧洲拥有无可置疑的地位,但是在亚洲显然还是没有什么影响力。 虽然他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他也清楚在这些异教徒的王国之中,他还是需要保持足够的谨慎。 就在数年前,中日贸易舰队的司令马塞夫因为触犯了日本幕府颁发的法令,导致现在还被关押在日本某个监狱中发霉,葡印总督对此也一样无可奈何。 就在萨门托胡思乱想之余,船只终于在北京朝阳门外的运河码头停了下来。 当他走上通向码头的石堤时,才发觉脚下的石堤似乎是用罗马砂浆制作而成的,这使得他大吃了一惊。 虽然古希腊人发明了罗马砂浆,但是在中世纪之后,这种砂浆的制作方式就已经失传了。在过去几十年里,意大利地区成功恢复了这种砂浆的制作,但是产量不高,手续繁琐,且价格昂贵,因此只被用来修建教堂、王宫或是富豪的庄园而已。 “想不到,这些中国人也找到了制作罗马砂浆的方法,而且产量还不低。”萨门托下意识的用脚去搓了搓地面,想要验证下这些罗马砂浆的质量。 “你就是那个果阿来的佛朗机…葡萄牙贸易舰队的代表吗?” 一个语气生硬,声调怪异的声音在低着头的萨门托耳边响了起来,他赶紧抬头望去,发觉三名穿着官服的中国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其中一位正是带他前来的官员。 萨门托赶紧脱下帽子行礼问候道:“我就是葡萄牙王国中日贸易舰队的司令官,向您问好,这位先生…” 在经过了一番繁琐的询问之后,萨门托等人终于被带上了马车,向着一里多地外的京城驶去了。 当坐在马车内的萨门托看到了北京城的城墙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听说的传闻并不是夸张,和这位中国皇帝居住的北京比起来,幕府将军住的江户城,不过是个精致的大庄园罢了。 马车进入到城内之后,萨门托才发觉,这座城池虽然巨大,但是街道上面却显得异常的干净,欧洲的城市简直无法比拟。最起码这些中国人不必担心,走在街道边上会受到一些不明物体或是液体的袭击。 街道上行走的中国人,穿的也比欧洲人干净整洁的多了。萨门托感觉有些意外的就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要比他在路途上看到的中国人有生气的多。 从城门到安顿他们住下的地方,短短一个钟点的路途上,萨门托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些顾不过来了。他这时隐约有些明白,那些传教士为何疯狂的想要进入这个庞大的帝国传教了。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同他们在美洲和亚洲其他地方见过的民众不同,他们富有而又有着不弱于欧洲的文化。如果能把这里的人民纳入主的训导之下,那么东方世界也将会成为基督徒的乐园了。 马车在包围了一大群建筑物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据说这里就是安顿他们住下的地方。 看着带他入京的官员就要坐上马车离去,萨门托顿时上前一步,有些着急的抓住了他的袖子问道:“这位尊敬的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帝陛下?” 这名官吏被萨门托无理的举动吓了一跳,正准备出言训斥他时,突然感觉自己被抓的手中塞进了一个鼓囊着的小皮袋子,他顺手捏了捏,便面带笑容的对萨门托安抚道。 “你不必如此着急,先好生在这里休息两日,我会尽快向上面汇报的。什么时候能够召见你,这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不过既然陛下准许你们入京,就一定会召见你们的,只要你们这些天别闹出什么事端来。另外,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让这会同馆内的人去同文馆找我,我叫姚文仲…” 他的随从塞多姆正一边取着行李,一边和公西的劳沙闲聊着:“这些中国人的规矩可真够奇怪的,听说您去过广州,那边的城市里面,马车也要靠右边行驶吗?” 第176章 接见 萨门托几人在这会同馆内的某个小院子内,足足待了3天,才在某天上午被通知,皇帝将会在下午3时宴请他们。 原本有些焦急的萨门托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准备换上一套自己最为华丽的衣服,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于中国皇帝的敬意。 不过安排他们晋见皇帝的某位内官,在得到了萨门托一袋银币的贿赂后,他看了看萨门托准备的衣物,便建议他还是换上一件简单宽松的衣服,避免在晋见皇帝时出汗过多而熏到陛下,影响了陛下的胃口。 这位内官直言不讳的建议,让萨门托面露尴尬之色。事实上同他在欧洲的老乡相比,萨门托可以算的上是一位非常干净整洁的欧洲人了。 经过了文艺复兴之后,中世纪的黑暗时代正在远离欧洲,但是一些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生活习惯则还没有获得改变。 比如中世纪的人们认为,洗澡会导致身体虚弱,最终被疾病所传染。这种说法甚至得到了当时医生的证明,不少欧洲的医生们宣称,防犯黑死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洗澡。 因此在中世纪的欧洲,下至平民上至国王,他们身上的味道都差不多。虽然对于死亡的畏惧,使得欧洲贵族们选择了不洗澡的恶俗。 不过因为不洗澡带来的体味问题,也使得这些贵族们放弃了许多生活乐趣。迫不得已之下,欧洲贵族们从阿拉伯人那里引进了香水制造技术,来改善自己的体味。 这种源自埃及木乃伊制造技术形成的香水,很快就在意大利、东欧等地区流行了起来。不过这个时代的香水制造技术还不过关,挥发性和持久性都不高。 因此,贵族们使用香水的方式,除了喷洒在衣物、家具上之外,还有就是制造香水手套。 虽然印度、东南亚有着大量的香料,但是却没有制作香水的工坊,因此这些欧洲人也难以补充香水。且处于热带的果阿,光凭香水也是压不下这种不洗澡带来的体味的。 而不管是日本还是中国、印度,清洁身体都被视为驱逐疾病之源的一种方式。本着入乡随俗的思想,大部分欧洲人远航到亚洲之后,都基本上接受了这种东方式样的生活习惯,萨门托同样不例外。 萨门托所准备的正装,实在是过于厚实了。基本上从脖子开始,就把身体包裹的严密无比。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他很快就会因为汗水而散发出让人不快的味道来。 在东方进行贸易活动近10年的萨门托,显然明白应当怎么获取这些东方王公身边近侍们的帮助。 继续付出了两小袋银币之后,这位内侍便让会同馆的人员替萨门托准备了洗澡水,并交给了他一个木盒同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 在这位内侍的解释下,这个木盒内装的是带有香味的肥皂,而这件以黄铜加玻璃打造出来的物体,是用来喷洒下方装在玻璃瓶内香水的工具。 只要拉动把手就能把玻璃瓶内的香水从一根管子内汲取上来,然后再推出去,就成了香水雾了。据说这件工具采用了叫做真空的科学力量。 萨门托感觉手中的这件小玩意,格外的让人惊奇,香水瓶内的香水用完了,还可以拆下来重灌,可以反复进行使用。他觉得,如果能够带一个这样的玩具回里斯本,一定会让自己获得某位贵妇的欢心的。 他嗅了嗅空中香水雾留下来的味道,气味芬芳,香味醇厚,像是玫瑰的味道。“那些印度土王的宠妃们,一定会为这种香水着迷的。”他心里如此想着。 萨门托心里正盘算着待会怎么向明国皇帝开口,购买一些香水和喷雾器回去,他低着头走进了为他特意安排的浴室之后,却被迎面墙上挂着的那块玻璃半身镜,惊讶的目瞪口呆。 虽然在欧洲,玻璃镜子已经并不是什么宝物了,但依然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 自从一百多年前威尼斯人发明了这种玻璃镜子之后,玻璃镜子就为威尼斯人带去了源源不绝的财富,取代了这座城市曾经垄断的香料贸易,成为威尼斯人新的贸易支柱产业。 在欧洲,玻璃镜子甚至有一个别名叫做威尼斯镜子。玻璃镜子刚刚出现的时候,一面用银框装饰好的玻璃镜子价值8000英镑,这可几乎是拉斐尔一副画作的三倍价格。 问题在于,拉斐尔画一幅画作起码也要2、3年,但是制作一面玻璃镜子肯定不需要这么久。 但即便是这种玻璃镜子有易碎等缺点,却依然让欧洲的王公贵族们趋之若鹜。就在约30年前,威尼斯公国赠送了一面装饰精美的玻璃镜子给法国皇后,作为新婚礼物。 大约就同自己面前的这面镜子差不多大小,价值据说高达15万法郎,是皇后收到的新婚礼物中最贵的一件。虽说欧洲的白银贬值了,但是15万法郎也相当于30名火枪手一年的工资,可以装备60名火枪手。 萨门托顿时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镜子的面前,他仔细的打量着这面镜子,发觉虽然同威尼斯镜子比起来,颜色有些发黄,还夹着不少气泡,但这确定无误是一面玻璃镜子。 如果去掉镜子的装饰部分,和这些年来玻璃镜子的价格下跌成分,他面前的这面镜子最起码也能值个3-5万法郎,但这可是在欧洲的价格。 在亚洲,除了一些巴掌大的小镜子外,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面积的玻璃镜子。因为路途过于遥远,海上风浪又大,谁也不会把这么贵重而又容易碎裂的镜子带上船。 “这种在欧洲都算是奢侈品的玻璃镜子,为什么会随意的挂在这间浴室内。虽然说这间浴室是用来招待贵宾的,但是看这镜子只是用了一层木头作为框架,并没有加以金银的装饰,显然这些中国人并没有把它看的很重要。” 萨门托心中突然一动,“难道这并不是从威尼斯运来的镜子,而是中国人自己制作的?如果能够获得这个秘密,我还跑什么海上贸易呢?” 这个突入其来的想法,顿时让他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他稍稍冷静一会,便匆匆在浴室的大木桶内洗完了澡,在镜子前整理了仪容,便走出了浴室。 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内侍,看见他终于出现后,便点了点头对一边的通译说道:“让他跟上来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厅内等候陛下吧。” 萨门托听完通译传话后,马上小心的回道:“请这位皇帝身边的贵人稍后,我希望能先回去把献给皇帝的一些礼物也带上。” 虽然觉得这位西洋番人做事拖拉,但是这位内宦也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之后,萨门托的随从已经拿着礼物在院子内等候了,但是这位内宦却拒绝这些随从一起赴宴,而是命人取过了他们手上的礼物。 塞多姆等几位随从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们都注视着萨门托,等待着他的指示。不过显然萨门托现在并没有心情关注这些琐事,他干脆利落的让随从把礼物交给了馆内派出的仆役,还另外挑选了一些礼物送给了内宦和通译。 萨门托的举动,显然获得了这些中国人的好感,这位宦官对于他的表情变得更为柔和了。 萨门托趁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着宦官询问关于浴室内那面玻璃镜子的故事。 正如他所料,这面玻璃镜子果然是中国人自己制作的。但遗憾的是,这位宦官并不清楚制作镜子的方式。 不过他从这位宦官口中倒是获得了两个有用的消息,一是在北京,玻璃镜子的价格并不算高;二是浴室内的镜子只是一个次品,中国人制作的好镜子大约同威尼斯镜子的质量相差不大。 萨门托在一个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宴会厅内等待了许久,在他感觉饥肠辘辘的时候,在一位中国宦官的唱礼声中,他终于见到了等待已久的中国皇帝。 按照之前那位中国宦官教导的礼节,萨门托老老实实的向着这位被数位宦官簇拥下的少年皇帝,行了中国式的叩拜之礼,就像他晋见教皇一样虔诚。 等着萨门托行完叩拜之礼后,朱由检才面带微笑的说道:“你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其实不用行这样的礼节也可。” 萨门托顿时楞了楞,赶紧谦逊的回道:“既然到了中国,就应该遵守中国的礼仪。我们葡萄牙人爱好和平,喜欢同世界各地的国家进行贸易,因此到了每个地方都会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请皇帝陛下,不必介怀。” 崇祯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然后绕过他,走上了厅内上首平台的座位,坐了下来。 崇祯坐下之后,才对着萨门托招呼道,“你也坐下吧,你远道前来大明,算是客人。今天朕请你吃酒,再欣赏下我们大明的音乐舞蹈。然后你同朕说说,你在海外航行时都有些什么奇特的经历…” 崇祯的话语,顿时堵住了萨门托想要说的话。他坐立不安的陪着崇祯用餐,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有些食不知味。 第177章 谎言 萨门托好不容易等到皇帝用餐完毕,又挨到宴席中的乐师舞女退下,他正想开口说话时,崇祯又抢在他之前微笑着开口问道:“我大明的饮食还合你的胃口吗?” 萨门托赶紧刹住了自己想说的话,转而回道:“皇帝陛下招待的饮食,是我在东方吃的最舒服的一餐,特别是那道浆果炒鸡蛋,酸甜可口,实在是出色极了,不知这种浆果叫什么?可是大明的特产吗?” “奥,你是说西红柿炒鸡蛋啊,那西红柿也算是你们从美洲带来的植物,难道你没有尝过吗?”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 萨门托一时想不起来,西红柿是那种植物。他支吾了几句就转开了话题,同这位中国皇帝攀谈了起来。 为了获取这位少年皇帝的好感,他绞尽脑汁的回答着皇帝的问话,还有他在航海中的奇闻异事。 不过萨门托虽然有超过30年的航海经历,在东方航线上也跑了近10年,但他毕竟只是一个追逐利润的商人,而不是一位探险家。 在他的航海生涯中,除了一些枯燥无味的数字,实在是说不出几件有趣的经历。原本他还想借用某些欧洲流传的航海故事安在自己身上,去糊弄下这位皇帝。 但是,他很快就发觉。他如果说自己经历过的事实,这位皇帝还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如果他谈起海中的怪兽、幽灵船之类的传说,这位皇帝立刻就会露出嘲讽的笑容。 萨门托不得不摒弃了说神话故事的想法,老实的讲了些自己海上经历过的事件。 他这一说就是整整2、3个钟点,直到大厅内点起了烛火,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萨门托大口大口的喝着仆役送上来的茶水,他对于崇祯的好奇并不奇怪。印度和东南亚的王公贵人们,都会把听海外奇闻当做一种消遣活动,这位少年皇帝大约也是同样的心理。 赠送这些当地王公异域的礼物,并说些海外奇谈,从而获得这些王公贵人的好感,为自己的生意获得便利,这一套流程对于萨门托来说,已经非常熟练了。 果然,他刚喝完水,朱由检便开口主动向他问道:“听说你是葡萄牙王国委任的,中日贸易舰队司令。 那么按照道理,你不是应该带着舰队去日本进行贸易吗?为何要跑到北京来见朕呢?” 萨门托赶紧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然后对着崇祯低头躬身说道:“我这次北上,其实是想要向陛下申述…” 他飞快的把澳门议会纵容市民参与中日贸易航线,损害了他投标的贸易舰队的利益诉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朱由检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中日贸易航线,我作为大明皇帝都没有收取专营费用,你们的国王有什么资格收取?”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少年,突然对他变了脸色,萨门托刚开始还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但是很快从通译那边他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萨门托顿时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朱由检这才继续开口说道:“过去的事也就算了,毕竟当时我大明还不清楚这件事,今后若是你们再以这种理由阻止受我大明保护的商人进行正常贸易,就等于是在对我大明宣战明白了吗?” 萨门托顿时感到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位中国皇帝如此直白的威胁。 原本宴会厅内宾主言欢的气氛突然变得冷淡了下来,场面似乎变得尴尬了起来。 正当萨门托心存沮丧,觉得这趟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不说,连制作镜子的秘密都没机会探听到的时候。 朱由检再次对着他开口说道:“事实上,想要长久垄断大明同其他地区的贸易,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完成的事情。你之前垄断了几年,应该知足了。 更何况,运送大明的生丝去日本获取暴利,这本来就是一桩长久不了的生意。日本的人口不过2千余万,又能够消化多少生丝? 而且我听说荷兰人一直在阻扰你们在亚洲进行贸易,就算我大明不开放海禁,你们又能继续这条航线多久呢?” 看到这位少年皇帝的脸色重新缓和了下来,萨门托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向着崇祯示好说道:“您真是一位贤明的陛下,但就算我们知道这个事实,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我们这些人除了一点航海的特长,对其他事物完全是一窍不通。如果不能进行海上贸易的话,就只能返回乡下去种植葡萄了。” “种植葡萄?难道你们国家的葡萄酒也很出名吗?朕听说,葡萄酒不是法国最为出名嘛?”朱由检有些好奇。 萨门托立刻回答道:“虽然法国的葡萄酒很出名,但是我们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土地也很适合种植葡萄,特别是那些修道院不但有自己的葡萄田,还有自己特殊的酿酒方式,酿出的酒水同样很出色。” 朱由检顿时大感兴趣的问道:“那么你能替朕雇佣几个,会种植葡萄还有酿酒的出色技师吗?” 萨门托颇有些吃惊于崇祯的要求,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试探着询问道:“不知道陛下愿意出多少年金呢?会种植葡萄又会酿酒的人,在欧洲也能过的很好。 想要让他们飘洋过海,跑到中国来为您服务,恐怕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数目。” 朱由检想了想便爽快的说道:“这要看他们的技术水准如何,不过朕可以定一个下限。只要能够达到普通水准,朕就愿意出300两银子一年的年薪。 只要通过测试,就签订三年的合同,另外报销来回的路费。就算没通过,朕也会斟酌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另外补助一半的路费。” 萨门托想了想便说道:“这些条件已经非常有吸引了,我可以为陛下找上几名出色的酿酒技师过来,不过时间最快也要在明后年了。” 崇祯对此倒是不以为奇,毕竟现在往返一趟亚欧,起码也要18个月。 看着这位少年皇帝的心情开始变得很好,萨门托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我在居住地方的浴室内,看到了一面玻璃镜子,是以想要向陛下请教,在您的治下是不是有制作玻璃镜子的工场呢?” 朱由检也随意的回答道:“不错,你对这些玻璃镜子有什么看法呢?” 萨门托顿时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在我们欧洲也有非常出色的玻璃镜子,陛下您的玻璃镜子工场的制镜技术,似乎还有所不足。气泡太多,颜色不正…” 他一口气说了中国产玻璃镜子的数个缺点,等待着皇帝向他请教欧洲镜子的制作方式,但崇祯只是面带微笑着听着,并不插嘴。 萨门托看着崇祯不接口,不得不自己主动提及道:“我在欧洲也见过几个玻璃镜子的制作工场,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我非常愿意参观下陛下的玻璃镜子工坊,看看中国同欧洲之间制作玻璃镜子的技术有什么不同。 也许能够帮助改进一下陛下工场的玻璃镜子制作技术,让陛下工场制作的玻璃镜子也能变得同我们欧洲一样出色。” 崇祯嘲讽的看着一脸真诚的萨门托,不由在心中大为赞叹,这个时代从事远洋贸易的欧洲人,果然充满了欺诈精神。当然,也许在他们自己看来,这是一名伟大商人的优秀品质。 如果他上当就这么相信了他,让他去参观了玻璃镜子工坊,窃取了玻璃镜子的制作技术,那么恐怕自己将会成为这些欧洲商人口中,又一个愚蠢的东方异教徒王公了吧。 朱由检咳嗽了一声,便轻轻的问道:“想不到萨门托先生您居然是威尼斯穆拉诺岛上的居民,不过朕很好奇,你是怎么成为一名葡萄牙王国的贸易舰队司令的,你能说说自己的传奇经历吗?” 皇帝的问话,让萨门托感觉大为晦气,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一定是那些教会的传教士们,跟皇帝讲述过了威尼斯镜子的故事,所以自己刚刚的谎言才会被揭穿。 他甚至来不及埋怨那些传教士的多嘴,就脸色坦然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的见识真是广博,连威尼斯镜子的典故都这么了解。 事实上我只是非常好奇玻璃镜子的制作方式,所以才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话,想要趁机见识下而已。相信,仁慈而又贤明的陛下,应当不会怪罪我这个善意的谎言吧。” 看着被揭穿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萨门托,朱由检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下去了,他干脆的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你想要得到这种玻璃镜子的制作方式,也并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能替朕做上两件事就可以。” 萨门托原本以为获得玻璃镜子制作技术的事情已经没有希望了,想不到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他顿时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这位陛下想要航海路线图,他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第178章 条件 朱由检考虑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朕想要开通一条天津到果阿的定期航班,不过我大明的船只和水手对于这条航线并不熟悉,而且过了马六甲之后,印度洋上也缺乏熟悉的补给港。 所以希望你能替朕招募,几艘熟悉这条航线的船只及若干船长、水手等,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萨门托顿时像是被堵住了喉咙,完全说不出赞成的话语来。比起损害了整个王国利益的航海图的泄露,这条天津到果阿的定期航班,更能直接损害到他这个中日贸易舰队司令的眼前利益。 以中国现在的航海技术,想要发展到能够探索新航路的程度,起码也要二、三十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想要验证他提供的航海图,短时间内是没有可能的。 而这么长的时间内,他估计早就返回家乡建立一座玻璃镜子工坊,不用再出海前往东方冒险了。到时候,即便是航海图上出了点小问题,这位中国的皇帝也无法找他问罪了。 但是成立一条天津到果阿的定期航班,等于是立刻同他领导的舰队形成了贸易上的竞争。 事实上,在他同朱由检交谈的过程中,他也受益良多。比如他还是第一次了解,日本的人口在2千万上下,这几乎是葡萄牙人口的10倍。 而崇祯对于销售市场同人口规模相关的理论,也给了他不小的震动。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贸易商人,萨门托虽然能够感觉到,贸易舰队规模的不断扩大,并不能带来利润的无限扩大。 相反,随着贸易舰队规模的扩大,成本上升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利润增长的速度。且因为贸易量的增加,销售的时间反而被拉长了。 现在看来,贸易舰队的规模不能无限制扩大,倒是的确同各地区人口的规模,也就是这位皇帝所说的市场承受能力有关。 所以人口不到200万的葡萄牙,不能同人口更多的英国、荷兰相抗衡,因此在亚欧贸易中不断的落于下风了。 按照这个理论,这位中国皇帝之前说的倒是正确的,一味的进行生丝、丝绸、黄金、象牙等奢侈品的贸易,虽然现在还能获得超额的利润,但是在荷兰人、西班牙人甚至是英国人的竞争下,贸易舰队的未来一定会很惨淡。 贸易舰队的确应该试着拓展其他更为平民化,受众更多的商品,从而避开在亚洲势力越来越大的荷兰人的威胁。 萨门托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陛下的条件并不算很高,不过在这方面,我也无能为力。 我国不过是一个小国,人口数量本就不多,能够熟练的进行海上航行的船长和水手就更少了。 特别是肯冒着生命危险远航到印度、中国的船员和船长就更少了,熟悉果阿到中国的船长也许还能找到几个,但是熟悉这条航线的船员却实在是凑不齐啊。” 朱由检有些好奇起来了,他原本也没打算全部招募葡萄牙及那些东南亚水手,而只是想要借这条定期航班,培训大明自己的水手和船长。 不过他还没开口,萨门托就首先提起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这让他有些吃惊。 于是他怀疑的追问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据说是首先开启了新航路的两个国家,达。伽马、麦哲伦的名字,连朕都听说过。怎么你居然说招募不到人手,莫非是有意在敷衍朕吗?” 听到崇祯嘴里的两个名字,和眼中狐疑的眼神,萨门托不得不吞吞吐吐的,把葡萄牙衰落的现状,稍稍吐露了一些出来。 自从开启了抵达东方的新航路之后,葡萄牙人凭借着垄断的香料贸易,从一个人口百多万的欧洲贫瘠小国,一举成为了控制印度洋的霸主。 几内亚的黄金、亚述尔群岛和马德拉岛上的蔗糖和酒、巴西殖民地的木材同种植园、非洲的黑奴贸易,加上从印度、中国、东南亚群岛源源不绝运回的贸易利润,让葡萄牙一夜之间就成了欧洲最为富有的国家。 但是这些财富并没有改变人稠地狭的葡萄牙王国的落后面貌,反而摧毁了葡萄牙人原本吃苦耐劳的天性。 王国的上层贵族迅速腐化了下去,比如国王的宫廷侍从原本只有200人,但是到了上个世纪中却扩大到了4000余人。 而最为让人吃惊的是,随着上层贵族的腐化,和黑奴贸易的兴起,王国之内养成了一种极为鄙视劳动的风气。葡萄牙王国的耕地现在大半都被从非洲掳掠来的黑奴耕种着,每年却有数千人拥进里斯本,指望成为某个贵族的仆从。 这些人宁可在里斯本的街头闲逛,也不愿意去学习一丁点手艺,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没有后台和能力的人,才需要靠干活养活自己。 而对于从里斯本到中国航线上,平均只有一半船只的返回几率,那些葡萄牙水手更愿意跑里斯本、亚述尔群岛、加勒比海、南美巴西的航线。 是以,原本独占了印度洋的葡萄牙王国,现在变成了连一只贸易舰队的本土水手都凑不齐,需要雇佣印度及东南亚籍贯的水手的处境了。 对于葡萄牙人的衰落,朱由检也只是唏嘘了一下,便转回话题说道:“如果你能替朕招募几名船长和有经验的水手,还有造船工匠的话,朕可以考虑让你在天津开设一间商馆。 你应该清楚,如果你能够在天津拥有一间商馆的话,就不必因为匆匆忙忙出货,而遭受那些坐商的乘机压价了。这对你来说,利益不小啊。” 崇祯给出的引诱,顿时打动了萨门托,他想了又想,才谨慎的回道:“我想要向陛下请教几个问题,这条定期航班您打算怎么建立?您是否愿意让我们投资到这条航线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刚开始,从果阿到天津的行程大约2个半月,所以朕希望刚开始能有4条船,天津和果阿两地两两对开,每两个月一趟航班。 朕不介意你们投资这条定期航线,但是股份不能超过49%。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在建立商馆的诱惑下,萨门托终于答应为崇祯寻找几位船长及一些熟练的水手,并且他还打算向这条定期航线投资30%的股权。 解决了崇祯提出的第一个条件,萨门托立刻满怀期待的询问着,下一个条件是什么。 朱由检考虑了一下,便轻松的说道:“第二个条件就比较简单了,只要你能在3年内替朕寻找20种大明没有,但又有一定价值的动植物就行了。” 萨门托眨了眨眼睛,求证道:“陛下所说的一定价值,是什么标准?” 朱由检思考了下便说道:“朕听说西班牙有一种绵羊,羊毛纤细柔软,非常适合编织布料,这种就叫做有价值。 当然,美洲的棉花、橡胶、可可、咖啡、剑麻、非洲出产油料的植物、产量较大的牧草等等,都算是有价值的动植物。” 听着这位皇帝一气呵成报出的名字,和身边通译结结巴巴的比划翻译。萨门托发觉,有好多植物的名词,甚至连葡萄牙语言中都无法表露出来,说明这些动植物在自己国家都不太为人所知。 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也许今天听到的这些新植物,存在着不小的价值。他略略犹豫了下,便满口答应了崇祯的要求。 他心里决定,要把这些植物的名字向某个知识渊博的学者请教一二,看看这些植物中埋藏了什么秘密。 在他忙不迭答应崇祯的时候,心里也微微在叹息着。曾经引领欧洲各国开创了海上新航路的葡萄牙王国,现在果然已经衰落的不行了。 连东方国家中,一向对海外事物毫无关心的中国人,现在都在关注那些新大陆发现的动植物。但是在自己的故乡,一切新技术和新的科学知识,都被宗教裁判所打成了异端,所有人都仿佛回到了中世纪的黑暗年代之中去了。 萨门托的回答,很是让崇祯满意,他马上说道:“只要你能完成这两件事,那么3年后你就可以得到,如何制作玻璃镜子的技术。” “三年后吗?”萨门托略有些失望,虽然他知道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这位皇帝一定不会预先支付报酬,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焦虑。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继续说道:“当然朕也可以给你一个马上就能获益的建议,你可以现在就投资建设一座玻璃镜子工坊,但是只能享受分红,不得参与经营。 三年之后,你可以把股份卖还给朕,或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接手自主经营,你觉得怎么样?” 比起三年后的承诺,萨门托显然对现在这个提议更感兴趣。他只是想了片刻,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我很愿意投资这样一座玻璃工坊,不知道这么一座玻璃工坊要如何进行投资呢?” 朱由检回想了下,便开口说道:“日产30公斤玻璃镜子的工坊,大约投资1万两;日产150公斤的,投资约5万两;日产300公斤的,投资10万两。” 不知道玻璃镜子制作过程,萨门托根本无法比较这个投资是高还是低。不过他稍稍对比了下威尼斯镜子的价格,认为这个价格听上去到不是很贵。 不过抱着安全起见,他还是追问了一句,“不知道大明市场上,这镜子是多少一枚?” 朱由检停顿了下,才回答道:“30公斤大约可以制作70片手持镜子,市场上每片手镜大约是3元。” 萨门托询问了一下,得知一元的价值大约等于一个西班牙银元,也就是八个里亚尔。一枚手镜的价格就相当于24个里亚尔,相当于普通佣兵一个月的工资。 “这个价格比欧洲便宜了近六分之一,这帮该死的威尼斯强盗,真应该让他们打上一辈子鱼。”萨门托在心里默默的诅咒了威尼斯人一句,然后便对着崇祯笑容满面的说道:“我想要投资5万两…” 第179章 张燮 张燮带着两名弟子乘着驿站的马车从左安门进入了京城,因为父亲被上官陷害,一向明哲保身不愿进入官场的他,事实上并不愿意接受皇帝的征召。 但是先有友人黄道周的请求,又有皇帝的手书,特别是手书上写的那两句诗文,让他实在是无法再推诿下去了。 从通州换乘的驿站马车,同之前的二轮马车相比,车厢内要宽敞了许多,行驶的时候也平稳了许多。 两名跟他一起上京的学生,正好奇的观察着车外京城的风物,这和他们曾经听说过的京城面貌大不相同。 都说北地风沙大,粉尘和干透了的粪便扬起后,那种味道真是让人无法言说。 但就他们现在看到的景象,也只是尘土大了一些,并没有那些客商们说的这么恐怕。 而且原本颠簸不停的马车进入了城内之后,也变得平稳了起来。 “老师,这京城的人还真奇怪,居然把铁条也铺设在地上了,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两名学生看了半天风景,不由回头向张燮好奇的询问道。 原本还在沉思着,这趟入京会有什么变化的张燮,闻言顿时微笑着说道:“老师同你们一样,多少年没来京城了。同样不知道这些京城的新玩意,还是等到了会同馆后,去问问…” 张燮原本以为,就算自己入京之后,皇帝也不会立刻召见自己。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吩咐两名学生在馆内整理行囊,自己则准备出门去拜会下在京城的友人。 但是他刚刚走出会同馆的大门,馆内的小吏就追赶了上来通知他,陛下要立即召见他。 张燮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刻跟着这名小吏返回了会同馆。 前来传话的内宦,看到小吏把人追回来之后,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催促他上车,前往宫内晋见陛下去了。 内宦带着他来到武英殿之后,就有人过来带着他进入了武英殿内。 张燮看着崇祯坐在被隔出来的办公用房内,而不是在正殿宝座上接见自己,感觉颇为惊奇。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的先向崇祯行完了礼。 两人见完礼之后,朱由检便招呼他进入内间说话。张燮谨慎的在皇帝赐座上坐了下来,然后低头等着皇帝的问话。 “你就是张绍和?”朱由检手中捏着一本书向他发问道。 虽然知道皇帝的问话并没有恶意,但是张燮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赶紧曲了曲身体说道:“臣正是漳州府举人张燮,山野一愚夫,愧受陛下之赠字。” 朱由检没有理会张燮的推脱之词,反而扬了扬手中的书籍说道:“你这本《东西洋考》写的很不错啊,两洋40个国家的沿革、事迹、形势、物产和贸易情况都写了下来。 还记载了前往这些国家的水程、二洋针路、海洋气象、潮汐的资料,实在是我大明海商出门前,第一要读之书。朕打算将之刊印,然后向海商协会进行推荐,你可愿意?” 这本书原本是张燮受海澄知县陶镕和漳州府司理萧基、督饷别驾王起宗委托,着手编写,作为漳州与东、西洋各国贸易通商的指南。 老实说,刚开始的时候张燮并没有把这本书看的有多重要,中间还停顿了一段时间。不过再次被漳州府督粮通判王起宗拜托之后,他才真正把心思用到了编辑这本书上。 而一旦他全身心的投入之后,才真正的被这些海外国家的历史、地理、政治所吸引,认为让大明百姓多了解些海外情况,也好趋利避害,方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完成了此书。 这本书不仅广泛采录政府邸报、档案文件,参阅许多前人和当代人的笔记、著述,还采访舟师、船户、水手、海商,经过详细、严密的考订和编辑。 但对于他来说,这本书还是留下了不少遗憾的,那就是他并没有奔赴海外亲自验证这些资料,毕竟出海的风险太大,家人都不约而同的阻止了他。 看到皇帝如此重视他这本,花费了数年时间,费尽心力写作的《东西洋考》,张燮心里还真是有些满足感了,“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 朱由检笑了笑,然后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籍说道:“不过这本书中,也有一些瑕疵。 比如成书时间过久,现在东西两洋各国的变化,显然同书内的记录还是有出入的。海商只能把这本书作为参考,而无法再用来指导自己的经商了。 另外有些无法证明的野史传闻,也记录在了书内,这就有损这本书的真实性了。” 张燮顿时面露难色的说道:“陛下说的极是,不过臣已经年老体衰,再像年轻时四处奔波,去探听这些新的变化,恐怕已经力不从心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是要你重新去增补一本《东西洋考》,而是希望你能担任海军军官学校的老师,教导他们关于东西两洋各国的地理、历史,还有关于各地区海上的水文资料。 当然最要紧的是,如何去当地搜集这些资料,只要你能教导出足够的人手。那么朕希望,可以每年制定一本关于东西两洋各国最新资料的书籍,从而作为大明海商及海军的指导用书。” 明白了崇祯征召自己上京的意图之后,张燮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对于皇帝的主张,他顿时燃起了兴趣。 他略略思考了一会,便说道:“如果陛下想要臣主持修订东西两洋新考,那么臣希望能邀请几个人协助自己…” 当张燮走出皇宫时,一路上的不安终于彻底消失了。他转而有些期待起,皇帝交给他的新任务起来了。 海淀清华园,这座原本高贵华丽的私家园林,现在却彻底换了一个模样。 除了前园的一部分还大致保持着旧貌,只在入门处挂了一块门牌,且多了两名卫兵。 而在园子的后半部分,大批的花草、假山被推平了,形成了一个千步方圆的操场。 李国瑞双手抱胸靠在一棵高大的云杉树上,看着眼前大相径庭的一切,心里大为惋惜,暗自叹息皇帝简直是暴殄天物,把自家的园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如果是从前认识他的人,现在一定不会认出这个穿着短装,又黑又瘦的人,就是武清侯的幼子。 在他身边,还有三十多名横七竖八躺在树荫的地下,同他一般打扮的人。这些人在以往,和李国瑞一般都是鲜衣怒马的贵家公子,但是现在都成了在尘土里打滚的泥人。 在操场的另一边,还有数十名同样装束的人坐在树荫下休息,不过比起这边树荫下的人,那边树荫下的人就显得规矩多了,他们一个个盘腿坐在那里,就像是等待什么人来训话一般。 躺在离李国瑞三、五步远的草地上的一名20岁不到的男子,他用手肘支起了自己的身体,伸直脑袋看着对面,不由晒笑道:“这群傻鸟,现在连休息都要摆成队形吗?” “岂止,依我看,他们现在上个厕所都要排成队伍吧。”另一位躺在草地上,闭目休息的年轻人随口说道。 两人的对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哄笑。对面盘腿端坐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们发出的笑声,不少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这里。 安远侯的三子、临淮侯的四子,看到对面的年轻人把目光注视到这里,顿时示威般的向着对面扬起了自己的拳头。 “这些败家子似乎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程大哥,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防一些?”李昌对着坐在最前方的青年说道。 海军学校的学员由于出身不同,入校之后就迅速分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盐户、船民还有低阶武官出身的学员,很快就汇聚在了一起。 而勋戚和将门出身的学员,同样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除了极少数特立独行的人,绝大多数的学员都很快分清了自己的归属。 虽然崇祯建立这所海军学校的目的,是想要打破以血统论贵贱的大明传统习俗。不过显然,他的设想并没有完全实现。 即便是皇帝亲自制定的军校规则,也没能阻止海军学校的学员们,天然的分成了平民派和勋贵派两个的集团。 以俞咨皋为首的海军军校的教官们,倒是觉得这种学员中的对立和阶级划分,乃是最为正常不过的。因为对立和阶级,所以这些学员们才能够服从于学校,从而激发他们的竞争心理。 而按照皇帝的想法,建立一个学员之间人人平等的军校,那才是让他们觉得怪异的地方。 这些学员们因为家庭出身,因此所接受的教育基础相差极大,平民学员们长于生活自理和动手能力,而勋贵学员们在音乐、文化教育上更胜一筹。 勋贵学员们从小养成的习惯,导致进入学校之后,把平民出身的学员当成了自己家中的奴仆,肆意进行欺凌。在这种状况下,双方怎么能够平等相处。 不过俞咨皋同样很清楚皇帝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因此虽然他默认了,海军军官学校学员内部之间的对立,甚至还不时的偏袒那些勋戚出身的学员,但是始终没有让学员中的矛盾公开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180章 整顿校务 在一声尖厉的哨声之后,原本泾渭分明的两帮学员都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然后迅速跑进了操场,排成了两个方队。 这一刻,就连看上去懒懒散散的勋贵学员们,也变得行动迅速不敢有所拖延。 虽然同那些在沉默中列队的平民学员相比,这些勋贵子弟口中还多了些不清不楚的抱怨,但是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自动自觉的服从了,哨声背后所代表的命令。 当俞咨皋带着张燮出现在这帮学员面前时,看着这些学员排列成型的整齐队形,他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了起来。 和几个月前相比,这些学员们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海军军官学校的纪律。这些学员的行动,让他在张燮面前,感觉颇有面子。 张燮虽然只是一个举人,一生都没有出仕做官。但是他在福建士绅和东南文人之中,却一向文名卓著。甚至有人给他起了一个,万历间作手的称号。 这是指他平日著作众多,且文字水准都很高的意思。虽然张燮没有出仕,但是他在家乡著书立说,收了不少学生,在教育方面可谓名声显赫。 俞咨皋虽然在福建担任总兵官,但是同张燮这样的世家文人相比,名声还是要低上一个档次的。 接受了崇祯的命令,创建了这所海军军官学校,对他来说也是培植未来海军舰队中亲信的一条光明大道,他对此也算是颇为上心的。 但是倪元璐推荐的这个张燮,居然获得了皇帝的信任,并接手了他在海军军官学校的日常管理工作,这让他颇为不快。 不过他也清楚,张燮文名甚高,且朋友都是江南士林中的出色人物,在教育上面实在不是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武人可以比拟的。何况就算他心里再有不满,也不能公开抵制皇帝的决定。 陪着张燮前来交接学校的工作之余,他于是顺便邀请对方巡视下整个学校的样貌,以提醒对方是他创建了这所学校。 俞咨皋带着自夸的心情对着身边的张燮说道:“别看他们现在站的有模有样的,3个月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是连左右都分不清。把他们教导成现在的样子,老夫可是花费了不少心力啊。” 张燮看着面前虽然排列的整齐,但是左右学员方队之间泾渭分明的样子,完全可以看出这些学员内部分裂的状况。 不过,不管是俞咨皋还是其他教官,却对此视而不见,似乎学员之中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生一样。 张燮可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现在如果不能解决学员之间的小矛盾,等到他们毕业掌兵之后,在战场上又怎么能够相信自己的友军呢。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学校总共有多少学员?又是如何分班的呢?” 俞咨皋并没有注意张燮的神情,爽快的回道:“海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分为六个班,每个班的额定人数为35人。 刚开校时,各班人数都是满员或是有所超过的,但是三个月来有不少学员因为违背校规而被开除,现在各班人数都普遍不满员了…” 从操场走回教职员的办公室,俞咨皋简单的向张燮交接了,关于学校的管理事务。 当俞咨皋准备离去时,张燮却突然出声向他问道:“俞都督,你同我交接了这学校事务之后,我要是认为学校事务有什么不合适的,是不是可以直接做主进行调整呢?” 俞咨皋楞了楞,下意识的回道:“那要看你准备调整什么内容了,如果是对于学校进行较大的变革,恐怕要先向陛下进行申请了。” 张燮笑了笑说道:“如果我只是想要对学校的学员们进行重新分班呢?” 俞咨皋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只是对学员进行重新分班的话,你完全拥有这个权力。不过你想怎么分呢…” 7月初,蓟州镇派出的一个车营外加1000骑兵抵达了京城,领导这只军队的是车右营都司左良玉。 听到这个名字时,颇让崇祯吃了一惊,不过他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除了亲自去检阅了这只军队,还接见慰问了几位主官。 而孙承宗率领的总参谋部,立刻开始着手对这只军队进行了整改。一是对这只部队进行换装,一是往军中安插了近3、40名中级军官。 虽说给这只部队换上的装备,都是军器监改革之前打造的,但是那些最为低劣的军械已经被挑选了出来,现在这些装备还算是可堪一用的装备。 比起蓟州镇这只军队原本的装备来,还是要好上许多的。特别是那些虎蹲炮、佛郎机炮,这只车营带来的火炮大多已经锈迹斑斑,有些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纹,显然这只部队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些火炮射击过了。 对于往自己的部队里安插武官,左良玉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不过对于这只已经整顿了一轮的蓟州兵来说,左良玉这个从辽东调入蓟州镇的官员,同样属于外来户。 再加上这次安插入军中的武官,有不少就是从蓟州镇调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军官,因此大部分军士都是持欢迎他们到来的态度。 而军队整顿好之后,官兵待遇的提升,更是让他们心里最后一丝不满也消弭了。 7月5日,副总兵曹文昭带着3000辽东骑兵也到了京城。和左良玉率领的人马相比,这3000骑兵倒真有些关宁铁骑的模样了。 这只骑兵不仅仅在纪律上要比蓟州镇车营强,就连装备也要好上了许多。 这只骑兵大部分都是辽东汉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蒙古人。不过这些汉人的骑术并不弱于蒙古人,不少人同样是从小就接触了马匹的好骑手。 这只骑兵中的大多数人都同后金有着血海深仇,因此刚刚接到命令时,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离开关外的。 事实上,崇祯登基后主张同后金议和的消息传出后,辽东军队的士气大大的受到了打击。 如果不是后面得知,议和的目的是为了接回辽东死难同袍,恢复了些军队的士气。说不得,这辽东军制改革中还要出些什么乱子来。 不过他们抵达京城之后,在皇帝的亲自接见和参谋部大量的物资补给下,原本士气有些低落的辽东骑兵,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虽说这只是一只3000人的骑兵,但是加上备用马匹,整个骑兵队伍也有将近4600匹军马了。 军器监只是替他们更换了一部分铠甲,并拨付了一批备用的军械,至于最应该补给的马匹,京城却已经无能为力了,最后只是补充了800多匹挽马而已。 这两只军队在京城整顿了近10天,直到7月15日才出发前往宣府,和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近7000人的后勤辎重部队,同孙承宗率领的战时大本营部分。 这一天上午,崇祯亲自出城前往北郊大营,送孙承宗及各军出征。近2万人的部队分成了三部分,足足花了大半天时间才完成出发的行动。 返回城内时,太阳都已经西斜了,估计快到2点钟了。这一刻,苏长青开始无比怀念起,拥有火车、汽车、轮船等各种快捷运输方式的现代了。 在自己的时代,从北京大同还不消一日,但是现在大军行进就要花上近20天,这还已经算是行军非常顺利了。 当崇祯哀叹于交通的落后时,远在数千里外的西安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陕西西安府长安县临近的富林村中,有一个富家子弟名叫钱文俊,他通过贿赂成了西安府学的一名庠生。 这个人不在府学内好好读书,反倒是借着庠生的身份,大肆发放高利贷。 而镇守省城的总兵官王国兴,因为陕西连续旱灾,四处都有民变得消息,就招了五百家丁,这些家丁中有吴荣、贾奇、李兴、张文等街头无赖。 这几人因为手头紧张向钱文俊贷银九两,不过已经偿利八两,止负本银。钱文俊数次派人追讨,但是吴荣等人推脱没有钱还。 于是钱文俊让家仆带着几名街头闲人,乘着士兵发军饷的日子,把吴荣等人堵在了军营门口,对着几人又打又骂不说,还拉着几人准备带回去。 由于军营发饷之日士兵大多在营,看到这些人如此过分,于是就自发的上前夺回了吴荣等人,争斗中还打死了三名钱文俊的家仆。 钱文俊先是走通了总兵官王国兴,把吴荣等人下狱追讨债务。又告上了兵备道衙门,以这几人殴杀人命之由,想要治罪吴荣等人。 钱文俊赶尽杀绝的做法,终于让军营内的士兵们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虽然皇帝派了一名镇守太监前来陕西,清理军队的积欠军饷和士兵的欠债问题,但是庞天寿到了陕西之后,便跑去了边地,他优先考虑的还是靠近边境的边军,对于西安城内的军队反倒是疏忽了。 陕西去年大旱,今年也几乎也是要大旱的样子,这军队的军饷就算不拖欠,也未必能买得起市面上的粮食,更何况现在还时时拖欠的情况。 看着自己的家人有饿死的风险,这些士兵原本就已经心思不宁了,现在被这案子一激,不少营中的士兵开始四处串联,准备劫狱发动兵变了。 第181章 西安 不过由于此时大明时报上关于朝廷赈灾的消息已经在陕西传播开了,军营士兵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的。 至少其中一部分人还是对朝廷抱有希望的,他们反对劫狱造反这种激进的方式,希望能够再同总兵王国兴交涉一番,让他把人放出来。 以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为首的士兵领袖,看到士兵之间有分裂的风险,于是主动站出来统一了士兵们的意见,决定再向总兵王国兴请愿一次。 当晚,高迎祥和几名士兵推举出来的代表,去见了王国兴。高迎祥毫不忌讳的把士兵们想要劫狱的计划,向王国兴坦然相告了。 王国兴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这时他才发觉因为自己偏向钱文俊,和平日克扣军饷的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了军心。 除了他府内的几十名家生子之外,他麾下的军队包括新招募的家丁都已经对他离心离德了。 他顿时大为惊恐,西安省城内最大的一只武力,就是他手下这3千多士兵。如果闹起了兵变,不仅省城之内要被乱兵劫掠,城外这些日子依附在外的流民更会失去控制。 真要是闹到这种下场,不仅他的官位保不住,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全下去。 王国兴不得不当即对这些士兵们承诺,他会去提刑按察使司为收押的几名士兵求情,以求安静的平息此事。 听到王国兴亲口作出承诺,高迎祥、马守应等人也就同意,回去暂时安抚士兵们,不会立即发动此事。 不过高迎祥等人回去军营之后,就借口要提防王国兴调集其他外军入城镇压为由,号召大家要戒备起来,做好一旦形势不妙时,能够及时作出反应。 这次高迎祥的提议没有再遭到反对,士兵们分成了十营,并推举高迎祥、马守应为主事者。 第二天,王国兴一早去见了按察使邢步云,向他报告了军营士兵有发生兵变的可能性。 但是这位按察使本身对于武人就有着贪鄙无能的成见,而文贵武贱的风气在大明也已经根深蒂固。他实在是不能相信,往日唯唯诺诺,任谁都可以驱使的卑微军汉,敢在西安城内闹事。 他把王国兴的警告当做了,这位总兵官想要替手下家丁推脱罪行的扩大之词。不仅没有加以理会,还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通,并表示要是真的兵变了,自己就要上奏朝廷,治王国兴一个纵军行凶之罪。 这位按察使的训斥,让王国兴不敢再牵涉进这件案子中去了,他面红耳赤的告罪而退了。 心神不宁的王国兴还没走出察院大门,就被人拦了下来。满心怒火的他,正要出口训斥,但是抬头一看,顿时重新压住了怒气,对着来人客气的说道:“林百户,你拦下本官可有什么事吗?” 跟着庞天寿一起入陕西的林运荣,是一位锦衣卫百户。庞天寿刚到西安没多久,就立刻出巡陕西边军去了,留下了他坐守西安城。 之前一段时间,因为今年陕西旱情已经出现,西安周边的流民聚集的越来越多,而西安城内的各家粮铺却开始惜售粮食。 他不得不离开西安城,带着一队人马前去督运,皇帝从洛阳先调拨过来的一部分赈灾钱粮的运输。 结果当粮食船队离西安还有2天路程时,他留在西安城内的下属侦查到城内军队有不稳的迹象,立刻跑去通知了他。 接到消息的林运荣顿时大惊失色,皇帝派庞天寿和锦衣卫进入陕西,一是为了控制灾民的无序流动,并打击抓捕那些试图煽动灾民闹事的叛逆。 而第二个任务就是,切实的掌握陕西军队的动向,不要让军队失去控制,加入到民变军里去。 这西安城内,不仅有宗室,还有大批的官员士绅在此居住。陕西偏远的县城出了乱子,陛下还怪不到他们头上,但要是其他地方还没怎么样,西安城内先闹起了兵变。 就算陛下饶的过他,庞公公也饶不了他啊。林运荣立刻下船换马,迅速赶回了西安。 他回到西安城之后,从留守的部下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情报,听完之后,他就决定先去拜访这些士兵的主官王国兴,商议出个安抚士兵的章程出来。 他跑到总兵府后,听说王国兴去了察院,于是他又匆忙赶了过来,刚好在门口处截住了这位总兵官。 听到王国兴的问题,林运荣毫不客气的问道:“关于军士殴伤人命的案子,邢大人是怎么说的?” 王国兴脸色难看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邢大人说要依法处置,明日上午对此案进行审讯。” 林运荣顿时脸色铁青,“迂腐,现在就算是街头的闲人都在传,城内军营的士兵正在公开宣称,如果不把人放出来,他们就要打进大牢去,自己把人放出来。 军心如此混乱,这位邢大人还说什么依法处置。这些被抓的士兵,现在关在那里?” 王国兴脸色一红的说道:“昨晚我怕士兵前来总兵府劫狱,就把他们连夜送到察院的监狱之中了。” 林运荣顿时有些无语的看着这名无能而愚蠢的总兵官,他沉默了一会,才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火气,对着王国兴说道:“既然如此,请王大人同我一起去见见邢大人,先把这些士兵要回来吧。 就算是要审理这件案子,那也应该是组建军事法庭审理,怎么能把士兵交给察院呢?” 被一位百户这么训话,王国兴却丝毫没有脾气,反而觉得心里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这件案子就成了西安镇守太监府同察院之间的交锋了。 他这位总兵官,终于不用夹在察院和想要兵变的士兵之间左右为难了。站在士兵这边,他抗不住察院的压力。站在察院这边,他又自认没有强行压住士兵的不满情绪,让他们接受察院的判决。 林运荣既然把他从这个尴尬的处境解救了出来,让他训斥两句,王国兴也丝毫不觉得受辱了。 邢步云看到王国兴再次返回,还带来了一名锦衣百户回来,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当听说了两人的来意之后,他心里就更为不满了。 如果是镇守太监亲自前来,他也许还要忌讳三分,但是一个锦衣百户就想要借着镇守太监府的招牌来压制自己,这也实在是太飞扬跋扈了。 邢步云甚至都没有听完林运荣的解释,就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虽说军中自有法度,但是此案原告乃是一位生员,自然就不是军事,乃是民事,自然归我察院监管。 再说了,本官身上还负有监察陕西地方文武官员的职责,就算是军中之事,本官一样可以过问。 你身为锦衣百户,没有得到陛下的旨意之前,有何资格插手本官问案的权力? 你今天假借陛下权威,无端干涉地方政事,本官一定会具本上奏。本官尚有政事要处理,就不陪两位在此闲聊了。来人,送客。” 邢步云无礼的举动,让原本还想要向他陈述利害关系的林运荣,顿时升起了几许怒气。 不过想到事态的严重性,林运荣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劝说道:“如果邢大人一定要审问此案,那么也请先把那几名士兵交还给王总兵,待他先安抚了军营中的士兵之后,拖上一、二个月再审也不迟啊。” 邢步云说完送客之后,就自顾起身向着后堂走去,对于林运荣的建议,完全当做了耳边风。 当林运荣走出察院后,他心里感觉就像冒出了一团无名火一般。 离开了察院一段距离之后,他身边的王国兴才小心的向他询问道:“林百户,邢大人不肯通融,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林运荣猛地停了下来,他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之后,才终于开口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低限度也要安抚住营中军士,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否则王大人你的脑袋,和下官脑袋,恐怕都要岌岌可危了。” 王国兴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林百户说的过于严重了吧?这事完全在于那个钱文俊向军士放高利贷,又不肯罢休所致。我等现在已经竭尽所能了,奈何邢大人不肯通融,陛下应该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降罪我等的。” 林运荣轻蔑的看了一眼,还在试图为自己推卸责任的王国兴,口中讥讽的说道:“王大人手下的士兵发生兵变,却还觉得陛下不会问罪于你,你果然是好大的自信。 不过下官可没有这个觉悟,要是这些士兵真的兵变洗劫了西安城,就算在下有十颗脑袋,也一样是要落地的。” 听到林运荣似乎并不是在恐吓自己,王国兴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了。他正思谋着,要怎么解开眼前的困局时。 林运荣咬了咬牙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来硬的了。王总兵你回去营中后,便告诉那些士兵。 关于吴荣等人的案子,你已经疏通察院,暂时不再审理。然后告诉他们,现在有一批粮饷正在路上,抵达西安之后,就补发每人三个月的军饷。 然后挑选一批士兵出城,去接应运粮船。这批士兵之中,把那些闹得最凶的士兵安排进去,也好为我们缓上两日。” 第182章 抓人 王国兴突然咳嗽了几声,对着林远荣说道:“林百户,这么欺骗士兵们,未必可行啊。他们只要明天拖延一点时间出发,就能听到断案的结果了,到时候未必不会生乱啊。” 林远荣看着他说道:“明天不会有审判,只要王大人能够把自己的部下暂时安抚住,先让他们冷静几天。等拿到补发的饷银之后,我相信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齐心了。” 王国兴半信半疑的同林远荣告别离去了,王国兴一走,一名锦衣卫顿时走上了前来,对着林远荣恭敬的请示道:“百户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林远荣看着王国兴离开的背影,想了许久才讥讽的说道:“察院要过堂,除了被告之外,起码也得有原告在场。 召集我们在西安的人,今晚就去把钱之俊一家都抓起来。派人通知庞公公,请他尽快赶回西安处理此事。 另外找几个机灵一点的街头闲汉,让他们给我盯着军营,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回报上来。” 他身后的锦衣卫略略犹豫了一会,才小声的说道:“百户大人,除了谋反和邪教,没有上头的指令,我们可没有权力出动抓捕平民啊。我们如此冒险,事后若是得不到好的结果,会不会成为替罪羊?” 林远荣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担下来就是了。就以弥勒宗佛子的名义,抓捕钱文俊一家。” 他身后的锦衣卫不敢再劝说,低下了头,拱手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去办理他交代的事去了。 王国兴返回军营后,向集结在军营中的士兵宣告了,林远荣让他讲述的内容,这让原本紧张不已的士兵们终于变得平和了一些。 高迎祥、马守应几名士兵中的首领,并不相信王国兴所说的话语。以他们过往的人生经验,那些达官贵人是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被他们所恐吓住。 高迎祥甚至认为,调一部分士兵出城去迎接粮船,根本就是王国兴想要削弱他们的力量。调走的人多,也许留在城内的士兵就会受到袭击;调走的人少,说不定出城的士兵会遇到埋伏。 但是愿意支持他这种想法的,只有马守应等少数几人。更多的士兵以为,这不过是高迎祥在自己吓自己。他们认为王国兴是不可能编出这么一个计谋,给自己找麻烦的。 毕竟利用这种手段蒙骗自己的部下,这位王总兵今后恐怕就要小心,在战场上被自己的士兵偷袭了。 更何况,只有事态平息了,王国兴才不会承受多大罪责。但是真的激发了兵变,他必然是朝廷第一个要治罪的人。更何况这次出城是去接应自家的粮饷,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粮船出什么意外的。 因此大多数士兵都乐观的看待王国兴的承诺,并开始警惕起高迎祥等人,会不会故意挑起事端,从而导致大家不得不跟着他们去造反。 士兵们态度的变化之快,让高迎祥也有些愕然。他不得不对士兵们作出承诺,自己会按照总兵的吩咐,去城外接应粮船。 为了安全起见,高迎祥把自己的亲信和老回回等人,都挑选进了接应粮船的队伍中。 第二天一早,高迎祥命自己相熟的部下张二去察院探听,审钱文俊案的结果。而他同马守应两人,则磨磨蹭蹭的收拢出城的士兵。 即便是王国兴亲自坐镇军营催促,这只出城接应粮船的部队,也直到日上三竿了才爬出了军营。 高迎祥每走不到30步,就停下来整顿一次队形,期间总是往着察院方向的道路观察着,期待着能够看到张二的身影。 在从军营到城门处不到2里的道路上,这只军队足足挪动了近一个时辰。当时间快到中午时,他们总算走到了城门处。 高迎祥频频观望着后方的道路,终于看到了张二在人群中奔跑的样子。他迅速下马,然后走回去迎接张二, “怎么样,察院究竟是怎么审理这件案子的?”高迎祥伸手抓住了张二的肩膀,把这个低着头闷跑的人揪到了自己面前。 跑的满头大汗的张二,抬头看到拦住自己的是高迎祥后,才气喘吁吁的对他回道:“没、没审,钱文俊因为同弥勒宗有关,昨晚被锦衣卫给带走了。 锦衣卫今天还跑到了察院,想要带走吴荣几人,说是要求他们协助办案。不过邢大人说锦衣卫没有旨意和证据就拿人,是擅自干预地方政事,他一定会上书朝廷的。 然后邢大人就同锦衣卫领头的百户吵了起来,邢大人要求对方把钱文俊一家放出来;那个锦衣百户则要求带着吴荣等人问话。 两人吵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就不欢而散了。看起来,钱文俊的案子,大约短时间内是审不了案了。” 高迎祥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在城内好生观察着,有什么变化,就出城通知我等。如果不出意外,2、3日内我们也就回来了。” 林远荣在察院大吵了一架之后,见到这位邢大人毫无应变能力,只是一个劲的说要参奏自己,心中便大定了下来。 如此一来,只要庞公公收到消息尽快返回西安,那么这桩棘手的事情,也就同他无关了。至于京城那边,他也发了一份密函,向锦衣都督作了一个备案。因此他不认为自己的应急措施,会遭到皇帝的训斥。 庞天寿收到林远荣送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延绥镇视察并核对边军的欠饷和欠债问题。和固原镇相比,设在榆林卫的延绥镇经济状况要好上一些。 虽然延安府连续大旱,但是直接面对蒙古鄂尔多斯部的延绥镇,因为还有边贸的外快,士兵们都还能维持下去,没有因此大规模的借高利贷。 鄂尔多斯部是守卫成吉思汗陵的特殊存在,按照蒙古部落的风俗,他们有权力向其他蒙古部落收取一定的税金,作为维修和看护成吉思汗陵的费用。 是以,虽然鄂尔多斯部所占据的土地,并没有土默特部占领的大半个河套平原这么富饶,但是鄂尔多斯部独特的地位,使得他不太会受到蒙古各部的攻击。因此部落的财富,也是仅次于土默特部的存在。 而且鄂尔多斯部境内的碱湖出产的天然碱,也给这个部落带来了大笔财富。 从春季开始,新上任的延绥巡抚就向鄂尔多斯部提出了边境和平,共同开发碱湖及河套平原的建议。 鄂尔多斯部的济农,在延绥巡抚提出的常年贸易方案,及开辟草原贸易路线的方案,都很感兴趣。但是他提出要让大明皇帝派出代表,签订一个正式的协议。 虽然皇帝的代表还没有抵达,但是靠近榆林卫的一些小部落,已经忍不住跑到了榆林卫的关墙外,试着进行一些小型的贸易活动了。 延绥巡抚立刻对这些小部落释放出了善意,他不仅默许了这些小部落聚集在关墙外,还让榆林卫的将官陈洪范约束自己的军队,并同这些小部落约定了交易时间和一些发生纠纷时的解决办法。 于此同时,一部分灾民被商人组织了起来,他们不仅在关墙外设立了一个市集,还有些灾民则直接被带到了碱湖,开始进行规模化的采集碱块了。 庞天寿抵达这里时,按照崇祯的吩咐,替四海商行插手碱湖,出了好大的一把力气。 结果他还没有向崇祯为自己请功,西安有可能要发生兵变的消息却传了过来,这顿时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 他立刻召见了陈洪范,想要带上一只军队回西安,好对乱兵进行弹压。 陈洪范听完了从西安传来的消息,并没有立刻回应庞天寿,而是提出想要同他私下谈谈。 庞天寿这些天来同陈洪范交往的还不错,因此就听从了他的请求,挥手让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间。 看到房间内只剩下庞天寿和自己两人之后,陈洪范立刻小声的对着庞天寿说道:“庞公公,有些话下官不知当不当说。” 庞天寿心里颇不以为然,挥手说道:“杂家同你一见如故,有什么就说出来,不必如此遮掩。” 陈洪范定了定神说道:“这西安要兵变的消息,已经是12天前的事了。公公有没有想过,等你赶回西安的时候,西安城内究竟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榆林到西安路上1000多里,今年陕西又是旱情严重,现在连百姓都没饭吃,公公带上一只军队回去,又准备拿什么喂饱这些士兵? 如果因为粮食不济,导致行军途中士兵溃散逃亡,公公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庞天寿听了顿时一楞,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说道:“要不然,先把杂家这次带上来的粮食借用了,等平息了西安乱兵,杂家再给你补充一批?” 陈洪范就是害怕这个,才想要拦住庞天寿乱动。朝廷能够提前想到给边军发粮,还是万历皇帝之后的第一次。 连续两年的旱灾,就算是有着边贸便利的榆林卫也有些撑不下去了。庞天寿巡边带来的这批粮食,已经被陈洪范看做下半年的救命粮了,他怎么肯给庞天寿如此消耗掉。 “问题是公公如此匆忙的赶回西安,实在是一件不上算的事。公公不在陕西府,这西安起了乱兵,公公最多也就是被那些西安城内的士绅申诉几句。 但是公公急急忙忙的赶回去,这乱兵又没有及时平息,下官是害怕,最后这西安兵变的责任会落到公公身上啊。” 第183章 张献忠 陈洪范的话语,倒是打动了庞天寿的内心。虽说在崇祯的命令和设定的奖惩制度下,宫内的太监们现在都知道,只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事务,才能获得皇帝的信任。 是以,当庞天寿抵达陕西后,就积极投入到了边军的整顿事务中去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这么义无反顾的跑去背黑锅。 看到庞天寿变得有些迟疑不定,陈洪范这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们同鄂尔多斯部交流到现在,双方谈的都很成功,大致已经确定了合作的基本内容。 而且下官听说,朝廷派出出使鄂尔多斯部的使者很快就要到了。公公现在跑回西安去,有可能要担负责任不说,这马上就要倒手的和谈之功,不也就拱手让人吗?” 庞天寿皱起了眉头,非常为难的说道:“但是,杂家总不能对西安送来的消息置之不理吧?真要出了什么事,陛下那里杂家又应该怎么交代呢?” 陈洪范立刻建议道:“公公不如借口这传来的消息太过简陋,不足以调动军队,然后再派人回去仔细询问事情的经过,不知公公以为如何?” 庞天寿犹豫了下,压低声音说道:“要是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西安城内真的发生了兵变怎么办?” 陈洪范马上说道:“公公现在远在千里之外,这西安就算真的发生了兵变,这责任也不能全落到公公头上吧?再说了,公公还可以给留守西安的部下,发一道便宜行事的命令,那就更为妥当了。” 庞天寿只是略略沉思了片刻,就下定了决心说道:“陈总兵给杂家调拨一小队熟悉路途的人马,护送这信使尽快返回西安去,也顺便打探下西安城内的消息,好让杂家尽快了解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洪范走出了庞天寿所住的院子后,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榆林卫之前也一直在同对面的蒙古部落进行着交易,但是这种交易不合法,所以规模也一直不大。 现在皇帝正式开通了同鄂尔多斯部的商贸路线之后,虽然原先掌控走私活动的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失。 但是放开了贸易之后,从中央到地方的大量官员的加入,到地方上多数百姓的受益,使得想要垄断榆林卫边境贸易的人员们,自知无力抵御这些势力,也就非常识时务的放弃了,继续垄断边境贸易的想法。 而对于如何瓜分边贸所带来的税收利益,地方上迅速形成了数个对立的集团。以榆林卫边将为代表的军队系统,以延绥巡抚为代表的文官系统,还有代表宫中的庞天寿等势力。 边将们认为,军队为了保证商人们同那些蒙古部落进行安全的贸易,付出的努力最多,因此应当保证一半的税收投入到延绥镇的建设上来。 延绥地区的文官系统则认为,延绥镇平日所需要的物资,大部分征收自当地百姓,因此没必要再多分配额外的税收利益。 加上以延安府为中心的陕北地区,现在正是旱情严重,因此边境贸易获得的税收利益,应当交给地方赈济灾民才是。 庞天寿等宫内派出的人员,对于还没有成长起来的边贸税收,并没有很强烈夺取的意愿。他们更为看重的是,四海商行能否借此机会深入到鄂尔多斯部落中去。 毕竟,他们从四海商行在边贸中获得的收益,要比那点地方官员你争我夺的边贸税收,更为稳定一些。 不过想要尽快让四海商行在草原上开通商路,那么熟悉边情的边军是要好好笼络住的。 因此,在同延绥巡抚争夺边境口市的问题上,庞天寿始终站在了延绥镇边将这边。 这也使得本来在利益争夺中居于劣势的延绥镇边军,难得的在文官面前维护了自己的利益。 在朝廷使者就要抵达,同鄂尔多斯部达成和谈的关口,陈洪范自然想方设法也要把庞天寿留下来了。 他返回了自己的官衙之后,就让家丁叫来了亲信部将石范。当石范抵达之后,陈洪范就开口吩咐道:“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挑一队人出来,护卫庞公公的信使跑一趟西安,顺便探听下西安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替庞公公做事,石范顿时心念一动,自告奋勇的说道:“卑职是长安县人,对西安城倒也熟悉,不如就让卑职带人去走一趟…” “不,我们的人一个也不能去。西安的事情似乎颇为棘手,做好了没什么功劳,做的不好,说不好就要背黑锅。你另外挑些人出来,找个去过西安的低阶武官带队就是了。 当然人选一定要看的过去,不要挑一群老弱病残出来,否则公公那边,我们也交代不过去。” 看着自己上官并不看好这次出差,石范顿时打消了在庞公公面前露脸的想法。 不过他旋即想到,自己手下正有一个不听话的刺头,刚好让他去出这趟差。 “卑职手下有个叫黄虎的,原本是捕快出身,曾经去过几次省城,身上也有几把力气,不如就让他带队出行如何?” “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明日就要出发,你今日下午一定要把人手挑拣好…” 离榆林城西面不到2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小小的土围子,这里是通往西面关墙的交通要道,有一小旗人马驻扎在这里,警戒及传递西面关墙的消息。 土围子的南面临近一条小河,河边上还有一片树林,在靠近南面垒土墙的地方,有一所小院子。 院子内一位身形高大,面色发黄的精壮汉子,正脱了上衣在劈柴。下午的阳光尤为毒辣,这位汉子背脊上的古铜色皮肤都有些发红了。不过他依然毫无所觉的劈着面前的木柴。 他劈柴的动作非常的流畅,每一块木柴摆好之后都只用了一刀,而且分开的木柴基本都很对称。 在他的左侧很快就堆满了小半面墙的木柴,他正挥汗如雨的挥舞着一把柴刀时,一名年轻人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 “张大哥,石大人过来巡哨了,一下马就要找你,估计没什么好事,你是不是先出去避一避?” 年轻人的话,让张献忠的动作停顿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毫不犹豫的劈开了最后一块木柴。然后丢下了柴刀,揪下了脖子上系着的棉布,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驴日的,老子都被发配到这里来了,姓石的还不放过。惹急了老子…”张献忠突然闭口不语了,但是他眼中露出的凶光,让边上的年轻人顿时低下了头去。 张献忠突然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转而缓和了脸色,笑了笑说道:“瓜娃子,你紧张什么,这能有多大事,姓石的还真能吃了老子。你在这里等会,老子去穿件衣服,就去看看这位石大人究竟想要干嘛。” 石范看到张献忠到来之后,难得的没有如往日一般恶言恶行,而是简单的向他传达了,让他明日去西安的命令。 虽然张献忠对于石范的用意颇为怀疑,但是他也不能不接受这个命令。 六月末,新任陕西巡抚杨鹤终于抵达了西安,邢步云等西安官员士绅替他接风的宴席上,群情激奋的向他汇报了,锦衣卫滥用职权抓捕生员钱文俊一家的事,要求杨鹤下令让锦衣卫交出人来。 第二天一早,林远荣就主动拜访了杨鹤。两人单独面谈了近一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不过杨鹤很快就召见了邢步云,把吴荣等人提到了巡抚名下的监狱,并要求林远荣把钱文俊一家也送到巡抚衙门。 当两批人犯都送入了巡抚衙门之后,杨鹤就公开宣布,声称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对抗陕西旱灾,关于吴荣等士兵杀人一案及钱文俊是弥勒宗邪教徒一案,都放到秋后再审。 杨鹤采用的缓兵之计非常有效,而刚刚补发了钱粮的西安军营士兵,心里的怨气现在也发泄的差不多了,于是纷纷认同了杨鹤的处置方式。 高迎祥、马守应几名士兵首领,虽然未必真的接受了杨鹤的主张,但是在大部分士兵的精神已经松懈下去之后,他们也默认了这个现实。 杨鹤也正如同他自己所说的,很快就投入到了陕西的救灾工作中去了。 他一边发文给治下的各县,要求这些县各自清查库存粮食的数量,今年的受灾状况,然后就是统计本地受灾的人数。 并把受灾程度分成了4个等级,一级是全县90%以上的田地绝收,也无法进行自救,全县大部分居民非逃荒不可的情况; 二级是70%以上的田地严重欠收,县内的百姓之能满足生活用水,大部分土地都无法进行补种自救,县内居民大约一半人要逃荒去; 三级是一半以上的土地欠收,少部分土地可以进行补种,但是因为旱灾,河流水位太低而无法得到利用的状况,大约小一半人要出外逃荒; 四级则是不到30%的土地欠收,一部分土地可以进行补种,基本不用外出逃荒。 为了加快统计受灾各县的速度,杨鹤下令暂停今年的童生试,陕西各县的童生、生员、监生都要对本县的受灾状况进行一次社会调查。 数据详实且内容真实者为上佳,非生员者授予生员资格。内容不实且不知所云的,革除其监生、生员等身份。 第184章 杨鹤 虽然杨鹤是陕西巡抚,但是他所下达的命令却侵犯了陕西学政的权力,且让那些住在县城的监生、生员,跑到流民处处的野外去调查,这毫无疑问引发了不少陕西士绅的不满。 不过,对于那些本来学识有限的乡村老童生来说,这倒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他们虽然写作八股文的技艺有限,但是按照巡抚衙门下发的调查报告格式,去询问乡人填写几个数据的能力还是有的。 一些蹉跎了半辈子都没考上生员的老童生,莫口称赞着杨鹤颁发的这个新政。市井百姓发出的声音,倒是第一次压倒了官僚士绅的对于新巡抚的批评。 杨鹤还召集了西安城及各地较有名望的士绅名流,组建了一个救济会,讨论关于如何对陕西灾情进行消减的方案。 这些士绅都是陕西各地的名门望族,他们所拥有的土地大约占了全陕西土地的十分之一左右。 对他们来说,地方稳定是最为符合他们的利益的。因为地方发生民变,最先受到攻击的,一定是他们在县城之外的庄园。 就算一时侥幸跑出了人,但是家乡的土地基本上就等于被荒废了。因此在往年,他们也是最为积极帮助家乡左近的灾民,以求一个平安。 不过他们这种自发的行动,对付一时一地的小灾到还有效力,对上了这种波及整个陕西的大旱灾,他们那点救济灾民的粮食立刻就变成杯水车薪了。 因此对于朝廷派遣杨鹤担任陕西巡抚,对还没有完全爆发的旱情进行预先干涉,这些陕西士绅还是非常赞同的。 但是当这个救济会成立之后,这些士绅们却颇不认同朝廷救灾的两项政策。 一个就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禁止没有牌照的粮商在陕西收购粮食。所有在陕西出售粮食的粮商,都必须要预先申报存粮,按照官府指定的价格出售,不得擅自关门等等。 另一个则是,凡是朝廷减免了田赋的地区,各地主也不得征收今年的田租。另外在明年夏收之前,停止向农民催讨借款,而从本月到下年秋收之前,冻结借款的利息。 这两个政策让陕西士绅的利益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是以反对的声音非常大。 不过随着各地不断传来的灾情报告,及杨鹤下令把每次救济会开会内容都加以公开之后,敢在会上公开反对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少了。 而随着河南的粮食源源不绝的运入陕西,陕西的官绅们才发现,这次朝廷说要救灾,并不是在糊弄人。和他们相比,受到损失最大的,反而是不受灾的河南人,这倒是让一部分士绅改变了原本反对粮食统购统销的立场。 不过杨鹤不顾这些士绅反对,甚至包括陕西的几位宗室,坚决推行这些政策,导致了这位湖南官员成了不少陕西官绅的眼中钉。 特别是分封汉中的瑞王朱常浩,带头纠集了一帮陕西官绅,弹劾杨鹤辱慢宗室,掠夺民财,同锦衣卫勾结,陷害生员等罪名。 事实上,真实的原因是今年汉中风调雨顺,粮食收成很不错。这位好佛爱财的瑞王,正想借着陕西其他地区旱灾,准备大赚一笔,但是却被这个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打破了美梦。 过了7月中旬,陕西各地的旱情基本都回报了上来。由于各地的童生、生员的加入调查,使得巡抚衙门收到了远比各县县衙更为详尽的受灾情报。 陕西今年受灾的地区,北方高原地区最为严重,其次是西部甘肃山区,最后是关中平原。而汉中盆地、及秦巴山区,则并未受灾。 甘南地区完全是因为植被被破坏,加上原本自然条件较差,人口较少。所以虽然说是受灾,但是受影响的人口不多。 陕北高原区,则主要是因为天旱不雨,导致大片的田地绝收,这完全是天灾了。 至于关中平原,一方面是天旱不雨,导致渭水减少,另一方面则是关中平原的水利多年没有维系,不少水渠已经被淤塞住了。可谓,半是天灾半是人祸。 收集到了足够的受灾情报,杨鹤很快就拟定了一个救灾办法。各受灾地区,由地方县衙、士绅、童生、生员等人,按照乡、里、村的形式组织起来。 一、二级受灾最严重地区的百姓,乘着还没有绝粮的时候, 动员他们以整村的形式迁移到其他地区生活。所谓的其他地区,指的是新成立的三门峡县及四川重庆两地。 前者是河南入陕的水陆交换点,而后者则是皇帝派人巡查四川时,清理出来的当地豪族侵吞土司之乱中的遇害者的土地。 受灾不太严重的地区,则把青壮年劳动力编成军队的模式,一部分在家生产自救,并保卫家乡妇孺。另一部分则按照巡抚衙门的指示,调拨到各地进行基础设施建设。 省内是:陕北高原及甘南地区的打井作业、陕西各地的交通道路建设和水利建设。省外是:陕西-河南的道路修建、山西的铁路建设。 对于杨鹤提出的以工代赈方案,特别是维修关中平原上的各处水利设施,最为得到众人的支持。不少热心于水利的士绅,纷纷毛遂自荐,想要主持这些维修工作。 杨鹤对此只是笑了笑说道:“这次和本官一起入陕的,还有工部的两位水利工程师,和一只测量队伍。 本官对于水利事务并不怎么了解,因此各位可以把自己的方案交给他们进行审核,如果各位的方案可行,那么就会被邀请参与制定水利设计方案…” 杨鹤这位新任陕西巡抚的作为,让原本因为旱情严重而不断恶化的社会治安,终于开始稳定了下来。 一些原本打算出门逃荒的灾民,决定再等上一段时间,看看官府所谓的组织自救是个什么情况。而已经逃离家园的流民,开始听从地方官府的命令,在往巡抚指定的地区集结去了。 流民抱着被救济的希望,开始有序而固定的向几个地区集结。在这些地区,巡抚衙门派出的官吏,把流民按照府、县、乡、里的籍贯进行了编组和聚集。 如此一来,原本散乱而无序的流民队伍,变成了一个较为秩序的社会。原本在流民中和流民经过地区不断出现的恶性案件,开始大幅度的减少了。 乘着这个机会,在杨鹤的指示下,王国兴把军营中的士兵大部分调出了西安城,去维持西安附近几处流民点的治安工作,终于消除了士兵兵变的可能性。 当这些流民组织起来之后,不管是在人群防疫和社会秩序的稳定上,都大大降低了地方官府的负担。 但是也有一些脑子比较灵活的官员士绅,对这些被组织起来的流民,感到忧心忡忡。 之前流民分散在整个关中平原时,虽然地方的治安会急剧下降,但是流民毕竟是流民,没有组织起来的数百上千流民,只要一小队官兵就能随意的驱赶。 但是当这些流民按照杨鹤的意见组织起来之后,不仅每一处流民安置营地的数量超过了数千,且他们也不再是一团散沙,在官府的帮助下都推举出了自己的领头人。 这样的形式,已经接近于军队了。也许比不上明军,但是对于一些只有捕快的小县城来说,这是无法抵御的一只大军。 他们现在能够听从官府的命令,完全是因为杨鹤还能从外地调来粮食,但如果粮食调不进陕西的话,这只官府自己组织起来的流民大军,就会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破坏力。 在这种担忧之下,愿意配合巡抚衙门,早点把身边的流民大营拆除的士绅们,开始慢慢变多了。 当张献忠护送着信使踏入关中平原之后,顿时发觉路上的流民开始减少了。他们越是接近西安城,路上看到的景象反而变得更为平和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次的任务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陷阱,难道石范是在向他示好。 张献忠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念头进入了西安城,向镇守太监府交卸了任务。 一队人在镇守太监府内美美的吃上了一顿后,张献忠就准备带着自己的部属前往西安兵营报道,然后打算尽早返回榆林去。 不过他很快就被一名仆役叫住了,说是府内现在主事的锦衣百户请他一见。 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张献忠顿时警惕了起来,他少时也是读过几天书的,水浒传也还是翻过的,这林冲误闯白虎节堂的故事还是晓得的。 张献忠磨磨蹭蹭的跟着仆役进了内院,但是寸步不敢离开仆役的身后。他的警惕显然是多余的,在花厅内锦衣百户林远荣问了他一些过往经历之后,向他开口说道。 “庞公公的信里说,你和你的部属到了西安之后就服从于我的命令,你清楚吗?” 张献忠顿时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像这样的人员调动,由不得他自己同不同意。原来石范让自己出差,是想把他踢出榆林卫啊。 张献忠脑子里还在思考的时候,口中却已经回道:“既然庞公公有令,那么全凭百户大人吩咐。” 林远荣对着他点了点头,庞公公居然不肯回来,不过这也等于消除西安兵变的功劳被自己一个人得了。 而庞公公派回来的一队人手,倒是弥补了锦衣卫人手不足的问题。 “既然你愿意替锦衣卫办事,那么你们这队人就不必再去军营报道了。我会告诉王总兵,今后你们就是我锦衣卫陕西分部的人了。 一会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住所,你还是他们的总旗,有没有问题?” 张献忠虽然授命带领这只队伍,但是他只是一个小旗而已,既然林远荣误会了,给他提拔了一级,他自然是乐意的。 第185章 日常汇报 “…茅元仪从宣府发来报告,宣府镇已经择拣出8千7百余兵丁,分为三营野战军。 剩下的2万余士兵将会继续整编为地方守御部队,从京城到宣府,从宣府到大同的9处兵站已经建成,并已经开始运行。 宣府整军事务已经大致完成,他预备10天之后率领一营野战军和停驻宣府的参谋处,前移到大同镇。 战时大本营发回汇报,孙总长已经带领战时大本营抵达大同镇,辽东骑兵、蓟州车营改编而成的三营野战军,至此已经全部抵达大同镇。 袁崇焕从大同镇发回的汇报,他从大同镇挑拣了三营士兵作为野战军,并从边民中新招募了二营,合计五营军队。 至于其他士兵羸弱而不堪用,守城都尚嫌不足,他建议陛下还是从其他边镇调拨一部分军队,继续替换大同镇的士兵。 至于土默特部的顺义王和其他右翼蒙古部落的首领,虽然已经联系上了,但是他们对于陛下的提议争论的非常激烈。 喀喇慎部大汗及白音台吉反对陛下提出的以战逼和的主张,但是赞成陛下暂时把右翼蒙古各部的妇孺安置在长城之内,待战后再迁回草原的主张。 土默特部的一些小头领和一些小部落的首领,则极力赞成陛下的主张,认为蒙古人的血不应该流在蒙古人的手上。如果林丹汗愿意坐下来和谈,并归还他们的土地,他们依旧愿意遵奉林丹汗为蒙古国的大汗。 蒙古右翼各部对此争论的非常激烈,顺义王卜失兔因此犹豫不决,迟迟不能决断。 不过根据参谋部对于蒙古右翼各部的调查,蒙古右翼各部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他们手中的存粮。最迟在半个月内,顺义王等右翼蒙古各部就会屈服于我大明的提议。 否则就算他们挡住林丹汗的下一次攻击,也未必能度过这个冬天。至于柳敬亭等出使察哈尔部的使者,尚没有传回什么消息。不过当初前来迎接使者的,是林丹汗的大妹夫贵英恰,他曾经向我们保证过,会负责大明使者的安全…” 王德化抑扬顿挫的读完了手中的奏折,便垂手站在一边,等候崇祯的发落。 他主掌都知监后,虽然在宫内权势大涨,但是面见皇帝的机会却变少了。长久不在皇帝身边出现,他感觉自己同崇祯在未登基前培养出来的感情正在淡薄下去,他对此自然颇为不安。 因此当崇祯希望挑选一个太监专门掌握,一切关于战时大本营情报时,他便自告奋勇的向皇帝主动请求了这个任务。 朱由检听完了王德化的情报汇总之后,思索了一会便说道:“既然孙先生和大本营已经抵达大同镇,一应事务就交给孙先生去决断吧。前方情况瞬息万变,如果要等京城作出决定,抵达大同时估计已经不合时宜了。” 王德化接受了崇祯的指令之后,便退出了上书房内。王承恩拿过了一叠文件,准备向皇帝继续汇报朝中最新的政事。 在崇祯的示意下,王承恩拿起了文件一份份读了起来,这些文件中,除了内阁已经拟定意见的各项事务之外,还有不少弹劾奏章。 崇祯听了许久,才发觉大多数奏章都是针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发难的,以河南、山西、陕西三地官员为主。 攻击最为有力的,还是分封在汉中的瑞王为首的陕西、山西、河南三地宗室的弹劾。 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是瑞王是崇祯嫡亲的叔父,以他现在的身份,说重了会损伤自己的名誉,说轻了又会助长这些反对者的声势。 朱由检举起手阻止了王承恩继续念下去了,“够了,如果没有其他内容的话,就不必念下去了。” 王承恩听了之后,顿时合上了文件恭敬的说道:“弹劾的内容大致类同,并无什么较大的区别。” 朱由检考虑了一会便说道:“把瑞王叔的弹劾奏章转给宗人府,让福王叔父传召他上京问话。” 王承恩顿时楞了一下,迟疑了一会才小声说道:“陛下,这宗室弹劾大臣的奏章,一向都是陛下亲自审理的权力,宗人府只能处理宗室内部的争端而已。而且没有陛下的命令,瑞王也不能入京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瑞王叔他们就是闲的,所以朕要找点事给他做,免得他老是掺和这些事。 对于其他宗室,让司礼监替朕拟文,斥责他们不要干涉朝廷政务。对于瑞王叔,由朕出面就不大合适了。 把这件事交给福王叔去办,不是让他去训斥瑞王叔,而是让瑞王叔在汉中和京城之间多跑上几趟,让他不要整天想着跟朝廷大政过不去。 以朕的名义,下令给宗人府以传召各地宗室上京问话的权力。另外再颁布一条,凡是宗人府传召宗室问话,往来路费由该员自行负担,并禁止其在上京途中骚扰地方,且该员在京城停留不得超过10日。” 朱由检一时想不出该拿这位叔父怎么办,干脆就让他把有限的生命消耗到无尽的长途旅行中去了。这个时代的长途旅行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想来这位瑞王是没有什么精力再插手干涉朝廷颁发的粮食政策了。 处置了宗室的问题之后,朱由检继续说道:“至于那些跟风弹劾粮食政策的官员,选几个叫的最凶的官员,贬到海南、广西去。 让吏部登记下来,下到地方也不许担任主官,没有朕的许可不得提拔,敢违背朕的命令提拔他们的官员,以欺君之罪处置。司礼监也把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这些人的奏章今后就不必呈报上来了。” 朱由检说的风清云淡,但是王承恩的心却不禁为这几人收缩了一下,按照皇帝的意思,这几人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王承恩接了崇祯的命令,赶紧出门去传达了。朱由检这时才换了一个轻松的坐姿,转头向吕琦问道:“辽东方向有什么异常吗?” 吕琦按照往日的习惯,首先汇报了关于辽东军队改革的一些事务,还有王在晋发回来的日常报告。 和之前不同,这次崇祯事无巨细都认真的听完了。朱由检边听便思考着,认为辽东军务基本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便示意吕琦继续汇报下去。 吕琦接着汇报的,是辽东巡抚上的一道奏章,说是广宁塞外炒花、暧兔、贵英诸部,蓟镇三协关外三十六家守门诸部,曰塞外大饥,要求大明给予粮食赈济,并增加市赏数目。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询问道:“辽东现在有没有余粮可以用于救济关外蒙古诸部?” 吕琦马上回道:“蓟州镇倒是没有问题,永平府地广人稀,加上土地贫瘠,所以人口也远逊于顺天府。 遵化重设铁厂,开滦煤矿、蓟州镇铁矿的开采,开滦运河的开挖及滦河等水利设施的修建,唐山焦炭厂、铁厂的兴建,秦皇岛港、天津塘沽港、北戴河码头、山海关码头、辽东绥中码头的兴建,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和畜力。 而永平府本身还要负担往辽东输送军需的徭役,虽然以上工程从关外招募了一部分人手,又因为京畿今年遇到旱情,可以抽调出大量的人手。 但是因为京畿地区本身就有不少工矿新开工,还有京城改造及道路修建工程,加上海河治理工程,各地中小型水库及风车修建等工程,所以永平府依然缺乏大量的人手。 如果可以招募一部分蒙古人,即便是用于驾驭车辆,也能缓解永平府人手紧缺的问题。 至于辽东,大约还能挤出15万石粮食用于赈济。” 朱由检双手交叉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对于关外蒙古诸部的安抚,统一交给王在晋负责。 另外,朕对于安抚蒙古诸部有三个基本原则,一不管是想要增加市赏,还是要求大明给予赈济,都必须接受大明派员点验各部人口,并按口数予以分发赈济粮食; 二、关外各部要接受大明派出官吏的管理,设定各部落草场边界,并按照按照部落人口规模,每8丁抽一丁,加入明军服役,服役期限为5年; 三、各部首领重新接受我大明的册封,并派出自己的继承人,进入京城学校学习。今后接受我大明册封的蒙古各部,不得私下进行攻伐、联姻及迁移草场。一应争端和部落间事务,都必须在大明官员见证下,进行公断。 此外,告诉王兵部,不管是招募蒙古人入关工作,还是进入大明军队服役,都必须在我方的组织领导之下,并尽量打散分队。” 吕琦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迅速的把崇祯的要求记录了下来,唯恐漏下了什么。 他写完之后,又重新给崇祯复述了一遍,朱由检才点了点头,跳到了下一件事上。 下一件事,就是关于天津塘沽港以北,渤海湾各码头的兴修情况。 北戴河码头、山海关码头原本就有过军事运输港口的经历,只是后来朝廷废弃海运之后,才渐渐荒废。但是这两地的基础依旧还在,因此恢复的最为快速。到了现在已经完成了八成以上的工程量,预计半个月内就能完工。 而秦皇岛港、绥中码头由于是新建,速度就比较慢了。前者因为规模较大,所以才完成了总工作量的一成左右;后者规模较小,完成了50%的工作量,预计10月左右就能完工。 不过即便是如此,从天津港北上的海上物资转运规模,已经增加到了陆运数量的三分之一以上,为蓟州、辽东两镇节约了不少运输费用。 吕琦最后补充道:“这些码头能够修建的这么迅速,主要功劳还是在于陛下提出的钢筋混凝土施工方式,比起砌石来节约了大量的时间和成本。不过根据监督码头施工的官员报告,比起普通水泥,加入火山灰的水泥更适合用于修建水中的建筑物。” 第186章 吕琦的秘密 朱由检低头想了一会,便对着吕琦说道:“朕也好久没去文思院了,通知下徐省声,明天下午朕要去文思院看看,让他替朕总结下,这段时间文思院的研究进展吧。” 吕琦赶紧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还有锦衣卫驻陕西的负责人林远荣,向京城送来了一份密报,是关于一件军队士兵同地方民户,因为高利贷纠纷,而致死人命的案子。” “唔,你念给朕听听。”朱由检听后顿时坐正了身姿,提起有些疲惫的精神,聚精会神的倾听,关于案件内容的汇报。 对他来说,西北、东北两地的消息,一向是重于大明其他地方的。毕竟不管是现在还是历史上,这两地都是保证大明社会稳定的基石,只要这两地不乱,天下就闹不成什么大乱子。 作为崇祯亲信的吕琦,现在也能够较为了解皇帝的一些心思了,看到皇帝作出这样的姿态,他立刻放慢了语速,尽可能清晰的把汇报上来的案情诉说了一遍。 朱由检双手的大拇指互相绕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林远荣处置的不错,给他升一级,并赏赐京城内城宅院一所,让他今后继续努力。 杨鹤现在大约已经在西安上任了,给他发一道谕令,让他把案子继续压着,等到秋后再说。 那个钱文俊贿赂学官得到生员的身份,说明陕西学政不是无能就是贪财弄权之辈。去查一查,现在的陕西学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背景。” 吕琦应了一声,马上退出了上书房,去调查崇祯提出的问题了。3刻钟之后,吕琦就快步走进了上书房,向崇祯汇报了陕西学政的为人和背景。 朱由检听完后,皱了皱眉头说道:“居然是冯学士的门生,那到是不好仓促下手了。” 皇帝沉思了片刻便吩咐道:“明日内阁议事前,朕要见见冯学士,你去通知下他,另外通知户科给事中韩一良明日在文华殿外候命。” 吕琦听到后者的名字,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他丝毫没有在面上反应出来,低头接受了皇帝的指示。 不过当他走出乾清宫,吩咐了身边两名小太监去替皇帝传话后,又叫来了自己的亲信小赵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外东厂,让王一虎调查下韩一良的背景。” 亲信小赵答应着,便匆匆离去了。吕琦站在乾清宫的门廊阴影下,背着手默默思索着。 他从一个洒扫太监一跃成为宫中数一数二的权势人物,际遇之奇已经成为宫内的一个传说了。 但是对吕琦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得到了皇帝的垂青,更不能因此而高枕无忧。 崇祯登基之后,宫内的权力格局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王体乾等人依然还占着司礼监的位置,但是宫内的权力已经差不多都转移到了,信王府出身的诸多新贵身上。 形成了以王承恩、王德化为首,其他太监紧随其后的格局。而非信王府出身,又能脱颖而出的宫内太监,大约也就是他和徐省声两人了。 不过徐省声主要还是负责各种实际事务,虽然颇受陛下信赖,但是他的权力却并不能威胁到其他人。 反倒是他,因为协助王承恩掌握社会调查所,并监管锦衣卫,倒是隐然成为了王承恩、王德化之后的宫内第三号人物。这显然遭到了信王府出身太监的嫉恨,他们认为他的位置本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虽然吕琦对于权势看到还是比较平淡的,但是他同样很清楚,一个从高位坠落下去的太监首领,是不会有平淡收场这种结局的。 为了保持皇帝对于他的信任,他就必须完全的忠诚于皇帝。在某些时刻,他甚至监视了那些信王府出身的太监们的行动。对于他的行动,崇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不过给他安排了一个固定汇报的时间,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 从那一刻开始,吕琦便知道,皇帝并不希望宫内完全是信王府出身太监的天下。而皇帝提拔照应他的原因,就是希望他能够完全的把自己掌握的消息报上去。 明白了这一点,并没有让吕琦安心多少。因为这样的工作并不是唯有他能做到的,只要皇帝愿意,宫内任何人都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他想要安稳的守住自己的位置,就需要让皇帝发现他有独特的作用,其他人所替代不了的能力。 比如当皇帝提起韩一良时,他就想着要社会调查所对此人建立一个档案,以备皇帝随时查问。 到了晚间,他抵达内东厂九处值班房内时,一位值守太监就把一份封好的文件袋递给了他。 原先的东厂改成大明时报和社会调查所后,经过数次的整编,已经和旧东厂的格局完全不同了。 社会调查所现在分成了一处到九处,共九个部门。一处是监控国内文武官员、宗藩情报。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处,占据了整个调查所工作人员的三分之一。 这个处的人员大多继承于旧东厂,工作方式也比较守旧,也是王承恩直接掌握,不肯让吕琦插手的一个处。 二处是监控地方舆论,并负有引导舆论风评的责任。这个处的非正式编制人员最多,并同大明时报有着密切的关联。 虽然这个处的编制是在社会调查所内,但是却掌握在柳敬亭的手中,平日并不听从于社会调查所的命令。 三处负责海外情报的收集,并和同文馆有着深厚的联系。 四处负责社会调查所内部人员的人事关系,并掌握着工作人员培训学校。 五处负责社会调查所内部通讯事务,和对内部人员的监控任务。 六处负责监控国内各规模以上的商号经营状况,银行和金融犯罪状况,掌管调查所名下的各种运输车船,并负有贴补调查所运行经费的任务。 七处负责监控锦衣卫及军队内部的状况,从训练到后勤补给状况。 八处是行动处,除了公开的抓捕、审讯和内部监狱事务外,还负责某些非公开的行动。 九处是资产管理及维修处,负责管理社会调查所名下各项资产,并对一些调查所名下受损房屋进行修缮。 吕琦自己负责了这个处,当然在这些明面上的职责外,九处还是吕琦个人的情报调查处。凡是皇帝关心过的人物、皇帝身边的人物,都会在此设立一份档案。 九处成立不到三个月,韩一良的档案袋上的编号已经是一千九百六十一号了。 韩一良,陕西澄城人。字象儒,号有怀,生于万历八年,24岁中举,会试五次,廷试后选授陈留知县 其在知县任上非常看重稼穑,作《劝农歌》,兴办学校,修孔子祠,推行教化。在地方上颇有清正之名,但是因为反对河南巡抚郭宗光、巡案鲍奇为魏忠贤建立戴德祠、安德祠,因此七年不得升迁。 崇祯登基后,驱逐魏忠贤出京,因此他才被提拔为户科给事中。六月底到户部上任,七月即上《整饬文官爱钱》疏。 疏中大意:大明官员的腐败,不是因为官员个人的操守道德不足。而是现在大明官场的潜规则决定了,做了大明的官之后,不收贿赂,不送红包,他就无法在大明官场上生存下去。 从上至下,大明每个官位都是明码标价的。一个总督巡抚的职位,要五六千两银子;一个道台知府的美缺,要二三千两银子;而下面州县衙门的大小官位,也都各有定价;甚至于举人、监生等,也要贿赂成交。 还有京官中的科道馆选,都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官凭的。他还以自己出任户部给事中后,上任没多久就有人贿赂他五百两为例,说明大明的腐败已经到了,官以价论,政以贿成的触目惊心地步了。 韩一良的上疏很快就被泄露出去,而攻击他哗众取宠的弹劾,立刻就堆到了崇祯面前。 但是皇帝全都未加以理会,倒也使得内阁、六部几位文官首领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京中官员关于韩一良上疏一事的议论,开始慢慢平息下去了。 然而,现在陛下突然提出明日要韩一良在内阁候见,难道陛下是想要起用他了吗。吕琦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心中暗暗的猜测道。 他沉思了一会,便对着面前站立的太监问道:“厂公手下的一处,和王总管手下的都知监,最近都在忙什么?” 刘荣赶紧欠身说道:“一处最近加强了,对于户部上下官吏的监控。都知监据说查阅了户部这几个月的账目,特别是之前从内库拨款,交给户部赈济陕西灾民的款项账目。” 吕琦点了点头说道:“找个机会接近韩一良的家仆,挑一个发展为九处的外围人员,然而让他记录下韩一良的日常行动。” 刘荣应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么要把韩一良的档案列入几等呢?” 吕琦考虑了下,便说道:“暂时设为三等,普通级别,不必过于重视…” 第187章 冯铨复出 冯铨缓缓走入了文华殿内,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谦逊自矜的样子,但是在他登上台阶时,却差点踏空打了一个趔趄,表露他内心的激动。 从原本的内阁值房搬迁到文华殿之后,内阁的权威性陡然提升了许多。 以往内阁成员作为皇帝辅臣,被视为大明文官体系的顶点,但是内阁阁臣们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他们看似风光无限,但是在皇帝面前并没有多大的权力,有时甚至还不如皇帝身边的一名亲信太监。 这种强烈的反差,也使得内阁阁臣们在某些问题上,始终维护着整个文官官僚体系的立场上。 但是从狭小黑暗的平房内,转移到文华殿之后,内阁诸大臣的心理顿时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内阁制度的改革后,内阁阁臣权力明晰后。 内阁诸臣终于感受到了,自己作为辅臣的尊严。而文官对于内阁职位的渴望,也陡然提升了数倍。 作为曾经的内阁首辅冯铨冯振鹭,他自然更是无比渴望回到这个大明政治舞台的中心位置了。 能够踏上文华殿的台阶,参与到内阁会议中去,这无疑是他返回内阁跨出的第一步。从昨日得到皇帝传来的谕令后,整个晚上他就已经兴奋的难以入眠了。 冯铨首先被引入了文华殿后殿内,单独面见了崇祯。当他走入后殿时,正看到崇祯右手握拳支着下巴,看着面前一炉熏香的袅袅烟雾发呆。 冯铨稍稍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原本像是珍宝陈列馆多一些的皇帝休息所,现在却变得更像是普通士大夫的书房了。 原本这里放置的厚重典雅的红木家具,现在也换上了士林中人青睐的苏意黄花梨家具。 冯铨移开的眼神又迅速的转回了崇祯坐下的椅子,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苏意家具,虽然看起来很类似。 比起更注重于艺术性的苏意家具,崇祯坐下的这把椅子看起来更注重舒适性。看起来,陛下对于新事物的追求,还真是心口如一啊。 冯铨正在思索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在王承恩的提醒下清醒了过来,他注意到冯铨注视着自己的座椅,便微笑着说道:“这是文思院仿苏式家具打造的,冯学士如果喜欢,可以去文思院订做一套自己喜欢的样式。” 冯铨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躬下身子颇为惶恐的说道:“臣一时忘形,逾越了自己的身份,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楞了下,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位冯学士心思过于灵敏,还以为他话中意有所指,他微微一笑不在提及这个话题。 “朕找你过来,是想拜托冯学士去陕西走一趟,替朕解决一些麻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对于皇帝的问话,冯铨自然是早有准备的,崇祯让他参加内阁会议,总不是来找他来喝茶叙话的。 “还请陛下吩咐。”冯铨立刻坚定回答道。 朱由检斥退了王承恩之外的其他内侍,然后才对着冯铨讲述了,关于钱文俊一案的内情。 冯铨沉默了一会,才谨慎的问道:“那么陛下是想要臣怎么做呢?” 朱由检手支着下巴看着他说道:“这个陕西学政听说是你的门生?” 冯铨权衡了一下,才模糊不明的说道:“陕西提学参政钱天锡,的确是臣的学生,不过平日并无什么来往,不算什么亲密的门生关系。” 朱由检并没有其他表示,依旧不温不火的说道:“这钱文俊依靠贿赂获得了生员的身份,这说明陕西的学政已经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你去整顿下陕西的学政吧。 从钱天锡上任开始,陕西所录取的所有生员、举人、监生统统要进行审查一遍。如果这样还不足够,那就再往上推一任。 总而言之,朕不想再听到有人拿着花钱买来的生员、举人资格,肆意批评朝廷政策,捕风捉影的诋毁地方官员。” 冯铨小心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崇祯的表情,然后小心的试探道:“那么陛下准备如何处置这钱文锡呢?” 朱由检坐直了身体,摊开双手说道:“只要你能做到朕的要求,剩下的事你可以自由裁决。不过朕希望你记住一点,陕西的大局就是稳定,只要能够维持陕西社会的大体稳定,其他的都不重要。最坏的局面,也要撑到明年春天到来为止。” 冯铨想了片刻,就一口应承了下来,虽然皇帝的要求颇让人意外,但还是在他接受的底线之内。 看着冯铨识趣的反应,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同他继续聊了两句之后,便告诉王承恩去召集内阁诸臣准备开会。 黄立极看到随着崇祯从后殿走出来的冯铨,眼睛不由眯了一会,随即他便转头对着张瑞图打了一个眼色。 张瑞图下意识的出声说道:“陛下,内阁会议不应该是陛下同内阁阁员之间的会谈吗?冯前学士来到这里,又是有何贵干呢?” 王承恩稍稍转头看向崇祯,等着他发话或是示意,朱由检并没打算让王承恩替自己说话,他对着黄立极坦率的说道:“朕让冯学士参加这次内阁会议,只是为了讨论一件事情。 就是关于陕西学政混乱,学官贿赂成风,而士子不学无术,在学宫内发放高利贷的恶劣行径。朕需要人前去整顿下陕西的学风,并且推进筹建陕西各地义务小学制度。 经过仔细考虑之后,朕觉得冯学士比较适合这个任务,所以朕让他参加这个会议,并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 崇祯的话说完之后,内阁诸臣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黄立极还没想好,应当怎么阻止这位被自己从首辅位置上赶下来的政敌时。 钱谦益已经开口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让冯振鹭去办理此事,定能处置妥当的。这官场风气早就应该整顿一二了,士风不正,则官风不正。如果不能激浊扬清,恐怕也有碍我大明的吏治澄清。” 随着钱谦益的出声,其他几位阁臣也同样附和了起来。黄立极衡量了一下局势,发觉劝阻皇帝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他心中叹了口气,示意张瑞图不必再拦阻下去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能够把冯铨就此踢到陕西去,总比让他留在陛下身边,继续蛊惑陛下来的好。 想通了之后,黄立极顿时咳嗽了几声,转变了想法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说的倒也不错,这学风、士风的确是应该整顿一二了。既然陛下属意冯振鹭去陕西操办这件事,臣也没什么意见。 但是陕西今年旱情严重,如果因为某人处置失当,导致引发地方生变。敢问陛下,到时候应该由谁来负这个责任呢?” 跟在崇祯后面的冯铨,原本脸上还有些微微得意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就被黄立极的话给打击到了。 接受皇帝的命令去地方整顿学风、士风倒也没问题,虽然他有依附阉党的恶名,但是他同样也是北方文坛的领袖,而他本人同钱谦益等南方文坛领袖也有交情。 可以说,整顿陕西地方的文坛和几名学官,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很艰难的任务。但是要让他承担,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动荡责任,那可就有些为难了。 肯勇于承担责任的话,也就不是他冯振鹭了。朱由检侧头看了一眼冯铨,看到他不敢同自己的眼睛对视,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位冯学士是不会作出什么承诺了。 “朕觉得事情还是要一分为二的去看,如果是出自公心去做事,就算是闹出了乱子,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我们教了学费,下次不再出同样的错误也就是了。 如果为了一点私欲,缚手缚脚的去做事,就算没出什么乱子,也不值得大家坐在这里庆幸。 大明开国200余年,某些官场陋习已经根深蒂固,正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因为我们害怕出现变故,就阻止人们去改变陋习,那么就算能够苟延残喘下去,也不过是把坏的结局推迟了几天罢了。 朕听说,大明的大夫医治病人,不问缘由,就想着要用人参之类的补药。病人的元气是能补足了,但是病痛依然未除,断了人参之后,依然还是束手无策。 这大明吏治腐败,难道是从今天开始的吗?是从皇兄的时代开始的吗?是从皇祖父的时代开始的吗? 一个总督巡抚的职位,才五六千两银子;一个道台知府的美缺,不过二三千两银子,我大明的官职何其廉价也。 但是这些用银钱换来官职的人,难道是为了善待百姓,才去买卖官职的吗?朕看未必,民间有句俗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买卖官职,果然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 地方官员盘剥百姓,中央官员收受地方官员的孝敬,现在那个官员不习以为常?在我大明,当了官不收贿赂,不徇私枉法,那才是官场的一个异类。 朕今天就说一句,因为整肃地方学风、士风,导致地方生乱,那么这个责任就让朕来背好了。朕宁可睁着眼睛,看着大明毁在朕的手上,也绝不糊里糊涂的,做一名亡国之君。” 黄立极脸色变了变,顿时避座向崇祯请罪道:“臣身为内阁首辅,不能为陛下分忧,澄清吏治,实在是罪莫能赎。若是地方生变,这必然是辅臣的责任,臣不敢推卸到陛下身上。” 在黄立极的带领下,内阁诸臣都离开了座位,向着皇帝拜倒请罪了。此刻大家都默契的忘记了,刚刚想要逼迫冯振鹭下军令状的事了。 第188章 户部之案 朱由检坐在会议室长桌的上方冷冷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诸位大臣,终于缓和了情绪说道:“各位都请起来吧,朕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既然大家都认同,让冯学士入陕西整顿学风、士风,那么朕看,内阁今天就拟个意见出来吧。 对于整顿学风、士风,澄清吏治,巩固国本的事情,总是宜早不宜迟。你说是吗,黄先生?” 在张瑞图搀扶下起身的黄立极,此时也只能顺着崇祯的意思答应了一声。 虽然安排冯振鹭去陕西的事已经完结,但是黄立极依然有些不安的感觉,他总觉的崇祯刚刚说的话,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冯铨心满意足的,带着新任陕西督学御史的名头走出了文华殿。此时殿内,崇祯正让王承恩一叠资料摆放在了每位阁臣的面前。 黄立极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文件,不由抬头对着崇祯迟疑的问道:“敢问陛下,这是?” 朱由检脸上有些冷峻的说道:“黄先生可以看看,这是宫内特意挤出拨付给户部的赈灾银两,在抵达陕西之后,地方官府实际收到的银两同粮食物资的账目。” 郭允厚顿时急切的打开了面前的账本,其他阁臣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低下头开始阅读了起来。 诸人在翻看账本时,崇祯并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一时之间,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纸张翻折的声音。 只是翻看了一刻钟,户部尚书郭允厚的额头上就有些冒汗了。宫内拨给户部的第一笔银子是15万两,但是还没出北京城就已经消失了两成。 而前往河南、山西收购粮食的户部官吏,从中又截留下了三成。抵达陕西境内时,粮食的数量只有预计的六、七成,但是这些粮食中有一半是已经霉变的陈年旧粮。 账目到进入陕西后就被截止了,显然陕西地方官员的作为,崇祯并不想让他们这些阁臣过目。 郭允厚虽然知道,户部官吏行事比较混账,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他们连赈灾款都敢下手。下手也就算了,居然能让皇帝把这么清楚的账目放在自己面前,可见这些官员不仅混账,还很无能。 然而作为户部尚书,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的部下顶缸,毕竟真的要追查下去,这把火总是会烧到他自己身上来的。 “陛下,这些官员的确是罪无可恕,但是还请陛下给老臣一个机会将功赎罪,让老臣亲自处理这件案子,老臣必然会给陛下一个交代。”郭允厚脸色涨的通红,干巴巴的对着皇帝请求道。 黄立极、张瑞图、施鳯来等人看到了郭允厚求援的神情,黄立极微微思考了一会,也就主动站出来替这位大明的财相求了情。有首辅带头,半数以上的阁臣也就都发出声音替郭允厚求情了。 朱由检身体向前倾了倾,然后开口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朕不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朕也明白,什么叫和光同尘的道理。 不过做人要有底线,做官同样要有底线。连灾民口中最后一口食物都夺取的人,朕已经无法再容忍下去了。 这赈灾粮食抵达不了灾区,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难道会去分辨,到底是朕不守诺言,还是赈灾银两被黑心官吏贪污了吗? 朕只知道一件事,灾民没有这几口粮食就会饿死,而这些官吏贪污这点钱能够发家致富吗?” 郭允厚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黄立极等阁臣也保持了沉默,他们都已经听出了,崇祯话语中压抑的愤怒。他们虽然想要保一保自己的门生亲友,但是并没想过要替他们承受皇帝的愤怒。 朱由检突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然后稍稍平静了些说道:“从接手内库银两的官员开始,直到押送赈灾物资入陕的官吏为止,全部抓起来进行审讯,关于赈灾事务,户部另外派人去办。” 黄立极脸色终于变了,他终于沉不住气对皇帝说道:“陛下,这次赈灾的行动牵涉的人数众多,光是京城户部官吏就有数十人之多,若是全部抓拿审问,恐怕要上百人之多啊。 陕西现在旱情严重,又加上山西大同边镇大战在即,还有南方夏收时节也到了。如果这些人都被抓起来拿问,恐怕户部的人手就更为紧张了。 且如此大案,必将引起天下震动。传扬出去,说不好会激起陕西饥民发生暴动。臣以为不如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按照所贪份额的三倍,缴还银两用于赈灾。 臣以为,这些罪人一定会感念皇恩浩大,必然会将功赎罪,完成此次朝廷赈济陕西灾民行动的。” 崇祯很有耐心得听完了黄立极的话语,但是他并不认同首辅的说法。他颇为平淡的说道:“陕西如果乱了,朝廷要花多少银子去平乱? 天下百姓本就苦于三饷,现在西北再乱,朝廷该如何去筹集,平息西北民乱的军饷呢? 陕西变乱一起,周边还能勉强活下去的县市还能保证稳定吗?乱民一起,必然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且这些民变军一旦突入内地,河南、湖广必然是首当其冲。 如今我大明百姓,全仰赖着这两处地方的粮食,乱民若是祸害了这两处地方,天下也就糜烂了。外有建奴之边祸,内有民变之乱,内外夹击之下,大明还能撑上多久? 这些官吏贪污的不是银子,他们是想要挖我大明的根基,他们这是想要朕的脑袋啊。 将功赎罪?不过是痴人说梦。乱世一起,岂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就凭这些腐败无能之材,还想立功? 户部人手不足,那就重新招募人手好了。户部弊端重生,最大的一个问题,还是在于户部官吏能够直接接触钱粮,所以才能监守自盗。 另外户部小吏都是世代相袭,数辈不离其职,自然情弊丛生。且几辈相处下来之后,相互之间不是姻亲就故旧世交,因此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者人人皆是。 是以朕决定,改六部小吏为公务员,今后一律不得顶替上岗。每年吏部按照六部空缺公务员人数,编制公务员招募考试,统一向社会进行招考。 户部所缺官员,从新科进士和地方官员中抽调;所缺吏员,从大学、京城商业学校中择优录入。 重新挑选的赈济官员只负责监管和设定赈灾计划,赈灾的钱粮调配,全部由中央银行负责实施。” 黄立极有些听出来了,皇帝的不满大多是针对他而来的。毕竟上次制定赈济陕西灾民的方案时,崇祯已经提出了让户部监管,而让中央银行负责实施的提议了。 但是在他和郭允厚两人的努力劝说下,崇祯终于改变了自己的主张,同意由户部自己派员实施这次赈济陕西灾民的行动。 黄立极也是有苦难言,赈济灾民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朝廷资金匮乏,现在皇帝主动从内库中拨付出银两,又是在旱情还没有恶化之前筹划的行动。 因此对于任何官员来说,这都是一项送上门的政绩。作为刚刚推行了内阁改制,朝野舆论对他评价不一的时候,如果能够加上一个成功赈济陕西旱灾的功绩,大约可以抵消掉不少负面评价。 但是想要获得这项政绩,赈灾行动就不能交给一帮徽州朝奉去做。否则,事情完毕之后论起功劳来,难道让他这个首辅同一群商人去争功嘛。 而郭允厚除了同黄立极同样的想法之外,还存着压制一下中央银行发展势头的心里。 虽说中央银行还是在户部的监管之下,但是中央银行背后有着宫内的股份,户部官员根本无法正常的行驶这个监管权力。 反倒是中央银行在户部挂名成立的金融管理局,正在慢慢的影响着户部的工作方式。 郭允厚觉得这个势头很危险,这样下去,就不是户部领导中央银行,而是中央银行指挥户部配合了。 相比起出了京城,就是一头雾水的户部,中央银行对于地方上经济情况的掌握和管理,远较户部更为便宜。毕竟户部除了几个派驻地方,无固定任期和据点的官员,在地方上就没啥组织机构了。 而中央银行就不同了,刚刚草创不久的中央银行,在南方和京城已经设立了37处分行据点。可以说,要人手有人手,要组织有组织,自然在地方上完全压倒了户部的力量。 郭允厚此时已经发觉,原本崇祯建议的,户部在各省建立下属机构,从而避开地方官员对户部征收赋税的干扰,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他原本以为,官员设置太多,会加重百姓负担的想法,显然有一些局限性。他已经着手准备方案,准备过些日子向皇帝提出这个在各省设立户部分支机构的计划。 但是在这之前,他希望能够迟缓中央银行在各地的迅速发展,以免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是谁会想到,这些户部的白痴,居然连送到手上的功劳,都能够给他搞砸呢?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都不会再次为户部官吏担保,这些官吏不会再犯错,毕竟这会把他们自己给套进去。 第189章 云南沐家 黄立极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便对着崇祯谨慎的询问道:“老臣还想请教陛下一事,这些被捕的官吏由谁来审讯?陛下打算如何惩处这些官吏?” 首辅的问题同样也是内阁几位阁臣最为关心的问题,毕竟他们的门生、亲友、子侄,或多或少都牵连进了这件案子。 就算他们现在不向崇祯求情,回去之后自己府上也会挤满了,为牵涉进案子官员求情的说客。 大明官场自从万历皇帝废除了张居正的新政之后,在加上万历末期延续的党争,正常的官场体系已经破坏无余。反倒是基于师徒、亲友私人关系联结起来的利益团体,已经开始凌驾于正常的官场秩序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维护小团体利益自然成了各个团体的首要原则。而能够进入内阁的,自然都有着追随自己的一帮子官员。 如果追随的官员出了问题,而他们又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人心不就散了吗。 黄立极等人觉得,他们也许未必能够说动崇祯,但是以他们的面子说动办案的人士,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看到内阁诸臣这么关心这件案子,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朕作为大明天子,在陕西受到旱灾时,已经做完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这些官员犯下的罪行,比起朕来,应该是那些因为无法得到赈济而失去亲人的灾民,更有权力追究。所以应该判处他们什么刑罚,朕会交给陕西灾民去判断。 至于由谁去审理,朕觉得这样的案子在赈灾行动中,是不会偶然出现的。因此朕觉得有必要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专门监督核查所有赈灾活动中出现的贪腐行为。 这个部门将只会向朕负责,内阁可以获得案情通报。除了内阁成员之外,该部门可以调查任何人和任何事。 对于六部堂官腐败行为的调查,必须先得到朕和内阁大多数人的同意。六部堂官之下的官员,是否进行腐败行为调查,该部门可自行处置。”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或是其他阁臣,都吸了一口凉气。崇祯提出的这个新建部门,相当于绕过了内阁和六部,可以直接打击任意一位官员了。这一刻他们已经暂时忘却了,那些被捕的户部官员的下场了。 大明的文官花费了数百年,才把皇权关进了官僚体系构建成的笼子内。现在崇祯却想要打开这道笼子,这显然是内阁诸臣所无法接受的。 虽然以黄立极为代表的内阁诸臣以理据争,但是放在众人面前的那叠,记载着户部官吏腐败行为的厚厚账本,比起众人苍白的言论,更为沉重而有力。 看着面前的账本和毫不动摇的崇祯,黄立极不得不停下了无力的抵制,想着寻找另一种解决方式。 “那么,老臣想要询问陛下,陛下究竟属意谁来组建这个部门?”黄立极不得不寻求同崇祯进行妥协的方式。 朱由检手指敲打了一会自己面前的书桌,然后平和的说道:“户科给事中韩一良,刚刚返回京城没有多久,和京城官员没有多大瓜葛,又是陕西澄城人出身。想来,为了家乡父老的活路,他也不敢不尽心吧。” 黄立极咳嗽了一声,对着崇祯说道:“那个韩一良不过是一个妄人,一篇上疏闹得京中沸沸扬扬。此人行事如此鲁莽,岂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另选成熟稳重之人…” 朱由检却打断了首辅的话语说道:“韩一良一篇上疏,虽然使得京城官员群起而攻之,但是这不正好说明了,此人无党吗? 想要反腐倡廉,打击这些官员在赈济活动中的腐败行为,首要的不是能力问题,而是要保证他的人际关系尽量的简单。 如果让一个居心叵测之辈掌管这个部门,能力越大,岂不是危害也越大。与其找个这样的人,朕还不如找个能力平常,但是个性正直之人。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各位先生?” 崇祯的话让一干阁臣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转圜时,朱由检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去把韩一良叫进来,朕和各位先生要同他聊聊,他的新职务。” 朱由检快刀斩乱麻的举动,顿时让刚想说话反对的几位阁臣,又把快到嘴边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在崇祯的积极推动下,这个名为廉政公署的临时机构终于建立了起来。这个部门的成员,将会从新科进士、举人、锦衣卫还有地方官吏中抽取出来。 而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在获得了,皇帝保证在赈灾结束后解散这个部门为条件,暂时同意了皇帝设立廉政公署的提案。 见过了皇帝和内阁阁老之后,走出文华殿的韩一良,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从他上疏那天起,他似乎就被整个官场所排斥了,这让他原本想要澄清吏治的信心,顿时有些退缩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像海刚峰一样毫无顾忌的挑战整个官场的潜规则。 如果不是崇祯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让风波慢慢平息了下来,他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眼看自己上疏引起的风波就要平息下去的时候,皇帝会突然给自己这样一个任命。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他想要反悔,也已经太迟了。也许自己那样做,除了会被官场所排斥之外,连皇帝也不会再待见自己了吧。走入了殿前空旷的广场,站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有些头昏眼花的韩一良如此想到。 内阁之中,送走了韩一良之后,黄立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需要皇帝尽快作出决断。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了对廉政公署的不安,转而向着崇祯说道。 “陛下,内阁之前收到云南巡抚余瑊的急递文书,文书中说黔国公沐启元暴病而亡一事颇有蹊跷,并送来了一份完整的事情经过报告。” 朱由检不由抬起头,有些诧异的问道:“余瑊的意思是,沐启元之母宋氏汇报给朝廷的,黔国公病故一说有假了?” 黄立极突然住口,看了看身边的同僚。朱由检看到黄立极踌躇不已的样子,不由说道:“在朕心中,诸位先生的地位都是相等的,朕能够知道的事情,诸位先生都可以知道。 只要诸位先生记住,内阁的事务在没有经过在座各位的表决之前,不能外泄就可以了。”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也就不再犹豫,他立刻对着崇祯大致说了一遍关于黔国公病故的真相。 沐启元嗣其祖父黔国公爵位之后,为人行事就更为轻狂不法了,今年3月纵容家奴残害昆明百姓,巡按余瑊按律逮捕了这名犯法的家奴。而沐启元居然调集兵马,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胁迫余瑊交出自己的人。 其母宋氏听说了这件事后,害怕儿子日后行事更无约束,从而为家族惹祸,断绝黔国公一脉。故于六月己亥日下毒将沐启元毒死,并向朝廷申报,希望由沐启元之子,年仅一周岁的沐天波继承黔国公爵位。 朱由检心里大为愤怒,前世看过鹿鼎记的他,原本对于这云南沐王府还颇有好感。但是查了查这云南黔国公一系的情报之后,他便明白自己还是被金包衣给欺骗了。 先不说这沐天波没有妹妹,就是这历代黔国公,除了初期几位之外,中后期都是欺男霸女的货色。 这黔国公府中人在外欺霸女不说,就是对于同宗兄弟之间,也一样是争斗不已。 沐朝弼在兄长沐朝辅死后,不仅要争夺侄子的爵位,还囚禁了自己的母亲,霸占了自己的嫂子陈氏。而沐朝辅生前同样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曾经霸占过自己部下的妻子作为小妾,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不过镇守云南长达二百余年的黔国公沐氏家族,不仅在严世蕃列出的,大明财富排行榜上位列第二,其在云南土司中也具有较大的声望。 历代大明皇帝为了稳定云南边疆,不得不对沐氏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只求云南不出乱子就好。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边疆安定虽然重要,但是黔国公在云南建立的独立王国,已经威胁到云南安定的大局了。 推动云南矿业建设,加强边疆少数民族同中央关系的新政策,都需要黔国公的配合。 不过随着沐启元病故的消息传来,朱由检正考虑着,应当以什么名义让沐氏一族回京,然而另外派人进入云南,暂时接管沐氏对云南的管制权力。 朱由检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余瑊在云南,既不能规劝黔国公,又不能安抚军士,实在不适合担任云南巡抚。 沐启元狂妄无礼,公然围攻巡抚衙门,真是把自己当成割据一方的诸侯了吗?” 黄立极立刻急急劝道:“陛下三思,沐氏一族在云南落地生根2百余年,在云南诸土司中声望卓著。现在宋氏已经毒杀其子,有幡然醒悟之意。 若是陛下再严词切责,臣怕这孤儿寡母的没个主张,听从了有心人的挑拨离间,作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恐怕有位违陛下本意。” 朱由检看了眼黄立极后,就向他讨教道:“那么黄先生有什么建议呢?” 黄立极想了想,便说道:“不如陛下传令,允沐天波承袭爵位,然后另外调派一位得力人士替换云南巡抚,暂代黔国公主政云南也就是了。” 朱由检下意识的点头说道:“先生说的颇有道理,不过沐家在云南势力过大,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看看历代黔国公的作为,一干女子小人也教育不好沐天波。 这样,让宋氏带着沐天波前来北京,允许她带上得力家将。在成年之前,在京城接受教育,改改他们身上的坏毛病。至于云南政务,暂时由云南巡抚主持。 替换余瑊的人选,内阁商讨几个名额后,交给朕来挑选…” ps:祝大家新春快乐,拜个早年。从明天起就没什么时间更新了,再次祝福大家。 第190章 德川忠长 高高耸起的骏府城天守阁最高的一层,领五十五万石的骏府藩藩主,官至从二位权大纳言的北丸殿,即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亲弟弟德川忠长,难得的以清醒的姿态接见了自己的亲信家臣们。 自从2年前母亲阿江去世之后,这位年幼时曾经被视为比兄长更适合担任幕府将军的骏河大纳言,顿时失去了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和保护者。 在母亲死后的一段时间内,他无心处理藩政,整日沉醉在酒乡之中,试图以此来减轻母亲去世之后的伤痛。而就在那段时间内,关于他在母亲逝去后多有乱行的传闻,也在骏河国同江户广为流传了起来。 等到传闻传到大御所的耳中,并写信训斥他时,德川忠长才发现,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之后,父亲的身边已经全部充斥了兄长德川家光的人了。 连原本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居然都会因为尚未证实的流言就写信训斥自己,并拒绝了他请求前去江户解释的要求。 这让德川忠长又惊又惧,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母亲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辩解,关于自己的流言不断传入父亲耳中的后果,就是他被父亲所厌恶。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一向视他为眼中钉的兄长,随时都能找借口修理他。 轻则让他改易,重则把他流放到某个荒山野岭去也不意外,德川忠长显然不能接受这样悲惨的结局。 而传言中污蔑他的乱行也并不全部是编造的,还有一些的确是真实的,但是这些事情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是无可能泄漏出去的。 德川忠长顿时明白了过来,在他的身边一定有兄长安插的密探。是以才能在母亲死后突然爆发出这么多,关于自己真假掺半的流言。 德川忠长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借着几件小事斩杀了几名不可靠的小厮与下仆。虽然这又增加了他几桩罪行,但是总算让自己府内的仆役不敢再乱传谣言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明了了兄长的心思。虽然两人是亲兄弟,但是之前母亲对自己的宠爱,及一心想要让他成为幕府继承人的做法,已经让兄长对他起了仇恨之心。 如果他不能重新获得大御所的欢心,那么说不定兄长对付他的手段就会越来越严厉。况且就算兄长并不想对自己赶尽杀绝吗,但是兄长身边的那位阿福,会放过这个对付自己的大好机会吗。 德川忠长默默无言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位年仅23岁的年轻人,完全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倒好似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年人。 土佐守鸟居成次、筑后守朝仓宣正两人,双手按在地板上,身体前倾恭敬的等候着德川忠长的吩咐。 和鸟居成次刻板的姿态不同,朝仓宣正前倾的角度并不大,这让他可以稍稍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德川忠长的神情。 从乱世中成长起来的朝仓宣正也许不够聪明,但是对于危险的嗅觉却远非德川忠长可以比拟的。 从御台所亡故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很明显是针对德川忠长的一个阴谋。虽然他作为德川忠长的家臣,已经和骏河大纳言的命运脱离不了干系了。 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家人也同这位骏河大纳言绑在一起,虽然这位大纳言在年少时被誉为聪明绝顶的人才,行事也颇为类似权现殿。 但是在朝仓宣正看来,这位骏河大纳言比起权现殿可差远了。起码权现殿可不会在将军已经猜忌自己的状况下,还想要用沉溺于酒色来迷惑对方,这只会帮助对方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打击了自己家臣的信心而已。 在朝仓宣正看来,德川忠长现在既不是急着像自己的兄长表明心迹,也不是想方设法讨取大御所的欢心,而是先要确定自己的志向,并树立起家臣们奋斗目标。 如德川忠长现在粘粘糊糊,毫无方向的举止,只会让家臣们离心离德而已。不过作为一名已经快60岁的老人,他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冒险一搏的勇气,只想着能够安稳的把目前的局面维持下去。 他比大御所年长,朝仓宣正觉得只要大御所还活着,这场兄弟相残的乱局就不会发生。那么他只要在大御所之前离世,朝仓家就不必掺和进幕府将军家中的内斗中去。 抱着这种念头,朝仓宣正丝毫没有向德川忠长提出任何冒险的举动。当然这也同现将军,德川家光稳固的施政政策相关。朝仓宣正认为,即便是大纳言真的有什么想法,在家光掌握的强大力量面前,也一样毫无机会。 既然是一场必败的冒险,那么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扼杀了大纳言的某些希望,让大家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从这方面来看,大纳言沉迷于酒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朝仓宣正心中百转千回之时,德川忠长终于出声打破了天守阁内的宁静,虽然彻夜未眠的他眼中还带着血丝,但是他的眼神现在却无比的清明。 “…以上之种种,都是兄长身边的近臣对我捏造的种种不实之言,试图在天下人和大御所面前诋毁我的名誉,想要让我变成一个声名狼藉的恶徒,从此彻底失去大御所的宠爱,使我不能再威胁到兄长的位置。 我德川忠长绝不能受辱于此等小人之手,让他们的阴谋变成现实。是以在此请土佐守、筑后守助我忠长一臂之力。” 一向在家臣面前高高在上的德川忠长,对着两位家臣伏下了身子。 替德川忠长打理内政的土佐守鸟居成次,顿时惶恐的同样回拜了回去,他口中有些紧张的说道:“但凭骏河殿吩咐,臣必定一一遵命。” 和朝仓宣正不同,这位40出头的土佐守确是一名诚实憨厚之人,从成为忠长的家臣起,他就把自己的忠诚完全奉献给了这位骏河大纳言。 朝仓宣正略一犹豫,也跟着拜伏在地,对着德川忠长表示宣誓效忠。两名家臣头领的作为,总算让作出了决定感到七上八下的德川忠长,有了几分底气。 虽然他身边的这两位家臣,和兄长身边的土井利胜、本多正纯、酒井忠世、酒井忠利等家臣相比,不过是第二流的人物,但是在收到了从明国传来的消息之后,德川忠长一直以来对于江户幕府强大力量的畏惧终于消散了。 既然明国皇帝动用了不到征韩日军一半的人,就把天下人丰臣秀吉20年积攒下来的百战雄兵打了一个落花流水,使得自己的祖父权现殿乘机夺取了丰臣家的天下。 那么只要获得了明国皇帝的支持,他并不认为自己不能成为权现殿第二。 朝仓宣正直起身子后,便小心的向德川忠长询问道:“那么骏河殿,你打算如何去做呢?” 德川忠长以一种压抑的声调对着两位家臣说道:“兄长想要在大御所前诋毁我的名誉,无非就是因为父亲疼爱我远远超过了他。 虽然父亲因为最近的流言,对我有所疏远,但是他对我的宠爱之心是不会这么快就消失的。 只要大御所依然注视着我,那么兄长这种挑拨离间的卑鄙手段就无法奏效。 为了弥补过去这段时间,我和父亲之间出现的裂痕,我托人向明国定做了一对景泰蓝梅瓶,并因此获得了同明国皇帝沟通的渠道。” 德川忠长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观察了下两位家臣的神情,发觉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接着往下说道:“明国皇帝对我派去的商人代表表示了善意,并赠送了一些礼物,我想要请两位大人看看,这些礼物代表了什么意思。” 不待两位家臣说话,德川忠长便拍了拍手掌,两名小姓便各自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走了进来。 这两名小姓把手中的锦盒放在了两名家臣的面前,又移动着膝盖推出了房间。 听到纸门关上之后,朝仓宣正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锦盒,而鸟居成次犹豫了下,才伸出手打开了面前的锦盒。 两人面前的锦盒内装的是同样的物品,一只轻型的火绳枪。经历过更多战争的朝仓宣正,立刻拿出了盒中的火绳枪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他观察的很仔细,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没有放过。看完之后,他大约心里就有了一个结论,把火绳枪放了回去,不过他并没用着急发表自己的意见。 鸟居成次看到盒中的火绳枪后,发了一会呆,才抬头注视着德川忠长,郑重的说道:“骏河殿下,这明国皇帝送来这样的礼物,纯属没安好心啊。 自从权现殿开创江户幕府以来,日本就已经是德川家的天下了。虽然殿下和将军大人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但此刻还没有到刀枪相向的地步。 何况唐人也有: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之说。现在明国皇帝送这样的礼物,意图挑起骏河殿下和将军大人之间的争斗,其用心之险恶,不问也可知道了。还请…” 德川忠长眼皮跳了跳,盯着鸟居成次语气颇为不善的说道:“难道,过去两年内在骏河国、江户传播我乱行流言的,不是我那位兄长,反倒是外人不成?” ps:忙里偷闲,赶了一章,祝大家新春快乐。 第191章 德川忠长二 鸟居成次本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被德川忠长这么一抢白,顿时住口不言了。德川忠长顿时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开始征询朝仓宣正的意见。 在边上听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后,朝仓宣正顿时明白了,大纳言今天召集他们两人来,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想要逼迫他们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有了鸟居成次的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继续去触怒自己的主上,否则这位心高气傲的骏河大纳言,受激之下干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大御所殿下也只会勒令他们两位辅佐家臣切腹谢罪的。 不过朝仓宣正也不打算一味的迎和德川忠长,把事情推进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样的话难受的只会是他和鸟居成次这些家臣而已。 朝仓宣正稍稍理了理思路,便谨慎的对着德川忠长问道:“这唐人的铁炮的外表比起种子岛铳似乎稍有不如,倒是同国友筒相近,不知殿下可试过铁炮的威力如何?” “在70间-90间距离内,可以击倒鹿。”德川忠长颇为得意的说道。 朝仓宣正略略诧异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日本从种子岛铳开始,各地大名就都在自己领地内,开始仿制、打造各种样式的铁炮。其中以近江的国友村、堺、纪州三地出产的铁炮质量为最。 自从大阪夏之阵后,权现殿平定天下,开始禁止各地大名私自打造铁炮。现在全日本唯一一个可以大规模公开打造铁炮的地方,就是近江国友村。 国友村打造的每一支铁炮都会被幕府登记在案,如果骏河国一下出现了这么多支铁炮,必然会引起幕府的注意。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幕府垄断了外国输入日本的硝石和火药。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得不到火药的补给,这些唐人的铁筒不过就是一堆废铁而已。 骏河国虽然濒临海边,但是良港都在幕府的监视之下。偷偷的运回几只铁炮或是几桶火药,大约还能瞒天过海,但是想要依赖唐人的走私贸易,装备起一只军队,恐怕是瞒不住幕府的眼线的。 更何况,骏河国不过才55万石,又如何能同幕府去拼财力,组建一只大军呢?再说了,大御所是不会容许本家内乱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德川忠长看了他好一会,才微微颔首说道:“宣正大人说的正是金玉良言,但我不过是想要自保而已。 兄长对我的成见已深,再加上他身边的阿福夫人和柳生但马守两人从中作梗,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若是没有得到明国的善意之前,我自然只能任由他们迫害。但是现在,只要我们拼上一把,起码可以避免最坏的结局不是吗? 还是两位大人觉得,当我忠长倒下之后,你们还可以匍匐在我兄长的面前,祈求将军的宽大处理呢?” 鸟居成次、朝仓宣正顿时再次拜倒了下去,以头触着地板说道:“臣等不敢,臣等既然已经向殿下宣誓效忠,自然绝不会再有二心。” 两人虽然口中说着效忠忠长的话,但是额头和后背都开始不断的冒汗了。忠长对他们所说的这番话,如果传到幕府耳中,那么无疑是证据确凿的证明了忠长的反意。 他们两人同忠长商议如何对付幕府,同样会被幕府视为大逆不道的反贼。他们要么在离开天守阁之后,立刻向幕府告密,同忠长划清界线。 要么一心一意协助忠长谋反成功,当忠长登上将军宝座时,他们也能水涨船高,成为掌握幕府权力的大人物。 但是向幕府告密,揭发忠长的阴谋,虽然可以让他们逃脱谋反的嫌疑,可是失去了幼子的大御所,一定会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在他们两人及家族身上,这是一条死路。 朝仓宣正心里想着,至少在有明国的支持下,忠长殿下也未必不是没有机会的。 看着两名家臣头的态度软化了下去,德川忠长的态度也重新变得缓和了起来,他对着两人轻言细语的说道:“两位大人也不必如此悲观,我刚刚也说了,这不过是我最后的自保手段。 只要大御所大人还在,我并无意同兄长兵刃相见。我希望两位大人好好想想,第一,领国内可以凑起多少资金,好让我们向明国购买铁炮和火药; 第二,我们在瞒过幕府的眼线下,可以组建一只多大规模的部队,并在何处地方训练为好?” 对于财政和领国内政的状况,自然是鸟居成次最有发言权,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说道:“自从本多正信、本多正纯父子说动将军阁下,对大久保长安一族进行清算之后,原本追随大久保长安的关东代官众,现在都已经托庇于殿下名下了。 再加上一部分武田遗族的投靠,使得我们获得了大量的甲斐国的地理和物产资料。因此,虽然幕府接管了黑川、富士等领国内有名的金银山,但是一些小的金银山幕府并不知情。 所以殿下您每年可以从这些金银山中,获得500两黄金和7000两白银的隐秘收入。 骏河、远江两国当初是权现殿大人的养老之处,因此两国在农业上的开发做的非常好,殿下每年收入的大半来自这两国。另外在三国的藩库内,尚有七、八十万石粮食,金12000两,银35万两。 不过殿下,这些积蓄的数目,幕府同样很清楚。您动用的数目最好不要超过三分之一,否则会引起幕府对殿下的怀疑。 至于说练兵的地方,臣以为一个是在远江国北面的赤石山脉,一个是甲斐国和骏河国交界处的山中,这两处地方能够训练的人手不会超过1500人。” 德川忠长顿时皱起了眉头,倾尽他所有的财力,也不过只能组建一只3000人的军队。毕竟他从滨田佐助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装备这样一只铁炮部队,足足需要庆长丁银90万两。 这还没有计算,邀请明国教官及训练的费用。虽说他对两位家臣信誓旦旦的说,明国皇帝送礼物是支持自己成为日本幕府将军的意思。 但事实上,这些铁炮不过是明国军器监交给滨田佐助带回的,货物样品而已。滨田佐助根本没有见到过明国皇帝,他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让自己的家臣们生起反抗幕府权威的勇气罢了。 毕竟以单独一国对抗幕府,和拥有明国这样的强力外援对抗幕府,这完全是两回事。 他德川忠长想要的,是打倒兄长德川家光,接任幕府将军,而不是彻底粉粹德川幕府对于日本的统治。 虽然被兄长赶出了江户,但是他依然不甘心的理由,就是德川一门内,反对兄长作为幕府将军的声音并不少,比如纪州、尾州两位叔父,同他一样厌恶着现任将军。 只不过现在大御所坐镇江户,兄长的治政又没有明显的过失,所以大家都无法找到一个可以服众的借口,对兄长发难而已。 德川忠长虽然知道,假借明国皇帝支持自己的名义,可以聚拢家臣团结在自己周边。但是,这种谎言不可能一直欺骗下去,除非他的确同明国建立了某种程度上的联系,否则谎言终究是要被戳破的。 而想要让家臣们确信,明国的确站在了自己这边,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建立一只用明国武器装备,使用明国战术的军队。 有了这样一只军队的存在,就算明国人说和自己没关系,自己的兄长也绝不会相信的。 只要能把明国拉进这场将军之位的争夺战,那些外样大名们才不会趁着德川家的内斗,作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来。 德川家族内部的势力也会因此作壁上观,避免明国势力过多的搅合进日本的内部事务,从而危及德川幕府的统治基础。 那么,这场战争就会变成自己同兄长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一个无法动用幕府大部分资源的将军,就不再是他无法战胜的天下人了。 想要做到这点,达成和明国的第一笔军火交易就显得无比重要了。他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么三国之内的铜矿呢?每年能出产多少?” 鸟居成次想了一会,就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虽然三国内没有幕府发现的,足尾铜山这样的大铜山。但是沿着足尾铜山南下的山脉中,倒是发现了一些小铜山。 这些小铜山现在每年大约能开采3、40万斤,但是如果能够好好管理的话,一年百万斤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德川忠长展开又合上手中的折扇,数次之后才下决心说道:“把这些铜山抵押给和泉屋,向他们借上50万两白银,要求他们不得把此事宣扬出去。” 听着德川忠长不容置疑的语气,鸟居成次吞回了想要劝谏的话语,短促的答应了一声。 随后两人就被德川忠长打发了下去,当两人离开这间房间之后,一名年轻俊美的男子推开了相邻房间的纸门,出现在了德川忠长身边。 “弥八郎。你觉得这两人可靠吗?”德川忠长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扇子,眼神有些茫然的问道。 第192章 德川忠长三 唤作弥八郎的俊美男子双手握拳,对着德川忠长低头行礼说道:“小臣不知道这两位大人可不可靠,但是小臣可以为殿下监视两位大人的行踪。 如果两位殿下想要出卖殿下的话,他们一定会同幕府方面联系的。” 德川忠长考虑了许久,眼神才从迷茫中清醒了过来,他坚定的说道:“成次和宣正两人不会背叛我的,如果连他们都背叛了我,那么我就连最后一线希望都断绝了。”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不用监视两位大人的行踪了吗?”弥八郎抬起头,探寻的问道。 德川忠长沉吟了起来,他用折扇敲打了几下自己的手,才艰难的说道:“不,你还是派人监视他们的动向,但是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被他们发现。” 弥八郎点了点头,便退出了房间。只留下德川忠长一人,他在房间沉默了许久,才提高声音说道:“去把武藤大助带来。” 门外的守卫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忠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远离了这间房间。 很快卫兵就带着一名年近30的年轻商人,返回了天守阁的顶层。这位年轻商人如果只看右侧,倒是容貌不俗,但是他的左半边脸上却疤痕累累,看上去狰狞可怕、 卫兵替他打开了房间的纸门,示意武藤大助单独进去。他刚刚走进房间,就听到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响, 武藤大助抬起头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发觉这间房内并无人影,他顿时警惕了起来。 不过很快一个声音传来,让他重新恢复了正常,“到这边来,武藤。” 他顺着声音转头看去,才发觉通往西北面的纸门被打开了一半,一阵清风顺着打开的门洞吹了进来,顿时带走了房间内不少闷热。 他循着声音走进了西北面的房间,才发觉一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正站在天守阁的木廊前,观望着远处的风景。 武藤大助顿时对着年轻人跪拜了下去,诚心静气的说道:“武藤大助参见骏河殿下。” 德川忠长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才重新看向外面的风景说道:“不必多礼,你也上前来看看我骏河国的风光吧。站在这里观望安倍川和浅间神社的美景,可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据说权现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日下午安静的坐在这里,观赏风景呢。就连这条安倍川的名字,也是他亲自所起。骏府城真是一座适合养老的城市啊。” 武藤大助并不敢真的听从德川忠长的吩咐,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观赏外面的风景,他继续低着头说道:“这是天下人才能拥有的风景,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卑下的商人,怎么敢奢望去窥探权现殿留给殿下的风景。” 德川忠长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做声,他沉默了许久之后,依旧站在原处,背对着武藤大助说道:“你究竟是谁?虽然你说的证据我已经命人查证了,但我还是不相信,你就是真田信繁之子真田幸昌。” 武藤大助神情不变的说道:“不管我是不是真田幸昌,骏河殿下只要知道,我愿意帮助殿下对付三代将军的心是真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德川忠长这才转回身,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注视着他的双眼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柳生宗矩安排到我身边的走狗,想要窃取我反对兄长的证据呢?” 武藤大助没有躲避德川忠长的视线,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口中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难道以为,没有证据,三代将军就不会对付您了吗? 正所谓:行大事不拘小节。如果殿下行事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就算打倒三代将军的机会真的来临了,您又能抓的住吗?” 德川忠长注视了他许久,脸上才露出了微笑说道:“你说的不错,你是不是真田幸昌并不重要。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是,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的父亲可是以打倒我德川家,为自己的人生目标的。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一个丰臣家的余孽,会跑来投靠我?” 武藤大助的眼神迷离了一会,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醒说道“大阪夏之战后,我游历天下,原本以为可以联络各方豪杰,打倒德川幕府,重新恢复我真田家的家名。 但是走遍了天下之后,我才发觉,丰臣家的天下已经切实的灭亡了。而一个连效忠的主君都失去了的武士,原本并不应该苟活在这个世间。 但是我还有两件心事未了,实在不敢这么轻易的抛却自己的性命。所以在听闻了将军和殿下之间的事迹之后,才抱着必死的觉悟,向殿下您坦陈了自己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德川忠长顺着武藤大助的话语问道。 武藤大助诚恳的对着德川忠长说道:“我父亲在安居神社被西尾仁佐卫门砍下了首级,武人死于战场这原本无可厚非。 但是权现殿却因为嫉恨,拒绝让我父亲的身首合葬在一起,这是我身为人子最大的心痛之事,还请殿下予以成全。” 看到武藤大助把头贴在地板上,郑重的向自己拜托这样的事情,德川忠长心中的疑惑终于减去了几分。 他只是略略沉吟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信繁的首级似乎就在骏府城的仓库内,我会安排人找出来交还给你的。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武藤大助直起了身体,但是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说道:“如果对抗三代将军的行动没有成功,那么自然一切休提。但是如果侥幸成功了,还请殿下允许,恢复我父亲的武名。” 德川忠长毫不犹豫的允诺道:“只要你帮我登上将军之位,你就是甲斐一国的新大名。不过中国人有句俗语,叫做无功不受禄。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但是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助力呢?” 武藤大助再次行礼之后,恢复了正常的坐姿说道:“感谢殿下的仁厚,幸昌不胜感激。 在回答殿下的问题之前,我想要请问殿下,您觉得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德川忠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兄长,和围绕在兄长身边的那些大名。” 武藤大助微微颔首说道:“殿下果然英明,那么殿下以为,三代将军身边那一位大名对您最有威胁呢?” 德川忠长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和兄长关系最为亲密的,被江户人称为天下副将军的,陆奥守伊达殿下了。” 武藤大助严肃而认真的说道:“我可以为殿下解决这个麻烦,当殿下同三代将军之间发生冲突时,伊达殿下会保持中立。” “陆奥守年初引退之后,就居住在江户的樱田屋敷,你究竟有什么把握,可以让他保持中立?”德川忠长大为怀疑的问道。 武藤大助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半尺不到的小竹筒,德川忠长看的很清楚,这个小竹筒大约经常被人把玩,竹筒的外表已经显得油光发亮了。 武藤大助打开了竹筒,从中间抽出了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张。然后在德川忠长面前摊开后说道:“这是大阪夏之阵之前,陆奥守大人向我父亲写下的承诺书,请殿下观后便知。” 德川忠长看了一遍,武藤大助出示的承诺书之后,脸色终于变了变,完全打消了对武藤大助身份的最后怀疑。 “原来大阪夏之阵中的天王寺·冈山之战,陆奥守向我方部队攻击,使的神保相茂部队全灭的原因,居然是这个。 唔,我认可了你的助力,为了不让这纸文书落入幕府手中,陆奥守一定会作出妥协的。 不过光凭这个,就想要成为甲斐国15万石的大名,是不是太过于轻易了?” 武藤大助再次恭敬的说道:“让陆奥守保持中立,当然还不够。虽然丰臣的天下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曾经效忠丰臣的大名和武将们,并没用全部凋零。 作为丰臣家的臣子,我愿意去走访这些大名,联络对于三代将军不满的大名们,作为殿下的助力。” 德川忠长微微点头后说道:“你先退下吧,过上两天,我会派人联络你,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武藤大助离去之后,德川忠长拍了拍手,两人交谈的相邻房间被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僧袍的中年僧人显露了出来。 德川忠长对着这位僧人合十问好后说道:“宗元大师,您觉得这位武藤大助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僧人合十点头行礼后,才一脸肃穆的说道:“骏河殿下,贫僧无能,无法分辨出这位施主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过贫僧能够感觉到,这位武藤施主走进房间时,脚步声中充满了警惕和不安,而当他离去时,他的脚步中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 德川忠长思考了一会,正想说话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殿下,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弥八郎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德川忠长下意识的吩咐道:“派人盯着武藤大助,看看他离开这里后,都同什么人接触过。” “是,殿下。”门外的弥八郎应了一声,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第193章 德川忠长四 武藤大助离开了骏府城后,便向着西南方的城下町走去了。炎热的夏日午后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出行。他走了一段路之后,便转入了商人町。 可容五人并行的商人町街道上,除了几名行人之外,就是躲在商铺凉篷下,吐着舌头乘凉的流浪犬。 武藤大助走过了几条街道后,突然在一条街道拐角处的货郎担前停留了下来,他弯下腰挑拣着货郎担上的发簪,口中却小声的说道。 “回覆柳生大人,我已经成功接近了那位,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短时间内,你不要再同我联系了。这只铜发簪很不错,要多少钱?” 以一块白色粗布包裹着头部的货郎,堆满了笑容大声说道:“这位客人真是好眼力,这只铜发簪可是江户有名的匠人打造的,只要25个铜钱…” 在天守阁中,德川忠长还在同僧人宗元商议着,他继续向宗元请教道:“…我打算同明国皇帝建立起一个可以直接沟通的关系,因此需要派人亲自去洽谈这笔关于铁炮的生意。不知大师以为,稻叶正利是否可以担当此重任?” 僧人宗元立刻睁大了微微闭起的双目,对着他急切的阻止道:“殿下,和明国之间的联系,关系着殿下您最后的退路,也是您最为紧要的援手。 这样的事,只能交给您最信任的人去做。殿下信任稻叶正利,虽然可以表示您的宽宏,但是他毕竟还是阿福的儿子,请殿下三思啊。” 德川忠长紧紧皱起了眉头,不一会就舒展了开来,对着宗元说道:“大师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有失考虑了,那么大师以为,应当派谁去明国比较合适?” 宗元闭目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以为松野重元大人是绝对不会背叛殿下的,且他对于铁炮战术也相当的了解。如果让他代表您前去明国,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听到宗元口中的这个名字,德川忠长颇为犹豫不决,松野重元并不是从小就开始伺奉他的德川家臣,而是小早川秀秋的家臣,曾任职铁炮头。 因为在关原一役愤怒于秀秋的背叛,不管不顾的离开了战场,因而成名。松野重元离开小早川家后,便投靠了田中吉政,但是因为田中家断嗣除封,又重新沦为浪人。 德川忠长想要借他的名头,收揽天下豪杰之心,主动聘其为自己的家臣。但是德川忠长只是想要用他的名望,并没有多信任他,因此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重要的位置。 宗元现在向他推荐此人,德川忠长颇有些不放心。但是他思考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居然找不到比重元更为合适的人选,犹豫再三之后,他终于还是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当德川忠长正在同自己的亲信密谋,如何对付自己的兄长的时候,远在江户城内的三代将军正在观看着,号称智慧伊豆的松平信纲为他递送上来的一些新奇玩意。 “这就是明国的新玩意吗?”德川家光好奇的拿着粉笔在面前的黑板上写着。全然无视放在边上的,精美的玻璃镜子、自鸣钟之类的漂亮玩意。 当他和松平信纲独处的时候,德川家光就显得颇为轻松了起来,连一向说话口吃的毛病都好了许多。 而作为德川家光身边曾经最受宠爱的小姓,松平信纲对于德川家光的表现毫不意外。 他一脸温和的对着家光说道:“是的将军,这些都是商人们带回来的明国新玩意。比起夫人们爱不释手的镜子和香水、肥皂,臣以为,这黑板和粉笔正是大有利于平民的货物。 幕府现在正大力推行的寺子屋教育,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纸墨耗费巨大。如果采用黑板和粉笔来教学,那么推行寺子屋遇到的经济问题,大约也就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了。” “好、好。让平民接受教育,不但可以消除地方上一些野蛮习俗,也能让他们心向幕府,这是维护天下安宁的大政。你从库房内拨出一笔专用款项,用于购买这些粉笔和黑板,还、还有…”德川家光突然卡住了。 松平信纲立刻善解人意的说道:“将军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还要我们自己安排人手研究,如何制造粉笔和黑板吗?” “正、正是。”德川家光对着他点头微笑着,肯定了松平信纲的猜测。 比尔垫着双脚费力的挺直了身体,刚好让两只眼睛可以透过石块砌成的窗洞,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几个月的地牢生活,终于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所在。这是江户城外一处关押犯人的监狱,这所监狱位于江户城东面,在神田川附近。 这所监狱内起码关押了数百名犯人,但是同他关在一起的囚犯大约只有几十人。 和他同一个地牢的犯人,都是违背了幕府禁止令的外国商人和传教士。 刚刚关进地牢的时候,他还试图同这些矮小的日本人进行沟通,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是同滨田弥兵卫进行冲突的台湾长官,希望能够离开这里。 但是他对这些狱卒的申诉,除了几顿殴打和减少食物配额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当他察觉到,这些狱卒并不在意他的身份之后,他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 在即将成为公司功臣,成为建立公司同明国贸易关系的第一人,眼看着财富和荣誉就要滚滚而来的当口,被彼得。纳茨和其他同僚出卖,成为了异国他乡的一名囚徒。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心路历程,即便是经历了无数海上风暴的彼得,也差点就情绪崩溃了。 如果不是他心里始终想着要对彼得。纳茨等人进行复仇,估计他就真的熬不下去了。 渡过了刚进监狱时整天歇斯底里的愤怒期,彼得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不再试图祈求狱卒的怜悯,指望幕府官员的良心发现。 而是开始熟悉起这个监狱的环境和自己的狱友,他心里很清楚,想要从这所监狱离开,要么就是越狱,要么就是等待公司同幕府的交涉。 但是想要越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容貌和身高,同这些日本猴子相差的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侥幸逃出了这所监狱,也无法隐藏起自己的行踪,更别提日本是一个岛国的地形。 而想要期待后者,比尔就更没有把握了。起码公司要先知道,他现在被关在日本的监狱中,才有可能同日本幕府进行交涉。而彼得。纳茨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公司吗? 他会不会直接把自己列入病亡名单中去了。毕竟从本土到亚洲的移民者,平均的生存期限也就是两个季风贸易期而已。只要报他已经病亡了,没人会关心一名公司下级职员尸体的去向。 比尔每次都不敢深想,唯恐会把自己最后一线希望也给想没有了。在地牢中待了一个多月后,他开始打听其地牢中其他囚犯的来历。 从这些囚犯口中,比尔才惊奇的发觉,这些日本人对待他已经相当温和了。 在这个野蛮的国家,还保留着残酷的中世纪刑罚,比如砍掉小偷的手或头颅,把纵火犯活活烧死,因为信仰了基督教而受到处罚等。 甚至于某些配刀的日本人,可以因为路人经过自己身边没有行礼,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砍杀对方。 听了这些狱友们的情报之后,比尔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野蛮国度。他在逃狱的过程中,很可能会被当场斩杀。 不过一名狱友的经历,终于让他鼓起了勇气。狱友中有一位葡萄牙籍的船长,算起来已经被关押了六个年头。而他的罪过,仅仅是因为几位传教士在他的船上藏了几箱圣经,想要走私进入日本而已。 虽然这位船长始终坚持,他对此并不知情。但是幕府依然没收了他的货物,并焚烧了他的船只,还把他关押了起来。直到今天,也毫无放走他的意思。 听了这位船长的故事,比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从这所监狱进行逃亡,即便是冒着被那些日本猴子斩首的风险。 比尔被送入这所监狱时,身上的财物已经被搜刮一空。但是让他庆幸的是,明国皇帝送給他的透明石头还在。这块石头,现在可以算是他身上最为值钱的一件物品了。 并不是这些日本狱卒不爱钱财,而是他们并没用把这块玉器当作宝物,而只是看作了一件寻常的护身符。 虽然日本人汲取了中国的文化,接受了许多中国社会的价值观念,但是对于玉器这个部分,他们还停留在各种宝石和翡翠的认识上面。 对于这块出自和田的羊脂白玉,并没有当作宝石来看待,因此让比尔保留了它。 而比尔在思索了众多方式,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成功离开日本之后,他终于想到了身上的这块石头。 他还记得,中国皇帝曾经对他说过,这块玉佩可以让他获得一次帮助。虽然他曾经有些怀疑,但是现在这句话却成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第194章 新生活运动 崇祯元年八月一日,京城百姓都拥到了崇文门和左安门之间的大道上,他们都是出门来看热闹的。今天是京城马拉铁路正式运营的日子,大家都想看看,在两根铁棒上面运行的马车,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虽然今年近畿一带旱情严重,然而因为宫内、朝廷在京城内外大兴土木,近畿的百姓反而比起往年感到日子好过了不少。这些工程同往年不同,大多采用的都是雇佣制度,而不是强制性的徭役征发制度。 这也使得大多数百姓获得了养活自己的另一条道路,特别是居住在京城内的百姓,进入宫内开办的各种工坊内工作,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追求。 不过宫内新开办的工坊大多在左安门一带,那里原本是外城内的一片田野和树林,除了几个小村子和兵营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人烟。 虽然新工坊同时修建了一些职工宿舍,但是这些工坊招收的大多数是女工,除了上工赚钱之外,还要负责家中的家务。让她们远离家中,每十天才能回家一趟,实在是有违大家的常识。 于是这也就造成了,在琉璃厂等临时工坊处人满为患,而新工坊工人却寥寥无几的现象。刚开始的时候,宫内还可以以提供补贴,威胁解雇不听从调配女工的方式,迫使一部分女工分流到左安门处的新工坊。 但是随着新式棉纺织机械和技术的推广,居住在京城内的勋贵豪族发现,开办棉纺织厂实在是一件有利可图的生意。特别是在皇帝盯着各家勋贵手中的土地时,他们不得不把家族的投资,从购买土地转向另一桩可以长期经营的产业。 采用新式机械和技术的棉纺织厂,资金投入并不算巨大,但是盈利却非常的丰厚。特别是河北、山东原本就是棉花种植业比较发达的地方,以往因为北方纺织技术不行,导致只能把收获的棉花转运到南方发卖。 但是现在解决了棉纺织技术的问题,且采用的新机械大大的提高了棉纺织业的生产效率之后,虽然织出的布匹质量不如南方苏、松地区。 但是这些被称为京布的布匹也有两个优点,一是价格较南方布低廉;二是宽度大了南方布匹的近三分之一。因此京布倒是很受平民及海外客商的欢迎。 且除了一般的布匹之外,还有新近研发出来的枕巾、毛巾、手帕、口罩、袜子等新物件。京城的豪富人家也许并不欣赏京城出产的布匹,但是对于这些新物件却颇为喜爱。 而宫内开办的棉纺织工厂,仅仅花了3个多月就收回了成本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的豪门大户中传遍了。 当这个消息被证实之后,投资建立棉纺织工厂,倒是成为了京城豪门望族的风潮。短短几个月之间,北京城内的纺织厂就增加了三家,总纱锭增长到了近15万锭。 这些纱厂的开办,极大的促进了文思院下属的纺织机械厂的发展,但是却遇到了另外一个难题,就是难以招募到纺织女工,还有就是棉花价格的不断上涨。 在轧花机没有发明之前,分离棉花和棉籽是一项非常耗费人力的工作,这也使得北方的棉花种植规模,一直保持着缓慢的上升幅度。 但是在文思院研制出轧花机后,最耗费人工的一个环节就已经突破了,而能够提供给纺织业的皮棉原料,已经不再是一个限制,制约棉纺织业产量的,反而变成了棉花种植的规模和亩产量。 今年棉花价格的不断上涨,让不少田主打算把自己的田地改种棉花。但是对于有意投办棉纺织厂的豪门大族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燃眉之急。 毕竟他们手中本来就拥有着大量的田地,就算有朝廷颁发的粮田保持令,他们也能想出办法躲避过去。 但是对于熟悉新式纺织机械和技术的工人,到现在为止,还必须依靠宫内开办的纺织工厂培训出来。 于是主持宫内开办的棉纺织厂的主管太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招募来的女工在自己的工厂内培训完毕,准备分配到新工坊去的时候,往往就辞职不干了。 他派出人员调查了一番,立刻就知道了原委,新开办的几家棉纺厂,正在以高薪挖宫内棉纺厂的墙角。 宫内棉纺厂花费了时间和精力培养出来的女工,这些民办的棉纺厂只是花费了一点金钱就坐享其成了。 这个事实让这位主管非常愤怒,一向都是宫内占别人的便宜,什么时候,轮到宫外占宫内产业的便宜了。 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要找这三家新开办棉纺厂的麻烦,想让官府迫使这些棉纺厂关门,把自己的女工还回来。 但是他知会的大兴、宛平两县,很快就回报他,本朝尚无法律禁止这种挖人的行为,官府也无能为力。 这位主管太监听到两县的回报后,顿时就愣住了。替宫内办事,什么时候要谈法律了,这些棉纺厂都宫内的产业,也就是天子的私产。 这些纺织厂背后的东家跟天子的产业过不去,当地县官居然说没有违法,这实在是有些蹊跷了。 他于是再次调查了三家纺织厂的背景,才发觉这三家纺织厂果然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宫内工坊管事太监能撼动的。 这三家纺织厂,一家是周皇后的父亲周奎挂名开办的,另一家是刚刚册封为礼妃的田氏之父,田弘遇的产业,而最后一家则是听说有英国公府的背景。 打听到了这三家纺织厂的背景之后,这位管事太监的怒气顿时不翼而飞了。但是他也发觉,就算他对此视而不见,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三家不过京城豪族用来探路的,在他们后面还有一批勋贵豪门准备跟风,据说要在一年内开办25万纱锭的工坊,文思院下的纺织机械厂,订单都已经接到明年九月去了。 棉纺织工坊的管事太监只能把这个问题上交,听任上官的安排。不过宫内谁也不敢去触怒皇后和礼妃,单单处置英国公一家,他们也觉得不妥当,因此最后这个问题就放到了皇帝面前。 崇祯倒是并不怎么介意这些勋臣贵戚去开设工厂,但是对于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挖自己墙角,倒也有些哭笑不得。 最终他同徐省声等几位首领太监商议了之后,宫内便下了几道命令。一是宫内名下的各工坊全部采用合同制度,凡是接受了培训的工人,都必须签订3-5年的用工合同。 二是对左安门新工坊地区进行土地建设开发,除了之前的工业区之外,还开始进行工厂附属家属区的建设,促使一些有家室的工人搬迁到新工坊附近去居住。 三是加强新工坊区域同内城及外城其他区域的交通道路,并扩大了公共马车的交通出行方式。 但是这些新政策只是缓解了宫内所属工坊工人的流失问题,并没有解决新开办棉纺织工厂的工人招募难题。 对于那些工人来说,宫内所属工坊的本就超过了那些民办工坊,既然已经解决了最让他们头疼的居住和出行问题,他们又开始向宫内工坊进行回流了。 这些民办工坊身后的东家,显然没有这个资本,也不愿意像宫内那样耗费大量资金,以建立一个新城镇的方式,去建立一个工坊聚集区域。 于是他们通过周皇后和田礼妃两人,向皇帝委婉的请求,直接划拨一些工人于他们。 这样的要求自然被崇祯所拒绝了,但是他不愿意这些勋戚遇到这些挫折后推出这个行业,也不想让两位后妃埋怨自己。 于是朱由检思考了几天后,拟定了一个章程,让人代表宫内召集京城棉纺织厂的东家进行讨论。 朱由检提出的章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建议开办专门的纺织学校,从京城现在开办的小学中招收合格的学生,进行进一步的学习,为各纺织工坊储备干部人选。 另外成立棉纺织同业公会,禁止同业之间进行不正当的竞争,并共同确定原材料及产品的价格,还有工人基本工资的上、下限等。 除此之外,崇祯还召见了北直隶民主进步会的一些士绅代表,及孙之獬等翰林学士进行了商谈。不久之后,北直隶民主进步会及一些北方士林官员,开始鼓吹新生活运动了。 所谓新生活运动:即推动全国国民于食衣住行四项实际的基本生活的标准,废弃一些迂腐不堪的社会习俗,建立一个文明、进步、发展的社会新风气,针对全体国民的社会教育运动。 这场运动的重点在于,破除底层民众的迷信观念,改变中上层家庭妇女裹小脚,不得接触社会的习俗,提倡晚婚。并在模棱两可的言辞中,否定了妇女是男子附属物品的伦理秩序。 另外鼓励分家生活,贬斥聚族而居的旧传统,一切行事应当以朝廷律法为准,而不是以族规家规为先。 越是靠近近畿一带,百姓越是能够接受新生活运动。这场运动的本质,就是为京城新建的工坊提供足够的劳动力。 不管是旧的家族聚住生活,还是家庭对于女子的束缚,都已经开始严重阻碍了,新办工厂招募工人的进程。 即便京城工坊是在崇祯呵护下,提前出现的工业革命的萌芽,这一刻也已经开始出现了自主的需求。对于工业原料、市场、工人和资本的渴求,及对于一切阻碍自身发展的旧生产关系的攻击性,在崇祯的推动下,促成了这一场新生活运动。 第195章 大明的难处 朱由检在台基厂站登上了马拉铁轨车,作为京城第一条马拉铁轨的首次运行,也是大明第一条马拉铁轨,他坚持要自己亲自乘坐第一趟运营车次。 这条铁路总长度为11.7里,途中设置了12个站点。跑完全程大约需要78分钟,全程票价为6分钱。 这个价格比京城内刚出现不久的公共马车便宜了一半,比以往的轿子和租用马车便宜了三分之二。而且马拉铁轨车运行的更为平稳,车上还配备了一名警员负责车厢内的治安。 大部分人都对这条马拉铁轨车的前景看好,但是他们对于崇祯把车费下调至,每个人员每公里票价一分钱,每吨货物每公里1.5分钱,略略有些惋惜。 从苏州到天津运一石米,海运费用大约是0.26-0.3两,约合每吨每公里0.3分钱。陆运同样路程的运费为1.2两每石,约合每吨每公里1.7分钱。河运费用为0.78两每石,约合每吨每公里0.7分钱。 但是这个运价是国家风调雨顺,河道和道路维护的最好的时候的价格。事实上,若是遇到灾荒之年盗贼四起,又或者是河道维护不利时,运费暴涨10倍也是有过的。 而到了天启时代,货物的运费已经是这个价格的三倍了。按照管理铁路的几位官员的意见,崇祯所制定的运费价格再上涨一倍,才是一个合理的价格。 不过朱由检并没用听取他们的意见,他认为修建交通设施的意义,就在于能够大幅度的节约社会成本。 如果把马拉铁路的运价制定的太高,也许盈利会看起来不错,毕竟京城内的富商豪族并不少有。但是这样的话,马拉铁路就成了一部分富豪的奢侈玩具。 那些真正有出行需要的京城百姓,反而无法使用这种公共交通工具出行,这无疑违背了他推动建设马拉铁路的目的。 作为京城铁路首次运营的仪式,加上崇祯要亲自乘坐,以鼓励京城百姓使用这种新的交通工具。 负责管理这条左阳轻轨的管理人,不仅安排了技术最为熟练的驾车老手,还特意减少了两节车厢,并在剩下的两节车厢上披红挂绿的,装饰的异常华美。 使得这条铁路的首趟运行仪式,倒更像是一场花车游行。马拉铁轨车的前后,都有御林亲卫、锦衣卫、巡警维护着秩序。 两节车厢内坐着的,也都是宫内的内侍和顺天府的几位官员。事实上顺天府的主官毕自严,根本就没兴趣陪崇祯参加什么京城首条铁路开通仪式,他认为崇祯这么做似乎有些胡闹了。 毕竟现在大明的状况可不大妙,陕西、近畿都已经确定了,今年必然要受旱。而山西关外,正酝酿着一场大明和蒙古人的大战,现在谁不清楚,这场战争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大明同辽东建奴作战将近十年,但是几乎是每战必败,丢失了大半个辽东,只剩下了一条辽西走廊作为京城北面的防线。 这种屡战屡败的状况,事实上是非常打击明军的士气的。原本在辽东,是明军寻找建奴进行决战。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建奴每次寻找明军进行决战。 畏惧建奴的情绪,甚至已经从军队蔓延到了朝堂之上。在建奴起兵之前,若是有朝廷大臣敢提出,对建奴凭坚城用大炮的龟缩政策,恐怕这位官员早就被同僚口诛笔伐了。 但是到了现在,不与建奴进行野战,倒是成了朝廷公论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崇祯提出同建奴进行议和,并没有遭遇官员们的激烈抵制。 崇祯的做法反倒是让这些官员们松了口气,毕竟今后史书上写下的,是崇祯首先放弃了收复辽东的念头,这口黑锅就不必让某些官员来背了。 但是大明官员对于建奴的软弱态度,并不表示他们对于蒙古各部也是持有同样的想法。 建奴就算再强盛,也终究不过是个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族,他们所占据的辽东地区广博无比,已经超过了这个边疆小族能够消化的土地面积。 以这些大明官员来看,建奴想要真正掌握住这片土地,没有上百年的休养生息,上千万的人口,是不可能成为辽东这片土地的主人的。 反倒是蒙古各部,不但掌控着关外草原上大片的土地,还拥有着并不弱于大明边疆的人口。只不过因为蒙古各部之间勾心斗角,所以无法统合起一个强大的国家而已。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蒙古人都曾经入侵过中原,这些胡人进入中原后,带给中原各民族的惨痛记忆,并没有从大明人的记忆中消去呢。 败给建奴,不过是丢了一些土地和面子,但是如果败给了蒙古人,这可是有着亡国之祸的。 特别是这北京城靠近边关,蒙古人破大同、宣府两镇之后,就可以直入北京城下。过去几百年来,蒙古人一旦势大,就会毫不犹豫的顺着这条线路攻到北京城下。 因此当崇祯准备在大同关外和蒙古察哈尔部作战的消息传开之后,京城百姓顿时就把目光关注到了这场战争身上。 他们甚至于忘记了,陕西、近畿旱灾,户部贪墨赈灾钱粮一案,西南地区的奢安之乱,还有最近越演越烈的河南义民暴动事件。 说起河南义民暴动事件,这完全就是河南一部分官绅自己作死。同陕西不同,今年河南除了极个别地区,并没用遇到旱情,可以说是一个正常年份。 但是因为朝廷颁发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和废止高利贷命令,让一部分河南地方士绅大为不满。他们认为前者是朝廷在与民争利,而后者则违反了皇权不下乡的潜规则。 河南位居中原,地处平原地区,又有着大量的河流经过,原本就是大明中部的产粮大省。 自古以来,河南就是人烟稠密之地,因此官员士绅之家自然也多。而大明宗室封在河南的数量,更是位居前列了。 大明承平2百余年,这位于腹地的河南,自然就更是人口繁密了。而士绅、宗室的人口繁衍,必然是超过那些底层百姓的家庭的,毕竟他们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手段。 这么一来,日子长久之后,士绅、宗室自己的土地必然不够分配,他们就必然要为自家越来越多的子弟,谋求额外的田产房舍。 这种谋求方式,不外乎巧取豪夺罢了。毕竟在农业社会,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活路了,要不就是卖身为仆,要不就是成为四处游荡的流民。 青黄不接时抬高粮价,秋收之时压低粮价。或是饥年收地,丰年收银。正是这些士绅豪族采用的,最为温和的剥削农民的手段了。 现在朝廷一纸命令,就想迫使他们改变过去的生活方式,放弃他们自以为天公地道的获利手段。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是有些过于霸道了。 如果不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上注明了,只是为期一年的临时性政策,恐怕河南早就先于陕西发生民变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一些在高利贷业务上涉入较深的地方豪族,依然对于朝廷的政策异常的愤慨。他们在自家地面上经营了上百数十年,就算是本地的县令上任,也要先去上门拜访他们,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这些骄横的地方豪族,早就失去了对于朝廷的敬畏。甚至于在他们心里,存在着这样一个念头,他们又不是想要造反,只是想要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说了算,难道皇帝还能不讲道理,非要同他们过不去不成。 不过这些地方豪族们,很快就发觉,这次朝廷颁发的命令,并不是一纸空文。不管是河南府知府孙传庭,还是现在的河南巡抚,都不是好糊弄的。 尤其是孙传庭接任河南知府并兼职河南兵备道副使,一身兼任民政、军政大权之后,就对洛阳附近的田地进行了清理,清出了被侵占的卫所良田七千倾,组建了一只八千余人的河南新军。 孙传庭花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上述事务,自然是用了一些较为激进的措施。也因此,一些河南籍贯官员,就把主要矛头对准他。 对于孙传庭的弹劾大约也有数十本了,但是崇祯的反应却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几乎这些弹劾本章刚刚送入宫内,针对弹劾官员的训斥、贬官、免职的命令,就在短时间内出笼了。 皇帝这种激烈的应对方式,顿时让已经清洗过几遍的言官们迅速沉默了下去。而随后崇祯亲自下令提拔了几名,因为推动朝廷方针政策而被弹劾的地方官员。 终于让各地的官员们清醒了过来,这位少年登基的皇帝,并没打算同他们进行口舌之争,而只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谁阻挡他推行的政策,谁就要自己负担后果。 皇帝的举动虽然不能让大多数官员服气,但是却相当的有效果。特别是对于户部贪墨案,一次性抓捕数十名官吏,但是户部居然还能正常运行,这就有些让人耐人寻味了。 但是朝中官员们的沉默,并不代表河南地方士绅豪族也一并偃旗息鼓了。 不少在地方上骄横惯了的地方豪族,干脆玩起了养贼自重的把戏。他们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家丁,联络地方上的盗匪,假托反对朝廷新政的义民,把下乡宣布新政的衙役官吏赶回了县城去。 第196章 河南的乱局 这些河南的地方豪族们,他们自觉自己还是有分寸的,而且地方民众只要不进攻县城,没有把朝廷命官打出人命来。 一般来说,朝廷上的那些官员们都会选择和稀泥的方式,当年苏州抗税事件,不正是如此吗。 更何况,现在大明内忧外患,想来皇帝也不会乐意看到,这些地方官员把河南也搞乱了。 这些地方豪族的想法很快就破产了,因为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以往地方民众对抗官府的行动,都是一时一地的孤立事件。 而现在河南各地想法相同的豪族并不少见,这也使得驱赶衙役、官吏的行动,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大范围事件。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河南地方官员想要睁一眼闭一眼,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因为这些官员们已经瞒不下去了。 而在朝廷中央,黄立极一点都不想替河南的官绅们遮掩什么,河南因为地处中原,富庶仅次于东南几省,因此士绅数量众多。但是河南籍贯的官员,却既不支持北方也不支持南方,他们更喜欢自己抱成一团。 前几年朝廷党争时,有部分官员投靠了阉党,也有部分官员投靠了东林党,但是大部分河南官员选择了中立。只要不损害到河南地方的利益,这些官员们就选择沉默不语。 这使得河南出身的官吏在党争时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但是也意味着,河南出身的官吏没有左右朝堂的能力。 比如当崇祯提出对河南、陕西、山西三地,实施临时性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时,河南的反对声音反而是最小的。不管是黄立极还是东林党人,并不愿意替河南出头反对这项政策。 黄立极为代表的朝廷大臣们,反倒是想要乘着这个机会,打破河南士绅把持地方政务的传统。 不过内阁还没有想好,如何借此调整河南的官员职务时,又有一部分河南民众上书朝廷,揭发这些事件是某些豪族自己策划的阴谋。 这显然给了内阁更为有利的武器,黄立极甚至打算借此惩治一批河南士绅,从而加强他对于朝廷的领导力。 不过黄立极还没有想好,应当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河南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这些河南士绅发起的义民暴动事件,很快就脱离了他们自己的控制。一些盗匪乘着这个机会,开始劫掠乡下的村镇。 而一些不满于当地士绅不遵守朝廷律令,拒绝执行停止高利贷法令的百姓,同样开始了针对地方士绅的暴力行动。 有序的驱赶官吏行动,很快就变成了无序的暴力行动。很快以桐柏山、霍山为中心,冒出了两只较大的义民武装力量,他们攻击河南西南地域的士绅庄园,甚至一度围攻了霍山县城。 这些混淆在一起的义民和暴民,顿时让河南的士绅感受到了压力。以他们的力量,镇压自己庄园附近的村民是绰绰有余,但是想要联合起来,镇压已经联合起来的民变军,则需要当地官府出面进行组织。 毕竟现在大明王朝虽然处于衰退之中,但还不是群雄并起天下大乱的时候,没有经过官府的批准,地方豪族私下连结,组建民团同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被这些士绅驱赶过的当地官吏们,此时却不愿意配合这些士绅了。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士绅们之前大力称赞的义民,都已经上报朝廷备案了。 朝廷没有下令之前,他们怎么能够出兵剿灭义民呢。这要是传扬出去,事后岂不是成了他们公报私仇了。 因此,这些官吏们除了紧守县城之外,只是向朝廷上书请求指示,却不愿意带头去围剿什么暴民。 而河南的民变军也逐渐发现,攻打县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被朝廷军队围剿。但是他们只是攻打城外的庄园的话,却没有什么被围剿的风险,还有许多收获。 河南士绅们很快就尝到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苦果。他们制造的义民事件,不仅没有威胁到朝廷,反而让一部分怨气十足的流民,当作了煽动民变的借口。 最令他们受不了的就是,朝廷对于上书攻击新政的官员,处置的雷厉风行。但是对于河南的民变,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官僚主义拖延症。 不过被他们极力弹劾的孙传庭和河南巡抚,这时却表现出了担当精神,在朝廷还没有作出决策之前,主动把河南府及沿运河一线的暴民、义民还有流民,都清除了一遍。 不少在河南府及运河一线呆不下去的小股变民团体,都纷纷南下,投靠了聚拢在桐柏山、霍山为基地的民变力量中去了。 桐柏山和霍山还有一个更为出色的名字,就是大别山。大别山脉由东南往西北,位于湖广和河南之间,横跨500余里,而桐柏山更是西接秦岭余脉。 也就是说围绕着大别山的变民力量,即可以躲入山中成为盗匪,也能南下湖广,或是向西进入秦岭。 内阁对于河南现在的局势感到非常的头疼,孙传庭需要保证河南府内的安全,毕竟现在洛阳已经成为了粮食储备市场,朝廷从河南征收来的粮食,大多运到了洛阳城内。 而河南巡抚则需要守卫运河一线,防止民变军威胁到漕运。有足够力量平息这些以大别山为基地的民变军的,倒是剩下了镇守中都凤阳的驻陵军了。 但是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其他官员,都不会愿意给现在的凤阳镇守太监,魏忠贤重新立功起复的机会。而崇祯对于如何处置河南义民,也抱着暧昧不明的态度。 他同内阁商议后,除了下令封锁大别山的边缘地带,并要求河南卫军保护好本地县城及交通要道之外,暂时不得轻举妄动。其他的善后事宜,则内阁依然还在商议之中。 所幸河南今年并没用什么大灾,因此参加变民军的百姓并不算太多。加上河南府修缮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倒是吸纳了不少地方上的流民。 因此很快,变民军就被局限在了桐柏、霍山两县附近。不过河南籍的官员,在朝堂上催促朝廷官军尽快平息河南乱民的声音,却开始大了起来。 这些就是大明现在所面临的困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毕自严感到,自己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典上的问题。 那就是三天前,在琉璃厂附近的玻璃工坊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当场炸死了两人,重伤三人,还损失了价值数百两的镜子和玻璃。 对于这起事故,不管玻璃工坊还是顺天府的官吏,都不想扩散出去。就连宫内传出的消息,也是希望查明原因后,制定一个防范措施,对其他工人进行安全教育后,就了结了此事。 毕自严有些犹豫不决,他手下的官员中,只有一个王思任反对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这件事故。他认为,玻璃工坊设立在城内闹市区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还是应该迁移到城外的空旷地带去。 包括刘重庆在内的顺天府大小官吏,一致反对他这个毫无来由的主张。 玻璃工坊的制成品从器皿、光学镜头、玻璃窗户直到玻璃镜子,从一开始的每月营业额数百两,直到现在的每月3万余两,可谓日进斗银。 玻璃工坊的税收比例是8%,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玻璃工坊每月上交的利税高达2400余两。 玻璃工坊位于大兴和宛平之间的地面上,因此两县为了谁来收取这个税收,起了很多争执。 原本这些地方税收同顺天府并不发生直接联系,顺天府只能获得两县税收后上缴的那一部分。 但是玻璃工坊的营业额不断的上涨,加上两县之间争吵不休,因此倒是给了顺天府官吏插手其中的机会。经过了一番争夺之后,顺天府获得了玻璃工坊税收的六成,而宛平、大兴两县平分剩下的工坊税收。 如果以玻璃工坊现在的营业额计算,工坊一年上交的利税就超过了两万八千余两,这已经差不多是以往宛平一县一年的商业税收额了。 谁都知道,现在的玻璃工坊产能并没有达到极限,如果京西铁路能够建成的话,玻璃工坊的产能达到目前的三倍,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 把玻璃工坊迁出城外,岂不是等于让顺天府失去了对玻璃工坊的控制,说不定这税收也就泡汤了。这商业税关系着顺天府上下官吏的福利,谁又会把钱往外推呢。 虽然毕自严赞同王思任的意见,认为玻璃工坊应当迁移,但是他也不愿意同整个顺天府官吏对抗,毕竟顺天府大多数事情,还是需要他们去做的。 不过因此而情绪糟糕的毕自严,也就躲避了同崇祯一起参加,京城首条马拉铁路的开幕式。 而对于崇祯来说,推动工业化进程中,出现这种事故简直就是不可避免的。 工业革命的整个过程,就是无数工人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出各种工业化过程中的错误,最终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各种工业技术手册和安全措施,就是无数人命堆积起来的经验总结。玻璃工坊的爆炸事件,事实上就是工人们不小心把水银加入了硝酸中,导致发生了意外。 第197章 崇祯的心烦事 从台基厂下行了两站,出了崇文门之后,朱由检就结束了这场出巡。即便他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但是依然无法改变的是,当他正式出巡的时候,平民百姓都不能直视他的容貌。 让前来观赏马拉铁轨车的百姓跪在道路两边不能抬头,显然有违他特意召开这场开幕仪式的用意。 因此巡游了两站之后,朱由检就下了马拉铁轨车。不过难得放松的出行的他,并不想这么快的返回宫内去。 事实上,比起毕自严所猜想的那些事外,他所遇到的麻烦显然还要更多一些。 比如他现在最感觉头疼的,反倒是关于同建奴议和的事。杨镐终于同建奴谈成了和议,但是这位老先生终于还是摆脱不了文人习气,他返回锦州后,居然把和约的内容写信告诉了自己的好友。 这真是天知道,同建奴达成和约是一件好事,但是把和约内容暴露出来,这就是一场灾难了。 事实上只要不是签订城下之盟,任何和约都是双方妥协的产物,无非是强势的一方妥协的较少,而弱势的一方妥协的较多而已。所以,任何和约都有被诟病质疑的内容。 而黄台吉在发觉继续阻挡和约,到有可能让那些支持和谈的女真贵族聚集在阿敏和代善身边后,立刻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他从身边的几位汉人士子口中,打听了一些大明和边疆少数民族交往的历史之后,修正了后金和大明和谈中的一些内容。 对黄台吉来说,同大明和谈从来不是目的,通过同大明的和谈扩大自己在后金国内的影响力才是目的。 而一向没有什么政治主张的二贝勒阿敏,居然打出了自己的和谈主张内容,显然触犯了他想要主导和谈的谋划。 黄台吉并不惧怕自己几位兄弟所具有的能力和野心,因为这些兄弟也许有着不错的内政和军事上的能力,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理念。 比如父汗从起兵开始,目的就非常的明确,联合蒙古,安抚朝鲜,攻击明国,从而在辽东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自从父汗去世之后,后金国内的女真贵族们,顿时就开始陷入了混乱之中。虽然实力最强的四位贝勒联手,暂时稳定了后金国内的政局。 但是除了黄台吉之外,其他三人都没有什么自己的政治主张,比如阿敏整天就想着,把自己的部族武力拉出去自成一国,过一过大汗的瘾头。 而代善则是觉得,几十年征战,后金国在辽东已经略成气候。接下来,若是能够同明国相安无事,那么他也可以享受下富贵闲人的生活了。 要不然征战一生,汗位又已经与他无缘了,还要餐风露宿的折腾什么呢?难道真的要替自己的弟弟做犬马不成。 至于莽古尔泰,这人在政治上就是一个白痴。他毫不顾及后金国面临的实际困难,也不关系女真贵族们心里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叫嚷着,后金国应当始终以父汗生前制定的政策行事。 什么是努尔哈赤的生前之策呢,就是以阿哈、尼堪养诸申、蒙古,强调女真、蒙古同汉人之间的区别,对汉人中的读书人进行清洗,保持女真人自己的风俗,并坚持同明国作战到底。 努尔哈赤制定的这些政策,在后金占据了大半个辽东之后,事实上就已经不适宜了。在现在的后金国内,汉人的人口事实上已经超过了后金国人口的半数。 大批的辽东大户、辽东明军的投靠,使得后金国汉人再不像后金国建立之初一样,是一只可有可无的力量了。 努尔哈赤可以凭借着他建立的女真八旗的绝对武力,还有后金国开国之主的地位,迫使一干女真贵族不得不服从于他颁下的政令。 但是莽古尔泰不过是一旗之主,威望和德望都不足以震慑八旗亲贵们按照他的意思行事。 更何况,这些女真亲贵们当初豁出性命去跟着努尔哈赤伐明,那个不是梦想着,后金建国成功后,他们也可以享受明国贵人们享受的一切,才这么不顾生死的博命的。 如果建立了后金国,还要继续过着当初起兵之前,在深山野林中的渔猎生活,他们又是何苦由来。 是以,虽然莽古尔泰在努尔哈赤诸子中的地位比黄台吉更为尊贵,但是女真亲贵们还是闭着眼睛支持了,代善推举的黄台吉接任了后金大汗。 而黄台吉凭借着自己提出的政治主张,和巧妙的政治手腕,很快就脱离了被众人视为代善傀儡的身份,真正成为了后金国的大汗。 他让阿敏替换代善去主持同明国的和谈,一方面是想要打压代善在朝中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继续加深阿敏和代善之间的矛盾。 但是他可从来没有想过,阿敏居然会突然开窍,居然接着同明国和谈的机会,开始拉拢国内倾向于和谈的女真亲贵来了,这显然是一种危险的倾向。也有可能打乱,他接下来对朝政的调整。 是以,他一边注视着西面察哈尔部的动向,继续拉拢广宁关外的守门36部,另一边又不断的召集汉人文士进行讨论和谈的内容。 黄台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感觉后金国人才匮乏的窘境。虽然努尔哈赤鄙视汉人中的读书人,但是对于培养女真人的读书人却并不排斥。 在他所建立的笔贴赫包,即汉语书房的机构。就有不少学习汉人文化的女真人,替他整理档案和起草各种文书。 当黄台吉接任大汗之位后,虽然没有对笔贴赫包作出机构上的调整,但是却引人了不少汉人作为自己身边的近侍,这其中又以宁完我、范文程、罗绣锦、卞三元几位汉人才能较为出色。 不过黄台吉同样知道,这些汉人士子的才能大约是有的,但是他们身上同样沾染了明国士子存在的不少坏毛病,比如好高骛远、虚言浮夸、不知世情等。 想要让这些汉人士子真正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替他出谋划策,还需要时间和世事的不断磨练。 不过现在,从这些士子口中得到的资料,已经足够让他作出对和谈的应对了。 对黄台吉来说,既然他自己不好出手破坏这场和谈,那么就让明国的君臣自己破坏和议,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说不定还更好一些。 让明国君臣自己撕毁协商好的和约,不仅可以狠狠的在阿敏脸上打上一巴掌,还可以让后金国内的女真亲贵们正确的认识到,明国从来就没有诚意同后金和谈。 这样才能让这些女真亲贵们放弃和平的幻想,团结到他这个后金国大汗的周围,同明国继续征战下去。只有不断的进行战争,他才能以大汗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插手八旗的内政,从而把女真八旗控制在自己的麾下。 如何让明国君臣撕毁自己主动提出的和约,在黄台吉看来一点都不难。只要他把和约中后金和大明的地位对等起来,让这份和约看起来就是两个地位平等的对手签订的就可以了。 这样的和约既能满足后金国内女真亲贵们的虚荣心,毕竟在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还没有一个亚洲民族或是国家,能够同大明签订一份地位平等的和约。 就算是打到了北京城下的俺答汗,迫使明国开启了马市,最终也不得不向明国请求了一个顺义王的封号,承认了大明宗主国的地位,才能保住同大明的边境贸易活动。 后金国虽然屡屡击败了辽东的明军,但是却从来没有打到北京城下过,现在明国居然同意以平等地位同后金签订和约,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后金国的威望。 但是对于明朝君臣来说,这份和约就同城下之盟没有什么区别了。能够同意这份和约的大明君臣,将会在明国的史书上留下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刚刚登基没有多久的明国皇帝,德行威望都未树立,他所主张的这场和谈如果是这样一个结果。就算是黄台吉也想不出,他要如何面对明国士子听闻此事后发出的诘难。 如果因为这场和谈,可以弄得明国内部君臣离心,那么黄台吉倒是觉得,他接下去就可以放手试探明国在其他方向上的防御力量了。 黄台吉对于明国君臣的心理把握的很准确,但是算错了崇祯的心理。同他一样,崇祯对于和谈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份暂时的停战协议而已。 且崇祯身体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并没有背负着祖先的名望,自己的声名这类的道德包袱。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承认失败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为了面子,就把自己的本钱也消耗殆尽,这显然不是一种正常的思维方式。 如果不是杨镐意外的把和约内容泄漏出去,他甚至不会把和约内容向无关人等公开,而只是向大家通报一个和谈成功的结果就够了。 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他们只会关心事情的结果,而不是解决事情的过程。只有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人们才会觉得过程要比结果更为重要。 对于崇祯来说,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有心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朝廷发难,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198章 孙之獬的心思 左赞善姚希孟就是被崇祯视为挑起麻烦的制造者,自从崇祯斥责文震孟反覆无常,比作赵高之后。文震孟受辱之下自杀,虽然未遂,但是也无颜再继续留在京城。 返回苏州之后的文震孟声名大损,郁郁寡欢之下更是生了一场大病。和他情同手足的外甥姚希孟,自然是不甘心自己的舅舅落得如此下场的。 他一直都想找机会,为自己的舅舅洗清罪名,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不过最近却有人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机会,就是关于大明同后金和谈签订的协议内容。 某人拿着这份和约的部分内容如此劝说他,只要他联络京城清流,在和谈使者杨镐回京时上书弹劾揭发此事,那么这份羞辱大明的和约就不会生效,并且如果他能成功的阻止这件事,他的名望将会有助于,洗刷文震孟被皇帝斥退的污名。 姚希孟看过和约的部分内容之后,本就大为震惊,他实在不敢想象,杨镐居然敢签下这样有辱国体的和约。 再加上来人说的也非常在理,阻止这样的和约通过,这也是在拯救皇帝的名誉,当然顺便帮自己的舅舅洗刷下污名就更好了。 姚希孟和其舅舅,原本就是清流中的领袖,某人把和约内容捅给他,就是想要借助他在清流中的名望,把事情闹大而已。 事实上,这场和谈被阻止之后,必然会有人要为此负责。主张和谈的虽然是皇帝自己,但是负责和谈的却是内阁。 很显然没人敢于要求崇祯负担这个责任,但是这一届的内阁大约是维持不下去了。而一旦内阁的几位大人退位避嫌,那么就无疑让出了大明最尊贵的几个权位。 黄立极费劲心机推动了内阁制度改革,把内阁的地位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这成熟的果子却有可能落在其他人手中,这也是为什么有人想要借和谈发难的原因。 不过,姚希孟虽然在清流中名声卓著,却从来不是一个阴谋家。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并没有私下联络言官,而是大张旗鼓的联络着同僚。 他自以为自己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因此不必隐藏于人后,这也使得崇祯很快就从社会调查所那里获得了消息。 对于姚希孟这种迂腐之人,崇祯毫无办法可想,这样的人既不会接受自己的收买,也不会接受自己的威胁。若是以权力压迫他,反倒是证实了这位迂夫子所说的都是真实的内容。 一旦此事闹得纷纷扬扬,要求公开和约内容的要求就会成为合理的主张。不管是崇祯还是内阁,谁也承担不了和约内容被公开的后果。 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帝或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内阁,都是无法约束地方上越来越强势的士绅力量的。 崇祯在接到消息之后,也只能先派人把杨镐拦截在京城之外,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并派人调查和约内容是如何泄漏出去的,和约内容被泄漏了多少。 除此之外,他也不断的思索着,要如何收拾杨镐弄出来的乱摊子。 从马拉铁轨车上下来之后,崇祯便带着几位陪他参加通车仪式的近臣,带着大队人马乘坐马车绕过了挤满人群的大街,从朝阳门进入了内城。 由于今天是参与通车仪式,所以崇祯没有骑马,而是乘坐了皇帝出行的大驾仪仗。 不过崇祯并没有就此返回京城,进入内城之后,在大驾上换了常服的他就离开了车队,只带着几名侍卫和近臣。 跟在崇祯身边的孙之獬,心情感觉大好。他们离开车队不久,便看到几位锦衣卫已经在一条小巷前,准备好了几辆民用马车等候着了。 朱由检招呼孙之獬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便吩咐车外的连善祥指挥这只小车队出发了。 孙之獬有些受宠若惊的上了皇帝坐的马车,这种新研制出来的四轮马车,车厢内的空间相当大,足以容纳4人就坐。不过现在车厢内除了他和皇帝之外,只有一个王承恩而已。 因为车厢内部空旷,因此3人坐在里面倒是不觉得过于闷热。在车厢的顶部还有一个通气口,当马车行驶起来之后,还有新鲜的空气不断的灌输进来。虽然这些空气带着些许炎热,但是比密不透风的旧马车还是舒适多了。 孙之獬上了马车后举止有些僵硬,他还是第一次同皇帝这么面对面就坐着,这让他显得有些紧张。 在翰林院呆了五年的他,虽然地位清贵,但是想要熬出头,却也还是遥遥无期。虽说不入翰林,难为阁臣。但是想要从翰林熬到入阁,那也起码要熬上20年左右。 孙之獬25岁中举,32岁中进士,等他熬出头,起码也要50出头了。显然孙之獬并无心在翰林院这么苦熬下去,也想走一走终南捷径。 冯铨下陕西巡视学政之后,这大明时报暂时就乏人主持了。大明时报刚刚创建的时候,大家都对这个新成立的报社并不放在眼里。 不过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大明时报不仅可以影响士林舆论,还能经常同皇帝见面,实在是一条终南捷径啊。 孙之獬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接替冯铨掌管大明时报社,为自己养望,顺便博取皇帝的好感。 朱由检看着孙之獬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孙翰林不要拘束,朕找你过来,只是想要随便聊上几句。” 孙之獬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行礼,忘记了自己身在车厢内,结果头猛的撞上了车厢顶。 “不必行礼,坐下、坐下说话。”朱由检赶紧摆手招呼他坐了下来。 看着孙之獬讪讪的坐下之后,朱由检才开口继续说道:“你和钱学士编辑的中国简明历史,下发到各小学后反响不错,朕已经下令嘉奖两位了。” 孙之獬这次学聪明了,只是拱手为礼说道:“多谢陛下嘉奖。” 朱由检继续说道:“孙翰林积极响应新生活运动,让家中女眷不缠小脚,为大明百姓树立新风气,朕也是很喜欢的。朕听王承恩说,你有意自告奋勇,接任冯学士的大明时报主笔的职位是吗?” 孙之獬低下头恭顺的回道:“臣不敢说要接任冯学士的位置,不过冯学士外出离京,臣倒是愿意暂时为陛下分忧。” 朱由检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冯学士出京之前,倒是向朕推荐过主持大明时报的人选。不过朕觉得魏显伯毕竟年纪大了,听说身体也不怎么好,让他操劳琐碎之事,恐怕也不大适合。 既然你有意替朕分忧,那么暂时分管一段时间的大明时报,倒也不错。不过朕倒是想要问问,你接手大明时报之后,打算如何去做呢?” 听说冯铨出京还不想放手大明时报,顿时让孙之獬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是听到皇帝的心思似乎并未确定,又让他的呼吸开始顺畅了起来。 他在大明时报社也待了不少时日,又有王承恩在背后指点,自然知道崇祯想要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对于崇祯提出的关于办报方针问题,他心中不知道打了几次腹稿了,此时自然对着皇帝熟练而条理清晰的表达了出来。 听完了孙之獬的想法,朱由检觉得并没有脱离大明时报旧有的轨道,也就点头认可了他同魏广微共同管理大明时报社。 载着崇祯等人的马车,很快就在一条幽静的后巷停了下来。巷子两边都是爬满了爬山虎的砖墙,在繁密的绿叶中,偶尔会露出褐色的老藤和灰黑色的砖面,显然这条巷子是有些年头了。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正对着一户人家的后门。孙之獬走下马车后,立刻就看到了,正站在院门内等候的钱谦益。 “原来陛下今天是来见钱牧斋的么。”孙之獬心中想着,身体却迅速的让到了一边,等候皇帝下车。 朱由检探出半个身子后,对着门内肃立的钱谦益打了个招呼,才轻巧的跳下了马车,没有让王承恩搀扶自己。 看着兴致勃勃穿着便服走过来的崇祯,钱谦益心里也是苦笑。得到皇帝的青睐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皇帝以这般模样到他的府上来,他心里却是不喜欢的。 毕竟他现在是内阁阁臣,是大明文官中最顶尖的几人之一,而不是皇帝身边的弄臣。 崇祯穿着便服巡幸他的宅邸,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不过今天事起突然,从锦衣卫通知他,到皇帝驾临,中间间隔还不到半个时辰,他想要拒绝都无从拒绝。 更别提,钱谦益本身性格就比较柔弱,那里敢直接拒绝皇帝这种不合礼仪的要求。因此,他很快就屈服了,回头命家人打扫卫生,准备接驾。 朱由检走进后院,就伸手扶起了钱谦益,笑着说道:“先生不必多礼,朕听说先生在京城刚刚置办的家宅景色优雅,颇具江南风情。 是以今天做个不速之客,想要上先生这里偷个懒,先生不会不欢迎朕吧。” 钱谦益起身后,也只能讪笑道:“陛下驾临,乃是老臣的荣幸,粗鄙之处,只恐有污圣目…” 第199章 两件小事 崇祯此来不是为了欣赏钱谦益新购置的新宅,而钱谦益心中同样如此以为。因此一群人陪着崇祯走马观花的游览了半个后花园,朱由检便借口要稍事休息,在后花园临水池的亭子内停留了下来。 钱谦益原本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饮食,但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连正厅都没进,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同他说事了。 钱谦益不得不回头对着贴身老仆吩咐了几句,让人把饮食送到此处来,这才陪着崇祯走入了亭子内。王承恩显然知道崇祯这次出行的目的,他不动声色的站在了亭子外面,拦住了其他人继续跟进。 孙之獬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跟着崇祯进入亭子的钱谦益的背影,不过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予闻两人之间的谈话。 亭子外表看上去比较雅致,但是里面的空间倒是不小。四周有竹帘纱帐遮蔽,中间的石桌上还放置着一张瑶琴和一炉正在燃烧的檀香。 崇祯走进亭内时,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女子脂粉味。显然在他到来之前,正有女眷在此抚琴。他的突然造访,倒是打搅了某位女子的休闲时光了。 朱由检轻轻的在瑶琴上随手一拨,听闻了一声清音之后,就收起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随意的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后,便招呼钱谦益坐了下来,“先生购置的新宅果然不错,大有江南水乡的味道。见了先生的宅邸之后,朕到是想去见见真正的江南风光了。” 钱谦益对此也只能微笑不语,不敢挑起崇祯对于巡幸江南更大的兴趣。 看着钱谦益不愿意接话,朱由检也不为己甚,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其实朕这次私下前来拜访先生,是有两件小事拜托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帮帮朕呢?” 钱谦益态度恭敬的说道:“陛下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就是了,老臣必然从命。” 朱由检注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温和的说道:“朕想要拜托先生,在内阁会议上提议杨太常担任浙闽总督,并提出文件保密分级制度…” 经过崇祯的解释,钱谦益终于听明白了,皇帝是想要把当初胡宗宪临时担任过的浙直总督固定下来,以重整闽浙海防为借口,设立浙闽总督一职。 而提名杨镐担任浙闽总督,顿时让他想起了京中官员之间风传的一件事。皇帝让他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这个要求,大约是想借此让杨镐脱离接下来的京中政争漩涡吧。 而文件保密分级制度就比较简单了,只是把现在对全体官员公开的各种档案文件,按照官员等级和职位进行不同程度的封锁。虽然皇帝这个要求看似简单,但却无疑破坏了大明官场旧有的传统。 朝廷公文对全体官员公开的目的,其实是大明皇帝希望能够以低级官员制约朝中重臣,以避免朝中出现能够独自控制朝堂的权臣,从而威胁到皇权的危险局面。 不过到了今天,这个制度虽然制约了权臣的出现。但更多时候,却已经成为了拖累行政效率的最大痼疾。 就算是普通百姓人家也知道,家有千口,主事者唯一人而已。如果要把朝堂决定的每件事,都公之于众,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当朝堂上的大臣们平衡了各方意见之后,也许处理事情最好的时间已经消失了。 但是想要改变这种政务公开的局面,势必要取消大部分士绅官员的知情权。人也许不会记得别人给予了自己什么,但是分明会记得谁从自己这里取走了什么。 钱谦益立刻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这个简单主张,必然会成为很大一部分人的眼中钉。 虽然他已经进入了内阁,但是钱谦益可不认为,一个普通阁臣就是自己官场生涯的终点了。 在他心里,黄立极下面的那张椅子,更符合他的品味。成为内阁首辅,除了皇帝的信任之外,同僚及士林的风评同样很重要。 为了获得皇帝的信任,去得罪这么多同僚和士绅,看起来似乎有点冒险。 看着钱谦益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朱由检心中也不由有些摇头了。难怪这位老先生,在他记忆中的历史里,在形势一片大好的局面中,居然会阴沟里翻船,被周延儒、温体仁拦截了通往内阁首辅之路。 作为一个政客,这位老先生显然过于在意,他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开口问道:“先生如此犹豫不决,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钱谦益脸色一红,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这提议杨太常任浙闽总督一事,老臣很愿意为陛下效劳。 但是,这文件分级保密制度,恐怕有违我大明的官场传统,臣恐怕会引起天下官绅的非议啊。” “果然如此。”朱由检心中想着,口中却依旧平和的说道:“其实朕推出这文件分级保密制度,主要是为了内阁各位学士们,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扰,专心处理国家政务而已。 请先生想想,内阁讨论一件事,外界只要知道内阁作出了什么决定就可以了,有什么必要连哪些人反对,哪些人支持都要公布出去呢?这样下去,内阁诸臣讨论事务时,还能够畅所欲言吗? 此外,有些官员支持公文档案公开,也不是为了替朝堂诸公查漏补缺。倒是借着这个由头,整天翻别人的老底,作为攻击他人的武器,可谓其心可诛。 话说回来,先生应该对此感受最为深刻才对,不是吗?” 钱谦益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他年初入阁之时,便有御史攻击他人品不好,如钱谦益从前主持浙江典试时,收受士子贿赂,以“一朝平步上青云”作为暗语,取中浙江士子钱千秋的旧事。 虽说最后此事被崇祯以一事不二罚为由,蒙混了过去。但是却也着实让钱谦益灰头土脸了好一段时间,虽说现在此事掀起的影响,终于平息了下去,但是此事却也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一块心病。 皇帝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如果能够推行这个分级保密制度,关于他的旧案子,倒是可以做些手脚,把它掩盖掉了。 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钱谦益倒是显得果决多了,他不一会就咳嗽了几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对着皇帝坚决的承诺道,为了提高内阁的议事效率,就算是得罪了天下清流士绅,他也决不退缩。 看到钱谦益终于入巷了,朱由检自然也不吝啬鼓励夸奖了几句。两人随后把提议的内容认真讨论填补了一回,觉得不会有什么漏洞之后,才停下了讨论。 钱谦益自然是松了口气,崇祯也去了一块心事。站在亭外的王承恩听到亭内的谈话告一段落,才示意钱府的下人把茶点等饮食递送上来。 接下去的谈话,朱由检觉得不必再避开众人,就招呼王承恩和孙之獬都进入了亭内。 王承恩虽然进了亭子,但很自觉的就站到了崇祯身边,熟练的替他分茶布点,倒是孙之獬反而战战兢兢的在皇帝和钱谦益面前坐了下来。 这钱府的家仆奉上香茶之后,朱由检顿时先饮了一碗,准备润润喉咙,再继续说事。 不料他饮了一口之后,大觉口齿生香,一时忘了说事,反倒是称赞了声:“好茶。” 朱由检赞过之后,方才向碗中看去,却见碗中茶叶发青微黑,虽然不甚苍翠,但是茶汤倒是色白如玉,有一股豌豆的香味。 看着崇祯似乎对着碗中的茶叶颇感兴趣,钱谦益不由凑趣说道:“陛下若爱此茶,臣府内尚有半斤左右,可奉给陛下赏鉴。” 孙之獬刚刚饮了一口,也觉此茶甚佳,不由好奇的问道:“敢问钱阁老,这究竟是何处之茶,居然连阁老也不舍得多送。” 钱谦益顿时眼皮跳了跳说道:“倒不是臣小气,此茶名唤虎丘茶,原只长于虎丘寺内的一小片茶园内。此处茶园甚小,也只几十株茶树罢了,一年产量不到百斤。 据闻此茶宋时就已经非常出名了,虽然历年都有人想要将之引种于他处,不过倒也奇怪,一旦引种于他处,便失去了此茶的特殊香味,故而产量始终不大。 加上前几年发生了一场变故,导致茶园内茶树毁坏不少,现在大约只剩下不到十株,一年也就八、九斤而已,臣今年得了一斤,所剩也只有这半斤了。 不是臣小气,实在是没有存货了。” 听着钱谦益忙不迭的解释原因,孙之獬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居然把这位钱阁老无意中给得罪了,他脸上不免有些讪然了。 朱由检看着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尴尬,不由微笑着放下了茶碗,为两人解围说道:“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名茶如此损失惨重。” 钱谦益顿了顿,这才为崇祯解释了原因。原来这虎丘茶名声卓著,因此本地有权势者年年都向寺僧索茶,倒是成为了虎丘寺的一桩大负担。 天启四年,朝中有官员去苏州巡查,闻听了虎丘茶的名声,就勒令寺僧献茶,无果之下,倒是把这虎丘寺的主持好一顿毒打。遍体凌伤的老和尚回去之后,悲愤之下就让寺僧毁了这祸根。 朱由检听完后,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讥讽的说道:“有如此巧取豪夺之官吏,这茶树倒真成了寺中祸根了。茶树无辜,寺僧无奈。我大明官员的仁义道德,果然只是挂在嘴边的虚词啊。” 第200章 大国兴衰史 简单的对虎丘茶树事件下了一个结论之后,崇祯就失去了继续闲聊的兴趣。 他停顿了一会,便思索着开口对钱谦益和孙之獬说道:“上次你们两人主持编辑的中国简明历史,朕已经决定让礼部定为大明小学的历史教材了。 不过这本读物用于开蒙还不错,想要作为更进一步的大学教材,则深度和方向都有所不足。 朕也发觉,本次科举通过殿试的300多进士,写写文章,讨论下四书五经的知识,大约是不错的。 但是想要让他们去处理实际事务,管理国家政务,则还缺乏许多社会常识。 而且不仅仅是这些新科进士身上存在这些问题,就算是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员,也缺乏如何去规划发展,一个国家前进道路方向的大局观。 社会常识可以通过观摩具体的社会活动进行学习,但是想要看清大明未来的前进方向,和如何努力推动大明向这个方向前进,则需要一个明确的政治理念作为指引。 昔日司马文正著《资治通鉴》,以历史的得失作为鉴诫,作为当世治国的依据,朕觉得非常不错。 但是朕不同意的是,文正公所主张的:祖宗之法不可变的道理。我们学习历史的目的,是不要重复古人所犯的错误,汲取古人成功的做事方法。 但是朕以为,我们同时还应该看到,今日必然胜过往日,今人必然胜过古人的历史前进规律。 如果一味的遵照祖宗成法去治理天下,无疑就是刻舟求剑的迂人。譬如说,大明开国之时,地多而人稀,因此太祖、成祖以繁衍人口为治理国家第一要务。 但是到了今天,地少而人稠,连深山大泽中都已经村陌相连,如果我们继续以太祖、成祖时期颁布的政策去治理国家,那么显然就有些南辕北辙了。 治国犹如治病,医生乱开药方,会让病人送命。而国家制定的政策出现了偏差,大明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去。 所以朕希望,钱先生再接再厉,编辑一本以历史事实佐证政治理念的书籍,作为大明中央官校和各处大学的政治教材。”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之后,钱谦益和孙之獬心里都有些喜忧参半的感觉。 他们主持编写的中国简明历史出来之后,就受到了一些治学严谨的学者的批判,认为这本书中的错漏之处太多,甚至对于某些上古时期的历史采用了臆造的事实,其实根本没有文献可以佐证。 特别是整本书里宣扬的劳动至上言论,完全违背了孟子所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论断。因此一些学者们诋毁这本书,不但算不上野史,还是惑乱人心的邪书。 如果不是崇祯极力的支持,加上大明时报的大力鼓吹,压倒了这些学者们的批评声,再加上这本中国简明历史只是平民小学的教材。估计这本书刚刚面世,就要面临被封禁的下场了。 虽然皇帝对他们两人说,这本书籍的反响不错,不过两人都清楚,皇帝所言的不错,是指中下层百姓之中的反响。 对比起言简意赅,语句艰深隐晦的历史典籍。中国简明历史采用的是白话文写作,从左向右的排版方式,加上新式标点符号的运用,和典故的注释方法。 使得这本书从一开始,就成为了一本适于阅读,容易理解的历史书籍。就算是识字不多的人,也能大致明白书中的内容。在这个娱乐缺乏的时代,这本书倒成了一本有趣的历史读物了。 这本书刚开始是打算主要面向京城义务制小学的小学生们的,但是一经发行之后,倒是在京畿附近的童生、秀才中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因为在这个时代,治史完全是学者才能涉足的一门专业。没有一位专业老师的指点,就算是一位举人也未必能读完一本历史典籍。 因为每一本历史书中采用的典故和采用的隐晦笔法,在没人指导的状况下,足够一个人耗上半辈子的时间了。现在可没有《辞海》之类的专业字典,可以让你快速的查阅。 对于这些童生、秀才来说,中国简明历史的出现,等于是给了他们一本快速查阅各种历史典故的书籍。对于那些学者们提出的质疑,他们并不以为意。 毕竟,这本书是朝廷正式认可的官方小学教材,就算有些典故双方理解不一样,但是主持科举考试的可不是什么学者,而是朝廷不是吗。 钱谦益和孙之獬虽然靠着这本书获得了皇帝的信任,但是两人在士林中的声望却降低了不少。 孙之獬倒无所谓,他虽然是一位翰林,但是文名一向不怎么显著。钱谦益就不同了,这位东林党领袖,也是南方文坛的领袖,除了诗词文章之外,就是以治史严谨闻名的。 编辑一本简陋的中国简明历史,主要还是为了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让他入阁。 现在既然入阁了,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再进一步的希望了,自然就有些爱惜羽毛起来了。毕竟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可登不上内阁首辅的宝座。 孙之獬虽然想要加深同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但是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名望地位,主持修订这样一本关于政治理念的历史书籍,还不怎么够格。 中国简明历史面世后掀起的风波,除了皇帝的极力支持之外,钱谦益文坛领袖的身份,也让这本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书籍,没有处于人人喊打的局面中去。 现在皇帝提出,编辑更进一步政治理念的历史书籍,显然将会遭受更为激烈的批判和责难。 以他一个小小翰林的身份,显然是抵挡不住,书籍发行之后的大风浪的。因此他只能关注着,钱谦益究竟会如何回应崇祯的建议,从而决定自己的方向。 钱谦益思考了许久,才有些小心的说道:“陛下提出的厚今薄古的理念,历史上也不乏人主张,如王荆公等。但是此言大违圣贤之意,支持者一向不多。 陛下命臣编辑中国简明历史时,虽然化用了这个主张,但毕竟还没有真正落于文字。 现在陛下要求臣等,要以历史事实来佐证厚今薄古的理念,这无疑会引起天下士林的反感,从而掀起一场莫大的争论。 以现在大明的情形,出现这种波及整个士林的争论,恐怕对我大明有害无益啊。 更何况,这样的争论在历史上也发生了多次,双方能够引用的历史典故、文献典籍,基本上都已经非常固定了。在没有发现新的文献和理念之前,恐怕这种争论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这样的争论日趋拖延下去,最终就会从学术理念之争变成为朝中党争。臣觉得陛下还是再思考下为好,以臣的能力恐怕也难以编撰一本,不掀起争议的书籍。” 听到钱谦益婉言回绝了自己的要求,崇祯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依然非常平静的说道:“那先生就编辑出一本,掀不起争议的书籍好了。” 钱谦益正低头想着,要如何继续说服崇祯时,突然听到崇祯说了这样一句话,顿时有些讶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朱由检伸出手拿起了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之后,才看着钱谦益说道:“朕这次想要让先生编辑的书籍,并不打算采用中国历史。的确,正如先生所说,利用中国历史来说明厚今薄古的政治理念,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朕打算,采用外国历史来编辑这本书籍。起码等那些学者们搞清楚外国历史之前,他们是无法质疑的,不是吗?” 钱谦益有些慌乱的说道:“外国历史?臣对于朝鲜、日本、安南这些藩国的历史,同样也不甚了解…”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不是这些藩国的历史,是佛朗机人的历史。 我大明把澳门和菲律宾的夷人都称为佛朗机人,但事实上这两地的夷人并不属于一个国家。 澳门夷人所属国家为葡萄牙,菲律宾夷人所属国家为西班牙。这两个国家在欧洲原本都不是什么大国,但是自2百年前欧洲人兴起向大海探索新航路的行动后,这两个国家一度发展为划分世界的大国。 当然,对于大明来说,他们划分世界云云,不过是狂妄自大的无稽之谈。但是这两个国家在欧洲人探索新航路的过程中,却不折不扣的成为了海洋上的大国。 西班牙人先不去管他,这个国家的力量虽然衰落了,但还没有彻底衰败。 但是葡萄牙就不同了,这个小国人口不过百万,物产也非常贫瘠。但是在200余年的海上探索中,它在非洲、南美州、亚洲占领的殖民地,超过了本土面积的20倍之上。 一个兴起如此迅速的国家,衰退下去的速度也相当的惊人。就在几十年前,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给吞并了。 朕想要先生主持编辑的,就是葡萄牙这个国家从兴起到衰忘的这么一个过程。葡萄牙王国因何而兴起,因何而衰亡。我大明执政,可以从中汲取什么样的经验教训,来指导大明的未来规划…” 第201章 调离 当崇祯从后门悄悄的离开了钱谦益的宅邸时,跟着他返回马车的只剩下王承恩和连善祥两人了。 王承恩上了马车之后,就敲了敲车厢的前壁,坐在前面的马车夫提起缰绳轻吁了一声,马车就开始缓缓向着前方驶去了。 坐在摇晃的马车内沉默的思考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开口问道:“姚希孟现在召集了多少人?他打算怎么发难?他召集的人中,有没有比较容易沟通的人物?” 和崇祯相对而坐的王承恩,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简单扼要的向皇帝通报了,他手头上所掌握的情报。 姚希孟的名望毕竟不如文震孟,因此他能召集到共同上书的好友不过5、6人罢了。但是他所透露出去的弹劾内容,却让不少投机者大感兴趣,认为这是刷声望的好机会,因此闻声前来参与的官员倒是有二、三十名。 姚希孟并不在意别人会抢走了他的声望,因此完全是来者不拒的姿态,他是真把阻挡这份和约的行动,当成了纠正皇帝偏差行为的正道了。 不过准备和他一起上书阻挡和约的官员们,却并没有几个是和他一样心思单纯的。起码现在这个临时纠合起来的小团体,第2、3号人物,都是首鼠两端之人。 这两人便是给事中魏照乘、御史齐应甲,他们既希望能够通过此次弹劾,让自己名动天下,又担心这场弹劾会引起皇帝对自己的成见。 因此两人在团体内推举姚希孟为弹劾上书的主笔,但是对身边的亲友则宣称,自己才是这次弹劾上书的主心骨,只不过不愿意同某人争夺虚名而已。 朱由检闭目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他们想要趁着杨太常回京之际发难,时机也的确挑的很好。 你找个伶俐点的人,去劝说杨太常不要入京复命了,准备直接南下接任浙闽总督,替朕整顿下浙江、闽南两省的海防和卫所军户。 顺便把和约正、副本都带回京城来,严紧任何人进行抄录。替朕告诉杨太常,从现在开始,不管任何人向他打听和约内容,没有得到朕的准许之前,他都要保持沉默。”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默默的背诵着崇祯下达的命令。朱由检停顿了一会,又说道:“让李夔龙找人弹劾文震孟返乡后,不思闭门思过,还口出怨愤之语。 然后安排人选去苏州查证此事,选个往日同文震孟有私怨的人选,把这事透露给姚希孟。再找人劝说姚希孟,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 你再派人同魏照乘、齐应甲谈谈,如果他们愿意避重就轻,把弹劾一事应付过去,事情过后,就给他们外放个美职吧。” 王承恩略略有些迟疑,他不由谨慎的问道:“陛下,这姚希孟是个迂人,就算陛下现在把他调出京城去,事后他也未必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安个包庇亲友的罪名,直接把他赶回家乡去闲住不好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朱由检,睁开眼睛冷冷的看了王承恩一眼,看的他低下头去,才平静的说道:“姚希孟虽然迂了一些,但是为人却甚为正直。 朕的朝廷之中,总是需要一些不同声音的。这样的人,能让他呆在朝中,还是尽量让他呆下去吧。只要他没有挡着朕的路,朕又何苦要同他过不去。” 朱由检说到这里,突然却想到了些什么,又转换了话题说道:“京城中人一向喜欢热闹,这最近又是旱灾,又是作战的,搅的大家都心神不宁的。 与其到时候让京城百姓被弹劾一事吸引了注意力,不如给他们找点活动分散下精力,也松弛下大家的神经。” 刚刚被崇祯瞪了一眼,王承恩心里正有些不安,听到皇帝的提议后,赶紧讨好的说道:“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不如召开个赏月祭典,也好让京城百姓喜庆喜庆。” 崇祯略略思考了下,便摇头说道:“中秋节毕竟只有一日,分散不了百姓多久的注意力。 有了,过完中秋节之后,朕要在北门大校场召开一次运动会。让海陆军军官学校、燕京大学、京城各工坊、新军、京营等,都派出人员参加比赛,京城百姓可以免费观赏比赛…” “运动会?”王承恩一头雾水的询问了一句。朱由检这才想起,这个时代的大明人还不知运动会为何物呢,他三言两语的简单介绍了运动会是什么。 首届运动会的项目并不多,因为时间紧迫,器械一时难以打造的缘故,只设置了田径、游泳、举重、射击、摔跤五个大项目,共计23个小项目。 正如崇祯所料,听说这个运动会要召开之后,京城百姓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了,加上优胜者可以得到宫内颁发的金、银牌后,更是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要下场参加。 而原本京城中,因天灾和战争等坏消息传播,导致整个城市变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也开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大多数百姓心里觉得,既然皇帝还有心情召开运动会玩乐,那么说明最近传来的坏消息,大约并没有这么严重,大明应该能够抗过去的。 数日后,朝阳门外五里的送客亭内,一群官员正穿着便服送一位同僚南下。 姚希孟匆匆喝过了送行酒,就对着送行的友人和同僚拱手作别,准备上路了。 虽然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是眉目间却掩饰不住几分焦灼的神情。当他听到有人弹劾文震孟返家之后还口出怨言,顿时就变得有些焦虑了起来。 虽说弹劾之人同舅舅有些积怨,弹劾的内容未必是真。但是熟悉文震孟性格的他,却实在没有把握这位舅舅究竟有没有说过类似的话语。 在皇帝已经表现出极端厌恶舅舅的状况下,若是有人从中再进几句谗言,那么苏州文家这次还真有倾覆之祸了。 虽然文氏在江南颇有文名,也是江南缙绅之家。但是如果被皇帝刻意针对的话,那么破家之祸就在眼前了。 在友人的劝说和周旋下,姚希孟终于违心的走了一次后门,把这巡查苏州的差事接了下来。对他来说,保住舅舅一家的安危,比自己的官位和名声要重要的多。 不过临别之际,他对着几位友人和同僚,还是有些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他从某人口中获得了大明同建奴和约的部分内容,并在其劝说下出头纠合同僚,准备抵制这份屈辱的和约。 却不料,正当弹劾和约一事进行到紧要关头,他却因为舅舅之事主动请求南下了,这让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就像是临阵脱逃的逃兵一样。 姚希孟心里思绪良久,终究还是没有为自己寻找开脱之词,他干脆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对着几位同僚行了一个大礼。 几位送行的友人见他如此,都有些不知所措,齐应甲不由有些诧异的问道:“姚兄行如此大礼,可是有什么事要拜托我等吗?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好了。” 姚希孟直起了身子,正色对着几位同僚说道:“这弹劾杨京甫擅自签订和约,有辱我大明国威一事,原本我应当同诸君共同进退。 但是想不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我要南下一行。此事因我而起,却不能因我而终,实在是让我有些汗颜。 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厚颜了,但是我还是想要拜托诸君,一定要抵制这份和约通过,否则百年之后,陛下和我等这些臣子,都将因为此事,为后世所笑啊。” 齐应甲几人正若有所思,站在一边表现比较冷淡的魏照乘,听了后却有些恼怒的说道:“孟长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地道了,站在这里的,那个不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臣子。 我等参与此事,也是出自公心,不是因为某人拜托的私谊。孟长此次南下也是有王命在身的,这弹劾一事也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魏照乘毫不客气的反驳,顿时让姚希孟有些面红耳赤,这时边上的几位同僚才上前好言劝说了两句,终于没有让送行一事变得不欢而散。 待到送别姚希孟上车离去之后,齐应甲看着独自向自家马车走去的魏照乘,心里不由一动。 他同几位同僚告别了一声,就匆匆向着魏照乘赶去了。正准备坐上马车的魏照乘,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在叫自己。 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齐应甲一手提着袍子,一边有些气喘的向他招手说道:“魏兄,魏兄,请稍候。” 魏照乘看着他试探的问道:“齐兄这是有事同我说?” 体形比较臃肿的齐应甲,跑了这两步路就已经满头大汗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才笑着说道:“我的马车坏了,想请魏兄捎上一程,不知可方便?” 魏照乘下意识的看了看不远处齐应甲带来的座车,齐家的家仆正整理着车驾,看起来可没出什么毛病。 他马上明白了过来,面上堆起了笑容说道:“哪有什么不方便的,齐兄请上车。” 齐应甲对着他拱了拱手,便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两人在回城的路上密谈了许久,当马车快到朝阳门的时候,齐应甲才笑容满面的换回了自家的马车,显然这场谈话两人都很满意。 第202章 廉政公署的报告 武英殿内,王德化和韩一良正在向崇祯汇报,对户部贪墨赈灾一案的审讯结果。虽然两人做事还算认真,但是结果却有些不合崇祯的心意。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低头沉默的王德化,还有进来后就一直在冒汗的韩一良。他“啪”的合上了手中的报告,对着两人说道。 “朕之前不是已经说过,这件案子最好不要扩大化,最好限制在赈灾案子本身吗?现在涉及的案子数十起,贪污的官员从40几人扩展到100多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一良胆颤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王德化却冷静的回道:“回陛下,臣等并不是不想听从陛下的命令,但是这些官吏不是抵死不认,就是胡乱攀扯,要不然就是装疯卖傻。 不过这些官吏交代的口供,臣也不敢私下隐瞒,只能查明之后交给陛下进行圣断了。” “王公公所说,正是如此。”韩一良这时才结结巴巴的附和了一声。 和王德化不同,他同崇祯之间并没用特殊的亲密关系。因为一封谈论官员腐败的上疏,意外被皇帝所看中,成为了一个新设立的廉政公署部门的主官。 别人都以为他是走了狗屎运,但是韩一良自己却有点慌乱起来了。他上那封疏,不过是出于一时冲动。 事实上,他并没有做好对抗朝中腐败官员的准备,但是皇帝骤然把他提拔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但是他负责的这个户部贪墨案,实在是牵连甚广。查了1个多月,案子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慌了。 而这些户部官吏看到自己无法脱罪,咬出来的官员,层级也越来越高。这两天都开始从他们嘴里嘣出三、四品高官的名字来了,韩一良实在是有些审不下去了。 他可不觉得自己事后能抗得住,这些官员背后家族的报复。趁着皇帝的询问,他就在今天迫不及待的把案卷都送了过来,希望皇帝能够注意到严重性,中断继续问案。 听了王德化的解释,朱由检原本皱着的眉头却松开了。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历来皇帝都喜欢亲近宦官了。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只有这些同皇帝培养出了私人感情的宦官们,才敢这么毫无顾忌的说出这样的话。 朱由检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王德化的解释虽然并没有解决他的不满,但却足够让他接受了。既然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想对自己有所隐瞒,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再拿着不放了。 朱由检想了想,再次拿起了案卷的报告翻看了一会,然后把案卷前面差不多三分之一处撕了下来,把案卷分成了两个部分后说道。 “户部贪墨案涉及到的这47名官吏,他们的家产已经清点出来了吗?” 王德化马上回道:“这47名官吏的家产都已经清点查封了,最高的一家资产大约为36万两,最少的一家也有4万5千余两,他们所有的资财清点登记之后,大约价值390余万两白银,不过现银只有170余万两。” 朱由检伸出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再次发问道:“这些资财是他们本人名下的,还是包括了亲族的产业?” 王德化毫不迟疑的说道:“臣已经复核过,所有查封的产业都在罪人名下,并未涉及到其族人和姻亲。” 韩一良喉咙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对皇帝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强自忍耐住了。朱由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而是继续向两人说道。 “除了这47名官吏外,其他被牵涉进来的官员口供,作为归档处理,都知监和廉政公署各自保留一份。对于这些官员,只要他们不同朝廷对抗,那就暂不处理,训勉谈话之后,就放回去吧。 而这47名官吏,就作为户部贪墨案的最终涉案人数。你们要在三天内把本案的最终结论上报内阁,并准备把这47名官吏送往陕西,在西安接受公审。 这47名官吏名下的所有家产予以没收,其中170万两现银转交户部,作为今年赈灾专用的预备款项。其余财产则由都知监主持发卖,所得款项充入内库。” 王德化对于崇祯的决定有些喜不自胜,这么一大笔财产由他处置发卖,显然是一个油水丰厚的任务。稍稍有些可惜的就是,那些现银居然移交给户部了。 他正盘算着,这些犯官的家宅田地中,有那几处可以弄到自己名下时,却听到身边的韩一良居然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陛下,臣以为如此处置过于苛刻了。这47名官吏中,有7人并没有参与此次贪污赈灾款项,还有13人只是按照上官吩咐,拿了不多的陋规而已。 按照我大明的惯例,追索赃款最高也不过是,比一追三罢了。且家眷缴纳了罚款,对于犯官就应该从轻发落。 现在既然要罚没这些犯官的家产,还请陛下开恩,对于本案的一干从犯,予以从轻发落。” 对于崇祯的处置方式,韩一良终于有些畏缩了。他生怕这案子公布后,自己成为众人眼中如周兴、来俊臣这样的酷吏。作为正经的士大夫,他自然知道这些酷吏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朱由检歪着头看着,脸色有些发红的韩一良,他看了好一会才嘲弄的说道:“大明的惯例?朕要事事按照大明的惯例行事,还成立廉政公署做什么? 韩御史你什么都好,唯独这一点不好,做事之时瞻前顾后,总是想要左右逢源,处处与人为善。这廉政公署是与人为善的地方吗? 难不成韩御史以为,你查出了这些官吏的罪行之后,再从轻发落,这些官吏就能对你感恩戴德,不嫉恨你了吗?” 韩一良感觉自己脸上发烫,眼神躲闪着回避崇祯的目光,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臣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臣希望陛下能够体谅,这官场风气非始于今日,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由检突然冷笑了几声,“呵,呵,朕体谅他们,陕西的灾民会体谅朕吗?韩御史,你自己就是陕西人,你知道今年陕西的旱情有多严重吗?” 皇帝突然把话题转换到了陕西旱情的问题上,让韩一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臣听家人从老家捎来的消息,今年陕西的旱情应该同去年差不多。 在陛下的命令下,朝廷连续拨款赈灾,并实施了各种救灾措施,陕西官方的赈灾规模远远超过去年,想来今年陕西的灾荒,应当能够大大的缓解了。” 朱由检并没在意韩一良话语里对自己的小小吹捧,他毫不客气的说道:“韩御史想法可真是够乐观的,但是朕却不敢这么乐观。 陕西今年的旱情比起去年,程度的确严重的有限,但是去年陕西百姓家中还有些许积蓄,就算官府赈灾的规模不大,他们也能勉强挺过去。 但是即便是如此,年初陕西地方不少官员给朝廷的奏报中说道,现在陕西各地的县城之外盗匪四起,商人非成群结队就不敢上路,一些情况严重的地区,商路干脆就断绝了。 陕西的旱灾除了商业大受影响之外,受灾地区的孩童失踪事件也逐渐增多,据闻这些失踪的孩童并不是被拐卖去大户人家作为奴婢,而是被送到了市肆当作嫩羊肉贩卖。 韩御史你身为一个陕西人,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吗?” 韩一良顿时脸色大变,离开了座位,对着崇祯拜倒后,惶恐的说道:“臣愚钝,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并没有因为韩一良的告罪而停下来,他语气更为严峻的说道:“根据陕西地方对旱情的初步统计结果,今年陕西受灾地区约占陕西的一半以上,而受灾人口约300余万。 陕西地方广阔,下辖甘肃、宁夏、陕北、陕西、汉中等地,面积约为我大明国土的五分之一。这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地区,都是交通不便的高原和山区。 就算朝廷拨款赈灾,又制定了这么多政策,但是限于交通条件,还有这些地方官员士绅的能力,能够有三分之一的陕西灾民得到救济,那已经是地方官员上下用命了。 如果能够有一半的灾民得到救济,那简直就是出现了奇迹。那些得到救济的灾民,也许会感念朝廷的恩德,不会扰乱地方。但是那些没有得到救济的灾民,难道就会乖乖做在家里饿死不成?” 对于皇帝的质问,韩一良实在是无话可说,他紧紧的把头贴在地砖上,不敢再有所辩解。 看到他如此模样,朱由检语气才稍稍缓和了些说道:“改过自新,朕难道没给过他们机会吗?新年之时,朕就已经告诫天下官员,要廉洁自守,忠于国事。 朕给了他们机会,都不知道好好珍惜,还敢把手伸到赈灾款项中去,这不是藐视朕的行为,还有什么才是藐视朕的行为?” 崇祯的震怒,终于让韩一良息了为这些犯官求情的心思。他此时也终于明白,就算他现在辞官归乡,这酷吏的名头也是逃不脱了。 与其退缩后,失去权力被人报复,倒不如先抱住皇帝的大腿,保住自家的安全。 不过他的求情也不是毫无成果,正如他所说,廉政公署行事太过酷厉,但是君主还是应当让臣下感受到,法外开恩的仁慈之心。 最后,崇祯还是颇不情愿的指示王德化,给这些犯官家属留下一所宅子和部分田地,以不超过五千两为标准,并准许犯官的妻子带走自己的嫁妆,其家属可以带走随身的财物。 第203章 先下手为强 王德化同韩一良离去之后,朱由检侧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才对着王承恩若有所思的问道:“朕要求六部改吏员为公务员制,吏部推行的如何了?” 王承恩向前走了一小步,正对着崇祯说道:“吏部官制改革小组,根据陛下的意见和原先的吏员管理办法,拟定了一份大明公务员暂行条例。 主要的变革内容是:现在的吏员将会分为12个公务员等级,从普通的办事员到最高的六部巡视员。 废除了吏员终身制和世袭制,并制定了公务员奖惩、培训、辞退以及调整职务、级别和工资的一系列制度…” 听完了王承恩讲述的内容之后,朱由检思考了半响后说道:“司礼监名下设立的两所财务专科学校,现在有多少学生可以胜任简单的读写工作了?” “大约不到300人,这第一批学生原本是商铺的学徒、举业无望的童生、一些吏员和商户的子弟。 他们入校之前就有一定的读写基础,进入这两所学校学习,主要是为了毕业之后能够进入四海商行就业。不过这批人员已经被四海商行预定,九月份就会进入四海商行工作了。“王承恩看着皇帝说道。 朱由检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让四海商行押后,等待下一期毕业学员,这一批学员朕要用到其他地方去。 等韩一良离开京城之后,就让他留在京城的副手调查通州仓的腐败状况。朕记得没错的话,通州仓有大小仓库上百个,是管理南方税赋北运的重要仓库区,也是管理漕运的重要码头。 光是有职务的吏员就超过了600人,朕希望趁着这个机会,换掉通州仓一半的吏员。” 对于皇帝的吩咐,王承恩顿时感觉有些愕然。通州仓的腐败状况自然是相当严重的,但是能够从通州仓官吏腐败中获益的,除了那些户部官吏外,宫内的太监们同样拥有不小的利益。 毕竟通州仓有不少仓库是直接归属于内廷管理的,这些管理漕运和仓库的小吏,按照惯例会贡献一部分贿赂给内廷派出的主管太监。 听到崇祯想要动通州仓,王承恩不得不小心的为这些吏员们开脱道:“陛下,您刚刚不是说户部贪墨案不要牵涉太多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朝中政争吗?为何现在又突然要对通州仓大动干戈…” 朱由检毫不在意的回道:“通州仓吏员们的靠山,不就是户部和内廷的某些人员吗?户部大部分官员的罪证都已经放在了朕的面前,难道内廷还有人对此有意见吗?” 王承恩马上转换了语气,坚定的说道:“内廷绝对不会有反对陛下命令的人存在,即便是有这样的人,臣也会即刻把他们清除出内廷。” 听了王承恩的保证,朱由检微微颔首,满意的说道:“王伴伴有这样的觉悟就很好,不管在什么时候,内廷都应当明白,内廷是为朕服务而存在的机构,而不是相反。 至于你所说的理由,并不存在。朕要彻查通州仓,不过是清理一群贪得无厌的胥吏,他们又算的上什么朝廷官员了。 历代的有识之士都知道,维系我大明国运的,就是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但是为了维护这条大运河的通行,沿河两岸的百姓付出的代价,却高的吓人。 为了保证运河的存水量,枯水期不向两岸干枯的稻田放水。到了丰水期,为了保住运河河堤不被大水冲垮,又放水淹没两岸快要成熟的稻田。这种事,几乎年年都有发生。 大运河北方的水量主要来自于黄河,黄河水一向号称泥沙各一半。这么多年下来,黄河水带下来的泥沙,已经让大运河抬高了数米,这也让大运河的维护费用越来越高,而航运能力越来越低下。 改漕运为海运,已经是势在必行。今年夏收的20万石税粮,已经从南京开始起运,从海路运往天津,预计三、五日后就要到了。 每年运往北方的税粮400万石,夏收约150万石,秋收约250万石。如果这20万石成功运抵天津,今后海运的规模肯定会继续扩大。 漕运的规模不断减少,必然会引起受益于漕运的既得利益人士的反弹。朕不想等到海运成功后,被这些人纠集起来联手弹劾。所以趁这个机会,先发制人是最好的。 替换了通州仓一半的人手,想来他们也就顾不上,跟朕争论海运漕运的利弊了…” 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府上,以礼部尚书衔协理詹事府事务的温体仁,正同周延儒在书房内密谈。 周延儒年方36岁就已经成为了礼部侍郎,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而温体仁却大了他近19岁,从两人的外貌看去,他们站在一起有些像是父子。 但是在两人谈话中,更随意一些的反倒是年轻的周延儒,年纪更大一些的温体仁却显得更为拘谨一些,且身体前倾的幅度也更大一些。 这是因为,虽然温体仁入仕更早一些,但是威望却远不及周延儒。因为周延儒是差点三元及第的人物,他20岁连续中了会元和状元,从此名闻天下。 虽然比温体仁晚入仕途十来年,但是却官运亨通,已经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了。 温体仁脸色平静的说道:“这姚孟长虽然离开了京城,但幸好魏照乘并没有退缩,可惜他没有姚孟长的名声,原本联络好的弹劾官员,现在倒散去了一半。” 周延儒无心听温体仁的说辞,反倒有些心烦意乱的打断了他说道:“我们是不是要暂时收手?你不是说,似乎有锦衣卫的人在追查这件事了吗。” 看着听到一点风声,就惶惶不安的周延儒,温体仁心里不由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他脸上倒是毫无变化的说道:“既然玉绳兄有这个意思,我们倒也不妨先放一放,反正该做的我们现在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只能等待下去了。” 听到温体仁这么说,周延儒倒是放心了不少,不过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又按捺不住的问道:“魏照乘上疏之后,究竟能不能掀起这京城的风浪?这黄立极真的会为此引辞吗?” 温体仁微笑着安抚他说道:“只要能让杨京甫出面对质和约内容的真假,那么黄立极再怎么厚颜无耻,也无颜在首辅的位置上做下去了。” 周延儒稍稍沉思了一会,便仿佛明白了什么说道:“也是,这和约中的内容,便是杨京甫自己透露的,谅他也不敢否认。这种程度的内容,已经足够让黄立极自辞了。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可以静观其变了?” 温体仁微微摇头说道:“上疏的事情是用不着我们插手了,但是内阁那边,我们起码要安插一个耳目…” 姚希孟离开了京城,而钱谦益按照崇祯的吩咐,举荐杨镐作为新设立的浙闽总督,提议设立文件分级保密制度,在内阁获得了通过,京城的百姓也被皇帝大张旗鼓宣传的运动会分散了精力。 但是,还有二十多位官员团结在魏照乘身边,不顾皇帝派人提出的暗示,一定要把弹劾进行到底。 崇祯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感觉十分意外,毕竟按照王承恩之前的调查,这个魏照乘可不是什么有风骨的人物。 他颇为不快的,让王承恩尽快调查出原因。杨镐的新任命已经得到了内阁的确认,但要是正式公布的时候,魏照乘提出质疑,那么无疑会让内阁感到难堪。 在中秋前的第三日,王承恩终于向崇祯回报了补充调查。根据已经向内廷妥协的乔应甲的情报,魏照乘之所以不接受内廷托人转告的善意,是因为他觉得内廷给的好处太少了。 魏照乘觉得,作为这次弹劾的主事者,他的名声很快就能名动于四方了。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只要有了名望,那么高官美职自然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相比起放弃上疏,只能外放升一级,他更看好上疏后自己获得的名声,可以帮他走的更远一些。更别提,某些权势人物对他所做的保证,更让他信心百倍了。 听了王承恩的调查汇报之后,崇祯只是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便对王承恩吩咐了一个应对计划。 杨镐的新任命被放在了中秋休假的前一天公布了,由于中秋休了一天假,是以魏照乘等人的弹劾是过完中秋之后才上报的。 弹劾杨镐行事鲁莽和要求朝廷公布和约内容的奏章,达到了27封。其中有10来封弹章,内容颇为离题万里,错漏不少。 内阁和崇祯商议之后,认为这些官员中,有部分人根本是人云亦云,根本不值得理会。 不过既然他们提出了对朝廷大臣的质疑,那么查证大明和后金的和约内容的真实性,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鉴于刚刚通过的文件分级保密制度,大明和后金的和约被定为“绝密”等级。绝密、机密、秘密、普密、一般,是五个文件保密等级。其中绝密级只允许皇帝和内阁成员进行浏览,其保密期限为五十年。 因此经过皇帝提议,内阁赞同后,决定先设立一个秘密审查小组,来审核这份和约是否存在违背大明法理的内容,再决定是否要重新对这份和约进行讨论。 皇帝的提议看起来非常的合情合理,但事实上这等于直接剥夺了普通官员讨论此事的权力。 而为了争夺秘密审查小组的五个位置,原本就凝聚力不足的小团体,顿时再无团结可言。魏照乘设想上疏后,成为清流新领袖的梦想,也就此宣告破灭,这显然极大的打击了他参与此事的积极性。 第204章 官僚和官僚主义 看着眼前的保密协议,魏照乘感觉今天的天气格外的闷热,似乎是他过往人生中最为炎热的一天。 他不自觉的拉了拉领口,好让自己能够呼吸的更为顺畅一些。他抬头打量了下周围同僚的表情,显然看了这份协议之后,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这里是文华殿配殿隔出来的一间房间,原本是作为内阁秘书开会碰面的地方。不过今天,这间房间内围着一张长桌就坐的,却是姚士恒同五位审核明与后金和约的秘密小组成员。 这是审核小组成立后第一次开会,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大家先查阅这份和约内容,然后五人作出一个和约是否合法的投票决定。 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就是,进入这间房间之后,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和约文本,而是一份所谓的保密协定。 魏照乘打量完了同僚们的神情之后,便对着姚士恒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我们可是经过内阁授权的和约审查小组,为什么还要签订这份保密协定? 而且这协定上所说,若是泄漏了和约的内容,我们就要自愿前往济州岛,担任五年以上的地方官职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在威胁我们吗?” 乔应甲等四人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姚士恒对魏照乘语气中隐隐露出的威胁之意却毫不在乎。几个月的内阁秘书郎任职经历,让他身上的精气神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应该说,从他担任了内阁秘书郎这个官职之后,他所接触的人员和经办的事物,同内阁成员并无什么区别。这也使得他的眼界大为开阔了起来,因此对于魏照乘这种较为低级的威胁,他丝毫没有往心里去。 “我想各位大概是搞错了什么了,内阁只是同意成立一个审核和约的小组而已,而文件分级保密制度是经过陛下同意颁发的法律。 也就是说,各位这个小组不过是一个临时设置的机构,是不能凌驾于颁发的法律之上的。 如果你们不能签署这份保密协议,那么我自然也就不能把和约交给诸位查阅了。” 乔应甲突然笑了笑说道:“既然姚秘书郎都拿出律法来了,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说完之后,就拿起笔在面前的保密协定上第一个签字了。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三名官员犹豫了下,也就跟着他签字了。 看到这个情形,魏照乘也不得不闭上了嘴,迟疑的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五人都在保密协议上签字之后,姚士恒这才微笑的收走了各人面前的协议,然后给每人发了一份文件。 虽然在保密协定上签了字,但是魏照乘心中却倍感憋屈,等到和约的文件摆在自己面前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了文件翻阅了起来,试图找出自己听闻的事实。 不过仅仅是片刻之后,魏照乘就勃然大怒的丢下手中的文件,对着姚士恒质问道:“姚秘书郎,你给我这样的文件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戏弄于我吗?” 姚士恒不慌不忙的对着他回道:“魏给事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给诸位的文件都是一样的,怎么就单单戏弄了你了呢?” 魏照乘闻言,顿时向左右同僚手中的文件看去,果然同他所看的文件一模一样。他并没有就此收敛怒气,反而更为愤怒的说道:“姚秘书郎,你这是视内阁命令为无物吗?我们是来审核和约内容的,你却只给我们看标题和签名,中间的和约文本呢?” 其他几名小组成员也一脸疑惑的望着姚士恒,不过这位内阁秘书郎依然心平气和的回道:“魏给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内阁授权你们,是审核和约,不是审核和约内容。 根据内阁的授权,小组的保密等级是秘密级别,这份和约的等级是绝密。如果不是内阁授权的话,各位连这标题和签名都不够资格观看呢。” 一名同魏照乘关系较好的小组成员,听后忍不住插嘴问道:“但是,如果只给和约的标题和签名这两页,我们要如何判定这份和约,究竟有没有出卖大明的利益呢?” 姚士恒双手一摊,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后说道:“虽然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审核和约是各位的工作。我的工作不过是按照各位的要求提供文件而已,当然这些文件不能超越各位的保密等级。” 姚士恒的话语,就算是小组中最迟钝的官员都醒悟过来了,这位内阁秘书郎根本就不想给他们看和约的正本。 魏照乘终于抛开了顾忌,对着他不客气的威胁道:“姚秘书郎,你如此阻扰审核小组的工作,究竟是受了谁的指派?难道你就不怕朝野的公论吗?” 姚士恒笑了笑,整理了下面前的保密协议后,才平和的说道:“我不过是依照规则行事,谈什么受人指派。难不成在魏给事眼中,朝廷的规则就不能管束到阁下身上不成?至于说朝野公论,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其他人注意到姚士恒面前的保密协定之后,顿时脸色大变,赶紧对着两人劝说道:“姚秘书郎、魏给事,大家坐在这里也是为了国事,何必置气呢?既然我们今日坐在了一起,看在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姚秘书郎不妨给条明路吧。” 姚士恒注视了魏照乘一眼,看着他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是却没有发言反对后。才慢吞吞的说道:“原本我就不该插手各位的工作,不过既然你们向我询问,我就随便说上两句。 要么你们再去向内阁、陛下那里,申请查阅和约正文的授权。要么就直接在会上作出表决好了。” 魏照乘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了,他为了获得这次博取声望的机会,甚至拒绝了来自内廷的好意。 现在姚士恒的意思,干脆就是让他们闭着眼睛说这份和约没有问题。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不仅这次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内廷,这种事他岂能干。 魏照乘霍的站了起来,他瞪着姚士恒冷笑道:“秘书郎既然这么说,那么本官这就去求见首辅大人。本官倒要看看,是谁想要一手遮天。” 魏照乘说完之后,就想甩袖而去,但是他的左手却被乔应甲紧紧的抓住了。 不待他说话,乔应甲已经开口对他说道:“魏给事不要冲动,就算是想要求见首辅大人,我们不是还要通过姚秘书郎的吗?” 魏照乘终于收起了怒容,缓缓的坐回了座位上。乔应甲也放开了抓住魏照乘的手,转头对着姚士恒微笑着说道:“姚秘书郎应该不会不替我们通传吧?” 姚士恒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会,便微笑着说道:“既然你们有这个要求,那么我这就为几位去安排,我可不敢一手遮天啊。” 姚士恒收起了面前的保密协议,就这么施施然的走出了房间。他刚走出房间不久,魏照乘立刻很恨的啐了一口唾沫说道:“在我们面前摆什么威风,纯粹是小人得志。” 其他四人虽然不说话,不过脸上却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姚士恒调任内阁秘书郎后,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他的确是受到了重用。 但是在御史、给事中这些台谏官眼里,依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职位。毕竟这些台谏官一旦被外放,都至少是一方大员,而秘书郎不过是替内阁迎来送往的一个知客而已。 几人大约等了半个钟头,就有另外一名内阁秘书走了进来,邀请他们去另外一间会见室。 魏照乘听后大为振奋,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抗争起了作用了,于是一马当先的走了出去。他这种把自己当成五人小组领袖的行为。让乔应甲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过乔应甲终究没有说什么,五人跟着那位内阁秘书走出了房间,然后换到了隔壁的房间。 走进房间的魏照乘突然停住了脚步,这让在他身后的乔应甲几人差点撞了上去。他们走进了房间之后,才发觉魏照乘为什么会停下来。 这间房间内并没有首辅和其他阁臣的踪影,空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坐着姚士恒一人而已。 “这是这么回事?”乔应甲下意识的问道。 姚士恒波澜不惊的看了五名脸色难看的官员一眼之后,才开口说道:“难道你们不清楚吗?我作为内阁秘书郎,有权代表内阁接见,内阁成员们无暇接见的人员。 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就请对我说吧,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向首辅,或是相关部门进行转告的…” 魏照乘、乔应甲等五人脸色难看的从文华殿走了出来,他们心情感到非常的复杂,觉得自己似乎被内阁耍了一道。 走出了文华殿快百多米之后,魏照乘突然恨恨的开口说道:“当道诸公居然如此无礼,戏耍我等。我一定要向陛下申述…” 乔应甲等四人听着魏照乘发泄了一通离去后,不由面面相窥了一阵。四人沉默了许久之后,乔应甲突然嘲讽的说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魏给事是我们的上官了呢。” 听了乔应甲的话,其他三名官员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官员也开始犹豫起来了。 他们上疏之后不仅没有获得意料中的清流声援,反而似乎被内阁所针对了,这让原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们,开始考虑如何为自己寻找退路了。 第205章 能力和责任心 御前秘书郎华琪芳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房间的人员,魏照乘回去之后果然向皇帝再次上疏,攻击内阁阻扰审核小组办差。 于是他便接受崇祯之命前来调查此事,听完了内阁秘书郎姚士恒和审核小组五人的阐述之后,他终于开始宣布自己的调查结论了。 “…根据你们各自描述的经过,我并不认为姚秘书郎做了超出自己权力范围的事情。我同样以为姚秘书郎并没有在主观意愿上,对审核小组作出阻扰的举动。” 华琪芳的话语,完全替姚士恒洗脱了阻扰审核小组行事的嫌疑,这让在坐的几位小组成员颇有些心烦气乱。 这些小组成员,这时才发觉事情好像已经出现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显然是对他们不利的。 在以往,上疏议论朝廷某项政事,或是弹劾某位官员,他们并不需要因此承担责任。 上疏成功,自然青云直上。就算不成功,也能捞一个秉公执言的好名声。最多也就是担心被人私下报复而已,不过基本上这种概率非常小。 但是现在皇帝抽调他们五人组成了审核小组,专门弄清楚和约是否存在问题。不但排斥了其他官员的上疏声援,还让他们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得出一个结论来。 如果他们调查得出的结论和他们上疏的内容一致,自然是名利双收。但要是得出的结论和他们上疏的内容相反,这岂不是在打自己耳光吗。 华琪芳话语中对内阁的袒护之意,让审核小组的成员顿时压力巨增。他们马上意识到,传闻中,同建奴谈和并不是崇祯的意愿,而是首辅黄立极在背后操纵的说法,也许的确只是一个谣传而已。 事实上,随着崇祯亲政后推行的诸多新政,导致内阁获得了最大的政治收益后,大多数中下阶层的官员们,并不认为这些政策都是崇祯的本意。 毕竟一个没有经受过完整的皇太子教育,又从小被束缚在深宫内的亲王,即便是再天才横溢,也不可能如此了解世情。更何况,这些新政的推行,大大的提升了内阁的地位和权力。 因此这些官员们私下猜测,站在崇祯背后出谋划策的,必然是内阁中的几位,特别是在先帝归天后,积极支持崇祯上位的黄立极最为可疑。 但是随着魏忠贤被贬去凤阳,新皇也逐渐站稳了根基,这个时候黄立极还大肆推行新政,以扩张自己的势力,会不会惹起崇祯的忌惮呢。 正是抱着这种揣测,才会有人想要利用和约的内容发难,想要给崇祯找一个对内阁发难的借口。 而魏照承等官员,也是抱着这种念头,参与了这场政治投机的。但是代表皇帝本人的华琪芳,却猛然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们有了事不可为的感觉了。 “但是,陛下不提升我们的保密等级,我们连和约正本都看…”一位小组成员赶紧为自己几天辩解。 一直面带微笑的姚士恒顿时板下了脸来,严厉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请记住你自己签订的保密协议,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我就当没有听到你刚刚说的话。但是,下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审核小组的几位官员对姚士恒的发难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带着怒气对姚士恒发问道:“华秘书郎可是代表陛下前来问话的,难道连他也不能说?” 姚士恒先是对着华琪芳抱着歉意点了点头,才转头对着审核小组几人说道:“华秘书郎是代表陛下前来询问,内阁究竟有没有阻扰审核小组的行为。但是陛下可没有授权,让他了解关于和约审核的操作过程。” “这两者难道不是一回事吗?”魏照承终于忍不住对着姚士恒吼了起来。 看着房间内的众人将要为此争吵起来,并不想卷入这件事的华琪芳,赶紧把众人的情绪安抚了下去。 随后,他才平静的对着魏照承几人说道:“你们也不用同姚秘书郎争论了,提升审核小组保密等级的事,陛下并不认可。 陛下让我转告各位,朝廷制定保密制度的目的,就是为了用来实施的,不是拿来装样子的。 各位既然是朝廷官员,就应该按照朝廷制定的律法下行事,而不是整天想着走捷径。 如果陛下提升了审核小组的保密等级之后,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如果再有人对各位的审核结果提出质疑,陛下是不是还要继续提升他人的保密等级。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设定和约的保密等级还有什么意义呢?朝廷还不如直接把和约公之于众? 在现有的条件下解决问题,这是官员应该拥有的能力,如果各位连这种基本的能力都没有,那么朝廷还真要考虑下,各位是否胜任现在的官职了。” 华琪芳转告的崇祯话语,顿时让五名审核小组成员的气势低落了下去。沉默了许久之后,魏照承终于满腹怨气的开口说道:“既然陛下认为我等能力不足,那么我就此辞去审核小组的职务就是了。” 魏照承出声之后,心中理所当然的认为,乔应甲几人会立刻跟上自己请辞。这样,就算他们不能想外透露审核的内容,但是五人共同辞去审核小组职务的行为,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一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压力,因此无法继续审核下去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就能把京城舆论的关注重点,从运动会和廉政公署查办通州仓的行动上拉回来。 但是他等了许久之后,也没有听到第二个跟随自己提出辞职的声音。他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去,发觉其他三名官员都犹豫不决的看着乔应甲的脸色,似乎乔应甲才是众人的领袖一般。 乔应甲似乎感觉到了魏照承目光中的催促之意,他咳嗽了几声,才故作为难的说道:“陛下的言辞虽然过于严厉了些,但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 我觉得,大家还是冷静一些。先看看,能不能按照陛下的命令解决此事为好。” 其他三名官员听了乔应甲的话后,思考了片刻就附和起他来了。和魏照承这种激烈的方式相比,乔应甲提出的等一等,看清情况后再做决定,显然更安全一些。 没等魏照承说话,华琪芳已经开口说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我会如实的向陛下汇报各位的言辞,包括魏给事要求辞去审核小组职位的要求…” 当华琪芳带着调查结论向崇祯进行汇报时,崇祯正在听吕琦汇报运动会的进程。 运动会开始后,他参加了开幕式。虽然他的到场,激起了在场参与比赛人员的情绪,但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却安插了众多的侍卫在运动会上,这让观看比赛的观众们显得非常安静。 为了不破坏观众们的情绪,崇祯不得不放弃了前往现场观看比赛的乐趣。 这场运动会表现最为出色的四只队伍,分别是陆海军军官学校、燕京大学和文思院工匠组成的队伍。特别是两所军校在运动会上表现的最为出色,互相争夺着第一、二名。 每天下午听吕琦汇报运动会的赛绩时,崇祯才觉得自己有回到后世的感觉,这也成了他的放松时间。 不过今天的放松时间显然已经结束了,当他得到华琪芳到来的通报之后,放松的神情顿时结束了。 华琪芳进入上书房向崇祯做了汇报之后,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说道:“辞职?他也想的太过简单了些。既然入了局,就应该认赌服输,而不是给朕掀桌子。 都像他这么玩,今后朝廷岂不是要乱套了。御前秘书处替朕拟诏斥责审核小组,力有未逮办不成事,不过是能力问题。但是做事半途而废,这就是责任心的问题。 能力不足,朝廷还可以给与机会调整位子,但是对于责任心不足的人,朝廷是无法容忍的。 既然他要辞职,就干脆辞的彻底一些,给朕回乡去闲住好了,朝廷今后都不会麻烦他了。就按照这个意思写。” 华琪芳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以往拟诏一向是内阁和司礼监的事情,今天居然落在了御前秘书处的身上,这无疑是开了一个很不错的口子。 华琪芳退出房间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对着王承恩问道:“通州仓的案子,现在进度如何?” 王承恩早有准备的飞快答道:“廉政公署之前办理户部贪墨一案,经过报纸和茶楼说书人的传播,在百姓中间反响很大。 京城士林和官员敢为那些贪墨官员辩护的,都被百姓口诛笔伐,一些想要攻击廉政公署的清流,都成了百姓口中的奸党,声望大跌。 是以现在京城士林都不敢对贪腐案子辩白,生怕自己为贪腐官员辩护的言论登上报纸,成为舆论攻击的对象。 现在燕京新闻报和大明时报,都已经成为了京城百姓了解时事的主要渠道。宣传部通过报纸引导舆论,这通州仓都已经成为了大明毒瘤了。 因此,廉政公署在清理通州仓的过程中,并没有遇到什么正面抵抗的势力。不少吏员只求能够减轻处罚,倒是配合的很。 以臣估计,大约再过半个月,通州仓的案子就可以收尾了。不过臣倒是想要请教陛下,对于这些清退下来的吏员,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朱由检略一犹豫,便说道:“既然他们这么配合,惩罚就不必过于苛刻了。让廉政公署统计一下,把贪污的数目分为四个等级,从留用察看到流放海外,尽量不要杀人…” 第206章 打上门 “把身体的重量分散到脚跟,设想自己同大地是一个整体…”爱尔礼心中默默念着射艺的诀窍,借此摒弃着脑海中的杂念,以调匀自己的呼吸频率。 他眯着眼瞄着标靶引而不发,心中似乎渐渐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除了180步外的那张草靶的红心外,他已经感觉不到其他事物了。 他准备在下一个呼气的瞬间射出手中的箭,箭虽未发出,但是爱尔礼心中却已经感觉到,此箭必中。 就在他将射未射之际,“贝子爷,不好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这让他的手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这箭顿时歪曲了方向,远远的避开了远处的靶子。 射失了这一箭,爱尔礼心中颇为恼怒,不过他同脾气暴躁的父亲不同,对待府中下人一向较为温和。 当他忍住怒气转头看去,发觉惊扰了自己射箭的,是府内的二管家伯里失哈时,顿时收敛了想要发怒的心思。 伯里失哈虽然年纪较轻,但对于自家却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往日里可从没见过他这么慌乱的模样。作为位高权重的二贝勒府上管家,在这沈阳城内也的确没什么可惧怕的。 除非是那位大汗真的要出手对付自家,想到这个可能性,爱尔礼的左手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弓臂,开始紧张的思考起最近自家是否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了。 爱尔礼因为是在自家的演武场内练习箭术,因此只穿了一套月白色的便服,除了他腰间的那根银入丝金带,其他饰物一概没带,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普通的女真青年一般。 他的脸型颇长,如果不是依照女真习俗剃去了头发,只在脑后留下少许,按照上下两条,结成了一条巴掌大小的辫子,看起来倒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看着跑到自己跟前,单膝跪下的伯里失哈,爱尔礼深呼吸了一次,才平静下来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冷静些再说。” 看到爱尔礼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的伯里失哈,顿时大大的呼吸了几口空气,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后,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豪格贝勒找上门来,说我们府上有一名明国奸细,要进入府内搜查。”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爱尔礼先是一惊,继而便是大怒的说道:“岂有此理,这豪格趁着我父亲出外游猎,就想上门栽赃陷害不成。你给我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爱尔礼跟在伯里失哈身后抵达府门前时,穿着一身青色箭袖袍褂的豪格,右手正拿着一根马鞭,指着几名拦住他进府的,阿敏府上的奴才叫骂着。 在他面前的地上,已经有五、六名府中的下人被抽的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了。 爱尔礼迅速的张望了下,发觉豪格身后只有十多名家丁,并没有大队兵将出现,这让他因为紧张而激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稍稍平静了些。 显然这不过是豪格自己行为,而不是大汗想要对他们家动手,爱尔礼心中如此想着,他的口中毫不迟疑的喝止到:“豪格,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上我们家来胡闹?你有没有把我父亲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大汗的律法放在眼里?” 就算听到了堂哥的喝止声,豪格依然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扬起的鞭子。拦在他前面的阿敏府上的家丁们,熟知这位豪格贝勒暴虐的性格,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挡。 一名家丁的脸上顿时隆起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只哼了半声就硬生生的把后面的惨叫声咽了下去。 豪格这才转向爱尔礼咧嘴笑了笑说道:“这群奴才看到我来还要拦着,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眼里还有主子吗?” 爱尔礼看着面前的堂弟,虽然豪格比他小一岁,但是长得虎背熊腰,看起来却比他成熟的多了。 对于这个脾气暴躁,以勇武闻名的堂弟,他心里还是很不以为然的,如果他不是天命汗的亲孙子,有什么资格在他之前就封贝勒,现在又领了镶黄旗呢,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不过在没有摸清楚豪格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他也不打算同豪格正面对抗。 爱尔礼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家丁,对着他们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退下之后,才忍气吞声的对着豪格拱了拱手说道:“豪格贝勒,这里是二贝勒府,不是你的贝勒府。 我家的奴才,我自己会教育,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还是请坦白直言吧。” 没有了家丁的阻挡之后,豪格便直接走到了爱尔礼面前,虽然爱尔礼站在台阶上,但是看起来豪格并不低于他。 “把那个大明奸细李满斗交出来。”豪格大大咧咧的的说道。 看着豪格信心慢慢的样子,连爱尔礼也不确定,究竟自己府上有没有这么一个明国奸细了。 不过就算有这么一个人,他也绝不会就这么交出去的。爱尔礼侧过身子,对着管家伯里失哈打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府上有叫李满斗的奴才吗?” 伯里失哈甚至都没看爱尔礼的眼色,就迫不及待的回道:“回贝子,我们府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真的没有。” 不待爱尔礼表态,豪格已经恶狠狠的说道:“到了现在还想否认,难不成不是奸细隐藏在二贝勒府上,而是你们已经和明国勾结上了不成。” 爱尔礼再也忍不住了,他顿时板起了脸说道:“豪格贝勒,虽然你是大汗的儿子,也不能无中生有信口开河吧。你要是非要无理取闹,我们且去众贝勒面前分说。” “别拿什么众贝勒了来压我,你以为我是什么都没有才上门的吗?把人给我带过来。”豪格突然回头喊了一声。 豪格带过来的家丁,顿时从身后的马车车厢内拖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当这个人被推到了两人面前跪下之后,爱尔礼才看出来,这不是大汗手下心腹阔科么,他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豪格用脚踢了踢鼻青脸肿的阔科,口中训斥道:“说说吧,你昨天来这里做什么了。” 在明人面前骄横不已的阔科,在豪格面前却温顺的像只兔子,他委屈不已的说道:“奴才实在是冤枉,奴才只是受人之托,给二贝勒府上的李满斗带一封信件和一些财物而已,实在没有背叛主子啊。” 爱尔礼顿时回头盯着伯里失哈,脸色冷峻的问道:“昨天阔科有送来东西过?” 伯里失哈不敢抬头同爱尔礼对视,弯腰说道:“的确有这回事,昨日下午阔科送来10匹洒金缎,还有20匹素绢。 说是受人所托,要送给战乱中失散而流落在二贝勒府的弟弟。奴才一时糊涂,就让阔科把东西留了下来。不过之后,奴才核对了府内的下人,并没有一个叫李满斗的下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色铁青的爱尔礼已经一个窝心脚踢了过去,他口中还怒骂道:“混帐东西,什么东西你都敢收,还不快去把东西和信拿出来。” 被踢翻的伯里失哈迅速的爬了起来,对着爱尔礼行了一礼后,就忙不迭的往府内跑了进去。 豪格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往府内硬闯时,却被爱尔礼拦了下来。爱尔礼毫不退让的看着豪格说道:“你想要做什么?” 豪格理直气壮的回道:“当然是去监督,你们会不会趁机毁灭证据了。” “你简直是放屁,没有各亲王贝子的公议,大汗的谕令,你凭什么来查抄我家。” 爱尔礼话还没说完,豪格就不耐烦的想要推开他闯进去府去了。爱尔礼不让,豪格想要硬闯,很快两人就扭打了起来。 看到这个局面,不管是阿敏府上的家丁,还是豪格带来的家丁,都面面相窥不敢上前帮忙,他们只敢在边上劝说着两人冷静下来,不要动手。 爱尔礼显然不是身材魁梧的豪格的对手,不一会就被压在了地上,挨了豪格好几拳。 豪格似乎打发了性子,下手越来越狠,连身后有人命他住手,他都听而不闻。 不过很快他就被人一脚从爱尔礼身上踢了下来,豪格头还没回就怒骂道:“那个混蛋敢踢我,老子要宰了你。” 豪格刚转身就又挨了一脚,再次被踢翻在地。他这时才发现,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居然是二贝勒阿敏。 虽然豪格一向被赞称勇武,但是和久经战阵的阿敏相比,他的武技还相差甚远,不过三、五下就被阿敏制服了。 和豪格身边那些畏畏缩缩的家丁不同,跟着阿敏游猎回府的大队家丁们,已经毫不犹豫的把豪格的人挤到了外围。显然这些家丁们,是完全忠诚于阿敏的,他们并不在意豪格的身份。 豪格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形势,才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说道:“伯父是想杀我灭口吗?” 阿敏脸色平静的说道:“怎么你这么打上门来,难不成我还要夸奖你打的好不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对自己的堂兄动拳脚?” 第207章 事件发酵 阿敏听完了爱尔礼讲述的事情经过之后,又撇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儿子,心中的怒火顿时腾的冒了出来。 如果是以前,他必定会揪着豪格去见自己那位堂弟,为自己讨要个公道。毕竟那时在他心里,大家还是一家人。按照这时的女真习俗,一切事务都会付诸于亲贵公议,且一旦作出了决议,基本上就不会私下违背。 不过同杨镐接触了这么久之后,虽然他一直把杨镐对自己所说的话语,当作明国想要挑拨后金内乱的计谋。而他对杨镐曲以委蛇,目的也是想要利用这位明国高官为自己出谋划策,增强自己在后金国内的权位而已。 但是阿敏并没有发现,在杨镐的潜移默化中,他的心中却已经埋下了对于黄台吉的疑心。比如现在这种状况,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担心这是黄台吉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阿敏看着站在一边犹自不服气瞪着自己的堂侄,一边脑子里急速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来的时候,伯里失哈跌跌撞撞的带着一群下人出现了。阿敏看了一眼这些下人手中捧着的绸缎,不发一言的对着伯里失哈伸出了手。 伯里失哈看着阿敏对自己伸手,刚开始眼里还有些迷茫,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主子是想要那封阔科送来的信件。 他原本就有些不听使唤的身体,现在更是抖动的像是一只虾子,费了好半天力气,他才告诉几位主子信件不知道去那了。 事实上昨天他查了一遍府内没有李满斗这个人之后,就顺手把信件给烧了,然后打算自己吞没了这三十匹绸缎。 自天命汗起兵以来,辽东一直征战不休,妻离子散的故事并不少见。而各位贝勒名下的汉人阿哈更是成百上千,阿敏光是在沈阳城的宅邸内,就有3、4百奴仆,而城外的庄园内更有数千阿哈。 这位李满斗虽然不在府内,但是未必不会在城外的庄园中。但是阔科并不是阿敏的人,对于二贝勒的管家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威慑力了,他可没兴趣费那么大力气去查找。 既然阔科自己都说,是替一个明国人携带财物,希望能让他弟弟借这笔财物赎回自由,那就说明这个明国人自己根本不敢前来沈阳。 对于这种胆小的明国人的财物,岂有不吞没了的道理。就算那位明国人找上门来,在这沈阳城内还敢找二贝勒府的麻烦不成,说不定他还能再敲这位明国人一笔。 正是抱着这种心思,伯里失哈干脆自己吞没了这笔财物,烧毁了信件。而且在他看来,阿哈哪里有自己的私财,所有财物都是属于主子的,就算找到了那位李满斗,这些财物也不会交给他,最多帮他调整个舒适一些的职位罢了。 伯里失哈根本没想过,自己贪污这批财物的举动,居然会同明国奸细扯上关系,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伯里失哈交不出信件来,顿时激怒了阿敏,他正想着让身边的侍卫把这办事不利的奴才拖下去执行家法的时候,被阿敏教训了一顿,终于老实了一些的豪格,现在好似抓到了把柄一般,不依不饶的吵闹着,要同阿敏去父汗面前评个是非对错出来。 听着豪格话语中,句句不离自己毁灭证据,包庇明国奸细,甚至大有入自己府内搜查通敌罪证的意思。阿敏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心思,顿时全部打消了。 他干脆横下了心来,铁青着脸对着豪格喝道:“让自己的心腹上我府上栽赃,再让你上门来贼喊捉贼,这就是你父汗对付我的计划吗?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如此,那便召集族内父老,大家一起在大政殿前分个是非黑白好了。爱尔礼,拿我的名帖,去邀请在沈阳城内的王公亲贵,为这事亲眼做个见证。” 听到阿敏的话语,豪格这才发觉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离开了他的掌控。 他是听人揭发,说阔科在明国似乎投敌了,还帮明国人往二贝勒府上送了一封可疑的信件,这才气势汹汹的想要上门获取罪证,好帮助自己的父汗打压下二贝勒的气势。 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打上门来,主要也是因为这两天阿敏正陪着自己的父汗去城外游猎去了,没有了阿敏的二贝勒府,在豪格眼中也就没有什么敬畏感了。 也正是因为四大贝勒都不在沈阳城内,才会让豪格觉得,作为后金大汗黄台吉的长子,他才是现在沈阳城内最为尊贵的人物。 虽然在别人眼中,豪格虽然是黄台吉的长子,但却未必是将来的后金大汗,但是豪格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 不过想要接任后金大汗,要获得后金国内大部分人的支持,还有父汗的信任,这却是豪格能够明白的道理。 想要得到八旗亲贵的支持,他觉得并不困难。作为一个刚刚从部落联盟进化为封建社会的新兴国家,女真人还没有摆脱原始社会弱肉强食的生活习俗。 在这个国家中,上层贵族们依然还没有摆脱对于力量的崇拜。豪格认为,只要让那些女真亲贵们看到自己的强大,那么他们就会如同支持父亲一样,支持自己。 能让女真贵族觉得自己是强大的,要么就是立下了军功,要么就是在政治斗争中击败了往日的强者。 作为黄台吉的长子,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其他三大贝勒一直心怀不满。如果能够通过阔科一事,把二贝勒拉下马来,不但取悦了父汗,也能够大大增长他在女真亲贵中的声望。 正是抱着这个念头,他才迫不及待的带着人直接跑了过来,而不是忍耐着,等待父汗返回沈阳后再处理此事。 在他想来,只要能够在在大众面前把这件事宣扬开来。不管二贝勒府上有没有这个明国奸细,这次阿敏都要声望大跌了,说不定父汗还能就此剥夺镶蓝旗几个牛录。 但是现在事情并没有按照豪格设想的发展,因为阿敏的意外返回,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反而说是他们父子意图栽赃,要付诸亲贵会议公论。这时候,豪格才想起来,他似乎还没有派人向父汗汇报过这件事。 当豪格意识到这点,准备挤出被阿敏身边侍卫包围的圈子,想要吩咐自己的家丁时,却被阿敏的家丁用肩膀死死的顶住了。 阿敏似乎注意到了豪格的举动,他不顾豪格的叫骂声,一边伸手按住了豪格的肩膀,一边对着自己的侍卫们吩咐道:“把豪格今天带来闹事的人都给我看住了,特别是那个阔科,都给我一并带上。我们现在就去大政殿,请各贝勒、贝子论个公道。豪格贝勒,你该不会领阵脱逃吧。” 阿敏的手就像是铁铸的一样,尚没有成年的豪格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干脆赌气的说道:“去就去,难道我说的还有假不成。如果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毁了阔科送来的信件?” 阿敏的嘴角抽了抽,豪格追着不放的问题,让他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回答。不过他很快就哼了一声说道:“阔科可不是我家的奴才,要是随便找个奴才送封信,就能证明我同明国有勾结。 那么说起来,作为阔科的主子,岂不是更有疑点?再说了,要是明国奸细这么好抓,下次大汗只要觉得谁像是明国的奸细,就派个奴才去送封信就是了…” 当阿敏在满城召集女真亲贵的时候,已经进入城中汗宫内的黄台吉,从亲信侍卫那哈出那里听到了关于豪格的事情。 听到豪格毫无策略的上阿敏府上寻找明国奸细,还把刚从明国回来的阔科牵连了进去之后,饶是一向讲究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黄台吉,脸上也短暂的浮现了怒容。 他倒是很想立刻把豪格抓回来教训一番,不过他马上寻思着,这个时候即便是自己赶去,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反倒是会给阿敏抓住把柄,把这件事牵连到自己身上来。 他只是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了几趟,就迅速的想定了应对的手段,黄台吉对着那哈出不断的发出了指令,当那哈出离去之后,他才朝着自己的寝宫缓缓走去。 当太阳西斜,时近黄昏的时候,数十名女真亲贵站在了大政殿和十王亭前的广场上,正一片喧哗的交谈着。他们正互相打探着,二贝勒叫他们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努尔哈赤迁移都城至沈阳,始于天命十年,也就是说到现在还不到4年。努尔哈赤在位的最后两年,也就修建了大政殿和十王亭等宫室,而他自己的寝宫还没来得及修建,就已经去世了。 因此努尔哈赤在城北临时入住的府邸,也就成了他的寝宫。也就是说,在努尔哈赤的时代,后金的议政场所和大汗居住的地方是分离的。 但是当黄台吉登基后,就立刻把自己在大政殿以北的府邸包括进来。并开始大兴土木,在大政殿、十王亭以西修建新的宫室,准备仿照明国建立寝政一体的完整宫城。 这也使得,当阿敏、豪格还有诸位女真亲贵抵达大政殿前的广场时,黄台吉才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匆匆赶了过来。 第208章 广场上的争论 在一群侍卫的隔离下,在广场一角阿敏正悄悄的同代善沟通着,希望能获得代善对自己的支持。而在广场的另一边,三贝勒莽古尔泰正一脸不愉的看着这个场面。 莽古尔泰同代善因为大汗之位的争夺,让两人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事实上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势不两立才对。只不过,因为后金的外部压力一直很大,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没有激化而已。 不过随着同明国和约的签订,那根紧紧绷在女真人心上的弦似乎有些松驰下来了。 也许是觉得明国已经服软,自努尔哈赤逝世后,笼罩在后金头上前途不明的疑云已经散去。莽古尔泰倒是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国内的局势上了。 比如一向同自己交好的阿敏,最近同代善走的似乎过近了,这让莽古尔泰心里非常不舒服,也颇为不安。 在努尔哈赤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内,女真内部分成了代善、黄台吉同他和阿敏两个势力最大的集团。而阿济格三兄弟空有八旗最强大的力量,却并没有支持他们的政治团体。 这也是虽然黄台吉接任了大汗的位置,但是后金国却是四大贝勒共治权力格局形成的基础。 但是随着黄台吉接任汗位后,不断的拉拢各小贝勒、贝子和八旗亲贵,势力增长迅速。 他同阿敏的政治联盟完全被黄台吉、代善压的死死的,从势均力敌,变成了主从之势。 他同阿敏联合起来,也不过就是个抱团取暖的局面,现在连阿敏都同代善勾勾搭搭了,这让他有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虽说阿敏曾经向他解释过,同代善修复关系,是为了抗衡势力越来越雄厚的黄台吉。但是莽古尔泰心里总觉的扎了一根刺,他生怕阿敏是在糊弄自己,而真的投靠了代善。 就在莽古尔泰胡思乱想的时候,在侍卫簇拥下的黄台吉从西北方向匆匆赶到了。 一脸怒容的黄台吉没有理会向他行礼的女真亲贵们,人尚未到,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豪格那个混账东西在那?把那个孽子给我带过来。我要好好抽他一顿鞭子,让他知道什么是尊敬兄长。居然向自己的堂兄挥拳头,看我不抽死他…” “大汗息怒,不过是堂兄弟之间闹了点矛盾,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不待阿敏出声,岳托和多尔衮等小贝勒顿时走上前,对着黄台吉劝阻道。 阿敏听着这话顿时有些不舒服,他快走了几步,想要当着黄台吉和众人的面,把今天的事情掰扯清楚。 然而黄台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先是转身同莽古尔泰亲热的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便对着周边向他行礼的女真亲贵们开口说道。 “今天站在这里的又没有外人,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亲朋好友,大家就别行什么君臣之礼了,还是按照亲族叙话吧。” 黄台吉的话语,让场内的女真亲贵们大感亲切,不少人纷纷点头称是。 代善听到这话顿时皱了皱眉头,阿敏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反而觉得黄台吉放弃了自己汗王的身份处理此事,这是向自己服软的举止。 他顿时大大咧咧的说道:“既然八弟这么说,那么我今天也就不拿你当后金大汗了,就请在场的族内亲友们评评道理,今天这事是这样的…” 阿敏并没有注意到,他对黄台吉不恭敬的态度,在某些心向黄台吉的年轻宗室眼中,已经成了令人反感的傲慢无礼了。 如果不是豪格今天做到事情实在是过于无稽了点,凭阿敏现在对黄台吉的态度,众人估计已经忍不住要出面维护大汗了。 黄台吉满面怒容的听完了阿敏讲述的事情经过,但是他的眼睛里却一片平静,还有余暇观察着身边宗室们的神情。 “二贝勒是不是说的太过了,我看豪格贝勒不过是一时冲动,我们女真人堂兄弟之间偶有争执,就算动了拳脚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岳托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替豪格分辨道。 作为代善的长子,镶红旗的旗主,岳托同代善之间的父子不合,在场的女真亲贵们都心知肚明。但是,一直以来,两父子在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和睦的关系。 像今天代善还没有发言,而岳托抢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实在是一件让人感觉诡异的事情。 这些亲贵们不清楚,岳托现在的表态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出于代善的授权。 在没有搞清这个问题之前,这些在残酷的斗争中生存下来的女真亲贵们,是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岳托的话语倒是引起了许多年轻宗室的声援,这让阿敏立刻暴怒了起来。 岳托的话语不仅仅是在替豪格解围,更是在挑衅他身为四大贝勒的地位。后金国的政治就和狼群的结构没什么区别,当你拥有力量的时候,你可以予取予求。 但是失去了力量的狼王,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一旦被人觉得他这位二贝勒外强中干,那么扑上来撕咬的,就不会仅仅只有一个岳托了。 “岳托,我同大汗说话,你插什么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卑之分?天命汗在位的时候,像你这样不分尊卑的子侄,早就被拖出去抽鞭子了。我后金的朝堂,现在已经如此混乱无序了吗?” 阿敏顿时把自己的怒火转向了站出来的岳托,看着咬牙切齿训斥岳托的二贝勒,其他女真亲贵顿时安静了下来。显然,阿敏往日的余威犹存,这些女真亲贵们并无意和二贝勒正面冲突。 不过在皇太极悄悄做了一个手势之后,年轻的多尔衮不得不站出来为岳托分辨道:“二堂兄的反应,未免过激了。刚刚大汗不是说过,今天只叙家常,不论国礼。 要是我之前没有听错的话,二堂兄你可是欣然叫好的。怎么你可以对大汗称姓道名,却不允许我们说话吗?” 多尔衮三兄弟手握两白旗,是诸小贝勒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小团体。且努尔哈赤死后,四大贝勒联合后金重臣逼死大妃,就让四大贝勒同他们三兄弟有了杀母之仇。 黄台吉刚刚登基的时候,三兄弟日夜不安,唯恐四大贝勒除去自己的母亲之后,就会把目标瞄准他们。 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起初认为想要对付三兄弟心情最为迫切的,必然是登基成为大汗的黄台吉。 虽然明面上都说,乌拉纳喇氏阿巴亥大妃是感召先汗的恩德,哀痛之下自愿殉葬。不过在他们三人的吹风下,沈阳城内倒是在私下流传着,是黄台吉为了得到大汗之位,领着各位大臣逼死了大妃。 然而,不知为什么,多尔衮居然投靠了黄台吉。而被剥夺了两白旗继承权的阿济格,也毫无反抗的行动,这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阿敏可以不在意的训斥岳托,因为岳托手中的镶红旗并不全然效忠于他。但是多尔衮年纪虽轻,却的确掌握了自己和弟弟名下的两白旗。 这只原先努尔哈赤直领的两黄旗,是八旗中最为强大的武力,也是努尔哈赤统帅八旗的根本。事实上若不是这两旗名下的精兵强将服从于努尔哈赤的生前命令,死保多尔衮三兄弟,他们三兄弟也未必能保住自己名下的两白旗。 而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在年初跟随黄台吉讨伐察哈尔留守部族,立下了诸多军功之后,算是正式走入了后金的政治权力中心。 多铎因为年幼,只是挂了一个虚名。但是多尔衮却在年初征伐蒙古的军事行动中表现出色,开始慢慢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虽然多尔衮不过是一个17岁的少年,但是他身后站着的却是势力雄厚的两白旗,这让阿敏无法轻视多尔衮的话语。 看到岳托、多尔衮两人,成功打断了阿敏兴师问罪的气势,黄台吉这才开口温和的劝说道:“二堂兄先息怒,待我问问那个混账东西,你再追究不迟。 明人有句话说的不错,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刚刚大家都听了你看到的事情经过,那么现在总要听听豪格的话,我们才好商议出一个处罚结果出来。” 看到在场的亲贵们纷纷附和,阿敏也只能看着黄台吉冷笑了一声,说道:“大汗说的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好了。我倒要看看,豪格究竟能有什么说辞。” 刚刚不知去哪的豪格,在那哈出的陪伴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在黄台吉及众人的面前,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述说了一遍。 在豪格口中,他并不是上门闹事,而是带着阔科前去求证,阔科转交的那封信件里究竟是什么内容。而在查证的过程中,因为爱尔礼的阻扰,两人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一切就是如此。 阿敏这才发觉,原本他以为十拿九稳,可以用这件事打击黄台吉的声望。现在看场内众人的眼神,倒是变成了自己小题大做,心胸狭窄了。 第209章 分化 豪格的话语,让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封信的内容上去了。看着众人都在嘀咕,多尔衮不由出列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如请二堂兄把那封信拿出来,让大家释去心中疑问。” 阿敏看着多尔衮眼神闪烁了一下,就强硬的说道:“我府上并没有这个人,因此下人们就把信件给丢弃了。难道我还要为一封莫须有的信件负责不成?” 阿敏的强硬姿态,让围观的旁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气氛渐渐尴尬起来,莽古尔泰突然神情有些异样的说道:“既然二贝勒说没有见过这封信,那么就应该没见过这封信。 难道我们不相信二贝勒,反倒要相信一封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的信件吗?既然信件是阔科送出的,豪格又怀疑阔科投靠了明国人,我看不如把阔科叫上来问清楚好了。” 黄台吉顿时微笑的打断了他,不以为意的说道:“阔科有没有投靠明国人,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情。豪格年轻不懂事,做事冲动了些,五哥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阿敏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豪格借着阔科投明的嫌疑在自己府上闹了一场,现在黄台吉连阔科投明的嫌疑都要洗去,那岂不是让他成为了这场事件中的笑柄。 阿敏正想反驳黄台吉的说法时,他的目光却扫过了站在一角,一直沉默不语的大贝勒代善。他顿时改变了想法说道:“我觉得三贝勒说的不错,这阔科投明的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其他且不说,这阔科一向是大汗的爱将,对我后金的消息可谓知之甚详,要是不查明他的投明嫌疑,诸位难道能睡得着觉?不知大贝勒对这事是什么看法?” 代善沉默了片刻,才颇为低沉的说道:“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意见还是不错的,此事因阔科而起,又是豪格亲自检举出来的,总是要给大家一个结论,免得自家兄弟之间继续猜忌下去。” 一向支持黄台吉的大贝勒,今天居然隐隐倒向了阿敏,这让在场的女真亲贵们顿时噤若寒蝉。 而听了代善的表态之后,阿敏立刻顺势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阔科究竟有没有投明,今天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公道,否则不是大寒我八旗子弟忠勇之心。 再说了,豪格现在是一旗之主,身负我后金重任,如果行事毫无章法,岂不是大损我后金根基。如果阔科投明并不是事实,那么我建议,在豪格历练成熟之前,这镶黄旗还是另选老成之人代管为好。” 阿敏这种公开挑战黄台吉权力根基的狂妄举动,让黄台吉恨之入骨,不过他衡量了下眼前的局势,觉得自己的布局尚未完成,并没把握一举拿下阿敏。 因此黄台吉选择了继续忍耐,他笑了几声后说道:“既然三位贝勒都想要查证,阔科有没有投明的嫌疑。那就派人查明这案子好了。岳托人品贵重,行事沉稳大方,不如就让他负责查问,诸位怎么看?” 四大贝勒之下,,以阿济格为众小贝勒之首,而岳托居其后。阿济格虽然军功卓著,但是为人处事方面却远不及岳托,故而在一干小贝勒眼中,反倒是岳托获得的支持度最高。 而作为代善的长子,岳托的身份也足以堵住众人之口,让阿敏不能以他是黄台吉的亲信而反对。 就算是代善自己,也对黄台吉的提议保持了沉默,虽然他同岳托之间的关系非常恶劣,但是他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公开同自己的儿子决裂。 阿敏这时才发觉,虽然他们三大贝勒第一次取得了共识,迫使黄台吉作出了让步。但是,在宗室内部,他们在年轻一辈中的影响力,居然近乎为零。 在这种迫切的状况之下,阿敏找不出一个够资格同岳托争夺审案资格的人选,而莽古尔泰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阿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不过是推出了一个杜度。杜度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长子,褚英是努尔哈赤明确下令立为汗位继承人的儿子,在后金立国中建立了莫大的功勋。 不过当后金国势日盛时,褚英的势力也远超努尔哈赤诸子,仅次于努尔哈赤,从而被努尔哈赤所忌,最终被努尔哈赤处死。 褚英死后,他这一派系的政治力量,自然就被努尔哈赤打击分化而解体了。但是作为曾经正式确立为后金继承人的褚英长子杜度,他比黄台吉公议出来的后金大汗,更有名分上的优势。 是以当黄台吉接任大汗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解除了杜度对于原镶白旗的控制权,并把这一旗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豪格。 阿敏想了半天之后,才想到也许这个杜度可以牵制下岳托。不过父亲被努尔哈赤处死,自己也一直被祖父提防打击的杜度,平日一向谨小慎微,在宗室子弟中一向没有什么声望。 即便是有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支持,也没能竞争过岳托,只能担任岳托的副手。 当众人在大政殿前终于商议出了一个结果之后,这场原本看起来来势汹汹的风暴,最终却变成了轻轻掠过池塘水面的微风。在打着火把照明的侍卫护卫下,拖着凝重步伐离开宫殿的阿敏,在返回府内的路上一语未发。 黄台吉则同留在广场上的诸宗室子弟亲切的交谈了几句,才放他们一一离去。 和其他三大贝勒相比,已经是后金大汗的黄台吉身上,并无多少生人勿近的权贵习气。在这些年轻的宗室子弟眼中,黄台吉依然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自家长辈,这也使得他们从情感上,天然愿意亲近黄台吉。 当广场上空无一人之后,黄台吉才让侍卫们熄去照亮广场的火把,让那哈出带着几名侍卫打着灯笼送自己返回寝宫。 今天宗室聚会上阿敏展露出来的势力,并没有超出黄太吉对这位二堂兄的预估。虽然代善隐隐有同阿敏、莽古尔泰化解恩怨联手的趋势,但是这位大贝勒毕竟是老了,并没有年轻时愿意拼死一搏的勇气了。 在阿敏、莽古尔泰没有取得真正的优势之前,这位大贝勒大约只会首鼠两端的徘徊着。 虽然豪格的鲁莽,让阿敏找到了由头召集宗室对他发难,还试图夺走他对于镶黄旗的控制。但是从没有对宗室后辈下过功夫的阿敏,却因为这场聚会让黄台吉确认了,阿敏在这些宗室的心里基本毫无地位。 有岳托去审讯这件案子,黄台吉并不认为阿敏能借这案子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就目前的局势而言,阔科投明的结论显然已经不可避免,否则豪格的声望就会受到打击,也会让他麾下的将领们离心。 黄台吉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就在进入寝宫之前对着那哈出吩咐道:“你去把库尔缠、吴巴什召到内书房来,再去跟岳托见上一面。告诉他,虽然阔科是我旗下之人,但是国法无情,让他一定要秉公办案,勿枉勿纵…” 进了寝宫之后,黄台吉便直接返回了内书房。在未登基之前,黄台吉行事一向低调,为了迎合努尔哈赤的欢心,生活上也一向力行简朴。 他的贝勒府不仅远不及其他三大贝勒,甚至还比不上努尔哈赤赏赐给多尔衮三兄弟的府邸。 不过当他初步掌握了后金的政权后,立刻听从了几位汉人官员的劝谏,开始大修宫室。以修建宏伟的寝宫,来彰显自己就任后金汗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 在大政殿西面的寝宫尚未完成之前,他这被纳入皇宫的四贝勒府,也开始了小小的修缮,以符合他后金大汗的地位。 因为这原来的贝勒府内正在修缮整治园林道路,因此一些道路上的青石板都被挖了出来。 黄台吉心里想着要尽快去内书房,便没有走往日的大路,而是走了园林中的小道。 虽然天黑视线不清,但是黄台吉按着自己的记忆而行,并没有放慢脚步。结果走了一半,他便一脚陷入了泥坑,边上照明的侍卫甚至都来不及发出警告。 黄台吉揉着有些刺痛的脚,确定只是肌肉被拉伤了些,这才放心的直起了身子。 为他照明引路的两名侍卫,已经脸色惨白的跪在了泥地中,等候他的惩治了。 黄台吉看着向自己请罪的两人,一脸温和的说道:“是我自己一时分心,没有注意脚下,跟你们两人无关。不过这宫内就算是要翻修,也应当做好善后的事。 这管理宫内翻修建筑的奴才是谁?抽他十鞭子。把今天负责修缮这里的工匠全部抽上20鞭,并将其家属一并迁往下面的庄子里去。把这事公告给宫内诸位管事,以儆效尤。” 黄台吉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久在他身边的护卫的几名侍卫,却听出了这话语中些许的怒意。在这些侍卫耳中,轻言细语的黄台吉,更让他们心生畏惧。 这些侍卫们一一应声后,便有一人分出去执行他的命令了,余者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为黄台吉引导着前进的方向。 第210章 黄台吉的想法 当黄台吉在内书房更衣并用过了简单的食物之后,库尔缠、吴巴什两人终于被宫内的侍卫引入了书房内。 这两人原本都是满人中少有的读书人,也是为努尔哈赤整理文牍的笔帖式。 在努尔哈赤时代,女真一族以军功为贵,因此即便是努尔哈赤身边最为得力的笔帖式达海,因为无法获取军功也只能位于诸将之下。 黄台吉登基之后,大肆扩充书房的职权,抬高这些读书人的地位,这也让原本为努尔哈赤处理文案工作的一干文人,都迅速投靠了他,成为了黄台吉处理政事的得力助手。 库尔缠、吴巴什进入书房之后,黄台吉便开门见山的,把自己这次出外名为游猎,实际上却是同蒙古喀喇沁部会盟的结果告诉了两人。 “…朵颜首领色棱和其子苏布地,原本属于兀良哈一脉,但是他们祖上同喀喇沁部的黄金家族不断联姻之后,现在倒是成了喀喇沁部在辽东的一部。 林丹汗西迁,首先攻击的就是挡在他西迁道路上的喀喇沁本部。现在喀喇沁本部和土默特部都被林丹汗击败,蒙古右翼三万户同时向我和明国求援。 色棱和苏布地领导的辽东喀喇沁部迫于林丹汗的威势,加上今年他们所在地方遭受了旱灾,是以派苏布地前来同我后金会盟,想要获得我后金的保护。 我和三位贝勒商议之后,虽然同他们举行了会盟仪式,但是我有些担心这色棱和苏布地只是做权宜之策,不是真心归顺我后金。所以我想向你们两位请教,你们如何看待这事,下一步又应当如何进行?” 库尔缠资历较为深厚,又是努尔哈赤遗留下来的老人,因此同一班女真亲贵纠缠较深。 他又没有达海那种自知自明,仗着自己在黄台吉登基之初立下了不少功劳,因此在黄台吉面前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 听了黄台吉的话后,他都没有去揣摩其中的意思,就大大咧咧的说道:“大汗,臣以为这蒙古左翼和右翼的内部纷争,我们后金还是不插手为好。 年初大汗虽然击溃了辽河套留守的察哈尔部主力,但是尚有不少察哈尔部的余孽散乱在辽河套附近。如席尔哈、席伯图、英、汤图诸台吉,正收揽这些察哈尔部余孽,想要同我后金为难。 这辽东是我后金国的根本之地,根本尚未安宁,又怎么能去图谋蒙古右翼呢?更何况我后金刚刚同明国握手言和,现在却突然出兵图谋宣大关外之地,会不会激怒明国与我为难? 再一个,沈阳同蒙古右翼相隔数千里,就算我们能击败林丹汗把右翼蒙古纳入后金,又要如何去管理那个地方呢?先汗曾经说过,合众则强,分兵则弱。若是因此分散了后金国的力量,恐怕不是后金的福气。 最后,汉人的孙子兵法有云: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从沈阳至右翼蒙古约数千里,实在是太有违常理了。 且去岁沈阳大旱,斗米八两,虽有从朝鲜征伐得来的粮食平息了灾荒,但是今年大汗击破察哈尔部,及辽东关外守门各部陆续投靠,这西征大军的军粮也难以筹措啊。” 黄台吉虽然不喜库尔缠过于保守的态度,但是却也认可了他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点了点头,便转头向吴巴什发问道:“那么吴巴什,你可有什么补充吗?” 吴巴什刚刚一直在注意黄台吉的神情,因此在他向自己发问后,便揣摩着黄台吉的心思回道:“回大汗,库尔缠大人虽然说的在理,但是微臣还是以为有所不妥。” 听到吴巴什胆敢当着大汗的面反对自己的主张,库尔缠心里颇为不满。但是黄台吉却兴趣盎然的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是哪里不妥?” 听着黄台吉话语中的鼓励之意,吴巴什顿时知道自己押对了宝,他赶紧继续说道:“察哈尔本部被大汗赶出了辽东地区,辽东喀喇沁部同我后金会盟,科尔沁部又是我后金姻亲。可以说这辽东地面上,除了明国之外,已经再无我后金的对手了。 但是明国是我后金的敌人,却未必是蒙古各部的敌人。蒙古人同明人征战数百年,两者之间可以说是敌友难辨。 辽东蒙古各部日常所需的食盐、布匹、铁器、药材,都必须同明人贸易而来。这些蒙古人对于自己同胞的仇恨,远远超过于明国。 他们之所以依附于我后金,而不是投向明国。不是他们不需要明国的货物,而是他们需要我后金帮助他们抵挡察哈尔部的吞并。 现在察哈尔本部被大汗赶出了辽东,这些辽东蒙古各部也就失去了生存上的压力。以他们首鼠两端的个性,暗地里私通明国也不无可能。 虽然天佑我后金,明国去岁帝位更替,换上来的还是一个不晓事的少年。明国天子的秉性如何,现在虽然我们尚不得知,但是看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派人同我后金言和,可见是个怕事的天子。 由此看来,若是我后金无意南下,明人就会默认我后金才是辽东之主的事实,就如同他们从前把河套地区丢弃给了蒙古人一样。 同明国言和固然是我后金必然的需要,但是现在却不是言和的时机。我国需要保持继续同明国的战争,让那些依附我后金的蒙古各部,同明国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 而在此之前,大汗需要通过讨伐察哈尔本部的行动,让那些蒙古各部彻底背离黄金家族,成为大汗的臣民。” 黄台吉思考了半天之后,顿时对着不住观察他神情的两名亲信说道:“你们两人说的都很不错,我们现在的确有三件首要之事要做。 一是深固根本,把辽东蒙古各部整合到我八旗麾下;二是要试探出,明国对于这份和约的态度和底线是什么;三是拉拢蒙古右翼,不可使之完全倒向明国…” 阔科的案子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岳托和杜度的反复查证下。特别是同他一起回来的几人口供,阔科的确是投明了。为了挑拨四大贝勒之间的关系,他才按照明国的要求,把一封伪造的信件投递到了阿敏府上。 豪格在这件事上行事虽然鲁莽,但毕竟是出于公心,因此在各位宗室大臣的求情下,只是做了罚俸一年的处罚。这个处罚不痛不痒,看起来更像是在敷衍阿敏。 黄台吉感念阔科过往的功绩,宽大的判了他绞刑,并不追究他家人的责任。 而向豪格揭发阔科的马秀才,虽然没有查出同明国勾结的事实,但是也被黄台吉以居心叵测的罪名斩首弃市了。同阔科返回的其他三人,则因为办事不利,被贬到了沈阳之外的地方去了。 处置完阔科一案,一干后金大臣和年轻宗室们,都对明国采用的阴谋伎俩感觉不满,纷纷在朝堂上要求对明国重新开战,要好好教训下无耻的明国人。 在这个时候,一直高调要追究阔科事件的阿敏却沉默了,代善同样对于明国开战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有莽古尔泰附和着这些好战的女真亲贵们。 黄台吉对于阿敏、代善的诡异反应却并不意外,在他得到情报中,这两位贝勒几乎垄断了同明国的木材生意。辽东到处都是森林,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就成。 而明人虽然没有向后金出售粮食,但是布匹、食盐等生活物资,却正源源不断的涌入到沈阳。后金国不仅可以从这种贸易上征税,还可以拿这些生活物资转卖到更北面的山林中去,或是用来拉拢蒙古人。 正是看到了这一点,黄台吉才容忍了两位贝勒同明国的贸易。不过那些年轻的女真亲贵和莽古尔泰却看不到这点,或者说即便是看到了,他们也对此嗤之以鼻。 同明国打了这么多年,女真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养成了,缺乏什么就去明国抢上一笔的习惯。让他们同明人正儿八经的做生意,凭借努力劳动去赚几个幸苦钱,他们会认为这是懦弱的表现。 莽古尔泰正是这种观点的主要代表,但事实上努尔哈赤令建州女真崛起的关键,不光光在于他出色的军事天赋。而是在于他垄断了辽东土著同明国之间的特产贸易。 正因为努尔哈赤对于人参和各种皮毛的垄断,为建州女真集聚了足够的经济实力。他才能为自己的军队装备比明国军队更为优良的武器铠甲,并满足不断扩大的女真部族的粮食消耗。 对于这一点,代善和黄台吉是深有体会,而阿敏从前虽然不重视,不过现在却也慢慢开始重视起来了。 同明国和约的达成,阿敏可是有功之臣,现在如果撕毁了和约,不但是抹去了他前几个月的幸苦,就连同他和杨镐私下达成的贸易协定也要一拍两散了。 这份贸易协定不仅仅关乎于他名下财富的增长,也是他同代善和其他一些女真亲贵合作的保证。 更别提,他们现在正在浑河入海口修建一座新城,作为同明国进行贸易的据点。如果现在撕毁了同明国刚刚签订的协定,这些投入同合作就等于全部报废了,这显然不符合阿敏的意愿。 经过了一番争辩之后,在黄台吉的引导下,后金的君臣们终于商议出了一个结果。 一是要对明国这次的挑衅提出质问,并对明国作出一定的还击。不过方向不是宁锦,而是宽甸。 二是召集辽东蒙古各部征讨察哈尔部,确立后金对于辽东蒙古各部的统治。 三是继续招揽广宁塞外的关门36部,清除宁锦防线西面的明国势力。扩大后金的势力范围,并分隔明国同林丹汗联合。 第211章 宫内的太监们 紫禁城内,在一名小太监恭敬而殷勤的带领下来,王德化穿过了一条两侧树立着数人高红色高墙的悠长穿堂,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幽静庭院的面前。 这里是某间宫室的后花园,现在则是宫内某位大铛的居室。沿着曲折的青石板道穿过了庭院,王德化便看到身穿大红蟒袍的涂文辅,正站在一处宫舍屋檐下的阴影中,正对着他微笑着拱手为礼。 平日里在宫人们私下议论中,被认为难以接近的都知监首领太监王德化,此时却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脸,亲热的拱手迎了上去。 两人站在屋廊下,稍稍寒暄了几句,涂文辅就伸出右手在身前一摆,微笑着说道:“今日天气炎热,我们还是入房叙话吧。鄙处虽然简陋,不过粗茶还是有几杯的。” “也好,杂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正想要润润喉咙。”王德化也不客气,回了一句后,便大大咧咧的走入了,涂文辅身后的房间内。 这间房间的门面不大,但是房间内的空间倒是不小,宽敞的房间被一座玉石屏风分成了两半,入门处是一个大厅,屏风之后则是一个更为私密的书房。 刚刚绕过屏风,王德化抬头看了一眼书房内的环境,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他原本以为,今天的邀请只是他和涂文辅之间的单独会见。但是现在书房内就坐的,可不止一人。 李朝钦、王承恩,还有李义和王成两名同魏忠贤一辈的老太监。看到这些人之后,王德化不由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涂公公今天很忙啊,我看咱们还是下次再会吧。” 涂文辅注意到王德化虽然嚷着要离开,但是脚下却没有任何动作。他顿时做势拦住王德化说道:“王公公何必如此,这几位你又不是不认识。 今天这个聚会,可是李公公和王公公拜托我,邀请你和王公公来我这里见个面。你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给兄弟我这个面子吧。” 在信王登基之前,王德化在宫内同他关系不错,还接受过他的几次帮助,所以涂文辅才能如此对王德化说话。 对于王德化的举动,王承恩视若未睹,而其他三人则立即起身,上前来劝住了王德化,终于让他坐了下来。 待到王德化坐下之后,涂文辅便找了一个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以此表明他并不是今天这场会议的主事者。 看着涂文辅如此做派,李义不得不对着身边的李朝钦询问道:“李公公,要不还是你来说说吧。” 李朝钦赶紧摆着手谦逊的说道:“既然是几位叔伯的主意,当然还是两位叔伯自己开口比较好,我口拙舌短的,就不献这个丑了。” 李义和王成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向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头发花白的李义便对着王承恩、王德化说道:“两位王公公现在是宫内首领,我等微末之人本不够资格烦劳两位公公。 不过宫内一些孩儿们,总是在我们这些老骨头面前鼓噪。我们这些老骨头既然享受了他们的供奉,也只好拉下脸来,请两位公公行个方便了。” 李义说着便站了起来,向着两人深深作了一个揖,王承恩顿时忙不迭的起身搀扶道:“李叔何必如此客气,若是有事但请吩咐。只要能尽力的,杂家一定尽力就是了。” 王德化显然对李义的话并不感冒,只是慢腾腾的起了起身,便又晃悠悠的坐了回去。 看着一副对他们不感兴趣的样子的王德化,李义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才苦着脸说道:“今天我们豁出这张面皮,就是想要请两位放通州仓涉嫌贪污的小吏一马。” 王承恩楞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王德化已经激动的站起来回道:“这可不行,先不说通州仓一案并不是我都知监一家在查,就是以陛下对此案的重视,也不是我们说放手就放手的案子。” 一向喜欢对王德化挑刺的王承恩,对此倒是难得的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坐在李义上首的王成,看着场面突然冷淡了下来,才慢吞吞的开口说道:“两位现在都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为什么不给我们行个方便呢。 我们的拜托可不是单单为了自己,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里好。 两位现在看似风光限,但也需要考虑下日后的日子吧。如魏公公一般,就算权倾朝野,最终不也还是远窜中都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两位若是能放这些小吏一马,我等所有人,都愿意为两位公公效劳。” 对于王成的要挟,不管是王承恩还是王德化都没有什么反应。若是在崇祯登基之初,两人也许还会对这些,代表着宫内传统势力的宦官屈服。 不过现在么,对宫内二十四衙门整顿了十多次,裁撤了近一半以上的人员,再加上对都知监和东厂的改组,这些当年在宫内呼风唤雨的传统势力,已经对他们两人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不管是王德化还是王承恩,他们手上的力量都是一个全新的组织。在他们控制的新组织里,他们都不需要一个自成体系的小团体,来分散他们对于新组织的控制权。 让宫内的旧势力继续边缘化,继续没落下去,才是符合他们两人的利益的。再说了,魏忠贤掌权的时候也没少向这些人让利,但是当魏忠贤失势的时候,他们何曾做过什么。 这些人口中所谓的今后的回报,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句空话罢了。像他们这样的人,除了依靠皇帝的包容之外,没人可以在他们失去皇帝的宠幸后帮助他们。 不过王承恩、王德化也清楚一件事,这些人虽然未必能帮他们一把,但是他们仗着对百多年来宫内传统的熟悉,给他们坏坏事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因此,两人干脆就保持了沉默,完全不回应王成的请求。沉默了半天之后,李义不由叹着气说道:“入宫之后,我等就成了残缺之人。 虽说我等今后再无子孙之缘,但是这入宫之前的缘分却也是难以割舍的。这通州仓小吏上千,其中三成以上都同我宫内颇有渊源,两位何以如此绝情? 再说了,陛下富有四海,我等侍奉陛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小吏在通州仓捞取些油水,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把他们赶走,换上一批人难道就不会有人贪污了吗? 要我说,既然换个人也避免不了贪污,还不如让我等的亲族得些好处,起码我们还是忠诚于陛下的。” 王德化冷笑了一声,忍不住说道:“你们的忠诚还真是…”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面无表情的王承恩,赶紧转口变道:“都知监不过是配合廉政公署行事,若是你们能说动廉政公署,杂家绝无异议。” 廉政公署直属于皇帝,而能代表皇帝同公署打交道的,只有王承恩一人。王德化这么说,不过是想趁机给王承恩挖坑而已。 王承恩虽然做事有些犹豫不决,但是他政治觉悟倒也不差,立刻便听出了王德化的用心。 他迟疑了一会,便对着热切的看着他的李义、王成两人敷衍道:“不是杂家不愿意,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替廉政公署转呈密折,并无权检查密折的内容。 而且陛下的心意已定,这通州仓的案子绝无可能出现变化。不过念在大家从前的情分,杂家倒是可以为各位说说情面,只要罪行不是很严重,杂家可以给各位20个名额,免去他们受此案的牵连。” 李义和王成纠缠了半天,也不过就是逼着王承恩把这个名额提高了一半而已。当两人拉长了脸,怏怏不快的离去后,王承恩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王承恩正想就此告辞时,涂文辅却挽留了他说道:“王公公请留步,其实我们请两位王公公过来,可不是仅仅为了通州仓这点烂事。” 王承恩和王德化都警惕的看了对方一眼,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两人就坐之后,涂文辅才非常直爽的说道:“陛下登基以来,便励精图治,欲图自强。 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现在都在大刀阔斧的进行变革。我就想请教两位公公,你们对于陛下的变革究竟有什么看法?” 王德化只是看了一眼王承恩,便说道:“过去十多年来,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纠结于三大案而不能自拔,导致国事荒废,朝政混乱。杂家以为,这变革的确是一件好事。” 王承恩思考了一会,才回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如何治理天下,是陛下的事。我等不过是侍奉陛下起居的内臣,有什么权力去置评陛下的治国之道呢?涂公公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涂文辅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陛下虽然有变法图强之心,但是行事却过于激进了。宫内二十四衙门整顿到今天,这人员几乎砍去了一半。 如今我们内廷除了些许财权和监察之权外,实际上已经大不如前了。且司礼监批红制度一改,内廷倒更像是成了内阁的附属机构了。 我和李公公几人商议了下,就是想要同两位说说,如果我们内廷再这么削弱下去,恐怕今后也就没有什么内廷一说了。” 王德化、王承恩脸色都变了变,过了一会王承恩才脸色凝重的说道:“当不至于此。再说了,陛下行事一向坚定不移,莫非涂公公想要劝谏陛下吗?” 涂文辅赶紧摆手说道:“我绝无此意,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同舟共济,免得日后对上外朝吃亏而已。” 王德化打量了在场的人员之后,突然发问道:“不知道刚刚那两位,在不在涂公公的船上呢?” 涂文辅低头想了想,便笑了笑说道:“他们这些人不识大势,到了现在还想恢复过去的老规矩,我看这条船他们是不会上的。” 王承恩考虑了许久,觉得涂文辅的话说的还是不错的。他同王德化两人,现在谁也压不住谁。而王德化身边的徐省声,和他身边的吕琦,现在也越来越得到崇祯的信任。 对他来说,也许是时候同王德化妥协了。毕竟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第212章 地震 在文华殿的宝座上,崇祯一手支着下巴,两只眼睛像是失去了焦点一般,注视着殿门外的阳光。事实上他并没有在看阳光,而是走神了。 而就在他前方不到5米处,十多位大臣们正口沫横飞的争论着,关于山西铁路的建设事宜。这场争论之所以引不起他的兴趣,完全在于这些大臣们既不是在讨论技术问题,也不是在讨论修建铁路会引发什么样的社会问题,而只是在为各自所属的团体争夺利益而已。 当崇祯提出向晋地商人筹款,修建一条贯通山西南北的马拉铁路,以这项工程来吸纳陕西的流民时,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官员看好这个计划。 这些官员们认为,想要从那些山西老财手中抠出350万两银子来,这不过是小皇帝在自说自话而已。 正因为如此,内阁很痛快的就通过了组建山西银行,发行山西铁路公债的计划。 而当崇祯要求工部推荐一名铁路督办大臣时,工部官员就变得很消极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铁路什么时候能够上马,也不知道这350万两的铁路筹建资金要筹集到猴年马月去。 由于实在找不出人选,一向反对内廷插手朝政的文官们,甚至有人建议不如让宫内派个内臣去督办。 宫内的太监们显然也不是傻子,他们同样拒绝了工部的建议。基本上除了崇祯自己之外,就算是王承恩都觉得,这个计划制定的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仅仅只过了一个月,以三德堂商号为首的晋商就筹集了220万两白银,其中三德堂一家就占据了出资的一半以上。当这个消息传回京城之后,山西铁路督办大臣一职,立刻变成了抢手的热山芋。 比如在今天的国是会议上,工部、户部、吏部的高官们,就为了这个铁路大臣的职位几乎争吵了半个上午。 对于这个状况,崇祯也有些无计可施。350万两白银,几乎相当于大明太仓银一年的收入了。在这么一大笔金钱的诱惑下,这些官员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他这个皇帝的存在了。 事实上朱由检心中还有些庆幸,幸好大朝会被国是会议所取代了。这数十人之间的争吵,总比数百人的争吵要缓和的多。 在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户部郎中張方建和工部郎中吴鸣虞两人,成为了铁路督办大臣最为有力的争夺者。 这两人获得的支持不分伯仲,殿内的群臣在僵持不下之余,黄立极不得不向崇祯请求圣断,以求结束这个混乱的局面。 如果铁路是在北直隶地区,崇祯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拔这个铁路督办大臣。毕竟北直隶地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个铁路大臣可以直接得到他的支持。 但是被太行山间隔的山西地区就不同了,这里同北直隶交通不便,地方缙绅势力又雄厚。再加上,这项铁路工程还同陕西赈济灾荒的行动联系在了一起,因此督办山西铁路建设的人员,必须要有压制地方官员的势力或是能力。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看着诸位大臣们说道:“大家对于張方建和吴鸣虞两位郎中的举荐意见,朕觉得都很有道理。 铁路督办大臣的职位,地位虽然不高,但是责任却非常重大。3000多里的铁路建设,总造价超过350万两,就算是朕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是,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不仅仅是沟通山西南北的交通问题,还有一个陕西赈灾的问题。在朕看来,赈灾问题还要优先于铁路建设问题。 因此当前最优先的问题就是,启动山西铁路建设工程,这样才能开始着手吸纳陕西受灾灾民,避免陕西各地爆发大规模的民变。 所以朕以为,诸卿不必再争执下去了。不如就让吴鸣虞担任铁路督办大臣,让張方建担任协办大臣。着令两人互相配合,即刻前往山西上任。” 黄立极虽然稍稍有些失望,但是他所推荐的吴鸣虞能获得一个协办大臣,并不算是完全失败,倒也是足以接受了。 工部尚书吴淳夫则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能够夺得这个铁路督办大臣,意味着这条铁路建设将会以工部为主导,而不是被户部所左右了,这对于工部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解决了这个群臣们最为关心的问题之后,接下去的几个议题讨论就显得比较平静了。 其中让崇祯比较关心的,是一些官员们对于孙承宗屯重兵于大同,而迟迟没有行动开始感到不安了。 他们认为驻扎重兵于边境,却迟迟不同蒙古人作战,一来耗费钱粮,二来孙承宗有拥兵自重之嫌疑。 这些官员们众口一词,说的崇祯都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他倒是不担心孙承宗,而是担心袁崇焕会不会又来一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把戏。 不过他好歹还记得,他好不容易才趁着登基时,文官内部四分五裂的情形下,让文官减弱了对军队的控制。现在怎么可能,再让这些文官们插手军事安排。 最终以崇祯强行跳过了这个问题,结束了这场讨论。然而下一个问题,就算是他也无法逃避了。 那就是关于南方的受灾状况汇报,七月严州、湖州部分地区水灾,而嘉兴、绍兴、杭州三地则是连续风灾加上海啸。 根据崇祯的要求,对受灾地区的财物和人员进行精细的计算之后。到了今天,浙江地方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损失报告。上万间房屋被摧毁,数万人被淹死,以海宁、萧山受灾最为利害,经济损失估计超过140余万两。 听着这些报告,朱由检发觉自己对于这等噩耗,似乎已经没有刚刚听闻时,那么心情激动了。 他有条不紊的同意了,内阁提出的赈灾方案,除了减免这些地区的税收之后,还同意发放20万石的救灾粮。这些粮食一部分将直接发放到灾民手里,一部分则作为修理道理,清理灾区的费用。 “…除了赈灾之外,这三地的官府还要积极组织灾民自救,江南的自然条件毕竟要比陕西好,只要及时补种一些救灾粮食,还是…”朱由检正说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一阵地面剧烈的晃动打断了他的话。 他下意识的抓住了沉重的宝座,才没让自己被甩出座位去。“地震?你妹的,北京还有地震。”朱由检抓着宝座的扶手,终于从茫然中反应了过来。 地震的持续时间很短,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很漫长,但是对于出离了愤怒的朱由检来说,这场地震刹那间就停止。 地震的烈度并不大,文华殿内的君臣们,大多只是摔了一跤,只有个别运气不好的,摔倒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柱子,弄得血流满面,看起来比较吓人。 地震刚刚停下,王承恩和几位内阁大臣,便疯了似的跑到了崇祯的身边,要求他赶紧离开宫殿,到外面空旷的广场上去。 刚刚登基不到一年,就遇到了旱灾、水灾、风灾、海啸、战争,现在还要来一场地震。就算他的灵魂来自于后世,这一刻也觉得心里充满了怒火,但是唯独找不到想要发泄的对象。 但是崇祯一点都不想离开,他脸色铁青的在心中咒骂着,“贼老天,你有种干脆把这房子给震塌了,砸死我算了,看老子会不会鸟你。” 看着崇祯沉默不语,王承恩同黄立极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是不是皇帝惊吓过度,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两人瞬间就作出了一个决断,他们不再催促皇帝,而是直接抓住了崇祯的胳膊,就飞快的向着殿外跑去了。 不一会,数十名大臣、上百名侍卫、内臣和内阁辅官便站在了文华殿外的广场上,他们把崇祯紧紧的围在了圆心内。 脚不沾地的被拉出了文华殿时,朱由检才发觉自己身边这些头发花白的老臣们,这一刻倒是显得脚步如飞,力大无穷了起来,完全没有往日有气无力的模样。 站在广场上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朱由检终于把心里那股无端的愤怒,给压制了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你通知王德化和连善祥两人,王德化负责宫城,连善祥负责皇城。 各自带人检查各处宫室,有无人员受伤,有无火情,命令所有人等都到户外来,不要出现伤人事故。” 朱由检突然压低了声音,往王承恩身边靠了靠说道:“先让周后,田、袁二妃,还有皇嫂他们,跑到安全的地方。” 王承恩立刻答应了一声,便转身挤出了人群。黄立极拿着一块手帕按着额头,看着崇祯条理清晰的吩咐着宫内的应变,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他还真是害怕,这个时候崇祯被地震给魔怔了。站在崇祯身边的徐光启听了皇帝的应变措施之后,也下意识的建议道:“臣以为,陛下的处置措施很妥当,不如通知顺天府同样照此处理,避免京城百姓受到更大的损失。”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郭允厚、吴淳夫等人都以为然,几人还增添了几条措施,命令调新军两营入京城,做好京城治安工作,防止今晚一些游民起不轨之心。 朱由检同意了内阁的请求,让人通知武英殿内的总参谋部留守人员,调动新军入京。 处置完了突发的地震之事后,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对着身边狼狈站着的内阁成员们说道:“这天灾如此出人意料,如果每次都要等到朝廷收到消息后再做处理,无疑是拖延了灾民的的获救希望。 朕以为,内阁是否可以考虑设立一个单独部门,专门用于应付这样的突发性灾害事件,在朝廷还没有做出救灾方案之前,先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 第213章 地震之后 在地震发生之前,毕自严正在同王思任、刘重庆等属官商议庶务。他们现在最为关心的,还是关于京城中第一条铁路的运营情况。 从通车试运行三日后,从左安门到朝阳门的这条马拉铁路,就开始正式运营了。虽然中间不免有磕磕碰碰的状况,但是经过了一个半多月的运行后,这条铁路的运行状况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了。 这条铁路的日输送人次,从一开始不到3000人,到现在已经突破了1万5千人,日运货量也从50吨增长到了300吨左右。 左安门附近原本空旷的工厂区街道上,现在终于开始挤满了人群。而工厂区附近的村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小店,让这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 原本左安门这边,除了一些靠近道路的仓库之外,就是大片的稻田和菜园子。与其说这是城市中的一部分,倒不如说是围墙内的乡村。 因此这个地区的地价虽然比城外高一些,但是比起靠近琉璃厂等外城闹市区,价格却又远远不如了。而当铁路开通之后,左安门地区的地价却开始急剧上涨了。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大部分土地已经被宫内或是四海商行的股东们所购下了。刘重庆曾经计算过,仅仅是这些土地的溢价,就已经相当于这个占地近800亩的工业区的造价了。 也就是说,宫内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白赚了这个工业区。而据他们所知,铁路开通之后,第二期1200亩的工业区又已经开始规划了。 顺天府的官吏们虽然不敢同宫内争夺利益,但是这条铁路所带来的惊人收益,让他们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比如一些顺天府官吏就向刘重庆建议,以这条铁路为基础,修建一条环绕京城的铁路线,还可以把阜成门外的煤栈,通过这条铁路运进城来。 环城铁路总长大约为50里上下,扣除了已经修建好的这条铁路之后,只需要再修建40里不到的铁路就好了。 投入不会超过3万5千元,但是一旦修成了环城铁路,先不说外城那些铁路经过地区地价上涨的利益。光是通过车票和运费,3年内也完全能够收回成本了。 顺天府官吏们,甚至连修建这些铁路的资金如何筹措,都已经想好了。刘重庆看了这些官吏们交给他的计划方案后,也终于动心了。 不用朝廷花钱,又能完成一项大家称赞的政绩,他有什么理由不赞成呢。但是唯一麻烦的是,修建这条铁路要拆除宣武门外的瓮城,也许还有一些民居。 而这两个要求,正是王思任所反对,毕自严犹豫不决的地方。当初为了修建铁路,崇祯强行拆除崇文门瓮城时,就曾经引起过极大的争议。 而王思任就是反对者,他认为拆除瓮城虽然让客商行人进出方便了,但是从长远来看,对于京城的安危却构成了极大的隐患。 而刘重庆提议修建环城铁路,除了拆瓮城不算,还要拆百姓的房子,实在是太过于扰民了。 两人正在毕自严面前争吵之时,地震突然就毫无预兆的出现了。顺天府的房子可没有宫内的殿阁结实,而且府衙也多年没有维修了。 虽然地震烈度不大,没有震塌整个房子,但是屋面上的不少瓦片都被震落了。正在房间内开会的官吏们,顿时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当毕自严灰头土脸的被几名属吏拖出房间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府衙虽然没有塌,但是一些属吏待的房子却已经被震塌了。 他赶紧组织一部分没有受伤的属吏和衙役开始救人,并让王思任和刘重庆分别前往大兴、宛平两县县衙,督促两县召集人手巡视九城,解救灾民和防止有人趁乱打劫。 王思任和刘重庆刚离开不久,来自崇祯和内阁的命令也送到了顺天府内。 这场地震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是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不过由于内阁及时调用了新军入城,加上毕自严处置得当,京城百姓因为地震引起的恐慌和骚乱,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朱由检站在文华殿外的广场上,看着在黄立极等几位内阁阁臣的分派下,一干官员们开始各自离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对于具体的实务操作上,他肯定是不如这些从官僚体系中爬到顶端的官僚精英的。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也只记得数十名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字,对于之下的官员所知甚少。 而对于黄立极、郭允厚等人来说,当崇祯作出了决断,却不干涉他们具体操作的话,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起来了。他们几人稍稍讨论了几句,就从口中报出了一个名字,安排此人去做某事去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内阁发挥的行政效率非常的高,短时间内各部官员都得到了自己的任务,广场上很快就剩下了内阁几位成员和崇祯自己。 而随着这些官员的离去,从京城各处而来的情报,开始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了这里。 这些消息显示出,京城的受害情况并不严重,这无疑让崇祯和内阁都松了口气。 这次受害最严重的地区,还是外城的贫民住宅区,他们的房子都是垒土为墙,本身结构性能就不是很好,在地震之下损毁较为严重。 不过这些土墙被损坏后的杀伤力不大,也因此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命损伤。 当确认了新军入城和惠民医局出动之后,朱由检便对着黄立极几人说道:“那么外朝的事,就拜托给各位先生了。在确定地震彻底停止之前,禁止任何官员在官署内办公。 有什么突发事件,只要有三位内阁成员同意,即可先行进行处理,然后再通报给朕…” 匆匆吩咐了几句之后,崇祯便带着几名内侍返回了后宫。虽然之前王承恩已经向他汇报过,后宫诸人都没事,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当他赶到了后花园,看到周玉凤等一干女子都无恙后,心里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田秀英显然是有些被地震吓坏了,看到崇祯之后便疾步冲了上来,扑进了他的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后宫森严的礼法了。 周玉凤看着崇祯安抚田秀英的举止,心情顿时大坏。虽然他也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坏了,但是出于身为六宫之主的自觉,他不仅不能表现出害怕,还要尽力安抚其他人。 好不容易等到崇祯回到了后宫,以为自己可以放松下来了,却没料到田秀英居然会像是一个民间女子同情郎幽会一般,扑到了崇祯的怀里。 袁照容小心的观察了下周玉凤的脸色,便走上前去向着崇祯行礼问候了一声,并趁机拉走了依偎在崇祯怀中的田秀英。 崇祯对于后宫中几位女子的勾心斗角恍若未觉,他安抚了几位女子几句之后,便上前对着一边的皇嫂张皇后行礼叙了一会话。 自从皇兄的葬礼过后,他同这位皇嫂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两人客气的说了几句话之后,朱由检便开口对着身边的周皇后温和的说道。 “现在地震是过去了,但是也不知会不会有余震,我看今天大家就先别回房了,就在这后园子里搭几个帐篷对付一宿吧。 等到了明天,确定没有余震之后,让人检查了宫室没有问题之后,你们再搬回去吧。” “谨遵陛下之命。”周玉凤曲着身子,向着崇祯行礼回道。 在吕琦带领的一干内侍的操持下,后花园内很快就搭建好了几个绢纱制成的帐篷。确定了先皇和皇祖的几位嫔妃都安顿好之后,崇祯和周后几人才进入了一个帐篷内稍作休息。 入宫之后,不管是周后还是两位妃子,都很少在白天见到崇祯。而一身汉服打扮的伊莎贝拉,则安静的坐在袁照容的身边,好奇的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和她刚入宫相比,现在的伊莎贝拉除了相貌上同其他人迥异,行事上却已经同其他汉女们相差不大了。 作为一个环绕了大半个世界,在颠沛流离中生存下来的女孩来说,伊莎贝拉是一个非常适应于环境而改变自己的人。 虽然中国的皇宫就像是一个庞大的金丝笼,但比起过往她所经历的那些生活而言,已经是一个天堂般的存在了。 精美的服饰和饮食,还有各种新奇的珍宝,让伊莎贝拉彻底忘却了想要重回葡萄牙王国,取回父亲失去的王位的想法。她默认了几位内侍对她的劝说,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成为中国皇帝的一名妃子,即便这有违她所信奉的天主教教义。 这些后宫的女子围绕着崇祯就坐了下来,原本惊慌的心情也终于安定了些。 崇祯同众女闲聊了一会之后,便对着周玉凤小声的说道:“这次地震虽然危害不大,不过由于位于京畿,恐怕对于人心的震动影响不小。 朕可以督促朝廷颁发各种赈济灾民的政策,但是想要安抚人心,让京畿百姓尽快安定下来,光靠政策也是不行的。” 周玉凤此刻心里还有些疙瘩,因此并没有把皇帝的话语完全听进去,她板着脸说道:“臣妾不过是一介女子,这种国家大事,陛下难道不应该同大人们商议吗?” 崇祯虽然不知道,周玉凤为什么会使小性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小意奉承了周玉凤几句,哄的她脸色重新开朗起来之后,才对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崇祯希望周玉凤能够安排宫内的女官巡视京城各处的救济院和小学,并带头捐献一批衣物,用来抚恤受灾的百姓。 第214章 来自台湾的好消息 再次踏上明国的土地时,比尔心里再没有当初那种兴奋的激情了,反倒是充满了想要复仇的愤怒。 在日本半年多的牢狱生涯,让原本身材魁梧的比尔足足掉了近30斤肉,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晃晃荡荡的骨头架子。 那些该死的日本矮子,自己吃的就不怎么样,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些外国囚犯们填饱肚子。 虽然说只要有钱,他们也能从狱卒那里购买到一些食物,但是作为被彼得。纳茨当做替罪羊的他,可没有贿赂狱卒的财物。 原本比尔还指望着,东印度公司不会容忍日本幕府关押自己的职员,公司会向幕府提出交涉,最起码他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揭穿彼得。纳茨的罪行。 但是随着东印度公司认可幕府处置他的照会发来,并向幕府请求,不要因为一两个职员的自作主张,而毁坏了公司和幕府之间的良好贸易关系后,比尔终于绝望了。 他终于认识到,彼得。纳茨窃取他的功劳,并把他丢给日本人作为替罪羊的做法,已经获得了公司的认可,最起码也是得到了巴达维亚总督的认可。 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公司下级职员,他根本指望不上公司会来解救他。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像监狱中的那个葡萄牙船长一样,在这个日本监狱中慢慢腐烂下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从明国皇帝那里收到的那枚玉佩,给了他一个逃离日本的希望。 那名同他相熟的狱卒,把这枚玉佩送到了明国在江户的商馆。半个月后,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郑彩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密谈了近半个小时,当比尔承诺为郑彩工作十年之后,郑彩就想尽办法把他弄出了监狱,并带回了明国。 看到比尔踏上天津码头的土地后,就站在那里有些发愣。跟着他后面下了船的郑彩,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说道:“怎么,这里有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妥当吗?” 比尔回头看着郑彩,曲身恭敬的说道:“尊敬的先生,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倒是让我想起了故乡阿姆斯特丹的样子。如果不是…” 听着比尔曳然而止的话语,再瞧了瞧他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郑彩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后说道:“比尔,我想你应该忘记这些过往经历了。 现在大明和东印度公司可是刚刚签订了贸易协议,我可不希望因为你,而同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发生什么冲突。你知道,这可不是我救你的目的。” 比尔抿着嘴听完了郑彩的话语后,喉咙抽动了几下后,才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说道:“尊敬的先生,东印度公司是不会遵守这份公平的贸易协议的。 对于那些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来说,任何公平的贸易都意味着公司高级职员的无能。 我可以在此向你保证,只要让他们通过贸易了解到明国的虚实,他们就一定会选择使用武力,霸占整个明国的对外贸易,以获取高额的垄断利润,就像他们对香料群岛做的事一样。 我以为,您应当向伟大的皇帝陛下提出建议,打造一支强大的明国海军,夺取东印度公司手中的香料群岛。这不但可以为皇帝陛下和您带来巨大的利润,还能为您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 郑彩脸色古怪的看着比尔,最终他面带微笑的说道:“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忍耐一段时间。 我可以向你承诺,当时机来临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不过现在吗,我想你应该先改一个名字,你觉得爱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如何?” 比尔的嘴角咧了一下,便屈身回道:“尊敬的先生,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我向上帝发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至于改一个名字,这毫无问题。” 郑彩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非常的好,唐泰斯先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先在京城好好修养身体,并把你过去的航海经历口述下来吧。等你身体养好了,你就会得到一艘船…” 当郑彩带着唐泰斯离开码头后,又一支船队进入了天津河港,这是一支来自台湾的船队。 这只船队带来了台湾的蔗糖、鹿皮和鹿脯,还有十多名带着脚镣的红毛人。这些西洋囚徒的到来,显然引起了天津市民的兴趣,原本就不大的街道上,顿时挤满了围观红毛囚徒的天津商民。 走在这群囚徒中间的唐·加西亚·德·卡门,蓬头垢脸的他,一边随着囚徒们前进,一边口中嘟囔着,“真该死,我可是一名伯爵的后代,作为一名贵族,你们应当给予符合我地位的礼遇…” 然而没人理会他的抱怨,负责押送他们的一队士兵,正紧张的训斥边上的市民不要妨碍队伍前进。 虽然不少看热闹的市民,因为走的太靠前挨了好几下枪杆,但是依旧有一些混不吝的地痞挤到了人群前面。他们一边看着红毛囚徒,一边满面堆笑着向看押囚徒的士兵打探着,这些囚徒的来历。 一名拦着人群的年轻士兵,显然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被恭维了几句之后,就有些洋洋得意的说道:“这些是我们四海营抓获的西班牙红毛人,他们居然敢偷偷在我大明的领土台湾岛上筑城。 在我们董大人的带领下,我们打破了他们修筑的红毛城,还把他们抓了回来,送回京城向陛下献俘。” “那岂不是一场大捷,我朝这是多久没听说过这等好消息了。敢问这位军爷,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红毛人有多少啊?”一名青皮讨好的问道。 年轻的士兵眼神闪烁了一下,便豪气十足的说道:“有上千人吧,这些送给陛下看的,都是完好的俘虏,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我们都丢在台湾了。” 京畿地震发生后,在官员们正确而迅速的应对之下,短短几天内,京城百姓就恢复了如常的生活,而各工坊也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状况。 而宫内周皇后出面,号召有余力的百姓募集衣物捐给灾民,也让京城的人心迅速的安定了下来。 那些房子被毁坏的百姓们,开始意识到,虽然现在的皇帝很年轻,但是并没有忘记他们的苦痛,这让他们开始对朝廷抱有希望,开始积极的配合着地方官员的工作。 不过正如崇祯在地震后爆发的无名怒火一般,进入崇祯元年后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也让京城百姓们总感觉有些惶惶不安的心情。 运动会召开带来的些许喜气,很快就被这场地震打了个粉碎。就在崇祯想着,应该怎么振奋下京城百姓的人心,免的被有些人利用,来攻击他所推行的新政。 王承恩带着一份奏章,喜气洋洋的走进上书房向他报喜道:“微臣要恭喜陛下,东海巡阅使许心素向陛下献捷,他同四海营还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彼得联手,已经攻下了位于淡水的红毛城。” 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检心里也大为开心,他便让王承恩把许心素的奏章读给他听。 西班牙人在2年前入侵台湾北部之后,在基隆港外的小岛上修建了圣萨尔瓦多城。今年又把势力扩展到了淡水地区,并在此修筑了一个小小的要塞,命名为圣多明哥城,当地土人称之为红毛城。 西班牙的马尼拉总督虽然想要借着入侵台湾岛北部,修建坚固的城池,从而威胁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日本之间的贸易航道。 但是西班牙陷身于本土的欧洲大战,根本无暇支持马尼拉总督的这个宏大计划,再加上马尼拉总督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同东印度公司争夺香料群岛。 因此马尼拉总督用于台湾岛北部殖民计划的人手,一直在3、4百人之间。受命开拓台湾岛北部的西班牙殖民者瓦德斯,虽然占据了基隆港外的小岛,但是也受到了当地土人的抵制。 由于土人拒绝向西班牙人出售食物,因此这些入侵台湾的西班牙人常常因为食物不足而生病或是饿死。 位于淡水的土人部落圭柔社,以提供粮食为条件,希望同西班牙人结盟攻击自己的敌人。但是事后土人却又反悔了,他们不仅没有给西班牙人食物,还杀死了八名西班牙士兵。 但是逃回圣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把淡水的地理情报带给了瓦德斯。相比起基隆,淡水地区才是台湾北部最重要的农作物产区。 于是瓦德斯派出了100名士兵,在两艘船只的协助下,占领了圭柔社,并以这个村子作为了他们在淡水的基地。 当许心素带着30余艘船只,近4千兵力抵达淡水之后,当地的土人部落迅速的倒向了代表大明的许心素。 简陋的防御设施,加上单薄的兵力,原本驻扎在村子里的100名士兵,又被某位军官带走了20人,沿着淡水河向上,探索是否有和基隆相通的水道去了。 在一番并不激烈的战斗之后,许心素便占领了这座村寨,并在一天后俘虏了返回的西班牙探险队。 许心素拒绝了彼得把这些西班牙俘虏全部绞死的提议,也没有同意圭柔社要求归还土地的请求。 他挑选了一些对曾经在土人部落中大肆屠杀的俘虏,邀请这些土人部落的首领参观审判。 随后许心素宣布台湾岛从此归属于大明的治下,并命令各土人部落向他献出土地和人口记录图册。这些土人部族在明军强大的军势面前,迅速屈服了。 许心素最后在奏章中说道:“…淡水土地肥沃,河流纵横,实是台湾北部开垦农业区的最好位置。虽然此地土人部落众多,但都是2、3百人的小部落,估计整个淡水地区的土人不过近万人。 如果能够迁移足够的人口到这一地区,则此地的发展不会比江南差多少…” 最后许心素派人送上了一些西班牙俘虏,和缴获的战利品,同台湾返回天津的船队一起回到了京城,准备送给皇帝。 而他自己在留下500人驻守淡水后,将率领联军继续北上,绕过海角攻打西班牙人在台湾最后的基地,圣萨尔瓦多城。 第215章 富饶的台湾岛 朱由检沉吟了半天之后,才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这果然是一个好消息,这个时候的确应该给百姓一个好消息,也好鼓舞人心。 待会你把这个消息通知大明时报社,让他们在报纸上宣传一下收复台湾的意义。比如大明收复的台湾岛,是一块多么富饶而美丽的土地。” 王承恩赶紧应承了下来,朱由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迁移一些人口到淡水,有利于加快对台湾土地的开发,也能给台湾垦殖公司带来持续的受益,这个建议还是不错的。 不过想要迁移人口过去,每户人家至少也要花费20两银子。想要尽快开发台湾北部,让新移民在当地扎下根来,迁移五千户人家应当最妥当的。 王伴伴,辽西和皮岛的难民,有多少愿意迁移的?统计出来了吗?现在济州岛那边,已经迁移多少户上岛了?” 王承恩赶紧走到书房的一角翻找出了一些文件,他低头翻看了一会后,便对着崇祯汇报道:“辽西地方的百姓愿意迁移的,已经大部分迁移到永平府、天津等地,剩下的愿意迁移人口大约不到3000户。 皮岛等地愿意迁移的人口倒是有五、六万户,已经迁移到济州岛上的,大约有九百四十一户。不过陛下,这台湾垦殖公司从成立以来一直在亏钱,公司股东们都抱怨不断。 即便是维持现在的支出,都已经非常困难了。如果想要迁移五千户人上岛,这笔钱应该从那里调拨呢?” 朱由检挠了挠头,年初修建各种工坊、道路设施和水利工程,对京西、遵化、唐山、迁西煤、铁矿、冶铁厂的开发,还有对山西煤、铁矿的投入,再加上各地的赈灾款项等,内库的存银已经花的不到200万两了。 如果不是从福王和户部官吏那里捞了一笔,估计连这两百万两也不剩什么了。现在还能让他有所安慰的是,大明中央银行运行的还不错,在紧急情况下,他可以调用300万两以下的额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崇祯并不打算,在他和徽商还没有建立起互信基础的前提下动用这笔款项。 而新建成的各工坊及四海商行,盈利状况虽然不错,但是这些盈利大多投入到再生产过程中去了。他想要挪用的话,也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崇祯愕然发现,他想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但是手上的钱却永远都不够填补这些窟窿的。但是他知道,明朝实际上并不缺钱,只不过财富都淤积在了民间而已。 他后世曾经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说明季流入中国的白银高达3-5亿两,一半来自日本,一半来自西属美洲。而中国自古以来留存下来的白银存量,还不包括在内。 思考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突然对王承恩问道:“王伴伴,你刚刚说,这次许心素都送来了什么战利品?” “十五名西班牙俘虏,三套西洋全身甲,金沙1.2公斤…”王承恩正在念着手上的清单时,崇祯突然打断了他。 “金沙,这个东西不错,不过1.2公斤的数量似乎少了些。再去弄一些,把数量加到10公斤以上。 然后让大明时报刊登一个消息,在台湾北部有一个蕴藏丰富的金矿,在淡水河的某条支流里铺满了金沙。不过根据约定,台湾垦殖公司将会拥有这个金矿30年的开发期。 然后让负责管理台湾垦殖公司的人员弄一份股份招募书,扩充20万两股份,用于台湾北部的开发工作,包括贵金属矿产的开发。” 王承恩脸色毫无变化,爽快的接受了崇祯的命令。他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后,迟疑了一下才向皇帝请教道:“那么他们送来的这些西班牙俘虏,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是不是要举行一场献捷仪式呢?” 沉默了片刻之后,朱由检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不过仪式不要弄得太过分,这些西班牙俘虏朕以后还有用处,因此仪式结束之后,判处苦役就可以了,不要损了他们的性命。” 根据董卫贤的报告,这次从台湾返回的船队,除了鹿皮、鹿茸、鹿鞭和鹿肉脯等特产之外,还有一千两百担蔗糖。 台湾梅花鹿同大陆种有所区别,一是体型较大,二是皮毛更为美丽。因此日本大名和武士都非常喜欢,用台湾鹿皮制作的铠甲。 荷兰人入驻台湾之后,就把鹿皮当做了出口日本的台湾特产。此外还开始大规模推广甘蔗种植,以获取此时海外贸易中最为畅销的蔗糖。 属于台湾垦殖公司的四海营抵达台湾之后,这群京营中的兵痞虽然知道自己受骗了,但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又有郑成功麾下的强大海盗集团的弹压,他们很快就屈服了。 虽然他们认可了朝廷对于四海营的安排,但是他们对于耕种既无兴趣,也无技术。倒是在董卫贤的安排下,分成了一支支狩猎队。 这些狩猎队伍以新命名的嘉义县为中心,向南、东、北三个方向进行了狩猎及探索。在南方深入屏东平原后,四海营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的面前是势力较大的加里扬社和麻豆社,还有同荷兰人交好的新港人。董卫贤担心如果四海营过于逼迫,会使得两社也倒向荷兰人。 而嘉义县向东2、300里,就是一座连绵不绝的高山,由北向南把台湾分为东、西两部分。四海营向东开拓,获得了同汉人友好的平地土人部落的欢迎。 这些平原上的土人部落因为同汉人有所接触,已经从单纯的狩猎部族转变为农耕部落了。虽然四海营的狩猎活动侵犯了他们的猎场,但是也带来了诸多先进的铁器和日常用品。 而且这些土人部落位于平原和山地的边缘,时常被武力强悍的高山部落所侵扰。对这些部落来说,损失一些狩猎场地能够换来汉人的保护的话,他们倒也还能接受。 而从嘉义县向北的探索,则在大肚溪止步,再往北就不再是平原地区了。从嘉义到大肚溪之间有25个村社,其中有15个属于同一个土人首领所统治,这些村落同汉人接触时间较长,也就是所谓的熟番。 在这几个月的狩猎和探索活动中,负责台湾垦殖公司台湾事务的董卫贤发觉,以嘉义为中心的平原地区,四季树木葱茏,农作物可以一年三熟。 这块平原地势平坦,幅员广阔,水系发达,河流纵横交错,唯一的缺点就是降水量集中在6-8月,如果不修建水利设施,就会出现雨季水灾,旱季旱灾的状况。 但是如果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块平原完全可以变成台湾岛上的鱼米之乡。现在这块平原上的高产水田不到1000公顷,如果能够对平原上的河流进行整理修缮,修建沟渠和圳塘,那么水田面积可以扩大4-5倍。 如此一来,崇祯所要求的开发台湾耕地面积的任务,就能轻松完成了。不过现在这块平原上的土人加上大陆移民也就4、5万人,想要开发整个平原地区,至少也要增加一倍的人口。 董卫贤汇报完了他这几个月的工作之后,便粗略的谈了谈现在台湾岛上负责民政的台湾知府周堪赓,和负责台湾海防的嘉义县男郑芝龙,这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前者抵达台湾之后,就迅速掌握了新成立的嘉义县的民政权力。并对整个嘉义县境内的土人、汉人村社进行了走访,动员了近千人对流经嘉义县的几条主要河流进行了初步的整治。 而至于郑芝龙,他对于周堪赓和董卫贤两人,对台湾内陆的开发并不反对,只是牢牢的掌握了北港的控制权力。 据董卫贤的报告,这位嘉义县男现在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新开的贸易口岸厦门岛。 由于许心素让出了福建的基业,使得郑芝龙终于取得了福建对外贸易的控制权。厦门岛的地理位置远比月港优越,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有一个嘉义县男的爵位,估计郑芝龙早就把台湾的基业转移到大陆上去了。 现在虽然他还分了一部分精力建设着北港,但是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厦门岛上。厦门岛距离郑芝龙家乡晋江安海镇不远,他在这里大兴土木,可以说算是衣锦还乡了。 听完了董卫贤送来的报告,朱由检慢慢的回味了一下,便询问道:“这台湾知府周堪赓和嘉义县男郑芝龙,有没有奏章随船送来?” 王承恩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后,马上说道:“两人都有奏章,陛下可要听听?” “唔,念念吧。”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 王承恩立刻翻找了两份奏章出来,他首先念的是周堪赓的奏章,这位新任台湾知府的奏章内容,同董卫贤的汇报大同小异。 不过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认为台湾西部的平原地区土地虽然肥沃,但是想要全部改成稻米产地恐怕有些得不偿失。 他参考了荷兰人对于台湾土著的农业指导之后,认为开发台湾除了迁移人口和修缮水利设施之外,农业方面也应该改成三年轮作制。 即三分之一种植甘蔗,三分之一种植杂粮,三分之一种植稻米。其中杂粮和甘蔗种植不需要过多的用水,可以很好的抵抗可能出现旱情,比较适合于台湾的农业。 而台湾的土质较为适宜种植番薯,这种作物产量较高还耐旱,实在是农人的宝物。 他在奏章的最后,还不如痕迹的告了董卫贤和郑芝龙一状。前者手下的四海营军纪太差,对土人村落的骚扰过甚,大大的损坏了之前平原地区土人和汉人之间的和睦关系。 而郑芝龙趁着今年闽南旱情严重,正大肆的往台湾迁移福建人口,虽然这有助于朝廷对于台湾的控制,但是单一省份的人口迁移,也会造成郑家在台湾势力过大的隐患。 所以他建议,皇帝下令董卫贤整顿四海营的军纪,而对台湾的移民,应当由朝廷来主持,不可落入私人手中。 第216章 西贡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王伴伴,你记一记,告诉董卫贤,嘉义县已经归属于大明治下,凡是嘉义县的百姓即是我大明百姓。 在嘉义县境内,四海营必须遵守大明律,不得骚扰平民,违者应当以军法予以惩治。 至于周堪赓那里,告诉他,虽然他是台湾知府,但是现在台湾府下只有一个嘉义县而已,嘉义县之外虽是大明之土,但尚不能实施大明律法,因为那些土人尚没有承认大明对他们的统治权力。 他可以庇护治下之民,但是不能庇护法外之民。再告诉他们两人,把嘉义县的地图划分出来,嘉义县内归属于台湾府管辖,嘉义县外归属于台湾垦殖公司负责。 凡是不愿意接受大明统治的土人部落,台湾府可以以朝廷的名义,收购这些土人部落的土地,然后让他们迁移出台湾府的管辖范围。 凡是接受大明统治的土人村落,除了移风改俗之外,还要向官府登记土地、人口范围。 台湾府厘清治下土地之后,即可把多余土地分配给移民。关于嘉义县男移闽南灾民入台事宜,周堪赓说的虽然不错,但是现在重要的是安置灾民,而不是争夺移民的主持权力。 责令福建地方派出官吏,协助嘉义县男组织移民事项,尽量从各县灾民中分别调派,不要整乡整村的迁移。移民抵达台湾之后,如何安置应当听取台湾府的安排,要求嘉义县男配合台湾府的移民安置工作。” 王承恩头也不抬,拿着一个小本子记录着崇祯的要求。听到崇祯停顿了下来,他才小心的问道:“那么陛下,这些命令要通过内阁正式下令吗?”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说道:“先以宫内的名义下发吧,通过内阁下发的正式诏令,就必须登在大明时报上,倒时恐怕有些腐儒会站出来扰人耳目,对四海营和台湾垦殖公司的名声不利。你且把嘉义县男的奏章,给朕读读吧。” 王承恩应了一声,就挑出了郑芝龙的奏章,在念这份奏章之前,他还不忘向皇帝诉说了一句,郑芝龙的奏章是他的弟弟郑芝虎亲自送来的。 “额,那就明天让他进宫来见见朕吧,你念。”朱由检回想起了,当初站在郑芝龙身边的那个性格爽朗的年轻人,不由笑了笑说道。 王承恩应了一声,就开始读起了手上的奏章。郑芝龙的奏章中对于台湾事务涉及的很少,主要还是对于厦门岛的建设提及的较多,接着便是他对于应当归属于他指挥的几位海盗首领的抱怨。 自从李魁奇、钟斌占据了巴拉望岛之后,杨天生、陈衷纪便去往了渤泥国西面的安不纳大岛。 渤泥国所在位置即是加里曼丹岛北部,也就是后世文莱的所在地。但是现在的渤泥国却比后世的文莱强大的多,是加里曼丹岛北部最大的一个穆斯林国家。 渤泥国向来同中国友好,也是臣服于大明的东南亚属国。只不过当大明自己毁弃了海军之后,这个属国也就只存留在名义上了。 东南亚失去了大明海军的威慑之后,很快就成为了穆斯林王国的天下。而随着西方殖民者的到来,这里又变成了西方殖民者的乐园。 渤泥国先是被葡萄牙势力所侵入,当葡萄牙人的势力衰落之后,现在又受制于荷兰人。 但是当杨天生、陈衷纪假大明的名义重新返回这片海域之后,顿时受到了加里曼丹岛上以渤泥国为首的穆斯林王国,及在岛上定居的华人的欢迎,他们寄希望于大明的海军,能让他们脱离荷兰人的控制。 作为一支中国海盗商人,杨天生、陈衷纪这时才发觉,挂着大明旗号对他们有多少好处。 在以往,他们根本不敢如此深入南洋。因为不管是当地的土著王国还是西方殖民者,他们会欢迎不成组织的华人移民,这可以帮助他们创造财富。 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一支中国海盗势力在这里立足,简单的说就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要么依附于当地的某个势力,要么只能作为流动的贸易商人。 如果他们想要在这里建立什么基地,很快就会被西方殖民者联合当地土著进行剿灭,反正大明的朝廷是不会关心一支海盗的行踪的。 但是当他们挂着朝廷的名义抵达渤泥国之后,不仅获得了当地土著人首领的协助,还得到了许多华人移民的主动帮助,包括这片海域的地理及各方势力的情报。 杨天生、陈衷纪率领的舰队在渤泥国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按照当地华人的指点,移师到了加里曼丹岛西面的安不纳岛。 安不纳岛即是万生石塘屿,也是大明最南端的领土。这里自从宋代就纳入了中国的领土,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返航时,曾经留下了一干船工驻守此地。 因此岛上的居民一向自诩为华人,当杨天生、陈衷纪率领的舰队抵达此地之后,岛上居民对于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的抵抗,非常顺从的接受了此地重新成为大明属地的事实。 安不纳岛是纳土纳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面积足有两个香港岛这么大,地势也非常平坦,但是人口却只有几千人。 杨天生、陈衷纪看到这个岛虽然其他资源不丰富,但是因为地处热带,岛上森林密布,倒是盛产木材、椰子,足可以作为一只舰队的后勤基地,因此大为兴奋。 两人接受了岛民的投顺,并允诺这些岛民,他们将维持当初宣宗皇帝的承诺,不对该岛原住民进行纳税。 随后,两人便派人向郑芝龙送了一份信,说他们已经在南洋站住了脚跟。鉴于安不纳岛同台湾岛距离太远,且郑芝龙只是台海巡阅使,因此今后就不再接受他的管辖了,另外他们会通过海商协会直接向朝廷汇报此事。 杨天生、陈衷纪的做派,自然引的郑芝龙勃然大怒。他在奏章上向崇祯弹劾两人完全是海盗行径,应该把两人调回台海,另外派人云云。 随后,郑芝龙希望皇帝能够给予他一定的特权,放开对于他新设立于安平家乡船厂的材料供应。 朱由检听完后只是笑了笑,才问道:“海商协会这次是不是也有报告的事情?” 王承恩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目录后,答了一声“是”。在崇祯的示意下,翻找到海商协会同船送来的报告读了起来。 海商协会的报告分成了四个部分,一个是各开发口岸的建设进度。其中厦门岛完成的最为迅速,而舟山岛的建设最为缓慢。 舟山岛建设缓慢的原因是因为,浙江商人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舟山开港。毕竟以往浙江的海贸都掌握在世家和豪商手中,他们就算自己不出海,也能享受着海外贸易带来的好处。 事实上,朝廷的禁海令反而能帮助这些世家和豪商垄断海外贸易的利益。 不过随着上海、福建、广东、天津四地的港口不断的修建,让这些浙江的缙绅豪族发觉,他们只能禁浙江人出海,干涉不了其他地区的商人出海之后,他们立刻转变了态度。 舟山岛地处宁波外海,地理条件优越,尤其是东、西两个优良的深水港,更是远超其他地区。 但是当他们准备以定海港、沈家门港为中心,建立一个超大的贸易港口时,却又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和海啸。 虽然舟山岛的损失不是很大,但是杭、嘉、湖地区的受灾,让想要参与贸易港口修建的商人们损失惨重。且灾后重建工作,征用了原本用于修建舟山贸易港口的材料,这使得舟山港的建设大大的落后了。 倒是上海地区,这个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的地方,在崇明沈家的大力推动下,倒是初步形成了一个港口的模样。半个月前还完成了,从上海运20万石米粮北上入京的任务。 报告的第二部分则是汇报了,年初开辟的这些贸易口岸的贸易状况。舟山群岛虽然建设落后,但是贸易规模却仅次于广州和厦门。 经过海商协会的初步统计,从一月到六月,这些口岸出口的规模大约在300万两,而进口的商品总数仅为35万两。这一数据显然不包括天津港,及大明南北之间的贸易数额。 报告的第三个部分,主要讲述了关于海商协会对于南洋的开拓成果。 刘香率领舰队抵达真腊国后,便看上了同奈河、西贡河和威古河围成的一个三角洲。虽然这块地方沼泽遍布,但是这个三角洲上有一个叫普利安哥的小渔村,在接受了不少越南难民之后,倒是发展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了。 只要能够占据了这里,就是一个现成的港口。刘香并无意在这片土地上投入太多,他只是想弄一块地方到朝廷那里换一个官位而已。 刘香先下手占据了普利安哥,然后才借着大明的名义,以自己的船只在暴风雨中受到了损失,向真腊国借一块地方落脚休息。 此时的真腊国正陷于内斗,连国王都选不出来,自然没人理会刘香的要求。而刘香即代表着大明,又带着上千名海盗来此,真腊国内的几方势力也没人愿意去招惹他。 因此做好了战争准备的刘香,突然发觉这块土地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落入了他的口袋。 这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起了这片土地,这里虽然沼泽和丛林密布,但是土地肥沃,河网密布。已经开发出来的稻田看起来长势良好,那些从越南南方而来的难民又吃苦耐劳,实在是最好的劳动力。 刘香于是一边招募越南难民,一边大肆扩建普利安哥,并改其名为西贡。他随后向海商协会写信,要求协会替自己表功,册封其为西贡镇守使。 第217章 跨越太平洋的航线 王承恩念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下,小心的看了看崇祯的脸色。朱由检并没有发怒的意思,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说道:“西贡镇守使没有问题,册封给他。 另外再让海商协会转告他,越南人性情反复无常,人数较少时大约会服从于他。但是一旦越南人口超过了当地人口的一半以上,他就要小心越南阮氏对于西贡的垂涎。 建议他从两广地区迁移一些汉人前往西贡,以保证大明对于西贡地区的控制。另外,湄公河地区位于热带,各种疾病横行,只要他接受,朝廷可以派出一支医疗队伍,在西贡成立医院,治病救人。”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陛下,官职应该是陛下所赏赐,这刘香居然如此无礼,敢自说自话,要求朝廷册封他为西贡镇守使,实在是心存不轨啊。”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说道:“有野心是正常的,孙猴子还想弄个齐天大圣当当呢。难道朕不册封他,他就没有野心了? 西贡远在海外,没有大明的支持,他能在那里待上多久?刘香要朕册封这个西贡镇守使,说明他已经看上了西贡这块地方。 以前这些海盗纵横四海,我大明海军拿他们没办法,不就是因为找不到他们的老巢么。他现在把西贡建设的越好,将来就越不肯丢弃这地方。 就算他以后真的反了我大明,难道他还能把西贡也装上船带走不成?朕就是要让这些海盗光明正大的修建老巢,不要躲在角落旮旯里,今后就算要讨伐他们,我们还怕找不到地方吗?” 崇祯的一席话,顿时让王承恩哑口无言,他顿时没口的称赞崇祯的智慧乃是天成。 对于王承恩的吹捧,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里还在记挂着西贡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湄公河三角洲还只是一片河网密布的沼泽地。 但是在后世,这里可是越南最重要的稻米产地。但是想要开发这片区域,就必须能够抵抗这一地区最为流行的疟疾,还有其他热带疾病。 如果刘香真的能在西贡扎下根来,区区一个西贡镇守使又算的了什么呢。而西贡、巴拉望岛、安不纳岛纳入大明领土之后,大明的商船在南海的航行安全就得到了保证。 以这三地互为支撑,西可窥马六甲海峡,南可涉足东南亚群岛,真正的同荷兰、西班牙等西方殖民者正面抗衡了。 王承恩随后读到的,是杨天生、陈衷纪两人通过海商协会转呈的报告。 内容同郑芝龙的汇报差不多,不过语气可比刘香缓和多了。两人认为安不纳岛距离台湾和广州都太远,什么事都需要向后方汇报的话,黄花菜都要凉了。 且安不纳岛周边的情况非常的复杂,马来半岛原本是葡萄牙人的势力范围,但是随着荷兰在这一地区的兴起,开始对马来半岛的葡萄牙势力进行了驱逐。 荷兰人联合了被葡萄牙人驱离了马六甲城的柔佛王国,还有北大年的英国人,正在对葡萄牙人进行攻击。 而柔佛王国不仅想要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回马六甲城,还要抵御苏门答腊岛北端亚齐王国的进攻。在伊斯坎达尔.穆达苏丹的领导下,亚齐王国正处于最为强盛的时期。 荷兰人虽然同柔佛王国联手,但是对纳土纳群岛同样虎视眈眈,而纳土纳群岛名义上正是属于柔佛王国。 他们占据了安土纳岛之后,附近的几个小岛很快就派人向他们表示臣服,愿意归顺于大明。 柔佛王国摄于大明往日的威名,并不敢对他们的行动发出声音,但是荷兰人却向他们发出了照会,要求他们离开安波纳岛,这是荷兰人给这个岛起的新名字。 荷兰人的无礼要求当然是被他们所拒绝了,但是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分,以守住安土纳岛。 此外北大年的英国人向他们表示了友好,并愿意同他们建立正常的贸易关系。 暹罗国王年老体迈,且纳土纳群岛离暹罗国甚远,本来不欲多事。但是在荷兰人的劝说下,也对占据了安土纳岛的两人派出了使者。 充当使者的,是暹罗国王的太子,也是现在暹罗国的真正执政者。他对于荷兰人并无好感,相反倒是对于华人非常亲近。 按照这位未来暹罗国王的意思,如果他们能够拿出代表大明的信物,暹罗国对于大明的行为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愿意协助大明在此地区立足,但是希望大明能够重新恢复对于东南亚海域的控制,允许暹罗国进行朝贡贸易,驱逐那些越来越不安分的荷兰人,及帮助暹罗对付世仇缅甸。 朱由检想了许久,便慎重的说道:“可以任命杨天生为万生石塘镇守使,陈衷纪为镇守副使。以保证纳土纳群岛,至少是安土纳岛为底线,他们可以相机决定同周边势力的关系。 但是任何国与国之间的正式谈判,及所有关于领土主权关系的协议,他们都无权自行决定。 另外,在安土纳岛设立一个东南亚外交事务处,宫内、社会调查所、海陆军校、礼部都选派人员前去。 第一收集东南亚各国的政治、文化、经济、自然资源等情报;第二处理一些临时的、突发性的外交关系;第三负责向内阁提出东南亚问题的解决方案,及如何保证大明在该区域保持宗主国的优势地位。 同意英国人和暹罗人的贸易请求,但是他们的贸易额度要同向大明出售粮食的数量联系起来。 英国人每艘船的基础贸易额度是10万两,也就是说,抵达大明的每艘英国船只只能出售10万两,或是购买10万两的货物。 他每向大明出售一吨大米,就能获得3000两的贸易额度,如果他出售的是其他杂粮,那么抵半处理,所有进口粮食的贸易都不得征税。暹罗人的船,贸易额度加倍。 至于暹罗人提出的其他要求,暂时回绝。如果暹罗人愿意始终同大明保持友好关系的话,那么这些问题将来都不是问题。” 王承恩小心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部分,这是海商协会打听到的,关于通往美洲航路的消息。 前往美洲的航路有三条,一条是葡萄牙人走过的航线,澳门-马六甲-果阿-非洲,然后绕过好望角,向西穿越大西洋,就能抵达葡萄牙王国在美洲的殖民地巴西。 这条航线相当的漫长,要花费6-8个月的航程,一个来回就要两年。如果错过了季风期,那就要3年。这条航线唯一的好处就是,沿途都有成熟的港口可以补充修缮船只,但这是对欧洲船只而言。 第二条则是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航线,从马尼拉穿越太平洋直达阿卡普尔科。6月乘西南季风自马尼拉启航北上,至某个纬度的水域,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最后抵阿卡普尔科,行程万余海里,历时约6个月。 这条航线依然掌握在西方殖民者手上,没人愿意向中国商人透露正确的航行路线图。 第三条航线则是从日本附近列岛直接出发,跨越太平洋,墨西哥上方的某个大陆峡湾靠岸。 支仓常长受幕府之命,乘坐伊达村丸号访问欧洲。他于1613年10月28日出发,花了两个月跨越了太平洋,又用了一个月抵达了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港。 这次航行在当时非常轰动,因此也广为人知,有许多船只曾经按照此航线往返过太平洋两岸。 据说在阿卡普尔科港就有许多华人移民,这些华人甚至成为了城市自卫队的一员。 航线主要依赖于日本的黑潮水道,一路上顺风顺水,风浪较小,尤其是夏季6-7月风平浪静,因此在七月末飓风季节前通行较为安全。 这条航线最大的问题是,两个月的海上航行,无法获得补给,需要解决食物腐败和淡水存储。 而从墨西哥返回就比较简单了,直接走马尼拉航线,依靠信风只需2-3月,且沿途还有岛屿补给。 报告的最后总结道,开辟大明至美洲的往来航线,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从日本列岛中部出发,沿着支仓常长走过的路线前往美洲北部大陆,然后再从阿卡普尔科港走马尼拉航线返回大明。 听完了王承恩念的这最后部分的汇报,崇祯却长时间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虽然这份报告对于往来北美大陆的太平洋航线描绘的非常详细,想来搜集资料的人员还是下了一番苦工的。但是,朱由检却觉得,这份报告依然还是太过于乐观了。 太平洋之所以命名为太平洋,不是因为它真的很太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的变幻无常,所以人们才希望它能够变得太平一些。 北太平洋的冬季风浪,即便是后世的现代船舶也要屡屡遇难,更别提现在毫无海上定位系统的木帆船了。 看看西班牙人死守着马尼拉航线不放,就知道从日本列岛出发的这条航线未必有报告中说的这么稳当。 不过对于大明来说,这条航线却是最为安全的一条,因为这条航线上并没有欧洲人设置的障碍。船只所面对的,只有大自然设置的困难,这对于第一次踏出亚洲海域的大明来说,尚算是一个好消息。 朱由检最终对着王承恩挥了挥手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要汇报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 第218章 选定了战场 距离大同北偏西100余里处的丰川,正统年之前这里叫兴和守御千户所,正统年后这里被重新兴起的蒙古族所占领。 这块地方位于内蒙古高原的边缘,也是蒙古人南下入关的必经之路。它的西面和西北面是大青山山脉,东北方是丘陵,南面则是一马平川的草原。 饮马河由北面顺着大青山山脚蜿蜒南下,经过此地后又拐了个弯向着东南而去了。 从丰川往西、北、东而去,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高地,就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一般。 和丰川相邻的大青山南坡,地势陡峭,山中沟沟相连、溪泉缠绕,山壑交叠,峰耸入云,一片万木峥嵘的景象。 而连绵不绝的阴山隔绝了北方寒潮的南下,使得这片称为前山地区的丘陵草原地带,要比阴山北面更为温暖潮湿。 但是因为此地是蒙古和明国交界的边缘地带,一旦发生战争,这里的部族不是被明军所摧毁,就是被蒙古大军征用牛羊壮丁而破族。 所以虽然水草丰美,但是却没有什么大部族占据这里,只有一些小部落会跑到此处来放牧。 不过当俺答汗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之后,随着明蒙边境地区的安定,土默特部的一个台吉就在这里安定了下来。而一些明国边民贪图这里水土肥美,也偷偷的跑出了关,来到此处投奔蒙古人开垦耕地。 因此在大青山下,靠近饮马河拐弯处,倒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在这座叫丰川的小城外面,开垦了数千亩土地。 虽然今年塞外干旱不雨,但是此处草原上流经的十多条河流,还是为这些农田提供了足够的水源,看起来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收成。 不过站在丰川北面小山顶观察周边地形的孙承宗却皱起了眉头,他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回头对着袁崇焕问道:“现在都九月中旬了,这些小麦怎么还没人收割,有几片田地看起来倒像是被马匹糟蹋了。” 袁崇焕正打着腹稿,准备回答孙承宗提出的,关于接下来的战争准备,却不料听到了一个和战争无关的问题。 他稍稍愕然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说道:“听说这里要发生战争,加上土默特部被察哈尔部赶出了驻地时,并没有带出多少物资,因此四处搜罗着劳力和粮食。 听到这些消息后,有些垦荒的平民就悄悄逃亡了。而蒙古人缺乏收割工具,也不会处理这些小麦收割后的加工工作,再加上征收到的所有粮食都必须上缴,于是蒙古人就对这些田地中的粮食失去了兴趣。 再加上,我们向他们提供了加工好的粮食,他们也就更没兴趣自己去收割这些粮食了。不过老师,现在大战将临,我们还是不必再为这些小事伤神了。” 孙承宗摇了摇头说道:“别人可以只想着战争,但是你我可不能如此。这场战争不管谁胜谁败,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今年西北地区旱情严重,本就没什么收成,这些出关垦荒的边民,就算回去也一样活不下去。 他们熟悉边情,又同蒙古人有来往,如果引蒙古人劫掠边塞,岂不是为我大明雪上加霜。 更何况,孙子变法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这里最起码也能收获一、二千石小麦,相当于从后方转运二、三万石粮食,岂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袁崇焕顿时有些哑然,而一边站着的茅元仪转了转眼珠,便为袁崇焕解围道:“总长,后勤部门刚刚送来一批补给,其中有3000多征发来的边民,不如雇佣他们去收割这些麦子好了。 反正按照约定,他们送完这趟物资,就算是完成了今年的徭役了。下官以为,只是迟几天回去,就能得到一些粮食,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袁崇焕皱了皱眉头没有做声,孙承宗思考了下,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倒是可行,但是最好还是把那些边民召回来,不愿意回来的,也要付钱给他们,购买他们田里的庄稼。不要让他们无路可走,去投奔了林丹汗。 现在已经快要九月中旬了,林丹汗难道真的不愿意听我大明的劝告,非要同大明和右翼蒙古诸部开战吗?” 袁崇焕毫不迟疑的打破了孙承宗的幻想,斩钉截铁的说道:“根据李喇嘛带回来的消息的确是如此,他同柳敬亭刚到归化城的时候,林丹汗还召见了他们几次,言辞之中还颇为客气。 但是之后他们就见不到林丹汗本人了,只有贵英恰、衮楚克两人来见过他们几次,还加派了人手阻止他们同其他察哈尔部民众接触。 半个月之前,林丹汗再次召见了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好生羞辱了他们一番。扣下了柳敬亭作为人质,把他赶了回来。说是让他替林丹汗带一句话给我们和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 孙承宗背着手,看着袁崇焕探寻道:“什么话?” 袁崇焕不以为然的说道:“尔要战,便作战。这林丹汗想当成吉思汗想疯了,真把我们大明当成花刺子模汗国了。” 孙承宗眉头紧紧了皱了起来,好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没道理啊,之前那个贵英恰不是派人传话,说是林丹汗有意听我大明的调解,只要求我们提高一些恩赏银子的吗?” 站在孙承宗身后的吴怀对此不以为然的说道:“要末将说,还是打上一场,称一称这个林丹汗的成色再说。 我大明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这个赏银,还不如好好犒赏下这大同边镇的军民,还有我们这些将士们。” 站的更远一些的曹文诏和左良玉,都似乎有些骇然的抬头看向了吴怀。他们两人一个是辽东骑营的主将,一个是车骑营的主将。 曹文诏授从三品定远将军,左良玉则和吴怀同阶,同为正四品明威将军。别看两人在自己军中可以一言九鼎,但是在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这些文官面前,却只能俯首贴命罢了。 向吴怀这样,上官还没有问话,就敢胡乱插嘴的,要是在辽东恐怕就要先拖下去打十几下军棍,再回来叙话了。 两人还在考虑,这孙先生要是发怒了,他们要不要出来求情,也好同这位皇帝宠幸的武将攀一攀关系。特别是曹文诏,对于补充给第一骑兵联队的甲胄可是眼红的很。 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孙承宗对于吴怀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训斥的意思。 而一向对武将不假颜色的几位文官,似乎都忘记了吴怀的身份。茅元仪只是简单的反驳道:“糊涂,宣大边军虽然刚刚经过整顿,但是这一个多月的整顿就能让他们脱胎换股吗? 我们这支军队驻扎在这里,每天就要花费数万元,如果只是提高些许赏额就能解决此事,那倒是省事了。 右翼蒙古各部和左翼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虽说他们有求我大明,但是他们也未必是真心想要投顺我大明,只不过是想要借我大明之力抵抗察哈尔部罢了。 察哈尔部若是占据了河套和土默川不肯离去,右翼蒙古各部倒是还有几分恭顺可言,若是我大明同察哈尔部打个两败俱伤,这些蒙古人说不得就要乘火打劫了。” 一向最厌恶武将不守规矩的袁崇焕,不仅没有训斥吴怀,反而对着他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吴参谋还是要多想想全局啊,陛下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的。” 吴怀咂了咂嘴,苦笑着说道:“筹谋全局的工作,还是几位大人谋划吧,某将还是只管冲锋陷阵好了。” 袁崇焕替吴怀下了台阶之后,便正色对着孙承宗说道:“老师,根据同李喇嘛一起返回的两名从人所言,林丹汗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似乎同沙尔呼图克图喇嘛的劝说有关。 林丹汗训斥李喇嘛他们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他身为蒙古大汗,右翼蒙古各部居然敢联合大明反抗,乃是藐视成吉思汗拟定的律法的威严。 而他们这些黄教喇嘛不思如何劝说右翼蒙古各部,反倒是在他的部族中大放厥词,谈什么蒙古人不打蒙古人,实在是一些奸滑之徒。 林丹汗不仅让李喇嘛带话给我们,还让他告诉那些右翼蒙古部落领袖。除非现在带着部民前往归化,拜倒在他的脚下,并发誓放弃格鲁教派的信仰,信奉萨迦教派。 否则等他带兵前来时,不会赦免敢于反抗他的部族领袖。他还告诉李喇嘛,外蒙古喀尔喀部的却图汗已经派人同他结盟了,右翼蒙古各部不要再妄想有什么援军了。” 孙承宗顿时看向了袁崇焕说道:“那个李喇嘛已经都同顺义王他们说了?” 袁崇焕压低了声音回道:“学生让他瞒住了,林丹汗同却图汗结盟的事,其他的都老实说了。” 孙承宗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场仗,我们不打也不成了。这就是参谋部设定的战场吗?” 袁崇焕顺着孙承宗的目光看去,在饮马河的北面,一大片夹着星星点点野花的草原,正在下午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他下意思的点头说道:“是的,经过了参谋部的仔细探查,丰川东北面,大青山以东,饮马河以北的这片草原,是最适合大部队作战的地区。 林丹汗想要提兵南下,要么绕道岱海,要么绕道黄旗海。从归化往岱海虽然较近,但是必须要穿越阴山的峡谷。若是被我们堵在峡谷中,他的数万骑兵可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是以,他若是要南下,必然会绕大青山北面的草原,虽然远了一些,但是却不用担心被我们伏击。且从西河湾往南,虽然有些丘陵、疏林,但是整个地势都是由高往低层层而下。 若是我们同他们在这里交战,必然会让他的骑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所以参谋部,最后选中了靠着饮马河的这块草原边缘,作为同林丹汗交战的场地…” 第219章 远航的准备 “不,陛下。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海的对面都有些什么了。为了这趟航行,我求兄长打造了一条新船。也许您真应该去看看,飞鲨号是一条又坚固又漂亮的好船。” 郑芝虎手舞足蹈的对着崇祯说道,甚至都忘记了,他应该在皇帝面前如何自称。 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不由对着郑芝虎皱了皱眉头,不过显然有些激动的郑芝虎,并没注意到这位宫内第一太监的眼色。 看着情绪颇为激动的郑芝虎,朱由检失去了继续劝阻他的意愿。年轻人的梦想是无法阻挡的,虽然朱由检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少年,但是他却很赞赏郑芝虎的勇气。 如果他不是穿越成崇祯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试着弄上一条船,去见识下大航海时代尾声的余晖。驾驶着一条木帆船同太平洋上的惊涛骇浪去搏斗,肯定比坐守在紫禁城内,试图挽救一个连根子里都开始腐烂的帝国要强。 微微羡慕的看了郑芝虎一眼,朱由检放弃了挽留的说辞,而是开口说道:“从天津到江户大约要10-15天时间,然后在江户修整下,补充物资再起航也需要3-5天。 当初日本人走这条航线大约在10月底,所以你在京城再待上5日也没什么大碍。” 朱由检制止了想要出声反对的郑芝虎,继续说道:“让你留五日不是没有原因的,朕从年初开始就让光禄寺和文思院研究一些,海上航行用的上的事物。 趁着这几天,让他们弄一些出来给你带上,看看在海上到底合不合用。另外,这是大明第一次作跨越太平洋的探索航行,我们需要有人对这次航行作一次周详的记录,好作为下一次航行的指导。 因此朕需要时间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同你一起前往。此外就是,虽然这是一次探索航行,但是还是需要带上一些货物,一来可以作为压舱物,二来必要时也可以作为礼物赠送给土人,以换取他们的帮助…” 听着崇祯絮絮叨叨的安排,郑芝虎心里顿时大为感动。郑芝龙实在是拗不过他,生怕他自己弄一条破船就偷偷跑了,所以才给他打造了这条新船。 但是郑芝龙并不愿意自己的兄弟去茫茫大海中去冒险,在他看来,只要守住了台海,那些西方商人就算有什么受益都要分他一份,又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去跨越太平洋呢。 正因为抱着想要让郑芝虎知难而退的想法,他并没有认真的为这次探索航行准备什么。他希望郑芝虎无法找到那条航线,然后自动放弃返回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原本就劲头十足的郑芝虎,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之后,更是觉得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次航行就算是驶到世界尽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过郑芝虎感激的只是皇帝支持他远航的这份心意,他并不觉得京城那些连海都没出过的大人们,能研发出什么有利于航海的辅助用品。 但是当他从武英殿离开后,一名内臣带他前往了在宫城西侧的一所院子内后,他的想法立刻就有所改变了。 院内负责的几位低级官吏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立刻拿出了几样新鲜事物,第一种就是罐装食物。 根据这位原本是光禄寺小吏的官员介绍,根据医学院和太医院的研究,食物的腐败跟一种细小的生物有关,这种细小生物不能用肉眼分辨,但是可以用一种叫显微镜的仪器观察到。 而根据陛下的建议,把新鲜食物放入用沸水煮过的玻璃罐内之后,再放入蒸笼内加热,然后密封保存,就能最大限度的扼制微生物的出现。 根据他们的测试,菜叶类蔬菜采用了这种方式储存后,大约可以保证一个月左右不变质,而煮过的豆类可以保存到3-4个月。至于鱼肉类罐头还没测试出保质期限,但是最长的一批猪、牛肉和鱼类罐头,已经超过了五个月,味道依然没什么变化。 郑芝虎听的津津有味,他突然伸手指着玻璃罐头边上的一个锡罐问道:“玻璃罐头里装的是食物的话,那么这个锡罐里装的是什么?” 边上的官吏马上解释道:“这是用镀锡铁板制作的罐头,里面的食物同玻璃罐头并没什么区别。但是这种镀锡铁罐可以更方便制作,也能做的更大一些,且形状可以成为自由控制,能够更有效的利用空间,还不容易被打碎。只不过这种锡罐我们还是刚刚研发出来,并不清楚是否能获得同玻璃罐头相同的效果。” 郑芝虎顿时开心的问道:“如果这些罐头真有你们说的这么好,那么这次航行我就不必再担心食物不足的问题了。这样的罐头,你们能给我多少?” 郑芝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出钱购买。” 边上的几名官吏交头附耳的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便对着他说道:“这是陛下吩咐的,自然不需要什么金钱,不过我们现在还只是小规模的试制,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没有什么蔬菜种类可以供你挑选。” “只要是能够长时间保持的食物,什么罐头我都要。”郑芝虎迫不及待的回道。 “我们现存的有一大批蚕豆罐头,还有刚刚制作完成的一批番茄酱罐头,还有少量的猪肉和鱼肉罐头,足够一百人一年的用量。”一名官吏拿着手上的文件念道。 “那真是太好了,能够全部给我吗?”郑芝虎急切的恳求道。 那名官吏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这批罐头会在五天内运往天津,然后送到你的船上去。不过我们希望,你在这次航行之中,能够对我们的罐头做出一个细致的观察报告。 好让我们确认,这些罐头在海上航行时,是不是也具有同陆上存储有同样的效果,也好让我们作出持续的改进。” 郑芝虎欣然回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航行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全面而详细的报告。” 能够获得一批长时间储存的罐头食物,让郑芝虎的心情不由大为舒畅起来。从日本前往美洲的跨太平洋航行的最大问题,就是中间没有补给的2个月航程。 他此前一直担心的问题中就有,航行中的食物问题,毕竟现在大部分食物都无法保存一个月以上的时间。选择冬季跨越太平洋,也是考虑到冬季的低温能延长食物的保质期限。 解决了食物问题,相当于去了他一桩心事。有了这个意外之喜,他对接下来能不能看到其他新奇玩意就更没什么期待了。 不过显然,今天的惊喜还没有结束。摆在长桌上的下一物件,是一只正方形的铁桶,铁桶的外面镀了一层亮银色的金属,但显然不是锡。 “这是?”郑芝虎向身边的官吏好奇的询问道。 “请稍等片刻。”这位官吏微笑着说了一句,便命边上的仆役抬过了一桶水。 郑芝虎往水桶内看了一眼,发觉同船上放置了一两个月的淡水差不多,浑浊且有些许红色的虫子在水中漂浮。 两名仆役在官吏的指挥下,把这桶污水倒入了铁皮桶内,然后静待一会之后,一名官吏取过了一个玻璃杯子,在铁皮桶下方伸出的铁管上转动了下,然后便有水流注入了他手中的杯子内。 这名官吏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到了他面前,然后开口说道:“这个铁皮桶内有六道过滤网,采用了沸石粉末和椰壳烧制的活性炭作为过滤物质。 把污水倒入上方,就能最大限度的净化出淡水,下方那个叫做水龙头,只要拧开就能把净化后的水放出来。这些净化后的水虽然还要烧开后才能饮用,不过水中的杂质和异味都已经差不多清除掉了。你觉得这个装置可用吗?” “当然可用,我相信那些船员们应该会非常感谢你们的。”郑芝虎看着面前玻璃杯内较为澄清的水,喜出望外的说道。他甚至不顾边上官吏的劝阻,取过了玻璃杯直接喝了一大口。 他砸着嘴说道:“果然没有什么味道,和正常的淡水差不多。” 郑芝虎的举动,让边上的官吏大起好感,这还是第一个看了整个净化过程后,还能把水直接喝下去的,这无疑是对他们制作的这个装置的最好的评价。 剩下所谓雨水收集装置,还有柴煤两用炉子什么的,就没在郑芝虎的眼中了。 在他看来,食物保存技术和淡水净化技术的确是对海外远航大有帮助的技术。但是其他改善船上生活的小物件,未必是什么好事。 跨越大洋的航行应该是冒险家和勇敢者的游戏,航行中的艰苦条件更能砥砺船员们吃苦耐劳的品格,增强他们对抗风暴的勇气。 如果让那些船员们过得太过舒适了,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们还能冲出温暖的船仓,走上甲板用生命去抵抗大自然的伟力吗。 然而不管郑芝虎心中如何思想,这次远航还是按照了崇祯的意志准备了起来。 除了替飞鲨号装备了罐头、净水器具、燃煤炉子外,五天内天津造船厂还对这条船只做了最简单的改造。 更换了更为坚固的缆绳,把木质滑轮更换为了金属滑轮,使之更为符合力学原理。船上还加装了一具简易的起重装置,以便于装卸货物。 最让郑芝虎感到兴奋的是,因为要北上京城,所以飞鲨号并没有装备火炮。 但是在皇帝的命令下,飞鲨号不仅在前后炮位装上了两门火炮,还得到了4门火炮作为储备用炮。 飞鲨号是一艘二桅帆船,长29.8米,宽5.7米,三层甲板,载重量约为280吨,船上约有水手45人。 当郑芝虎起航离开天津的时候,船上又多了27人,这其中有医生、翻译人员、动植物研究者、制图人员,还有一小 第220章 翁婿谈话 前往天津巡视巡警建立情况,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让往日精力充沛的田尔耕也感觉到有些精疲力竭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他向后靠着用锦缎罩面的棉花靠背上闭目养神,默默的想着心事。 从先皇归天后的惶惶不安,到魏公公被逐出京城后的绝望,再回到现在的地位。他这一年来的境遇,就好像是在暴风雨中忽上忽下的帆船一样。 就田尔耕的自我感受来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境遇倒是比一年前安稳多了。 一年前他虽然地位更为显赫,但是却深深的卷入了朝中的政争之中。对于东林党人的残暴压制,并不能代表阉党控制了朝局,反而暴露出了他们的虚弱。 但凡阉党还有其他手段可用,就不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暴力手段来解决政治斗争。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得到皇帝的支持,一旦让东林党人翻身,随之而来的报复必然是血腥的。 在那段时间,田尔耕就算是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唯恐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阶下囚。 而崇祯登基之后,朝局的发展正如田尔耕所预料。魏公公果然如预料中的失宠了,而他们这些依附于魏公公的阉党,也陷入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居然得到了新皇的照拂,并没有彻底的粉身碎骨。 不过田尔耕也并不是这么乐观,古语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新天子庇护了他们,也不代表会永远对他们庇护下去,除非他们能表现出,让陛下所需要的价值。 是以,对于崇祯所交代的每一项任务,田尔耕都表现的战战兢兢的,就好像他刚刚进入仕途做事一样。 当初围绕在魏忠贤身边的,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 但是到了今天,还能存留下来的,只有以他和徐显纯为首的两派人员了。那些只会溜须拍马,又没什么能力的锦衣卫武官们,都悄没声息的被淘汰了。 田尔耕曾经仔细分析过,为什么他同徐显纯可以存留下来,仔细思考了许久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显纯是因为陛下需要这把刀去清理掉那些阻碍新政的人员,而他的价值在于,当陛下整合锦衣卫时,他可以安抚住那些利益受损的旧势力。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便意识到,如果不能尽快表现出新的价值,那么当锦衣卫完全纳入陛下的掌握之后,失去了价值的他天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积极的响应了陛下的号召,对建立巡警制度显得格外上心。短短一个半月内跑遍了大半个北直隶地区,在顺天府、永平府、天津三地建立了初步的巡警部门。 北直隶八府二州,也差不多四分之一地区算是纳入了巡警局的管制之下。 原本是抱着讨崇祯欢心的心思做事的田尔耕,在推动建立三地巡警局的过程中,豁然发觉,这个自己一手推动建立的组织,一点都不亚于锦衣卫。 如果他操作得当的话,倒未尝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基业。他思考着,要如何在这个崭新的部门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田尔耕正闭目沉思的时候,车厢前传来了几下敲击声,接着前面的玻璃窗格被推拉开了,驾车的车夫露出了半张脸,对着车厢中的他恭敬的询问道:“老爷,已经进入朝阳门了,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先去趟官署?” 田尔耕看了看车厢外的天色,便转头对着车夫说道:“看着这天色也不早了,官署就不必去了。先去许显纯府上一趟,我有事同他谈。” 车夫答应了一声,重新关上了前方的窗格,原本缓缓而行的车辆,再次恢复了正常速度。 想要同许显纯聊聊的田尔耕失望了,许显纯出去河南公干已经快一个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回呢。 重新上了马车的田尔耕,只能无奈的吩咐车夫返回自家去。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围绕在他身边讨好他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可以信任的帮手却一个都无。 他正为此烦恼不已时,马车的速度又缓了下来,田尔耕抬头看去,只见车夫在窗格小声的对他汇报道:“府上的马车就在前方,叶姑爷就在马车边上,似乎车厢里坐的是五小姐,老爷可要和他打个招呼吗?” 对于曾经的叶柒,现在的叶雨轩,作为自己的女婿,田尔耕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风度礼仪,但是性格上却相当的厚道,也不缺乏应变的能力。 “算了,让他们好好聊聊吧,这叶雨轩半个月才能出国子监一趟…”田尔耕说着就停顿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的想道,这世界上比儿子更可靠的,不就是女婿吗。 “不,还是让叶雨轩上车来见见我,我正想问问,他的学业有何进展。”田尔耕突然又改口说道。 叶雨轩正小心的控制着坐骑,不让坐下的马儿超过身边的马车,好让自己同车厢内的人说话。 田淑云小心的掀开了半个车帘,白玉一般的小脸上带着几许红晕,轻声细语的同车厢外的叶雨轩说着话。 虚岁不过十五的田淑云尚未知晓男女情爱之事,不过当初新帝登基时,家中那种天要塌下来的紧张气氛,她却是真正感受到了。 因此当父母亲为她指定了叶雨轩这个夫婿之后,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抗拒。反而觉得,如果这样可以帮助家中不再回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去,她倒是愿意接受这桩亲事。 不过定亲之后,同叶雨轩的几次接触,却让她真正的接受了这个自己的未来夫婿。 今天是朝天宫的庙会,也刚好是燕京大学的休沐之日,于是她便在叶雨轩的陪同下,去逛了逛庙会,也算是一次单独的约会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的闲聊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超了上来,叶雨轩转头望去,发觉自己未来的岳父田尔耕正坐在车内。 田尔耕掀开了车帘,对着他淡淡的吩咐道:“上来坐坐,我这次出京时日颇久,难得遇到你,正好与你聊上两句。” 叶雨轩赶紧应了一声是,便手忙脚乱的从马上下来了,而正倚着车窗同他叙话的田淑云,看到父亲的脸后,赶紧问了一声安就匆匆放下了车帘。 田尔耕向边上让了让位置,好让叶雨轩在对面坐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叶雨轩一眼,发觉同几个月前相比,叶雨轩的肤色倒是白皙了许多,眼中也带了些许读书人的气质。 田尔耕大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叶雨轩走出门去,谁也不会认为是那个乡下泥腿子了,而是正正经经的一个读书人。 待到叶雨轩向自己行礼完毕,田尔耕才捻着胡子微笑着说道:“你同淑云定亲也快半年了,打算什么时候改口叫我泰山大人啊?” 叶雨轩的脸色顿时绯红了起来,他有些口吃的说道:“淑云的年纪还小,小子的学业也未有成。小子想着还是等到毕业之后,再向伯父…不泰山大人提亲。” 田尔耕笑着说道:“等你毕业,那你可不能让我家淑云等老了…” 看着叶雨轩头低的快要钻入地下去后,田尔耕终于不再取笑他了。 “你这些日子在国子监…燕京大学学习,可有什么感想吗?这燕京大学同之前的国子监究竟有什么区别吗?” “国子监小子没这个缘分进去过,不过现在这个燕京大学么,小子以为不是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地方。” “怎么说?” “燕京大学虽然分文理学院,但是我以为陛下倒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理学院。而文学院也不是只研读四书五经,倒是在公文写作和东西方哲人的思想分析上下了颇多的功夫。” “公文写作,老夫倒是能够理解。这什么思想分析是什么意思?” “小子学习的时间不长,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就把上课时老师教授的内容,向泰山大人复述一遍吧。 这思想分析,首先就是唯物论,西方有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泰利斯认为,万物产生于水,又终结于水;而我东方也有五行论,认为整个世界是由五行所组成。 西方有哲人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提出原子唯物论,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由不能再分的物质微粒原子组成的。而我中国古人则认为,宇宙万物是由一种极细微的流动的物质“气“构成的,气是世界的本原,这就是气一元论。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都是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唯心论。 由唯物论又能推导出,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改变和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但是最终决定事物变化的,始终还是物质条件。 一切违背了物质条件的主观能动性,终究会遭遇失败。而符合了物质条件的主观能动性,才能改变我们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实践论…” 田尔耕饶有兴趣的听着叶雨轩讲述的,唯物论、实践论、矛盾论等所谓的思想哲学,走完了返回府内的道路,都忘记了他要把叶雨轩叫上马车来说什么的事。 第221章 对香料群岛的图谋 在一座内部装饰奢华宽敞的马车内,朱由检把玩着刚刚从郑彩手中收回来的玉佩。这就是他当初送给比尔的那枚玉佩,时隔几个月后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晶莹润泽的羊脂美玉握在手心中,还带着些许的温暖。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斜对面临襟危坐的郑彩,许久之后才微笑着说道:“羽良不必如此拘礼,依你看来,这比尔…现在应该叫唐泰斯了。 你觉得他真的下了决心,要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势不两立了?他心里会不会还有所期待呢?” 郑彩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这让他额头有些发痒,但是他强自忍耐着,并不举手擦拭,而是对着崇祯拱手为礼后说道:“回陛下,以臣之观察所得,这几个月的监牢生活,已经让唐泰斯完全抛弃了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忠诚之心。 他现在最为焦虑的,是找一份工作赚取金钱供养国内的家人。其次则是如何向彼得复仇。”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后,才半信半疑的说道:“且看看再说,这唐泰斯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他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内部情况的了解,还有对大西洋和印度洋的海况了解。 我们现在虽然还没有能力把手伸进印度洋和大西洋,不过先了解了解这些海洋还是有好处的。你找人好好照顾他,趁着他修养身体的时候,把这些资料都打听出来。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组织结构,和舰队规模,还有在东南亚的兵力部署。 夺回了西班牙人手中的台湾之后,我们需要对付的就是荷兰人。南洋诸岛富饶无比,也是我大明今后主要的粮食和矿产来源之地。 我们绝不可能容许,一个外来者控制这一地区,更何况还是荷兰这样的小国。” 郑彩虽然知道崇祯的计划,这时也不由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时候同西班牙人谈联手的事,会不会太急促了些。我们现在可还在同他们在作战哩。”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不急,一点都不急。失去了台湾的两处要塞之后,西班牙人最担心的,就是我大明同荷兰人联合夺取马尼拉。 毕竟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闻听我朝有意去吕宋开矿,就一口气屠杀了2万5千余华人。 如今大明同荷兰人联手攻击台湾的消息传回马尼拉,说不得这些蛮夷又疑神疑鬼,对岛上的华人下手。 若是再来一次屠杀,朕的计划也就告吹了。朕是没有办法同一个两次屠杀华人的蛮夷合作的,否则朝廷的脸面何在? 就是趁着小胜,同西班牙人说明,这台湾是大明之土,他们不可踏足。此外大明有意同马尼拉保持正常的贸易来往,并希望重新划分各国在南洋的势力范围。 特别是对于香料群岛的利益,朕以为大家应当利益均沾,不能被某些国家,或是某些组织独占,这有违自由贸易的精神。” 郑彩只是略略想了想,便低头认真的说道:“那么陛下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朱由检沉吟了片刻,便开口说道:“你刚从日本回来,知不知道,许心素他们已经同西班牙人在台湾开战了吗?” 郑彩微笑着拱手为礼道:“微臣虽然刚刚回来,不过已经风闻我大明海军义武奋扬,攻下了西班牙人在台湾的一处要塞,还俘获了十多名西班牙人。臣请为陛下贺。” 对于郑彩的恭维,朱由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飘飘然的感觉,他很快就说到了正题:“同西班牙人打交道的事,朕想要交给你。 而联合西班牙人对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事,朕希望你这次回去后,劝说郑芝龙接下此事。 朕知道,郑芝龙对于许心素担任东海巡阅使,断了他想要独占同日本的通商贸易颇为不满。 你便这么告诉他,若是拿下了香料群岛,获得收益的三分之一将会划拨给台海舰队。大明同马尼拉之间的贸易航线,也归台海舰队管理。” 郑彩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是香料群岛的部分利益,还是同马尼拉的贸易航线,都是相当巨大的利益,并不比同日本的贸易利益少上多少。 而台海舰队名义上是大明的军队,但是现在依然还是属于郑芝龙的私人部属。崇祯把这么大的利益交给郑芝龙,让郑彩都有些心惊肉跳了。 郑芝龙虽然在十八芝内势力不断增长,但是毕竟还没有达到一家独大的地步。 这么一大笔利益,郑芝龙如果能够消化下去,必然会成为真正的海上霸主。但是如果消化不良的话,就会成为十八芝四分五裂的由头。 “陛下,这香料群岛和马尼拉贸易航线的利益可谓巨大,如果全部交给嘉义男,恐怕会让他一家独大,引起其他首领的不满,这对我大明海上的稳定不利啊。 再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势力雄厚,就算是嘉义男同西班牙人联合,也最多把它逐出大明沿海。想要深入南洋,夺取香料群岛,微臣以为嘉义男一家似乎力有未逮。“郑彩只是想了想,便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郑芝龙。 朱由检赞许的看着郑彩说道:“羽良果然是忠诚可嘉,不过朕以为,别人也许未必能做到,但是郑芝龙吗,未必做不到。你只需把朕的话带给他,看他怎么说吧…” 一辆外表朴素,只是在木质车厢外刷了一层清漆的四轮马车,在成贤街燕京大学的门外停了下来。 经过扩建的成贤街,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街道两侧还留有可让五人并行的人行道。在这些人行道中,原来的大槐树依旧保留了下来。 这些足有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枝叶跨越了下方的街道相互交接,把整座街道都笼罩在了树荫之下。即便是炎炎夏日,这条成贤街上也依旧是清凉怡人。 不过在以往,这条街上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行走的,除了国子监的监生和读书人,普通的商民都会被街道两头的铺兵所拦截住。 当国子监改名为燕京大学,又对整个成贤街进行了修缮扩建,重新修整了下水道,并浇筑了水泥路面之后,这条成贤街也就不再限定人员行走了。 郑彩下了马车后,举头张望了下四周的景色,发觉宽敞的林荫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无暇关注他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只是匆匆的向着燕京大学内走去。 和这些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反倒是围绕在马车前后的一些便装人员。看着他们警惕的关注周边的环境,便知道这马车中坐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郑彩心中晒笑一声,崇祯千辛万苦的伪装,在这些侍卫们的神情中,不就全部白费了吗。 不过他可不会这么愣头青的去告诉小皇帝自己的发现,郑彩殷勤的扶着崇祯下了马车,然后稍稍交谈了几句,便告辞去执行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了。 他自己的马车就跟在皇帝车队后面,郑彩向皇帝作别之后,就惬意的踩着树荫下的碎砖面人行道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了。 这京城道路硬化之后,似乎连尘土都少了许多呢。郑彩心里揣摩着,自己要不要在京城置办一所宅子,也好作为日后上京的居所。 和一心只想在家乡折腾的郑芝龙不同,郑彩对于自己的厦门守备并不是那么看重。他倒是满心期望着,能够把自家从福建迁移到京城来,成为大明勋贵阶层中的一员。 崇祯踏入了燕京大学的校门之后,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刘友荣,便率着几位官员迎了上来。 朱由检挥手免去了几人的行礼之后,便说道:“朕今天就是来听听,这燕京大学每月一次的学生论文研讨会,你们不必大张旗鼓,免得惊动了太多人,打乱了朕今日的行程。” 刘友荣虽然不知皇帝还有什么行程,但是却知道他既不能让皇帝不快,也不能让人在学校内冲撞了皇帝。 他口中答应着崇祯的吩咐,转身便吩咐几名属下去安排校内的人手,控制住皇帝前往礼堂的道路。 曾经被学舍环绕的辟雍,现在已经成为了燕京大学最为著名的大礼堂。 在经过了数个月的变化之后,这所大礼堂渐渐变成了学校举行大会,及本校老师、学生们发布自己学术论点的场所。 辟雍中间的高台被砍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圆台,围绕圆台的是一排排向着圆心的椅子。 当崇祯等人走到这里时,今天的学术研讨大会已经开始了。辟雍四周的大门都被打了开来,不仅仅在辟雍内部坐满了人,就是在辟雍外面,也站满了人群。 朱由检愕然发现,这些站在那里听讲的,不仅仅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还有许多事校外的人员。 在刘友荣的带领下,崇祯只带着三、四名随从挤进了辟雍内。挤进了辟雍后,刘友荣张望了下,便走向了圆台左侧的前排,跟坐在此处的几人耳语了一番,便腾出了四、五个位置让给崇祯一行人。 朱由检对着让位给自己的几人点头致意后,便悄无声息的坐了下来,开始倾听台上一名年轻学生的发言。 “…把铁片放入到硫酸铜内,就能置换出铜来;把锌片放入到硫酸铜内,同样可以获得铜。而把铜片放入硝酸银溶液中,却能获得银。 所以我认为,一切金属都可以先溶于酸液,然后采用适用的金属,就能置换出纯度极高的金属出来。 虽然我还不清楚,这些金属种类之间是如何替代置换的,但是我觉得金属和酸液之间有一个活跃度,活跃度高的金属就能替代活跃度低的金属同酸液的反应…” 第222章 礼堂内 朱由检听完了这位名叫刘相的化学系学生的发言后,一边鼓着掌,一边侧着身子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让文思院联络下这位学生,支持他继续研究下去,这个置换反应对开采矿产的技术有很好的促进作用,也许能给我们带来不错的受益。” “是的,陛下。”王承恩赶紧点头答应着。朱由检再次把目光移向了台上,这位叫做刘相的学生所提出的猜测,如果能够继续深入下去,那么就是门捷列夫所提出的元素周期表。 元素周期表最大的作用就是证实了元素周期律的存在,只有当元素周期表出现之后,化学才成为了一门可以预测结果的科学,而不再是闭着眼睛在茫茫大海中捞取珍珠的魔法。 但是崇祯虽然很期待刘相可以发现元素周期表,夺取门捷列夫所获取的荣誉,但是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元素周期表内有100余种元素,在门捷列夫的时代,也不过只发现了63种。但是数百年来,人类化学实验的记录,再加上门捷列夫本人的天才构思,才造就了元素周期表这种超越时代的科学猜测。 即便是如此,元素周期表出现的数十年里,依然没有得到科学界的认可。 而在17世纪初,不管是东西方,对于化学元素的了解,大约还不到20多种,还不及门捷列夫时代的三分之一。想要在这样的物质基础上提出元素周期表,同上帝创造世界的难度几乎没什么区别。 刘相的发现,也许会让元素周期表提前那么几天出现,但绝不会是今天。而他也不是朱由检今天亲自前来燕京大学,听取学术研讨会的原因。 接下来发表研究论文的几人,显然就没有刘相那样引起崇祯的震动了。 这些关于物理、化学、机械传动方面的发现,并没有脱离已知世界的知识体系。 唯一稍稍有些令人惊讶的,是两位学生和一名老师联合发表的,关于液体传动装置的发现。这种不同于时下流行的齿轮传动方式,差不多已经站在了水压机制作原理的门外了。 显然他们只要把手上的实验数据归纳整理一番,就能总结出一条定律来了。如此一来,帕斯卡定律也将不会同帕斯卡有任何联系了。 当然这些学术研究中最为实用,且已经制作出实物的,某过于利用汞柱真空实验原理,制作的测定大气压的一种装置。 把玻璃管底部的水银槽是用一个皮囊所代替,并附有可以调准的象牙针使其指示水银面,这样便可以轻易的在野外测出当地的大气压强了。 制作出这个气压计的,是十多位爱好物理学的学生,他们研制这一器具的出发点,就是为了省却测量野外不同高度气压时,搬运实验器材的麻烦。 在这些学生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减少热爱物理学实验的简便工具。不过当崇祯看到时,心头却不由一动,气压计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个用途,用来预测天气的变化,气压高时天气晴朗;气压降低时,将有风雨天气出现。 当他看到这具气压计时,心里马上想到,也许是时候在各地建立气象台了。对于农业来说,能够对天气进行一定程度的预测,就可以避免惊人的经济损失。 而且气象台记录的数据越是详细充分,预测的准确度就会越高。在这个气候灾害频频出现的小冰河时期,倒无疑是存在了极大的帮助。 朱由检低头同王承恩打了一声招呼,让他事后同这些学生们联系,订购100支气压计,或是干脆购买下制作专利,然后邀请他们继续研究,气压变化同天气变化之间的联系。 在他同王承恩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发青的万鸿生穿着一袭八成新的蓝袍,脚步有些轻浮的走上了中间的圆台。 台下就座的不少人看到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是在大学以外看到这副模样的儒生,说不定就把他当成那家的轻薄无行子弟了。 万鸿生对于下面窃窃私语的人群并不放在心上,他按捺住如擂鼓般的激动心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的发表自己提出的数学论点。 万鸿生这几个月的经历也颇为出奇,他原本不过是想要拿只灯笼去科学院换上几两银子,好挨到会试。 却不料会在科学院门口遇到了崇祯本人,皇帝听了他的设想之后,不仅没有让人赶走他,还资助了一笔银子让他研究那个脱胎于滚地龙的陀螺仪。 万鸿生不得不承认,崇祯起的这个名字非常贴切,但是他想要的只是混一笔银子通过考试,可没想过真要研究什么陀螺仪。 从皇帝派出的内臣那里拿到了银子之后,万鸿生便想着胡乱应付一下,然后读自己的四书五经备考去。考完之后,再琢磨这个陀螺仪也不迟。 在万鸿生看来,崇祯日理万机,岂会把这区区300两银子放在心里,说不定过几天就忘记这事了。 不过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崇祯的确没有再关注过他,但是那位被派来监督陀螺仪研究进程的内臣,却盯上了他。 虽然作为一名参加会试的举人,他原本不必害怕这些内臣。在会试期间,就算是六部重臣也没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招惹一名考试的举子。 毕竟大家都害怕,会试中落榜的考生,找到由头在京城闹事。当年南北榜案,不就是考官同几名考生关系过于密切,结果掀起了一场大案,剁下了数十颗脑袋吗。 真要对某人有所不满,会考之后还怕找不到机会下手么。但是万鸿生这事就说不得了,这可是他自己找上门去揽过来的差事,别人不过是要求他拿钱做事而已。 万鸿生显然也不能直言不讳的说,他不过是想要坑一笔钱,好准备会考。这读书人要是坑宫内太监、豪商缙绅的钱,暴露出来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大家只会评论被骗的人太蠢,说万鸿生做事不拘小节,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罢了。 那些被骗的太监、豪商缙绅,就算事后得知,心胸开阔一点的,只能摸摸鼻子自嘲一声,心胸狭窄一点的,也不过是暗地里下手找机会报复。绝不会不依不饶,光天化日的找上门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是这300两银子是皇帝出的钱,这性质就大不相同了。当面欺骗皇帝,这不是欺君吗。虽说大明并不缺少贪污皇帝钱财的官员,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人还是绝不会有的。 一个当面欺君的读书人,就算中了会试,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这位监督万鸿生的内臣,又是一个憨货。估计这位也是难得被分配了一个差事,整天围绕在他身边,就差没要求和他同床共枕了。 整天有这么一个想要出政绩的内臣在身边催促,万鸿生也不得不装模装样的开始研究起这个陀螺仪的定位原理起来了。 万鸿生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工匠的手艺问题,但是他一旦开始投入研究后便发现,这同他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投入的精力越多,失败的次数也越多,但是他对于陀螺仪定位原理的兴趣也就越大。 在这种状况之下,会试自然是毫无意外的再次失败了。虽然万鸿生有些伤心,但是很快就把精力全部放在了陀螺仪的研究上。 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想法和基础知识,他在科学院几位院士的推荐下,成为了燕京大学的一名旁听生。 在四书五经上没有什么天分的万鸿生,却在数学和物理学上发现了自己的天赋。 他迅速掌握了皇帝提出的三大力学定律,并以此推导出制作出陀螺仪的关键是,一个不停运动的转子。 在现有的条件下,他发觉自己无法找到,一个体积不大,又能持续提供动力,让陀螺仪保持匀速转动的动力装置。 也就是说陀螺仪现在是无法制作出来的,当他把这个结论告诉了那位整天跟在他身后的内臣后,那位内臣抱着侥幸的心态向他问道:“你研究了几个月,花费了快一千两银子,难道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就没有一点其他的好处吗?” 万鸿生想了许久之后,才一脸谨慎的说道:“其实也不能说什么好处也没有,根据我的研究。 地球就是一个大陀螺仪,它始终围绕着一个轴线在自转,所以我们几乎可以认为,这个轴线方向基本是固定不动的。” 内臣一脸迷糊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万鸿生纠结了下,便下了个决断道:“说明地球有可能不是球体,而是一个近乎于球体的椭圆体。” 那位内臣终于甩着袖子离去了,从此再也没来烦过他,万鸿生庆幸自己终于获得了自由。 但是他很快便发觉,和微不足道的自由相比,随着那位内臣一起离去的,还有舒适的住所和不必担心的生活用度。 万鸿生进出科学院的腰牌被收回了,而他现在这个旁听生的身份,也同样只保留到这个学期的结束。 虽然他现在身为分文,但是只要去京中的同乡会馆去打个秋风,想要回到老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几个月来在燕京大学的研究学习生活,让他完全爱上了这所跟大明书院风气完全不同的学校生活。而对于物理学和数学的学习,也使得他再也难以忍受把自己关在书斋中,埋头于故纸堆里。 就在他踌躇之间,数学系的新晋教授王德进向他伸出了援手,希望这位在物理和数学上表现出色的旁听生担任自己的助手,完成崇祯交给他,推导出微积分学的任务。 第223章 金尼阁的请求 万鸿生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近三个月的足不出户,让他终于摸到了,关于什么是微积分学的边缘。 根据崇祯和科学院院士们的总结,为了解决物理和数学中的四大类问题,必须要专门设立一门学科去研究。 第一类是研究运动时的即时速度问题;第二类是求曲线的切线问题;第三类是求函数的最大值和最小值问题。第四类是求曲线长、曲线围成的面积、曲面围成的体积、物体的重心、一个体积相当大的物体作用于另一物体上的引力等问题。 万鸿生今天讲述的,是关于求切线、求极大值和极小值以及定积分方法。他还初步提出了:两个未知量决定的—个方程式,对应着一条轨迹,可以描绘出一条直线或曲线。 虽然苏长青已经把大部分的知识还给了老师,但是也听明白了,万鸿生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微积分学的大门了,而他后面提出的这个结论,正是解析几何的基本原理。 万鸿生讲述的内容过于艰深,台下大部分人都听的一头雾水,甚至几个教授数学的教授也听的似懂非懂。 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数学理论,自然就不能得到如前面那些人发表完后的热烈掌声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有没有人听懂,台上的人刚刚讲述了什么内容。 看着下面诡异的反应,万鸿生捏着稿子的手,开始不停的冒出了汗水,他现在的紧张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听取会试金榜的时候。 如果他今天发表的研究不能得到学校的认可,即便是王德进也无法再继续聘用他作为自己的助手了。 万鸿生正感觉有些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阵清脆的掌声从他左侧传了过来。他顿时转头望去,看清台下给自己鼓掌的人后,他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陛下。”他下意识的喊了出来,不过由于过于紧张的缘故,他的声音并不大,还有些失真。台下的众人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不过其他方向上的人员同样往崇祯这边看了过来。 坐在前排的不少老师都认出了,起身带头鼓掌的正是大明皇帝本人。他们顿时不再纠结于,到底万鸿生发表的理论是否正确,同样起身跟着鼓起了掌。 有了这些老师的带头,很快礼堂内外的人群都鼓起了掌,雷鸣般的掌声,顿时淹没了台上想要说些什么的万鸿生。 当众人起身鼓掌之时,觉得已经听完了自己想要听的论文的朱由检,便悄悄转身离开了礼堂。 当他走出了礼堂,踏入了向着后院的林荫小道之后,金尼阁等几位传教士也跟了出来。朱由检向王承恩吩咐了一声,便向着金尼阁几人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金尼阁赶紧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崇祯身后半个身位,他躬下身子,微笑着说道:“陛下刚刚的举止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又要有人说我们这所大学太没有规矩了。”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大学里的规矩,就应该是学校里只有老师和学生之分,没有其他身份的存在。” “陛下说的真是极妙,不过即便是老师和学生,也还是有皇帝和臣民之间的区分。作为皇帝陛下的您,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应当是被人尊敬的。”金尼阁毫不犹豫的恭维着崇祯。 “我可不这么认为,在这知识的殿堂之内,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对象,那么就应该是一名学者。比一名学者更值得尊敬的对象,那就是两名学者。 好吧,金神父。如果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不妨直言好了,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朱由检转过身来,微笑着同金尼阁说了一句。 金尼阁颇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是这样的陛下,邓玉涵神父跟随医学院的一只医疗队前往了大同,据说那里将会发生一场同鞑靼人的战争。 据邓玉涵神父寄回来的书信说,草原上的鞑靼人正在发生一场内乱,大批的鞑靼人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 虽然陛下仁慈的接纳了他们进入关内,给予了这些可怜的鞑靼人以庇护。但是除了物质上的帮助之外,他们更需要天主仁慈的抚慰。 所以,我恳请陛下能够同意,允许我们耶稣会派出一只队伍,前往大同协助邓神父,帮助那些迷失了方向的主的羔羊。” 对于金尼阁的请求,朱由检顿时感觉有些为难,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耶稣会的神父们近一年来为大明作出的贡献,朕都记得。 不过让耶稣会派人前往大同对那些蒙古人传教,这个事让朕颇为为难。那些蒙古部族一向信奉喇嘛教,如果你们贸然对他们进行传教活动,激起了这些蒙古人对大明的反感,你觉得朕今后应当如何对待你们呢?” 金尼阁很镇静的对着崇祯回道:“陛下对于那些喇嘛们的庇护真是让人惊讶,但是在我看来,那些喇嘛们享受着陛下给予的优厚给养,却并没有向陛下付出足够的回报。甚至于他们都没有向陛下您,贡献出他们的忠诚。”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足以让我答应你的请求。也许那些喇嘛们的确没有向我奉上他们的忠诚,但是最低限度,他们并没有煽动信徒反对大明不是吗?” 金尼阁思考了一下便说道:“我曾经听陛下您说过一个谚语,说是: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既然那些喇嘛们不能让他们的信徒效忠于陛下您,那么陛下为何不给他们找一个竞争对手呢? 那些鞑靼人的信仰相左,草原上就永远凝聚不起一个反对您的统一部族,这对于您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朱由检有些意动,但又很快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对那些信徒们宣传,对于天主的热爱,要超过世间的一切。那些蒙古人天性单纯,要是真的信了你们的教,爱天主胜过爱大明,今天的小小好处,便是来日大明最大的恶疾。” 金尼阁欲言又止,转回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看着他这个怪异的举止之后,朱由检挥手让王承恩带着人向后方远离了20多步。 金尼阁看着身后的人员退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估计无法再听到他同皇帝的谈话后,才转过头对着崇祯小声说道。 “陛下,作为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愿意效忠于陛下您。我同样非常赞成贵国先贤们所阐述的哲理,主应当掌管的是人的精神生活,而不是世俗生活。 但是我只不过是耶稣会中小小的一名普通神父,我并不能左右耶稣会的传教政策,真正能够左右耶稣会传教宗旨的,在于罗马的教廷。 在我们耶稣会内部,既有主张遵循利玛窦神父灵活传教方式的人。同样也有一些,主张任何传教仪式都应当同欧洲教廷一致的花岗岩脑袋的人。” “所以?” “为了不让这些固执己见的传教士们,破坏了利玛窦神父在中国开创的大好局面,我希望陛下能够给予,一个让他们知难而退的机会。这样的话,耶稣会在大明的传教方式就能继续保持下去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的头上被一棵大树的树冠所遮蔽了,看着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的金色光芒,许久之后他才低下头看着金尼阁说道。 “朕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朕希望你告诉那些前往大同的神父。他们只能在指定的地方进行活动,且如果在传教过程中出现了威胁、欺骗、利诱,或是遭到了大批牧民的反对,那么朕就会让人把前去传教的神父押回京城,严重的还会驱逐出大明。” 金尼阁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我愿意向您保证。”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着后方的教授休息室继续走去了。 得到了崇祯的应允之后,金尼阁的神情欢快了许多。接下来他同皇帝的谈话,就是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了。 在教授们的休息室内,朱由检同这些大学教授们一一见面之后,才有余暇接见了被刘友荣带来的万鸿生。 朱由检同他闲聊了几句后,才发觉这位就是想要研究陀螺仪的那位举子。 对于无法完成陀螺仪,他虽然感觉遗憾,但却并不意外。稍稍交谈了几句之后,他便把话题转回了万鸿生今天所做的报告上。 朱由检找他过来,主要还是想要把微积分、对数、指数等数学符号固定下来。 简单明了的数学符号,可以减轻学生们学习的难度,也能让数学家的计算变得简便起来。当然对于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来说,提前确定这些数学符号,主要也是方便他今后阅读这些数学方面的文稿。 短短一个多钟头的研讨,倒是让万鸿生受益匪浅,朱由检写下的这些数学符号,都是几个世纪来诸多数学家不断规范化的产物,也是众多学者的智慧结晶。 仅仅是从这些简练的符号上,万鸿生就已经感觉到了它们之间的互相联系了。 沟通完了数学符号的问题之后,朱由检便向他提出了关于月球轨迹计算公式问题,朱由检希望万鸿生可以把今天发表的理论做进一步研究,从而可以用它来解决计算月球轨迹的问题。 第224章 一场招标会 “葛岭兄请。”汪春云微微躬身,满面春风的对着身后的胡广元邀请道。刚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有些不辨东西的胡广元,注意力完全被面前这所高大华丽豪宅前挂着的木牌所吸引了。 听到汪春云的声音后,他终于回过了神来,转头微笑着同汪春云谦让了几句,两人才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这所大宅。在他们身后,一半被阴影笼罩的木牌上,写着大明股票交易所几个金漆大字。 两人刚刚绕过水磨青砖砌筑的照壁,站在庭院一角的几位小厮,立刻就有一人迎了上了,汪春云同他交谈了几句,这位小厮就殷勤的带着两人往宅院的一角走去了。 胡广元打量了几眼,这些站立在庭院内伺候的小厮。他们的年龄大都在十八、九岁,虽然穿着统一的服饰,但却不是平常所见的仆役服装。 这些年轻人相貌都很端正,身上也收拾的非常整洁,但是眉目间却没有柔媚和谄媚的气息。胡广元并不是没有去过象姑院,那些院子内的年轻人也许面貌更为姣好,衣服更为华丽,但却完全没有这些年轻人身上所具有的…唔,朝气蓬勃的精神。 在胡广元的左顾右盼之间,他们循着曲折的长廊,走过了两处小花园,最终来到了一所厢房的面前。 引路的小厮对着两人行礼之后,便快速的转身离去了,甚至都没有向他们讨要赏钱。 当胡广元跟着汪春云走进了厢房之后,发觉里面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会场。 正东面的上首是一排长桌,同长桌相对的,是一排排的木长椅。当他们走进来时,房间内已经坐了2、30人了。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其中不少人都转头看向了门口,当看到进来的是汪春云,不少人纷纷起身向他打了招呼,有几位还殷勤的走了过来。 胡广元注意到,房间内就坐的除了商人之外,还有不少衣着华丽的勋贵。这些勋贵中的一部分人对汪春云的到来不屑一顾,但也有那么几位居然也向着他点了点头。 胡广元这时才想起,现在他那位世家伯父头上还有个鹤城男的封号。看起来,汪家似乎已经开始慢慢融入进京城勋贵中去了么。 他们二十七家商号不过观望了几个月,曾经只是在徽商中较有声望的汪家,现在已经俨然成为徽商在北方的领袖了,这真是一个让人痛心疾首的错误。 就在一年前,汪春云还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他作为世良堂的继承人,亲身拜访汪家时,汪逢元即便是再忙也要亲自出面招呼自己。 然而现在,他代表徽州二十七家有字号的商号前来商议事情,这位性格圆滑的世伯,居然就这么把他丢给了汪春云招待,摆明了就是暗示他,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够资格同他平等的对话了么。 胡广元心中着实有些羞怒,但是多年来主持家业养成的习惯,还是把自己的情绪完美的隐藏了起来,并没有让身边的人察觉到,他心里的不快。 瞅着汪春云同围上来的一干人热情的打完了招呼,胡广元才窥到一个时机,好奇的向他询问道:“伯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同我们要入股银行有什么干系吗?” 汪春云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的对他说道:“马上就要开始了,等这场招标会结束后,我便会解开你的疑惑。” “招标会?”带着对这个新名词的茫然,胡广元安静的等待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陆续的进来了十多人,他们各自找到位置坐了下来,还有余暇同相熟的人员客气的打起了招呼。 在一声清脆的小钟被敲响之后,厢房的门被两名小厮关上了,房间里顿时变得幽暗了起来。而相邻房间的门适时被打开了,几名穿着低阶官服的人走了进来。 一道阳光从打开的侧门照射了进来,正好照亮了前方的长桌区域,也重新给房间内带来了光明。 这几位低阶官吏在长桌后方坐下后,房间内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坐在长桌正中的一名官吏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做什么吧?那么我也就不用再重复一遍,本次招标会的内容了。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无意参加本次招标会的人员,就算想要改变主意,也不会再获得参与本次投标的机会了。 接下来,我将会向各位读一遍,本次招标会的注意事项,请大家注意听了。如果有人无意中违反了这些规定,他的投标就不会被认可,且会罚没投标保证金。 虽然我很愿意帮助各位,但这是陛下作出的规定,所以我也爱莫能助。” “赶紧进入正题吧,结束了投标之后,我还赶着去参加宴请呢。”一名勋贵模样的人,不耐烦的打断了那位官员的话语。 长桌后方的官员并不气恼,他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翻开后声音洪亮的念道:“本次投标方式为暗标,每个拥有投标邀请函的对象,可在邀请函上的表格内填入股票单价同购买的数量。 本次股票招标的标的,是台湾垦殖公司扩充的30万元股本,这些股本筹集的资金,将会用在台湾垦殖开发及台湾北部地区的矿产开发上。 每一张股票的面额为100元,每一百张股票为一份,诸位购买的股票数目,必须是100的整数倍,否则你的投标将会被视为无效。 在收到各位的投标书后,我们会当场开启标书,去除其中无效的标书后,按照投标价格从高到底排列,依次确定中标的股票数目。 30份股票按照由高到低的价格售完为止,如果出价高于100元每股的标书没有购完30份股票,那么剩下的股票无论多少,都将会由大明中央银行以股票面额数值购入。 诸位填写标书单价时需要仔细考虑,一旦完成投标程序,又确定为合法标书的,必须在3日内向大明中央银行补足余款。各位之前缴纳的投标保证金,将会自动转为购股款项。 如果三日内没有缴纳余款的,将会取消阁下的中标权力,并没收投标保证金。并且将会禁止阁下,三年内参与本行发行的任何股票招标会议。 阁下流标的股票,将会依次询问其他中标者是否有意愿接手,无人接手则依然归属于大明中央银行包销。 至于其他没有中标的人员,你们所缴纳的投标保证金,将会在开标七日后,退回各自在中央银行的户头中…” 当这名官员口若悬河的在上方念着注意事项的时候,胡广元若有所思的对着身边的汪春云小声询问道:“这台湾垦殖公司,是不是最近京城中流传,发现了黄金河的公司?” 汪春云注意着前方官员的说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家公司。” 胡广元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试探的问道:“伯丘是想我拍下几股吗?” 汪春云转回头,侧着脸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身上有投标邀请函?” 看到汪春云奇怪的反应,胡广元顿时一愣。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想要让他投下这些股票送给某位权势人物,以作为他们这些后来者入股大明中央银行的条件。 30万元的股票,不过也就是20万两多点,相比起他们二十七家商号这次的筹划,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没想到他都把自己放到砧板上了,对方这一刀却迟迟不挥下来,这还真是有些诡异了。 不提胡广元的反复思量,这场招标会议正按部就班的推进的。当坐在前方的官员打开了标书之后,胡广元才发觉,原本他以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招标会,实在是变得有些疯狂了。 在胡广元看来,虽然京城最近大肆宣扬台湾发现了黄金河,但这应该是某些人夸大其词,想要做些什么手脚。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条河流,难道不应该死死的遮掩住,然后慢慢的开发,好让自己独占了这条黄金河的黄金吗。谁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宣扬到满天下都知道,难道就不怕别人自己偷偷跑去私采么。 再加上这种暗标的投标方式,也实在有些傻。只要大家都填上票面的面值,又何必花什么冤枉钱,让这些股票交易所的官员得利呢。 然而被他视为愚不可及的人员居然有很多,投标最高的单价居然是面值的2.5倍,而低于面值1.5倍的投标,居然就这么落空了。 30万元的台湾垦殖公司扩股股本,最终拍出了60余万元。当胡广元被拉出了股票交易所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重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后,汪春云才微笑着对胡广元说道:“葛岭兄想来也应该看明白了吧,这后来者想要同台湾垦殖公司的原股东平起平坐,显然是不现实的。” 胡广元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我们两家都是世交,我也就直说了,这次想要入股中央银行的二十七家商号,都是我们徽州有头有脸的字号。 据我所知,中央银行成立时的股本不过白银1200万两,现在我们二十七家商号筹集了白银1600万两,不过只要求占51%的股权,这不算是很过分的事吧?” 汪春云只是微微晒笑了一声,便毫不客气的说道:“世兄只看到自家身后站的二十七家商号,难道不看看我大明中央银行身后站的是谁吗?” 不待脸色有些僵硬的胡广元说话,汪春云已经颇为激动的说道:“大明中央银行身后站的是大明户部,是朝廷,是陛下。想要用1600万两购下大明中央银行51%的股权,世兄也未免过于高看自己了…” 第225章 几位徽商的难题 胡广元走下马车时,脸色铁青。这位在外人眼中素来知礼,被誉为徽商中一流人物的儒商,离开时都居然忘记了同汪春云告别了。 坐在马车内,透过车窗看着差点摔倒的胡广元,汪春云只是抽动了下嘴角。 虽说徽商之间义气深重,出门在外若是遇到了落难的同乡,都会伸手相助。 但是中央银行现在已经成了他们汪家安身立命的本业,基本是再讲同乡之谊,他们也不可能让胡广元挟持巨额资本入股,把他们辛苦创下的基业拱手相让的。 再说了,现在缺钱的是大明朝廷,不是中央银行。只要给他们一点发展的时间,控制着大明税收、海外贸易及水利建设的中央银行,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控制着整个大明经济的怪物。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很多吗?如果父亲策划的金银比价调整方案实施成功,这全大明的白银起码也要贬值一半。大明中央银行,才确确实实的对得起大明中央四个字。 想要用这么点钱来换取别人手中下金蛋的鹅,那就别怪他过于苛刻了。汪春云摇了摇头,顺手拉上了车帘,敲了敲车厢壁,示意马车夫可以回去了。 也无怪乎胡广元感到愤怒了,他提出要获得51%的股权,汪春云却死活咬定只能给25%的股权,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 这已经不是在谈生意了,而是磨着刀准备宰杀肥猪呢。所谓的通家之好,所谓的同乡情谊,显然已经被汪氏抛诸脑后了。胡广元发觉,想要入股中央银行的通路似乎已经断绝了。 他刚刚走入京城的徽商会馆,坐在堂前喝茶叙话的几名商人中,便有眼尖的看到了他。 这些原本就心不在焉在聊天的商人们,顿时起身向他迎了过来,想要向他询问事情的进展。 对于这些各家商号派出的代表,虽然胡广元感觉自己今天已经精疲力竭了,但还是强自打起了精神,一五一十的向他们交代了,今天自己同汪春云相见的经过。 30出头的蔡茂生听后顿时气恼的说道:“这姓汪的上了京城几天,连乡里都不认了吗?25%的股权,他也说的出口。亏的我家老爷子还说他是个念情分的,这念的是什么情分。” 他身边的几名商人同样感到了义愤填膺,不过他们虽然抱怨连连,却始终保留着最后一分理智,并没有提出就此中断谈判返回江南去。 这些人所代表的商号,事实上便是典当铺。同汪逢元联合的那些典当铺不同,他们这些商号是徽商开设的典当行中,实力最为雄厚的。 所谓的典当行,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一个收取高额利息的银行。然而想要获得高额的回报,光靠高利息是不够的,还要保证能够收回本金才行。 所以一个资本不丰厚的典当行,肯定是赚不到大钱的。但是资本雄厚的典当行,想要把资金贷给信用良好的客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典当行收不回资金的风险就越少,越是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开设典当行的风险就越大,甚至有亏本的风险。 胡广元他们这二十七家典当行,正是位于大明经济最为发达的,扬州、苏州、松江、金陵、湖州、嘉兴、杭州等地。 这些地区商业发达,商人的资本也同样雄厚,而他们资金周转的时期又不长,非常适合于这些典当行出借贷款,是典当业最为优质的客户。 这二十七家典当行,几乎每一家都有几个信用良好的优质客户,能够为自家典当行提供稳定的收益。正因为如此,当汪逢元年初联络他们时,他们对于入股这个所谓的银行并不感冒。 一来是担心朝廷借银行的名义骗取他们的股本,二来是觉得汪逢元是想借成立银行的名义,把自家商号插进他们的地盘。 因此,位于这些大明最为富饶地区的典当行,都没有响应汪逢元的提议,反而私下结盟,准备共同抵制这个什么银行进入自家的地盘。 胡广元他们的想法并不能算错,这个时代商人乃是末业,而盐商和经营典当行的商人,更是商人中地位最低的一种。 虽然他们拥有的巨大的财富,但是在政治地位上却还不如一名自耕农。是以,江南的商人一旦发了财,就多数会培养族人读书,或是资助一些有才华的寒门子弟,努力让自己的家族脱离单纯的商业家族。 不过也正因为商人的地位如此低下,所以朝廷对于商业一向很少进行干涉,而是试图让商人们自己管理自己。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即便是经济发达如江南地区,商人内部也还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小社会。每一种行业都有自己的行会,每一个地区的商人都有自己的同乡会。 这样的好处是,一旦官府想要让商人们出钱做一些公益事业,或是提高税收什么的,自然会有行会中的头面人物出头,为大家争取一些利益。 而出门在外的商人们,来到一个陌生地区经商时,也能得到同乡的照应,免得被当地的商人所欺负。 但是坏处就是,行会和同乡会牢牢的控制住了中小商人,一旦商业的份额被确定了下来,基本上其他人就会被排斥进入这一行业。 也就是说,商业竞争不仅仅是产品价格和质量的竞争,更多的是一种宗法制度下的利益分配。 像胡广元他们二十七家典当行,经过了艰苦的商业和人际关系的竞争之后,淘汰了其他地区商人和本地商人在这些江南大城中的典当业。 就如同当初别人阻扰他们进入一样,现在他们也能制定规则,不允许其他人进入自家典当行覆盖的区域内,同他们进行竞争。 胡广元他们设想的非常好,但是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典当行商人,几乎在银行刚刚成立,汪逢元就把目光瞄准了,扬州、苏州、松江、金陵、湖州、嘉兴、杭州、绍兴、宁波等江南名城。 同崇祯着眼于布局全国,把银行网点先在两京一十三省建立起来,从而构建起初步的金融网络,让大明的财富通过银行网络顺畅的流动起来不同。 汪逢元认为,首先应该让银行在最富饶的江南地区扎下根来,比起在全国范围内调动资金,在江苏、浙江、南直隶三地调动资金,成本最为低廉,时间最为短促,而回报也最为丰厚。 这三个地区大小城镇数百个,5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就超过了3座,大明一半以上的财富都蓄积在这一区域。只要控制住了这里,大明中央银行就能迅速的成为一株参天大树。 汪逢元原本以为自己要花上一番唇舌,才能说服银行中,户部和皇帝的代表。但是崇祯虽然对银行的规划有一些想法,不过却无意干涉银行内部的工作安排,他要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无暇分心。 银行中的户部代表只关心,银行能不能及时的提供资金,好让户部名下的粮食系统正常运作起来。 至于代表皇帝的内臣,他们虽然是代表皇帝督促银行是否按照规划在发展,但是显然他们更为关心的,是银行能不能尽快盈利。 皇庄改制之后,宫内的进项就少了许多。虽说宫内名下的各个工坊盈利不错,但是那些盈利都被投入到了扩大生产中去了。也许过个几年,这些工坊都会成为下金蛋的母鸡,但是现在不过只是雏鸡罢了。 宫内的太监们无儿无女,如果没有得到外委的任务,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吃那点皇粮。宫内的进项多了,大家手头就宽裕些,进项少了,大家也不敢抱怨,毕竟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个好惹的。 汪逢元提出先在江南布局的提议,那些内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能想着尽快让银行盈利,这实在是忠心任事的表现。至于把其他地方稍稍拖后一些,那也不代表他们违背了崇祯的意思。 缓建不等于不建么,条件成熟的地方先搞,不成熟的地方后搞。这不就是陛下所说的,要用唯物论去指导我们的工作么。 在一番运作之后,大明中央银行的人力和物力资源,便大幅度的向江南地区倾斜了。 短短3个月,胡广元这些经营典当行的徽州商人便意识到,银行实在是他们的大敌啊。 他们这些典当行手中的优质客户,同样也是银行所要争取的优质客户。 而银行除了提供低廉的利息之外,还提供了一种信用担保的凭证,可以让这些商人们不使用现金,就能完成交易。 这不仅大大的减少了银行的储备金的要求,还为那些商人们降低了贸易成本和缩短了交易时间。 依托着朝廷的信用,银行很快就抢走了他们手中最有价值的客户,剩下的都是风险极大的对象。 虽然他们二十七家典当行联合起来的财力,足以压倒刚刚成立的大明中央银行。 甚至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让扩张过快的中央银行陷入挤兑的风潮中去,但是这种事情他们也只能想想而已。 宁波、绍兴的典当业是连徽商都挤不进去的圈子,这里的典当业牢牢的被本地商人所把持着。 当大明中央银行在这两地设立了网点之后,当地的商人准备要教训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让他们自动退出这一行业。 宁波几家典当行联合起来,连续几天向大明中央银行宁波支行抵押了12尊1公斤重的金佛,他们还洋洋自得的吹嘘,他们准备了300尊金佛,要让宁波支行自动关门为止。 然后在大家准备看热闹的时候,这些典当行背后的东家,迅速被官府派人请去谈话了。大家都不清楚他们谈了什么,不过这些东家出来之后,便主动向宁波支行存入了100万两银子,并公开表示,大明中央银行信用卓著,乃是值得信赖的银行。 事情的变化过于突然,这让想看好戏的商人们跌破了眼睛。不过这件事震慑了不满银行的众多典当行,让他们明白对付大明中央银行,用盘外招是不可行的。 胡广元等二十七家典当行不能坐视,自家的本业就这么被这个什么银行鲸吞蚕食。他们商议许久之后,决定依仗同为徽州同乡的条件,要让汪逢元分他们一杯羹汤。 上京之前,胡广元等人商议着,最好的条件就是拿到51%的股权,只要能拿到银行的主事权,再加上一些银子也无妨。 最低要求,也是换取45%的股权,虽然拿不到银行的主事权,但是先把脚踏进去,也未尝不是没有机会翻盘的。 以银行在江南地区的迅速发展,这笔生意并不会吃亏,谁让他们当初判断失误,没有在第一时间加入银行的筹建呢。 但是汪逢元给出的25%股权,完全把他们的设想都给打碎了。然而就此罢手,大家返回家中,今后江南的典当生意就等于要拱手让人了。 放弃了典当行生意,他们的家族和为他们家族服务的那些仆人们,今后又该以什么为生呢?站在庭院中的一干人等,心中都浮起了一层阴霭。 第226章 一个真实的大明 “…根据以上各省的分别统计,两京一十三省的耕地总数约为783万顷。对各地亩产进行抽查测量的结果,其中长江以南区域,平均亩产约为2.6石;长江同黄河之间,亩产约为1.4石;而黄河以北区域,扣除陕西受灾地方,亩产约为1石。 淮河以北地区为旱作区,长江以南区域则为水作区,长江同淮河之间,则是水旱作业杂处。 以淮河为分界线,北方地区的耕地种植非粮食作物的,大约占了耕地面积的7%左右。而南方地区的耕地种植非粮食作物的,大约占了耕地面积的8%以上。 本年度预计全国粮食产量约为10亿石,加工成精粮就是5亿5千石。我大明在册人口6千万,按照每人每年4石的标准,就是2亿4千石。 如果按照这些数据计算的话,今年的粮食应当足够我大明百姓消耗了。“张瑞图小心的观察着崇祯的神色,不慌不忙的读出了自己手上文件的结论。 让张瑞图失望的是,听了这份内阁关于崇祯元年粮食收获的报告文书后,崇祯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让他也吃不准,自己是否要支持这份报告的结论。 今天的内阁会议,是九月份的最后一次。年初朝廷要求各地重新丈量耕地,并保证粮食的种植面积,且核定各县人口及粮食亩产。 到了九月中旬,有九个省份的官员交上了自己的调查报告。虽然只有一小部分官员老老实实的下去统计了本县的情况,大多数县官只是让幕僚重新抄了一份往年的黄册,不过从这些上报的数据里,已经让人看出了不少问题了。 这次调查报告的结果,是各县直接向内阁申报的,所以地方大员们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想到,当内阁根据这些数据进行汇总之后,各府、各省所报的数据就出现了出入。 在后世的中国中,某个地区经济越发达,上缴的财税越多,主政地方的官员就会被视为能力出众,他本人也会作为官僚体系中的重点培养对象。 但是在今日的大明,地方上的经济有没有发展,不重要;地方上有没有兴建各种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公共工程,不重要;甚至于地方上出现了灾害,主政官员有没有及时行动减缓灾害,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听从上官的意思,不要给上官找麻烦,特别是不要让治下的豪族缙绅不开心。大明的官员能够稳步高升的,可不是那些会来事的官员。 而是那些善于逢迎上官,又能让地方上的缙绅豪族满意的官员。所谓官声,不就是那些缙绅豪族对某人的夸奖之声么。真正的平头百姓发出的声音,又怎么能传入到上位者的耳中呢。 再说了,天知道这些豪族缙绅背后站的是那个大人物,说不定是连上官都要点头哈腰逢迎的人物。得罪了平头百姓,天塌不下来,得罪了这些豪族缙绅,那么天也许真的会塌。 如何让这些缙绅豪族感觉你为人不错,莫过于输送利益。对于这些缙绅豪族来说,他们最大的利益也就是田税和人头税这块了。 只要能减少他们的税收,缙绅豪族们并不介意拿出一部分回馈官员。而这些官员同样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损失的是朝廷,受益的可是自己。 再说了,朝廷少收几个钱,百姓口袋里不就多了几个钱么。按照先贤说的,这就叫与民休息,乃是为国为民的义举。 如果按照朝廷律法,一定要严格征收税负,一分都不肯拖欠,惹起了地方民怨。说不得他就成了众人口中搜刮百姓的贪官,成了身败名裂的酷吏了。 是以,从县到府,从府到省,最后汇报到朝廷的各地收成和税收,都是越来越少的。 比如这估算出来的年度粮食产量5亿5千石,到了最终汇报时,大约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大明的田赋为30税1,但是到了今天,各种杂税合在一起,差不多已经是10税1了。 如果按照正常税收,本年度的税收收入应当在5千5百万石左右。但最终朝廷能够收到的税收,应当在2千6、7百万石上下,这也和往年的税收状况相符。 而这多出来的税收,就进了地方官吏和豪族缙绅的口袋。只不过以往没有数据统计,所以大家知道地方官员瞒报税收,给自己捞取好处,只是没有预料到汇总起来会有这么惊人的数目。 当这份资料汇总到张瑞图手中之后,他顿时额头直冒冷汗,径自去找了首辅黄立极商议,并没有向其他同僚透露。 这份资料要是直接捅出去,那就是国初以来的又一起惊天大案,就算他是位高权重的阁臣也难以全身而退。 但是想要瞒下这份资料,又绝无可能。当各县向内阁汇报时,宫内已经让人抄录了一份,显然皇帝手中已经掌握了这份汇总资料。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张瑞图,都没有为那些官员陪葬的心思。也许皇帝不会惩治天下的官员,那样的话崇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但是皇帝未必不会惩治,替那些官员们隐瞒的他们,毕竟这可是想要蒙蔽君上。崇祯已经给了内阁诸多权力,如果内阁有人还想剥夺皇帝的知情权,显然就是意图不轨了。即便是皇帝处置了他们,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喊冤的。 黄立极同张瑞图商议了半天,决定还是先看看崇祯的反应,再来决定自己的立场。 由张瑞图在内阁会议上作一个汇报,只讨论汇总数据的内容,不涉及到关于县、府、省三级政府数据出入的问题,也绝不主动提及实际税收和理论税收数目之间的巨大出入。 朱由检的目光同黄立极对视了片刻,便越过了他,停留在了坐在他左侧的郭允厚身上。 “郭先生,你是户部尚书,你对这份报告有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郭允厚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开口说道:“这份报告似乎过于乐观了,比如我大明登记在册的人口超过6千万,但是加上隐户的话,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 户部之前为了确定北直隶的粮食缺口数额,计算各县真正的粮食余量,对北直隶各府县的耕地和人口实际数目进行了抽查。 虽然今年京畿一带出现了较大的旱情,但是因为陛下年初大兴水利和兴建京城道路、工坊,使得京畿地区虽然受灾,但是人口外流几乎没有,全部被京城内的工坊、京西的矿山、还有海河治理工程所吸纳了。 因此老臣以为,这次户部的调查统计应当还是能够真实的反应,各县的实际人口数目的。 顺天府两县、永平府一县…,我们总共抽查了8个县。根据对比,实际抽查的各县耕地数目,超过了在册耕地数目的12%。而各县的实际人口,超过了在册人口数量的3倍。 当然,京畿地区毕竟是我大明的首善之地,这里的社会环境要比周边几个省好的多,因此也许有不少是从周边省份逃荒过来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估算我大明的人口数目,应当不会低于一亿五千万。至于所谓的每年口粮一人四石,张阁老未免估计过高了些。 即便是京畿附近的贫民,每人一年三石都满足不了的家庭,也是大有人在。 按照这个最低标准,大明每年最少也要消耗四亿五千万石粮食。乍看起来,大明的粮食收入还是有所结余的,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我大明的粮食产量并不均匀,北方少粮而南方多粮。从南方调粮北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每年调运至通州的粮食就高达4百万石。 以往漕运畅通时,每运一石大米北上,路途中约花费二石。但是现在北方干旱,运河水量不足,进了山东就难以行船,往往运一石大米到通州,路费就要花去五、六石。 每年4百万石漕运,就消耗掉了2千多万石粮食。也就是说,即便是风调雨顺,我大明的粮食收成也就是刚好能够满足支出罢了。 今年又是准备同蒙古察哈尔部作战,又遇到了陕西大旱,今年的粮食缺口能够压缩在1千万石以内,老臣就真的要烧香还愿了。” 郭允厚的话语顿时让文华殿内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这一刻几位阁老都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过这份报告。 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本就不应该听到这些数据。毕竟大明朝讲德治天下、讲仁孝治国,但是从来没提过以数据治国的说法。 因为没有各地数据的汇总整理,所以朝廷对于各地的情况,一般都是听各地巡抚总督的汇报,这些封疆大吏说没事,大家就愉快的混日子去了。 如果哪位封疆大吏敢说自己治下有问题,那就肯定是你的错,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接着朝廷就开始换人,一直换到有人解决了问题,或是挨过了这个问题。 大明朝的官员对于朝政的处理,一向是信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正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各地报送的数据,所以大明的官员对于大明从来没有深入而全面的了解过。 大家都是盲人摸象,只见一隅不见全局。偶然有个把人跳出了这个局部,想要向众人指出问题,也会被这些看不见全局的人所鄙夷打击。 当一艘船下沉的时候,船上的乘客不一定会怨恨让船沉没的人,但是多半会愤怒于那些告知他船要沉没消息的人。 张江陵也许就是那个看到了全局的人,但是他试图叫醒同僚和皇帝时,却被那些已经习惯于看不到全局的人所憎恨了。 郭允厚所摆出来的数据,让内阁众人不得不提前面对了问题,再也无法继续装看不见了。 这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体验,有的人觉得很振奋,他们觉得朝廷还有时间解决问题;有的人却很沮丧,因为他们不能再把责任推给下属了。 第227章 推广新作物 郭允厚说完之后,朱由检关注了一眼内阁诸臣脸上的神情。郭允厚的报告虽然已经非常贴近了真实,但他也同样避开了某个事实,不敢触及。 那就是大明是一个等级社会,又怎么可能人人都享用同样的伙食。比如崇祯自己,一天的伙食费用就超过了30两,这还是他例行节俭之后的成果。 昔日他的皇祖父万历皇帝,一个月的伙食费用高达480两,而到了他这一代,因为物价上涨的因素,即便是每个月超过千两的伙食费用,也及不上万历皇帝的伙食。 而在座的几位阁臣,也未必会比他的伙食差上多少。占了大明人口百分之一的权贵们,他们每年所消耗掉的粮食,几乎占据了大明每年粮食产量的20%以上。 而那些普通阶层的中小地主和中下级官吏,同样不是一年只享用3石大米的人。事实上能够一年消耗3石粮食的人,甚至还算不上是大明王朝最底层的人员。 只要大明不能从农业社会进入到工业社会,那么大明就无法摆脱农业社会的局限性,农业时代的粮食产量就是靠天吃饭,自然也就无法给养超出土地负担的人口。 是以中国的王朝自唐之后,国祚不会超过300年,这便是因为适合农业时代开发的土地已经基本开发完毕。 国朝初年稀疏的人口数量,在近300年的王朝和平发展期后,必然会突破土地承载的上限,如果没有新的提高粮食产量的技术出现,多余的人口就会为了生存而发动暴乱。 自然王朝末年的腐败政治,更是助长了这种农民暴动的激烈程度。但是能够挽救王朝末世的,绝不是什么清明的政治,而是推动社会生产力的技术革命。 朱由检不再理会这些阁臣脸上露出的为难之意,而是再次向着郭允厚发问道:“那么今年我们需要向陕西输送多少粮食,才能让陕西度过这次灾荒?” “三百万石。”郭允厚说了一声,看着崇祯和同僚们狐疑的眼神,他赶紧解释道:“这是能够运输到陕西的粮食上限,这还多亏了,陛下提议在洛阳设立粮食储备市场,并修缮了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 这条道路大部分处于河南入陕的商道上,一直都是商人自发的在维护,只不过以前这条商道虽然通畅,但一直都是艰险难行,只能勉强容许一车通行。 陛下打算把这条道路扩展到四车并行,最狭窄的一些关口也要扩展到两车并行,并铺设以新式的水泥路面。 整条道路长约300里,需要新建大小桥梁12座,以缩短道路行程。整个工程原本预计要花费25个月,在后年5月底前完成。 不过洛阳知府孙传庭到任之后,勤劳任事,道路修缮工程进展迅速。预计10月初,整条旧路就能扩展到2车并行的程度。 正因为这条道路的存在,所以输送粮食入陕的数量才能达到过去的一倍。但是300万石,也已经是今年输入陕西粮食的上限了。 这300万石粮食对于300万受灾的陕西百姓而言,也许并不能拯救所有人,但是让陕西不至于发生大规模的民变,却已经是足够充分了。” 郭允厚的话让众人都默然了,虽然这位户部尚书没有直接说明,但是他话语中已经隐晦的表示了,陕西受灾百姓中最强壮的一部分大约能够得到救济,但是那些连县城都走不到的羸弱妇孺,能不能活下去,就完全要看天意了。 这300万受灾百姓,同样只是官府登记的人口数目,而不是实际的受灾人数。郭允厚之前才批评了张瑞图报告中的人口数字的真实性,到了这一刻,他自己也不自觉的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假装相信了陕西地方报上来的,300万受灾人口的数据。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无意识的问道:“那么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么?朕的意思是,不要只是考虑陕西会不会发生民变,而是能不能多挽救几个人。” 黄立极心里叹息了一声,终于接过了崇祯的话题说道:“陛下,如果能够让陕西不发生大规模的民变,就已经能够让更多的受灾百姓活下去了。 往年朝廷对受灾地区,最多也就是减免田赋,调拨一部分钱粮而已。今年陛下不但减免了陕西地方的田赋,还能调运300万石粮食进入陕西,这已经是极大的德政了。 何况,除此之外,陕西一部分卫所家属被移入四川,招募人手出陕,修缮河南入陕的道路,及修建山西的铁路、煤、铁矿等,光是这部分出陕的人员已经超过了10万人。 预计到了年底,陕西饥民移至外省的人数会达到30万人,这已经是大大的减轻了陕西救灾的难度。 陛下虽然心有忧虑,但是人力有时而尽,朝廷能做的,现在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听了首辅的话语,朱由检觉得自己应该大大的松一口气才对,虽然他不敢说,自己的应对之策已经是完美无缺了,但是相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他的确已经做的够好了。 但是黄立极为他开脱的语句,并没有让崇祯觉得好过,他的心中依然是沉甸甸的。 如果他赞同了内阁诸臣的意见,认为朝廷的能力已经发挥到极限,那么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也许就会有数千、数万、十数万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史书上对于他们的记载,也许只是:某年某月,陕西大饥,百里无人烟。这么一行字而已。 在这样的时代,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出生,也没人会记得他们的死亡,一如他们仿佛从未出现于这个世界一般。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人。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这些普通人不过是大时代开启时的一朵浪花。他们的出生和死亡,不过只是为了证明这个时代的残酷,和衬托出那些大人物出场时的时代背景。 他们的喜怒哀乐完全是微不足道,不,应该说没人会在乎他们的喜怒哀乐。然而苏长青想要在乎,因为他的灵魂依然还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 “如果我们想要救助更多的灾民,还有什么可取的方法么?”朱由检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不顾黄立极的暗示,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思。 崇祯登基一年以来的执政表现,作为接受天启帝遗命,辅佐崇祯的顾命大臣,黄立极一直都是大为赞赏的。 他认为,崇祯虽然没有其兄长的聪明睿智,但是对于世情人心的了解却犹有过之。 而崇祯对于解决问题的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常常出人意料,令那些已经习惯于按照僵化的程序行事的朝臣们,往往心存畏惧。 作为大明的皇帝,崇祯的表现简直可以称的上是出色,唯一让黄立极感到担忧的是,这位皇帝陛下喜欢亲近小人,多过于喜欢君子。 在黄立极这样的儒家士大夫眼中,君子和小人,不仅仅是指道德上的,也泛指读书人同不识文字的市井百姓。 如果不是他们这些士大夫同东林党人之间,已经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黄立极的内心其实并不赞成,崇祯推动的公共教育事业,和提高工匠、商人地位的政策。 黄立极同几位同僚交换了下眼神,还没想好怎么劝说崇祯时,徐光启突然开口说道:“臣以为,可以考虑推广玉米和土豆的种植范围,此外在北方推广麦棉轮作制度…” 虽然徐光启是吏部尚书,但是他平日里对于皇家科学院、农业研究所及燕京大学的教育,却更为关心。 京畿出现旱情之后,顺天府便试图让京郊农民补种一些救荒粮食,以减少食物短缺的问题。 农业研究所选中了玉米、红薯和土豆这三种,在大明北方还没有流行的海外作物。 七、八月份补种的作物,到了九月底长势却非常良好,农业研究所的人员认为,这三种作物普遍耐旱、耐贫瘠,且都不需要占用良田,作为主食口感也不错。 其中玉米的种植要求最低,而红薯和土豆则各有要求,红薯不耐寒,而土豆不耐高温。也就是说,红薯更适应水热条件较好的平原、丘陵地带,而土豆则更适合于山区。 陕西除了关中平原这一小块区域,陕北、宁夏、甘肃都属于山势连绵的高原地区。如此看起来,土豆和玉米倒是更适合于西北地区的种植。 连年的气候反常,使得北方地区的气温总是提前降温,这对于小麦的产量影响很大,但是土豆和玉米的生长时间要短于小麦的一半左右,因此受气温的影响较小。 因此如果能够在这些地区推广土豆和玉米种植,不仅能够避开气温反常对小麦种植的影响,还能够在一些原本不适宜种植的荒山进行开荒。 至于麦棉轮作制什么的,众人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这种过于专业化的知识,在座的几人都没什么耐心了解。 朱由检听完了徐光启的意见之后,顿时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朕也从农业研究所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 不过朕原本想要多做些实验和比较再做推广,既然徐先生认为西北地区的环境适合推广这两种作物,那么就趁着这个机会以朝廷的名义进行推广这两种作物吧。” 郭允厚心里有些苦笑,作为户部尚书,在内阁中他的本管才是农业,不过作为次辅的徐光启,他想要谈论关于农业的问题,除了首辅也没人能拦的住他。 待到郭允厚答应了一声,会把推广玉米、土豆的种植,在北方合适区域推行两年三熟制,在南方合适地区推行一年两熟制等农业政策,综合写一个条成送上来后,崇祯才终于放下了这个话题。 第228章 大项目 黄立极正想说些什么,朱由检再次把话题拉回到了内阁报告中的数据上去了,“朝廷要求各县上报的数据,有些人是老老实实,朝廷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有些人则是敷衍了事,照着黄册上的数字就这么抄了抄。还有些人则是把朝廷的命令当做空气,完全是听而不闻,连个回音都没有。更有些人把朝廷当做了傻子,随便伪造一份数据就上报给朝廷了。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朝廷派遣他们去地方,是为我大明管理地方,不是为了地方缙绅巨室当家奴的。 徐先生和黄先生,你们两人商议一下,对这些目无朝廷,意图对抗中央的地方官员,要拿出一个惩治办法出来。 朕以为,听从朝廷命令的官员要优先提拔,那些拿朝廷命令当做儿戏的官员,该撤职的就撤职。当然朝廷也不能不警告就下手,这样,各地官员裁撤人员就定个指标出来,免去当地官员人数的5%好了。” 黄立极顿时大惊失色,他急忙说道:“陛下,伪造数据糊弄朝廷,的确是应该惩罚,但这只是当事人的罪过,怎么能打全体官员的板子呢?这恐怕会引起天下的非议啊。 再说了,现在我大明的地方政府进行改革之后,这官职的空缺已经超过了待选官员的人数,如今再这么直接斥退5%的官员,恐怕不少地方衙门就找不到人做事了。” 几名阁臣也纷纷附和了黄立极的说法,但是朱由检不为所动的说道:“这些上报的数据,难道地方官员会知道没有问题吗? 明知道有问题,也这么闭着眼睛送上来了,不就是说明,他们畏惧地方缙绅、同僚,更有甚于朝廷么? 他们当着朝廷的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把所谓的人情世故放在朝廷的威严之上。朕就要看一看,这些地方缙绅和地方官员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河南这次民变,锦衣卫、都察院、刑部联合派员的调查小组,已经查到了不少证据,这次民变不是什么百姓暴动,而是有些士绅豪族为了对抗朝廷的粮食政策,故意煽动百姓作乱。 这些缙绅豪族,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是忠诚孝子,朕还没要求他们上战场呢,他们已经想着要往君父身上捅刀子了。 这些对朝廷命令阴奉阳违的地方官员,就是我大明身体上的烂疮,想要治好烂疮,就要挑破它,把脓流尽了,自然就会好了。这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这5%的免职名额,让各省自己先内部推荐名单,然后朝廷再派人下去审核,达不到5%名额的,从各省主官开始免,凑足人数为止。 陕西、河南、山西、贵州、四川、北直隶这几个地区,这次不包括在内。 至于候选官员人数不足的问题,明年、后年增加两次小比,只针对各省前100名举子进行考试。通过小比考试者,进入燕京大学进行为期六个月的,预备官员学习,即可获得授官资格。” 黄立极心念一动,便问道:“那么原来在燕京大学学习的学生,他们是不是也能参加小比呢?” 朱由检勉强而又轻描淡写的说道:“只要他们获得了大学授予的毕业证书,就能参加小比。燕京大学的学制是2-3年,这两次小比他们还参加不了。” 对于崇祯的说明,黄立极顿时沉默下去了。现在的燕京大学学生,大部分都是北地士子。以现在的局面看来,将来这所大学招收的学生,也必定是北方学子居多。 如果燕京大学的毕业生们能进入仕途,那么北方官员的势力必然会大涨,这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肯定是件好事。 将来即便是他退下了首辅的职位,那些北方出身的官员,也必定会念叨他的好处,不会容许南方官员污蔑他的身后名誉。 黄立极撇了一眼同僚,发觉这些同僚们还没有领悟到皇帝的用意,倒是对两次小比增加的候选官员名额有些上心了。 钱谦益听了这个消息,顿时颇有些兴奋,年初的恩科因为改了会试规则,导致许多南方士子在科举中失利,这使得他们私下一直抱怨不已。 现在如果他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再给自己脸上贴点金,说不得可以拉拢不少江南士子的人心。 崇祯的提议最终还是被内阁通过了,既然他们想要讨好天下的士子,自然就不再反对皇帝让人腾出职位的举动了。毕竟皇帝并没有让他们做恶人,亲自点名裁撤官员,只是让地方官员自己推荐下岗人选而已。 讨论了一个上午之后,朱由检有些精疲力竭的说道:“我看会议就到这里吧,诸位阁臣若有事,不妨再递折子进宫好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吴淳夫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陛下,臣有一件事想要请陛下圣断。” 朱由检整理了下袖子,才看着他缓缓问道:“吴尚书有什么事,请说。” 吴淳夫清了清嗓子,从面前抽出了一份折子,然后起身交给了走过来的王承恩后说道:“臣请治理鲁南、苏北平原的水害,若是此处的沂沭泗水系能够得到根治,不再年年洪水泛滥,则此地可平添上千万亩良田。 若是鲁南、苏北平原能够大治,则京畿所缺的粮食就不必再从南方转运,而运河水量不足导致运力下降的难题也就不解而解了…” 吴淳夫心情颇有些激动的向皇帝解释着,他提出的是一个多么宏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包括:北起沂蒙山,东临黄海,西至徐州,南以黄河与淮河水系为界,涉及到山东、江苏、安徽、河南四省近八十个县的地方。 这块地区的地形是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大致由北向西向南逐渐降低,由低山丘陵逐渐过渡为倾斜冲积平原、滨海平原。 区域内地貌可分为平原、中高山区、低山丘陵和岗地四大类。山地丘陵区面积占3成,平原区面积占7成。 北中部的中高山区,是沂、沭、泗河的发源地,一旦到了雨季,山区的水流聚集效应,就会使得沂、沭、泗河下游泛滥。 再加上黄河泛滥时,为了保住大运河的通行,黄河水也会被分流到这片区域。 《沂州府志》记载,流域中“三日之旱即成涸泽,一日之雨良田随沙石而去”。黄河夺淮之后,下游水灾平均两年一次。 想要整治泗河就要先整治沂、沭两条河流,这两条河流都发源于沂蒙山区,是典型的山洪河流。 吴淳夫治理的方案就是提前导沭河入海,把沭河下游的河道让给沂河分流。如此则两条河流就不会再危害苏北平原,反而可以成为灌溉用的水源。 旧沭河大官庄以下到临洪口入海处长达500里,但大官庄距东面入海的大沙河只有150里。且大宫庄以东是低山丘岭,正可作为天然的堤坝使用。 听了半天之后,张瑞图突然笑了笑说道:“这些数据如此详实,当不会是大司空平白想出来的吧?”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吴淳夫顿时脸色绯红了起来,他狠狠盯了张瑞图一眼,正想要向崇祯解释的时候,朱由检却摆着手说道:“这个方案不错,不过还是再派工程测量人员下去,对两条河流进行实地勘察为好。 大司空你来负责这件事,最好能够在明年开春之前勘察完毕,这样明年就可以着手动工了,户部能拨出一笔费用,用于工部勘察么?” 看着郭允厚向着崇祯点头,吴淳夫顿时觉得念头通达了,刚刚张瑞图想要对他使绊子的一丝怒气也不翼而飞了。 执掌工部的他,因为没有摸清崇祯的心思,所以一直都显得比较低调,除了修建先帝的山陵外,只是尽力配合宫内对工匠管理制度的变革而已。 蛰居了近一年后,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在现在的内阁体制下,获得皇帝的欢心,固然能够保住位置,但是想要获得权力,就必须手中要有项目。 之前他犹豫了一下,结果海河治理工程被蒋德璟给夺了去,这位刚刚上任的工部右侍郎,简直把都水清吏司变成了自家大院了。 原本天下矿业工坊都应该归属工部管理,但是他在皇帝要求成立矿务局时犹豫了一下,结果皇帝借着西山矿工示威一案,直接绕开了工部,成立了矿务局。 而各种的新式工坊都同宫内有关,吴淳夫猛然之间发现,他居然变成了工部可有可无之人。 工部的小吏们甚至已经在私下讨论,他这个工部尚书还能做多久的问题了。 吴淳夫有些抑郁了,他今年才58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且刚刚进入内阁的他,感觉自己前程远大,再干上十来年都不是问题。 看着眼前繁花似锦,却有人告诉他该下船回家了,这如何能让他甘心的。 他思来想去,还是要向好大喜功的皇帝献上一个大项目,使得自己不被崇祯边缘化了才好。 也是机缘巧合,费县一位秀才殷子新有感于家乡百姓年年水患之苦,亲自走遍了三河流域,然后上书朝廷请求治水。 这位书生的恢弘计划,第一时间就被工部的官员斥为异想天开之举,丢入了废纸篓中。 虽然他此后继续上书,依然得不到任何官员的支持,倒是成了工部官员口中的一则笑谈了。 不过当吴淳夫想着弄一个大项目时,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顿时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第229章 施鳯来的忧思 施鳯来满面微笑着同钱谦益交谈着,从文华殿的院子内走了出来,两人的马车都已经等候在了院门口。 看了停在门口的自家马车一眼,施鳯来对着身边的钱谦益告别了一声,便登上了马车。 原本满面微笑的他,登上了马车之后就变得阴沉了起来。同吴淳夫一样,他在内阁之中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 从原本内阁中的次辅,变成了现在分管邮政驿传的大臣,施鳯来发觉自己的地位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大。 以往可没有内阁阁臣分管业务这种奇怪的规定,只要是当值的阁臣,朝廷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过问,只不过最终下决定的还是首辅而已。 所以除了首辅之外,其他阁臣的地位、权力基本相差不大。但是现在,阁臣的地位和权力更多的是来自其分管的内容。 在他的手下只有一个刚刚成立的通商邮政部,这个新成立的部门还不及其他六部之中一个清吏司的规模,而尚书田仰因为导致了太仆寺的解散,因此在部内并没有什么威望。 而想要扩大通商邮政部的权力,除了人员编制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财权。虽然崇祯和黄立极都说通商邮政部很重要,但是自从通商邮政部成立之后,除了成立时拨给的15万两经费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文了。 通商邮政部虽然可以管理海外贸易,但是对海外贸易进行征税的权力却一向归属于宫内。 以施鳯来和田仰两人的见识,自然想不出除了征税之外,如何从管理海外贸易中获利。 倒是各地水陆驿站改成邮政局的工作,看起来颇能撑起通商邮政部的场面。 但是想要让各地驿站改成传递邮件包裹的邮政局,首先就要投入资金对马车和船只进行更新,把原先只是作为客栈和提供运输工具的驿站,转变为固定时间分拣、转运邮件包裹的邮政网点。 在田仰对京畿附近几县的驿站路线进行了改革之后,他便发现邮政事业还是大有可为的。 特别是南北商旅和出外游学的士子,对于邮递信件和金钱有着旺盛的需求。 邮递信件和包裹还好说,只要增加人手和车船就够了,但是想要在大明各省之间邮寄金钱,没有一个网络遍布全国的银行的支持,是不可能完成的。 起先,田仰倒是准备同大明中央银行合作,想要借助中央银行在各地的网点,来完成民间寄送银两的业务。 不过户部和工部已经把中央银行当做了自己的私库,他们并不愿意让其他部门插足中央银行,从而挤占他们可以动用的银行资金。 而对汪逢元来说,邮政部门试图异地收兑金钱的举措,很明显今后会同银行形成竞争关系。 他生怕邮政部借着这个机会熟悉了银行业务之后,干脆自己开设一家银行,那么到时朝廷对于中央银行的态度,就未必有现在这么支持了。考虑到这点之后,田仰的请求就被他婉言谢绝了。 原本今天施鳯来想要就这个问题向崇祯请求,希望皇帝能够下令让中央银行配合邮政部,但是吴淳夫的大项目一出口,便吸引住了崇祯的注意力。 当他提出邮政部的计划之后,皇帝还没有说话,就被郭允厚和吴淳夫拦住了,崇祯自然不得不要求他对邮政部的计划重新进行研讨,待时机成熟后再上交内阁讨论。 他当然不知道,皇帝之所以不同意,的确是因为通商邮政部拟定的这个计划太过于一厢情愿了。按照这个计划,基本上什么活计和风险都被中央银行负担了,而邮政部只是坐享其成而已,这显然不符合崇祯的想法。 施鳯来阴沉着脸想要思索些什么,但是马车的铁制车轮在皇城石板路上的颠簸,很快让他感觉浑身上下颇为酸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哎,这同意内阁阁臣的马车可以在皇城内行驶,固然是陛下的善政。但是这颠簸程度,四轮马车也就比之前的旧式马车稍稍好上一些。 相比起乘坐马车,施鳯来更喜欢平稳的八抬大轿,不过陛下不肯给予阁臣在皇城内使用轿子的权力。有马车可以代步,大家也不愿意每日步行3、4里路入阁当值啊。“施鳯来心中感慨了一声。 施鳯来返回府内洗漱了一番,刚刚换上了轻松的便服,便听到管家前来报告,说是田仰带着一名商人前来求见。 “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做这些事。你去告诉他,说今天老夫身体不适,不见外客。”施鳯来颇为恼火的对着管家施仁说道。 田仰带着商人来见自己,显然是得了好处,才居中牵线引见。像这种政治掮客的行为,施鳯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今天的时机不对而已。在他自己的麻烦没有解决之前,他可没兴趣听取一名商人的烦恼。 听了施鳯来的话语,管家并没有立刻出去,施鳯来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这位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世仆,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施鳯来终于还是按捺住了性子,询问了管家一句。 施仁赶紧把手中的礼单递了上去,口中说道:“老爷还是自己看看吧。” 施鳯来颇为疑惑的接过了礼单翻看了起来,上面除了一些贵重的南货之外,礼单中还夹着一张中央银行发行的现金汇票,看着票面上凭票即兑五千元几个字,施鳯来也颇为吃惊。 按照行情和潜规则,这些商人们拜访各级官员时,见面礼的等级都各有不同。不过就算是登门拜访他这样的阁老,初次的见面礼也不会超过一千两,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有田仰引见,按道理他带来的人,应该不会这么不懂规矩才对,除非田仰认为这位商人拜托的事,值得自己见上一面。 作为自己分管的直属部门,田仰同他可算是有着相同利益的盟友了,某种程度上他也需要得到他的支持,才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 犹豫了半天,施鳯来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把他们引到客厅去吧,这礼单等他们走的时候让他们带回去。” 施仁答应了一声,便从施鳯来手中接过了礼单走了出去。当田仰带着胡广元跟着施仁走过了前庭,进入了客厅后,施仁便转身向两人行礼后客气的说道:“两位客人请稍候,老爷一会就到。” 待到管家离去之后,胡广元才敢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虽然施鳯来久居京城,但是作为江南人,他府中客厅布置的到更为类似江南风尚,除了客厅内那套厚重的黄花梨家具外。 胡广元还在思量的时候,一声悠扬的云板声传入了他的耳中,田仰和胡广元赶紧起身恭候在一旁,很快在两名婢女的引导下,施鳯来从后堂缓缓的走了出来。 他在主位坐下之后,便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叙话。 “田尚书,有什么事不能在官署说吗?还要追上门来。”施鳯来打着官腔同田仰说道,都没瞧上坐在一边的胡广元。 对于施鳯来的作态,田仰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都没有配合的客套上两句,便兴冲冲的说道:“阁老,余这次上门,可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对于田仰的反常,施鳯来倒是有些楞住了,他下意思的问道:“什么好消息,让你这般模样。” “余之前关于邮政部门新业务的设想,终于找到解决办法了,我们何必去求中央银行,我通商邮政部自己筹办一个银行不一样能够解决问题吗?” 看着自以为是的田仰,施鳯来不仅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有些刺眼,这银行要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开上一个,今天京城之内估计已经到处都是银行了。 就算是以他的身份,能弄下一份开设银行的许可执照,也变不出建立银行所需要的巨额准备金啊。 施鳯来正想要皱起眉头训斥几句田仰时,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他身边就坐的胡广元身上了。 看着低眉垂目一副恭敬模样的胡广元,施鳯来把到了嘴边的训斥生生的咽了回去。 “哦,看来百源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那不如说来让老夫听听好了。”施鳯来放松了眉头,向着田仰温和的问了一句。 田仰突然侧了侧身子,然后指着边上的胡广元说道:“这位是江南二十七商号的代表,同我通商邮政部共同建立这个银行,正是他的建议。 请阁老听听,此人所言的计划是否可行,也不枉余今日冒昧之行。” 在田仰的介绍下,胡广元赶紧起身重新向施鳯来见礼。得到他的允许之后,胡广元才侃侃而谈的说道:“余代表江南二十七家商号求见阁老,正是为了设立银行…” 施鳯来仅仅听了一段,便摆手打断了他,胡广元正寻思着自己是否哪里出了差错时,施鳯来已经发话遣走了堂上的奴仆,令施仁守住厅外,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搅他们。 胡广元顿时心里一松,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成功了一半。他这几日足不出户,埋头翻阅了近半年的大明时报,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第230章 鲸海 打发走了内阁其他同僚之后,黄立极却留了下来,他通过内臣向已经进入了后殿的崇祯请求私下接见。 朱由检看着被王承恩领过来的黄立极,颇为好奇的问道:“黄先生有什么事不可在外间诉说,反倒要同朕私下商议,很麻烦么?” 黄立极先是谢过了崇祯赐座,才小心的坐下说道:“老臣是希望陛下能够向孙恺阳下谕询问,他究竟要在大同关外同察哈尔人僵持多久? 虽然那些言官有许多无稽之谈,但是他们有一句话还是说的不错的,自古以来未尝有屯重兵于自家国境线上,而能获取胜利的。 陛下把九边重兵交付给孙恺阳,又筹集了如此巨量之物资供给战时大本营,若是此战久拖不决,陛下之声誉恐怕就要毁在孙恺阳手中了。 臣以为,不论如何,陛下都不可以无动于衷,起码也要下诏质询一番,也好对朝中群臣和天下百姓有个交代啊。” 对于黄立极的话,崇祯沉默了许久。这位首辅的用意,还是在于维护他的声名,毕竟同察哈尔人进行一场战争的决定,乃是他的一力主张。 这场战争如果获胜了,他在朝野中的话语权必然能够大涨,如果失败了,那些朝廷官员和天下百姓,说不得就要把他当成另一个眼高手低的英宗皇帝了。 黄立极现在给他的建议,不过就是先行同前方的战时大本营进行切割。如此一来,前方胜利了,是因为他这个皇帝严厉督促的后果。失败了,也是前方将帅不听皇命,同他这个皇帝并无关联。 这种做法固然可以让他逃避责任,但却把前方的将帅推入到了尴尬的境地,不管他们有没有取得胜利,功劳都已经被后方的皇帝和文官系统所夺取了。 他们不听皇帝下达的命令,获胜了也不过是将功补过,但是失败的话,就要祸及家人了。 遇到一个懦弱一些的主帅,抱着宁可不获胜,也不能让皇帝疑心自己的想法去指挥战争,那么往往该胜利的战争也会变成莫名其妙的失败。 如果是王朝的中前期,家底雄厚的大明并不在意这种边境局部战争的失利,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明而言,每一场失败,都会让这个王朝离毁灭的悬崖更近一步。 朱由检片刻之中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摇着头对着黄立极说道:“这场战争虽然是朕的主张,但是现在如何进行这场战争的权力,朕已经交给了孙先生。 朕不会因为顾惜自己的声名,就把孙先生推入困境之中,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朕虽然是大明天子,但是对于战争的了解,不及总参谋部众人的万一,如果这么一群比朕更为了解作战的人员都拿不出一个击败敌人的计划,那么朕指手画脚干涉前方战时大本营的指挥,能获取胜利的机会更是渺茫。 更何况,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朕可以监察督促战时大本营的作战计划,但不可能取代战时大本营,对前方的将士胡乱发布命令。 毕竟朕居于京城,对于前线的情况所知甚少,且大同离京城相距15日的路程,当朕的命令抵达前线时,前方的形势早就有所变化了。 对于这场战争,朕已经尽到了该尽的职责,如果还是没有得到好的结果,那么该承担的责任,朕也绝不会逃避…” 黄立极终究还是没能说服崇祯,当他走出文华殿后堂时,心里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位少年天子如此放手让战时大本营行事,究竟是因为不可理喻的固执,还是真的在心中胸有成竹。 离开了文华殿后,朱由检便匆匆赶往了文华殿北面的一所小跨院,这里是光禄寺、农科院和皇家科学院联合成立的,一个食品研究所。 主要是研究各种可食用动植物的加工、烹饪方式,还有食物的储存运输条件,甚至包括各种食物配比对于人体的影响。 在崇祯所处的这个时代,大明百姓的平均口粮实际上并不算少,但是口粮的种类却实在是过于单一了。 在主粮方面,明代同之前的王朝并没有什么区别,依然还是小米、大米同小麦,由于磨面技术的落后,把小麦磨成面粉的比例依然低的吓人。 上等的白面依旧是权贵、缙绅、豪商才能享用的奢侈品,中小地主们,只吃的起筛过一道的面粉。而底层的农民,大多数时间吃的还是粗糙的麦饭。 至于菜蔬方面,北方人比南方人的选择更少,除了夏天的三、四个月期间,大部分时间他们的菜肴就是各种豆子,新鲜的或是酱腌过的。 在万历朝,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一年也能吃上几次肉食,但是到了今天,就算是一些自耕农也很少尝到肉食了。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人口上升和土地产出下降,导致农户没有多余的食物喂养家禽;另一方面则是随着赋税的增加,那些家中有大牲口的人家,会首先成为税吏敲诈的对象。 在这种恶性循环之下,百姓的生活水准反而大不如前了。但是缺乏了副食品的补充,这些底层百姓不仅健康受到了威胁,他们的人均主粮消耗却稳步上升了。 朱由检设立这个食品研究所的目的,就是想要了解如何降低人均主粮,从而解决大明的粮食缺口问题。这可不是他异想天开,而是后世早就验证过的道理。 在食品研究所内集结的一干研究员们,心情都有些激动。他们辛苦了快10个月,今天终于可以见一个分晓,他们的研究究竟对大明有没有用处。 当崇祯坐下之后,一名光禄寺出身,主持食品研究所工作的小吏,抱着一大叠资料,和几名同僚出现在了崇祯面前。 空荡荡的房间内,除了崇祯一个座位之外,就是崇祯面前的一块黑板,同黑板边上的一张长桌。温和的阳光透过了屋顶的明瓦,刚好照亮了黑板的正面。 这名小吏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之后,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告,走到了黑板前,对着崇祯开始了汇报。 “本次实验的内容是,膳食搭配对于普通人群和特定人群的影响。 实验的对象是京城以内500户人家,顺天府、天津各县城内300户人家,顺天府范围内34个村子,及新军、京营的全体人员…” 小吏啰啰嗦嗦的讲了半个小时,枯燥的数据已经快把崇祯身后的王承恩听晕倒了。 正当王承恩上下眼皮有些打架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开口打断了这位小吏问道:“具体数据,朕以后可以慢慢看,朕想知道的是,对于这个实验,你们究竟得出了什么结论?” 小吏楞了楞,赶紧低头翻到了资料最后一页,然后才结结巴巴的对着崇祯说道:“根据我们对以上这些样本的研究对比,普通人群,每日一斤主粮、一斤半到两斤蔬菜瓜果、一个鸡蛋、一两肉、二两水产、油三钱,盐一钱,体质最为健康。 至于普通军士的日常食品消耗,应当高于普通人群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盐分应当增加一倍。” 朱由检默默的思索了一阵,才轻轻的问道:“那么仅以北直隶地区的人口作为考量,有多少人的生活在这条标准之上? 如果想要让该地区的人口全部达到这条标准,最容易解决的方案是什么?” 这名小吏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控制着声调回答道:“仅以北直隶地区作为考量的话,我们一致认为,一个是大力推广西红柿和土豆的种植,后者不仅可以当主粮,还能够作为副食。 另一个就是大力发展海上捕捞业,今年光是从山东运来的海产就已经超过了1万6千吨,这已经相当于17万石大米了。 如果可以继续改进捕捞技术设备,渔获运输储备技术,或是就近进行初次加工,那么明年再翻上一番应当是没有什么什么问题的。 最后一个就是捕杀鲸鱼,这次从日本返回的船只中,带回了200桶鲸油,120吨鲸肉干,还有鲸皮15吨,鲸骨60吨。 据主持这次前往日本学习捕鲸的官员说,日本房总半岛附近,每年6-9月就会有成群的鲸鱼在那里徘徊,每一条鲸鱼都有3-4丈以上的长度,偶尔还会在远海处见到超过10丈的恐怖怪兽。 这些鲸鱼虽然体型硕大无比,力气也非常的惊人,但是它们的性格却非常的胆小。只要乘坐小小的划艇,一边发出高声的呐喊,一边用带有倒钩的长矛投到它的背上。 这些受伤的鲸鱼就会因为惊恐而不断逃亡,直到流干血液而死亡。每头鲸鱼大约能给出10多吨的鲸肉,5、6吨的鲸脂,还有半吨以上的鲸皮。 不过在日本,除了下等人之外,没人喜欢吃用鲸制品,且这些日本渔民的加工手段过于简陋,加上鲸肉在夏天很容易腐败,因此他们以往捕捉的鲸鱼,大多用来当做肥料肥田了。 根据我们打探的消息,在房总半岛的上方、下方还有两处鲸鱼聚集地区。而据说在琉球王国那边,每年1-4月同样有一处鲸鱼聚集海域。 而在日本列岛的上方,据说便是古籍中的鲸海,我们已经有两艘船,分别沿着日本岛东西两边,向上探索,希望能够发现那片鲸鱼之海…” 第231章 对于肥料的渴望 “琉球?应当是冲绳岛附近的那片海域吧。”听着小吏的介绍,朱由检也不由恍惚了起来。在后世,去冲绳岛观鲸,倾听座头鲸的鲸鸣,曾经是他最大的一个梦想。 作为海洋中最为出色的歌唱家,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下令捕杀这些美丽的生灵。 在王承恩轻轻的提醒下,处于走神状态的朱由检终于恢复了过了,看着已经汇报完毕的小吏,他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心软的张不开口了。 “这就是所谓的小布尔乔亚式样的矫情么?”朱由检突然在心里自嘲了一句,他发觉自己对于座头鲸的同情心,甚至于已经超过了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灾民了。 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在电视上见过这些美丽生灵的模样,却从未目睹过那些灾民的样子,因此无法付出真正的情感。 也许他的怜悯,并不是出于对灾民们的同情,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洁癖而已。 朱由检的心思转了几转,终于抛开了这些无稽的想法,他对着小吏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的想法很好,推广西红柿和土豆种植的事,朝廷自有安排。 不过发展捕鲸业这件事,食品研究所可以继续跟进,最起码对于鲸制品的加工技术方面,你们可以多多想些办法。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陛下,臣任正全,是光禄寺掌醢部主簿。”小吏顿时脸色涨的通红的回道。 “恩,那这件事就由你继续跟进吧,有什么问题就打个报告上来。另外,农科院的都有谁在这里?”回过神来的朱由检,迅速做出了判断。 当农科院的魏光小跑了出来后,朱由检便开口问道:“渔业捕捞方面,你们觉得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吗?还有上次朕让你们研究的,紫菜、海带人工培育有没有什么进展?” 曾经崇祯以为,可以通过人工培育紫菜、海带,吸纳近海渔民的多余劳动力,还能解决一大块粮食缺口,和一些内陆地区的碘缺乏病。 不过当农科院的人找遍渤海湾同山东半岛,也没有找到皇帝所说的海带,倒是打听到了浙南和福建地区有紫菜的人工养殖。 农科院一边派人去南方寻找会培育紫菜的渔民,一边再次向崇祯打听了海带是何物。朱由检这才发觉,他在宫内吃到的昆布,居然还是朝鲜王国的贡品。 他这才了解到,海带居然不是中国的原产海生植物,倒是朝鲜、日本的特产,即便是朝鲜也只有东部元山地区才有。后世的平民美食,现在却变成了极少数人才尝的到的珍馐了。 魏光赶紧低着头回道:“紫菜的人工培育方法倒是已经找到了,但是紫菜的种苗还没有找到人工培养的方法,只能依靠捞取天然种苗,因此产量有限。 至于海带这一块,虽然我们已经两次从朝鲜索取了活体,在大连、威海等地下种,但是这些海带还是很快死亡了。 我们经过研究,觉得也许是我们挑选的养殖海域,同海带原先的生活环境相差太大的缘故。因此打算下次自己乘船前往日本调查海带的生活环境,并进行取种。 至于对渔业捕捞技术方面的改进,倒是有三条可以立刻改进的。一是加快新式渔船的更替,好延长渔民出海时间; 二渔网材料的替换,原先用麻制取的绳索编制的渔网,很容易就被海水沤烂了。倒是最近那些采用椰子纤维编织的绳索,要好用的多。 三就是冰块的作用,原先渔民出海最多也只能一两天,否则打回的渔获就死光了。去年冬天,陛下命人大量收集冰块,正是依靠这些冰块,那些渔民才能离开近海前往更远处,而打回的渔获也能够保持的更久。”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朕知道了,利用椰子纤维制绳结网,海南岛早已有之,只不过一直没传到大陆来而已。 朕已经命令去海南岛设厂,对岛上那些椰林加以利用了,明年应当可以送一批绳索过来,交付给渔民使用。 不过这个冰块么,除了京城的冰窖之外,王承恩,你让人在天津再多建几所冰窖出来,也好就近运出海去。 另外,庙岛群岛上不是有许多天然洞窟的吗?派人去修整一下,看看能不能当做储冰库。 另外让山东半岛几处渔业局各自安排人手切冰储存,凡是冬天出力的,夏天就可以获得收益,也算是一个营生了。” 站在皇帝身后的王承恩,赶紧低下头应承了下来。去年他还觉得,崇祯大张旗鼓的花钱买冰,并让锦衣卫压着街头无所事事的闲人去切割冰块,完全是一种浪费。 没有冰窖保护的冰块,可没什么保存时间。而不是大热天,也没人会想着去购买冰块消暑。 如大多数人所料,放在室外的冰块,开春后就开始不断的融化了,但是很快这些冰块就变成了,出海渔民最为青睐的货物了。 正是因为这些冰块,大量的鲜活海鲜被送回了京城,成了京城百姓和军营将士餐桌上的美食,而宫内也因此有了一笔意外的进账。 看着崇祯心情不错,魏光不由多了一句嘴说道:“陛下,关于鸟粪石、蝙蝠屎对农作物的影响效果,已经总结出一部分了。” 朱由检听后,顿时大感兴趣的追问了几句,他虽然知道三种基本的化肥元素,但是具体怎么制肥和施肥,他就全然不晓得了。 见到引起了崇祯的兴趣,魏光赶紧老实的把自己看到的那部分内容说了出来。事实上关于对鸟粪石、蝙蝠屎的研究,他并没有参与,只是瞄到了送给上官的报告而已。 鸟粪石、蝙蝠屎的主要有效元素自然是磷,虽然科学院还没有分离出单质磷,但是农科院已经了解了,这种肥料最大的作用的让植物长得更为高大,结的果实更为饱满。 不过这种肥料对瓜果、棉花、豆类增产明显,对于小麦、谷子的效果不是明显。不过即便如此,施加肥料的小麦亩产已经比得上最好的水浇地的亩产了。 看着魏光又变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朱由检不由询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么?” “就是庙岛几个岛上,原本也没有多少鸟粪石、蝙蝠屎,估计最多也就是采到明年三月而已。不过这些采集到的鸟粪石粉碎之后,大约也可以供给10万余亩良田使用了。” 朱由检稍稍楞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魏光的说法。这庙岛群岛也的确不是以鸟粪石而闻名的,他听过的有名的鸟粪石岛,应该大约在秘鲁沿岸才对。 秘鲁还真是一个好地方,有巨量的银、铜不说,还有硝石和鸟粪石。只不过离开大明实在是太远了些,现在的大明连家门口都守不住,还是别惦记别人家门口的宝藏了。 秘鲁和北美西海岸不同,它同墨西哥现在都是西班牙王国的生命线,拥有着巨额的财富。 西班牙人在自己的领地上只搜索金、银等贵金属矿藏,对于他们认为没有黄金的北美西海岸,完全是不屑一顾的姿态。 他之所以敢让人去北美西海岸折腾,完全是因为这片土地进入19世纪之后,西班牙人也只占据了下加利福尼亚,以北区域全部便宜给美国人。 如果他现在就图谋秘鲁沿海的岛屿,在秘鲁有着重大利益的西班牙人,想来是不会再放任大明在北美地区的探索行动了。在中南美殖民了100多年的西班牙人,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绝不是刚刚开始探索太平洋的大明所能抵抗的。 颇为遗憾的放弃了,脑海中犹有记忆的鸟粪石岛。朱由检突然心有所动的对着魏光说道:“农科院可以跟着船队去台湾附近的岛屿看看…” 在社寮岛中心的高地,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处指挥部内,许心素用望远镜看到,西面那座只是粗具规模的二层城堡窗口,悬挂出了一块白布,他终于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放下望远镜,就听到身边有人不无惋惜的说道:“真是太可惜,这些西班牙人要是能够再坚持两天,这些东番人就能消耗的更多一些。对我们今后接手这里,也会少上许多麻烦。” 许心素不用回头,便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的眼角跳动了下,最终还是当做了没有听到这话,反而转移话题说道:“西班牙人终于投降了,我们下山去准备受降吧,战争终于结束了。” 故意说给许心素听的郭庆,看到许心素的模样,只能撇了撇嘴。作为一名东江镇的下级武官,郭庆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把人命放在心上了。 作为远离大明控制区域,在女真人和朝鲜人的边缘地区挣扎着生存下去的东江镇,除了要同缺衣少食斗争之外,还要时不时的主动去进攻远比自己强大的女真人,每一个东江人都不清楚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 能够让他们支撑下去的,除了对女真人的刻骨仇恨之外,便是对把他们从女真人手中解救出来的毛帅的无限敬仰。 但是再大的仇恨,在看不到希望的残酷战争面前,也会让人倦怠下去。特别是当那些同女真人搏杀的战士们和遗属们,因为得不到国内的接济,而活生生的冻饿而死,也让他们在对女真人的仇恨之外,多了几分对朝廷的怨愤之情。 虽然新皇登基之后,立刻宣慰了东江镇,并接走了一部分老弱妇孺,并向天下宣扬了东江镇对于大明的功绩,让不少东江人释然了。 不过对于看着兄长受伤后,无法得到治疗生生痛死的郭庆,他的心结依然存在着。但是他现在却无法再向朝廷发泄出来,因为他害怕自己的行为会玷污兄长东江英烈的荣誉。 仰仗着兄长的功绩被招募进了陆军军官学校,并受命观察这次同西班牙人作战。远离了让他感到压抑的帝都之后,他总感觉体内有另一个自己想要释放出来。 作为一名炮兵科的学员,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许心素手下的炮兵指挥,但是其实他更喜欢于面对面的肉搏。在极近的距离内,看着对方在死亡降临时,那种绝望的表情,让他尤为兴奋。 不过作为一名时刻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东江战士,再加上近半年来的严苛军事教育,一旦上了战场,他比谁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短短的两次攻城战,就让他看穿了许心素手下的福建水师的虚弱,这些毫无纪律和组织的前海盗们,如果在岸上,他只需要一百人就能击溃他们。 第232章 鸡笼之战一 向着山下走去的许心素,想着终于完成了皇帝的任务,把西班牙人在台湾的据点都拔除了,心中顿时畅快了起来,把对郭庆的些许不快抛在了脑后。 轻而易举的收复了西班牙人在淡水的据点,又从俘虏口中打听到鸡笼社寮岛上,现在只有不到200人的西班牙人,和3、400名修筑圣萨尔瓦多城的菲律宾土著后。许心素顿时以为,前往鸡笼不过是又一次武装大游行。 但是他没有想到,仅仅花费了两年功夫,这些西班牙人已经在社寮岛上建起了一座2层高的坚固堡垒,他们甚至还在加高第三层,并在城堡边上修筑圆形的棱堡,以增强圣萨尔瓦多城的防御。 这座圣萨尔瓦多城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边长100米左右的菱形城堡,城堡的上方陡然往内收缩了近三分之一,大大减少了防御的面积,再加上城堡处于岛的最西面凸出部分,除了东北面外,其他方向都濒临水面,这使得这座城堡看起来更难被攻陷了。 而城堡紧紧扼守着鸡笼港内的海湾,这使得船只根本不能进入被社寮岛包围起来的海湾,也就不能在海上对它进行围攻了。 这处岛屿实际上分成了三个部分,即社寮岛主岛、桶盘屿、中山仔岛,三岛之间只有非常浅的水道分割,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大岛被摔成了三瓣一般。不过社寮岛同台湾本岛之间,倒是隔了一条狭窄的水道,可以容纳2、30吨的小渔船通过。 三岛合并起来的形状就像是一个7字,西南长端的根部同台湾本岛只隔开一条不宽的水道,而西北短端正对着海湾对面的突出角。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伸出了双手想要拥抱这片海域一般。一泓碧水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了社寮岛的怀抱之中,成为了一处天然的避风港。 圣萨尔瓦多城,就突兀的竖立在了这7字的短柄上,看起来同周边的美丽景色完全格格不入。 当许心素同彼得两人带着20多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舰队,出现在鸡笼港外的海面时,站在城墙上放哨的西班牙士兵已经敲响了警钟。 岛上正在工作的西班牙人同菲律宾土著,在听到钟声后,立刻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向着城堡拼命奔跑了过去。 许心素来的时机还真是不巧,他原以为圣萨尔瓦多城只有不到200白人士兵,和一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土著人。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就在前几天携带着补给的“圣胡安号”,在拖延了约定补给期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鸡笼港。 “圣胡安号”是一艘500多吨的西班牙大帆船,它装备了24门先进的火炮之外,船上还有一只119人的小型军队。在海上,这就是一只令人生畏的力量。 整个马尼拉总督区,类似于“圣胡安号”这样的大帆船,也不过只有六艘而已,而其中必有两艘行驶在马尼拉-墨西哥航线上。 当彼得率领的三艘夹板帆船看到这么一只大帆船被自己堵在了鸡笼港内,顿时变的兴奋了起来。 干掉了这艘大帆船,就等于让马尼拉总督区损失了四分之一的海上力量,西班牙人在东南亚的势力就更衰落了。 然而,对比起这艘大帆船,荷兰人同明国的联军反倒是有些下不去手了。 他们想要冲进鸡笼港俘获这艘大帆船,就要预备被圣萨尔瓦多城的炮火袭击。不管是彼得还是许心素,都没有信心面对城堡和“圣胡安号”形成夹角的炮火覆盖下,能够冲进这段狭窄的航道。 事实上,如果不是把“圣胡安号”堵在了鸡笼港内,两人都没有信心能够拦住升起船帆的“圣胡安号”。 巴达维亚总督昆,想要借着这场战争挑起中国同西班牙人的矛盾,从而减轻西班牙人对香料群岛的压力。 因此他派出的不过是3艘300多吨的武装商船而已,这些商船上的大炮也就12门,且都是荷兰海军中淘汰下来的旧货。 这三艘武装商船对付那些火炮数量稀少的亚洲船只大约是足够了,但是对付一只完全武装起来的马尼拉大帆船绝对是不够的,毕竟大帆船已经非常接近于专业军舰的性能了。 至于许心素手下的船只,大多是近海航行的商船,只有他自己那艘战座船勉强装了8门佛郎机,可以当做军舰使用。他手下那些船加起来的战斗力,真论起来还不及彼得手上的三艘。 而社寮岛附近的海岸,怪石峻岩,礁石林立,海风和海水的侵蚀下,有许多奇岩怪石般的景色,但是唯独不适宜登陆。 社寮岛同台湾本岛间那条窄浅的水道,虽然可以让许心素手下的几条船通过,但是在水道的另一端,却有着另一艘夹板帆船堵住了水道出口,显然是绝了他们偷袭的梦想。 有这条夹板船守在这里,甚至连他们上岸绕道,从陆地上架设浮桥进攻社寮岛都变得困难了。更别提在岛上临近水道的边缘,西班牙人还修了一道木栅栏。 彼得试图让自己的船只先攻下圣萨尔瓦多城,但是这座城堡正面的海域过于狭窄,船只转身不便,他根本无法发挥船只数量上的优势。 加上他船上的大炮还不及西班牙人的大炮射程远,在挨了一发炮弹之后,彼得不得不撤离了海湾入口。 当前往四周打探的船只返回后,许心素和彼得发觉,他们对于这个被群山环绕的海港,还真一时找不到攻击的方式。 不过幸好现在刮的是东北季风,西班牙人想要出港就要逆风而行,在外面等候的明荷联军显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因此西班牙人也不能逃回菲律宾去求救。 待在后方船上的董卫贤和郭庆,看着太阳西斜,终于忍耐不住,趁着风浪稍小,就坐着交通艇跑到了许心素的船上来了。不久,彼得也过了船来。 四人对目前的困境进行了仔细的商议,郭庆看过鸡笼港的简易地形之后,便认为想要攻下圣萨尔瓦多城,只有从东面狭窄的水道进攻,占据了圣萨尔瓦多城东面的山丘后,居高临下用火炮轰击城堡内部,方可获得成功。 而在此之前,必须要解决掉守着水道的那艘夹板船,以免它妨碍到四海营的登陆行动。 郭庆的提议,得到了董卫贤的支持,两人还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今晚派人划着小艇从水道去偷袭这艘夹板帆船。 对于两人的意见,彼得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的船只要封锁港口,肯定是不会参与这场风险巨大的夜袭。 许心素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就这么灰溜溜的撤走,肯定是不符合皇帝对他的要求。 只要有一线机会,他还是想要试一试。能够担任夜袭的,自然是以熟悉水性又没有夜盲症的,他手下的那些水手为主了。 董卫贤也亲自挑选了20名四海营中的精干,不过他想要亲自上阵的想法被三人阻止了。 倒是郭庆,虽然没说什么,当晚却自行其事的跟着偷袭部队出发了。 为了掩饰这场偷袭,联合舰队接下来并没有再进行试探性的进攻,而是开始在圣萨尔瓦多城对面的海角,即港口的东侧登陆了。 这处海角同样扼守着半个港口,不过同台湾本岛相连的这块陆地,并没有多少平坦的地方,马上就从平坦的海岸线进入了山丘重林。 也许是西班牙人觉得此地背靠山脉,很难抵挡背后的攻击,而他们在亚洲各殖民地遇到的大部分风险,都是来自于内陆而不是海上,因此干脆就没有在这里设置堡垒。 看着明国人同荷兰人在此地登陆后,西班牙人顿时警惕了起来,把大部分兵力调到了城堡东面,生怕晚上被联军偷袭。 在成功吸引住了西班牙人的注意力之后,200人分别乘坐了10条大艇,趁着涨潮的机会,顺着潮水的方向进入了水道。 西班牙驻扎在岛上的人员,包括菲律宾土著,大约有600多人,而“圣胡安号”上大约有200余人。 如果他们都蜷缩在城堡内,也许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是现在分散在两条船上、城堡内、还有防守水道的山丘上,这无疑大大的分散了他们的力量。 防守水道的船只上,仅仅只有67人,因为城堡内的指挥官实在是安排不出更多的人手了。而“圣胡安号”上的船长,拒绝了岛上指挥官瓦德斯,要求他调拨一些人手到另一条船上的去的命令。 “圣胡安号”的船长在看到舰队中有荷兰人的船只之后,就完全放弃了守住此地的想法。 他只是前来运送补给的,并没有协助瓦德斯固守此地的义务。且荷兰人在东南亚的船只是西班牙人的数倍,天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援军。 如果来一艘真正的荷兰军舰,以圣萨尔瓦多城尚未完成的防御系统,沦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失去了城堡的庇护,他的“圣胡安号”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了。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看准机会先跑出港去,然后向总督科奎拉汇报此事。 只要瓦德斯能够坚持到他带着援军返回,那么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然而他没有等到逃跑的机会,却听到身后海面上传来了叫骂厮杀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除了远处船上的几点火光,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样的夜晚,显然“圣胡安号”无法对身后的同伴作出支援,他们只能祈祷对方可以撑到天亮。 但是约莫过了两个钟点,厮杀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圣胡安号”上的人,都明白那艘船上的同伴们算是完了。 第233章 鸡笼之战二 当这艘船上最后一名西班牙人倒下之后,饶是在东江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郭庆,两腿也有些微微发软。就在刚刚,如果不是一名士兵意外的被撞到了他面前,替他挡了一剑,他的脸上就不会仅仅留下一道血痕了。 郭庆这才发觉,在船上作战同陆地上作战完全是两码事。在狭窄的甲板上,他十分本事最多也就能发挥出个三、四分而已。反倒是他一直瞧不上的那些水手们,在这种环境下倒更显得如鱼得水。 在他的命令下,船上各处的尸体都被集中到了甲板上,敌军的尸体摆在右舷,而自己人的尸体摆在了左舷。 除了见到形势不妙主动跳入水中的几人外,在他面前敌军尸体一共有49具。 也许是黑夜更增加了人的不安感,这场战斗中没人愿意留下不安定的因素,因此即便是对方受伤投降了,也没人愿意停手。 也许是黑夜掩盖了人的最后一丝理智,把每个人心里最嗜血的欲望释放了出来。这场战斗中居然连一个俘虏都没有。 察看完了敌军的尸体后,郭庆又回头看向了另一侧排的更长的自己人的尸体。敌军死了49人,但是他带上来的200人却死亡了62人,重伤了19人,轻伤了23人,接近一半人失去了战斗力。 郭庆的脸色铁青之余,心里却也在暗暗庆幸,幸好这场战斗发生在黑夜中,这些水手们看不到自己的伤亡,否则这场战斗的结局还真是难说。 他仔细回味了下战斗过程,发觉自家部队一半以上的伤亡,都是对方在船上的30多名西班牙士兵造成的。 这些西班牙士兵集结成队形后,在狭窄的船甲板上就形成了局部优势,几次击退了他们的进攻,如果不是他临时拖过了甲板上的一门火炮,轰开了这小队西班牙人的阵型,战局说不好真要反转。 而另一半的伤亡,则是这些水手们不习惯于夜间作战,自己出现了失误。 “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要守住这条船吗?”一名带队的水手跑到了他身边,恭敬的询问道。 郭庆看了一眼远处的“圣胡安号”上点燃的火光,两船相距大约有七、八里,这个距离上“圣胡安号”上的火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点。 他思考一下,便询问道:“守到白天,那艘大船过来了,我们也抵挡不住,再说了这种夹板帆船你们能开出港去吗?” 他身边的几名水手顿时摇了摇头,郭庆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就趁着天黑,赶紧撤到水道南面的陆地上去,先把伤者送上岸,然后是战死者的尸体。留下十个人协助我,准备把这艘船沉入水里去。” 虽然第一天晚上,联军就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但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陷入到了另一个困境。 在社寮岛中部的山丘上,这岛上的制高点,虽然在海面上看不到什么异样,但是从水道这一侧登陆后,董卫贤和郭庆便发现,西班牙人在山丘上已经修建了一座半成品的小型城堡。 这座小城堡虽然不大,最多也就能容纳100人左右,但是却刚好扼守住了登岛的通道。 西班牙人修建这所小堡的目的,显然是用于应对从岛内方向的陆上进攻,因此从水道通往城堡的一面,已经清理了所有的障碍物和树木,只剩下了一片平坦向上的斜坡。 控制了水道的安全之后,董卫贤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在水道的南侧建立了大本营。如此一来,联军在鸡笼港西北面的海角、东面的水道,各设立了一处营地,把社寮岛牢牢的包围了起来。 东面水道这处营地安排了1800余人,而西北面的海角只有500多人。董卫贤和郭庆按部就班的做好了准备工作之后,第三天才开始了正式的进攻。 不过两人很快就发现,岛上中部这座小城堡前面的斜坡,最多也就能展开300人不到。这条斜坡是一个不断缩小的扇形,到了城堡面前估计正面站不了100人。 西班牙人显然早就设想过了此处的防御方案,40名穿着铠甲的士兵堵住了大门,而后方的木墙上方安排了5、60名火枪手进行射击。 仅仅一次攻击,四海营就损失了近40人,这一天四海营一共组织了5次进攻,但是除了给自己带来近200人的损失外,对西班牙人造成的损失几乎微乎其微。 这一天的战斗结果,让岛上和船上的西班牙人士气大涨,也让联军的士气大挫。 四海营虽然在这几个月来养成了几分军伍之气,但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台湾,他们又没有控制船只,估计今天第四次进攻结束,就该发生兵变了。 第四天在郭庆的建议下,许心素从自己座舰上拆下了两门大佛郎机。这两门火炮终于给西班牙人造成了真正的威胁,但是很快让明军跌破眼睛的是,西班牙人从圣萨尔瓦多城派出了一支增援部队。 这只100人的增援部队中,居然有20名骑兵。明军虽然准备好了,西班牙人也许会出城支援的准备,但是却没有预料到这座城中会有骑兵。 这只部队沿着山丘和海岸之间的平坦道路,先是冲垮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只小部队,接着便从侧面击溃了正在进攻城堡的明军,两门大佛郎机炮也被西班牙人毁坏了。 西班牙人的这场反击,甚至把明军从岛上赶了下来,两天下来四海营失去战斗力的士兵居然超过了400人,这已经是这次出征七分之一的兵力了。 这两天来的失利,让许心素、彼得、董卫贤几人,都开始考虑撤退的计划了。 虽然岛上的菲律宾土著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那些西班牙人却都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他们对于这种小规模的殖民战争,简直是得心应手。 不管是防御、进攻、反击,每一次的时机都掌握的恰到好处。而四海营这边则刚好相反,进攻的时候乱糟糟的没有队形可言,稍稍遇到挫折就一窝蜂的逃跑,看起来完全是一队乌合之众。 这只军队的勇气,完全是系于董卫贤等几名武官的个人武勇之上。郭庆有些怀疑,如果董卫贤在战场上出现了意外,这只军队中还有谁能站出来领导。 而明军的接连失利,也让许心素感觉到,彼得手下的那些荷兰人,对于自己和明军都表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之意。 许心素的心里还记得,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不是仅仅驱逐西班牙人的势力出台湾,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战争,让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要敬畏于大明的武力。 如果这场战争造成了相反的结果,他怀疑陛下是不是还会保持对自己的信任。毕竟能够控制海洋的人选还有很多,陛下的选择可不止他一个。 许心素正想着,是不是同董卫贤商议一下,先暂时退回淡水,让四海营重整了旗鼓,再来谋划鸡笼。 然而明军的几位指挥官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从许心素留在淡水的手下,已经派了一艘船赶了过来。 根据这位手下的信使所言,嘉义男郑芝龙以台海巡阅使的名义,派出了3艘船前来接受淡水城了。 如果不是驻守淡水城的主力是四海营的人,郑芝龙的手下也知道四海营身后站的是宫内,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估计都要直接动武了。 郑芝龙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台海巡阅使,台湾的海防就应该归他管理。而许心素是东海巡阅使,管不到台湾的海防。他只要淡水河口的港口,至于内陆部分依然归于四海营。 许心素颇有些出离愤怒了,他立刻声称要带着舰队返回淡水同郑芝龙的部下理论。 董卫贤和郭庆自然死死拦住了他,许心素显然有返回淡水同郑芝龙火拼的打算。也许这样一来,他可以把鸡笼征战失败的责任推给郑芝龙,从而逃脱了战败之责。 但是,乘坐这只舰队的董卫贤和郭庆,将被动的被许心素拖下水,卷入到他同郑芝龙的私人恩怨中去。 郭庆显然不想被许心素当枪使,而董卫贤则更担心四海营的未来。毕竟在这个台湾岛上,没有了郑芝龙的协助,四海营的处境就颇为艰难了。 很快郭庆便提议,由他接手进攻鸡笼的部队指挥权,而董卫贤返回淡水调停此事。作为四海营的主官,董卫贤事实上还有代表着皇帝陛下私人产业的身份。由他出面,就算是郑芝龙本人也要给个面子。 而且,郭庆还认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岸上的200多名伤员送回后方去,这些伤员的呻吟声,已经严重削弱了士兵的作战意志。 郭庆的提议,虽然让许心素有些失望,但是董卫贤却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在他看来,现在四海营也失去了继续进攻的意愿,不如让他们先休养几天恢复下士气,等他从淡水回来再做计较。 随着董卫贤带着大批伤员离去,郭庆很快取得了四海营的指挥权。从京城而来的军事观察小组成员共有5人,除了两名非作战人员,其他三人都是陆军军官学校的优等生。 在郭庆的安排下,两名非作战人员接管了四海营的后勤事务,而其他两人和他自己开始了对四海营士兵的重新编组。 董卫贤走后,郭庆便停下了对西班牙人的进攻,明荷联军同西班牙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郭庆除了整顿军队之余,还找了一块向阳坡地把死难的军士埋葬了下去。在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祭奠仪式之后,四海营的将士们终于恢复了一些士气。 第234章 鸡笼之战三 在郭庆整顿四海营,让士兵们休养的时候,联军同西班牙人的连日作战,也把附近的原住民吸引了过来。 四海营的哨兵甚至还抓住了几名窥探大营的原住民,送到了郭庆面前。郭庆找来了舰队中熟悉当地土著语言的商人作为通译,仔细的询问了他们一番之后,便赠送了一些礼物把他们放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这几名被放归的原住民,又带来了几位年老而穿着较为华丽的原住民,前来求见明国将军。 这几人是金包里社和大鸡笼社的长老,西班牙人抢占的社寮岛,原本是这两个村社的领地。西班牙人不仅抢占了他们的领土,还一直往内陆搞什么探索,骚扰了附近不少村子,因此双方积怨不少。 只不过西班牙人的武力太过强大,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采取了断绝同西班牙人贸易,作为反抗的手段而已。 这些以鸡笼港为中心的原住民村社,往东直到三貂角为止,都说着同一种语言,之间也互有往来。西班牙人占据了基隆港后,便称呼这些原住民为巴塞人。 他们听到了联军同西班牙人的战斗声响之后,便派出了族人前来观望战事的结果。刚开始他们只敢站在远离战场的山头上小心窥视。 不过当他们发现同西班牙人作战的是明军之后,便稍稍有些放心了些。这里的村社经常有明商过来收取硫磺和樟脑,因此他们对明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才跑出了山林,想见见明国带队的将军。 当郭庆对他们表示出善意,又送了一些小礼物之后,这些打探消息的原住民,便去带了族内的长老来,想要同明人商议如何联手对付西班牙的问题。 这些原住民的长老们口口声声说,愿意协助明军攻打圣萨尔瓦多城,但是却要求战后要把整个社寮岛归还给他们。 匆匆赶来参加商议的许心素自然不肯,大明花了这么多代价,显然不是跑来为这些原住民做义务工的。 第一次商议很快就谈崩了,不过随着同西班牙人有过矛盾的村社长老不断赶到,原本还只是委婉恳求的几位长老,却开始对明军语带威胁了起来。 这些村社虽然同西班牙人矛盾不小,但是经过了西班牙人对他们的不断骚扰之后,不管是西班牙还是明国,他们都希望能够远离他们的家园。 许心素正在烦躁时,郭庆却劝住了他,这些天他命人重新测量了鸡笼港和社寮岛的地形,又调查了东侧水道的水文资料。倒是对如何进攻社寮岛,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但是这个计划需要大量的人手,让四海营的军士去干这些苦力活,估计本就士气不高的军队,更要失去作战的信心了。 现在这些原住民自己送上门来,郭庆觉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至于说战后的土地分配问题,只要能打下西班牙人的城堡,难道他们还对付不了几个尚未开化的土人么。 在郭庆的劝阻下,许心素含糊其词的答应了长老提出的条件,但是要求各个村社交出一定的人手,协助联军作战。 这些长老们在得到了许心素赠送的礼物之后,很快就同意了,派出人手听从明军的调配。 在同西班牙人几次的交手中,郭庆终于想起了他在陆军军官学校学习到的知识。 一切战争的原则就是:把敌人的力量削弱到最低,然后用己方最擅长的方式与之作战,并尽量分散切断敌人的武装力量,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局面。 出身于京营的四海营,事实上最擅长的还是守城战,毕竟他们原本的任务就是守卫京城。 当这些原住民长老把族内的年轻人送来之后,郭庆并没有发给他们武器铠甲。而是以20人一组,让他们砍伐附近山林中的树木去了。 第八天到第十天,在水道南岸上堆积了大量的木头,而郭庆手下的兵力,也从1300四海营变成了,1300四海营+1100多原住民了。 经过了三天的劳作,郭庆很快就摸清了这些原住民的脾性。这些原住民同他们在台湾西部平原上遇到的那些熟番差不多,同样性格较为温顺,且吃苦耐劳。 但是比起平原上的熟番,他们的排外性更强一些,更为抱团一些。虽然刚开始这些被长老安排过来的青年,对明军还有些提防,不愿意服从管理。 不过随着郭庆拿出了船上携带的,用甘蔗榨糖后剩下的糖蜜酿的甘蔗酒后,这些原住民们顿时就顺从多了。 舰队抵达鸡笼的第十一天,四海营将士终于恢复了大部分士气,而那些原住民们也厌倦了砍木头的把戏,想要上战场夺取自己的荣誉。 郭庆这时才召集了各部队的主官,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他的想法就是一个,以堡垒对堡垒,先在水道北面修建两座小堡,作为掩护进攻的出发阵地。 然后在敌军山丘小堡的下方修建一座木头城寨,这座城寨的作用,就是要隔开圣萨尔瓦多城同山丘小堡之间的联系,从而让明军可以不受影响的攻击山丘小堡,夺取岛上的制高点。 郭庆的这个作战计划,来源于军校的一堂棱堡修建课程,那堂课上不仅讲述了如何修建棱堡,还提出了如何对付棱堡的设想,就是以筑垒对筑垒。 山丘小堡虽然地势扼要,但是一来这所小堡并没有修建完成,二来这所小堡缺乏了最要紧的一项事务,就是火炮。没有火炮的堡垒,相当于被拔了牙齿的老虎。 郭庆的作战计划虽然耗时耗力,但是比起之前大家的束手无策,实在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计划了。 当西班牙人看到那些明国人在消停了几天后,突然再次行动了起来,顿时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不过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这次明国人并没有急着攻打岛上的山丘小堡。而是在狭窄的水道上搭设了三座浮桥,然后大量的建筑材料从对岸运到了岛上。 鸡笼港是不规则的半日潮,涨潮和退潮的水位差也只有50公分,因此三座浮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搭成了。 看着这些中国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搭建堡垒后,山丘堡垒内的西班牙人终于变色了,他们冲出了堡垒,试图杀散这些扛着木头劳作的原住民们,但是这种攻击很快被早有准备的明军所击退了。 西班牙人试了4次,但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了。到了晚上,修了一半的木城边上燃起了数个火堆,这是明军防范西班牙人夜袭的措施。 这一晚,防备森严的明军让西班牙的指挥官瓦德斯始终找不到突袭的机会。 到了第二天天亮时,瓦德斯不得不派人通知“圣胡安号”上的船长,让他试着从海上摧毁明军的木城。 这些天来试验了七、八次突围,结果都被彼得同明军的船只给挡了回来。到了这个时候,“圣胡安号”的船长差不多也知道突围的希望比较渺茫了。 他当然不能坐视明军攻下岛上的山丘小堡,从而威胁到圣萨尔瓦多城,失去了这所城堡的保护,“圣胡安号”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听从了瓦德斯的命令,准备调转船头从海上轰击木城,以消除明军对岛上西班牙人的威胁。 但是“圣胡安号”一动,彼得便指挥着三艘夹板帆船动了起来,想要趁机冲进鸡笼港内。 这种状况下,“圣胡安号”自然就不敢让开航道了。虽然同为帆船,但是东印度公司这三艘夹板帆船是带桨的,这是为了应对,位于赤道无风带的东南亚岛际间航行的。 要是让它们冲了进来,行动迟缓的“圣胡安号”就成了靶子了。无奈之下,“圣胡安号”让船上的100多名士兵坐着小艇上了岛,以协助圣萨尔瓦多城的防御去了。 第十二日中午,明军就修好了这座山下的木城,郭庆再次从船上搬运了4门大炮上岛。 郭庆以火炮压阵,然后让原住民组成了数只部队,进行了不间断的进攻。 第十二日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明军终于攻破了山丘上的城堡,堡垒内的守军被因为攻击中损伤惨重而被失去理智的原住民们屠戮了。 这场攻击山丘小堡的战斗中,明军只损伤了十多人,但是原住民损伤超过了300人,这几乎是堡内守军的3倍。 在之前伐木筑城的劳作中,郭庆把这些原住民编组成了20人一组的基本单位,每进攻一轮就替换下来修整。并对表现不错的小组赏赐酒食,使得这些原住民们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虽然这场战斗让这些原住民们损失了近四分之一,但是由于他们来自于不同村社,使得各个村社的村民的感受并非都是一致的。 损失最大的金包里社、大鸡笼社长老固然是愁云惨淡,但是一些后来的村社长老因为损失较小,又攻占了西班牙人的一个堡垒,倒是颇为兴高采烈。 而之前明军同西班牙开战的消息传出后,就有村社一直派人赶来,当明军攻下了社寮岛山丘小堡之后,明军中的原住民联军,很快就突破了2200人了。 看着人数还在不断上升的原住民,就算是郭庆也有些忌惮起来了。他们的任务可不是赶走西班牙人就算结束了,还要把这个区域纳入到大明治下,然后派人调查周边的资源,以决定鸡笼港的开发规模。 一个势力雄厚的原住民联盟,很可能会阻扰大明的人员进入鸡笼进行开发。 郭庆就决定了,借着西班牙人的手,消耗一些这些原住民的人口。夺取了社寮岛中部的高地,圣萨尔瓦多城的一切就都落入了他的眼皮底下。 他注意到,在得到了“圣胡安号”上的部队支援之后,圣萨尔瓦多城内的人数再次恢复到了500人的样子。 第235章 鸡笼之战四 当瓦德斯在城堡顶部看到那些中国把火炮拖到了东面的山丘上时,他便知道圣萨尔瓦多城的沦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这些天来的作战,他实际上早就清楚了,攻击他们的不是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勾结的海盗,而是中国军队。 当悬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旗帜的三只夹板帆船,带着大批船只出现在鸡笼港外时,作为鸡笼港殖民地长官的瓦德斯,第一反应就是荷兰人想要对他们动手了。 作为一名拥有丰富的殖民地争夺经验的军官,瓦德斯自然知道他们抢占鸡笼、淡水的目的,一是切断荷兰同日本之间的航线;二是招揽中国商人进行贸易,以削弱占据了南台湾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同大明的贸易份额。 是以,瓦德斯从一开始便清楚,荷兰人肯定会对自己建立的鸡笼、淡水两处要塞进行攻击,消除他们在台湾北部航道上的威胁。 只不过他没想过,这些荷兰人会拉上中国政府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因为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这些中国人一向把他们这些外来者视为野蛮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能把那个海外国家当做平等往来的存在。 从他们这些欧洲人抵达亚洲近百年的历史中,能够同这个东方富饶之国保持正式贸易往来的,除了那些毫无尊严的葡萄牙人,还真没听说过有谁能达成这个最简单的要求的。 须知道,航海大发现的起因,就是为了寻找一条从海路前往东方中国的贸易之路。 而且这个国家虽然如同传说中的一般富庶,但是一向不喜欢干预国境之外的事务,否则他们也不能轻易的在中国周边扎下根来。 中国政府愿意同他们这些蛮夷联手的唯一一件事,大约就是共同剿灭从中国沿海逃出去的那些中国海盗了。但是西班牙可不是中国海盗,且台湾一向都没有被视为中国的领土过。 因此,对于中国政府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联手,让瓦德斯顿时感到如临大敌。因为只要中国政府愿意,不仅仅是台湾,就算是菲律宾也一样挡不住如潮水般的中国军队,更别提还有荷兰人在一旁捣鬼。 虽然西班牙人抵达菲律宾的时间远比荷兰人早,但是西班牙对海外殖民地经营的主要目的,还是处于最低级的追寻贵金属矿藏的目标上。 菲律宾并没有找到同美洲一样丰富的金银矿山,除了能够在这里获得中国的货物之外,对于西班牙也就不存在什么意义了。 但是西班牙商船远赴重洋把中国货物千里迢迢的带回去,并不是为了做转口贸易,而是提供给西班牙国内的贵族们享用。 因为自从发现了美洲金银矿山后,西班牙便一举跃居为欧洲最有钱的国家了,而国内的物价也翻了将近4倍左右。把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卖给西班牙人,才是最为划算的生意。 正是如此,所以马尼拉总督并不是直接接受国内的管辖,而是从属于新西班牙副王的一块殖民地。 西班牙王国对于马尼拉总督唯一的要求,就是购买到国内所需的中国特产。在尼德兰叛乱之后,国库渐渐空虚的西班牙,开始有意识的控制马尼拉的贸易规模,好让墨西哥、秘鲁开采的金银更多的运回国内,好支付士兵的薪酬。 正因为马尼拉在西班牙国内的地位如此尴尬,导致了西班牙人既重视而又不重视它。重视它的理由是,从马尼拉可以得到西班牙人梦寐以求的各种中国商品。 不重视它的理由是,西班牙对拓展海外殖民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增加王国的财富,但是马尼拉源源不断的中国商品,却成了西班牙财富的流失之地。 因为这样和那样的理由,在发现了菲律宾近百年后,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移民也没有超过五千人。 而同马尼拉隔开了一片海域的中国,在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甚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个国家的人口数目,和地方大小的具体情况。 虽然在几十年前,刚刚征服了菲律宾近百万人口的西班牙殖民者,曾经在意满志得下拟定了一份征服中国的计划,认为只需要2万5千士兵,其中1万多西班牙人,其他为日本或是当地土著士兵;12艘军舰;20万比索。就能征服中国。 但是,到了今天,对于中国终于有了一个模糊印象的西班牙人,比如瓦德斯就认为,这份计划过于轻率了。 不过虽然他不赞同这份计划,但也不认同马尼拉殖民地内部某些人认为的,中国是不可以征服的这种悲观论调。 作为在西班牙最为鼎盛时期出生的瓦德斯,从不怀疑西班牙能够如同征服美洲一样,征服世界上任何地方和任何民族。这无关乎西班牙有没有这个能力,而只取决于西班牙人愿不愿意。 从新西班牙到菲律宾,近20年的殖民地生涯中,瓦德斯同他的同胞相比,除了拥有西班牙殖民者普遍具备的野心勃勃之外,还多了那么一丝面对现实的理智。 当中国军队把大炮拖上了山丘,居高临下的瞄准了圣萨尔瓦多城之后,瓦德斯便开始思考,如何让马尼拉和自己的部下承认一场体面的失败了。 被中国人击败虽然让他有些沮丧,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绝望,在这些天战斗的观察中,他已经发觉了中国士兵的训练、组织和武器,都非常的落后。 他之所以失败,主要还在于中国军队的人数实在太多,而该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协助中国人封锁了港口而已。 开拓殖民地的战争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因此这场战争的失败对于王国来说并非不可以接受。但是对于他个人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污点。 如果他不能在这场战争中,为王国保存一点颜面,那么返回马尼拉之后,也许他就要被总督大人所冷落了。 西班牙在台湾的军事长官瓦德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便叫来了自己的副官吩咐了起来。 当许心素、郭庆站在山丘顶部,拿着望远镜居高临下的观察圣萨尔瓦多城时,许心素终于心情放松的对身边的郭庆说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让人对城内的西班牙人招降? 我想那些西班牙人应该没这么愚蠢,看到了这四尊大炮还要负隅顽抗下去。如果他们愿意投降的话,那么陛下的任务也就可以早些完成了。” 郭庆放下了望远镜,观察了下周边的环境,四海营的一队士兵同几名荷兰炮手,正在山丘上寻找合适的位置修筑火炮阵地。一队原住民正在修缮着,他们下方被攻破的西班牙人的堡垒。 而在更远处的山脚下,大队的原住民正在瓜分着,他们从山丘小堡内及附近民居中找出来的战利品。 对这些物资缺乏的原住民来说,不管是武器还是一般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一笔不错的财富。 为了如何分配这些物资,这些原住民之间常常爆发冲突,但是在边上的各村社长老们的训斥下,这些冲突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西班牙人的投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们又何必太过主动。下官倒是听说,那些东番长老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向大人提出,希望能够先把山丘东面的那些民居交给他们了,是真的吗?”郭庆突然转移了话题说道。 对于这些生怕自己返回的原住民长老,许心素也颇为不快。虽然他承认,这些原住民在攻下山丘小堡的过程中有这么一丁点功劳,但是现在西班牙人还没投降,他们就急着要战利品,是不是太过功利了些。 不过看在这些原住民送来的粮食,和不断汇聚过来的原住民战士的份上,许心素并没有同这些长老们争吵什么。 看着许心素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郭庆不由再次说道:“西班牙人的城堡修建的非常有特色,但毕竟还没有完工。 如果按照陛下的意思,今后我们同西班牙人之间的和平并不是那么的稳固。既然如此,何不先拿这座城堡演练下攻城术,看看西班牙人的守御之术。” 许心素嘴角抽动了下说道:“攻击这座小堡就死伤了这么多人,攻击那座大堡要死伤多少人?要是四海营伤亡过大,董将军回来之后,恐怕是不肯罢休的。” 郭庆对着山下撇了撇嘴说道:“那些东番既然要求战后拿走所有的土地,总还要出点力的。 大人何不告诉他们,说我们现在人数不足,无法进行正面进攻。因此打算在此山筑一大城,把那些西班牙人困在城内,作长远打算。想来那些长老们就会自己跳出来,主动承担攻城的…” 郭庆突然就闭上嘴了,许心素有些诧异的顺着他的眼睛望去,正好看到一名穿着黑袍的人举着一面白旗从城堡内走了出来,显然是想要同自己谈判了。 许心素和郭庆心思各异的下了山,命人带过了这名自称代表圣萨尔瓦多城军事长官瓦德斯,前来谈和的传教士。 虽然这名传教士对两人表现的非常谦卑,但是他所带来的内容,却让两人大为诧异。 不管是许心素还是郭庆,都以为西班牙人所谓的和谈就是投降而已,虽然他们心里还有些其他想法,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识趣的想要投降了,他们也就打算放弃了心中的盘算。 但是这位传教士带来的和谈内容,却让两人既恼火又松了口气,他们连找理由拒绝都免了,西班牙人的和谈条件就是最好的拒绝理由。 根据这么传教士所言,瓦德斯首先谴责了,大明官员同卑鄙的荷兰人勾结,无耻的向同大明保持友好关系的,西班牙王国的殖民地发起了攻击,他们将会为此事向大明皇帝进行抗议。 其次,作为台湾岛上的西班牙最高军事长官,瓦德斯并不愿意把战争进行下去,导致王国同大明之间的关系破裂。因此他建议双方停战,各自向自己的政府进行报告,然后派出使者和平的解决问题。 这条理所当然的被许心素直接否决了,从台湾到京城最多不超过半个月,但是从台湾返回西班牙,至少也要两年时间。这岂不是在玩缓兵之计。 听到许心素拒绝了第一个方案,传教士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为了维护王国和大明之间的友谊,他愿意把此地移交给大明。 但是圣萨尔瓦多城是王国的财富,因此大明应当出钱购买这座城堡。瓦德斯承诺,只要大明官员象征性的出点银子,他便带着岛上的西班牙人乘船离开这里。 第236章 鸡笼之战五 许心素还在考虑,这位传教士所说的购买圣萨尔瓦多城方案的可能性,郭庆已经直言不讳的训斥道:“离开?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们坐上船能去哪?海底吗…” 在一番义正言辞的训斥之后,郭庆便让士兵把这位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传教士拖了出去,赶回了城堡的方向。 事发突然,当这位传教士被赶出帐篷之后,许心素才反应了过来,他颇为不快的看着郭庆说道:“何必如此急躁,吾看那个西洋和尚似乎还有话说。” 郭庆对着他拱了拱手后,笑着说道:“有什么话都不必听了,这些西洋蛮夷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还想要把大人和下官当成冤大头,实在是可笑。 出钱购买城堡,这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这些西洋蛮夷所言,台湾并非我大明之土么,否则哪有人花钱买回自己土地的。 再则,如果轻轻放过了这些西班牙人,那些荷兰人会怎么想?难道他们不会觉得我大明过于懦弱了吗? 如果他们认为,袭击我大明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什么风险,那么今后我大明万里海疆焉有宁日?” 许心素终于被郭庆的气势给压住了,刚刚被迫从福建迁出基业的他,事实上亟需得到皇帝的支持。 虽然他清楚,皇帝命他主持了这场征讨西班牙人的战争。但是在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中,最得皇帝信任的,莫过于这些从陆军军官学校调拨来,观察战争经过的军校学员。 而其次则是董卫贤和他的四海营,最后才是他麾下的福建水师一部。 驱逐了西班牙派出的和谈使者之后,许心素便召见了那些还在分派战利品的村社长老们,他把郭庆告诉他的攻城方案说了一遍之后,这些长老们顿时就不干了。 当初双方结盟的时候,曾经约定战后要把社寮岛交还给住在岛上的原住民部族,而且这些部族还承诺会为明军筹备粮食。 虽然鸡笼、淡水一代的土地肥沃,粮食收成也还不错。但是这里毕竟还是以原始森林覆盖的丘陵地形居多。各个村社的粮食余量并没有丰富到,可以支持一只数千人的大军长期征战下去。 正如郭庆所预料的,害怕明军找借口留下不走的长老们,主动承担了正面进攻城堡的任务,而明军则负责在后方进行火力支援。 虽然郭庆认为消耗原住民的数量,有利于大明进入此地,但是他也并没有明目张胆的让原住民去送死。 事实上以圣萨尔瓦多城的防御措施,光凭借进攻的人数,而没有一个全面的进攻计划,是根本无法攻下这座城堡的。 在之前的战斗中,西班牙人在城外损失了200余人,其中有87名西班牙士兵。 在得到了“圣胡安号”上的士兵支援后,城堡内现在也还有将近500人,其中有200多西班牙人。而城外原住民的士兵也最多不过2500人,不到五倍而已。 以郭庆这些天来,同各村社原住民士兵的交谈,他认为淡水河下游、鸡笼地区、三貂角,这三块地方的原住民应当是分属不同村社联盟,也是台北地区的主要势力。 三貂角往南,宜兰附近的原住民村社,则又属于另一个大部族了。普遍来说,资源比较匮乏的台东部族,往往要比资源比较丰富的台湾西面部落,更为野蛮和好斗。 这次前来参战的原住民村社,大多来自鸡笼、三貂角之间的区域,以这些村社的人口,足以组织起一只近万人的军队。那样,就算是大明也要正眼想看几分了。 但是这些村社之间,往往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矛盾,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关于猎场的争斗。 对台湾西部平原上的原住民来说,由于同汉人的交往,一些新式农具和农业技术的引进,原本以狩猎为主的生活,已经开始变成同汉人一般的农耕民族了。 但是对于台湾北部,特别是台湾东部的原住民来说,猎场的大小,就意味着部族的生存能力。自然界的动物繁衍,显然及不上人类人口增殖的速度。 因此随着村社人口的增长,势必要扩大自家的狩猎范围,而一旦侵入了别人的猎场地界,必然会引发冲突。 这也使得,台湾的原住民村社虽多,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展出一个统一的部族联盟,因为每个村社都是别人眼里的世仇。 然而让郭庆赞叹不已的是,西班牙人在这里呆了仅仅两年,附近居然有将近一半的村社放下了彼此之间的矛盾,兴冲冲的赶了过来,要找西班牙人的麻烦。 村社长老们虽然硬着头皮接下了正面进攻的任务,但是这些长老只能指挥自家的士兵,其他人根本不愿意听一个其他村社的长老的命令。 一来是处于他们固有的价值观念,二来则是这些村社长老们除了命令之外,连一瓶酒都拿不出来,就算是他们本族的子弟都不怎么愿意听命。 在长老们亲自指挥下的初次作战,连城墙边都没摸到就败退了下来。 如是着两、三次后,这些长老终于红着脸把指挥权力交还给了郭庆,请求明国将军的帮助, 郭庆显然也看不下去了,这些原住民逃的太快,因此西班牙人的战术往往都没有发动,对面已经掉头狂奔而去了。 因此他既没能找出西班牙人防御上的弱点,这些原住民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重新获得了这只原住民部队的指挥后,郭庆并没有急着发动进攻,而是对这只部队重新进行了编组。 原本以村社为单位,大小不一的小集团,现在统一分成了20人一队,每队任命了一名小首领,郭庆称之为勇士。 这些勇士基本上都是前几天同明军关系比较亲密,并愿意服从于明军指挥的人员,同样也是作战中最后逃亡的人。 这些勇士来源复杂,并不限于某个村社,但是基本上都是原先村社内较为底层的人员。 接着每五个小队设一百户,每三百户设一哨长,三哨设一营将。哨长、营将都从四海营中抽调低阶武官担任。 这些原住民堪堪分成了三个不满员的营,接着郭庆便向这些原住民们公开宣布。从明天开始,每个营都要进攻一个时辰,能够服从命令完成任务的,发给酒一瓶。 在战场上受轻伤的,奖励酒5瓶,布一匹;在战场上受重伤的,奖励酒十瓶,布三匹;战死者可以得到布二十匹。 如果作战不力,又不肯听从指挥的,不但得不到奖励,还会被剥夺战士的称号,作为后勤杂役使用。 对于这些原住民来说,他们正处于原始共产主义向原始的奴隶制度发展。每一个村社名义上都保留着财产公有的制度,但是在同大陆来的汉人进行贸易中,一些村社的长老已经开始积攒起自己的财产来了。 比如说,大部分原住民还在穿着鹿皮制成的衣物时,不少长老已经穿上了布匹,甚至是丝绸制作的衣物。 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了让这些长老们拿出粮食和提供劳力,许心素拿出了不少的物资作为报酬,为了准备这场作战,他同样筹备了大量物资。 就算这些原住民不提供粮食,他也能支持着打完这场战争。但是为了不让原住民认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向大明提出要求这种错觉。 虽然并不缺乏粮食,许心素也把提供粮食当做了盟约中的一部分。当然许心素大约也是想着,看看这些村社能够提供多少余粮,好大致估算出他们的实力。 理所当然的,许心素给出的报酬,都被这些长老们以村社的名义纳入了自家的仓库里。这些被拉来替明军干活甚至战斗的原住民,只能得到一些酒和食物而已。 不过让郭庆惊讶的是,即便是所获如此之少,那些原住民也比四海营的军士们,更富有朝气和热情。 因此他试着,是否能把这些原住民变成,替大明征战的士兵。通过了解,郭庆便发觉,除了酒和布匹,金银什么的对这些原住民毫无意义。 这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不管是来自大明的布匹,还是台湾嘉义县利用甘蔗余汁酿的酒,都不是什么稀缺之物。 虽然这些原住民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文明,但是在每个村社中,胆怯者依然还是被鄙视的对象。 郭庆以荣誉激发他们的勇气,用酒水和布匹奖励他们的表现,又以财富安抚他们对于家人的担忧。 仅仅过了一天,这些原住民组成的军队,终于可以接近到城堡而不崩溃了。 虽然在瓦德斯眼中,这些人依然是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炮灰。但是东面山丘上增加到4门的火炮,却成了守城者的噩梦。 这些火炮显然是荷兰人打造的精良货色,而不是那些中国人粗制滥造的佛郎机炮。 为了应对下方攻城的原住民,而显现出来的城堡火力点,很快就成了对方火炮的目标,而城堡上的火炮却不足以攻击山丘顶面,这使得西班牙人成了单方面的火炮轰击对象。 瓦德斯可以发誓,对面山丘上最起码有一个炮术专家,而不仅仅是那些没受过什么训练的糟糕炮手,否则不可能会有超过一半以上的命中率。 正因为对面火炮准确的轰击,使得下方这些原住民士兵,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才能在守城者的大量杀伤下,依然保持着进攻的态势。 一天的战斗之后,瓦德斯赫然发现,城内的守军同对方攻城的伤亡,绝不会超过1:3。其中大部分伤亡,都发生在集中防御攻城部队时,被对方火炮集火射击了。 对方似乎有意拿那些土著人的生命交换守城士兵的生命,瓦德斯的猜想,很快就在第二天得到了证实。 对方并不是用火炮替攻城部队扫除防御障碍,而是以攻城部队的进攻,调集守城部队的集中,好让火炮进行大量杀伤。 瓦德斯立刻意识到,他想通过大量杀伤进攻部队,以表明这所城堡的防御能力,迫使对方忍受不了伤亡而和谈的幻想已经破灭了。 瓦德斯可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跟那些愚昧的土著人的生命进行交换,即便是1比100都不行。 而且城下的土著人数目一天比一天多,显然附近村社的土著人都被对方招募了来。这样下去,就算城堡内的人全部战死,流干的也只是土著人的鲜血。 瓦德斯诅咒了对方的指挥官有一副魔鬼般的心肠后,终于下令部下挂出白旗,请求投降。 第237章 北上 在山脚下的木城内,站在帐篷前的许心素、郭庆,见到了几名士兵护送着两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是之前见过的西洋和尚,另一位则是一名身材高大,约莫有40来岁的白人。 这位中年白人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看起来容貌甚是丑陋,但是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倒是颇为有神。 那位作为通译的传教士向两人介绍了,身边这位同伴就是圣萨尔瓦多城的最高军事长官瓦德斯后,许心素有些好奇的问道:“所以他是来投降的么?” 这位叫做瓦德斯的男子听了通译转诉的话后,右手不自觉的向腰部扶去,口中不卑不亢的说道:“您说的这话不对,明国并没有向西班牙王国宣战,又何来投降一说。 这不过是双方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为了维护西班牙王国同明国之间的友谊,我们愿意主动放弃这片土地,以消弭这个令人不快的误会罢了。” 瓦德斯右手扶了空,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已经被对方解除了的事实。他故作不经意的放下了右手,毫无愧色的说完了这一段胡言乱语。 作为一名贵族,瓦德斯深谙一切讲废话的艺术,在他看来,即便是战场上输掉了战争,也绝不能在谈判时失掉气势。 否则在这种状况下,不管是城内还是港内船上的人,都会成为对方的鱼肉对象。 当然,瓦德斯的行为也是建立在,现在同他作战的是一个有理性的国家,而不是什么食人部落,否则就不会有谈判这回事。 许心素对于瓦德斯的死鸭子嘴硬非常不爽,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道:“你们侵犯了我大明的领土,居然也敢说两国之间素无冲突,难道你不清楚,这台湾岛是我大明国土吗?” 瓦德斯无辜的摇着头说道:“这座岛屿我们一向叫它福尔摩萨,我并没有听说过台湾这个名字,而且当我们登岛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明国统治这里的痕迹,所以我认为这应该只是一个误会。 既然贵国认为这里是自己治下的台湾,那么我愿意尊重贵国的意见,把这块地方交还给各位。 不过我希望各位能够看在,我国对于马尼拉居住的数千明人的宽容,让我们可以安全的离开。我可以向各位保证,除了自己的随身财物,我们绝不带走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 许心素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反驳他时,郭庆已经嘲讽的说道:“何必同他废话,那边的番和尚,你且告诉这个番人,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如果他觉得不服气,就继续回去守城好了。我们站在这里,不是来听他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而是来接受侵犯我大明国土之人的投降的。 至于马尼拉的大明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自然会同你们另行交涉。不过我们既然能够同荷兰人攻下这里,难道再去趟马尼拉,有这么困难么?” 当传教士把郭庆的话语翻译给瓦德斯听了之后,瓦德斯在心里咀嚼了下其中一句话的意思后,便意识到他面前这些明国人,似乎同他所了解的那些明人,有很大的区别。 看起来,这些明人在行事上倒同他们差不多,这倒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如果明人一向如此行事的话,那么东南亚还有他们这些外来者什么事呢。 压下了心中对于明人突然冒出来的,对于海外事务的兴趣的疑惑。瓦德斯知道自己手中完全没有筹码,同这些明国人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相比起这些明国人,他更不愿意落在那些荷兰人手中。毕竟他们现在同荷兰人还在战争中,以那些荷兰人在安汶岛对英国人的残暴手段,他也不清楚他们这些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倒是这些明国人,他们手上并没有沾染过明人的血,起码在这里没沾染过,那么这些明人也没有什么理由对投降的他们做多余的事。 想清楚了自己同城内部下面临的困境之后,瓦德斯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向着两名明国军官低头行礼后,以严谨的语气说道。 “如果两位阁下能够保证,我们交出武器之后的人身安全,并同意我们可以通知马尼拉赎回自己的自由,那么我们愿意向明国军队交出所有的武器,并在马尼拉赎回我们之前接受你们的管理。” 虽然瓦德斯依然不愿意从自己嘴里直接说出投降两字,但是在场的人都已经听明白了,这不过是他顾及自己脸面的说法罢了。 许心素让开了通往帐篷的道路,邀请了传教士和瓦德斯进去,进行详细的商谈。 当帐篷里的几人正一项项的确定了,关于城内西班牙人出城投降的细节时,一名军官匆忙跑进了帐篷,走到郭庆身边低头汇报了些什么。 郭庆对着进来的军官点了点头,脸色不变的贴近了许心素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心素顿时勃然大怒的站起来对着瓦德斯训斥道:“你这是想要耍弄我们吗?以为这样就能在我们同荷兰人之间,挑起矛盾了?告诉你,这是妄想。” 听了许心素的话语后,一头雾水的瓦德斯有些茫然的说道:“阁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今天可是真心实意的前来谈和的。否则的话,我也不用自己亲自上门了,不是么?” 许心素站在那里半信半疑的看着瓦德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郭庆想了想便插口问道:“海港内的那艘帆船派人向荷兰人投降,真的不是你们商议过的计谋么?” 听明白了郭庆的问话后,瓦德斯终于失去了平静,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萨尔加多这个蠢货,他是打算把船上的人都葬送了么。” 片刻之后,瓦德斯便反应了过来,对着许心素请求道:“阁下,希望你容我先行返回,我需要派人去制止船上的人。至于刚刚说的,让贵方接收圣萨尔瓦多城的方式,我对此毫无异议。 半个钟点后,圣萨尔瓦多城就会打开大门,所有人都会走出城堡。不过我希望,是贵国的正式军队前来接收,而不是那些土著人…” 虽然许心素等人顺利的接收了圣萨尔瓦多城,但是对于“圣胡安号”的处置,却成了明军和荷兰人之间的心结。 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把西班牙人驱逐出台湾岛,造成中国同西班牙人之间的不合,就是此次出征的主要目的。 但是对于那些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来说,获得战利品才是他们作战的最大动力。一艘马尼拉帆船在欧洲造价近30万盾,在亚洲制造也不会少于12万盾。 但是即便是一艘旧船,也能卖出8、9万盾的价格。这艘马尼拉帆船,已经相当于参加这场战争的所有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一年的薪水了。 即便是想要同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彼得,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过于倾向于许心素。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后,双方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即这艘大帆船作价7万5千盾卖给许心素,而船上的人员双方各自拥有一半。 同时彼得代替三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员们保证,他们不再对岛上的其他战利品提出要求。 事实上,彼得等人已经从“圣胡安号”的船长口中得知,西班牙人在岛上修建的圣萨尔瓦多城,到现在为止还是处于入不敷出的境地,甚至于连大部分粮食都需要从马尼拉运送过来。 这样一个贫瘠的殖民地要塞,自然让他们失去了兴趣。相比起来,倒是让这些明国人让出对大帆船的所有权,对他们更为有利一些。 而且明人答应他们,会以明国的货物折价支付船价,而不是直接支付白银。这样一来,等于出售的船价翻了一倍以上,这显然更让荷兰人心动了。 许心素挑选属于自己一半的船员时,对这些船员们许诺,只要他们愿意为自己服务三年,那么就无需支付所谓的赎身银。 这艘帆船上有近三分之一人并不是西班牙人,他们是一些混血儿、东南亚土著甚至还有日本人。 也许马尼拉会赎回那些白人水手,但是肯定不会赎回他们。落在荷兰人手中,说不定就被卖给奴隶贩子了。 因此这些非欧洲人种的水手,很快就选择了明人这边,甚至一些不放心荷兰人做派的西班牙水手,也选择了愿意为明人服务。 彼得原本还头疼于,应当如何完成对于明国皇帝的承诺,租借一艘西式帆船给予大明。他本人对此并无意见,但是巴达维亚的总督却否决了这条。 总督昆愿意为中国皇帝在海上运输货物,甚至可以给予一定的优惠。但是他不能同意,租借一条公司的船只,交给明国人管理,为明国培养远洋航行的人才。 彼得私下悄悄告诉许心素,他虽然无法为大明皇帝租借一条西洋帆船,但是可以替他招募一些失业的航海人才。明军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终于暂时平息了。 在攻下了鸡笼港后的几天,处理完淡水城事务的董卫贤终于赶了回来。 于此同时,20多家村社长老组成的联盟会议,要求明军兑现自己的承诺,把社竂岛(包括岛上的建筑物)交还给他们。 郭庆显然是反对交还的,他向许心素、董卫贤建议,干脆解除岛上原住民的武装,然后进行甄别。 让愿意归顺大明的原住民士兵,干掉那些服从于村社长老的士兵,趁着鸡笼地区大部分村社长老都在鸡笼港的便利条件,直接清洗掉这些敢向大明索取土地的东番首领。 郭庆的提议自然遭到了许心素和董卫贤的反对,董卫贤是出于不忍,认为这样做大大的损坏大明了名声,即便是得到了眼下的好处,但是对于今后想要开拓台湾内陆的台湾垦殖公司不利。 而许心素只是觉得不值得,对于郭庆认为难以解决的问题,在他看来却简直不值一提。 许心素表示这件事他会亲自处理,让两人暂时保持安定。也许在战场上,许心素的表现远不如郭庆。 但是对于如何分化这些原住民村社长老,10个郭庆也不及他一个人。他花了三天时间,分别接见了联盟会议中各村社的代表后,便放出了一个风声,说明国有意以10万匹棉布的价格购买整个社竂岛。 而与此同时,在联盟会议和出战的原住民士兵中,开流传了这么一个流言。原本同鸡笼港毫无瓜葛的明国,为了赶跑西班牙人,都向每个原住民战士支付了酒和布匹。 得回了社竂岛的金包里社、大鸡笼社,居然对他们这些参战的村社毫无表示,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很快原本看似铁板一块的村社联盟会议,随着一名村社代表提出,要求金包里社、大鸡笼社拿出3000匹棉布,1000瓶酒,作为他们参与这场战争的报酬后,联盟会议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虽然金包里社、大鸡笼社是鸡笼地区最强大的几个村社之一,但是他们也是这场战争中青壮死伤最多的村社。 实力大损的他们,自然引起了原本同他们有仇怨的村社的窥视。而原本同他们交好的村社,因为两社出卖岛屿的流言,不同自己通气,也开始有了些其他想法。 村社联盟的分裂,给了许心素拉拢分化的机会。在内外交困之下,金包里社、大鸡笼社的长老终于听从了许心素的劝说,愿意把村社的土地奉献给大明皇帝。 而许心素也承诺,会向皇帝请旨,册封几位长老作为当地的土司。20多家村社,最终有17家村社选择了同金包里社、大鸡笼社相同的道路,以向大明皇帝献土的方式,获取明国的正式册封。 而原住民组成的军队,最后还留下900多人没有散去,他们觉得为大明作战,比替村社作战划算多了。起码明国将军给予的赏赐,不会被村社长老所贪污。 这只原住民军队,被纳入了四海营,成为了董卫贤的部下。圣萨尔瓦多城及西班牙修建的港口设施,全部成为了台湾垦殖公司的财产。 淡水、鸡笼两地的陆防归属于四海营,淡水海防移交给郑芝龙,而鸡笼港的海防则属于许心素管理。 10月11日,彼得。纳茨率领三只帆船返回南部的大员。而许心素则带着舰队和挑选出来的西班牙俘虏,启程北向天津去了。 第238章 同孙元化的谈话 朱由检一边在火药工坊内转悠着,一边听着身边的孙元化为他介绍着火药工坊的最新现状。 “…现在这家工坊的火药月产量已经达到了100吨,以现在的生产规模,这个产量已经达到上限了。 每个月的火药产量大约有四分之三,都是被用于矿山开矿,其中有一部分更是运到了洛阳,用于修筑洛阳-三门峡道路的修缮。 还有四分之一的产量则是储备在火药仓库,用于军事训练及各处的军事行动。 不过现在不管是民用还是军用,火药工坊的产量,都远远不能满足各处的需求。 市场上的黑火药价格已经从每斤1角涨到了1角6分,军器监的督查部门已经几次发现,火药仓库储备的火药被盗卖到了市场上。” 朱由检稍稍心算了一下,便向着他询问道:“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火药的产量?如果我们解决不了市场对于火药的需求,那么就算管理的再严厉,也总是有人铤而走险的。” 孙元化避开了路上的一个箩筐后,才张口说道:“想要再提高工坊的火药产量的话,只有增加生产车间。 但是火药工坊的地方已经无法扩大,再增加生产车间,恐怕对周边的安全会有所影响。 臣以为,陛下应当考虑在京城以外开办新的火药工坊,来解决目前的产能不足问题。” 朱由检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默默的关注着车间内工人们的工作,直到他走出了这处碾药房后,才停下脚步对着孙元化说道:“你且说说看,军器监想要在什么地方设置新的火药工坊。” 孙元化不假思索的回道:“臣以为在天津、洛阳、上海、福州、广州各设一火药工坊,如果未来军器监的火药产能,可以扩充到每月1000吨以上,那么想来就能极大的缓解市场上火药缺乏的状况。” 朱由检颇为疑惑的问道:“这上海、福州、广州也产硝么?去这些地方开办火药工坊,军器监能不能控制住火药的质量?如果控制不住火药的质量,就算产量提高了,也没什么意义。” 孙元化顿时有些焦急的辩解道:“质量管理上面,只要制定制度,严格执行,火药的质量是应该能够得到保障的。 南方虽然不产硝,但是柳树可远远超过了北方,而且经过我们的研究,能够取代柳炭而又价格低廉的,大约只有椰壳炭了。 相比于北方,南方河流众多,更可以利用水力研磨材料,从而更好的降低成本。且这些地方都处于河海交接之地,不管是输入材料,还是外运成品,都非常的方便。 更何况,陛下现在允许民间商人前往云南开矿,这火药的价格必然居高不下。与其到时让那些商人私下制作火药,倒不如军器监先开办几个工坊,也好控制局面。 这些工坊的投资,以现在的市场价格计算,不到一年就能全部回本,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后,便开口说道:“上海那边已经有了一所江南制造局,军器监既然有意南下,就要好好去做,不要让人小瞧了去。” 孙元化顿时大喜的说道:“多谢陛下恩准,臣一定会亲自督促此事,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去的。” 火药工坊的产值高达每月32000元,毛利接近一半,而随着火药制作规模的扩大,成本却减少了起码20%,虽然这只是刚好抵扣了原料的上涨幅度。 由于崇祯对铁路、道路、水利建设的大肆投入,对铁矿和石灰石的需求几乎永无上限。 原本并不普及的爆破采矿法,迅速成为了京畿矿山的普遍模式。如此一来,黑火药的市场需求很快就超过了市场上的供应量,特别是军器监生产的质量优良的黑火药。 火药带来的滚滚利润,不但让军器监的官吏们开心不已,也让他们对于如何提高火药生产效率,充满了兴趣,因此有了今天孙元化对皇帝的建议。 官吏们希望能把军器监的影响力,扩展到全国各地区,从而垄断国内黑火药的市场。 而对于崇祯来说,他并不反感军器监想要垄断市场的想法。黑火药虽然是等级较低的火药,但毕竟还是一种可以危害到生命的火药。如果有可能的话,对于黑火药的生产,他还是希望能控制在朝廷的手中。 巡视完火药工坊之后,朱由检继续向孙元化询问起了,关于军器监生产火枪的状况。 崇祯ⅰ、ⅱ型两种轻重火绳枪定型之后,军器监下的火器工坊就进行了生产。因为崇祯听说了,此时欧洲已经出现不用火绳的火枪,所以要求军器监以最低的生产下限生产这两款火绳枪,并开始研发不需要火神的火枪。 而大量的生铁被使用在了铁路和各种铁制机械上,因此火器工坊每月生产的火枪固定在了800支。其中有200支重型火枪,剩下600支都是轻型火枪。 这些火绳枪的式样虽然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燧石火枪,但是这些火绳枪的质量已经同这个时代使用的主流火绳枪,没多大差距了。 在军器监的火枪库房内,已经存放了1800支轻型火绳枪,和600支重型火绳枪。 孙元化犹豫了下,还谈到了关于火炮的问题,“之前向陛下申请的铜料,军器监经过多次试验,终于以失蜡法成功的铸造了一批,采用11斤炮子的青铜大炮。 该炮炮管长1.7米14.4倍口径,口径118mm,炮身重559.7公斤,如果加上车架,就是1112公斤。虽然它看上去很难移动,不过比起红夷大炮来,已经减轻了三分之一的重量了。 它的标准装药是1.13公斤,不过即便是1.5倍或是双倍装药,它也没出现任何问题。 在标准装药下,他可以在1500-2000米之间同敌人作战。如果采用双倍装药,那么可以打的更远。臣可以担保,这绝对是一门好炮…” 听着孙元化不断的夸奖自己铸造出来的大炮,朱由检顿时有些狐疑的打断了他询问道:“你究竟铸了几门?” 孙元化支支吾吾了一阵,然后对着崇祯比划了一个六字。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感觉不对,又继续追问了一句,“你铸了六门,成了几门?” 孙元化眼睛有些飘忽的看着左上方,口中说道:“虽然只成了这一门,但是臣已经摸到了诀窍了,只要陛下把这次从日本运回的铜料再拨下一些,臣一定能提高成功率。” 饶是朱由检再大方,听了孙元化的话也感觉头有些发晕。每门炮用铜差不多1000斤,六门炮就是6000斤,从日本运回的铜料姑且算它每百斤10两,六门炮就是600两。 其他辅料加上工匠的人工费用大约占40%,那么这门青铜炮成品的造价就达到了840两。 问题在于,前前后后,他大约调拨了近30000斤铜给孙元化,除去了几门小炮,和一些轴承之外,就剩下了这门青铜炮了。这么一算,这门炮的造价已经突破1000两了,这已经相当于一艘福船的价格了。 这么一算,澳门人开出了1000两银子一门4000斤红夷大炮,的确不算贵。 不过朱由检终于还是忍住了对孙元化的抱怨,虽然这门青铜炮的造价如此之高,但这可是在减少了自重之后,威力并没有减弱的,第一门更适合于野战的大炮了。 如果能够多造几门,倒是可以弥补弗朗机火炮射程过近的缺点,两种大炮可以进行混合使用。 朱由检心里想了许久,终于开口对着孙元化说道:“这次郑彩带回来了22万斤铜,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批日铜了。 朕再让人给你调拨3万5千斤铜过来,不过这次朕希望你能省着点用,明年6月之前,朕可没铜拨给你研究了。 军器监最好还是研究下,怎么用熟铁铸炮,那个可便宜的多了。” 孙元化大为感激的说道:“现在主要是新高炉才修了一大半,估计要12月份,门头沟铁矿的新高炉才能正式开炉,只要新高炉能够出铁,臣就会开始试验铸铁大炮。 否则光凭这小高炉的铁水,第一太少,第二杂质太多,实在是没法用于铸炮。 不过还请陛下放心,这青铜大炮的铸造方法,我已经摸出了头绪。下次再铸,应当不会再低于30%的成功率了。” 对于孙元化的安慰,朱由检也只能沉默不语,不过想着这个年头,十门炮能够铸成功一、二门,就已经可以称为高手了,他也就失去了对孙元化的责难。 既然孙元化提起了新式高炉,朱由检便顺便问了关于开滦煤矿、蓟州镇、迁安铁矿、唐山炼铁厂的现状。 虽然这家煤铁联合体属于宫内经营,但是军器监也一直关注着它的施工进度。毕竟铁路现在也算是军器监研发出来的一个新事物,而想要修建铁路,就必须要大量的钢铁。 不过埋头于研究的孙元化,大约是没怎么关注这些事,他叫过来了军器监的一个分管执事,向崇祯汇报了情况。 遵化铁厂恢复之后,铁厂首要的任务就是提供几个矿山所需的劳动工具,还有替附近农民打造的农具。 开滦煤矿的煤层由西北向东南滨海倾斜,唐山附近的煤层离地面最近,之前就有人在开采了。 筹建了开滦煤矿之后,这几个小煤矿便被并入了进来,然后以乔家屯为中心,开始修整并重新规划开挖的矿洞方向。九月初开始正式出煤,现在日出煤约30吨,矿上有工人240余人。 这并不是开滦煤矿矿藏不丰富,而是唐山、开平卫过于贫瘠,本地人口不多,想要从外地招募,当地又缺乏粮食。 而原先工部主张的开挖运河入海方案,现在看起来似乎过于缓慢了,倒是修建芦台到唐山的马拉铁路来的快速一些,不过这里要修建复线,而不是单线铁路。 唐山到芦台约90里地,而芦台正是位于宁河边上的水陆重镇,正可以从此运煤出海。 孙元化预估,一条铁路加上一个煤码头,造价不会超过15万两,而工期约在6个月左右。 第239章 求援 对于孙元化的建议,朱由检也有些犹豫不决,整个唐山钢铁基地早就有所规划,运河改铁路投资不仅没有扩大,反而有所缩小了。 但是当初开挖运河规划,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运煤出海,还有借此兴修水利的一揽子工程。也就是说崇祯借钢铁基地的投资,顺便挪用到了海河治理的项目中去了。 已经花出去的投资要怎么再拿回来呢,显然就要从他的口袋里再拿出来了。今年因为陕西、浙江受灾,又有西南、西北用兵,再加上治水和整顿军制,夏税基本上已经花费出去了,甚至还预支了不少。 而秋税起码要12月底到明年3月才能转运上京,虽然借助银行和开海,今年的税收也许会比往年提前一些缴纳到户部。 但是遍及全国的银行网络尚未完成,而联系南北海路及长江航道的上海港,现在还没有初步成型,因此想要提前多少也只是一个未知数。 现在蓟州镇、迁安铁矿同样建成了雏形,唐山也修建了3个老式的高炉。如果想要修建这条铁路,原料倒是不缺乏,但是需要往里面投入真金实银啊。 在大同那边没有传来关于战争结束的消息之前,朱由检便不敢大手大脚的把手中的战争预备金花出去。 他正沉思之余,却听见从东南面的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噪杂声。很快从院外进来了一名小吏,神色张皇的跑到了他同孙元化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待孙元化说话,朱由检已经皱着眉头对着小吏喝问道:“什么事如此惊慌,难不成还有人敢到火药工坊来闹事,他们不知道这里是闲人勿进的地方吗?” 小吏赶紧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道:“是民主进步会的几位乡绅,他们倒是没有闯入工坊,只是站在工坊的门外叫嚷着,今天非要见到孙侍郎不可。” 小吏的回答,倒是让崇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撇了一眼身边的孙元化,发觉孙元化的脸色倒有些发黑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他,不由试探的问了一句:“莫非孙侍郎,你知道他们找你是什么意思么?” 孙元化的喉咙抽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无奈的说道:“之前陛下下令修建涿州-京城的铁路,想要借此将长辛店的煤炭练成焦炭运到石景山,重建一个新的钢铁厂。 不过因为门头沟-京城铁路线尚没有完成,加上京城的存铁优先供应了,左安门-朝阳门铁路的修建。所以涿州-京城的铁路因为铁轨缺乏,一直进展缓慢。 投资这条铁路的乡绅们,原本对于铁路的进展速度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这左安门-朝阳门铁路运营之后,盈利实在是不错,加上几个站点附近的地价都涨了3倍。 所以有些乡绅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天天找着微臣吵吵,要求微臣把他们付了钱的铁轨交出来,好让铁路正常施工。” 朱由检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的要求也很正常啊,修铁路总是件好事,现在这条铁路修到哪了?还差多少铁轨?” 孙元化脸色有些发苦的说道:“从右安门出去还不到一公里,还剩下近70公里未修。问题是,他们拿钱出来时,制作铁轨的好铁,价格每斤约为银一分。 但是现在,京城好铁的价格已经涨了三倍。以这个价格制作铁轨修路,这条铁路工部可就亏了许多。 臣本打算京西铁路开通之后,用西山铁厂的自炼铁去修这条铁路,如此到可降低些成本下来。” 虽然孙元化只是略微提了提,但是朱由检脸色倒是有些发红了,挪用这条铁路的资金,先用来修建京城内的第一条铁路,好为新出现的铁路打个广告,原本就是他的意见。 想不到,现在倒是让孙元化背了这个黑锅。朱由检右手握了个虚拳,挡在了嘴前,轻轻咳嗽了几声,把自己的尴尬情绪遮掩过去之后,他才对着孙元化说道。 “这铁价涨了三倍,铁路的修建费用起码也要上升近9成。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拿还是干脆等京西铁路通车后再修不迟。 至于这些乡绅们,你且去好好安抚一二。安抚不了的,干脆就把股份溢价20%回收回来算了,总比现在修铁路亏的少些。 还有,现在京西铁路还差多少工程量,才能全线开通?” 孙元化先是应了一声,才沉稳的回道:“只剩下一座铁路桥,还有桥南面到石景山,大约5公里的工作量了。快的话,本月底就能完成。慢一点,也拖不过下个月中旬。石景山-阜成门这段铁路,明天起就开始试通车了…” 文华殿正殿西侧第二间值房,在这间隔出来的小房间内,光线显得略有些昏暗。 文华殿以正殿为中心,按照西三东四,隔出了7间南北向的单间,作为内阁和皇帝的办公之处。 虽然这些房间采光都不是很好,连大白天都常常要点上蜡烛,才能批阅文件。但是比起从前的内阁旧所,已经是天渊之别了。 李天经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伸手揉了揉眉心,松弛了下有些酸涩的双目。 他抬头看了看桌上还有近三分之一没翻阅的奏折,心里也感觉颇为无奈。这些从大明各地送来的奏折,内容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就是向他这个主管教育的内阁大臣要钱、要物、要人。 年初被皇帝钦点入阁时,他还觉得自己这次可以大展拳脚了,一展心中抱负了。 但是这半年多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还是有些天真了。这半年多的治政经历告诉他,不要说大展拳脚,改革朝廷中的弊政了。仅仅是做一个裱糊匠,让大明的教育机构能够正常运转下去,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无暇分心了。 他这教育大臣主管的内容其实并不多,一个是科举考试和各地的学校、书院管理;另一个则是陛下登基时才提出的,改旧学校为新学校,重新厘定教学的内容,并规定学习的年限,超过年限依然不能合格者,就要革出学校。并在这个基础上,推行三年小学义务教育。 前一个他所负责的内容,其实并不用他操心,礼部的官员对这些旧制熟悉的很,不用他多说什么,也能处理掉七、八成事情了。 唯有后一个内容,不管是新学校制度,还是新学内容,亦或是小学义务教育,都是礼部官吏和地方学政、教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他们第一不清楚要如何满足陛下的要求,第二是不少地方贤达、学者,对于新学和新学校制度完全是抱着一种抵触的态度。 就算是三年小学义务教育制度,这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德政。也有一些人认为,义务教育制度不分对象,把所有适龄儿童都纳入教育,让一些奴仆、娼户之子同清白人家的子弟坐在一起上课,简直就是扰乱了纲常。 除了这些地方人士的反对意见以为,各地的学政、教谕也纷纷上折向他诉苦。 想要推行三年义务教育,把旧学制改成新学制,就需要大肆修建新学校,否则无法容纳这么多儿童上学。 而且想要教育这么多儿童,就需要大量的书籍、桌椅、纸张笔墨,这些都需要朝廷拨出经费来,地方上可承受不起。 还有,教授四书五经倒是好说,反正有现成的书籍可以刻印,也能招募一部分童生、秀才去教授。 而这新学,不仅没有可以用来教授的书籍,也没有能够教授新学的老师。因此内阁应当发放新学教材,并安排几个教授新学的老师下去。 总而言之,朝廷要是不给钱、物、人,这新学也好,义务教育也好,地方上都是无能为力的。 这个难题摆在了他面前,但是李天经对此也是一筹莫展。刚开始的时候,皇帝倒是给他拨付了一笔资金。 但是现在的大明处处都是漏洞,陛下不过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光是维持大明现在的局面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他又怎么好意思把所有难题都推到陛下身上去。 更何况,陛下对于北直隶地区的教育大加扶持,已经让他少了一个省的麻烦,他也实在有些愧于向皇帝继续请求帮助。 正在思索的李天经突然被开门的声音所惊醒了,他抬头看起,发觉施鳯来正站在门口,向他微笑的打了个招呼。 李天经顿时站了起来,迎了施鳯来进门,两人叙礼完毕之后,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天经隔着茶几看着施鳯来,颇为好奇的问道:“施阁老此番上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长德么?” 施鳯来赶紧摆手说道:“长德这话真是从何说起,老夫虽然年长了几岁,但是既非首辅,也非次辅,哪敢吩咐长德做事。余此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李天经笑了笑说道:“老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连老大人都做不到的事,长德也未必能行。不过既然老大人有意,便请说说事情的原委好了。” 施鳯来看了他片刻,便开口把请办邮政银行的事说了一遍。李天经沉默了一会,并没有答应他,反而出声问道:“开办银行本来就是一件好事。 现在朝廷要做的事极多,但是手中的钱却极少。能够增加这么一个银行,不管是陛下还是朝臣,想来都是乐于见到的。老大人又何必要分功于我呢?” 施鳯来轻笑了一声,“朝廷的确是急需银子,但是内阁有八人,朝中有六部,那个手头上不需要银子办事? 老夫手下就一个空着壳子的通商邮政部,人少力微,如何能同那些虎狼争夺。老夫是怕,这边刚提出邮政银行的建议,那边就有人截胡。 若是有人觉得,工部更需要这个银行,那老夫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吗…” 第240章 吉川幸助眼中的北京 吉川幸助小心的用双手护着怀里的书,低着头沿着路边的砖石人行道往前走去,他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对石狮子立在门口的院子,就到了住宿的地方了…” 当他向前小步快走的时候,路上看到他的行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虽然在日本,17岁的吉川幸助常被身边的人称赞容貌俊秀。但是在这些明国京城的行人眼中,剃着怪异的月代头,穿着一条肥大裤子,人又显得极为矮小的吉川幸助,快步行走的时候,更像是一只怪异的大鹅。 对于这些明国人注视他的眼神,吉川幸助完全当做了空气,似乎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同那些家主派出来的武士不同,曾经跟着舅舅做过一段时间的流浪武士的他,更明白什么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那些家主派出协助舅舅的武士们,也许是把明国当做了骏河城,亦或是不想在明人面前坠了大纳言殿下的颜面,刚一上岸就同明人起了冲突。 起因不过是,明人要求他们靠右行走,而这些武士们坚决不从,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身份在路中间行走。为了这点可笑的理由,他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这场冲突虽然在明人官兵的及时出现,加上舅舅的喝止下,终于没有爆发流血冲突。但是他们这一行人,却差点被明人驱逐了回去。 大纳言殿下交付给舅舅的任务,如果真的因为如此可笑的理由,而宣告失败。以他对大纳言的了解,估计回去后,舅舅和那些引发争执的武士都会被勒令切腹吧。 幸亏带他们前来的船主,同港口的明国官吏较为熟络。在他的周旋下,他们交出了一笔罚金,并把随身的刀剑留在了船上,才勉强消弭了这场危机。 事后引发冲突的两名武士,当即被舅舅赶回了船上,不许他们继续随行入京城了。吉川幸助除了心里小小的为这两名武士默哀了一会,他们的事迹传回日本,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然而他更多的时间是感到了振奋,从船只进入天津河一来,沿途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了新奇莫名。 虽然他只是一个刚刚出仕的下级武士,但是在跟随着舅舅流浪的期间,他曾经听说过不少奇谈野闻。 比如说那位前往欧洲的,支仓六右卫门常长的异国见闻事迹,他曾经以为,有一些事迹不过是时人的想象。 直到他在明国的天津河边上看到了,那种竖立着三片巨大叶轮的房子,缓缓转动的叶轮,让他感觉自己似乎走进了传说中,又或者是传说中的事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相比起这次的任务,事实上他也不清楚任务究竟什么,他更愿意去学习了解,这种传说中的风车究竟是如何建造出来的,它都有些什么用途。 吉川幸助带着满心的好奇,随着商队一步步的走入了明国的心脏-北京。关于明国的传闻,他自认已经听的够多了,但是当他真正走进了北京城后,他才发觉江户城那些见多识广的说书人,他们描述事物的言辞有多么的贫乏和苍白。 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难以用脑海中的语言描绘出万一,而他曾经认为日本最好的城市,那座被德川家毁灭的富丽堂皇的大阪城,也无法同眼前明国都城的雄壮瑰丽相比拟。 当然这所城市也有让他感觉怪异的地方,比如在日本,江户城是一所非常年轻的城市,在他有限的几次前往经历里,江户城给他的影响都是,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居民都充满了活力。 而北京作为明国的都城,即便是扣除之前王朝的都城经历,也已经有着200余年的都城历史了。 按照道理来说,这所巨大的居城应当同京都一样,过着优雅而又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应该和百多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就好像整座城市凝固于时光之中一样。 而不是他现在双眼所看到的,被称为外城的区域,到处是崭新的道路,崭新的房舍和刚刚种植下去的树木。 几种形制不一的车辆在道路上奔跑着,更有一种在铁条上奔跑的巨大车辆。 他曾经偷偷的去乘坐了一次,除了车厢内要人挨着人坐立外,不管是车辆的平稳性能,还是宽敞车厢的舒适性,绝对比狭窄逼仄的二轮马车要舒服的多。 而那些明国的平民们,虽然衣着不是很华丽,但是身上却收拾的很清爽。不少家境宽裕的平民,身上的衣物还用了熏香。 让吉川幸助更为惊奇的是,居住在京城以内的平民,看起比天津的平民似乎更为自信一些。 这些京城内的平民,不但敢于平视穿着官服巡逻的持刀武士,还有人甚至面红耳赤的同这些武士进行争执。 若是在日本,这样的平民早就被拿着刀的武士给砍了。但是在这里,武士不仅没有拔刀,有时还会点头道歉。这实在有违吉川幸助自小养成的世界观。 在这座古老的都城内,这些平民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活力,让这座城市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他们专心致志的在路边砌筑着道路;或是低着头拿着一份报纸,匆匆行走在路上;或是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互相说笑着,往某个方向而去;又或是在铁路上,依靠着公共马车的窗壁,闭着眼睛小迷一会。 吉川幸助看着这些场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一直说不上来。直到在京城待了几天之后,他看书看得入迷,连舅舅走到身边了都没发现。 这理所当然的被舅舅训斥了一顿,但是其中有一句话倒是让他豁然开朗了,“…四郎,身为一名武士,你怎么可以安逸的连危机感都没有了呢…” 他在明国京城平民身上居然看不到危机感,不管是日本还是大明,两个国家的平民都处于社会的底层。按照道理,他们应该时时刻刻的警惕着,以防止自己冲撞到某个贵人,从而毁掉了自己的生活。 明国的平民冲撞了贵人,固然不会被当场砍死,但是挨打受辱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毕竟日本的礼法还是从中国学来的,就某些方面而已,明国人更为注重礼仪伦常这些东西。 在一个极端重视上下尊卑,礼仪纲常的社会,这些京城的平民们,为何敢于如此毫无提防的生活,这个问题倒是颇为让吉川幸助困惑。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问题丢到了脑后,他们刚刚进入北京的时候,在舅舅的命令下,谁也不得擅自出门,唯恐让人认出了他们,到时消息传回日本,会对大纳言殿下造成不利。 不过显然明国人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某个日本大名的私下代表,而只是极为普通的商人代表,这使得谈判的进展迟迟没有获得突破。 几日之后,忙于四处奔走的舅舅,也就放开了对馆内随行人员的管束。不仅让他们出馆行动,还顺便让他们打听下关于京城内发生的大小事务。 借着这个机会,吉川幸助自然就在京城四处游历了一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不是巍峨的皇城和市场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而是每天都有着新学问展示的燕京大学,和充满了知识味道的北京图书馆。 吉川幸助从没想过,被幕府指责毁坏人心世道的切支丹,居然能和明人联手,研究出这么多让人耳目一新的新学问。 他开始流连忘返于,燕京大学、图书馆和住所三地。这个时代的燕京大学和图书馆,是无比包容而又开放的,虽然他不是明人,但是依然可以旁听大学的课程,和在图书馆内借到一些通识书籍。 这些天来的学习,不仅让他明白了风车运行的原理,还知道了一些机械上的原理。 然而他所学到的这些,不过磅礴大海中的一滴水珠而已。燕京大学的数学、物理、化学、自然四大学院,每一天都能推出许多新的理论,但是每一天也能否定更多的旧猜想。 就在这不断的肯定和否定之间,人们开始渐渐了解了,自己所居住的这个星球的奥秘。 吉川幸助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的脑子是如此的不够用。甚至他沮丧的认为,同燕京大学的那些怪物相比,自己就如同自然学院学生最爱挂在嘴边攻击别人的话语一样,尚未发育成熟的类人猿。 这种痛苦而又充实的学习生涯,让吉川幸助感觉,如果可以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就好了。 他怀抱着书籍,摇头散去了这个奢想,走进了住宿的院子。这所叫做风林馆的院子,地方虽然不大,但是环境非常的幽静,前庭还栽种着一丛翠竹,倒是非常合他们这些日本人的胃口。 吉川幸助刚刚绕过竹丛,便被舅舅松野重元叫住了。站在门廊下的松野重元,看着向自己走来,怀中还抱着书的外甥,眉头稍稍扬了扬。 “你跟我进来一下,有些事我要同你交代一下,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 吉川幸助心头顿时一紧,感觉自己失落了什么宝物一般,他低下头应了一声,才小声的询问道:“可是舅父完成了大纳言殿下交代的任务了么?” 松野重元转身上阶向着花厅走去的他,听了外甥的询问后,脚下不由顿了顿,方才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回道:“不错,殿下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不日我就要同滨田屋家的商船一起返回日本…” 第241章 带话 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打量着一早就过来求见的施鳯来、李天经两人。对于李天经他还是抱有一定希望的,虽然此人局限于自身的见识,对于推广新的教育制度方面,并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举措。 但起码他还是维系住了现在的安稳局面,并没有让地方反对教育新政的怨气,影响到朝廷正常的施政。 至于施鳯来,作为已经混到官僚体系顶层的老官僚,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出头,他最大的缺点同样也是如此。 之所以留他在内阁中,主要还是他并没有什么阻碍新政的举动,又能安抚团结一批对新政保持中立的官员。 不过今天施鳯来的表现,倒是有些让他刮目相看了。朱由检放下了支着下巴的右手,对着两人正色说道:“两位先生提出的意见很好,开设一家新的银行用以支持邮政和教育事业,对于现在匮乏的国库来说,的确是一个救时之策。 原则上来说朕是支持新增设一家银行的,不过在细节上,朕还需要考虑一二。这样吧,两位先生这就先忙自己的事去,二、三天内,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额,李先生还是再留一留,朕想问问关于小学义务教育制度在各地推广的进展。” 施鳯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轻快的走出了乾清宫,看他手脚便给的样子,倒像是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 被崇祯留下来的李天经,开始一板一眼的向皇帝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摆着手打断了他说道:“李先生的汇报,昨天我已经看过了,除了北直隶、江浙两地,其他地区的小学义务教育,可谓几近于无。” 被打断的李天经张了张嘴,终于有些羞愧的向崇祯请罪道:“臣惶恐,不能…” “朕绝无怪罪先生的意思,要让我大明百姓接受一件新事物,原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朕还不能给你足够的物资支持。 朕留你下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谈论这事。我就是想问问,那几个徽商究竟出了什么条件,才能让你们两人心动?” 李天经犹豫了下,便直言不讳的说道:“施阁老那边臣不太清楚,不过他们给臣的条件是,十年之内援建3000所标准小学。” “十年3000所,也就是每年300所,一座标准小学大约是300-500两之间,相当于这家银行每年捐献了9-15万两银子。 虽然这个数目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但是对于一家银行来说,却也不算什么。“崇祯心里盘算了一下,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想到这里,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个条件倒也是差强人意,不过朕要加两个条件。一是新银行除了通商财政部占35%的股权之外,还要让大明中央银行入股15%; 二是连续五年内,新银行对煤炭业、钢铁业的投资,每年不得低于100万两白银。 朕不会指定他们投资于哪些矿山企业,但如果连续两年没能达到投资额度的话,户部将会接手剩下投资额度的管理。” 李天经赶紧拱手行礼回道:“臣回去就把陛下的条件带给他们,陛下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朱由检沉思了片刻,才以手抚额说道:“你不说,朕差点还忘记了。还有一件小小的私人拜托,并不算是条件。 朕希望新银行能够投资,唐山到芦台的铁路,和芦台的运煤码头。这笔投资只是暂时替朕周转一下,3到5年之内,朕会以每年10%的溢价,赎回这条铁路和码头。” 李天经带着崇祯提出的条件,心事重重的离开乾清宫。他现在有些不明白了,如此苛刻的条件,那些言必及利的商人们,真的会答应么。 送走了李天经之后,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吕琦说道:“半个时辰之后,朕便去武英殿一行。你去通知下,一会朕想见见郑彩,还有挑选出来的几名东江镇出身的军校学员。恩,还有那个叶雨轩…” 郑彩得到了崇祯的传召后,便匆忙换上了朝服,然后跟着传话的太监,急急的向着皇城赶去了。 抵达了武英殿后,他还没在候见室内坐稳,就已经有另一位太监过来传话,说陛下要立刻见他。 候见室内的官员们,一脸羡慕的看着后到的郑彩,反而抢在了他们前面。跟在传召太监身后的郑彩,听到一些余声后,心下也颇有些得意了起来。 按照身边太监的指点,进入殿内的一间房内后,尚未见到崇祯,郑彩已经迫不及待的跪下行礼了。 他把头紧紧的贴在了一幅颇有异国情调的羊毛地毯上,额头所触,感觉分外的柔软。 郑彩正习惯性的猜测,身下的羊毛地毯应该是来自于天竺以西的地方时,耳中突然听到远远的传来了崇祯低沉的声音。 磕头谢恩之后,郑彩这才起身,顺便快速的打量了一眼房内的环境。 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跪的太早了些,皇帝还在隔着一层珠帘的内间呢。 看着被王承恩引入内间,手脚颇有些僵硬的郑彩,朱由检笑着说道:“郑卿和朕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何故如此紧张啊。” 郑彩脸上有些赫然的说道:“臣还是第一次穿着官服,正式拜见陛下,赫赫天威,臣不敢不惶恐。” “你倒是好生会说话,坐下吧。过几天你就要南下了,所以朕找你来随意谈谈,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朱由检笑呵呵的安抚了一句。 郑彩这才镇静了下来,对着崇祯回道:“之前陛下交代的任务,臣也正好稍有所得,请陛下容臣禀报。” 朱由检身体向前倾了倾,看着郑彩说道:“你讲。” 郑彩在心里快速复述了一遍汇报的内容,这才缓缓张口说道:“臣奉命去同那些西班牙俘虏进行交谈,倒是找到了三个愿意为大明效力,人也还算机灵的俘虏。 至于其他人不是太过愚昧,便是对西班牙在东南亚殖民的历史和现状一无所知,实在不堪使用。 这三位愿意报效我大明的西班牙人,是堂。加西亚、费尔南多、拉米雷斯。根据陛下的要求,臣把他们分开询问后,再次交叉核对了他们的答案,确定大部分内容应当是属实的。”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看着皇帝认真听讲的样子,郑彩心里的紧张情绪顿时消散了不少,他述说的更为流利些。 “1521年,他们的国王资助了一名叫麦哲伦的船长,进行一次环球航海航行。 这位麦哲伦船长从西班牙出发,一路向西航行,通过了美洲和南极之间的海峡。当他穿越太平洋后,就发现了被他们称为菲律宾群岛的地方。 1565年,他们的国王派遣一名叫做黎牙实比的将军,带着一只军队跨过了大洋,在宿务岛建立了一个立足之地。 到了1571年,他们占领了马尼拉,并宣称这处群岛归属于西班牙王国之治下,并修建了马尼拉城。 马尼拉城的人口约为3-5万之间,其中华人占了将近一半人口。马尼拉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居住的全部是西班牙人,建筑多以石砌。 而华人则居住在同内城隔河相对的八联,华人居住区四周有高墙围绕,每日按照固定的时间打开或是关上城门。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群岛不会超过1万人,其中大半都居住在马尼拉城。 虽说西班牙人占据了菲律宾数十年,但是他们对于菲律宾群岛控制的并不严密。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统治较为成熟的地区,主要是在吕宋岛北中部和民都洛岛两处。 其他地区,只是名义上服从于马尼拉,至于南部的棉兰老岛,至今都未承认马尼拉的统治,也是现在西班牙人最头痛的敌人。马尼拉每年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同棉兰老人作战,以至于无法染指更为南方的香料群岛。 马尼拉对于菲律宾人的统治,采用的是赐封制度。即任命一位西班牙人作为某一块地区的封君,大致在300-600户之间,而当地的土酋协助他治理这块区域。 这名西班牙人只要尽到每年缴纳固定的税收,马尼拉就不能干涉他在这一地区颁发的政策。 按照马尼拉的命令,每个菲律宾土著要缴纳8个里亚尔的年贡。而当地的封君,一般会征收9-15个里亚尔每人。 此外,马尼拉的天主教会,也同样是西班牙人统治当地的帮凶。西班牙人没到之前,菲律宾群岛上约有100万人,大部分都是穆斯林。 但是到了现在,吕宋中北地区、还有民都洛岛等一些小岛上的土著,都已经成了天主教徒了。 对马尼拉来说,菲律宾本地的产出并不丰富,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民都洛岛上的一个小金矿。马尼拉每年最大的一笔收入,还是来自于马尼拉城的贸易税收。 对于陛下您提出的,建立明国和西班牙之间的正式贸易关系,这几人都认为马尼拉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想要扩大墨西哥-马尼拉的贸易规模,运送美洲的棉花、剑麻、可可、咖啡、橡胶等特产来马尼拉,交换我大明的各项商品。那位堂。加西亚认为,这个想法大约有些难度。” 第242章 沙盘 “这有什么难度?”朱由检情不自禁的拉高声音问了一句,在他看来,马尼拉大帆船因为受限于墨西哥产出的白银数额,导致不得不自动控制贸易规模,这实在是一种极大运力浪费。 对于一个农业社会来说,手工作坊式样的生产,决定了这个社会的物资生产是有其上限的。 但是对于一个初步工业化的社会来说,只要拥有原料、资本和销售市场,这个上限几乎是不存在的。 想要让大明这样一个人口超过1亿5千万的国家初步工业化,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资本,而是海量的资源和拥有大量人口的销售市场。 西班牙拥有的美洲殖民地,不光光是拥有无法计量的金银矿山。这些殖民地所拥有的优渥自然条件,可以给大明提供各种丰富的工业原料,这才是最有价值的一部分。 想要依靠大明自己的力量,发展航海事业,并对美洲殖民开发,先不说同这些欧洲殖民者将要发生的殖民地战争,便是步步顺利,起码也要20年方有小成。 朱由检觉得不管是大明还是自己,都没有20年时间可以等待。因此借助外力,才是终南捷径。 他可没想到,有人就这么直接的戳破了自己的设想,这让他心里不由有些窝火。 郑彩并没有预料到崇祯会如此紧张自己的随口一语,他一时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郑彩有些发愣,朱由检自觉自己似乎有些焦虑了,他赶紧缓和了语气再问了一遍。 郑彩定了定神后,才继续说道:“三人中其他两人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不过那个堂。加西亚告诉我,这个设想虽然非常的有创造力,但是墨西哥并没有这么多货物可以用来交换中国的商品。” “为什么?” “似乎是和墨西哥人口不足,无法生产这么多用于交换的物资有关。” “他是认真的么?西班牙人经营了墨西哥这么久,居然会感觉人口不足?” “这个,臣没有细问,要不再给臣一点时间…” 朱由检摇着头打断了他说道:“不,朕想亲自见见他,你替朕安排下,把这个堂。加西亚带到你府上去,安排好后和吕琦联络就是了。对了,顺便问问他的出身背景,见他之前,我想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陛下。” 朱由检想了想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朕希望同你商议下。嘉义男日前上书,希望厦门守备能换成郑芝彪来接手。他认为你更适合管理外贸协会的事务,比如外贸协会福州分会会长一职,更适合你。你怎么看这个提议?” 郑彩没有对此感到气恼,他小心的观察了下崇祯的脸色,才谨慎的说道:“只要陛下有令,臣倒是不介意让出厦门守备的职位。不过如此一来,郑游击那边是不是就失去限制了。” “那倒是无妨,就算嘉义男真的是海上蛟龙,一个厦门岛也决定不了乾坤。再说了,这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相互培养的。 他现在对朝廷没有信任感,才觉得什么东西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日后同朝廷相处久了,自然会消除这种错误的认识。现在么,还是让他安心为好。 这外贸协会有京城总会,还有福州、上海、苏州、广州、宁波、北港等分会,虽然听起来协会只是协助商人进行贸易活动,但是协会还负有调控外贸税收、和指导商人对外贸易的工作。 现在郑芝龙让你让出厦门守备,看起来你会稍稍吃点亏,但是从长远看,你还是会赚的,所以朕希望你能让位。“朱由检蛮横的说道。 见到皇帝没有维护自己,郑彩心里略略有些失望,但他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陛下认为如此甚好,那么小臣愿意让出厦门守备的职位。” 朱由检呵呵一笑,便对着他说道:“你能体谅朕,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你也不用这么伤心,朕刚刚让礼部设置了一个新部门,叫做理藩院。准备让你去负责南洋事务,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原本还有些沮丧的郑彩,顿时变得心花怒放了。用一个守备的武职去交换一个文官的职位,对他和他的家族都是天壤之别的变化。 他立刻跪下对崇祯行礼谢恩,对于皇帝的态度变得愈发恭顺了。朱由检很满意他表现出来的举止,随口说道:“这就对了,虽然卿一时沦落于江湖之中,但毕竟还是我大明的秀才。 你的秀才身份,朕已经让礼部恢复了。朕觉得,你始终还是走正途为好,这大明的风气就是文贵武贱,朕虽然不赞同,但是这风气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 有了这秀才的身份,你在南洋事务上多立几次功劳,有朕在你身后,这封疆之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卿之家族之未来,当系于卿之一身,你可明白?” “臣惶恐,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陛下天恩。自今往后,臣之贱躯,自当为陛下所驱使。”感激涕零的郑彩,毫不犹豫的再次向崇祯发誓效忠。这一刻他的脑海里,连郑芝龙的郑字都没有浮现出来过。 虽然郑彩一直自称自己是秀才,但是一个20岁不到的秀才,居然被家族送去海上讨生活,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情况。 考上了秀才,在大明相当于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仕途,这种大明未来的官僚储备人才,是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跑到海上去从事贱业的,因为得不偿失啊。 崇祯下令礼部查阅郑彩的文籍,发觉并无他考中秀才的记录,自然也就知道了他这个秀才的水分。 不过现在他亲自替郑彩圆了这个谎,便昭示着郑彩今后将会重新回到官僚体制之内,而不再是被朝廷提防的从良海贼了。 这对于郑彩和郑彩的家族来说,无疑等于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当然,有了这样光明的希望,郑彩的家族自然会主动同郑芝龙的家族划清界线,以保证自家的清白名声。 当郑彩面带春风的走出皇城时,崇祯心中也略略放松了些,郑彩一向是郑芝龙的智囊,对十八芝内部的势力分布了如指掌。如果能够让靠拢朝廷,郑芝龙这条海上蛟龙在朝廷眼中总算是有迹可循了。 如此一来,大明东南沿海的大局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朝廷接下来只要把这些沿海商盗的视线,从大明近海挪到财富和风险都不可知的外洋去,则大明东南沿海的秩序就能真正恢复了。 崇祯这才略略饮了几口茶,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叶雨轩四人就被带了进来。 见过四人行礼之后,朱由检才简单的吩咐道:“免礼,赐座。”待得四人拘谨的坐下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今天找你们过来,是一件事想要吩咐你们去办。 你们四人之间,除了叶雨轩之外,都是东江镇出身,想来相互之间应该都有认识了?” 毛有德、毛永喜战战兢兢不敢回话,倒是现在改名了的毛承禄,也许是见过一次崇祯的缘故,倒是心情放松的回道:“的确是如此,臣昔日在岛上时,他们都是义父膝下的义子义孙,大家颇有往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今后你们四人就要在一起做事了,相互之间要多多亲近些,不可互相之间闹什么意气。你们可知道?” 四人赶紧低头答应了一声,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朕要让你们去做的事,的确是颇为艰难,不过诸卿若是能够齐心协力完成此事,朕不吝封侯之赏。” 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三人互相张望了一眼,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三人顿时有些兴奋了起来。而坐在一边的叶雨轩则要沉稳的多,依旧安静的等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然后才对着四人说道:“你们四人都进来吧,朕要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事。” 随着崇祯的话音刚落,外间伺候的一名小太监顿时走上前去,撩开了分隔内外间的珠帘,示意三人走进去。 当四人进入里间之后,正看到王承恩撤去了皇帝身后的屏风,然后两名小太监进来点燃了四周的烛台。 四人才发觉,在皇帝身后居然还有好大一块空间,里面放了一张堪称巨大的沙盘。 朱由检走到了沙盘边上站定后,便招手让四人走到身边来,为他们解说道:“这具沙盘还是不细致,只是囊括了渤海、东海、东北地区、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的粗略形状。 有些地方也许还有些失真,毕竟这些地区并没有进行过精密的测绘。所以诸卿不可过于拘泥于沙盘上的具体细节,当然作为该地区的概略图,应该还是可以使用的。” 崇祯絮絮叨叨的解释时,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三人的眼睛都已经瞪直了。虽然三人出身于东江,对于辽东半岛还算熟悉,但是如此按照比例制作出来的沙盘,却也是第一次得见。 仅仅只是片刻,他们脑海中支离破碎的地理印象,就同这具沙盘重合了。其他且不说,这种脱离了地面俯瞰大地的感觉,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不小。 军中并非没有沙盘,春秋之时沙盘就已经出现了,但是这些流传下来的沙盘都缺乏比例的概念,沙盘能不能同地形符合,完全要看匠人的手艺,因此制作出来的沙盘最多也就是略有形具罢了。 但是崇祯给他们看的这具沙盘,虽然有些地方的细节还有所出入,可是整个沙盘都是按照比例尺进行制作的,这使得沙盘的真实感非常强烈。 对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三名武官来说,这种体验简直是难得的机会。这一刻开始,他们对于辽东半岛及朝鲜半岛的形状,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体验。如果在这块区域作战,他们对于敌我位置的判断,将会比之前更为准确。 第243章 新战略 对于赵承东、毛有德、毛永喜脸上的表情,崇祯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用手指着沙盘说道:“这个岛就是东江镇的驻地皮岛,这是大同江的出海口,这是汉江出海口附近的江华岛。” 崇祯的手指虚点了几下后,便沿着朝鲜半岛的西海岸一路南下,在半岛南端相对的一个海中大岛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朝鲜人说的济州岛,现在也是我大明的济州府,此处距离皮岛约一千五、六百里,行船的话3-5日可到。 此岛的面积比皮岛大上数十倍,气候也更为适宜居住。诸卿大约也知道了,朝廷正在设法让东江镇的一些难民移居到此地,把此岛彻底纳入我大明治下。 济州岛除了气候宜人,适宜居住之外,还控扼着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之间的海峡和东海地区,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不过朕要同你们说的,并不是这个。 由济州岛往北,过对马海峡,便是史书上所言的鲸海了。日本列岛的正上方是苦夷岛,朕给它改了个名字叫库页岛。 此岛上的居民,据说在开国时曾经向我大明纳贡臣服,但是现在却归顺了建州女真。 库页岛的东面便是大陆,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女真地方。由此直到南方的图们江入海口,都是野人女真的地方。 野人女真虽然号称是建州女真的同族,但实际上却是由各个大小不同的部族组成的一个地理概念,并不是真正的所谓女真一族。 建州女真建立的后金国,虽然号称统一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但事实上,他们对于野人女真的控制力并不强。 野人女真有数百上千个部落,分布在长白山、兴安岭以东,图们江入海口以北,鲸海以西的广阔地域内。如果想要彻底控制这里的每一个部落,凭借建州女真的国力,是无法做到的。 因此建州女真对这一地区的政策,无非是以贸易拉拢吸引中小部族投靠,以武力征伐不肯臣服的大部族,并以捕获的野人女真的人口,来充实建州女真的人口罢了。 朕要你们四人做的,便是以济州岛为后方基地,开拓鲸海沿岸的港口。一方面要同这些野人女真进行贸易,从他们手中收取辽东山货,以打击建州女真的经济命脉; 另一方面就是,重新建立大明对于该地区的统治秩序,支持那些同建州女真有仇怨的部落,剿灭那些臣服于建州女真的部落。 朕需要你们在后金国的东面,再立一镇。即便是不能让建州女真分心东顾,也要就此切断建州女真从野人女真身上,获得的人力和物力补充来源。” 毛永喜、叶雨轩听了崇祯的要求之后,顿时变得有些跃跃欲试了起来。这两人都试着想要在崇祯面前证明自己。 而赵承东听到济州岛的名字后,就变的有些神不守舍了。只有毛有德,听完了皇帝的要求后,脸色便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刚刚在京城待了几个月,进入陆军军官学校进行短期的高级军官培训的他,一直在四处奔走着,试图在短期培训班结束之前,为自己谋求一份在京城的职位。 和生活艰苦的旅顺相比,能够留在京城或是关内的某个地方,都好过返回旅顺。 从前他是没有这个转换门庭的机会,但是通过这短期培训班,他倒是认识了不少军校的教官。 最让他心动的是,军校的毕业生有差不多一半人不会返回原部队,而是会安排进某个新组建的部队中。而这其中待遇最好的,莫过于新军。 如果他能进入新军,不仅有可能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下,还能把家人从危险的辽东地区接出来,甚至还不用承担背弃毛帅的指责。 今天能够被皇帝召见,毛有德原本还以为这是一个机会,但是他可没料到,这个机会居然是让他们跑到比皮岛更北方的地方去,建立一个新的东江镇。 老实说,皮岛已经是辽东的穷乡僻壤了,而那些还要远在北方的,野人女真的驻地,那该要多么的偏僻。 就在前几年,毛帅就曾经命一只部队穿越了整个朝鲜半岛,前去攻打靠近鸭绿江上游的一个堡寨。这场远征失败了,但是返回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知道了,和那边相比,皮岛简直就是一个大都市了。 而图们江入海口的更北方,那里可是连建州女真都不愿意定居的苦寒之地,让他们去那里开拓新镇,这实在是太过于打击毛有德的功利心了。 “可是,可是陛下,这条海路从来都没有人去过,若是在海上有什么闪失,岂不是白白的损兵折将么。卑职以为,是否先探明了海路,再做打算?”毛有德犹豫了半天,看着身边人都不开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听到毛有德的畏难推脱之语,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关于前往北方的海路,东海巡阅使的部下已经前去探索了,相信他们返回的时候,应该会带回一些好消息。 不过诸卿也不必太担心,海上的事就交给许心素去处理好了,关于这一点各位不必过于忧虑,朕会让他好好配合各位的。 你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上岸探索这一区域的地理、部落分布状况,并把他们纳入到大明的治理之下。 另外四海商行将会投资设立一间,西伯利亚皮毛公司,这间公司将会提供给你们必要的补给品,但是他们也将会跟随你们进入这一区域,获得这一地区的皮毛专营权。 这间皮毛公司的利润,三成归于许心素麾下的船队,四成归于四海商行,还有三成归于西伯利亚督军府。 你们四人各占应得利润的一成,剩下的六成将会分配给你们的部下。利润每年分发一次,但是其中的一半将会暂存于,各人名下的银行账户,调任或是退役后,再行发放。 另外,凡是参与这次行动的正式编制军人,服役期经历按照双倍计算。也就是说,每满2年就自动调升一级。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皇帝所说的条件,让毛有德也一时失语了。他们这些厮杀汉子,一心所想的,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么。 一张上好的黑貂皮,在京城价值3-10两不等,还往往有价无市,可以说同黄金没什么区别。 同建州女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毛有德自然清楚,人参多在长白山地区,也就是建州女真的地盘上。 但是皮毛就不同了,越是好的皮毛,越是出产于人迹罕见的荒郊野岭。就算是建州女真自己,想要好的皮毛,也需要从野人女真手里收取。 但是在大明价值高昂的皮毛,在野人女真手中却是极为廉价的事物。对他们来说,这些皮毛并非是他们专门猎取的对象,而只是他们狩猎对象的附属收获。 这些皮毛除了御寒之外,并无其他用处。相对来说,一把好弓、一把铁刀或是一把铁斧,甚至是几根针、几包盐,对他们更有用处。 因此这个皮毛贸易,利润差不多都在10倍之上。比如他的义父毛文龙,就一直在从事皮毛和人参的转口贸易,以贴补东江镇的庞大开支。 而且毛帅做的还不是第一手生意,只是做了一个中间商而已,利润的大头还在那些商人手中。 毛有德还计算得失的时候,赵承东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对着皇帝瓮声瓮气的说道:“还请陛下继续吩咐,就算没有这些,我等也是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的。” 朱由检看了看其他三人,直到他们也参差不齐的做了保证之后,才继续说道:“为了开拓这片区域,朝廷将会成立西伯利亚督军区,该督军区的主持机构,将会暂时设置在济州岛,直到前方设定稳固的新基地为止。 该督军区的最高长官暂时由王化贞兼任,不过日常事务则由叶雨轩负责,至于其他三人,则是地位相等的副督军。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小事可以投票解决,大事就汇报给王化贞。 北上之后,朕希望督军府优先开发这两处,一个是库页岛南部,另一个则是图们江出海口,沿海岸线北上,有一个优秀的海港,叫做海参崴的。 占据了这两点之后,你们可以从库页岛南部出发北上,把整个岛屿都占领了下来。也可以由此往东,寻找库页岛东北方的大陆;或是探索东南方,被日本人叫做虾夷地的大岛。 而位于大陆的海参崴港,向南可以沿图们江往内陆方向探索,往北则可以沿海岸线方向探索。三年之内,你们的任务就是探索这片区域的地理情况和自然条件,还有这片土地上各部落的居住地。 朕会保证,不会要求你们从那个地方发起对后金的进攻。也允许你们在情势危急的时候,可以放弃要塞,退回海上。” 赵承东顿时有些不满的说道:“陛下也太小看我东江将士了,我等面对那些建奴,何曾不战而退过。就算是战死在战场上,也不能胆怯的逃跑啊。” “你说的很不错,但是朕以为,无意义的牺牲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只要你们在那里保持存在,那么建奴就必然要分出力量来对付你们。 从沈阳到东海岸,中间尽为崇山峻岭,或是河滩沼泽。建奴想要调集一只大部队前往东海岸,光是后勤就能耗干他们的国力了。 如果只是一只小部队,朕相信他们是对付不了,以逸待劳的你们的,更别提还有一只海上力量的支援。 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建奴选择在冬季进攻,冬天的海港将会断绝海上的援助,也会迫使你们无法从海上撤退。但是此处地方冬季的严寒,也是你们最好的帮手,只要你们坚守不出。” 皇帝的反驳,让其他三人也是松了口气,毕竟他们对于自己的生命,也是很看重的。 第244章 唐。加西亚 当崇祯告诉他们,正式开始行动要等到明年开春,而在这之前,他们四人除叶雨轩外,都要先回东江镇挑选人员,及带领他们及其家属前往济州岛。 这让四人都松了口气,起码现在他们避开了最坏的局面,就是在冬天去开拓关外之外。 四人准备离去的时候,赵承东迟疑了下,似乎有话想要对崇祯说,但是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跟在其他人身后离去了。 看着四人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后,朱由检右手握拳支着下巴发了一会呆,才悠悠说道:“光海君现在怎么样了?” 站在他身后的王承恩,欠了欠身子说道:“光海君最近一直在府内不曾外出,据他身边的李用吉所说,他最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任妃的饮食上,似乎对任妃肚子里的孩子相当重视。” “你去安排一下,让福王叔找个由头设宴,给光海君发一张请柬,然后让赵承东和任妃见上一面,算是告别。顺便告诉他,只要他忠勤于国事,有些事情也不是不可挽回的。另外,吩咐李用吉好生照顾任妃,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是的,陛下。” 朱由检随即放下了右手,伸了个懒腰,才稍稍随意的说道:“让林庆业去见见叶雨轩,让他协助叶雨轩在济州岛建立督军府的基本框架。另外等许心素回来后,也让他们见个面。顺便告诉他,今后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直接密折上奏。” 王承恩听崇祯话语中的意思,这是要把叶雨轩直接推上封疆之臣的位置了,他犹豫了片刻便开口劝道:“陛下,这叶雨轩出身低微,本身的才学也只有中人之姿,让他委任一方,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且臣听说,东江镇的将帅一向桀骜,以他如此资历浅薄的一个年轻人,是否可以服众呢?”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济州岛孤悬海外,朝中正经出身的官员,对于去岛上任职都视为畏途。 往日那些朝臣一向力争,选任地方官员要遵循正途,结果轮到济州府,却个个推诿不愿受命。 条件尚可的济州岛他们尚且如此,想要让他们前往更为北方的野人地方,估计朝中真要沸反盈天了。 叶雨轩也许其他条件都不怎么好,但是有一条很好,做事很踏实。我就是取他这一点,至于其他不足的条件,不是还有朕替他兜着么。 再说了,这个西伯利亚督军区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大明的全局,且让他去试试…” 在徽商会馆内,胡广元向众人宣告了皇帝提出的条件,大多数代表都认为,这个条件过于苛刻了。 “我们付出这么多,却只能得到新银行50%的股份,这是不是太不划算了?”一名商人质问道。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我们准备好的餐桌,为什么要让中央银行横插一脚,那些人之前可没想过什么同乡之情,还想着从我们身上宰上一刀。”几名商人纷纷反对道。 胡广元看了全场一眼,才伸出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按,“好了诸位,大家都是商人,难道不知道,只有嫌货之人才是真心想要买货的人么? 正因为陛下给的条件过于苛刻,所以我们才应该庆幸,起码陛下并没有想要吞了大家的资产,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同我们谈这桩生意。 我倒是以为,条件可行。” “可行?现在是股本50对50,要是今后银行有什么问题争执不下,我们应该听谁的?”一名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商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胡广元把目光转向了他,然后微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可以接受陛下提出的其他条件,但是中央银行注入的股份只能是14%,这样我们就可以保留新银行51%的股份,以保证对这间银行的控制权力。” 他的话并没有获得大多数人的反应,房间内反而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疑惑的看着他,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说道:“难道你是想要向陛下还价?要是因此激怒了陛下,我们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无视同伴们难看的眼色,胡广元突然意气风发的说道:“为什么不?既然陛下不是下旨,就代表给了我们还价的余地。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吃过了午膳之后,朱由检便离开了皇城,在东华门外的一所宅邸内换上了便服,然后熟练的乘坐着一辆朴素的四轮马车离开了。 车上除了王承恩之外,郑彩也恭敬的坐在车内,向着崇祯汇报,他打听来的对那名西班牙人的情报。 唐。加西亚。德。卡门,是科尔多瓦附近乡村的一位西班牙乡绅的次子。 他的家族原本经营了一个不错的庄园,但是因为西班牙王国同欧洲诸多国家的战争,导致庄园的税收超出了收益,因此家道开始败落。 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中只剩下了母亲、嫂子,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侄女。 原本他应该继承来自父亲的爵位,但前提是他必须先付清拖欠国王的税款。 已经负债累累的庄园,显然是支付不出这么一大笔税款的。而他的母亲也拒绝,让他上战场为国王服务。 不过他母亲的兄长在新西班牙总督府混的还不错,于是替他在殖民地谋求了一个职位,希望他能够从殖民地找到财富,重整家声。 在新西班牙混了三年,唐。加西亚并没有如他母亲希望的那样,在这片遍地黄金白银的殖民地找到发财的机会。 三年的殖民地生涯,反倒是让这个原本还有些质朴虔诚的青年,变成了酗酒、斗殴、好赌的堕落年轻人了。 原本一直照拂他的舅舅,在替他支付了几次赌债,又发觉这位好高骛远的外甥,打起了自己女儿的歪脑筋后,就干净利落的打发他来菲律宾了。 他在菲律宾待了不满半年,就被派来了台湾。然后就在淡水被围后,光荣的投降了大明的军队。 一个想到东方碰碰运气的冒险家,朱由检心里给这个还没有见面的西班牙乡绅之子下了个结论。 这些想要到新大陆、东方寻找财富的冒险家,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能够衣锦还乡的,也许一百个里面一个都没有。 在郑彩的宅子里,被折腾着沐浴了一遍,又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唐。加西亚,跟着一名府内的仆人,走到了后院内的一所花园内。 沿着花园中的青石板路,领路的仆人终于在一座临水的木亭下停了下来。 唐。加西亚放眼望去,发觉那个让他胆颤心惊的中国贵族,正陪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坐在亭子内喝茶。 在他面前犹如无所不能的恶魔,在这年轻人面前却拘谨的像只猎犬。这景象让他意识到,这位年轻人也许在这个国家身份极为尊贵,或许他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脱离朝不保夕的囚徒生活。 他还没想好怎么做,亭子内的郑彩已经站了起来,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进亭子里。 看着面对自己面无表情的郑彩,唐。加西亚顿时打了一个寒战,心里的些许想法全都不翼而飞了,他机械而又小心的迈着小步走上了台阶。 然后他把身体弯曲的像只虾子一样,站在了亭子的边缘。虽然这个姿势让他很难受,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代表着他的恭顺和完全臣服,这是他这些日子来学到的第一项有用的知识。 让他感觉意外的是,同令人畏惧的郑彩相比,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却显得和蔼可亲的多。 崇祯细细的打量了下这名,来自西班牙破产乡绅家庭的冒险家,随即让郑彩招呼他坐下来聊一聊。 示意侍从给这位显得有些紧张的西班牙俘虏安排一套茶具后,朱由检便好奇的对他说道:“我是一个对海外遥远地方风俗制度颇为好奇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替我讲讲,关于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的事?只要是你知道的,什么事都可以。” 在郑彩的翻译下,唐。加西亚听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要求,他原本异常紧张的心脏,终于缓和了一些。 对于海外奇闻异事的好奇心,他在西班牙乡下时也同样具备,知道了年轻人的来意,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可以取悦面前年轻人的方法了。 然而唐。加西亚只是讲了半个多钟头,对面的年轻人就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对着边上的郑彩说了几句话。 一直面无表情在边上做翻译的郑彩,转过头来就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不要把什么亚马逊女战士、海中塞壬的传闻拿出来说,只说你自己亲眼目睹过的事实。 比如西班牙王国在美洲有几块殖民地,这些殖民地上有些什么产出,大致的人口是多少,地理状况和自然条件又是如何,西班牙人是如何治理这些殖民地的。 嗯,还有上次你说,大明同新西班牙的贸易发展计划不怎么现实,理由是什么? 好好回话,那么你还能得到优待,要是再继续胡说八道,你是想要回去,同那些老鼠一起腐烂在黑暗的地牢里么?” 第245章 你想发财吗? 郑彩的威胁,顿时让唐。加西亚清醒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如何听出了自己编造的故事,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就掌握在郑彩手中。 受到警告后的唐。加西亚,顿时不敢再天马行空的发挥自己的想象了。他老老实实的对两人讲诉了,他在新西班牙总督区厮混的三年经历。 相比起刚刚的口若悬河,再次开口的唐。加西亚显然变得谨慎了许多,有些记忆不清晰的事,他会好好回忆下再说出口,而听说来的事,他也会在前面加个传闻的修饰词。 这次对面的年轻人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了许多,安静的品着茶,倾听着他讲述的事,丝毫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虽然唐。加西亚这次说的很详细,但是崇祯却大致听明白了,这位西班牙人最为了解的,还是墨西哥地区,特别是尤卡坦半岛和墨西哥谷地两处,而对于其他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所知不多。 不过,这倒也是情有可原。这两块地方应该是西班牙殖民者最能适应生存的地区,墨西哥再往北去是沙漠和荒漠地区,而南下则是茂密的热带原始森林。 显然位于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人,还没有发展出各种热带疫病的免疫能力,因此适宜于人类居住的尤卡坦半岛和墨西哥谷地,就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的统治中心。 尤卡坦半岛是西班牙人发现墨西哥的首次登陆之地,也是被西班牙人认为上帝赐于西班牙的奇迹之地。 尤卡坦半岛位于墨西哥东南部,位于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之间。整个半岛地势南高北低,平均海拔不足200米。属热带气候,北部多热带草原,南部则为热带森林。全年雨量适中。植被以热带草原为主。 虽然半岛的西北部无河流,但是凭借着充沛的雨水和地下水,北部地区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最重要的粮食产地。而全年大部分时间,不论白天或夜晚都有凉爽的海风吹来,使得半岛的气候并不是那么炎热,也正适合这些西班牙殖民者的定居。 从西班牙人发现尤卡坦半岛之后,他们就一直排斥该地区的印第安人,把这里当做了来自国内移民的安置之地。 这一地区也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不过发展的是种植园经济。大量的新西班牙殖民地上层人士,都选择了定居于此。 墨西哥谷地则处于墨西哥高原南部。从东、西、南三面为巨大山脉所环绕的墨西哥高原,边缘山脉外侧陡峭,内侧平缓宽广,使高原在地貌形态上似一方桌隆起在两侧海岸平原之上,故有“梅萨”之称(意为桌状高原)。 墨西哥高原终年四季如春,气候温和。而墨西哥谷地就位于特斯科科湖的湖积平原上,四周的河流所带来的沃土,让这块平原非常适宜于耕种。 西班牙人在占领了这一地区后,就开始在印第安人的城市,特诺奇提特兰的废墟上,修建了墨西哥城,作为控制墨西哥高原的中心城市。 西班牙人对于殖民地的统治,分为总督区-检审庭庭长辖区-行省-市镇,四级。 市镇是殖民地最小的行政单位,它有两种形式,一为西班牙人市镇辖区;一为土著市镇辖区。前者是西班牙殖民者定居点发展起来的,而后者则是西班牙殖民者强迫印第安人迁移合并的定居点。 西班牙人对于开发美洲殖民地的主要目的,就是掠夺金银矿,因此殖民地最重要的产业就采矿业和冶炼业。而殖民地一切的行政和自然资源,都是围绕着采矿业运作的。 采矿业需要的是大量的人手,因此西班牙人才会制定了土著人定居点,不允许他们随意迁移的政策。 而殖民地的农牧业也是围绕着各个矿山发展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满足矿工的需求,而不是为了进行对外贸易。 只有在尤卡坦半岛的部分地区和加勒比的几个岛屿上,西班牙人设立了不少甘蔗种植园,向欧洲提供了大量的砂糖。 在近80年前,在新西班牙总督区传教的教士们,曾经宣称有超过900万印第安人受洗,以作为教会在美洲殖民地的所开创的功绩。 但是唐。加西亚从他那个担任总督府文书工作的舅舅口中听说,墨西哥地区缴纳税赋的印第安人,已经只有100余万了。 印第安人口的减少,不仅迫使西班牙种植园主开始持续进口黑奴,连开采矿山的矿工都陷入了人数不足的困境。 新西班牙总督府对于墨西哥地区金银矿开采的人力来源,采用的是对本地印第安人强加的一种劳役制度。 这种被称为科阿特奎特制的劳役制度,要求每个成年的印第安男人,18岁-50岁之间,每七年就要有一年的时间远离家乡,按照总督府的命令,去指定的矿山采矿。 在采矿期间,这些印第安矿工基本没有什么收入,而敢于偷懒及偷窃金银块,就会被施以残酷的刑罚。 印第安矿工很少能够完好无损的返回家乡,而不少矿工的家庭,也常常因为失去了一个主要劳动力,而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境地。 再加上,被强迫圈养起来的印第安人,同这些西班牙殖民者过多接触之后,对天花等强烈传染病没有抵抗能能力的印第安人,也就大批大批的死去了。 根据唐。加西亚舅舅的估算,在这一百年不到的时间里,墨西哥的印第安人大约减少了9成左右。 因此在这种状况下,想要用中国的商品换取,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棉花、剑麻、可可、咖啡等物资,基本上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设想。 新西班牙总督区没有这么多的物资可以用于交换,即便是有点物资也大多在尤卡坦半岛,从半岛翻越墨西哥高原抵达太平洋沿岸,运输成本会高的让人难以忍受。 中国的商品之所以能够按这条道路运到加勒比海,那是因为中国出产的生丝、丝绸、瓷器都属于价值较高的货物。 且中国还没有出现通货膨胀,相比于已经通货膨胀高企的西班牙,任何中国商品都代表着物美价廉。就算是加上一点运输费用,西班牙人依然觉得很便宜。 正是处于这种经济上的考虑,所以那些西班牙商人从墨西哥前往马尼拉时,宁可白白浪费了仓位,只带着白银等贵重物,也不愿意耗费精力带上一批卖不出价钱的原料。 朱由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知道西班牙对殖民地开发的效率是最低的,基本上西班牙人从殖民地剥削来的财富,不是送到了中国就是送给了欧洲其他国家。 对于西班牙人的这种困境,有个欧洲人似乎这么说过,西班牙王国就好像只有一张嘴,从殖民地搜刮而来的财富,他只是嚼了嚼,品尝了下滋味,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朱由检原本以为这种评价过于夸张了,毕竟西班牙依赖着来自美洲的财富,好歹也在欧洲称霸了上百年了。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这个评价非常的贴切。这种对于殖民地掠夺式的开发,并没有给西班牙自己带来任何社会形态上的变革,反倒是因为这些轻易而来的财富,摧毁了西班牙自己国内的手工业和农业。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墨西哥北部和靠太平洋沿岸平原地区,虽然气候炎热,但是听你所说,这些地区的水源都很丰富。 为什么不能开发成棉花种植园呢?金银矿虽然诱人,但是毕竟大多在总督府的控制下,种植园可是年年都有产出的,难道那些西班牙移民没人考虑过吗?” 唐。加西亚认真的想了想,才小心的回道:“墨西哥最好的土地,都已经被那些先行者和大贵族们所占据了。 对他们来说,他们只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找到一个金银矿,比辛苦的经营种植园要省力划算的多。 矿山开采毕竟只是一小块地方,只需要很少的监工就能控制住大量的矿工,但是种植园的监工就要多出数倍,成本上就不划算。 且种植园的产出还需要组织运输,并找到渠道出售,耗费的精力可不是一点半点。对这些拥有大量财富的大地主来说,他们宁可把这个时间用来召开舞会和打猎上。 至于那些后来的移民,想要开发种植园,就必须要跑到偏僻的山岭谷地中去,一方面不太安全,另一方面这种地形便于印第安人逃亡。 最后,大部分人都没有在殖民地长久定居的打算,他们只是想要发一笔横财,然后回去国内弄一个乡绅的头衔,安稳的过悠闲的地主生活。 因此他们不可能费心费力的,花钱在殖民地修建一个产出不错的种植园,把自己同殖民地联结起来。” 唐。加西亚的解说非常的真实,对于崇祯了解这个时代的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有着极大的帮助。 比如,虽然西班牙人在墨西哥经营了一百多年,但是西班牙人的势力大多在,加勒比海和墨西哥高原南部附近。 西班牙人对于太平洋沿岸的殖民地开发,一个是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一个便是建立在印加帝国遗骸上,以利马为中心的西班牙秘鲁总督区。 虽然西班牙人早就发现了北美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但是却一直没有向这一地区发展,反而一直把目光注视在了,新西班牙总督区和秘鲁总督区之间的区域。 也许是西班牙人想要把自己的两块殖民地联系起来,也许是因为两块殖民地上丰富的金银矿,让他们感觉到,在两块殖民地之间的区域,或许同样蕴藏着丰富的金银矿资源。 唐。加西亚的情报,给朱由检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他设想的中国-美洲贸易航线,估计要大大的打一个折扣了。而好消息就是,如果大明开发北美西海岸,不会受到这些欧洲殖民者的干扰。 朱由检注视了唐。加西亚许久,突然开口问道:“你想要发财吗?” 第246章 繁忙的天津河 听懂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年轻人的问话后,唐。加西亚感到心里一片茫然,发财?他自然是想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的想要发财。 作为一名破产乡绅的子弟,他需要大量的金钱去赎回祖传的庄园,并按照母亲的期望,继承家族的爵位,重整家声。 此外,他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侄女的出嫁问题需要负责。如果他不能为她们准备足够的嫁妆,以王国现在的传统,她们就无法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她们最好的结局,不是在某个修道院侍奉上帝,便是在家做一名老处女了。 然而虽然他心里如此渴望发财,也不敢随意应和这位年轻人,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什么。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踏上新西班牙领土的单纯青年了。并不会有人丢出一个诱饵,他就会忙不迭的冲上去。 就好像,他还没踏上殖民地的土地时,还抱着殖民地遍地都是金银,只要弯下腰捡一捡就能发财的美梦。 然而等他登上了殖民地的土地之后,他便发现这里同国内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凡是好一点的土地,都已经被那些大贵族们瓜分完毕了。 而无耻的国王更是早就颁发了一项法令,凡是殖民地地下的矿藏,全部归属于王室所有。因此,即便是地上有什么金银可捡,那也是属于国王的财产。 至于传说故事中,新世界那些愚蠢而又富有的异教徒土著,正等着赠送一大笔财富,给像他这样的有为青年,顺便还有一个美丽女儿附赠。 当他熟悉了殖民地后,实在是无法把那些衣不蔽体,目光呆滞的印第安人,同传说中的人物联系起来。 他这才发觉,也许财富、美女和愚蠢的异教徒,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但并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皮萨罗的。征服印加帝国的奇迹远征,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这些年他在殖民地学会的,可不仅仅只是赌博、泡妞和殴斗。他现在最起码知道,上位者所给的每一块面包,都不会是毫无代价的。 唐。加西亚理了半天心中的思绪,终于还是憋出了一句话:“发财这种事,又有谁会不想呢?但不知尊敬的大人,要让我怎么发财呢?又或者,大人您是谁?” 明知道对方送上的诱惑未必无毒,但是他依然还是无法拒绝这种赤裸裸的诱惑。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我就喜欢和你这种有理性、有抱负的年轻人聊天。 想要让你获得财富,对我而言并不困难。只要让你带上一批丝、茶、瓷器返回马尼拉,你难道还怕发不了财吗?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能为我做什么?至于我是谁,你现在还不用不着知道。” 听完了郑彩的翻译,唐。加西亚立刻把头转向了崇祯,他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都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朱由检等待了下,便摆了摆手说道:“不必着急,你先下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把想法告诉这里的主人就可以了。” 唐。加西亚原本还不想立刻离开,不过被郑彩训斥了几声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有些失魂落魄的,跟着引他前来的仆人离去了。 看着唐。加西亚走远之后,朱由检便转头对着郑彩说道:“看来原本朕的打算已经很难实现了,如果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殖民地,如他所说的那样的话。 之前的计划要重新加以修订,既然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殖民地拿不出我们所需要的这些物资。那么就只能设法把这些美洲的植物,引进到国内或是南洋群岛了。 我打算让此人带一批货物去墨西哥,在那里替我们搜集棉花、橡胶、剑麻等植物的幼苗和种子。你计算一个货物价值出来,这个价值不能高到,让他可以跑回西班牙舒服的过下半辈子。 但是也不能低到,让他无法替我们完成,收购植物种子和幼苗的任务。” 郑彩想了想,便回道:“让他一个人办这件事,终归风险太大。臣以为,可以让另外两名向朝廷臣服的西班牙人协助,虽然他们蠢笨了些,不过完成一个监视任务的才能,还是基本具备的。” 朱由检满意的说道:“行,细节方面,你自己把握。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处理了…” 二、三日之后,松野重元如同来时一般,依旧混在了日本商队之中,从京城坐船返回了天津。 来的时候,他身边还有3、4名武士护卫者,包括了自己的外甥。但是走的时候,他身边却只剩下了一人。 外甥幸助和另一人被留在了京城,作为和明国保持联系的特使。 这趟北京之行,虽然同明国人的合作内容商谈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在明国人的建议下,他代表骏河大纳言答应了最为关键的一条。便是以35万两一年的代价,在明国为骏河大纳言培训两个联队,共计3000人的部队。 这一条的好处在于,把大纳言手下的武士和士兵送到明国训练,一来可以拖明国下水,二来便是避开了国内幕府的耳目,可谓一举两得。 心情愉快的他,恨不得能够插翅飞回日本,向大纳言殿下报告这个好消息。作为曾经丰臣家的家臣,他对于幕府可没有什么好感。 松野重元站在船甲板上观望两岸风光时,突然发觉运河两边似乎又多了几架硕大的西洋风车了。 虽然他对于风车的好奇心并不如自己的外甥,但是他也从那个外甥口中得知,这种风车是一种大型的动力机械,使用它们可以大大的节省人力。 据他的外甥说,风车可以替人做许多事,比如磨谷、粉碎矿石等工作。 不过在松野重元看来,这种风车不会受日本人的欢迎。日本国内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人力,风车能做到的事情,凭借着他们的双手,也同样能做到。 把使用廉价人力的工作让给造价不菲的机器,这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需要加工的物资就这么多,快几天和慢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风车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一小部分人工作,而让大多数人无所事事。松野重元认为,这简直是最愚蠢的上位者才能做出的决定。 不过运河两岸广阔而平坦的原野,却让他心里感到格外的羡慕。这么广大的平原,在日本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宝地。 然而在他眼中的宝地,在中国却只是仅仅开发了运河沿岸一带的土地,远离运河的平原就任由它们这么荒芜着,被疏林和野草所占据着。 这简直就是犯罪,松野重元心中不由默默的想着,他开始怀念那个,曾经想要带着他们踏破支那四百州的男人了。 怀抱着复杂情绪的松野重元,跟随商队在天津港换上了自家的船队,然后这些装满了中国货物的船只便掉头西归了。 再日本船队出天津河的时候,船队上的人员正看到一只更为庞大的船队,准备停靠在塘沽新港。 纵然这些日本人一向瞧不起这些南蛮人,这一刻也还是被这只,正排队入港的舰队所震撼了。 葡萄牙中日贸易舰队司令官萨门托,此刻也正站在自己座舰的船舷边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这只和自己间距不到30米的日本船队,从他的舰队身边经过。 萨门托的心情很不错,虽然当他的舰队抵达日本时,因为中国和澳门商船的贸易行动,导致丝织品和茶叶的价格有所疲软。 但是生丝、瓷器依然在日本市场上供不应求,而他从天津带去的一些玻璃制品和漆器,同样在日本人那里赚取了惊人的利润。 不过萨门托怀疑,当他的船队离开之后,日本市场的中国商品价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升了。 一直以来,这只舰队携带中国商品的数量,都仅仅在三分之一和二分之一之间。很少有像这次一样,把仓位填满了8、9成的。 近7000吨的中国货物,如果不是分成了好几个港口出货,估计能把某个日本地区的市场撑爆。 事实上,这个事很让萨门托烦忧,以往就算是中国对自己的商人颁发了海禁政策,每年同日本人进行贸易的货物总量,那些中国商人起码也占据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左右。 虽说中国人的船只和他们这些欧洲的商船根本无法比拟,往往六、七艘船的运量,才抵的上一艘小型的欧洲商船。但是中国人毕竟是这里的地主,他们对于这片海域远比欧洲人更为熟悉。 即便是使用在他们看来颇为简陋的戎克船,也能安全的往来于中国和日本之间。 他们这些欧洲大商船,一年大约也就只能乘着贸易风航行一个来回,但是这些中国人却几乎可以全年进行贸易,而那些日本商人明显更愿意同中国商人进行交易。 萨门托所担忧的便是,如果中国打开了海外贸易的大门,中日贸易航线的高额利润,要怎么样维持下去。 他在日本的这段时间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要接受明国皇帝的提议,在澳门-日本的航线之外,扩大中国-印度的贸易规模。 决定了之后,萨门托便带着半只中日贸易舰队,带着近千吨火山灰,还有一些日本商品先行返回了天津。而剩下的船队则会在半个月后,直接前往宁波。 第247章 胶济铁路 文思院的一处院子内,主掌文思院及各工坊的管事太监张省声,正坐在正房厅上处理着日常事务。 就在正房门外的庭院内,十多名各处工坊的管事,正肃立在那边,等待着房内传话的小太监叫到自己的名字,好进门进行每月一次的汇报。 张省声穿着一身崭新的蟒袍,脸庞虽然看起来比从前瘦了一圈,但是一双眼睛却显得更为有神了。 这一年来独挡一面的管事经历,让原本性子还有些拘谨的他,现在也慢慢变得气势十足了起来,颇有几分大人物的感觉了。 现在在他手下的那些下属,早就淡忘了一年前,这位都知监副管事太监,只不过是宫内最低阶层的洒扫太监的事了。 当张省声翻看手中的账本时,坐在他下手的棉纺织工坊管事,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座位,战战兢兢的虚坐在那里,等待着张省声的发问。 合上了账本之后,张省声抬头看着这名管事不缓不急的问道:“年初一担原棉还不到一两,现在却涨到了一两五、六钱了。就算今年京畿附近受了旱灾,保定、大名、山东这些地方可没有遭灾,这棉花的价格正常吗?” 下方的管事赶紧起身小心的回道:“回公公,保定、大名、山东虽然没有受灾,但是今年南方杭嘉湖地区遭遇了海溢。 北方之棉多出产于山东、河北、河南交界之地,但是南方种植棉花最主要的产区,还是在杭嘉湖平原上。 这杭嘉湖平原被海水这么一淹,南方今年的棉花产量顿时少了3、4成。 再加上文思院年初研发的轧花机器,造价便宜不说,其效率可抵数十人之功。 而且据小的听说,浙江那边有人拿文思院的轧花机改成了水力驱动之后,这改进后的机器比我们原版的效率,更是提高了数倍。 以往从原棉到织成成布,最耗人工的环节就是剥棉籽和纺纱,现在这两步骤都提高了数十倍和十多倍,这省下的人工费用,自然就能填补到原棉的价格上去了。 是以现在原棉价格一路高涨,不过小人也计算过,现在皮棉也涨到了3两9钱每担。仔细算起来,我们实际上还多赚了些。不过到了明、后年,新投资建设的棉纱工坊建立起来,恐怕现在北地的棉花,将满足不了京城棉纱工坊的需要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有,京城棉纺织业生产出来的棉纱,京城织布工坊最多也就能消耗十分之二、三,其他都必须运到苏州、松江出售。 但是这些地区的织户,嫌弃我们的棉纱质量不如他们手工纺的好,老是要压低棉纱的价格。小人以为,如果不加快对织布技术的改进,恐怕我们就要受制于苏、松地区的布商了。” 张省声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着这位吴管事微微点头说道:“你是下了功夫了,你且坐在一旁等一等。” 他很快把头转向了门口伺候的小太监说道:“先让铁路机车制作工坊的管事,和水泥制作工坊的管事进来,杂家想先听他们的汇报。” 两名穿着绿色官袍的低阶官吏,在小太监的叫喊中,一前一后的走入了厅内。他们坐下之后,便开始向张省声倒起了苦水,两人的烦恼倒是相当的不一致。 管理铁路机车制作工坊的钱管事是一肚子怨气,原本马拉铁路是文思院所研发出来的,但是很快就被军器监给拦截了去。 眼看着山西地区即将铺设数千里的铁路,价值数百万两的大工程,就这么落入到了军器监手中,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然而即便是他再不甘心,现在也没辙。虽然文思院同样有修建铁路的技术,但是铁路上奔跑的车厢轴承和铸铁车轮,现在还只有军器监能造。 而制作铁路所需要的大量钢铁原料,现在也同样掌握在军器监手里。这使得军器监名下的铁路修建所,完全霸占了整个铁路修建的市场。 至于文思院名下的铁路技术研究所,就只能为军器监提供一些零星的产品。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只能喝汤,这让研究所内的人员们都很不满意。 再怎么说,军器监也是在他们的研究基础之上,建立的铁路修建所。现在仗着他们对铁料的控制权力,吃起了独食,这真正是不可容忍了。 所以这名管事借着抱怨,向张省声请求,文思院自己开发一个煤铁矿基地。只要有了铁料的供应,文思院就能自己承接铁路建设,而不必再看军器监的眼色。 张省声听完后,不动声色的向他问道:“那么你觉得,哪里的煤铁矿适合我们投资建设呢?” 这名管事马上胸有成竹的说道:“公公,下官是山东博山人,据下官所知,这淄博境内金岭镇一带自古以来就有采矿冶铁的风气,地下矿藏不可计数。 而且相邻的博山就有煤矿,按照新式冶铁法,有煤有铁矿石就能炼铁。如果能够在淄博成立一家冶铁厂,那么文思院的用铁也就不用再去求人了。” 这位管事的提议倒是让张省声有些心动了,文思院所用铁料大多来自于通州仓,乃是各地的铁课。 这些铁料最大的问题就是杂质含量不一,但凡要使用,还需要精炼一遍。但是文思院可没有精炼炉子,只能请军器监帮忙精炼。 若是平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随着军器监的任务越来越繁重,他们就不怎么乐意替文思院干这种苦力活了。 甚至于,孙元化借口通州仓铁库中的铁料质量不纯,请崇祯直接把这些铁料拨给军器监作为二次精炼的原料了。 孙元化的做法,让文思院连生铁来源都断了去,想要使用铁料,反而要向军器监购买,或是在市场上高价收购了。 虽然文思院辖下的各工坊盈利不错,加上军器监还需要文思院属下的水泥工坊提供水泥,因此不敢掐断文思院的铁料供应,但是拖延上几天的事,还是时有发生的。 看到张省声皱眉不语,钱管事赶紧向管理水泥工坊的赵管事使了个眼色,赵管事顿时也对张省声叫起了苦来。 “…这西山水泥厂日产普通水泥15吨,京城水泥分厂生产的添加火山灰水泥,不过每日5吨多的产量。 但是军器监仗着修建京西铁路的便利,硬生生的拿走了二分之一的产量,再加上供应给工部的份额,我们文思院自己倒是什么都没落下了。 我文思院在天津修建的新工坊、塘沽码头等工程,同样也急需水泥啊…” 张省声突然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打断了他问道:“该不会,你也想在淄博修建一家水泥厂吧?” 赵管事的声音顿时低落了下去,他小心的看着张省声说道:“公公,这京西铁路毕竟不在我们手上,就算是开通了铁路之后,我们文思院在西山的工坊也要受制于人。 玻璃工坊倒还好,反正数量不大,价值也挺高。但是这水泥完全是以量取胜,若是被人卡住了运输,我们到头来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么。 淄博那个地方,不仅仅有煤矿、铁矿,这制作水泥的石灰石同样储量丰富。而且下官听说,制作玻璃的原料同样不缺乏,如果能在淄博经营一番,则我文思院今后总算是有个根基了。” 张省声思考了许久,便转头对着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取大明舆图过来。” 小太监取来的大明舆图,摊开放在了他左侧的方桌上,张省声目视良久之后,便招手让几名管事上前来看图议事。 “这淄博西北虽然就是海岸,但是此处海边未曾听闻有什么良港啊,要是往西过济南到临清入大运河倒是条路子。 但是现在大运河本就运力紧张,我们和漕运抢运河航行的运力,恐怕到时候外朝会有所不满吧?“张省声犹豫不决的向着三名属下问道。 赵、钱两名管事互相看了看,不由上前指着地图说道,“公公,何不修建一条天津-济南-淄博的铁路。如此一来,既不用挤占运河的运力,还能让文思院自己控制一条铁路。还可以分担德州到天津运河航运的压力。” 张省声顿时摇头否定道:“这可是将近千里的铁路,按照现在的铁价,每里铁路造价起码在600两,整条铁路花费超过60万两,再加上投资矿山工坊,总数不会低于150万两。 文思院名下各工坊今年的盈利,也不过才35万两,扣去再投资部分,现在也就15万两的余钱,也就是总投资的十分之一数目,剩下的钱我们去哪筹?” 看着赵、钱两位管事突然哑口无言,一直沉默的吴管事突然开口说道:“公公,如果这条铁路不从淄博过济南北上,而是直接过青州、潍县、高密至胶州,则路途不仅可以缩短一半,且还可以从胶州出海。 从此处乘船南下,可达松江、宁波、福州、广州、台湾,北上可到天津、朝鲜、日本各地。 且棉花产地在淄博以西、以北,但是潍县民谚云此地:二百只红炉,三千铜铁匠,九千绣花机,十万织布机。若是铁路能连到此处,我们正可大力推广棉花种植,然后放在潍县进行最后的加工。 至于投资问题,公公何不向陛下建议,把水泥配方放出去。现在市场上每吨普通水泥都高达60元,可是依然有价无市,因为我们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多。 自六月开始,不知有多少商人上门,希望能够向文思院购买水泥配方,我们何不把普通水泥的配方卖出去呢? 烧制水泥必须要有煤,虽然我们控制不了开滦煤矿。但是这博山煤矿如果控制在手中,铁路修好之后,胶州湾出海到南方,可比天津出海去南方近的多。 我们可以用博山煤矿作为抵押,向银行再借贷上一笔,想来这修建铁路的费用,开办矿山、工坊的费用,应当是不欠缺了。” 张省声猛的抬头看了一眼吴管事,突然大笑着说道:“好,说的好,吴南坊你回去拟上一篇条陈。杂家去向陛下进言,若是此事能成,杂家必然举荐你全盘主持此事…” 第248章 关于今年的海贸 在武英殿皇帝的办公房内,崇祯正在召见汪逢元,两人正在讨论关于新开办的邮政银行事务。 汪逢元一脸担忧的看着皇帝说道:“陛下,你该不会真的答应,让他们获得邮政银行51%的股权吧?这样的话,我们恐怕就无法控制这间银行了。这些商人一向好利贪财,也未必会配合朝廷颁发的金融政策啊。” 朱由检不在意的说道:“如果他们真的不遵守朝廷颁发的政策,该处罚就处罚,该接管银行就接管银行,这又有什么难办的呢?重要的是,户部有没有制定相应的政策。 朕给了你金融管理委员会的职位,不是让你身上多个头衔,而是让你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朝廷的法令。如果你连法令都拟定不错,朕又有什么理由替你撑腰呢?” 崇祯的话语让汪逢元有些无言以对,看着他脸色通红的样子,朱由检稍稍缓和了脸色,更为温和的对他说道:“你是大明中央银行的行长,同时也是金融管理委员会的副委员长。 所以你对设立新银行一事,不应该仅仅从中央银行的角度去看,也要考虑到朝廷的大局。 什么是朝廷的大局,解决国库匮乏之用就是朝廷的大局。大明现在各处都要兴修水利、道路、码头,还要赈济灾民,那样不要花钱?光凭中央银行的资本能够无限支持下去吗? 而且多上几家银行,虽然多了些竞争,但是在各地能够多几家网点,这显然是一件好事。兑换纸币这事,总是越方便才越容易推行。比起些许贷款的利益,让大明百姓认可纸币的使用,才是银行最大的利益。” 汪逢元想了一会,终于明白了过来,他赶紧拱手对着崇祯说道:“臣愚昧,看事情还是肤浅了些。陛下说的不错,就算胡广元他们拥有邮政银行的最大股权,只要他们承认纸币的价值,那么这间银行的资金也就能为我们所用了。” 听到汪逢元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由检才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让纸币通行于全国还只是第一步,想要让百姓们相信纸币的含银量,除了用纸币能够随时随地兑换白银,还必须要让百姓们重新信任朝廷。 大明是这么广阔的一个地方,我们不能保证,或是永远保证,朝廷发行的纸币能够在随便什么时候,随便什么地方,完全不打折扣的兑换成银两。 因此,想要让纸币保持信用,就必须让百姓相信朝廷,只要他们拿着纸币,迟早会兑换到银两的。 只有这样,我们才不用担心,出现了某些突发状况时,纸币会出现大规模的挤兑风潮,从而变得一文不值。” “朝廷的信用?敢问陛下,这个要怎么竖立?”汪逢元知道如何维护一个商号的诚信,但是对于朝廷的信用,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是说他想不到方法,而是他不敢去想,用经营商号的方式去经营朝廷的信用,这种事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吧。 作为一个经历过许多故事的老人,汪逢元倒是很清楚,那些朝廷官员之所以能够容忍他游走在朝廷边缘,完全是看重中央银行的周转之功,还有皇帝的支持。 如果他敢把商业上的那一套,教给皇帝用来处理国事,那就真的触动了士大夫们的底线了。 朱由检并没有注意到汪逢元的表现,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朝廷的信用吗,就和商号的信用差不多。想要让百姓相信朝廷,朝廷就首先要对百姓讲诚信。 我大明从洪武皇帝起,就开始发行宝钞,经过户部的统计,宝钞发行的数量超过了40000亿文,估计在外留存的宝钞也有30000亿文。 现在大明宝钞千贯不值二、三钱,虽然朕登基之后已经下令停止印发宝钞,但是只要社会上还存在着那些宝钞,朝廷的信用就始终无法建立起来。 所以朕打算,让中央银行、山西银行和这家邮政银行联手,以以1万文宝钞兑换2文的比例,回收所有的大明宝钞,并每千文折合一两。 兑换至明年4月底后,便作废所有的大明宝钞,今后只实行银、铜、纸币三种货币。” 汪逢元心算了下,这相当于要花费60-80万两白银。虽然用这么一笔巨资去兑换那些废纸,让他觉得很可惜。不过既然皇帝愿意付钱,他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事实上就汪逢元看来,用这点钱能够挽回朝廷信用的话,那还真是非常值得的。 汪逢元很快就向崇祯附和道:“陛下仁厚,不欲百姓受到亏欠,臣愿为陛下效绵薄之力。如果山西银行同邮政银行有困难,中央银行愿意负担所有宝钞的回收任务。” 朱由检看了看他,温和的说道:“朕到不相信,他们会如此的不识时务。好了,你跟朕说说,这个金银汇兑计划,你已经准备的怎么样了?” 汪逢元立刻放下了对邮政银行的一些想法,转而为皇帝介绍起了自己的计划。 抛却了许多专门的术语,崇祯大致听懂了这个计划,虽然他见过更为先进的经济活动,但是对于这种活动背后的计划细节,他也一样只是一知半解。 仔细回想了下,整个计划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朱由检便点了点头说道:“汪行长久历商海,这个计划自然是不错的,不过你想要借用盐商资本收购黄金,你确定那些盐商真的会把银子借给你吗?他们能给你多久的时间?” 汪逢元谨慎的回道:“虽说臣讲的是向盐商借钱,但是臣并没打算就只找盐商借钱。江南之地,百行百业,有钱的商人比比皆是。 只不过,盐商的地位最为低下,而财富囤积的数量也最多,因此更容易借出钱来而已。 臣已经同交好的各处商会达成了约定,以年息10%的条件,获得了2800万两资金一年的使用权。 而从半个月之前,臣就已经安排各处网点收兑黄金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兑换了120万两黄金。不过现在市场上黄金的比价不断高涨,京城已经达到了1:8,而南京是1:9,至于广州则是1:10。”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细节就不必说了,告诉朕,你想要朕做什么?” 汪逢元迟疑了下才说道:“陛下上次说的,颁发一份禁止黄金出境的法令,臣以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不过这样一来,天下人便都知道这件事了。臣恐怕民间拥有黄金者会开始惜售,银行将无法收购到决定性的黄金储量,这恐怕就会影响到,后面铸造金币纳入货币体系的工作。” 仅仅沉思了片刻,朱由检便回道:“朕会在一个半月之后颁布这条法令,在这之前向其他两家银行公开这个消息。以他们的能力,吸纳一部分民间的黄金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加上他们自己手中的黄金积存,这大明天下的黄金应该大半都进入到三大银行手中了。这样正式宣布黄金禁止出境的时候,反对的声音也会少上许多。 另外以八成四作为标准纯度的黄金,其同库平银的比价定为1:15。市场上低于这个比价,银行就收购黄金;高于这个比价,就抛出黄金。” 对于崇祯的命令,汪逢元想了想还是建议道:“陛下,一个半月还是太久了些,一旦向其他两银行公布了这个消息,恐怕用不上半个月,天下人就全知道了。不如把法令放在一个月之后颁发,也少给那些想要投机黄金的奸商一些准备的时间。” 崇祯不疑有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汪逢元的建议。他随即转移了话题问道:“朕下诏开海之后,今年的海外贸易可有什么变化么?” 汪逢元支起脑袋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臣现在也不清楚具体的贸易状况,不过臣这里倒有几个数据可以提供给陛下。 去年市舶司征收的海外贸易商税和船税,据说进出口税收加起来也还不到20万两。 而根据中央银行的统计,今年各口岸进口税收,到9月份为止,大约是15万两;出口税收则达到了50万两。 建设各口岸的码头、货仓、交易市场,大约花费了12万5千两。码头装卸、货仓租赁、市场摊位出租费用,大致收取了27万两。 由于陛下承诺,对海外运回的粮食进行无限收购。到9月为止,各口岸共到港大米3万9千石,西米1千7百石,椰干3百石,甘薯3万2千石,共花去白银7万2千3百两。 再扣除相关人员工资3万9千4百两,大约还结余了63万5千余两。 至于船税方面,共计收取了24万4千两,缴纳到银行的不过9万9千余两。此外各海外巡阅使衙门,请求拨付今年的各项费用,共计47万2百有奇。 扣除了他们截留的那部分税银,我们还要再拨出31万余两,这样能够留存的税银,也只剩下了40万两左右。 不过以臣对他们提交账目的核查,各巡阅使衙门征缴船税时,都有瞒报的情形。特别是郑芝龙的台海巡阅使衙门,瞒报船税数目已经超过了一半以上。” 朱由检咂了咂嘴,刚开始他还是有点开心的,不过听到最后一半的收入又不见了,他那丝喜悦也就不翼而飞了。 他寻思了良久,决定还是隐忍了下来,“把这些账目封存起来,没有朕同户部尚书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查阅这批账目。今后关于各巡阅使衙门的账目,统一由银行进行整理,对于户部那里只要报一个结论就可以了。 至于各巡阅使衙门的申请,只要是合乎此前约定的,都拨付下去。不合约定的,要求对方提供详细的预算,并上报户部进行审核…” 第249章 蒲津关 汪逢元刚刚离去,张省声便被带到了崇祯面前。听完了他对于山东半岛铁路的构思,和在淄博设立一个新工业基地的想法。 朱由检心里倒是蛮开心的,能够主动想到要发展工业基地,和修建同港口相连的铁路,以利于货物和原料的输送,这算是在他的影响下开窍了么。 吩咐王承恩取过了山东的地图,朱由检身视了一会,才开口对张省声说道:“建立从淄博到胶州的铁路想法的确不错,这片区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的山岭和河流,想来修建铁路的难度不会很高。 不过只修建这么一段铁路,格局似乎偏小了些,山东毕竟不是京畿,我们还是要尊重下当地的士绅阶层的。否则这么长一条铁路,中间要是有人给你捣乱,就够我们焦头烂额的了。 从胶州再往上,绕到胶州湾的上方突出部,这里似乎就叫做青岛。朕听说这青岛是一处极好的港口,因为周边经济较为不发达,所以才没有选为开放口岸。 既然要修铁路通往山东腹地,那么就干脆把铁路的终点放在青岛好了。另外济南才是山东首府,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都是山东首屈一指的城市,铁路的另一端应当延伸到济南才对。 如此一来,这条铁路便既可以把山东的物产运出海,也能从青岛接收海内外的物资进入山东。 最后,济南到天津之间,最终还是需要一条铁路的,毕竟现在的运河断航时间越来越长,且运力也越来越少了。当然,这条铁路先不考虑。 此外修建这条胶济铁路,顺便开发淄博的煤、铁等矿,倒是正好可以接收一批山东以北的运河漕工,为整顿漕运打下基础。 考虑到这些,你们原本的计划方案就太过不足了。我倒是建议,把工程分为三块,矿山、铁厂、铁路三个部分。 先开矿修厂,并全面勘察铁路沿线的地形和土质情况,及铁路附近的矿藏,然后再修建铁路和码头为好。 朕以为,你可以让那个吴南坊再回去修改下方案,这矿山、铁厂部分,规模再增加一倍。整个项目投资分成三年投入,每年不要低于一百万两。 其中三成股本可以让与当地士绅,济南的德王、青州的衡王,封国都在这条铁路线上,也予他们两成股本。” 崇祯正绞尽脑汁的考虑股本分配的时候,张省声终于忍不住苦着脸说道:“可是陛下,文思院手头能够动用的资金,最多也就15万两,如果按照陛下的设想,恐怕文思院难以支撑这么大的项目。 要是我们拿不出来钱来,那些山东士绅和两位藩王殿下,也不会轻易的拿出银子来,投资这个项目的。 臣可不可以请陛下下令,让中央银行借贷这资金缺口,或是把水泥配方公开出售了?” “唔,资金方面的确是有些压力,不过这次就别找中央银行了。通商邮政部准备开办一家邮政银行,一会下去后,你以朕的名义同田仰谈谈贷款的问题吧。 至于水泥配方问题?文思院下面的水泥工坊,现在的生产状况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工部、兵部都向朕抱怨,水泥工坊一直不肯提高产量,还一直保持高价呢?” “这、这实在是冤枉啊,水泥所需的燃料煤、矿渣黏土、石灰石、石膏,西山虽然都有产出,但是分布并不均匀。 且西山那个区域就是一道道山沟,运输也极为不便,连铁路都没法修。加上流经西山的河流水量并不稳定,因此粉碎矿石的产量就变得时高时低并不稳定。 事实上以臣所见,如果能把这些原料运到天津下游,利用水力和风力进行研磨加工,也许产量还能更高一些。 现在每一吨普通水泥,成本约为22,;而添加了38%火山灰的水泥,可用于码头等防水工程,成本在25元每吨。 水泥厂现在出产的水泥,或是桶装100公斤,或是袋装50公斤。普通水泥市价为60元每吨,火山灰水泥则是80元每吨。 工坊出售给朝廷各部的价格,一律为市场价格之6成。不过臣倒是听闻,各部官吏有人从中倒卖水泥到市场上。每包水泥从4两2钱到7两5钱不定,依然是供不应求。 南方一些豪商,甚至开出了15元一桶,求购1000桶的悬赏。不是水泥工坊不肯多卖水泥,实在是受制于原材料供给,和运输能力。而且就算我们增加了对各部的水泥供应,这些水泥也未必会运到该去的地方。” “他们开这么高的价格购买水泥,是用来做什么?”朱由检颇有些吃惊于,市场上水泥的高价。 “北人多以铺设地面,防治鼠蚁;南人则用来修建庭院的排水,硬化宅中的地面。此外便是用于修建大宅。”张省声把自己听闻的事实说了出来。 朱由检解开疑惑之后,又继续沉思了片刻,才对着张省声说道:“各部盗卖水泥的情况,朕会让他们自查。不过蒋中葆那边,治理海河工程尤为重要,他需要的水泥用量还是要优先满足的。 至于水泥配方问题,你在大明时报上刊登下,公开招标水泥配方的广告。以公开招标的形式,向出价最高的前十名商人,授权水泥生产…” 蒲州城西门又唤作蒲津关,此处城墙高三丈八尺,堞高也有七尺。城墙外侧以青砖砌筑,而城墙上的马道则以大块青石打底。城门上还建有重檐三层砖石木楼一座。 作为秦晋之间最为重要的关防之地,蒲州城的城廓修建的壮峻而坚固。新任山西巡抚的洪承畴正站在西门城楼上,眺望着城外的风景,而十多位文武官员正围绕着他,陪同着这位大明新贵谈话。 蒲州知州许任成站在洪承畴身边,正满面笑容的为这位福建人解说本地的人文地理,“…上古之时,此地便是舜帝居住的都城蒲坂。蒲州城东有河渠曰永济渠,传为北周时开凿… 是以河中自古便为大藩重镇,自我皇明开国,本地文风渐盛。本州萃而居者,巷陌常满,既多仕宦,甲宅连云,楼台崔巍,高接睥睨。 南廓以外,别墅幽营。贵家池馆,绮带霞映,关城所聚,货列队分,百贾骈臻,河东诸郡,此为其最。” 看到新任山西巡抚不住的点头微笑,一位本地的退仕官员也凑趣说道:“是啊,本城文风之盛,绝非他处可比。 本地有这样一首民谣说:站在鼓楼往南看,二十四家翰林院。对门三阁老,一巷九尚书。大大小小州县官,三斗六升菜籽官。 由此可见,本地仕宦家族之多,底蕴之深厚。本城父老,也央求我等向大人讨个情面。这赈济灾民固然是好事,但是也请大人考虑下本地百姓的生活。总不能因为陕西之灾,而让我蒲州受难吧。” 洪承畴回过头扫视了一眼身后的官员,然后才面带微笑着说道:“自龙门到潼关,正是黄河中段水流最为和缓之地,也是黄河上渡口最多的一段。 这些渡口之中,以龙门渡口、孟津渡口、我们下面的这个蒲津渡口,和下游的风陵渡,最适合大批人员渡河。 相比起其他渡口,又以本城的蒲津渡条件最好。虽说本处黄河河道为上下游处最宽阔,水面宽不过2、3里,河道倒有十里之宽。 但是因为此地水流缓和,反倒是最适合于修建浮桥的地方。借着唐时传下来的八对铁牛作为锚桩,有常年通行的铁索浮桥一座。 再加上两座临时性的浮桥,此地每日过渡的人数可达数千人。蒲津渡东面有蒲州城,西面则是有三秦通衢之称的同州。 有这两处重镇护卫着这处渡口,不管是对面接收灾民,还是本地安置灾民,都不至于太过缺乏物资。 所以不是本官一定要选此处作为陕西灾民入晋的主要通道,实在是只有本地的条件,才能大规模的安排陕西灾民,让陛下之令落在实处。 至于各位担忧,这灾民过河后聚集于蒲州附近,恐怕酿成不可言之祸。也请各位父老放下心来,本官亲自赶来蒲州,正是为了安排,这些过河之后的灾民生活…” 在洪承畴的温言劝慰之下,本地的退仕官员和地方士绅的领袖,终于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下了城楼,返回家中去了。 等待这些人离去之后,洪承畴脸上的微笑顿时不见了,他冷冷的注视着,留下来未走的知州许任成训斥道:“都快3个月过去了,蒲州城附近也只修建了20个灾民营地。 每个营地原本只容纳3000人,但是现在却塞进去了4、5000人。就这样,还有数千人宿于野地之中。更别提,营地之中污水横流,秽物密布,你就不怕营中爆发瘟疫吗?” 许任成连忙愁眉苦脸的为自己辩解道:“不是下官不尽力,实在是本地就近几处山林,都是富室大家所有。这搭设营地需要的木材,都需要去南面深山中去砍伐。 这砍伐木材不仅需要各种工具,还需要大量的壮劳力。可是大人几次下了严令,要求渡河灾民必须以家庭为最小单位,凡是孤身一人的青壮年,若是没有具保,就暂时不得过河。 这有家室的青壮年,大多不愿意远离家人前往深山伐木。是以,这安置灾民的营地也就落下了进度。 再有,这些灾民拖家带口的难以管束,我蒲州县衙总共不过百余衙丁,顾的了城内,就顾不了城外啊。 而大人委派的军士,每日忙着守护渡口浮桥的秩序,就已经自顾不暇了,那里还敢分散人手进入营地整顿秩序。” 第250章 山西商人的变化 洪承畴嘴角抽动了下,嘲讽的看着许任成说道:“许知州真是把本官当成庙里的菩萨了吗?还是你觉得,蒲州发生的那点事真的能够瞒天过海? 蒲州南面就是中条山,虽然此山山势险峻,山中少有人迹,但是山中深处却处处都是巨木之林。这些巨木在深山之中自然是一文不值,但是运出山后却是一木十数金,豪门巨室一向趋之若鹜。 如果把这些大木从黄河放排到下游,不论是洛阳还是通州,价格都能再翻上几番。 拉这些陕西灾民去砍伐山中巨木,一来是因为他们的工价低廉,二来真要出了什么事,这些外乡人还能在蒲州翻了天? 许知州,本官且问你,这些日子来你让人入中条山砍伐了多少木头,又有几成运到了营地?” 许任成的额头顿时冒出了汗来,他张了张嘴皮,却始终没发出声音来。 洪承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按照赈济法令,一个成年男子每天分配一斤的口粮,成年女子和老人、病人则是12两,未成年人则是六两。你蒲州县衙究竟克扣了多少? 更不用提,你借口让那些营地的百姓自我管理,让灾民中的恶棍败类控制了营地,然后挑拣青年男女卖给本地大户作为仆役,这卖良为贱可是大罪。 本官查了查大明律,发觉许知州你犯的这些罪过,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还请许知州你教教本官,这种状况下,本官应该怎么做呢?” 许知州看了看四周,发觉除了两个巡抚的亲兵守在楼梯口,楼内并无其他人的踪迹了。 他毫不犹豫的对着洪承畴跪了下去,双手抱住对方的左小腿,一边哀求,一边为自己辩解道:“请大人明察,卑职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卑职不过是区区一个七品正堂,这蒲州城内致仕在家的巡抚就有二、三人,出过知府、知县的家族更是多如牛毛。 这些本地缙绅之间一向同气连枝,偶有事端便能一纸书信请得奥援。在其他地方,这知县叫做本县父母官;但是在本城,却只能委屈做个受气的媳妇官了。 这伐木一事,本县也是想着不能让这些灾民无所事事,在营地里闲待着,容易滋生事端,所以才同意了那些大户的请求。 至于卖良为贱和克扣口粮一事,卑职绝对没有参与过。这全是本县衙役小吏同几家大户勾结,蒙蔽了卑职啊。还请大人明察,可怜学生十年寒窗之苦啊。” 洪承畴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位蒲州知州如何,他刚刚由陕西参议提升为山西巡抚,这步伐迈的有点大,身边也没什么可靠的帮手,因此亟需山西本地官员和缙绅的支持。 之前他一直对蒲州安置灾民的乱象保持沉默,便是想让这个事件发酵一下,能够为自己所用。 顺便,他也想看看,在这种局面下,混在灾民之中的野心家会不会跳出来,暴露自己鼓动灾民闹事。 虽然他被崇祯钦点,成为了山西巡抚,但洪承畴却并未因此而冲昏了头脑。 不管皇帝颁发了什么旨意,他都想要看清楚,朝中的大臣们是否真的赞成皇帝的主张。 他可不想贸贸然的就同皇帝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崇祯所颁发的粮食政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救时之策。 但是任何政策都需要上位者的决心,和下级官吏的执行能力。且皇帝所颁发的政策,未必就是他自己真正的想法,也有可能是身边人的主张。 没有明了崇祯的真正心意和决心,他可不愿意贸然站出来支持,这种显然得罪了地方上大多数缙绅的政策。 不过在观望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确定了。不管是陕西、山西还是河南的缙绅,在同皇帝的博弈中,都显得非常愚蠢。 特别是河南的缙绅,简直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居然会想要煽动民意来对抗朝廷。但是他们显然没想过,挑起了事端之后,应该怎么收场。 而且这些士绅以为,只要稍稍在地方上闹出一点动静来,刚刚登基的少年天子就会向他们妥协。但是事实是,皇帝根本就在趁这个机会,利用民变军扫荡着,这些士绅在乡间的根基。 而山西的缙绅们,因为河南士绅的无谋之举,在朝中发出的反对声音,迅速被分化掉了。而大同关外蒙古大军的压力,也让他们无暇再顾及一项临时的粮食政策了。 山西的缙绅主要还是集中在黄河边上的河东地区,这里位于运城盆地,河流纵横,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聚集着众多世家大族。 当蒙古大军逼近大同关外,山西南部的兵力被抽调北上之后,河东的世家大族立刻发现,他们的处境同样不比那些河南人好多少。 因为今年大旱,黄河的水流大减,秦晋之间的不少渡口,甚至可以泅渡而过。而在流经河东的黄河对面,十多万陕西灾民正聚集在那里,试图越过黄河逃荒。 一旦让这些无序的灾民跨过了黄河,离开家乡而又人多势众的灾民们,很快就会变成弱肉强食的流民。 十几万的流民如果涌入到河东,这个效果同蝗虫过境也没什么差别了。 在这个时候,河东缙绅们才发觉,如果拿出一点粮食能够保证自己财产的话,这个交易还是划算的。 并且有这个山西商人们支持的铁路计划,还能让他们多了不少生钱的名义。 一直观望着的洪承畴终于确定自己要站在那一边,而山西银行为了尽快启动铁路建设,也上门来向他求援了。 这些商人主要还是希望,洪承畴能够尽快推动救灾行动,把陕西的灾民快速的放过黄河。 不管是采矿业、冶铁业,还是修建铁路,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虽然山西本地人口也颇为繁盛,但是山西人和徽州人一样,更喜欢通过经商来改变家中的经济状况。 凡是家中儿子多的,都会选择送到某个商号去当学徒去,而各个商号也喜欢用这样知根知底的乡亲。 在这种状况下,山西的人口虽多,但是富余的劳动力却很少。而且这些商人们,对本地乡亲也不敢过于苛刻,免得坏了自家的名声。 但是从陕西过来的灾民就不一样了,这些灾民只要能够活下去,给几口吃的就能招募到大批的人手。且秦地之人吃苦耐劳,比起山西人更耐的住下苦力的活计,不会干上几天就跑了。 特别是宫内入股了山西煤铁业之后,从陕西招募的大批廉价劳力,使得阳城的几个煤矿产出增加了一倍以上,但是成本反倒是减少了60%。 这种变化顿时引起了山西商人的注意,当宫内在龙门渡所在河津县西北发现了煤、硫铁矿,又在北部吕梁山一带发现了石灰石、铁矿,随即便从陕西大肆招募人手,开放这一地区的矿藏。 黄河龙门以上河段,河道狭窄,水流喘急,又多暗礁,所以不能行船,但是龙门之下豁然开朗,水流也缓和了下来,因此这一段倒是可以行船。 宫中在河津开挖出来的煤炭、冶炼的铁器、烧制的石灰、水泥,通过黄河就能便利的转运到下游的陕西、河南、山西蒲州等地区。 比起从阳城、太原运到蒲州的煤、铁要快捷廉价了许多,现在因为陕西受灾,大量的灾民不得不离开家乡,在沿着黄河、渭水的平原地带聚集了大量人口。 这些灾民先不提吃食,便是每日使用的燃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关中地区本就人烟稠密,因此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开垦了出来,作为柴火的林子并不多。 当灾民聚集到这一区域之后,这些林子很快就被灾民们所占据了,城市里的市民所用燃料反而成了一个大问题。刚开始的时候,从山西蒲州运来的煤炭成了西安等几个大城最青睐的货物。 但是很快,质量更好,且经过了加工的河津煤,立刻压倒了蒲州地区运来的煤矿,甚至有还有从蒲州向整个运城盆地扩散的趋势。 而接下来出现的石灰,成为了各灾民营地的消毒必备之物,铁器则补充了陕西开挖渠道治水工具不足的难题,水泥更是修筑水渠不可缺少的物品。 虽然陕西百姓不明白什么是水分蒸发量,但是用水泥混合砂石修筑的渠漕,比原先的土渠强,却是一个能够看得见的事实。 土渠因为渗水性强,水还没流到地里,就要让“土地爷”先“喝”一半。因此土渠不能及远,且要修的宽大,才能保证有水通过渠道流到田中。 但是使用了这种基本不怎么渗水的水泥渠道之后,原本关中平原上的水浇地,立刻就能扩大两倍。 这种使用了新材料的水渠,不仅可以输送更多的水到地里,还可以修筑支渠,更好的分配田间水量,提高用水的效率。 特别是河津冶炼出来的一些劣铁(去硫不够充分),虽然不能用作工具,但是拿来作为这些渠道上放水的小铁闸,却是绰绰有余了。 河津本是一个小县,北部是人烟较少的山区,南部则是人烟比较繁盛的平原地区。因为有一个龙门渡在境内,因此县城内还算繁华。不过,河津县内的人口也不过刚刚2万出头而已。 但是自从吸纳了陕西灾民发展工矿业之后,几个月内,本地的人口就增长了一倍。 不过山西商人们倒是不会在意这种变化,他们在意的是河津生产的东西,山西中南部同样可以生产,但是仅仅因为运输不利,反而竞争不过这个刚刚兴起的小县。 这些商人虽然没胆子跑去河津同宫内抢夺地盘,但是却真正开始重视起了铁路的作用。 他们特意跑去阳城看了几个煤矿运煤的一小段铁路,于是原先晋商对铁路修建无所谓的态度,迅速变得热情了起来。 而想要修建铁路,廉价的劳动力自然是必不可缺的。掌握着山西关防的新任巡抚,在甄别灾民入晋问题上的慎重,自然也就变得不符合他们的期望了。 第251章 逼迫 明了了崇祯的决心,又获得了本地士绅的支持。即便是蒲州士绅之中还有些异议,洪承畴自觉自己还是能够,压制住这些声音的。 他从太原带着这几个月来,抽调精选出来的三千巡抚亲军,赶到了蒲州。此外,从龙门到蒲州的这一段黄河东岸,也安排了1万5千多兵力的山西官军。 即便是认同了收拢陕西灾民入晋,以工代赈的赈灾政策,洪承畴也没有放下对于这些灾民的警惕。 连续两年的大旱,使得陕西地区的社会秩序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作为曾经的陕西督粮参议,洪承畴很清楚,陕西的灾民之中,不仅仅有普通的百姓,还有逃兵、逃奴、山贼、盗匪等等。 普通的百姓携家带口的,只想跑到安全的地方,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如果灾荒过了,大多数人还是想要回去家乡过日子的。 但是那些逃兵、逃奴、山贼、盗匪就不同了,他们大多没有什么家小,身上又往往背着人命。对他们这些见过世面的人来说,想要让他们吃着粗劣的食物,整天下苦力干活,那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事。 一旦他们夹在灾民中渡过了黄河,身边的管束武力又减弱了之后,这些人少有不在地方为乱的。 如果成千上万的灾民在山西腹地闹腾了起来,光凭他手上的这些官兵想要平息下去,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也并不想做的如此被动。 是以,洪承畴决定,先对这些灾民进行一次清理,再放开往内陆的迁移路线。 而在这之前,他需要让蒲州的地方官员完全的听命于自己,且还有挽回山西官府在灾民之中的形象。 这前一条,他非常简单的就做到了。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哀求的知州,洪承畴突然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辈读书人,虽然有金榜题名之荣可夸耀,但是又有谁关注过落榜之人有几何呢。 许知州你说自己也曾寒窗苦读,那些落榜之人又何尝不是?阁下既然知道寒窗之苦,为何又如此轻率的对待自己辛苦得来的这身袍服呢?” 许任成哑口无言,他只得反复向洪承畴哀求道:“请老大人救我。” 看着脚下丝毫没有体统的知州,洪承畴脸上掠过了一丝轻蔑之意,他心里也颇为恼怒的想着,“这种人,也配为官么?” 虽然他心里如此之想,但是他口中却说道:“寒窗苦读的确不容易,怎么说你我都是正途出身,比不得那些旁门左道出身的人物。 本官若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你,传出去未免让人笑我太刻薄。这样,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赎罪。若是你完不成,那就别怪本官不念士林情面了。” 许任成此时一心想着脱身,那里还会去注意洪承畴的语气,他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只求这位新任巡抚不要拿自己开刀。 “你且起来说话。”洪承畴抽了抽脚,有些厌恶的说道。许任成赶紧一骨碌站了起来,不过依旧躬着身子,屏息静气的站在了洪承畴的面前,连身上的尘土都不敢去拍。 洪承畴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对着许任成低声吩咐道:“这伐木一事,本官也不想追究下去。但是那些大户必须出钱雇佣人手,不得再假借朝廷的名义,迫使灾民进入深山伐木。 另外,让他们拿出些银子来,对这些日子来受伤或是死亡的伐木工人的家属,进行抚恤。 蒲州县要对每只伐木队伍进行登记,该纳税的就要纳税,受伤生病的工人,必须要进行治疗。这是第一件事。” “卑职明白,卑职回去后立刻操办此事。”许任成赶紧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虽然这些组织伐木的大户,颇有几个有势力的,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上了。 “这第二件事便是对于灾民的管理上,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不能继续放任,让一小撮灾民自己在营地里拉帮结伙。这灾民营地管理办法,发给你们不是拿来垫桌脚的。 逼迫灾民自卖给大户人家的事,也不可再有。要是再有风声传入本官的耳中,本官必然摘了你头上这顶乌纱帽。” 许任成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就想到,城中的豪门巨室,前段时间早就在灾民中间挑了不少人去,就算禁止了这一条,也不会得罪多少大户。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艰难的回道:“卑职一定尽力。” 看着许任成不打折扣的,连续答应了自己提出的两个要求,洪承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脸上也重新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最后一件事么,你把县衙内克扣赈灾口粮的人员交出来,然后在灾民面前明正典刑就可以了。” 许任成顿时愣住了,他迟疑了半天之后,才支支吾吾的小声说道:“老大人,这个,这个主持灾民口粮发放的,是本州望族张家的一个旁支出身,若是将他明正典刑,恐怕或有物议啊。” 蒲州张家,原本是盐商出身的豪贾,后来同官绅世家联姻,便慢慢的步入了缙绅阶层。万历年间,甚至出过张四维这样的内阁首辅。 而同张家联姻的,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如张四维的舅舅,就是曾经“身历七镇,勋著边陲”,是嘉靖、万历时期有名的边帅。 虽说张家最鼎盛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是现在的蒲州张家依然还是,地方上影响力极大的豪门望族。 像这样的世代簪缨之家,就算是洪承畴亲自出面,也未必撼动得了人家,许任成一个区区知州,哪有什么胆子去碰张家的人,即便这只是一个旁支。 洪承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道:“许知州莫非以为,本官这是在和你商议吗? 还是你以为,蒲州灾民营地里发生的那些肮脏事,可以一直隐瞒下去?” “可是大人你,刚刚,刚刚不是说要放卑职一马的么?”许任成有些六神无主,口中喃喃的说道。 “看看对面的同州,那边收拢的灾民几乎是蒲州这边的三倍,你看看人家营地里是怎么做的,你这里又是怎么做的? 本官能够放你一马,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愿意放你一马。如果本官估计的不错,关于蒲州灾民营地里的乱象,恐怕早就呈到陛下的面前了。 如果蒲州交代不出,一个克扣口粮的罪魁祸首,那么本官就只能忍痛,让你站出来担这个罪责了” “何至于此?本州好心接纳这些陕西的灾民,难道这同州不仅不感谢,反而还要打本州的小报告不成?”许任成口中念叨着,心里有些难受了起来。 看着许任成还搞不清目前的状况,洪承畴不得不提点道:“在陛下心里,这刚登基第一年就遇到了这么多糟心的事,必然是非常窝火的。 虽说朝廷颁布对陕西救灾的时间已经很早了,但是陕西受灾严重的地区,都是道路艰险难行的地方。加上陕西相邻的几省,都算不上粮食比较充沛的地区。 因此虽然有朝廷的赈灾,但是渡不过这个冬天的,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灾民如果没有粮食会怎么做,必然会在经过的地方生乱。同洲今年的受灾情况还不是很重,但是这么多灾民聚集在同洲城外,想来那位同州知州心里也是惶惶不安的。 正所谓未雨绸缪,在灾民生变之前,人家总是要找一个替罪羔羊出来。那么还有谁,比这一河之隔的蒲州更为合适呢?安置灾民不利,又阻碍黄河上的灾民渡河,是不是其罪大焉?” “可这都是大人你下的命令,我只不过是执行的严格了些啊。”许任成在心里对着洪承畴咆哮着,但是他口中却一个字都不敢发出来,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脸色也愈来愈白。 洪承畴突然转身向着楼外望去,他双手背负在身后,瓮瓮说道:“许知州请自便吧,本官就不需要你作陪了,你现在也不是可以闲到,站在这里吹风的时候。” 听出了洪承畴的逐客之意,许任成纠结了许久,终于狠下心来,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弯下了腰说道:“卑职愿意听命于大人,不过张维文担任县丞日久,除了在衙内威望颇高,自家手下也颇有几个亡命之徒,还请大人援手相助。” 洪承畴向后摆了摆手,这才说道:“你自去同楼下的刘都司商议,让他派给你一队人手。你且记得,行事时不要牵连过甚,闹得满城风雨。” 当许任成离去之后,洪承畴依然站在原处,看着西门外的浮桥,直到看到一队护兵护送着一辆马车出现在浮桥上之后,他脸上的神情才变的轻松了起来。 他转身叫来了亲信家将,命其下城门去迎接马车内的人。这次会面,是他来蒲州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穿着一身平常便服的庞天寿走下马车的时候,便看到一位中年武官正恭迎在外面,而边上的道路则被一群官兵给把守了起来。 庞天寿伸手制止了武官上前问候的动作,面色倨傲的说道:“赶紧带杂家去见见你家巡抚大人吧,什么事情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要杂家跑到蒲州来。” 武官不敢接话,只能低头弯腰的为庞天寿引路道:“请公公这边走,我家大人就在城门楼上相候…” 第252章 说动 城门楼二层,此处因为面临黄河风景秀丽,时常有文人墨客上来观赏风景,因此倒是摆上了不少桌椅。 亲自把庞天寿迎上楼后,洪承畴便带着庞天寿往西北角的一张方桌走了过去。这个角落被两扇屏风所截断,因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 庞天寿走到方桌前,也不谦让,便在北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着他如此做派,洪承畴只是眼皮跳了跳,便依然面带微笑的在东面的座位就坐了下来。 方桌上早就有人安排了干果、蜜饯等拼盘,两人坐下之后,便有洪承畴的亲随,提着一个小炭炉和一个注满了热水的红铜小水壶走了进来。 替两人冲开了茶水之后,这名亲随便把铜壶放回了小炭炉上继续保温。在这期间,两人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当洪承畴看到亲随泡完了茶,想要退到边上伺候时,他突然开口说道:“好了你也不用在此伺候了,去楼梯口守着,我要同公公谈些事情,任何人都不许上楼来打搅我们谈话。” 洪承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站在庞天寿身后的一名锦衣卫,似乎希望这位锦衣卫能够知趣的,自动跟着他的亲随离开这里。 庞天寿顺着洪承畴的目光向后望了一眼,方才回过头来对着他说道:“这位是锦衣百户林运荣,兹事体大,今日之事必须要有个见证,林百户会参与我们的谈话,当然你完全可以放心,他一定会保守这次谈话内容的。” 洪承畴于是便把目光转回了庞天寿身上,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单刀直入的说道:“本抚冒昧邀请公公见面,乃是因为公公受命整肃整个陕西境内的军队事宜。 想必公公也清楚,今年陕西旱情尚未爆发之前,朝廷已经开始着手进行赈灾了。不过今年陕西的旱情实在是太过严重,且连续两年大旱,百姓家中已经毫无积蓄。 即便是朝廷今年赈灾行动比往年更为积极,但是依然有大批的陕西百姓无法受到赈济。 所以从七月开始,府谷县王嘉胤,安塞县王自用,清涧县王左桂,汉中王大梁,阶州周大旺等相继煽动民变。而之前在白水县杀官造反的王二,也蠢蠢欲动,试图出山为乱。 所幸公公到任之后,便开始巡视边镇,补发边镇的欠饷,因此固原、延绥二镇未曾生乱。 但是现在这些民变军散布于陕西各地,扰乱地方裹挟民众,若是让他们不小心冲进了关中平原,把那些已经安置下来的灾民也煽动起来,则整个陕西的民变就不可遏制了。” 庞天寿有些警惕的看向了洪承畴,口中说道:“陕西之事自然有杨、蔡两位巡抚操劳,何劳贵抚忧思。” “吾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耳。陕西乱事若是不能尽快稳定下来,待到明春陕西地方还有多少百姓可以安心耕种? 若是春天不得耕种,岂不是明年即便没有灾害,也要荒上一年。连续三年无收,不要说陕西百姓要乱,那些边镇还能再支撑下去吗? 陕西若是大乱,同陕西一河之隔的山西岂不是首当其冲?吾为山西巡抚,不得不未雨绸缪罢了。“洪承畴语气平和的答复道。 庞天寿思虑许久,倒也觉得洪承畴这番话颇有道理,他来陕西主要的任务还是安抚边军,但是随着他巡视了陕西边镇之后,就发觉这个任务实在是过于艰难了。 陕西边军拖欠的粮饷实在是太多了些,即便是他极力筹措,也不过是补发了一小部分而已。他在固原镇巡查的时候,还遭遇过一群士兵哗变,向他申诉参将克扣粮饷等不法事实。 虽然这个事件最后还是和平的解决了,但是他已经感觉到普通边军士兵心里想的,同那些边镇武官们想的可不是一回事。 离开京城之前,崇祯给他的命令就是,保证陕西的大局不乱,这个大局就是边军不能乱。 但是边军之所以称为边军,乃是说明这些军队驻扎的地方,都是大明边疆之地。这些部队所在之地,基本上都不是适于耕种的土地。 边镇的粮饷大部分都需要从后方运输过来,虽说现在军队和地方的粮食运输已经分开,边镇军粮的运输也有所提高。 但是通往边镇的道路上,现在却受到了盗匪和民变军的威胁。若是以往,这些刚刚放下锄头不久的乱民盗匪,是绝对不敢打有官军押送的粮队的。 但是像现在这种时候,这些乱民倒是宁可被刀剑杀死,也不愿活活饿死在家中了。 庞天寿同样很担忧,如果运粮通道被这些乱民截断,原本就怨气不小的边军们,会不会变成乱兵。要是真的出现了这种状况,他可不知如何向崇祯交代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庞天寿终于心平气和的向洪承畴请教道:“如此,贵抚要求同杂家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陕西之军政、民政,可不是杂家能说了算的。” 洪承畴沉声静气的回道:“吾尚未调任山西时,已经向陕西杨巡抚建议,当趁着火尚未燃起之时,先扑灭了火苗,方才是救火之道。可惜杨巡抚不愿意听吾之言。 而今陛下采用的是釜底抽薪之策,把受灾百姓分散到尚未受灾的地区。如此一来,即便是陕西各地有些盗匪为乱,也不会震动天下。 不过这些受灾百姓之中,并不都是良民。其中也有盗匪、乱民混杂其中。若是各地太平,物资不匮乏,尚能平稳一时。 但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说不好就是一夫倡乱,万夫景从的局面。这也是我山西地方,不敢放开接受陕西灾民的缘由。 公公虽然不能主政陕西,但是却有调动边军,保障边军粮食供应的权力。所以,吾想请公公帮忙,肃清这些灾民之中的不安定分子,好让吾接收这些滞留在黄河边上的灾民们。” 看着庞天寿皱着眉头,犹豫不决的样子,洪承畴再次补充了一句:“如果这十多万灾民可以进入山西,那么他们节省下来的粮食,公公不是正好拿去给边军助饷。而且吾愿意在三个月内,再拨付10万石粟米,交给公公调剂。” 庞天寿终于心动了,现在在陕西,粮食可比金银更金贵。他眼神闪烁着问道:“贵抚想要杂家如何配合?” 洪承畴也不客气,直言说道:“七日后,从龙门渡到蒲津渡的40多座灾民安置营地。我山西地方会进行一次清理,此后,这些灾民将会被安置于山西各地。 吾希望,公公能够在黄河对面的灾民营地同时动手。对象么,就是逃亡的军士、混入灾民的盗匪、还有一些不安分的灾民。这些人大多单身,自负勇力,且身边总是围着一些伴当。” “7天?这么短时间内,如何能够找出这许多人来。山西地面上不过才3、4万灾民,我陕西靠近黄河想要渡河的灾民,可是近20万人啊。林百户,你说说看,有没有这个可能?”庞天寿突然向身边的锦衣百户林运荣问道。 林运荣思考了一会,才谨慎的回道:“如果是在营地之内,这些人大多已经被我们记录下来了,但是还有3成灾民是在营地外,自己搭建的窝棚里生活,那些我们就无法掌握了。 且这么大的行动,想要调动的官兵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到时候会不会引起两位巡抚大人的怀疑?” 林运荣委婉的劝谏,果然让庞天寿犹豫了,洪承畴突然呵呵笑道:“庞公公莫非打算在陕西终老了么?若是什么事都要看地方官员的脸色,陛下又怎么会记得,公公在陕西做了些什么呢?” 在洪承畴的劝说下,庞天寿终于下定了决心。蒲津渡是黄河上最重要的渡口,也是山西粮食入陕的最主要通道。 但是自从陕西灾民听说,朝廷打算在山西修建什么大工程,会大量招募人手施工之后,聚集在黄河边上的灾民也就越来越多了。 同杨、蔡两位巡抚,一心想着要安抚灾民不同,庞天寿始终把皇帝的命令放在了第一位,即保证军粮的供应为首要地位。 但是当灾民在同州城下越聚越多时,必然的会有一部分军粮会划拨给灾民赈济之用,以防止这些灾民在此地生乱。 不管是保证军粮供应,还是把身边这些灾民疏散到其他地区去,都非常符合庞天寿的需要。 因此,他最终还是被洪承畴说通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陕西、山西靠近黄河中段的地区,一队队官兵都封锁了主要路口,暂时阻拦了行人往来。 在蒲州西门城楼上的谈话过了三日后,蒲州县丞及一批县衙小吏被知州许任成抓捕了起来。相隔了一日,同张维文交好的几家粮商也被查封了。 随后,许任成发布公告,宣称自己查办张维文,乃是此人伙同小吏贪污赈灾粮物,并同这些粮食勾结,以次充好,更换了赈灾粮食。 许任成对此案办理迅速,又先行公布了出去,这让蒲州张家措手不及。看到这案子激起了百姓的愤怒,张家也不得不出面澄清,张维文一案乃是自己贪欲过甚,同本家无关。 这件案子,虽然让许任成的官声大涨,但是却也让他被蒲州的大户深深嫉恨上了,许任成不得不更加紧紧的抱着洪承畴的大腿,以求自救了。 正在蒲州巡视的洪承畴听说了这件案子后,顿时勃然大怒。下令整顿所有在黄河东岸的灾民营地,要严惩那些克扣赈灾粮食的官吏。 那些灾民们拍手称快之余,很快就感觉有些奇怪,说是要抓拿管理营地的官吏,但是这些官兵们进入营地之后,不仅抓拿了这些小吏,连营地中颇有名望的一些青壮也拿了去。 虽然他们感觉有些疑惑,但是在补发的粮食到了之后,这点疑惑也就消失不见了。大荒之年,连自己家人都未必能照顾的过来,谁还会关心别人家的事呢。 洪承畴运筹帷幄,山西这边的灾民营地基本没有引起什么变乱,便抓捕了近1000余人。随即这1000余人便消失在了记录之中,谁也不知去了何处,知道此事的人员对此事始终保持着沉默。 但是陕西这边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派来抓捕的官兵,同灾民营地里不少头领都是乡党。因此还没有开始行动,消息就泄露了出去。 原本潜藏在营地里,想要混过黄河去的一些逃兵、盗匪,或是裹挟身边的灾民起事,或是抛弃家小转身投奔各地的民变军去了。 因此灾民人数比山西这边多上数倍,但是陕西官兵最后抓捕的人员也只有区区1000人而已。这些人大多在灾民面前论罪处死了,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被听到消息的杨鹤派人救了下来。 庞天寿的行为,激起了文官们的忌惮,弹劾他的奏章如雪片一样飞往了京城。 第253章 柳敬亭的囚禁生活 当外面的牧民交谈声和马的嘶叫声开始充满了营地时,睡眠很浅的柳敬亭便很快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蒙古包内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才隐约能看见一些物体的轮廓。 循着记忆,他支撑起了身子,伸手向着昨晚放下衣物的地方摸去,按照衣物摆放的顺序,一件件的穿了起来。 折腾了半个钟头,穿戴整齐的他,方才掀开用羊毛毡制成的门帘,从蒙古包内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顿时吹散了蒙古包内浓重的羊膻味道,这让他不由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不过塞外苦寒,刚刚进入10月中旬,这早晚的天气就接近上冻了,随着新鲜空气而来的,还有一份冷冽的寒气,这顿时让从温暖的蒙古包内走出的柳敬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替自己的坐骑上料的苏日勒和克,看到从蒙古包内走出来的柳敬亭,顿时咧着嘴大声招呼道:“柳先生,你今天起得可真早。你且等一等,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早饭。” 柳敬亭赶紧微笑着回礼说道:“不急、不急,我先去河边洗漱下,你先忙着吧。” 苏日勒和克答应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喂马料去了。而柳敬亭则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向着这片小营地的东面走去了。 自从林丹汗听从了身边那几位喇嘛的劝谏后,便把他们这些明国的使者分开看管了起来。 而柳敬亭就被交给了他的大妹夫贵英恰看管,曾经向明国官员保证过使者安全的贵英恰,就把柳敬亭交给了自己的亲信部下苏日勒和克照顾。 苏日勒和克是察哈尔部族中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这只部落还不到三百人,因为同贵英恰的母族有些关系,因此得到了贵英恰的不少照顾。 得到了贵英恰的命令之后,苏日勒和克自然把看管柳敬亭当做了头等大事。刚开始的时候,柳敬亭只能在自己住的蒙古包门口活动,除此之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每天都有4个人紧紧的陪陪伴着他。 不过柳敬亭并无意逃亡,也没想要自杀什么的。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终于让看守他的守卫们松懈了下来。 而柳敬亭前半生都在江湖中厮混,倒是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技艺,比方说一些跌打正骨的手法。 在他刻意的套近乎之下,很快就获得了这些单纯的蒙古牧民的好感。草原上的民族最为尊重的,就是医生和萨满。 在他们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里,前者治疗了他们的肉体,后者还顺便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在显示了几次小小的治疗手段之后,柳敬亭便获得了这个部落最高的礼遇。原本他居住的狭小破旧的蒙古包,被更换成了部落中最好的蒙古包。 而不管是饮食还是行动范围,也都大大的被优待了。不过当柳敬亭刚刚熟悉了这个部落所在的区域后,林丹汗突然下令大军离开了归化城,向着东面的阴山而去了。苏日勒和克的部落,也在大汗征召的命令之内。 虽然这只小部落很是不愿离开,他们刚刚获得的丰美草场,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是无法违抗大汗的命令的。 在一步三回头中,这只部落跟随着林丹汗的大军,穿越了阴山山脉,来到了被称为集宁海子的附近。 这是一个呈不规则三角形,东西长约40里,南北宽约150里的大湖。由于有20多条河流汇聚到海子里,使得这个大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大海。 湖中鱼类繁多,因此湖边沼泽地带水鸟繁盛,湖边的牧民常常可以看到天鹅群在湖边出没。因此集宁海子也被称为“塞外圣洁明塘“,是一些蒙古部落的圣湖。 围绕着集宁海子附近的草原平坦而水草丰美,原本是四子王部落、乌拉特部落、茂明安部落、喀尔喀右翼部落的牧场。 不过当林丹汗率领大军抵达此处时,除了一部分居住在此地的部落不愿意归顺林丹汗,南下投奔明蒙联军之后,大部分部落还是向林丹汗献上了效忠之心。 林丹汗在集宁海子附近停留了半个月,便带着大军继续南下,找明蒙联军算账去了,不过苏日勒和克的部落同其他一些部落被留在了这里照料大军的后勤。 苏日勒和克部落的营地设置在了一片丘陵上,营地东面顺坡而下,便有一条河流。 草原上的河流看起来格外的清澈,不过今天的河边却结了一层薄冰。柳敬亭小心的在河边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子敲破了面前的薄冰。 当他鞠起冰冷的河水匆匆洗漱过后,便一边擦干手上的水迹,一边开始计算着,林丹汗的大军已经离开多少时日了。 虽然柳敬亭这些日子来,表面上看起来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但是他心里对于这场战争,却充满了不安。 在亲身接触过大明边关的官兵和塞外的蒙古部落之后,柳敬亭终于隐隐感到,也许这场战争的胜败,将会决定关外蒙古部族的势力格局。 不过对于被囚禁于此的他来说,现在能够做的,也不过就是默默的等待结局了。 唯一能让他感觉有些安慰的,就是在他跟这些蒙古部落中的普通牧民接触中。他发觉,这些普通蒙古人并没有同明国打仗的心情。他们也不是很理解,大汗为什么要征讨右翼蒙古诸部的兄弟。 相反,这些牧民们都非常赞同,那位跟着他一起出使察哈尔部的黄教喇嘛所说的。蒙古人不打蒙古人,汉人和蒙古人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应该坐下来一起商谈,而不是以刀兵来决定事情的对错的说法。 即便是在各部落的上层人士中,赞同这一说法的也不在少数。在辽东同后金纠缠了十多年后,察哈尔部的人丁同样损失了不少,各部落都希望在迁移到蒙古右翼的草场后,能够好好的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同建州女真起兵之后,对四方的大小战争基本全胜不同,察哈尔部打了十多年仗,都是败多胜少。因此普通的蒙古人对于战争的兴趣,也就没有女真人这么狂热了。 相比之下,察哈尔部内部的各部落,更为在意的,还是对于部落西迁之后,划分给自家草场的位置和大小。 察哈尔左翼蒙古部族的西迁,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为了躲避兵锋越来越利的后金国,因此这次西迁更像是一场逃亡。 曾经敢于下书给努尔哈赤,称自家为水滨四十万人之主的林丹汗,居然为了避开后金国的侵扰,而西迁部落去夺取右翼蒙古部族的土地。 当他这个命令下达之后,察哈尔左翼蒙古部族战士们的自信心顿时就被打击了。 虽然他们轻易的攻下了归化城,但是却无法让右翼蒙古部族臣服于他们。甚至于,在不少左翼蒙古部族战士的心里,也开始看轻了代表蒙古帝国正溯的林丹汗。 如果林丹汗想要让右翼蒙古部族屈服,不是凭借着自己的德行和名望,反而是依赖于自身的武力的话,那么击败了他的后金国,不是更值得蒙古部落去投靠么。 在柳敬亭看来,大明和蒙古右翼部落的联军,能够取胜的最大原因,大约就在于这些左翼蒙古部落中混乱的思想上了。 他直起了身子,远处的太阳终于升上了天空,原本笼罩在草原上的那点薄雾,顿时被阳光所驱散了,露出了下方夹杂着各种野花的青草。远远望去,这就像是一块色彩绚丽,图案繁杂的织毯。 柳敬亭站在河边,远远的眺望了一会,方才背着手重新向着身后山坡上的营地走去。 当他返回营中的住所,他的蒙古包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在蒙古包中间的一张小方桌前坐了下来,就这么盘腿坐在羊毛织就的地毯上,用了极具蒙古特色的一顿早饭。 不管是羊奶还是奶疙瘩,柳敬亭都吃的津津有味,完全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当他堪堪吃了六、七分饱的时候,苏日勒和克突然带着一个人闯进了他的蒙古包内。 柳敬亭手上还拿着一个奶疙瘩,他还没有张口发问,苏日勒和克已经恭敬的向他弯腰行礼后说道:“尊敬的明国使者,这位是大汗派来的使者,他带来了大汗的命令。” 站在苏日勒和克身边的那位武士,对着他微微欠了欠身,便毫无表情的说道:“大汗请你立刻去见他,马匹就在外面,你若是准备好了,就出来吧。” 这位武士说完之后,也不待柳敬亭说话,就转身走了出去。这让一旁的苏日勒和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柳敬亭把手上的奶疙瘩丢回了木盘内,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准备向门外走去。 “柳先生?”苏日勒和克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正准备走出蒙古包的柳敬亭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苏日勒和克,不由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应该是南面那场战争结束了,所以大汗想要同大明谈条件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款待。” “不,不客气,那么我就送先生你了,柳先生保重了。”苏日勒和克慌乱的摆了摆手,然后微微叹气的说了一句。 柳敬亭对着他点头谢过,便毫不犹豫的跨出了蒙古包。在他的门外有10多名武士,那位进来向他传话的,正是这队武士的头领。 看到柳敬亭出来之后,武士头领便吩咐两名手下扶着他上了马,然后便护卫着他向着西南方向而去了。 一路上柳敬亭试图同这些武士搭一搭话,想要了解下前方的战争状况。但是这些武士一个个面无表情,也不理会他。柳敬亭也只好作罢。 在奔驰了大半天,中间只休息了3次,当太阳都开始西斜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那个硕大的营地,这便是林丹汗的本营了。 第254章 可以谈了吗? “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大汗召见你的话,会有人来传召你的。”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武士头领,撩开了一个蒙古包,示意柳敬亭走进去。 从原先的部落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只在路上用了半个馕和几口马奶酒,赶到林丹汗的大营还没有喘口气,就被带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影。 又累又渴又饿的柳敬亭,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丢进一个破蒙古包里,他需要了解一些关于林丹汗南下后的情报。到底他和明蒙联军作战了么,这场战斗究竟谁胜谁负等等。 柳敬亭突然停在了蒙古包的门口,他转身对着这名武士头领,有些疲惫不堪的说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我一路奔波而来,口干舌燥,不知能不能给我弄些干净的热水来。” 这名武士头领犹豫了下,才回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不必知道,至于热水,我会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先进去等候吧,记住了,没有传召你的命令,请别出门,这也是为你好。” 说完,也不待柳敬亭回话,这名武士头领便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把他直接推进了蒙古包内。 柳敬亭脚下踉跄了一下,等他刚刚站稳,蒙古包内便暗了下来。他转身看去,入口的门帘已经放了下来。不过还好边上的窗户并没有关上,因此蒙古包内还是有些光线的。 柳敬亭就着这昏暗的光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火镰和酥油灯,他小心翼翼的点着了酥油灯,蒙古包内才亮堂了起来。 这个蒙古包大约是某个普通军将的住所,房间内布置的还不错,除了地面上铺设了地毯之外,还有些简单的家具。 柳敬亭在中间的小长桌前盘膝坐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起,林丹汗急急忙忙的找人把他弄到大帐来,却又不见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进入大营之后,那名武士头领就故意带他避开了主通道,走到了这偏僻的角落里。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几名军士,这也使得柳敬亭无法确认,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当他正试图理清自己现在遇到的什么状况时,入口处的门帘再次被掀了起来,一名瘦弱的仆役端着食物和一个铜壶走了进来。 看着这名仆役放下东西便想起身离开,柳敬亭突然伸手摸了摸铜壶,便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不是说过要热水的吗?为什么只送来冷水?” 仆役赶紧用手比划了一下,柳敬亭这才发现,这名仆役口中只有小半截舌头,根本不能说话。 他稍稍想了片刻,便试探的问道:“你能写汉字么?” 对面的仆役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柳敬亭这才失望的让他离去了。 无法从周边人身上获得信息,他也只好一门心思的等下去了,既然林丹汗派人把他找来,最终还是要见他的。 柳敬亭盘腿打坐,双目微微闭起,手上捏了个手势,便开始养起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似乎都睡了一觉,门外才传来了一丝杂音。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带他来这里的那名武士头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请跟我来吧,大汗下令要召见你。”武士头领简单的说了一句,便转身退出了蒙古包。 柳敬亭舒缓了下,腿上的血脉,这才直起身子,向着门外走去。当他再次走出蒙古包时,才发觉夜色已深,几名部落武士正举着火把,把蒙古包前的草地照的通明。 他略略抬头望向了天空,半轮明月高悬,身边群星璀璨,倒像是一张黑布上缀满了宝石,非常美丽的星空。 “请跟我走,大汗正等着你,别让大汗久等。”看着柳敬亭突然停下脚步,武士头领不得不开口劝诫道。 柳敬亭低头看了看他,突然微笑着说道:“那么请在前面带路吧,我也想见见大汗,看看他是否回心转意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汗帐前各自排开了两排全副武装的蒙古武士。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金帐武士,他们的身材虽然不是非常高大,但是个个身材都非常壮硕。 当柳敬亭被带到汗帐前时,这两排武士的目光顿时就转移到了他身上,这些武士显然都是经历过战场上血腥厮杀的精锐,仅仅数十人的目光,就已经让柳敬亭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所谓芒刺在背,也不外乎如是了。柳敬亭在这肃压的气氛中前行时,汗流浃背的他脑中不由浮现了这么一句话。 好在柳敬亭也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年幼时因为殴伤人命,所以四处流浪,倒是养出了一股混不吝的性格来了。 初时被这些武士择人而噬的目光惊吓了一阵,但是走入这些武士的围成的夹道后,横下心来的柳敬亭,脊背反而挺直了。 看到他的这种表现,带他前来的那位武士头领,不由心里赞叹了一声,便悄悄的打了一个手势,让队伍前面的武士们让开了道路,让柳敬亭走入了大帐。 当柳敬亭弯腰进入大帐后,顿时感到有些惊讶,同外面的剑拔弩张相比,大帐之内的林丹汗却正同手下的诸位部落首领饮宴欢笑。 在数只羊脂大烛的照耀下,整个帐幕内光明如昼,壮硕的林丹汗独居上首,一手执着金杯,一手抓着一块烤的极嫩的羊排,吃的嘴角肉汁横飞,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喝的酣酣然了。 当他看到柳敬亭从帐外走了进来,顿时用手上啃了一半的羊排指着柳敬亭,大笑的对左右首领们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这不就是那位好说故事的明国使者么。你且过来给我们说上一个故事,也好为大家助个兴。” 听着周边各蒙古部落首领的拍掌叫好,柳敬亭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就算之前林丹汗再不愿接受大明提出的调停意见,也一直对他以礼相待。 何以今日把他匆匆从数十里外传召过来,却特意摆出了这个架势,当众故意羞辱他。难不成,他击败了明蒙联军,所以想要在宴席上夸耀他的武功?柳敬亭心里有些担忧的想着。 不过在表面上,他却很快便做出了决断。“无礼,吾乃大明使者,不是大汗账下的取乐之人。莫非大汗真要与我大明为敌不成?”柳敬亭毫不迟疑的,便以疾言厉色的语句反击了回去。 “大胆,区区一个明使,也敢在金帐内如此狂妄无礼,你们这些南蛮子,是觉得我们蒙古人的刀不利么…” 坐在两侧的蒙古部落首领们似乎被柳敬亭激怒了,他们一个个站起了身子,对着柳敬亭叫骂着,不少人手中还拿着割肉的匕首,似乎只要林丹汗一声令下,便要扑出来把他分尸一般。 柳敬亭对于这些人的叫唤只是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只是盯着上首的林丹汗。 此时的林丹汗目光阴沉,似乎已经从酒醉中清醒了些,他放下了手上的杂物,作了一个手势,让帐内众人安静了下来。 边上伺候他的婢女顿时给他送上了一盆清水,林丹汗在盆内洗了洗手,便取过了一块白布细心的擦拭着手上的水迹。 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口中漫不经心的对柳敬亭说道:“我大元同你明国为敌,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也先、小王子、俺答汗那个没有同你明国为敌过,难不成我孛儿只斤氏,林丹巴图尔,成吉思汗之血脉,没有资格同你明国为敌不成? 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明国皇帝是不是真的做好了,要同我大元为敌的后果?你区区一个使者,真的能替你家皇帝做主?挑起我们两国之间的刀兵?” 柳敬亭顿时一窒,林丹汗的话语颇为诛心,虽然他得到了崇祯的授权,但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当众宣布,他能做得了崇祯的主。 柳敬亭脑中急切的转着,眼角偷偷的瞄了瞄左右,想着要如何转圜,忽然他似乎醒悟了些什么,不由自主的脱口说道:“原来这次南下,大汗是败了。” 柳敬亭此话一说出,帐内的气氛顿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林丹汗手上的动作也暂停了一刹。 过了片刻,这安静的气氛就被打破了,刚刚坐下去的各部首领再次站了起来,指斥柳敬亭是被鬼迷了心窍,公然在金帐内胡说八道。 听着这些各部首领气势不足的斥骂声,原本只是猜测的柳敬亭,现在却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林丹汗抬起头注视着越来越沉稳的柳敬亭许久,终于喝止了声音越来越弱的各部首领,并命他们退出帐去。 一干口干舌燥的首领们,顿时如蒙大赦般匆匆逃离了大帐,不少人慌乱之下,还带到了几张小几。 片刻之后,大帐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及四名林丹汗的亲卫。 林丹汗这才面色平静的对柳敬亭开口问道:“是谁向你透露了些什么么?把莫日根带上来。” 此时显得平静的林丹汗,却让柳敬亭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似乎感觉到,如果自己应对不适,也许就无法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了。 当柳敬亭还在思量时,那个带着他返回的武士头领已经被押入了帐内,莫日根自然不会承认他向柳敬亭透露了什么。 林丹汗看了看柳敬亭,又看了看莫日根,不由暴怒的说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留着这颗脑袋做什么。来人,把他推下去…” “实在不是他的过错,我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猜测而已,还请大汗不要冤枉无辜之人。”柳敬亭不忍的劝说了一句。 “猜测?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猜测的,如果敢戏弄本汗,那你也陪他一起去见长生天吧。”林丹汗狠狠的盯着他说道。 “今天的宴席上,大汗的两个妹夫都不在场,反倒是一些关系疏远的部落首领在大帐内陪宴,这实在是让人难以解释。 除非是,大汗的亲信需要弹压各部,防止他们逃亡。什么情况下,这些部落才会离开大汗,无非就是大汗南下失败了而已… 现在,大汗可愿意好好同我谈谈了么?“柳敬亭负手站在大帐中,对着林丹汗侃侃而谈的说道。 第255章 露布报捷 当许心素带着以瓦德斯为首的西班牙俘虏、还有淡水、鸡笼等十几个村社的原住民首领进入北京城的时候,他有些意外的发现,和几个月前相比,北京城似乎又有了些新的变化。 不过兴高采烈的他,并无暇关注这些变化,他一心只想着把自己收复淡水、鸡笼的功绩,呈报给皇帝,为自己获取一份朝廷的封赏。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北京城内的平民们,似乎对于他所带来的这些海外夷人及土人,都并不感到好奇,反而一直在交谈着什么。 这让许心素心里颇为不舒服,他可是听说了,上次送来淡水俘获的十多名夷人俘虏时,京城之内可是摆出了好大的架势迎接他们的。 难道京城的百姓就这么喜新厌旧,因为见过了一次夷人俘虏,就不再隆重欢迎新的俘虏了么。骑在马上带着队伍前进的许心素,脑子里如此胡乱猜测着。 边上前来迎接他的一位总参谋部官员,看到他惑然不解的神情,不由好心的提点了他一句,“许巡阅使不必多思,不是京城百姓不重视你等,实在是北面传来了更大的消息,所以大家都无暇顾及东南海上的捷报了。” “北面?莫非是同蒙古人的战争有了结果不成?”许心素顿时转头看向了这位官员,有些急切的询问道。 “不错,昨日晚间露布报捷的消息已经抵达了京城,我大明边军联合蒙古顺义王等部落,在大同关外的丰川东北面,击退了挟十万之众而来的林丹汗。 现在林丹汗已经退往集宁海子区域,我大同边关已然无忧了。现在只等朝廷把这胜利消息公之于众,京城百姓就可以准备庆祝了。 当然,许巡阅使收复淡水、鸡笼,逐西洋海夷于台湾岛外,同样是可喜可贺之事。到时晓诸众人,正可谓锦上添花…” 当这位官员同许心素絮絮叨叨的解释的时候,文华殿内崇祯和内阁诸臣,正聚精会神的听取孙承宗派回报捷的武官,讲述明蒙联军同察哈尔部作战的经过。 丰川东北方,顺着大青山山脚而下的饮马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向东南方而去。 在饮马河北面,大青山东面,便是一块呈不规则四边形的丘陵草原地区。这块区域南北长约八、九十里,东西向约三、四十里。 草原的西北面是一块接近于90°的陡崖,靠西处最高约有3、40丈,然后慢慢的同东面的草原接平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天然的城墙在东面被草原所冲断了似的。 在这条横贯东西的陡崖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用黄土垒成的残破城墙,这应该是大明开国之初,明军深入草原时,在这里留下的防御工事的遗迹。 这片草原的东面还是一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上密密麻麻的树木,同脚下这片空空旷旷的草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片草原上虽然有不少低矮的丘陵,但是都不太会妨碍到视线和马匹的奔驰。 这片草原的地势,由东北向西南倾斜,但是在靠近西面的草原中部,却陡然出现了一道东西向的小小山岗,把这片草原分成了大小不等的南北两片。 北方的这片草原稍稍大了些,占据了整片草原的三分之二,而南面的草原面积小了些,只占了整片草原的三分之一左右。 南面的草原刚好被山岗和饮马河所夹住,南北宽度不足20里。饮马河的南岸则是一整片的树林子,刚好遮蔽了大队人马过河的道路。 中部的这座小山岗,由西往东绵延了五、六里地。它同北面草原相邻的区域坡度很缓和,大约只有一、二十米高,如果不是山上密布的灌木,骑兵一个冲锋就能淹没了这座山岗了。 但是同南面草原交接的地方,却比较陡峭了,坡度超过了60度不说,高度也达到了8、90米。小山岗的顶上倒是平缓的很,方圆有个2、3里的样子。 至于北面草原,南北宽度达到了50多里,且地势由东向西倾斜,非常利于骑兵从东面进行冲锋。 当林丹汗率领大军抵达这片草原时,看到明蒙联军在草原西面列阵扎营,心里顿时大为嘲笑对方主帅的作战指挥能力。 在他看来,当明蒙联军选择了这片战场后,就相当于把这场战争的三成胜利希望交给了自己。 虽然战场中部那片小山岗看起来对己方不利,但是一无遮掩的山岗上,只有一些灌木丛而已,这显然是无法妨碍到自己麾下骑兵的冲锋的。 林丹汗虽然号称带了10万大军,但是察哈尔本部一共也只有4万骑兵,其中披甲精锐不会超过4000,其他不过是会骑马放箭的牧民而已。 他出征之时,还留下了1万骑兵守卫归化城,保护自己的直属部落。真正跟随他抵达战场的,只有2万5千本部骑兵,3万2千直属部落的牧民和附庸部落的精壮,另外还有2万8千右翼蒙古部落的降人和投诚人马,共计8万5千人而已。 林丹汗很快就把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他把降人组成的左翼交给了衮楚克台吉,把附庸部落组成的右翼交给了贵英恰,而自己同弟弟粆图台吉,则亲自率领着最为精锐的察哈尔本部坐镇中军。 而在明蒙联军这边,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部落组成的联军,在明国接收了他们部落中的老弱之后,便从七、八万人的兵力,降到了3万4千人。 虽然蒙古联军的人数下降了,但是剔除了老弱,又得到了明军支援的一部分武器铠甲,右翼蒙古各部联军的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一截。 而孙承宗率领的战时大本营,对宣府、大同两镇进行精简整顿之后,以蓟州镇的车骑营、关宁部队抽调出来的骑兵为骨干,重新扩出了三师六旅共计4万5千人的编制。 不过驻扎在丰川的,只有3旅6营,1万8千步兵,还有两个骑兵师共计6千人。此外便是吴怀率领的第一骑兵联队,和一只12门火炮组成的步炮团。 在由袁崇焕负责的建立宣府、大同野战军编制时,他故意略过了大本营无法过多干涉的第一骑兵联队。因为这只部队名义上乃是皇帝亲军,虽然暂时接受了临时大本营的指挥,但是在战后却会脱离总参谋部的控制。 因此袁崇焕并不想过多的增强,这只不受总参谋部控制的武力,不过吴怀显然并不这么想。 虽然大本营并没有给予,第一骑兵联队扩充的计划。但是当吴怀率领第一骑兵联队抵达大同之后,便对着那些蒙古部落中骑术娴熟的骑士起了兴趣。 在林丹汗率部西迁的过程中,众多挡在察哈尔部迁移路线上的蒙古部落,都被这只庞大的队伍所碾碎了。 而蒙古人虽然有所谓的左右翼三万户之分,但是在广袤的草原上,还有许多数量不大的小部落,他们并没有非常明确的国家观念,只是忠诚于自己的小部落。 当察哈尔部西迁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场之后,失去草场的这些小部落就开始四处游荡,按照草原过往的经验,这些小部落如果在冬天还找不到落脚之地,或是被较大的部落所吸纳,那么这个部落中的大多数人,将会消亡于这个冬天。 而漠西、漠北蒙古距离都太遥远,被夺去了大部分牲口的小部落根本走不了这么长的路。 于是大多数小部落都汇集到了大同、宣府一带的边塞,希望能够获得右翼蒙古大部落的庇护,或是得到大明的救济。 不过显然,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的首领们,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招募这些小部落,他们现在连自己的部落属民都难以养活。 这些小部落,不得不一边哀伤着为死去亲人唱着丧歌,一边带着部落中剩余的财产,沿着长城向着东面而去,他们并不知道东面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不过他们很清楚,在原地停留下去,只会是等死而已。 这些几十人组成的小部落,在向东面行走的路途上,只能以打猎或是向长城关口的明军乞讨食物,才能坚持着走下去。 不管是打猎还是明军的怜悯,是无法救活这么一只高达数万人的迁徙队伍的。因此在行走的旅途中,不断有老人、病人自愿的离开了队伍,向着山林或是草原深处走去。 他们试图以这种方式,为部落节省下一点点口粮,好让自己的部落能够在遇到希望之前活着。 吴怀是在张家口外,准备侦查宣府到大同的关外地形时,遇到了这些部落的。 看着这些老人、妇人同亲人诀别后,毅然不顾的向着远处的草原走去,想要给他们留下一点生的希望时,他的心脏某处似乎被触动了。 吴怀不顾宣府官员的反对,把这些蒙古小部落接纳到了关内来,并亲自向崇祯上书请求。 他的理由是,这些小部落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剩下的都是最为强壮的人员。这些人只要稍加训练,就会是最好的骑兵。 而这些蒙古人对于自己的部落是如此的忠诚,只要大明能够接纳安抚这些部落,那么他们也一定会忠诚于大明。 这些小部落出身的蒙古人,比起那些大部落出身的蒙古人,一定会更为可靠。因为在最危急的时候,挽救他们的是大明,而不是什么黄金家族。 吴怀的请求获得了崇祯的认可,宫内派出了一个小组,专门安排接收这些陷入绝境的蒙古部落。不过崇祯也规定了,只能在张家口以东进行援助。 换而言之,如果这些小部落无法走到张家口,就不会得到大明的救济。 在张家口一共有1万余蒙古人获得了大明的救济,这一万余人基本没有什么老弱病残,吴怀从中挑选了3000人作为自己的辅兵。 加上吴怀的这只人马,明蒙联军的兵力就是6万2千人。 第256章 大战将起 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在丰川的联军大本营内,听到了明军大本营参谋官员对战场的选择之后,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虽然他们同样很少有这种大战的经验,但是身为常年在草原上游牧的民族,他们也是很快就发现了这块草原作为战场,对于联军的不利之处。 作为整个作战计划的拟定者,茅元仪自然是清楚这片丘陵草原作为战场的不利之处的。但是,唯有选择这里,才不渝林丹汗避而不战,玩骚扰战术。 右翼蒙古诸部的驻地被林丹汗突袭之后,只带出了少部分的牲畜和一些随身财物。是以,明蒙联军骑兵的更换马匹远远不足,且这些马匹因为这些部落一直被察哈尔部所追赶,都已经变的疲惫不堪了。 而反观察哈尔部夺取了右翼蒙古诸部的草场和营地后,获得了大量的马匹,虽然他们也一直在征战中,但是因为有大量的更换坐骑,反倒是拥有更为充裕的行动能力。 参谋部的众多参谋们经过认真的研究讨论,认为如果林丹汗采用袭扰的战术,疲惫了联军的骑乘兵力,然后再发起突袭,获胜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而明蒙联军如果退往大同边墙,林丹汗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兵关外,把察哈尔各部分散在右翼蒙古各部的草场上,就能勉强撑过这个冬天。 大同边墙扼守住了蒙古人南下的脚步,但是同样也挡住了明军冲入蒙古高原的通道。失去了草场的右翼蒙古各部,先不说会不会同大明离心离德,就是给养这么多部落的人口,也能生生拖垮大明的财政。 所以联军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大同关外同察哈尔部来一场决战,甚至都不要取胜,只要能够打成平手,林丹汗也不得不向联军求和了。 因为林丹汗自己也受不了,把所有部族都聚拢在一起的,那种庞大物资的供给,除非他能得到大明的市赏。 但是如果不能消灭这片土地上的右翼蒙古各部的抵抗主力,林丹汗也不敢四处分散自己的部落,最后被这些右翼蒙古部落各个击破。 作为大元的正统继承人,蒙古帝国的大汗,他天然拥有统治蒙古各部的名分。虽然用武力压迫右翼蒙古各部,让这些蒙古部落重新直辖于他的汗帐之下做法,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但是按照蒙古的传统,力胜者为王,并不能算错,只不过不能让诸部心服而已。 对林丹汗来说,这点瑕疵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如何击败这些右翼蒙古部落,才是一个问题。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一场干脆利落,而毋庸置疑的胜利,如此一来,这片土地上的大小蒙古部落,自然就不会再质疑,他作为大汗的权力。 参谋部的参谋们讨论之后,认为如果给定一片有利于林丹汗一方的战场,那么为了证明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林丹汗一定会接受这场挑战的。 因为蒙古各部可以容忍一个残忍而强大的首领,但是绝不会认可一位卑鄙而怯懦的大汗。 林丹汗面对后金国的挑战已经逃亡了一次,如果面对联军的挑战再逃亡一次,恐怕连属于察哈尔本部的部落也要生出异心了。 而参谋部所挑选的这片战场,虽然对联军不利,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如果计划得当,这场战争未必会输。 但是右翼蒙古诸部同察哈尔部虽然现在处于敌对状态,但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却不是一个简单的敌对关系可以解释的。 茅元仪并不能确定,如果把参谋部拟定的全部计划告诉这些蒙古部落首领,不会有人偷偷的把计划透露给林丹汗。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这些蒙古部落首领终于屈从了明军设定的作战计划,不过明军这方也作出了让步。让卜石兔、白彦台吉、埃不哈等首领率领的部落联军,防守全军的右翼。 最终双方商议出了一个最终方案,全军背靠大青山及饮马河列阵。右翼蒙古各部联军3万1千人位于全军右翼,以卜石兔为主将,白彦台吉、埃不哈为副手。 孙承宗亲自坐镇中军,袁崇焕、茅元仪作为其副手,统领4个车骑营,2个步兵营,共三旅1万8千人,另外还有一个骑炮兵中队及一个步炮团。 此外,代表鄂尔多斯部加入联军的萨囊彻辰,带着2000鄂尔多斯骑兵,还有1000附庸于鄂尔多斯部的部落骑兵,主动要求接受明军的指挥,被茅元仪安排在了中军。 这位萨囊彻辰年仅25岁,是济农衮必里克墨尔根的后裔。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十一岁承袭了“彻辰·洪台吉”的称号,十七岁便“位列大臣之职,任以政事,大加宠眷”,是现在鄂尔多斯部济农额璘臣的亲信。 他一向亲近明朝,因此是联军中极力主张同明朝联手抵抗林丹汗的鼓吹者,这也使得孙、袁等明国大臣和他关系比较密切。 而联军的左翼,则是以曹文诏为主将,吴怀为副将,计有骑兵万人左右。 这片战场的北面地方最为广阔,联军的左翼兵力看上去最为薄弱,而这也是大本营参谋部希望给对方看到的机会。 崇祯元年10月5日,林丹汗率领的大军抵达了这片草原。双方在经过了2天的小部队接触后,终于各自进入了战场摆出了阵势。 林丹汗这边,只是在军阵后方扎了一个简单的宿营地。而早就严阵以待的明军,却在出阵的地方,扎起了三座用木头栅栏修建的方城,其中以中军所居的那座方城规模最为宏大。 在这两天的小部队接触中,林丹汗手下的哨探,基本上摸清了大半个草原的地形,也略略了解了联军的兵力分布。 而联军这边得到的情报显然更多,更为详细,因为联军派出的哨探,都配备了一支单筒望远镜。 让林丹汗有些得意的是,在这两天的小部队接战中,察哈尔部都是胜多败少,这让他有些看轻了对面联军的战斗力。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承认,虽然联军派出的哨探骑术不精,不过装备倒是很齐全,因此失败之后,往往都能逃回去。 对于这一点,林丹汗自己也觉得很无奈,虽然他认为自己麾下的察哈尔勇士,是骑术精熟,最为饶勇善战的。 只可惜草原上的民族,冶铁技术实在是太差,除了最为勇猛的战士才能穿上铁甲。其他人最多也就是用生牛皮做一个护甲,大多数人则只能穿着老羊皮作战。 看着自家哨探杀死明军后带回来的铠甲,林丹汗都觉得有些唏嘘。明军连这些普通士兵都能穿上甲,但是他部落中大多数的勇猛战士,却只能靠简陋的武器同对方搏斗,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不过林丹汗随即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击败这只联军,然后从明国拿到足够的物资来武装自己,待到时机成熟了,再打回老家辽东去。 从这些哨探口中拼凑出战场的全貌,和明军的布置后,他便叫来了两个妹夫,和手下的爱将开始商议作战计划。 比起此时明军繁复的作战计划,林丹汗召集大臣重将后,三言两语就把作战方案定了下来,可谓快速非常。 林丹汗的计划便是,让衮楚克台吉带着右翼蒙古诸部的降兵2万8千人列阵于左翼,拖住明蒙联军中的骑兵主力,他认为右翼蒙古诸部组成的骑兵集团才是联军的骑兵主力。 他自己带着察哈尔本部人马坐镇中央,牵制对方移动不便的步兵集团。而贵英恰带着2万5千附庸部落的人马列阵于右翼,务必在开战后尽快击败,明军单薄的左翼,然后同他合兵击破对方的中军。 林丹汗的作战计划,察哈尔部的各位部落首领都认为可行,而贵英恰更是拍着胸脯向林丹汗保证,他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击溃明军的左翼。 贵英恰之所以敢如此保证,一来是他的兵力超过了对方的一倍以上,二来则是林丹汗调拨了800披甲精骑给他。 贵英恰认为,以这800披甲精骑,加上他手中的近千亲卫,一向都以骑兵不出色而闻名的明军,是无法抵御蒙古骑兵的冲锋的。 10月7日,凌晨大雾,两军都在大雾之中进入了各自的阵地。在经过了几天接触之后,两军的阵地已经相距不到10里了。 当大雾散去之后,双方的军队便分为三个部分,缓缓而进了。从表面上看,明军排列的整齐一些,但是前进的速度较慢。 而各蒙古部落组成的部队,则显得比较杂乱无序,有些部队走的很快,有些部队则显得拖拖拉拉的。这种情形不管在右翼蒙古部落联军里,还是林丹汗直属的察哈尔本部人马,都很自然的出现了。 当两军前方的游骑后撤时,双方的前锋已经变得肉眼可见了。按照明军参谋人员的估算,双方前锋部队之间的距离约为3里有余。 在这个距离上,明军首先停下了脚步,开始重新整理队形,防止骑兵数量众多的察哈尔部进行突袭。 很快林丹汗也下令军队停下了脚步,对部队编制进行最后一次整理,准备进行接下来的大战, 第257章 初战山岗 明蒙联军和察哈尔部的接战,最先开始于南面的战场。相比较明军和林丹汗之间的小心翼翼,蒙古右翼各部联军从战争一开始便变的兴奋异常。 刚刚被林丹汗夺取了草场驻地时,不管是土默特部,还是土谢特部,都处于人心惶惶的处境。 上层的部落首领自然是对林丹汗深恶痛绝,但是中下层的牧民却陷入了混乱的状态。 按照传统,他们应当遵从于出身于黄金家族的蒙古大汗,但是被林丹汗摧毁了家园的牧民们,又无法在感情上继续认同这位蒙古人的共主。 在获得了明朝的援助,又在那些来自明国的喇嘛宣扬下,把右翼蒙古各部联手明军的行动,确认为阻止蒙古人之间的兄弟相残,而不是对于黄金家族血脉作为蒙古大汗传统的反对。 使得这些混乱的中下层牧民,终于找到了一个向着蒙古大汗挥刀的理由。也许这个理由很是勉强,但是已经足够麻醉这些部落战士打完这场战争了。 因此当战争一开始,右翼蒙古各部的联军就出动了5个千人队,在近20里宽的战场上,这个数量的骑兵刚好可以遮蔽整个战场正面了。 对于右翼蒙古各部的轻率举动,衮楚克台吉也不得不作出了应对,同样派出了5只右翼蒙古各部降人组成的千人队,上前阻挡对方的进攻。 原本气势汹汹压上来的右翼蒙古各部联军,在接触到对面的军队后,顿时迟疑的放缓了进攻的步伐。 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对面军队中有不少相熟的面孔。原本他们高昂的士气,顿时陡然的低落了下来。 他们手中高举的武器,也有些无力的放低了下来。同样,由右翼蒙古各部降人组成的军队,也没有什么兴趣同原本是同族的兄弟和亲人作战。 两只部队从一开始气势汹汹的相对冲锋,很快就变成了绕着圈子,互相追逐的混战。 这片草场除了河边区域,大多属于半干旱性的草原,虽然有着没人小腿般高的各种牧草,但是在上万骑兵的来回践踏之下,很快就变得尘土弥漫,很难分清敌我之间的队形了。 到了这种地步,双方的主将都失去了对这些部队的指挥能力,也无法进行有效的干预,只能等待这些部队分出一个胜负出来再说。 于是最先接战的南路战场,反而成了两方最为敷衍的交战场所。 而在联军中阵这边,当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非常靠近中部的小山岗了。 当部队重整完毕之后,茅元仪便带着一营步兵抢占了山岗顶部,而左良玉则带着两营车骑营,在山岗北面摆出了一个六千人的空心车阵。 这种以偏厢车放在外围作为城墙,火器兵守在阵内的作战方式,是无数明军用生命证明了的,对草原部落最好的一种作战方式。 林丹汗自然是明白这种战法的利害的,因为后金国对付他的作战方式,基本就是脱胎于明军的战法,只不过后金的部队没有这么多的偏厢车,而女真骑兵配合步兵的战术更为犀利。 他派出了4个千人队,三个千人队在外围压制明军的空心车阵,而另一个千人队则夺取战场中部的那片小山岗。 林丹汗试图夺取了那片山岗之后,居高临下的攻击车阵内部,从而导致明军车阵的崩溃。 在他的记忆中,明军的器械虽然众多,但是质量参差不齐,而士兵也缺乏坚韧的作战勇气,一旦处于不利的地位,往往就会莫名其妙的崩溃掉。 因此他非常有把握,当自己的军队占据了那片小山岗之后,山岗下方的明军车阵就会陷入混乱之中。明军的车阵虽然防御出色,但是一旦展开之后就难以移动。 用骑兵对付车阵固然是难以取胜,但是如果明军自己从这乌龟壳一般的车阵出来了,这种所费不靡的车阵就成了无用之物。 林丹汗的谋划并不差,但是部下执行他的命令时却遇到了麻烦。虽然这片小山岗并不艰险,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用土堆起来的土台子。 但是土台子的侧翼被下方的明军空心车阵所牢牢保护住了,南方的一面又过于陡峭,因此林丹汗的部队所能攻击的,只有山岗正面2里宽度左右的阵线。 这片小山岗上并没有什么大树,但是却有着半人多高的灌木丛,灌木丛中有着数条可容纳一匹马通行的小路,但是却没有大批人马上去的通道。 几乎在这只千人队的少数骑手登上山岗顶面的同时,明军的前锋部队也登上了山顶。 和没有准备的察哈尔部不同,明军不仅早就对这座山岗做了详细的侦查,还在西面的山坡上修筑了三条可以容纳四匹马并行的通道。 只不过,明军修好了这三条通道之后,又把砍伐的灌木重新放回了通道上,远远望去似乎这面山坡似乎毫无异样罢了。在之前的哨探战中,明军死死的护住了这片区域,不让察哈尔部的哨探接近,因此察哈尔部的蒙古人并不知道这个情况。 当察哈尔部这个千人队骑术最出色的几个骑手,循着东面弯弯曲曲的小路冲上了山岗顶面时,明军登上山顶的却是一个小队的编制。 失去了速度的几名骑兵,很快就被人多势众的明军长矛手赶下了山岗。当明军登上山顶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个上山的通道也被封死后,率领这个千人队的蒙古贵族,终于放弃了直接冲击山顶的作战方式。 他随即号令三个百人队下马清理灌木,其他人依次做好冲击的准备。在这位蒙古贵族看来,只要清理出几条上山的通道,几条长矛是挡不住他麾下骑兵的连续冲锋的,只要能够冲破明军的防线,这些明军就无法再挡住他这个千人队了。 这位叫做伊日毕斯的千夫长想的很不错,但是他唯一弄错的便是,他的部下并没有想过自己上战场还要干砍伐的工作。 三个百人队战士,一脸心疼的拿着往日爱如性命的武器砍伐灌木,这个速度自然是非常缓慢的。 在他们砍伐清理灌木的时候,占据了山岗顶面的明军,同样开始修起了工事。和山下的蒙古人相比,这些明军士兵就有组织,有准备的多了。 一些士兵,拿着特制的砍刀,把山顶上突出的灌木一一砍伐了去,把山顶清理出了一个方圆2里左右的空白区域出来。 这些灌木都被小心的安置在了东面和东北面,形成了半人多高的屏障,把山岗上的情形遮蔽的严严实实的。 挡住了蒙古人的视线之后,茅元仪便开始指挥明军挖掘山上外围的土壤,挖出了一条环绕山顶一圈的壕沟,壕沟约一米宽,半米深。 这些挖出的土壤装在了准备好的麻袋中,沿着挖出来的壕沟构筑了第二条防线。这些麻袋同壕沟平行摆放,这些麻袋按照双层交错摆放,中间的空隙还填满了泥土。 这些装满了土壤的麻袋砌成的矮墙,高不过一米,但是配合外侧的壕沟,却已经让蒙古人失去了骑在马上的高度优势。 当伊日毕斯的千人队清理到山岗顶面外围,用砍断的灌木堆置的屏障时,明军北面的壕沟和防线已经堪堪完工了。 茅元仪注意到蒙古人开始清理自己设下的灌木屏障时,便下令10个长矛队按照预留的出入口,进入到了简易土墙前方的壕沟内列阵,弓箭手、火枪兵站在土墙后方迎敌。 每50人一队的长矛手进入壕沟之后,便蹲下了身子,把长矛斜举向前45度,双手紧紧的抱住长矛,让长矛的根部撑在了身后的壕沟侧壁上。 500名长矛手并不能封锁住近千米的正面防线,但是封锁住蒙古人清理出来的上山通道却已经足够了,且每队长矛手的两侧,还安排了一些藤牌兵护卫着侧翼。 当这个蒙古千人队用绳索拉开了,通往山岗顶面的最后的灌木屏障之后,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防御完备的工事。 第一批冲上山岗的一队蒙古骑兵,甚至都来不及向后方发出警告,就已经在明军的长矛手和火枪手的配合下,伤亡殆尽了。 伊日毕斯直到填进去了3个百人队,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山岗上交战双方发出的惨叫声,他只听到了自己人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明军的惨叫声,且明军火器射击的频率也太高了些。 当伊日毕斯察觉不对停止进攻的时候,茅元仪正站在山岗中间垒起的土台上,正观察着前方防线上的战事。 在火药的烟雾没有遮蔽掉整个防线之前,茅元仪赫然发觉,这两道简易的防线,效果居然出人意料的好。 在平地上一名骑兵可以对付五、六名步兵,但是在这个地形下,他只动用了半个步兵营的编制,就已经干掉了上百名蒙古骑兵了。 由于受到地形的限制,前方的蒙古骑兵即冲不过明军的防线,又因为后方的退路被堵住了,只能在明军的阵地面前白白挨打。 当山下的蒙古将领发出了撤退的号令时,这些蒙古骑兵已经在明军的阵地前丢下了200多骑兵的尸体了,而明军只是有两名长矛手,被绝望的蒙古骑兵甩出的武器击伤了而已。 当蒙古人退下之后,便有一位哨官前来向茅元仪询问,阵地前方的尸体和受伤无法动弹的蒙古人应当如何处理。 茅元仪还在思索,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参谋部参谋就已经建言道:“大人,我们需要这些人的尸体,以记录他们的致命伤都有那些,好评判步兵营装备的武器,究竟那几项最为合适。” “我们现在可没有这么多人手。”主持防线的哨官顿时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可以让辎重营的民夫帮忙,反正蒙古人想要发起下一次进攻,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你们也不希望自己的阵线面前堆满了尸体了吧,这会妨碍到视野的。”这名参谋反应灵敏的说道。 茅元仪制止了两人的争吵后说道:“先把他们从前面挪到后方去,刚好换下一半人下防线休息。 让辎重营的民夫协助炮兵团把大炮运上来,他们下去的时候,刚好可以把尸体和伤员带上。至于你,曹云在炮兵团上来之后,就协助他们构筑炮垒,我们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 第258章 再战山岗 伊日毕斯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部下,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就在半个时辰不到之前,他还有一整只壮小伙组成的千人骑队,虽然离一千人差了点,但也有981名威风凛凛的骑士。 但是仅仅相隔了这么短的时间,除了开路的3个百人队,和2个作为后备的百人队。 向着那座小山岗进攻的,足足有五个意气风发的百人队,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只有4个损失大半,惊慌失措的残兵,最先发起攻击的哈日瑙海部,显然已经全军覆没了。 五个百人队进攻,逃回来的还不足200人,这种损失已经让他这个千人队伤了元气了。 他甚至可以想到,返回部落后那些部落首领们会如何指责他。伊日毕斯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座小山岗不是他这个千人队独立可以拿下的地方,他的部下也不能再增加损失了。 伊日毕斯立刻停下了攻击,并派人向后方的林丹汗求援,说自己遇到了明军的主力。 刚开战没一个时辰,就接到了伊日毕斯的求援,这让林丹汗的心情大坏。 不过他也不想现在出声处置伊日毕斯,以免寒了麾下众人之心。 看到林丹汗正考虑让谁去替代伊日毕斯继续攻击山岗,两翼大总官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各自站了出来,向他主动请求出战。 而兄弟粆图台吉、儿子额哲也向他请求,想要带兵同明军较量一番。虽然察哈尔部同后金军作战,败多胜少。但是对于丢失了大半个辽东的明军来说,他们自觉还是有些优越感的。 且察哈尔部同明国之间已经数十年没有发生过冲突了,对于昔日明军的武勇,早已经淡忘的差不多了。 被明人如此轻易的击退,让这些察哈尔部的年轻贵胄们,深深感觉到了羞辱感。因此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的教训一次明军。让这些明人知道,并不是只有后金才能击败他们的。 看到自己的兄弟、部下纷纷求战,林丹汗顿时把刚刚心中的一丝不快抛之脑后了。在同后金及周边部落的常年征战中,察哈尔部的部落贵族们,早就被连年征战消磨掉了志气。 像今天这种主动求战的场面,他已经很久没见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推诿的场面。 林丹汗顿时微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后,看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身上说道:“就让虎鲁克寨桑领两个千人队去,再给你300金帐武士。你要多久给本汗拿下那个小山包?” 单膝跪在地上的虎鲁克寨桑闻言后,顿时面带喜色的抬头看着林丹汗大声保证道:“三炷香燃尽之前,我必为大汗拿下那些,冒犯了大汗虎威的明人的头颅,以洗刷伊日毕斯的耻辱。” 林丹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声喝道:“好,你要是真的做到了,你就是我察哈尔部的巴特尔。来人,拿马奶酒来,为我们的巴特尔壮行。” 在林丹汗的催促下,一名亲卫拿着一个皮囊给虎鲁克寨桑倒了一铜碗马奶酒,而另一名亲卫则捧了一个插着三只香的香炉放在了众人面前。 虎鲁克寨桑一口饮干了铜碗内乳白色的马奶酒,用手背胡乱的擦拭了下嘴角,对着林丹汗行了一礼,就转身向着帐幕外走去了。此时,亲卫刚刚点燃了第一炷香。 当香炉内的第三炷香才燃了三分之一时,站在帐幕外一处丘陵上观战的蒙古贵胄们,突然看到刚刚气势如虹攻上山顶的骑士们,突然如退潮般从山顶四散逃亡了起来。 这些骑士们似乎被吓跑了胆,逃亡的时候根本不选择道路。有的骑士直接策马奔向了南面的陡崖,就这么坠落了下去;有些骑士则不便方向的,冲向了北面的明军车骑方阵,被明军所击杀了;只有一部分循着原路返回的骑士,才侥幸逃得了性命。 包括林丹汗在内的众人,都一头雾水的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直到跟随虎鲁克寨桑一起出征的一名亲卫返回后,他们才清楚了缘由。 虎鲁克寨桑带着2个千人队和300金帐武士赶到前方时,从伊日毕斯嘴中了解了之前战败的经过。 作为林丹汗身边的亲信重臣,虎鲁克寨桑对于伊日毕斯这些附庸部落出身的骑兵,并没有多少尊重。 他了解了伊日毕斯的战败经历之后,便认为这是上山的通道清理的还不够的缘故。 这几条通道只能容纳4匹马并行,且一些灌木留下的短桩还妨碍到了骑兵的全力冲锋行进。 于是他要求伊日毕斯带着剩下的半只千人队继续清理通道,形成10条可以容纳6匹马并排冲锋的宽敞道路,且去除掉路面上冒头的短桩。 根据伊日毕斯讲述的经历,明军防线最为麻烦的,莫过于那堵胸墙和墙下的壕沟。在这道组合防线前失去速度的骑兵,立刻变成了胸墙后面弓箭和火器的靶子。 蒙古骑兵所使用的短小骑弓,显然是不能同这些步弓和火器对射的。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马匹的冲刺速度,直接撞开这道防线。毕竟这道防线不过是临时搭建的,因为地形的关系,那些长矛手排列的并不是很紧密,因此成功的机会很大。 在虎鲁克寨桑的严令下,伊日毕斯手下的残兵败将不得不卖力的,对山坡上的灌木进行了大面积的清理。约莫一炷半香的时间后,虎鲁克寨桑的要求终于被满足了。 随即虎鲁克寨桑便把部队分成了10份,每个通道各对应了一份部队。 这些部队的攻击顺序是,打头阵的是,30名骑术武艺最为娴熟,身穿铁甲的金帐武士,他们的任务是打开明军防线的缺口。 之后的第一个百人队,主要任务是支援金帐武士,并协助他们扩大缺口。 最后一个百人队的任务是,沿着前面部队开辟的道路,一直冲进明军阵地的腹心,彻底击溃山岗上的明军。 这些金帐武士的确没有辜负虎鲁克寨桑的期望,从山脚到山岗是一个近500步的长缓坡。 金帐武士以6骑一行,排成了5行,前后行间距一个马身的距离,排成了冲锋的队形。 在这30名金帐武士的身后,隔着10个马身间距的,是第一个百人队。这个百人队以5骑一行,排成了20行。 跟在这个百人队身后的,是最后一个百人队,间距和排列方式都和前一个百人队没有什么区别。 一匹马从静止到全力冲锋,对于熟练的骑士来说,会大致分为行走、慢步、快步、疾驰四个阶段。 500步的长缓坡,已经足够完成一名骑兵从静止到全力冲锋的距离了。 达木丁作为大汗帐下武士的十夫长,他的武勇甚至得到了大汗本人的称赞。 虽然各蒙古部落中都有着这样的传言,说现在的金帐武士是一批不如一批了,别说不能同成吉思汗时期相比,就连区区一个辽东野人部落组建的,所谓八旗白甲兵都不如。 对于这种传言,达木丁一向是耿耿于怀的。不过战场上,金帐武士对上后金八旗的数次败绩,却又让他无言辩解。 当虎鲁克寨桑前来挑选人手时,他是少数几个主动请战的武士之一,这让他得到了大总官虎鲁克寨桑的好感。而他也从一名十夫长,成为了领导30名金帐武士冲锋的先锋官。 达木丁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放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的这个英勇无畏的举动,顿时大大的激发了同伴们的士气。 分成5行骑兵横队向着山岗上前进时,在狭窄的通道内,这些金帐武士们几乎就是腿挨着腿在前进。 达木丁所率领的这30名骑兵攻击的通道,正位于从北面数下来的第三条通道,这条通道的宽度并不是很齐整,部分地方突出的灌木树枝还抽打到了两侧外边骑兵的靴子。 不过这样的地形,也让这些骑兵的注意力变得更为集中了。达木丁在控马上山时,几乎一言不发,他把自己所有的精神灌注在了,估算通过这条上坡通道的马匹速度上了。 他几乎完美的利用了这条坡度的长度,在即将登顶时把马匹的速度催到了最高。 此前从山岗上逃离的骑兵,已经同他们讲述过了山岗上的防御设施。因此达木丁在坐骑的速度达到最高时,突然舌绽春雷似的大喝了一个字:“跳。” 明军的长矛手斜向山坡处的长矛,离地约有一米七、八的高度。正常状况下,马匹看到矛头对着自己的头部一定会作出避让的举动。 但是因为狭窄通道的挤压,和身上这些骑术精良骑士们的操控,第一排6匹马除了最北面的一匹马,因为胆怯绕开了面前的长矛阵,冲入了边上的灌木丛摔断了腿外,其他5匹马全都腾空跳跃了起来。 这跳跃起来的5匹马,三匹马正正的撞在了长矛上,连人带马数百斤的重量,加上加速度,顿时折断了这些长矛。只有达木丁和身边的一名骑士,策马跳过了长矛阵。 但是两人的马匹都没能越过,壕沟后方那堵矮墙,达木丁反应敏捷迅速从马背跳了下来,滚入了矮墙之后,顺便还躲过了一轮火器射击。 但是另一名骑士运气就没这么好,几乎被人顶着脑袋开了一枪。他最终和他的马一同掉落到了壕沟中,顿时压住了几名长矛手。 达木丁突入了矮墙之后,打了滚就站了起来,挥舞着单刀砍杀了身边几名躲避不及的弓箭手,这段矮墙后面的弓箭手和火器手顿时被他驱散了。 但是在追砍这些弓箭手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很快便瞄到,这些敌人后方的一队长矛手正向他赶来,似乎要戳死他这个漏网之余。 第259章 山岗争夺战 达木丁正想向后退上几步,背靠矮墙对抗这些明军时,突然他耳中听到了身后土地上的震动声,这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达木丁所在的第一排骑兵虽然差不多伤亡殆尽,但是也成功的破坏了,明军壕沟加上矮墙的防线。 特别是第一道壕沟,因为死伤的骑士直接冲进了壕沟内,导致明军的长矛手失去了自己的阵地,纷纷逃回了矮墙后方,而这些蒙古武士的人马尸体,也在壕沟内填出了一条通道。 这使得后续的金帐武士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通过了明军的第一道防线。 这些蒙古骑兵一旦突破了明军的防线,在平地上顿时显出了巨大的威力。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站在达木丁身边的五、六名骑兵,已经杀散了围上来的二、三十名明军。 转危为安的达木丁并没有在原地同这些明军纠缠,他立刻指挥着身边的骑兵让开了通道,向着北面的明军防线冲杀了过去。对于这些披甲武士,除了成列的长矛手还能阻挡下,不管是弓箭手还是火器兵都毫无还手之力。 位于高台上的茅元仪观察着战场前方的防御阵线,在他眼中,达木丁这队人马,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石头,溅起的涟漪迅速波及到了整个湖面。 明军原本井然有序的阵线,很快就变的混乱了,而敌军的骑兵在山岗上出现的数目也越来越多,明军的前沿很快便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不是还有一些小队级别的长矛手主动上前,挡住了这些蒙古骑兵继续扩大战果,恐怕整条防线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了。 茅元仪放下了望远镜,转头对着身边的参谋吩咐道:“让前方防线上的军士按计划撤下来,所有预备队全部进入第二道防线,准备应对敌军骑兵的突击。让1-4号炮垒做好准备…” 茅元仪正吩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刚刚看到的情形,便强调了一句:“射击位置优先让给火枪兵,弓箭手作为辅助兵力。” 在刚刚他所看到的交战过程中,他发现那些蒙古披甲兵即便是身上中了七、八箭,依然可以挥刀作战,但凡是中了火枪弹的,往往就立刻失去了行动能力,特别是重型火绳枪的子弹,连铁甲都防不住。 不过可惜的是,京城火器工坊制作的两款火绳枪,即便是皇帝以战场检验的目的,调拨给了前线500支一型重火绳枪,还有2000支二型轻火绳枪。 但是列装营中的还不到半数,大多数士兵似乎更信任老式的火器和弓箭。 “挨过这一仗,必须要强制让这些士兵们接受,使用这些火绳枪了。”茅元仪重新布置了防御阵地后,心中如此想到。 当达木丁感觉周边的厮杀声开始减弱之后,才有余暇抬头观望四周的战场情况。 在他身边,明军的尸体和同袍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不过明军的尸体显然更多一些。 随着一阵尖刻刺耳的声调,周边似乎怎么也杀不完的明军,也开始向后方有序的撤去了。 附近残存的蒙古骑士,开始聚集在了达木丁的身边。达木丁这才发觉,作为先锋部队的300金帐武士,完好无损的还不到100骑。其他骑士,除了5、60名轻重伤员外,都已经躺在了地上,毫无生命的迹象了。 虽然这些金帐武士损失惨重,但是明军却丢下了3倍于此的尸体,同样也可谓战果辉煌。 不过达木丁心里知道,这笔账并不能如此计算。相比起这些明军士兵,每一名金帐武士都是大汗的心头肉,都是经历了10年以上的武艺和骑术训练,才能从各部落脱颖而出,成为一名不事生产的金帐武士。 300名金帐武士,在平原上足可以击败上千普通骑兵。区区一座小山岗,就能让他们损失三分之二的战斗力,这简直有些让他无法想象。 达木丁的茫然并没有持续多久,虎鲁克寨桑已经带着后续部队赶到山顶。他对于这么快突破了明军的防线大为惊喜,因此亲自带着人马上了前线。 军中的各个百户没人提到达木丁和他的部下的功劳,而是围绕在虎鲁克寨桑身边,颂扬他英明神武的谋划,才是攻破明军防线的重点。 达木丁和先头攻上山顶的低阶军官们,迅速被支开,带着自己的部下去填平壕沟,搬运尸体的苦力活计去了。 在后方督战的蒙古贵族们,簇拥这虎鲁克寨桑站立在战场的边缘,似乎他们才是攻下这山岗的功臣们。他们之间互相吹捧着,似乎自己已经占领了整个山岗一般。 达木丁跟在自己的百户罗布桑身边,正向他汇报着,明军第二道防线的诡异之处。 距离矮墙防线以西50步的地方,明军竖立起了一道歪斜不平的木栅栏。这些木栅栏都是碗口粗的白杨,截成了两米左右长度,然后一头削尖打到了地面以下约四分之一,树干之间还用绳索牢牢的绑定在了一起。 从达木丁的方向看去,这些木栅栏就没有一处平坦之处,倒像是一个个漏斗连接在了一起。宽大的一面面对着他们,而漏斗底部指向着明军自己。 入口处大约可容纳20匹马并行,但是在漏斗底部则不会超过3、4匹马并行。且这些通道的底部并不是缺口,而是又曲折的拐了个弯,才能看到出口。 整个木栅栏防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急就章赶出来应急之作,但是达木丁却不这么看,不管是那些处理过的白杨树桩,还是连接树桩的绳索,显然不可能是才准备的物资。 达木丁向自己的百户罗布桑汇报着,认为这道单薄的木栅栏也许是个陷阱。除了他说怀疑的那些疑点之外,明军给他们留出来的50步间距,使得马匹不能把速度提到最高,且木栅栏的尖角,也无法让马匹跳跃过去。 罗布桑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又看了看数十步之外意气风发的虎鲁克寨桑,他实在毫无兴趣去提点这位主将。 虽然作为大总官,虎鲁克寨桑也算是大汗的亲信。但是这位大总官今日如此使用金帐武士,简直就是拿金帐武士当做了填城壕的奴隶营了。 这让罗布桑非常的恼火,更让他恼火的是,攻下了山岗后,这位大总官就想过河拆桥,让基本失去了战斗力的金帐武士退下山去。 和达木丁这种一无所知的蛮夫不同,作为百户的罗布桑还是能够觉察到察哈尔部内部的政治斗争的。 最起码他清楚的知道,大汗一直想要削弱各部落首领对于部落武力的控制。他一直想要建立一个,真正能够对各部落事务进行干涉的汗庭,就如同他的先祖成吉思汗一般。 而察哈尔部的各部落首领们,却始终抗拒着大汗收缴他们手上权力的政策,甚至不惜同女真人暗中勾搭。 作为蒙古帝国的大汗,大元的继承人,真正能够让林丹汗如臂使指的,唯有他帐下的这些金帐武士。 因此不管虎鲁克寨桑之前是出于什么想法,他这种让金帐武士损失惨重的指挥,已经让罗布桑把他视为不可靠的对象了。 他无意去提醒虎鲁克寨桑,也不认为这位大总官会听他一个小小的百户的警告。他现在只是想要把剩下的金帐武士带回去,给大汗保存实力。 罗布桑吩咐自己的部下抬着同僚的尸体下山去,一边装作要提醒虎鲁克寨桑,向他那边走去,同这位大总官交谈了几句,便不欢而散的走了回来。 “我们现在就走,就让大总官和他身边的马屁精,去享受他们的胜利吧…”罗布桑返回后,怒气冲冲的对着部下吼了一嗓子,就头也不回的带头向山下走去了。 另一边的虎鲁克寨桑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沉下脸来对着身边人说了些什么,就不再关注这些死伤惨重的金帐武士了。 对于明军在山顶上设立的第二道防线,虎鲁克寨桑并不认为是设计好的,应该是明军迫于无奈的临时之举。还有近三分之一地区没有建立起木栅栏,似乎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虽然金帐武士因为损失惨重退却了,但是他认为现在这个状况,光靠他手下的部队也能解决了。在山下,还有三个千人队,正轮番的牵制着那个明军车阵,使得他们无法侧击自己的后路,援助山岗上的明军。 而山岗上的明军似乎也就3、4千人,这样的人数是无法同2个千人骑兵队相抗衡的,虎鲁克寨桑如此坚信着。 他随即颁下了命令,把自己的部队主要集中在东南面,因为明军的木栅栏防线主要还是在东北面,南方还有三分之一的区域没有来得及设立防线。 南面半里多的空档,足够他绕过木栅栏从侧面攻击明军的阵线了。 他随即下令3个百人队在东北方牵制攻击,另外5个百人队从南面绕过明军防线,由南至北侧击明军的阵地。其余人在东南方等待,准备随时支援进攻部队。 虎鲁克寨桑的计划很好,但是他下令绕道南面侧击明军的部队,却完全成了明军的靶子。 同东北方用木栅栏围成的一个个漏斗不同,明军防线南面差不多修了一道200多米的直线木栅栏,这些木栅栏并不是连续的,还有许多小的缺口。 但是这些缺口上,都有明军的长矛手堵在了那里。而其他木栅栏的后面则是明军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当这些蒙古骑兵绕道南面,速度又没提起来的时候,完全就成了明军练习射击的靶子。 敢开始还有些骑兵想要直接冲击这些看似低矮的木栅栏,但是很快他们便发觉,在这种状况下转向,不但阻碍了整个部队的前进速度,还让自己和身边的同伴都陷入了危机之中。 在损失了半只百人队之后,终于有人醒悟了过来,叫喊着继续向前,避开这些明军的射击手,从山岗顶面的西南部绕过去。 200多米的明军射击路线,很快就跑了过去,但是速度刚刚提升起来的马匹却不断的摔倒了。很快就有人发现,看似平坦的地面上,卑鄙的明军挖了不少陷马坑,还有很多四棱钉。 由于为了躲避之前那段路线的明军射击,导致许多骑士鞭策坐骑的速度高了些。这让他们明明知道,这块区域布满了陷阱,也无法停留了下来。 有些骑手只顾着躲避前方的陷阱,却忘记了南面是一个陡崖,就这么连人带马的冲刺了下去,只来得及留下一声惨叫。 因为这个突入其来的打击而停顿下来的骑士们,不仅要担心身后还搞不清状况的同伴的撞击,还有忍受面向南面列阵的明军射手的齐射。 在这种猛烈的打击下,还没有提速的骑兵,不顾侧面明军的射击,就这么原地转身跑了回去。 第一次5个百人队的侧面攻击,几乎损失了一半人手。而负责北面佯攻的3个百人队,看到这个情况,在丢下了3、40人之后,也退了回去。 这样的败退,让围绕在虎鲁克寨桑身边的蒙古贵族们噤若寒蝉,而虎鲁克寨桑也无法接受这个局面,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了。 第260章 一名普通骑兵的愿望 虎鲁克寨桑虽然怒火滔天,但是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手下的这两个千人队,可不是同他没什么关系的金帐武士,而是他部落中的青壮,还有追随他的部落中的牧民,组成的军队。 这些士兵虽然只是部落中的底层牧民,对于虎鲁克寨桑这样的部落首领来说,这些士兵可以算是廉价的消耗品,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可以被如此轻易的消耗掉。 毕竟一个人从出生到长成可以上阵的骑手,起码也要15、6年的时间。而草原上一个部落是否强盛,需要看的是这个部落有多少青壮人口。 如果他手下的千人队损失过于惨重,这对于他的部落在汗王面前的地位,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这一刻倒是有些后悔,让罗布桑等人走的太早了。 他显然不能再继续鲁莽的进行攻击了,明军故意让出南方这条通道,显然是一个陷阱。如果继续往这边进攻,显然他的部下还要再经受一次穿越长廊的死亡奔跑。 不过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蒙古贵族们,显然被刚刚同伴们的悲惨遭遇所惊吓住了。他们可以接受同敌人面对面的搏斗,但对于这种光挨打不能还手的战斗,任谁也不想去尝试了。 虎鲁克寨桑突然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为了观察战场上的形势,他让手下用土包给他叠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台子。 看着这些土包,他顿时在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主意,他抬起头对着两位部下吩咐道:“阿古达木、苏合,让你们的人把这些土包运到那些木栅栏边上,搭建几条马道出来。 这些南蛮子只会弄些阴谋诡计,只要我们的勇士越过这道木栅栏,那些南蛮子就会和我们脚下的这道防线一样,很快就会溃散了…” 站在平台上的茅元仪观察着那些蒙古人的行动,他原本以为这些蒙古人会再试着从南方通道攻击一次。但是没想到,这些蒙古人会这么快想出用土包搭建马道的好主意。 以刚刚第一道防线被突破的经历,他不认为失去了木栅栏的掩护后,他手下的这些士兵们在没有列阵的状况下,能够坚持上一刻钟。 事实上,刚刚那些蒙古人突破了第一道防线时,如果不是安插在前沿部队中的军校士官们,号召身边士兵坚持抵抗了下去,估计第一道防线崩溃的还要快,而部队的损失还要大。 不过茅元仪倒是没有对这些士兵们多加抱怨,这些士兵能够从宣府、大同边镇中挑选出来,说明他们已经算是边军中少有的敢战之士了。 至于被敌军突破防线之后,就变得手忙脚乱,想要向后方逃离,这也不过是说明他们还没有脱离百姓的本性而已。 宣府、大同也已经是数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事了,在同右翼蒙古各部达成了友好互市的协议之后,这两个边镇就放松了武备,而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边境贸易上。 这也使得,号称九边重镇的宣府、大同两只边军,现在像一位平常百姓,更多于像是守卫边境的战士。 虽然对两个边镇进行了仔细挑选,才挑选出了数千可用之兵,但是短短一个多月的训练,并不能让他们真正的脱胎换骨。 在这样真正的战场之上,遇到了突发事件之后,他们身上的百姓思想很快就占了上风。于是便会出现,士兵们忘记了自己的岗位,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寻找一个不被敌人攻击到的安全位置。 如果不是之后第二道防线对于敌军的严厉打击,让这些士兵们的恐慌心理渐渐散去。恐怕茅元仪便要担忧,是不是要提前把后方的预备队调上来了。 不过现在敌人故技重演,他也不能任由对方再次轻易的突破这道防线了。 看来应该上最后的手段了,茅元仪心中如是想着。他转头对着身边的参谋吩咐道:“让前方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对修马道的敌人自由射击。长矛手以百人为单位,在炮垒前列双排方阵。 剩下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在长矛手后方列队,前方敌军突破木栅栏之后,守在木栅栏前的各小队,从方阵之间的通道撤退到后方。另外通知1-4号炮垒装填弹药,准备听我号令射击…” 明军火枪手和弓箭手的射击,让填筑马道的蒙古人损失了不少。不过虎鲁克寨桑马上下令,让自己的骑弓手进行还击,掩护修筑马道的行动。 虽然短小的骑弓劲道不大,但是在这么短的距离下,又加上因为木栅栏防线的特殊形状,蒙古人可以集中更多的弓手对某一部位进行射击,明军不得不放弃了对于填筑马道的蒙古人的攻击。 不过随即明军的火枪手和弓箭手,便展开了对于蒙古骑弓手的攻击。在这样的对射下,吃亏的就成了蒙古人了。 不过为了掩护修建马道,这些蒙古骑弓手不得不咬着牙,寸步不让的同明军展开了对射。 在这方面倒是明军的步弓手最为出色,相比蒙古人手中的骑弓,明军的步弓射的更远,威力更大。且同明军自己的火枪相比,弓箭的准头显然更占据优势,火枪射击超过60步,子弹能否击中对方,完全是个运气问题。 不过火枪射击也有个好处,凡是被击中的敌军,基本上就等于退出了战场。 在5个百人队的努力下,很快5个同木栅栏高度持平的马道就修成了,这也要感谢明军辛苦的装好土包,让这些蒙古人省下了不少功夫。 当5条马道搭建完成之后,明军沿着木栅栏布防的散兵线,顿时就修改成了,长矛手在前,射击手在后的防御形式。 看到马道修筑完成后,虎鲁克寨桑随即便指派了几位部下,负责这些通道。同时他还下令6个百人队,直接从三个漏斗通道进行攻击。 他希望通过马道冲入木栅栏内的士兵们,驱散木栅栏后方的守卫,然后让这600名骑兵直接冲破防线,再协助前面的部队,攻击失去了防线保护的明军。 虎鲁克寨桑的计划前段执行的非常有效,当5条斜斜指向木栅栏顶部的马道逐渐成型之后,那些原本站在漏斗两侧木栅栏之后,施放冷箭的明军射手很快就退却了。 仅仅是这么一会功夫,因为修筑马道和同明军对射,就让虎鲁克寨桑又损失了大半个百人队,但是看着五条马道上策马踊跃的自家骑士,他又觉得这个损失是可以忍受的了。 他坚信,只要这些骑兵跨过了那道该死的木栅栏,对面的明军就再也无计可施了。看着第一批骑士越过半人多高的木栅栏,虎鲁克寨桑立刻对着身边的部下下令,让准备好的两个百人队再次冲击南方的通道。 他认为在正面的强大攻势,明军未必还能对自己的侧方进行完备的保护了,受到两面夹击的明军,在心慌意乱之下,必然会更加手忙脚乱,再无抵抗的勇气。 这也是他在同后金征战中获得的血的教训经验,只不过以往手忙脚乱的是察哈尔部的军队,施加侧击的都是后金军罢了。 作为一名普通的察哈尔牧民,吉达其实更愿意在辽阔的草原上策马奔驰,顺便和心爱的人儿一起放牧羊群什么的。他一点都不喜欢,拿起刀子抢劫自己的兄弟,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同原本友好的明人挥刀相向。 不够出于从小对黄金家族血脉的崇拜和畏惧,当大汗命令他放下牧羊鞭子,拿起战刀,离开自己的家人为大汗作战时,他便顺从的接受了这个命令。 但是当他加入到大汗的军队之中,才发觉这次战争的对象,并不是东面时时侵袭他们的女真人,也不是背叛了蒙古兄弟的科尔沁部族。 大军向西跨越了上千里,目的却是为了向右翼蒙古部落的兄弟挥刀,劫掠同一个大汗名下的蒙古兄弟的女人、草场和财富,这顿时有些让他茫然了。 仅仅在三代之前,右翼蒙古各部同左翼蒙古各部,都还是喝着同一匹母马产的奶的小马驹。只不过因为过于繁盛的部落人口,才不得不把漠南蒙古分出了一部分人,东迁去了辽东草原。 对于这些普通的牧民来说,左翼和右翼的蒙古人,都是兄弟和亲戚。然而当豺狼在东面嚎叫的时候,大汗不想着抵抗豺狼,却对自家兄弟动起了手,这让吉达这样的普通牧民,顿时失去了对于大汗的盲目遵从。 需知道他们的家人还留在了辽东的河套草原上,大汗把自己的本部直属人口,还有从各部落抽调出来的大军都调往了西方,那么他们的家人现在应当依靠谁来保卫呢。 就算无知如吉达也知道,吃惯了人肉的豺狼是不会放弃任何吃人肉的机会的。同样,东面的女真人也不会放过失去了儿马子保护的马群的。 在西边征战的越久,吉达就越厌恶这场战争,希望能够早日结束返回家园。 不过再如何厌恶战争,他也清楚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自己的家人,而想要在战场活下去,那么击败自己面对的敌人,才是获得生存机会最高的。 凭借着活下去的信念,在数十场战斗中,吉达迅速从一名普通牧民成长为了一位出色的骑士。他的同伴甚至夸过他,再经历几次战斗,他就能被遴选为金帐武士的候补了。 对于这种说法,吉达只是一笑了之,他每次作战的时候,只是想着如何能够活过这次战斗,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金帐武士的候补。 而对于吉达这样的出色骑士,今天自然便被安排到了攻击的第一排。当吉达俯低身子贴着马背,身体有意识的随着坐骑奔跑的节奏上下摇晃,奔跑在狭窄的马道上时。 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个念头,跨越了这片木栅栏之后,便要尽快冲进敌人的阵型里,这样才不会被这些明人用火枪当靶子打,也不会被身后的同伴撞下马去。 第261章 明军小胜 吉达坐骑下的这条马道处于整体木栅栏防线的中部,而马道所指向的是一个漏斗通道南面木栅栏的中段位置。 这些漏斗顶端连接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三角形的顶端,大约容纳一匹马都比较艰难。 但是随着往西面漏斗底部推进,蒙古人面对这一侧的通道会越来越狭窄,但是明军守卫的这一侧却越来越宽敞。 当吉达驾驭着坐骑越过木栅栏之后,面前的空地就已经足可容纳七、八匹马回旋交错了。 在坐骑落地之前,吉达轻盈的用左手勾了勾坐骑的马脖子,几乎对主人的心意了如指掌的马匹,在四足落地之后,便借着跳跃落地的强大冲力,强行往右边转了一个幅度。 这偏转的一个小角度,不仅避开了斜对面冲进来的自家骑兵的冲撞,还让吉达比旁人快了半秒钟,向明军发起了冲击。 当坐骑落地转向时,吉达才有余暇抬起头来观察明军在木栅栏后的布置,并开始调整自己的坐姿准备接战。 不过他只是刚刚抬头直起身子,便看到了一整排蹲在地上的长矛手,和站在长矛手后方的一队举枪欲射的火枪兵。 吉达的身体反应比他的思想要迅速的多,还没直起的身体再次弯了下去,他死命的拉着缰绳让自己的马匹继续向右转,试图避开这些火枪兵的攒射。 在他的面前,足足3、40名火枪兵的排射,吉达可不认为在跨越木栅栏后,失去了速度的马匹,能够在对方发射之前,冲进火枪兵的队列中,还不算他们之间那队长矛手的阻挡。 所幸的是,这些火绳枪射击时,并不是即射即发,这给了吉达一个反应的时间,足够让他把身子缩成一团。 吉达刚刚低下头,便听到了对面有一位明人怒吼了一声,接着距他不到20步的,那些排成一行的黑洞洞的枪口,便依次迸发出了火星和烟雾。 在他的眼中,对面的明军似乎施放了一些效果不佳的焰火,然后他身下的坐骑和身后的同伴就接连发出了哀鸣。 吉达的运气很不错,距离明人最近的他没有被击中一颗子弹。但是他的运气也很糟糕,他的坐骑被击中后便侧倒了下来,不仅把他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还压住了他的右小腿。 腿上先是麻木然后便是刺痛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的小腿大约是骨折了。吉达拼命的想要把自己的小腿从坐骑身下抽出来,但是无法用力的小腿,还有数百斤重量的坐骑,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搬动的。 吉达的心里重来都没这么恐怖过,他知道和他相距10多步的便是一排明军的长矛手,只要他们走上几步,就能把他戳死在地上。 不过就在他慌张的时候,他的确听到了明军的脚步声,不过不是向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而是正在远离。 这让吉达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他能指望的便是,后面的同伴们能够趁着这个机会突破木栅栏防线,把这些明军赶下山岗去,那么他的小命就保住了。 吉达费力的向后方看了一眼,感觉再次卷曲起了自己的身体。身后的第一波骑兵虽然被明军所击倒了,但是后续的骑兵并没有停止冲击。 这些骑兵根本无法控制坐骑的落脚点,因此躺在地上尚未死去的人和马,很快就被践踏成死尸了。反倒是他因为离开了落地点,又没有挡住这些骑兵的前进道路,侥幸逃过了一劫。 随着跨过木栅栏的蒙古骑兵的数量越来越多,漏斗底部的几块木栅栏,在里应外合之下终于被折断或是拔了出来。 马匹扬起的尘土,已经让倒在地上的吉达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了,不过他的耳中已经听到了,大批人马正通过哪些漏斗通道的声音。 吉达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些,那些火枪的威力的确很大,但是在提起速度的骑兵面前,最多也就是射击一发的能力而已。 他开始默默向佛祖祈祷,在战斗结束前,不要让自家的骑兵从他身上踩过就好。在他祈祷的过程中,似乎隐约听到了打雷的声音。 阿古达木亲自率领着一队骑兵,往已经被打开了的通道内涌了进去。他希望能够把夺取这个山岗,击败明军的荣誉戴在自己头上,也好在大汗面前夸耀下自己的武勇。 毕竟击败了明军和右翼蒙古那些叛逆之后,富饶的河套地区就纳入到了大汗的名下。能够分到一片怎样的草场,除了自己部落的实力之外,一定的功绩也是很有必要的。 阿古达木刚冲进通道时,前面的蒙古骑兵已经开始突破漏斗底部,向两侧分散了。 只要再过上一分钟,就会有上百骑兵突破这个通道口,把这道木栅栏完全掌握在蒙古人手中。 但就在这个时刻,明军阵地上突然爆发出了数声雷鸣般的声响。接着一些眼尖的骑兵便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向着通道内拥挤的骑兵人流落了下去。 在这些骑兵看来,这个在天上飞舞的柚子般大小的圆球,速度好像很慢,但是对于通道内的骑兵来说,却只是过了一瞬间而已。 蒙古人打开了两条通道的底部,而明军则以两门火炮对付一路,形成了交叉射击。 说起来这些从大同边镇挑选出来的佛郎机炮威力并不大,但是通道内拥挤在一起的骑兵,却增强了这四门火炮的威力。 这一炮下去,少的三、四人,多的五、六人,便立刻失去了战斗力。凡是被炮弹擦到一下,便带走了一部分肢体,若是正好命中,则当场就变得肉烂骨折。 相比起通道内众多的骑兵,炮弹造成的伤亡还不到10%左右,但是目睹了身边中弹受伤死亡的同伴的下场后,通道内数百骑兵顿时失去了秩序。 有些想要往边上跑,有些人想要后退,也有些人想要尽快冲出通道,原本就没有什么严密组织秩序的蒙古骑兵,这一刻就更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了。 在这种慌乱的情绪下,明军不疾不徐的炮击,让通道内的骑兵顿时自相践踏了起来,不少人纷纷被挤下了坐骑,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成了肉泥,运气好的也不过是暂时侥幸保住了性命。 已经冲进了三分之一通道的阿古达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作为这些蒙古骑兵的直属上司,原本他是有机会凭借往日的威望,先让身边的骑兵安静下来,然后再有序的撤出这个通道的。 但是看着天上飞舞的铁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阿古达木顿时丧失了勇气,他一边拨马回头,一边让身边的亲卫驱赶身后的骑兵,让他们让出一条通道来,好让自己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阿古达木的举动,就像是在给混乱的骑兵们指明了一个方向,所有通道内的骑兵顿时反应了过来,调转马头向着后方的出口撤退了。 原本挤做一团的骑兵想要转身撤退,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既没有人从旁指挥,安排先后撤退的次序,又有不定时的火炮在身后轰鸣,整个通道内的踩踏事件变得更多了。 不少陷于通道底部的骑兵,为了尽快脱离危险的处境,终于忍不住向前方骑兵的马匹动了刀子,希望借此驱赶对方加速前进。 但是很快这些刀子就刺向了同袍们的身上,数百名蒙古骑兵开始在通道内自相残杀了起来。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些骑兵们充血的双眼,就知道这些骑兵实际上是魔怔了,就像是明军军营里时有发生的营啸一般。 这个通道内的大半蒙古骑士,都伤亡在了自家同袍的手中,近300骑兵,脱离出通道的不过百余人。这些人脱离通道之后并没有安定下来,而是直接向着山下逃亡而去了。 阿古达木和他的亲卫完全被裹挟着,冲下了山岗。这一幕让还在东南角上观战的虎鲁克寨桑等人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阿古达木的溃逃,终于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通过马道冲进木栅栏内的上百名蒙古骑兵,同样无暇再同明军战斗下去,开始四处寻找出路逃亡了。 而另一条通道内的蒙古骑兵,也就比他们的同伴多坚持了一刻钟,就重演了阿古达木逃奔的场景。 击溃了东面阵线上的蒙古骑兵后,茅元仪立刻适时发起了反击,原本还在南面侧击明军的两个蒙古百人队,迅速在3门灭虏小炮和火枪手的攻击下,失去了进攻队形。 随后明军长矛手列队而进,生生把半个百人队逼下了南方的陡崖,剩下的蒙古骑兵也返身向东而逃了。 虎鲁克寨桑手中虽然还有近800名骑兵,但是其中有近一半人是被击溃了一次的士兵,这些士兵看着同伴们四处奔逃,甚至直接绕过了虎鲁克寨桑所在的区域,顿时也悄悄的向后退去了。 当明军以长矛手为前驱,火炮和火枪手为后排,直接从北、西两个方向向剩下的蒙古人压来时,虎鲁克寨桑终于调转了马头,向着山下撤退了。 这场争夺山岗顶部的战斗,明军大约损失了一千二百余人,其中大半都是在第一道防线被突破时受到的伤亡。 但是,他们打残了两只蒙古千人队,几乎全歼了一只蒙古千人队,还消灭了100多金帐武士。战果可谓是难得的辉煌。 第262章 某些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在林丹汗的面前,这位虎鲁克寨桑派来的亲卫,单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继续说道:“…大人对于自己有负大汗的重托,深感羞愧难当,因此决定重整人马,准备亲自带队冲击山岗。 大人说了,虽然剩下的残兵未必是人多势重的明军的对手,但是他宁可战死在面向敌人的冲锋路上,也绝不忍辱偷生,丢了大汗的脸面。” 林丹汗扫视了一眼身边的部落首领们,看到他们似乎深深的被虎鲁克寨桑派人传来的话所感动了,一个劲的点头称赞着这位大总官的勇气,好像刚刚那场大败重来没发生过一样,这让他心里颇为恼怒。 “既然如此,虎鲁克寨桑让你过来,还想同本汗说些什么?是不是,还要本汗给他擂鼓助威不成?”林丹汗不由嘲讽的对着那名亲卫问道。 亲卫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只是请大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待他身亡之后,多多照拂大人留下的几个子女。” 左翼大总官塔什海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林丹汗单膝跪下请求道:“大汗,虎鲁克寨桑虽然作战不力,还请看在他往日对大汗一片忠心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有了塔什海带头,一群部落首领也纷纷上前,开始替虎鲁克寨桑求情道。粆图台吉、额哲见此情景,也不由替虎鲁克寨桑分说了几句。 年少气盛的额哲更是主动请缨,想要替代那位倒霉的虎鲁克寨桑,去同明军交手。 看着跃跃欲试的儿子,和一脸憨直的兄弟,林丹汗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他走到那名虎鲁克寨桑的亲卫身边,脸色严峻的询问道。 “说,虎鲁克寨桑究竟想要什么,才能替本汗攻下那座山岗,洗刷他的耻辱。” 那名亲卫紧紧抓着草地的手终于放松了些,他赶紧回道:“如果大汗能够再给大人3个千人队,和500金帐武士,那么大人一定会替大汗夺下那座山头。” “3个千人队,500金帐武士,他还真是好大的口气…”林丹汗听了这个要求,顿时显得有些发怒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怒火彻底的宣泄出来,就住了嘴。 4万察哈尔骑兵加上4千金帐武士,是他赖以维系大汗权威的保证。而相对于前者,唯有4千金帐武士才是真正效忠于他的嫡系部队,而不会被那些部落首领们拉拢左右。 正因为金帐武士压制着察哈尔骑兵,而这两者组成的武力又压制着,部落内外的异心者,他才能是察哈尔部落的大汗,也是威慑蒙古各部的蒙古帝国的大汗。 对于金帐武士的损失,每一个都会让他感觉非常心疼。这次出征,他留下了1000金帐武士护卫着归化城的汗庭,再加上给予几个亲信大将的护卫,在他身边的金帐武士也不过就是1600余人。 虎鲁克寨桑一次失败的攻击,就让他损失了100多金帐武士,间接让三个金帐武士百人队失去了战力,已经让他心疼不已了。现在如果再给他500人,他身边的金帐武士就不到千人了。 如果这场战争让金帐武士和察哈尔部落的骑兵损失惨重,那么就算取得了这场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据他所了解的,明朝在宣府、大同的军队超过20万人,骑兵就超过了7万余人。但是现在出现在草原上的明军,也就3万余人。 也就是说,即便是全歼了面前这只明军,如果大同关内的明军也是这么难缠,那么他还有什么余力去攻破大同边塞,迫使明朝拿出赏银和物资来。 他想要击败对面的明蒙联军,一个目的是,让右翼蒙古再无反抗他的势力和能力;另一个目的则是,必须要从明朝手中榨出足够的物资和银两,好让察哈尔部的牧民舒服的度过这个冬天,也让那些一直抵触西迁的部落首领们少发出点声音。 如果打了这一仗,只赢得了一个胜利的名声,其他什么也得不到的话,损失惨重的察哈尔部,接下来的冬天可就难熬了。 虽然他是大元的正统继承人,也是蒙古人公认的蒙古帝国的大汗。但是在辽东他有后金和科尔沁两个敌人,在蒙古右翼有土默特等不愿意奉命的部落。 而漠西蒙古不认同察哈尔部执掌汗庭的历史,由来已久。至于漠北蒙古,除了一个车臣汗之外,其他部落同样不服气他担任蒙古帝国的大汗。 他举目四望,居然发觉身边四周,居然没有不是敌人的存在。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察哈尔部力量的削弱,金帐武士的削弱,对于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走向不归之路的开始。 思来想去了许久,林丹汗终于决断道:“滚回去告诉虎鲁克寨桑,没有什么金帐武士,本汗再给他两个千人队。他能攻则攻,攻不下就给本汗把那些明军钉死在山上,不要让他们顺着山坡攻下来。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就先抹了脖子再来见我。” 这名亲兵不敢再多言,答应了一声,便低头退出了一段距离,然后迅速转身上马狂奔而去了。 林丹汗似乎还有余怒未笑的说道:“塔什海你派两个千人队给虎鲁克寨桑,顺便再派两人去左、右两翼打探下战况如何。 替本汗问问贵英恰,他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击溃明人的左翼,包抄明人的中军…” 当林丹汗对着身边的大臣们发号施令时,站在山岗边缘的茅元仪,观察了向山下逃亡的蒙古骑兵许久,才确定这些骑兵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在向山顶作出反击了。 他对着跟着身边的参谋说道:“可以下令让宣府三旅二营上来换防了,一营留下三连驻守外,其他人返回后方修整。 让那些民夫把这些伤员也带下去,至于尸体都堆放到南面通道上去。二营上来之后,把这道防线重新恢复一下。 接着把军法官给我找过来。” 站在他身边的参谋低着头记录着命令,但是对于他最后一个要求却迟疑了一下,这么参谋抬起头,有些担忧的对茅元仪说道:“大人,您的职责虽然是守卫这座山岗,但是惩治临阵脱逃的武官,完全可以交给孙总长和袁大人啊。” 茅元仪回头白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严厉的神情说道:“难道本官还不能处置了这几个败类?就算那个百户是大同姜家的人,敢临阵脱逃,本官就敢斩他。 你快去传令,在二营和一营交接阵地的时候,本官要用他们的脑袋严肃军纪,看下次谁还敢抛弃同袍和阵地,私自逃亡。” 这名参谋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劝说茅元仪。对于这位军队条例的编制者,任何触犯了条例的行为,都会被他所厌恶。更别提,这几位武官丢下自己部下不管不顾的逃亡,导致整条防线出现了缺口,让几队弓箭手和火枪兵白白的死亡了。 在战场中间,用垒土和木排搭建的台子上,茅元仪先是公布了四位武官临阵逃亡的事实,再让军法官当众宣布了对这四位武官的判决,并直接当众行刑了。 四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在了竖起旗木上,下方经过的士兵无不感到了震撼。 茅元仪也不是一个只懂的惩罚的将领,他处罚了逃亡的军官之后,便下令嘉奖提升了十多位普通士兵和低阶武官,以表彰他们在之前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英勇举止。 在这一罚一赏之间,茅元仪终于抓住了这些士兵的心灵。军队是一种奇怪的组织,在平时没人会喜欢一位严格操练管束他们的将领。但是到了战时,士兵们却又希望能在一位强悍的将领指挥下作战。 茅元仪在战场上的举动,终于让这些士兵们认可了,这位将军正是他们所需要的统帅。 两次挫败蒙古人的经历,也让这些士兵们开始对这场战争的结局,有了一些好的预感。 看着这些士兵们有序的交接着阵地,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之后,茅元仪便同身边的几位参谋,开始研究起北面8座炮垒的修筑位置起来了。 吉达从昏迷中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奇怪的独轮车上,不,应该说是绑在了这辆独轮车的一边,而在另一边则是一位同样受了伤的明人。 他努力的想了想,才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他祈祷自己的同伴们尽快击溃明军,好把他从马尸下解救出来,也许还能挽救自己的腿。 但是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雷鸣,他身后的蒙古骑兵们不仅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彻底混乱了起来。被压着不能动弹的吉达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已经跨越了木栅栏的同袍居然慌乱了起来。 这些同袍不向着前方的明军攻击,反而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明军的阵线前来回奔驰着,而他正是如此倒霉的被一名骑兵坐骑生生踢晕了过去。 昏迷前最后的场景,和现在的处境,让吉达意识到他们进攻山岗的行动已经失败了,而他也成了明军的俘虏。 但是明军把他绑在车上是想要做什么,吉达挣扎了一下,想要仰起头看看周围的环境。 “嘿,别动,这下山呢。你要是不老实一点,车就要翻了。”吉达身后立刻传来了车夫训斥的声音。 听着这名车夫娴熟的蒙古语言,吉达抱着一点期待的问道:“你也是蒙古人吗?” “别多想了,我可不是蒙古人,不过是跑到塞外讨生活的汉人。要不是你们这些从东面来的蛮子,我可还好好的在归化城附近种地呢。”从车夫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显然对他们这些察哈尔人怨气很大。 吉达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说明自己部落西迁的理由,这让他心里非常的惶恐。 如果换做了是他,面对侵占了自己家园的敌军俘虏,难道还会有什么好对待不成。 吉达心里七上八下了许久,终于还是被未知的恐惧所逼迫,他硬着头皮向着不友善的车夫低声下气的询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其他的什么事都不清楚啊。” 努力平衡着车辆的车夫显然无心和他攀谈,只是恶言恶语的辱骂了他一句,让他闭嘴。 倒是独轮车另一边,一直抬头望着天空的明军,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轻轻说道:“不用太担心,对你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只要老实的呆着,等打完仗就能回家了。” 虽然不知这位明军话语的真假,但是吉达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他转头向这位明军道谢,但是这位明军又再次恢复到了看着天空不语的状况中去了。 吉达略有些好奇的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隔壁的明军,想要看看他伤在何处,却看到明军的右手短了一截。 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心头一惊,吉达不再试图同这位明军攀谈,而是学着明军的样子,往天空望去。他这才发觉,今天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湛蓝。 第263章 北面战场的变化 察哈尔部军阵右翼,在上万蒙古大军保卫的临时营地中,被一干部落首领环绕着的贵英恰,听到了林丹汗派人前来转述的大汗的质问。 对于大汗的质问,贵英恰也有些无言以对。虽然根据侦查,对面的明军数量还不到他所率领的蒙古大军的一半。 但是两军交战又不是儿戏,虽然右翼军队面前的草原足够宽广,还是一个有利的下坡。但也不能让全军就这么不分次序,毫无目标的冲过去。 虽然贵英恰在军中以豪勇著称,但是作为林丹汗手下的头号大将,他所经历的战阵经验是相当丰富的。 比如他很清楚,骑兵一旦开始了冲锋,那么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指挥可言,完全是按照出击前的预定目标,和在前锋部队的指引下作战了。 而对面的明军虽然少,但毕竟也是一只骑兵,如果趁着自己这方出击时无法掌握部队的空档,从侧面攻击出击的蒙古军队,那么这场仗的结果就不好说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先派出了三支千人队做出了试探性的攻击,想要确定对面明军的战力状况,和主力的位置。 但是这种试探性的攻击,很快就被对方所挡住了,对方派出的人数同自己这边相当,但是落在下风的却是自己这边。 从那时开始,这边的战斗便陷入了胶结之中。由于双方都无法一次性击溃对手,便不得不往战场上不停的增兵。 到了现在为止,贵英恰投入到战场中的骑兵已经达到了8000人,而对面的明军也起码投入了6只千人队。 让贵英恰感到无奈而又愤怒的是,在战场上明军骑兵的核心,明显是几只蒙古人组成的骑兵部队。 这些明显是右翼蒙古部落出身的蒙古人,不仅对着大汗的军队举起了刀子,看起来还怀着很大的仇恨,作战时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 正是这些蒙古骑兵在战场上的努力奋战,才使得居于人数劣势的明军,能够一直不落下风。 原本贵英恰还想要再磨一磨明军,毕竟他身边还有一万七千骑兵,只要不断的采用添加兵力的战术,很快明军就没有可以支援的人手了。 不过来自大汗的愤怒质问,让贵英恰无法再继续自己的战术下去了。不过这段时间的双方交战,让他认为自己已经对明军的战斗力有所了解了。 比起自己的蒙古骑兵,这些明军骑兵还是要稍稍差上一截的,虽然他们在战场上表现的也算坚韧了。 而且在不断的增添兵力之后,对面明军已经有一多半的部队被调动了起来,剩下的也就不到5千人了。 贵英恰估算了下自己和明军之间的兵力对比之后,就决定了遵从大汗的意愿,尽快击溃对面的明军,完成大汗制定的作战计划。 “查干,既然你代表大汗而来,那么便在此替我掠阵,好好用你的双眼看着,我是怎么击溃对面的明军的,也好回去向大汗汇报…” 同样一直关注着战场上变化的明军左翼主将,曹文昭在望远镜内看到对面蒙古本阵大举出动之后,顿时感觉身上的血液有些沸腾了起来。 他放下望远镜,对着身边的吴怀说道:“蒙古人的主力终于动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第一联队了。 按照参谋部拟定的计划,我们不仅要挡住蒙古人的进攻,还要把这些蒙古人挤压到南面的中军车阵去。 要以左良玉的车阵为铁砧,而你就是这把铁锤,把蒙古人的右翼在铁砧上击个粉碎。” 吴怀对着曹文昭抱拳行礼之后,便沉稳的说道:“只要第一联队还有一骑尚在,就不会忘记陛下的恩典,必当获取此战的胜利,以向陛下献捷。” 虽然同吴怀都是出身辽东军中,但是曹文昭以往对他却毫无印象,毕竟曹文昭出身将门,进入军中的起点比吴怀高了不知多少倍。 原本曹文昭以为,像吴怀这样的默默无闻之辈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多半是走了门路或是靠着一张嘴而已。 不过这些日子来,同吴怀一起行军操练,并磨合双方之间的配合,让他不由对吴怀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也因此在上战场之前,曹文昭特意嘱咐了吴怀一句,让他明白上了战场之后,他的任务主要是什么。 从抽调各处的骑兵精干,编制成一支骑兵部队,虽然时间还没超过10个月,但是骑兵第一联队从武具到衣物的全部更换,到马匹的挑选,人马日常饮食的安排,无一不说明了皇帝对于这只部队的重视。 不少骑兵从被抽调前的心不甘情不愿,到迅速融入了这只骑兵训练营,确定了自己对于这只骑兵的归属感,主要原因还在于被人重视的感觉。 特别是授予了第一骑兵联队的军旗后,那些用锦缎裁剪出来的统一样式的军袍和斗篷,实在是把这些骑兵衬托的太英武了。 不少地方骑兵看了第一骑兵联队的制服和装备之后,都纷纷表示愿意加入这只骑兵联队,就算是吃的差一些,军饷发的少一些也无所谓。 这些地方骑兵的羡慕感,让原本就气势昂扬的第一骑兵联队的官兵们,更为注意自己的形象起来。 他们甚至于默认了,流传在军中的一个传言,说第一骑兵联队回去京城之后,就是陛下今后的侍卫亲军,是拱卫陛下亲征时的第一武力。 良好的待遇,加上友军的羡慕口吻,让第一骑兵联队的成员们,终于意识到了作为一名军人的荣誉感。 但是唯一遗憾的是,对于第一骑兵联队的优厚待遇,不仅仅存在旁人羡慕的声音,同样也有因为嫉妒而出现的诋毁之声。 那些诋毁第一骑兵联队的流言中,最主要的一个观点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第一骑兵联队就是一群山鸡,虽然平时看起来羽毛丰美犹如凤凰,但是上了战场之后,这些山鸡就会露出原形,成为战场上被敌人追的东奔西跑的野鸡。 因为这些流言,第一骑兵联队的官兵,已经同友军发生过数次小冲突了。虽然在大本营知道后,便下达了严禁讨论第一骑兵联队战斗力的命令。 但是第一骑兵联队的士兵们都清楚,想要彻底粉碎这些给他们抹黑的流言,需要的还是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 当吴怀接受了出动的命令返回了第一骑兵联队的阵营后,很快原本还在休息的骑兵们开始穿戴甲胄,并替自己的坐骑绑好鞍鞯。 这些活计自然不是骑兵自己一个人完成,每个骑兵身边都会有二个辅兵协助,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第一骑兵联队的6只骑兵中队就已经完成的出击的准备。 每个骑兵中队大约为200-240人之间,每个骑兵中队又分成了三个骑兵小队。 和蒙古人气势磅礴的千人队冲锋不同,按照参谋部设定的骑兵作战条例,第一骑兵联队上了战场之后,是按照骑兵中队作为一个冲锋单位的。 每个骑兵中队都会设置成5个横队,每个骑兵进攻时,同前后左右同僚的间距都为4米。并不是明军的将官们认为再缩短骑兵之间的距离不好,而是明军的训练程度还不够,一旦少于这个距离,就容易发生骑兵碰撞或是自动的向两翼扩散的行动。 一个骑兵中队展开的宽度约为100步,吴怀召集了一干骑兵中队的指挥官,对他们简单的布置了自己的战术。 他以两个骑兵中队为一列纵队,每个骑兵中队之间间隔20步,布置了三个骑兵中队并排攻击的战术。 他们首先保持队形,对敌军的右翼作出攻击。粉碎了敌军右翼骑兵队形之后,便以两个骑兵中队为一组,对敌军的侧后方进行反向攻击。务必使得整只敌军向南方逃亡,而不是停留在原地,同他们进行混战。 “这次进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队形,保持马匹的速度。失去了队形,我们就不能驱赶那些散乱的蒙古人。 而失去了速度,我们就会被一些蒙古人给缠住,从而给了其他蒙古人整理队伍的机会。 所以我希望诸君不要过于恋战,不要为了几个蒙古人的头颅,而忘记了自己的作战任务。否则就算是斩获再多,我也一定会严惩其人。反之,我将亲自向陛下保荐各位的功劳,诸位可听明白了吗?” 吴怀在颁发了作战计划之后,便严厉的对部将警告了一番,这些原本有些情绪激动的武官们,终于稍稍变的冷静了一些。 看着吴怀率领着第一骑兵联队,排成整齐的骑兵方阵出击,曹文昭心里也有些不太确定,这只看起来威武不凡的骑兵究竟能不能战斗。 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让自己的嫡系,三千关宁铁骑做好了出征准备。按照他过往的战争经验,蒙古人作战并没有什么组织性,完全是依赖于主将的指挥。 就算战场上蒙古人的数量再多,如果主将被击杀了,或是被打的逃亡了,那么即便是整个战场上蒙古人还占据着优势,也会莫名其妙的溃败下去。 虽然大本营参谋部给他的作战计划,是逼迫蒙古骑兵往南而去,但是曹文昭心里认为,其实直接击败蒙古右翼的主将,也许更为容易引起蒙古右翼的崩溃。 当然他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了,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吴怀的第一骑兵联队能够打开通往蒙古右翼主将的通道,他就要率领自己的本部,进行一次对对方主将的突袭。 第264章 大战将起 连续的策马奔驰攻击,即便是一向自觉体力充沛的曹变蛟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他口干舌燥,感觉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自己的肺部灼烧起来。 “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他一边小心指挥着身边聊聊无几的同袍,一边无意识的在心里想着,同眼前战局无关的事情。 从大雾散去之后,一直征战到日升中天,曹变蛟觉得自己不是征战了近两个时辰,而有一整天这么久。他不仅感觉到手臂有些酸疼,就连座下的马匹也开始跑不动了。 不过幸好对面的蒙古人,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双方都是半斤八两。到了这个程度,体力都消耗到临界点的两只军队,在战场上的搏斗,已经没有之前这么激烈了。 曹变蛟之前还有余力的时候,估算过双方的损失,自己这边大约损失了千多骑,而对面的蒙古人的损失则起码是双倍。 不过双方大部分的伤亡都来自于刚开始的一个时辰之内,刚刚上阵的士兵们,在精力充沛时更愿意进行贴身近战。似乎要把自己身上感觉用不完的精力,在面对面的砍杀中发泄出去。 不过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几乎就很少人再愿意干这么傻的事了。而对于明军来说,刚开始作战的时候,军官们还能控制住身边的士兵,行进间保持基本的队形进行攻击。 明军取得的较大战果,也都是在这段时间内。但是很快,除了那些汉人骑兵还能勉强汇集在自己的长官身边,大部分投靠明军的蒙古骑兵,在接战之后就顿时忘却了一切,自顾自的开始了捉对厮杀。 而对面的蒙古人,在刚开始的确被明军这边的列队攻击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些并没有完全脱产的蒙古骑兵,很快就四散在了广阔的战场上,采用了蒙古人最为习惯的曼古歹战术。 这种战术就是假装溃逃,让自己的部队四散而去,从而诱使敌人分散队形追击,然后再合并自己的队伍,攻击失去队形保护的敌军。 这种创自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骑兵战术,曾经让蒙古人征服了无数中亚民族。但是使用这种战术最为根本的一点,就是指挥官需要有着惊人的指挥能力,而采用这种战术的士兵,也需要高度的服从和纪律。 显然在元朝覆灭之后,蒙古人已经无法再恢复,这种让他们赖以成名的出色战术了。 察哈尔部所使用的曼古歹战术,不过是汲取了一点皮毛而已。在面对明军列阵而战的骑兵时,这些蒙古骑兵立刻四散了开来,引诱明军脱离队形追击时,采用弓箭回头射击追兵。 然而最为重要的一部分,重新集结起分散的兵力,回头对分散的敌军进行致命一击,这一点蒙古人已经无法做到了。 当对面的察哈尔骑兵使用出这种战术时,汉人骑兵并没有上当追击,但是新近投靠明军的蒙古骑兵则痛快的追了上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队列。 明军遭受损失最多的时候,便是出现在这个时刻。手下统率着百骑的曹变蛟,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手下的骑士突然就消失了三分之一。 这些骑兵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被对面的蒙古骑兵引诱出了队列,然后就消失在了烟尘之中了。 接下来几次交错攻击,他身边的骑兵就只剩下了这20多骑。虽然手下骑兵毫无纪律的表现让曹变蛟有些烦躁,但是他还有些心慰的是,察哈尔骑兵采用的这种战术,相当于是放弃了他们可以借着上坡的地利进行冲锋的优势。 在同对面的蒙古骑兵交战了许久之后,曹变蛟愕然发现。往日要是损失达到了这种程度,这些蒙古骑兵应该早就转身逃亡了。 这可是他在辽东同蒙古人交战得出的经验,但是今天这些蒙古人似乎吃错了药,死活不肯后退一步。 这让明军也感到了叫苦不迭,虽然他们的损失比对方少一些,但是对面的后备兵力可比他们强大的多。 如果不是像曹变蛟这样的军官,不断的激励着下属,估计先崩溃的还真有可能是明军这边。 至于曹变蛟这些军官们,并不是他们不想撤退,而是后方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 他们这些军官基本上都是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一、二期毕业生,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会有着不错的前程,谁也不想在事情还没有绝望的时候,抛弃自己的荣誉做一个逃兵。毕竟现在的军法官,对于军中法令的执行严格程度,不是他们愿意去尝试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军校里的学习,让这些军官们了解了一个事实。战场上军队出现伤亡最大的一刻,不是两军相向冲锋,而是一只军队开始逃离战场的时候。 军校老师们用一个个详实的数据,告诉了这些军官们。在战场上奋力一战挨到对方退去,活下去的几率要远远高于,背对着敌人逃亡。 不过作战到了这种程度,曹变蛟已经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同袍和部下,似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挥舞的钢刀格挡了射向自己面孔的箭只,心中却不由有些泄气的想着:“莫非自己是要到此为止了么。” 他还没得出一个结论,突然就听到了对面突然传来了隆隆马蹄奔跑的声音。 他下意思的拨马往左侧的一处小坡冲去,驱赶跑了占据在这里的两名敌军骑兵之后,才抬头向着东面望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他变得面如死灰。 对面敌军的本阵终于发动了,出动的骑兵就像是一条黑压压的潮线一样,把近30里长的整个北面战场几乎都占据了,从东往西压了过来。曹变蛟估计了一下,这一波不会少于一万骑。 在这种强大的侵吞天地的气势面前,曹变蛟已经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士兵们,已经不自觉的往后退去了。 他正迟疑着,是不是让部下先让一让,免得全军覆没于此。但是原本只在远处骚扰的察哈尔骑兵们,却开始重新集结上前了,似乎想要拖住他们这些明军,然后让身后的生力军上前来消灭他们。 曹变蛟叹了口气,正想把身边的人马分一分,自己带着人挡一挡,好歹让一部分人撤回去。 但是他还没有发号施令,就看到对面已经围上来的察哈尔骑兵们,忽然又慌乱的退了回去,而他身后也传来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曹变蛟回头一望,顿时变了脸色。一只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正从战场西北往东南的路线攻击着,虽然他们比起对面察哈尔人的气势稍稍弱了些,但是这宽达一里有余的攻击正面,加上排列整齐的队伍,看起来同样让人心生畏惧。 最让曹变蛟心惊的是,他们这些人似乎就在这第一骑兵联队的攻击路线上。 他赶紧吹起了口中的哨子,一边让附近的明军骑兵集合,一边开始向着正北方向转移了。 吴怀位于三个骑兵中队并列的正中位置,每个骑兵中队的第一排骑兵都手执一根骑矛,而后几排骑兵则是使用雁翎刀。 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不过每只骑兵中队的速度都比较相近。吴怀控制着整个骑兵联队的节奏,而每个骑兵中队的中队长则口中含着哨子,控制着自己的部队。 当吴怀带着第一骑兵联队接近战场中线时,不管是原先在这里交战的明军,还是蒙古骑兵都选择了避让。只有一些比较迟钝的人,直到第一骑兵联队出现在面前才想起了躲避。 虽然第一骑兵联队的速度没有提升到最高,但是在近一里的宽大正面上,这些没有速度的骑兵,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对于来不及躲避的明军,第一骑兵联队的骑兵们只能尽量躲避着,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扩大彼此之间的间距,如果对方不够机灵或是运气不好,同样会被这些骑兵撞落马下。 但是对于那些蒙古骑兵,他们就更不客气了,不仅不会作出避让的动作,还会作出攻击的行动。 当第一骑兵联队经过这段混战区后,顿时在战场上踏出了一段空白通道。 而一直没有作出攻击行动的吴怀,在越过了这段混战区域后,顿时看到了对面似乎蔓延到世界尽头的骑兵阵线了。 这如同潮水一般的骑兵背后,是滚滚的尘烟,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在这条骑兵阵线之后,还是无穷无尽的骑兵。 吴怀并没有因此而变色,他反倒感觉自己的脑子显得格外的清醒,似乎连对面骑兵的速度都变慢了。 他仅仅失神了片刻,便吹动了口中的哨子,三声短促的节奏顿时让周边的骑兵们明白了过来,这是进入了袭步冲锋的阶段了。 很快以吴怀为中心,依次向周边的骑兵中队传递出了这个哨音,后方几个骑兵中队的中队长,立刻明白了,敌人已经距离自己不到百步了。 骑兵联队的骑士们,迅速进入了攻击状态,一百步也就是160米左右的距离。当第一骑兵联队保持阵型冲锋的时候,速度可以达到最高11米每秒左右。 也就是说,当吴怀下达了这个命令的时候,骑兵联队在半分钟之内必定同敌军接战了。 第265章 突破 30多岁的达楞是察哈尔部落下的一个附庸小部落的牧民,虽然他在部落内一向显得木讷老实,甚至被族人视为性格过于胆怯。 不过因为有一身不错的骑术和养马的技术,他已经数次被征召进入大汗的军队之中了。 说来也奇怪,在部落中对上任何人都会首先弯下腰的人,一旦进入了军队之中,似乎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人似的。 当他处于军队之中,身边被同族的骑兵所包围的时候,他的胆量忽然就变得比族内最出色的勇士还要来的大了。 似乎一上了战场,他就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之内,在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可以让他全身心的释放自己的欲望。 以往深藏于内心的那种残忍和恶毒想法,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实施在弱小的敌人和那些妇孺身上,没有人会来阻止他。 在这些弱小者身上为所欲为的行动,不仅给他带来了不少财富,还给他精神上带来了满足感。 当他肆意处置这些妇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族内那些权势赫赫的部落首领,而对面的妇孺就成了往日的自己,他想对她们做什么,这些妇孺除了哭喊求饶,或是紧紧抱做一团之外,不会有任何反抗。 这种场景往往会让他想起,他平生第一次被部落首领鞭打求饶的场面。那时候他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他有些记不到了。事实上,他连自己挨鞭子的缘由都记不清了。 他唯一能记得的便是,自己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家蒙古包前的空地上,他的父母则跪在一边苦苦向首领哀求着,而坐在边上的首领对于父母的求情毫无触动。 直到今天,他还能记得首领注视着他的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珠子,和左手不急不缓的拨弄佛珠的样子。 自那次鞭打之后,他便养成了对谁都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唯有在军中对着俘获的妇孺进行折磨时,他才能有这么一刻忘记首领的时间。 当然达楞在面对后金这样的强敌,或是敌众我寡的局面时,又会恢复成那个畏缩而无害的普通牧民的形象。 不过在今天这样的战场上,位于一条骑兵组成的洪流之中,和对面看起来人数单薄的明军作战,让达楞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充满了力量,和想要尽快发泄出来的欲望。 达楞甚至于稍稍领先了身边同袍一个马身,向着远方看起来单薄的明军骑兵阵列扑了过去。 以他少有的几次作战经历,除了后金的军队之外,其他蒙古部族的骑兵,一旦遇到了兵力悬殊的战斗,一般情况下都会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崩溃了队形,然后四散而逃了。 在达楞的身后,整只千人队张开之后,足有七、八里宽。而对面迎击的明军,却最多只有一里宽的正面。 这给达楞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这边就像是一只张开了大嘴的老虎,而对面就是一只往虎口里送的黄羊。他很有信心的认为,只要一次接战,被四面包围的明军就会瞬间四分五裂。 从看到明军的前列骑兵开始,到两军正式接触。在达楞的感觉中,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 但是他的心情却从无比的兴奋变成了彻底的惊恐,他所认为的,明军会因为胆怯而放缓马速,或是干脆调转方向逃亡等等,一切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相反从头武装到脚的明军骑兵,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和整齐的队形,向着他们呼啸而来了。 这些明人骑兵不同于作战时喜欢呐喊呼叫的蒙古骑兵,他们即便是冲锋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尖锐的哨声不时的响起。 达楞并不清楚,这是明军用来调动军队的方式。但是他很明白一点,如果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前进,他一定会首先撞碎在这些明军的马前。 他可不认为,穿着一身羊皮袄的自己,能和对面披着铁甲的明军骑兵一对一的较量。更何况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明军的后方影影绰绰的还有望不到尽头的骑兵队列。 达楞的思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飞快的向左调转了一个角度,试图脱离出明军骑兵正面的范围。 这些蒙古人虽然娴熟于骑术,但是作战时并不讲究严格的纪律和组织。他们奔跑时所能维持的队形,并非是出于组织而形成的,而是依赖于骑兵个人的骑术而自然形成的。 因此虽然这些蒙古骑兵冲锋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条直线,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参差不齐,如同锯齿样的曲线。 在没有组织的冲锋过程中,后方的骑兵往往会奋力挤入前线,而前线的骑兵则会下意识的拉开同其他人的距离,以免作战时施展不开手脚。 因此一个冲锋时不到50米的队列,在冲锋的过程中,变成100米、200米的正面,并不稀奇。 在达楞等人从营地出发时,不过是数个百人队的纵队。但是抵达了战场中间时,已经扩散到了七、八里宽的一个广阔横队了。在这个横队中,有些地方是双横队,有些地方只是单薄的一列。而骑兵之间的间距,也从4、5米到17、8米不定。 而这些蒙古骑兵在冲锋过程中,不是跟着自己信任的人,便是跟着突出阵线的勇士。一般而言,千户能够指挥的,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上百骑士而已。 达楞的举动,显然给了他身边骑士一些错觉,认为他得到了什么指示,因此不少人顿时跟着他调整了自己的前进方向。 原本已经做好交战准备的吴怀,突然发觉前方的蒙古骑兵自动分成了两段,他自然毫不犹豫的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插入了这个空档。 贵英恰把战场分成了左中右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设置了前后三只千人队,他自己在800金帐武士的保卫下,带着3000人居中策应,而身后还有5000人守着营地做为后援。 在贵英恰看来,不管明军往哪个方向出击,只要一部缠住明军,另外两部策应包围,则右翼战场上的明军就无法避免失败了。 然而他刚刚率领部队离开营地,就看到还没推过半个战场的右翼战线,已经被明军击破了三只千人队,让一只明军骑兵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这只明军骑兵距离他的位置不过千多米,正位于他的右前方。面对一只提起速度来的骑兵,贵英恰很清楚他身边还没热身的骑兵就是一群固定的靶子。 他毫不犹豫的下令身后的两只千人队挡住了对方的进攻线路,唯恐这只明军骑兵直接突袭自己的中军。 但是很快,这只明军骑兵的行动,让贵英恰知道他刚刚的应对方式出了偏差。这只突破了自己右翼阵线的明军骑兵,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这只部队,而是偏转了一个角度,直接往蒙古骑兵中阵的侧后方而去了。 贵英恰顿时暗呼不妙,一只前进的骑兵部队被人从侧后方袭击,意味着将会毫无还手之力。要是被这只明军骑兵驱赶着中阵的蒙古骑兵去冲击自己的左翼,那么他就算是赢得了这场战争也是惨胜。 他甚至都有些担忧,自己剩下的兵力究竟能不能协助大汗,击破明军的中军了。 如果这场战争陷入了胶结的局面,左翼那些右翼蒙古部落的降人们,是不是还能老实的服从于大汗的命令,还是一个未可知的数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贵英恰不得不派出了身边最为强大的500金帐武士,又抽调了一个千人队,去拦截对面的那只明军了。 贵英恰连续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顿时让奉命前往右翼的蒙古骑兵们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贵英恰的亲信达日阿赤,则毫不在意的带着500金帐武士绕开了这两只混乱的千人队,向着那队穿着华丽的明军骑兵的中部扑去了,试图把这只队伍一分为二。 曹文昭站在丘陵上,注视着吴怀带着骑兵联队如同扬汤沸雪一般,连续突破了敌军右翼三道阵线,打通了一个斜向东南的通道出来。 在望远镜里,他清晰的看到了代表着蒙古右翼主将的黑色大纛,也就是被蒙古人称作苏鲁锭的战旗。 这种大纛乃是仿照成吉思汗的苏鲁锭所造,只不过成吉思汗使用的是白色,而这些仿照品是黑色。 看到这只黑色大纛引导的部队出现,曹文昭便明白对方的主将已经出动了。 他毫不迟疑的下达了命令,让已经准备完成的军队跟随自己出击,他要沿着吴怀开辟出来的通道,直接攻击对方的主将。 这个时代的战场指挥,除了金鼓之外,主要还是依靠通过各种旗帜的挥舞来传递命令了。 只要能够击溃对方主将所在的中军,就能切断对方对己方部队的指挥。原本就指挥不便的骑兵作战,再失去了中军的指挥,在战场上的那些蒙古骑兵部队,立刻就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到了那种时刻,基本上没有那只部队还能再坚持下去的。、 当曹文昭上马指挥部队出击时,吴怀正调整着部队向着中间蒙古部队的侧后方进行攻击。同之前的三只骑兵中队并列,后方再安排三只骑兵中队支援不同。 这次的转向攻击,变成了6只骑兵中队首尾相连的模式,这好像是一道流动的长城一般。 在刚刚同气势汹汹的蒙古骑兵右翼作战,让吴怀发觉这些蒙古人虽然骑术比他的部下要好的多,但是在面对成排的骑兵冲锋下,个人的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第一排的明军骑兵只损失了不到30个,骑兵联队便一举突破了对方第一道防线。而对于蒙古右翼后面两道防线,这些蒙古骑兵都没想过前方的骑兵会这么快被突破,他们都没有做好接战的准备。 因此突破了这三道防线之后,吴怀估计自己损失的还不到一百人,但是这三只蒙古骑兵队伍起码有500余人失去了战斗力。 因此吴怀觉得,和骑兵冲击的宽度相比,一个小而紧密的正面,似乎更容易保持冲锋的速度和阵型。 第266章 保护大人 达日阿赤接受了贵英恰的命令之后,就带着500金帐武士向着正西方向奔驰而去。 当这500名金帐武士脱离了周边的蒙古骑兵队伍,前方再无阻碍之后,达日阿赤便带着部下折向西北,直往明军第一骑兵联队组成的阵线中部扑去了。 平日沉默寡言但是个性坚毅的达日阿赤,是贵英恰身边最为得力的部下。 他现在所选择的进攻路线虽然不是最近的路程,却是能让金帐武士把马速提到最高的路线。 从接到贵英恰的命令,到他带着这只金帐武士出现在明军第一骑兵联队的侧面,时间过去还不到20分钟。 还没有完全调整完队形的第一骑兵联队,把自己柔软的腹部毫无保护的暴露给了,在他们侧面忽然出现的达日阿赤部队。 饶是经历了长时间训练的第一骑兵联队的骑士们,这一刻也显得有所慌乱了起来。 位于第三骑兵中队序列中行进的吴怀,虽然看到了蒙古人对自己这只部队的威胁,但是这一刻他也很清楚,如果下令散开队形,不仅完不成任务,失去队形的第一骑兵联队也会被蒙古骑兵的数量所淹没。 他不得不继续吹着哨子,提醒各部保持队形和节奏,不必理会接下来的蒙古部队的侧击。 这一刻吴怀已经做好了损失半只骑兵联队的思想准备,只要能够让他冲散敌军中部的骑兵部队,迫使这些敌军骑兵向南冲散自己的左翼,那么这场战场还有胜利的希望。 达日阿赤紧紧咬着牙齿,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越来越清晰的明军骑兵。只要能够从这里切断明军的骑兵部队,那么一分为二的明军骑兵,未必能击溃自家的中阵。 他所率领的金帐武士,采用的是锋矢队形,而他便是锋矢上最尖利的一点。他对自己能否拦腰切断明军骑兵的计划,从没有过怀疑。 但是他正让马匹继续加速的时候,却听到了右边部下的惊呼声。这让达日阿赤不由稍稍分神,往右边看了一眼。 他顿时看到,本应该降低速度跟入明军骑兵队末的一只明军小部队,居然毫不减速的朝着他们直冲了过来。 达日阿赤很快就估算了出来,这只明军骑兵冲撞到他们的时间,还在他们切断明军之前。因为这只明军骑兵已经把速度提升到了最高,而他们还在加速之中。 不管达日阿赤愿不愿意,在他身后、右侧的蒙古骑兵已经改变了方向。显然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打算,同对面的明军一样,宁可忍受白白被蒙古人攻击,也要继续完成之前的任务。 达日阿赤顿时大为愤怒,他已经看出来了,那只向他们冲过来的明军骑兵大约还不到他们的一半,很明显这是明军的断尾求生之术。 这只明军骑兵的目的,就是阻止他们切断明军的大部队,而不是来同他们比较高低的。 但是这些把肌肉都练到了脑子里去的金帐武士们,居然轻易的就抛弃了自己的目标,被明人的骑兵所引诱到了新的方向去了。 达日阿赤虽然对大汗和贵英恰忠心耿耿,但是让他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往明军阵列里冲,他肯定也是不肯的。 不得已之下,达日阿赤还是放弃了,攻击明军行军骑兵中部的目标,转而迎向了那只向他们冲来的明人骑兵小部队。 达日阿赤觉得,虽然这只明军的战斗力不错,但是在骑术、武艺都是一时之选的金帐武士面前,还是占了优势兵力的金帐武士,那些明军骑兵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想来中阵的3000蒙古骑兵,总是能够抵挡明人一阵,好让他们收拾完这只小部队明军之后,在继续追赶上去。 第一骑兵联队第五中队,是刚刚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王石头指挥的。这位原本蓟州镇的小旗,被挑选进入军官学校学习时,曾经让周边人大为吃惊。 因为王石头年纪30有余,但是倒有10来年镇守边关的经验了。在军中,即便是再没背景的士兵,在边关守备10年也应该提升到总旗了。 他只得到一个小旗的称号,说明他不但为人过于老实,也没什么后台。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能被挑选入军校学习,的确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意外得到了一个上学的名额,并在毕业后直接升到了百户职位,这让王石头对于皇帝的崇拜,简直就是有些过头了。 他所率领的第五骑兵中队,里面每个骑士都同他这个指挥官一样,老实而又吃苦耐劳,并乐于服从于上级的指示。 不过今天,一向只按照上级命令行事的王石头,在看到出现在侧翼的蒙古人,一副想要截断明军骑兵队伍的架势。 他生平第一次违反了上官的命令,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发出了一个自作主张的指示,本骑兵中队向前方的蒙古骑兵部队攻击,守卫自家部队的侧翼。 第五骑兵中队231名骑士,毫不犹豫的跟着王石头冲向了达日阿赤率领的金帐武士。 当达日阿赤率领部队迎上了王石头的第五骑兵中队后,双方前排的骑士就跟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飞舞了起来。 金帐武士对于骑兵冲锋时的配合,要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蒙古骑兵。这些金帐武士显然知道,冲锋时保持阵型有多么重要。 明军骑兵并不能像之前撕开普通蒙古骑兵的队形一样,撕开金帐武士的冲锋队形。 而同样披甲的金帐武士们,也并不畏惧明军骑兵以伤换伤的战术。从接战开始,明军骑兵和金帐武士就这么一对对的高速撞上了。 身在第一排骑兵的王石头,感觉自己面对的就是一块海中的礁石,无论明军掀起的风浪多大,这块礁石也毫不动摇。 接战不过几个呼吸,他身上已经挂了五、六道伤口,甚至连脑袋上都被武器带到了一下,让他感觉头上凉飕飕的。 而他的成果,只是捅下了对面一名骑兵而已。随着战斗的延续,他的速度几乎停顿了下来,身边的同伴也变的越来越少了,而敌人的阵列却依然没有被穿透。 半个小时之后,达日阿赤身边的金帐武士,终于干掉了最后一名明军骑兵。这些明军骑兵作战时沉默不语,骑术虽然比他们差了些,不过却始终没有一人转身逃离战场的。 这让一向目中无人的金帐武士们,此刻也不由升起了对这些明军的钦佩之意。这些金帐武士们难得的没有因为胜利大呼小叫,而在他们周边的草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结束之后,达日阿赤便回首望去,他愕然发现,身后500名金帐武士现在还剩下不到300人。这其中还有5、60人身上带了伤,似乎难以再继续战斗了。这场战斗的交换比,双方几乎就是1:1。 这个结果顿时让他沉默了下来,口中更是感觉有些发苦。他继续往远处望去,他看到自己所要拦截的那只明军,现在已经插入了中阵蒙古骑兵的后方,只能隐约见到一个尾巴。 “现在赶上去,或许还来得及。”达日阿赤心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但他的手却死死揪住了坐骑的缰绳,不让座下的马儿有所行动。 在开战前一直邀战的金帐武士们,居然难得的没有向达日阿赤提出追击的请求,甚至于避开了同他对视。 这种诡异的安静,让达日阿赤觉得很是不舒服,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加入金帐武士是这些底层牧民改变自己地位的唯一出路,虽然金帐武士的高级首领,依然还是被贵族头领们所把持着。 但是只要他们能够显示自己的武勇,或是替大汗立下功劳,还是有机会脱离部落底层,成为一名部落新贵族的。 因此他们加入金帐武士,最大的目的还是获得大汗的赏赐,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如果和刚刚这些明军作战,能不能活到这场战争结束都是一个未知数,那么大汗的赏赐还有什么意义呢。 达日阿赤理解了这些武士们沉默的原因,他们不想再同那些悍不畏死的明军骑兵作战了,起码在这些明军骑兵没有耗干力气之前,他们才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博。 让那些明军骑兵的力量消耗在那些杂兵身上,然后再发起攻击,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这不太符合察哈尔部的利益,但却是金帐武士们现在所想要的。 达日阿赤沉默了许久,突然愤怒的说道:“万户大人下令让一只千人队同我们一起攻击,怎么他们到现在还不出现。” 达日阿赤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家的中军看去,被他所提醒的那些金帐武士也纷纷望了回去。 很快就有人大惊失色的叫喊道:“万户大人的中军被明军突袭了,这些明军是怎么出现的…” 和一头雾水的部下不同,达日阿赤迅速的向着战场西北方,本军的右翼望去。果然原本只是出现了一个缺口的右翼,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烟尘笼罩的地方。 想来被刚刚那只明军骑兵突破之后,现在这只明军主力又顺着这个缺口再攻击了一次。就算他现在看不清右翼部队的情况,也能猜到,被明军两次攻击之后,自家的右翼部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了。 他下意识的骂出了一句脏话,要是万户大人在战场上出了问题,大汗和大公主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亲卫的,完不成万户大人的命令,不过是受些处罚,但是把万户大人折在这里,他们这些人就不是简单的被处罚的结局了。 达日阿赤正想下令回援,身边的几名金帐武士已经不约而同的用手指着中军的方向大喊道:“万户大人正摇动旗帜,要求附近的人马进行支援…” “你们还在等什么,跟上我,回去保卫万户大人…”达日阿赤一边大喊,一边已经策马向着自家的黑色大纛跑去了。 第267章 明军的再袭 达楞拨马逃离了明军骑兵冲锋的正面,并顺便带歪了一群骑兵跑偏了方向。这部分突然转向的骑兵挡住了左面蒙古骑兵的前进道路,让这些骑兵不得不手忙脚乱的改变方向或是勒停了坐骑。 改变方向的骑兵不过是影响了更多的同袍放缓了速度,但是勒停了坐骑的蒙古骑兵,却造成了队伍中的混乱,后方避之不及的骑兵毫无防备的撞上了这些急停下来的同袍身上。 达楞拨转马头偏离前进方向,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反应,他并没有想过会造成这么大的混乱。 就在他颇为后悔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了自己的百户在身后叫骂他的声音,这让他顿时抛弃了心里后悔的情绪。他低下头去,把坐下马匹的速度提升到了最高。 达楞的果断行动,让他脱离了明军第一骑兵联队发起的冲锋正面。当他在疾驰的马背上回头望去,正好看到明军的骑兵队列撕开了自己身后的骑兵阵线。 当这队明军骑兵突破了自己所处的防线之后,达楞才犹豫不决的兜着圈子,慢慢的接近了原本自己所处的防线。 跟着他逃亡的数十名骑兵,同样和达楞一样提心吊胆。他们跟随达楞偏离了冲锋的方向之后,不管当时是被蒙蔽也好,还是确实有同达楞一样的想法,都已经造成了己方队伍的混乱,给了明军可乘之机。 由于不清楚回去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这些蒙古骑兵便自发的跟随在了达楞身后,把达楞当做了他们这些人的首领一般。 虽然这些蒙古牧民们个性淳朴,但也并不缺乏农民式样的狡猾。在他们心里想的便是,如果部落的首领们要处罚混乱军阵的人,那么他们就把达楞当做领头之人推出去,想来首领们也不会再揪着其他人不放了。 达楞并不清楚身后的这些同伴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想着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算有什么惩罚,大家分担一些,也不会全部落在自己一个人头上。 他唯一担心的是,管束自己的百户大人会不会放过自己,毕竟他带头逃亡的事,已经被百户大人看在了眼中。 当他提心吊胆的返回了防线附近,仔细观察着在明军突击后存留下来的蒙古骑兵中,自家百户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很快他便发觉,同他一个百人队的同袍们,围在一处尸体边上争吵着什么。原来自家的百户大人,已经在刚刚的明军冲锋中不幸遇难了。 这让达楞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随即带着身后的同伴回到了队列之中。 第一骑兵联队的冲锋虽然击穿了蒙古右翼的阵线,但是蒙古骑兵的阵线毕竟拉的太开,这只蒙古骑兵部队并没有完全失去组织。 很快没有受到明军攻击的蒙军阵线的其他部分,便派出了人员来,试图重新组织剩下的骑兵,恢复这个阵线中的缺口。 达楞因为聚拢了几十名骑兵在身边,居然还被派来整理缺口处的蒙古贵族,暂时任命为了代理百户,成为了这位贵族身边的护卫。 随着缺口处的蒙古骑兵开始纷纷归拢,整个蒙古右翼的防线也开始收缩了起来。似乎指挥这些右翼部队的蒙古将领终于意识到,把阵线拉开固然气势十足,但是却很难挡住明军密集队形的凿穿战术。 指挥右翼蒙军的将领的想法并无错误,但是除了金帐武士是受过队列训练的脱产军队外,这些普通的蒙古骑兵不过是抽调的各部牧民而已。 临敌列阵,即便对于金帐武士都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对于这些普通牧民组成的骑兵来说,就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了。 混乱是不可避免的,调度各个骑兵小部队,重新组成一支完整的阵线,需要指挥部队的军官有足够的全局掌控能力。 各个骑兵队伍的前进路线,不能相互造成阻碍,还要防备敌人乘机进行突袭。 显然这些依靠血脉和武勇担任骑兵长官的蒙古人,并不能完成这么复杂的调度。 当指挥右翼蒙军的将领发现了这个错误之后,顿时停下了重新整理队列的命令。改为各部队共同向西攻击,试图让自己麾下的骑兵部队在攻击的过程中,自动完成队列的整理。 不过这个命令下达的太迟了,久历战阵的曹文诏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蒙古人自己造成的混乱机会。 他所率领的三千关宁骑兵,毫不犹豫的以锋矢阵型再次撕开了蒙古骑兵的队列。 曹文诏的锋矢阵型同蒙古人的不同,不是一个箭头,而是由三个箭头组成的。他自己所在的主攻箭头最为靠前,人马也最为众多。 同吴怀只有一里宽的攻击正面不同,曹文诏铺开的攻击正面,差不多已经把整个蒙古右翼阵线都包括进去了。 原本兴高采烈守护在那位蒙古贵族身边,觉得自己应该逃过一劫的达楞,再次听到了密集的马蹄袭来的声音。 已经临阵脱逃过一次的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撇下了自己护卫的对象,就这么向后方跑去了。 他只是跑了一段路便发现,东面和南面都被混乱的自己人所挡住了,他只能拨转马头向着北面的空旷地方跑去。 曹文诏率领军队沿着吴怀打开的缺口,再次把蒙古右翼撕裂了开来。这次明军并不只是突破,跟在主将身后的明军骑兵,把这个缺口迅速扩大了。 整个蒙古右翼的防线终于在明军的这种打击下,完全失去了组织。处于接战边缘的蒙古骑兵,拨马向着两侧逃亡了,中间的蒙古骑兵则被曹文诏驱赶着,向着自己的本阵冲去了。 此前被贵英恰调到西北方的两只千人队,现在刚好挡住了明军的进攻方向。 这两只千人队刚刚分开,一只正要往西南方去追击明军骑兵。当指挥这两只千人队的将领,看到了被明军裹挟而来的西北方的溃兵后,顿时都放弃了自己原先的任务,对着这些溃兵和明军迎了上去。 正是有赖于这两只千人队自发的阻挡,才给了发觉不对的贵英恰以反应的时间。 他一边下令挥舞旗帜让后方营地的骑兵上前支援,一边带着身边剩下的部队主动迎了上去,试图阻止明军的突袭。 贵英恰的主动出击,终于让挡在曹文诏面前的,两只险些崩溃的蒙古骑兵稳定了下来。 他身边的金帐武士,更是用自己的生命停下了,曹文诏身边已经打出了性子的亲卫家丁。 不过任谁也看的出来,在曹文诏身后那些原本一直在征战的明军散骑,正不断的集结起来,跟随着主将突击的方向攻击了过来。 蒙古右翼本阵在这个局部战场上,居然处于了劣势兵力。如果他们得不到新的增援兵力,蒙古右翼的本阵必然会被明军击溃。 终于把阵线稳定下来的贵英恰,频频向自己的亲卫下令,让后方本营的骑兵出来支援,但诡异的是后方居然始终没什么动静,这让他又是恼怒又是惊恐。 不过幸好他派出截击前次攻击的明军骑兵的金帐武士,看到了本阵的不利局面后,在达日阿赤的带领下放弃了追击,返回支援了本阵。 这些金帐武士从侧面给了明军一击,倒是让明军受到了不小的损失,给了贵英恰左侧的蒙古骑兵以喘息的机会。 不过达日阿赤的金帐武士毕竟已经同明军恶战了一场,在击溃了明军侧翼的一次进攻后,以他们单薄的人数和人人负伤的困境,也无法再给贵英恰更多的帮助了。 而对面明军的阵列中,一位穿着红色盔甲的将领,在自己身边的亲卫被金帐武士所阻挡之后,亲自拿着一根骑矛冲了出来,连续挑了挡在他前面的七、八名金帐武士。 这位明军将领的武勇,顿时激发了明军的士气,让原本有些稳定下来的蒙军防线,再次岌岌可危了起来。 贵英恰终于气恼了起来,他一边让身边的亲卫亲自前去后营催促出兵,一边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准备亲自上前挡住那位明军将领突破自家的防线。 在蒙古右翼阵线后方的临时营地中,一群蒙古部落首领们正在林丹汗派出的使者查干面前争吵着,要不要响应贵英恰的指示出兵。 蒙古右翼的骑兵都出自臣服于察哈尔部的附庸部落,在贵英恰带着大军出击之后,剩下保卫临时营地的部队,大多都是和察哈尔部关系较为疏远或是不怎么放心的部落的军队。 这也是为什么,当明军看起来形势不妙时,这些部落首领和他们的部队,还要防守一个没什么用处的临时营地,这无非就是不想让他们获得军功罢了。 不过在贵英恰看来,其他附庸部落接到了大汗的命令之后,派来的都是部落内的青壮和勇士,但是这些部落派来的都只是老弱。 这剩下的五个千人队,还不及他手中的两个普通千人队。让这些老弱上战场,只会碍事而已。因此他带队出击的时候,便把这些老弱和不可靠的部队留在了后方。 贵英恰根本没想过,他带着这么强大的部队还会被明军反盘,需要驻守营地的后备部队援助。因此他根本没留下几个亲信,而是把后营交给了大汗的使者查干统领。 可是这位查干并不是依靠军功成为大汗的亲卫的,他是凭借着尊贵的血脉成为大汗的亲卫的,对于战场之事并不怎么了解。 看到贵英恰率领的中军居然被明军反袭了,他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远处战场被烟尘所笼罩着,根本数不清明军的人数,他只是觉得对方的人数极多。 这让他顿时犹豫了起来,要派多少人去救援贵英恰。他的犹豫顿时让这些部落首领们看到了机会,这些部落首领本来就不忿贵英恰对待他们的方式,在看到了明军的攻击力之后,他们就更不愿意离开营地去救援贵英恰了。 这些胆怯的部落首领认为,他们的职责就是守卫这处营地,这样就算贵英恰失败了,右翼的蒙古军队还有一个落脚之处。但是如果贸然出击,要是解救不了贵英恰,反而让明军攻下了这处营地,那他们可就罪莫大焉了。 第268章 俘虏太多也是问题 在吴怀率领第一骑兵联队发起攻击之时,原本正在战场上同敌军混战的明军,顿时向两侧让开了第一骑兵联队冲锋的通道。 由于第一骑兵联队的冲锋路线是从西北向东南方向,因此大部分明军都躲向了战场北部的几处丘陵上。 原本战场上近五千明军,聚集在这几处丘陵地带的倒有2、3千人。这些明军躲开了自家骑兵的冲击之后,便第一时间在这次安全的地方下了马。 他们解下腰带上的铜水壶喝上几口水后,便开始给自己的坐骑喂这些清水。有些人还从腰上的皮匣中,掏出了几块用毛纸紧密包裹的糖块,放在手掌上给自己的坐骑舔食。 这些骑兵们显然都很清楚,在战场上一匹体力充沛的坐骑,就相当于让自己多了一条性命。因此他们毫不吝啬的,把水和珍贵的食糖优先给了自己的坐骑。 在这些骑兵恢复马的体力时,部分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军官很自然的就聚集在了一起,商议他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这在以往的明军部队中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在以往的明军中,每只军队都是主官的私产。像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根本没资格决定,是否把这些军队合并起来,并归于谁统领。 而敢于这么干的低阶军官,在战后也会被自己的主将所排斥,从此很难再获得提升的机会。 然而对于这些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来说,他们未来的前途已经脱离了将门的掌控,而是取决于掌握了他们档案的总参谋部及皇帝的意志。 因此他们也就不需要再去考虑,在战场上失去同自己上官联系后,暂时同其他友军合并起来作战,是否会惹的上官不快。 这十多名军官按照在学校中养成的习惯,大家轮流发表主张,然后进行投票表决,聚集在此处军队的,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和指挥序列。 以曹变蛟为首的三、四名将门出身的军官,认为应当顺着第一骑兵联队打开的缺口,对蒙古右翼防线进行继续攻击,最终摧毁蒙古右翼部队的继续作战能力。 几名老成一些的军官则认为,他们这些人都已经人疲马乏,而对面的蒙古右翼部队虽然刚刚受到了打击,但毕竟还是刚刚上战场的生力军。 以他们的力量单独进行攻击,恐怕很难获得好的效果,不如先继续收拢附近的明军散落部队,并向主将请求一只生力军。只要有一只体力饱满的千人队,加上他们这些人马,应当能够击溃对面的蒙古右翼部队了。 大多数军官都选择了支持老成军官提出的主张,并选出了商景洛、曹变蛟、郭冲三人,作为自己这些人的临时长官。 不过他们刚刚决定好指挥序列和作战计划,便发觉这个作战计划要重新进行修改了。因为主将曹文诏已经亲自带着最后的部队出击了,并向战场上所有明军发出了命令,要求他们跟随在自己后方一起向蒙古人进攻。 商景洛、曹变蛟、郭冲三人匆匆商议了下,并决定由商景洛带着已经重新整顿集结好的2000人,跟着主力后方出击。 而曹变蛟、郭冲两人各自带上200余人,分开收拢战场上失落的明军散骑,并攻击被明军主力击散后,还试图重新集结起来的蒙古骑兵。 当达楞再次果断逃亡时,还有30多名蒙古骑兵同样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混乱的队列。这30多名骑兵中,倒有一大半人就是上次跟着他逃亡的。 这些骑兵似乎已经把达楞当成了指路明灯,好像跟在他身后就能躲避死亡一样。 如果说第一次面对敌人逃离阵列,还让达楞心跳加速的话。这一次的逃亡,对他来说倒是有些平静下来了。 不过两次临阵脱逃的经历,也让达楞明白,他已经是无法回归部落了。就算部落的首领不清楚他在战场上作了什么,他身后的这些骑兵也会为了脱罪,把他供出来。说不定这些骑兵在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捆绑起来交给那些贵族老爷们。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后背也能感觉到,身后某些骑兵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现在绞尽脑汁的想着,便是如何甩开身后这帮骑兵,逃亡到明人边境的地方去。 然而在他脱离了明军攻击的方向后,他才发现后面跟着自己的骑兵,居然已经超过了200多人,这让他想要悄悄跑路也变得有些困难起来了。 达楞拉着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这里刚好是几处丘陵之间的一片洼地,他们这几百人马躲在这里,倒是暂时不会有让明军发现的危险了。 这几百蒙古骑兵同样安静的停了下来,没人发出声音,也没人下马。就连这些骑兵的坐骑,也只是低着头啃着脚边的青草,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大家都紧张的侧着耳朵倾听着,如擂鼓一般的明军马蹄声有没有远去。 曹变蛟带着200多人向着东北方而去,他一边收拢着这边的明军散骑,一边攻击着一些已经集结起来的蒙古骑兵小团体。 很快他便发现,这些蒙古骑兵大多已经失去了作战意志,只要有10多名明军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是有着几十人的蒙古骑兵团体都放下了武器,温顺的成为了这些明军的俘虏。 他们这般击溃了十多个蒙军的小团队,俘虏了3、4百名蒙古骑兵之后,曹变蛟便有些大意了起来。 他把已经变成341人的明军队伍分成了三部分,一只不满编的百人队看守俘虏,他自己带着一只百人队向前搜索,而剩下的明军骑兵以50人为一队,把周边清理一遍。 于是带着一个百人队向前搜索的曹变蛟,登上了前方一座不高的丘陵顶部时,正好就看到了下方挤成一团,数倍于己的敌军了。这些蒙古骑兵虽然畏缩在洼地里,但是依然簇拥在一名首领身边,显然这是一只没有失去组织的军队。 这个发现让曹变蛟头皮有些发麻,如果让这些蒙古骑兵冲出来,自己身后分散的部队,显然就成了对方的美食了。 就在转瞬之间,曹变蛟便横下了心,他一边做手势让身后的骑兵报警,一边准备招呼人手先下手为强,先攻击了这些还没反应过来的蒙古骑兵们。 然而曹变蛟的手势还没做完,下方被这些蒙古骑兵环绕的那个首领,已经迅速的跳下了马,小步向前跑了几步,对着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自己的武器说道:“明国老爷,我等愿降。” 这位被曹变蛟错认为是首领的,正是两次脱逃成功的达楞。他的这一举动,不仅让曹变蛟惊愕不已,便是跟着他逃亡的那些蒙古骑兵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些蒙古骑兵只是想要逃离危险,他们并没有想过要投降明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对于达楞的决定,并不十分认同。 但是能够跟着达楞逃离战场的人,绝不是什么愿意冒险的人,他们一个个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而且这里虽然有3、400人,但是他们之间大多互不相识,只不过是跟着跑路而已。这些人并不清楚,他们身边的同伴是否同达楞一样,想要向明军投降。 他们唯恐自己表示反对之后,身边就会有刀子捅过来,因此一个个都显得迟疑不决。 跟在曹变蛟身边的一名总旗,看到这个场面,顿时应变迅速的对着下方的蒙古骑兵喊道:“若要投降的,立刻下马弃械。凡是愿意投降者,皆活。拒绝投降者,杀。” 随着这名总旗的喊话,便有数十名明军骑兵出现在了丘陵上,手握武器,一副做势要冲杀下去的样子。 这时达楞突然回头,点了相熟的几人姓名,要求他们立刻下马投降。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人,犹豫了片刻,就听从了达楞的要求。有了这几人的带头,这些蒙古骑兵终于开始纷纷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向着明军表示自己愿意投降了。 看着轻易的解除了这一大堆蒙古骑兵的武装,顿时让曹变蛟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又安了回去。 他不敢再做侥幸心理,把自己的部队重新集结了起来,这才把这些蒙古骑兵从洼地里押解了出来。 看着数量上千的俘虏,和自己刚刚400出头的部队,这让曹变蛟有些担忧了起来,这么一大堆俘虏,他应该怎么处置。 要把他们解送回本营显然不太合适,现在的本营内大约只有一些没有训练过的辅兵和民夫,把这些蒙古人送回去,要是闹起乱子来可就够呛了。 而且他收拢的这些明军骑兵,还需要去支援自己的叔父,如果不能击败蒙古右翼的主将,得不到这场战争的胜利,那么他现在抓再多的战俘,都没什么意义。 在这种关键时刻,每一分力量都不能浪费,都需要用在刀刃上,这也是他在军校中学过的知识。 曹变蛟咬了咬牙,看着这些俘虏的目光露出了几分凶光。刚刚那名见机招降的总旗,依然还在他身边,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干什么,赶紧上前对他说道。 “曹大人,现在俘虏多而我军寡,战场之上胜负尚未见分晓,若是行事过于操切,恐怕会激起这些俘虏的反抗。若是引的其他蒙古骑兵死战到底,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依你看,我们应该拿他们怎么办?”曹变蛟立刻从善如流的对这名总旗询问道。 “依下官浅见,不如把马匹和武器带走,让这些蒙古人呆在此处等待战争结束。若是我军胜利,他们没了马匹,无法逃离此地,依然还是我们的俘虏。 若是我军失利,也不用担心这些人反水。另外,我们还可以招募一些底层牧奴出身的骑兵,让那些投诚我们的蒙古人带队。 虽然不用指望他们能有多卖力,但是我们可以拿他们当做前驱,用来冲乱对方的阵脚。也好弥补我方兵力不足…” 曹变蛟顿时舒展了眉头说道:“你的想法不错,你是军官学校几期的?” “下官陈明成,乃是3期骑兵科二班的学员。”这名总旗顿时回道。 曹变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事便全交给你去办理,若是能成,此战结束之后,我便请你好好喝上一顿。” 第269章 倒下的第一根积木 曹变蛟把这些俘虏交给了陈明成处置后,便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位记忆中没什么印象的学弟,要如何处理此事。 将门出身的他,虽然瞧不起一些世家大族的做派,但是有一点他还是比较注意的,那便是在军中交好一些出色的低阶武官,作为自家的助力。 他看这陈明成说起来头头是道,不由有心让此人放手做上一场,若是能够解决了眼前这个难题,他倒是不介意替陈明成引荐下自家长辈。 若是不行,那也没什么,不过是证明了此人是个眼高手低之辈罢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下令自己的部下集中了起来,警戒着这些聚在一起的蒙古俘虏。 陈明成先是把印象中最深刻的达楞揪了出来,两人离开了大队蒙古俘虏交谈了一会,达楞便返身回到了俘虏之中。 片刻之后,3、4名蒙古俘虏便跟着他走了出来,他们离开俘虏人群约2、30步,在陈明成面前停了下来。 这时达楞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几人或是低头不语,或只是摇头,似乎都没有人答应达楞的要求。 达楞继续询问了几句,几人依然没有答应。达楞似乎就此失去了耐心,他同一边的陈明成说了两句,陈明成便让身边的骑兵给了他一把腰刀。 接过了武器后,达楞便毫不犹豫的对着刚刚摇头的那人,当头砍了一刀,那名蒙古骑兵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挡了挡,顿时被达楞砍下了一截手臂。 不理会受伤哀嚎的那名蒙古俘虏,达楞又继续砍了几刀,生生把这名蒙古俘虏砍的气息全无。 他这时方才提着刀,抬头注视着剩下的3名俘虏说了一大桶话,这三名俘虏方才连连点头的同他说了些什么。 随后达楞便带着这三名俘虏返回了大队,再次提出了十多名俘虏。在一通争论和再次增加了两具尸体之后,达楞再次进入大队时,身后已经有16名护卫。 他便这么一次次的挑选人员出来,再一次次的说服了其中的俘虏,最终从这堆近千人的俘虏中挑选出了332人。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跟在他身后逃离战场的逃兵。 曹变蛟预估了下局面,发觉现在被达楞说服的蒙古骑兵,已经同自己率领的部下相为接近。且看到其他蒙古俘虏对于达楞的做法,也变得慌乱和愤怒起来,他便叫停了达楞的行动。 他带着300多投降的蒙古骑兵,还有自己的部下近400人,更有1100余匹马往南走了走,同郭冲再次汇和了部队。 郭冲此时手上也汇集了500多明军,一千五、六百俘虏,还有近2000匹马。 曹变蛟让达楞对这些新的蒙古俘虏筛选一次,把蒙古降骑扩充到了600余人。 他同郭冲两人商议了下,决定把队伍中受伤的明军挑选出来,先把这些马匹带回后营去,其他人则一起去增援自家的主将。 陈明成、达楞带着50名明军,把600多蒙古降骑分成了10只小队,在前方为明军开道,而曹变蛟、郭冲带着7个百人队跟在后方。 为了在作战时能够区分这些蒙古降骑,陈明成还下令让这些蒙古骑兵截断了左手一段袖子。 曹变蛟等明军军官观察了一下战场,便决定从自家阵线的左翼绕过去,切断蒙古右翼中军和后营之间的联系。 在这只千多人的骑兵部队向东突击时,陈明成还有意的引导了自己这只部队,冲击了数个刚刚聚拢起来的蒙古骑兵小团体。 刚开始的时候,队伍中的蒙古降骑还不忍心朝这些刚刚的同伴挥刀。不过在战场上,这种妇人之仁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在对方骑兵的抵抗下,损失了数人的蒙古降骑,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的同袍动手了。 而只要对着同袍挥过一次刀,接下来再挥舞刀剑,似乎就没有什么不适应了。 而在明军和一些真心投靠明军的蒙古俘虏的监视下,即无法脱离队伍,又无法在队伍中制造混乱的蒙古降骑,很快也就认命了。 当曹变蛟指挥着这只夹杂着蒙古降骑的部队,出现在蒙古右翼临时营地同中军之间时,查干也刚好率领挑选出来的2000名骑兵出营,准备增援贵英恰。 在营地留守的这些部落首领的争吵中,原本犹豫不决是否增援的查干,在看到了带着贵英恰命令前来的亲卫后,顿时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过是大汗派来催促贵英恰出兵的,右翼部队如何调动,这是贵英恰这个右翼主将的职责。如果他插手了右翼部队的指挥问题,导致右翼失利,不就成了贵英恰的替死鬼了么。 查干不仅立刻答应了挑选人马出击,还决定亲自上阵支援,免得战后贵英恰追究他故意延误战机的责任。 然而,之前因为犹豫不决而浪费的时间,终于让查干吃到了苦头。 他刚带着2只千人队离开营地,便看到西北方远远一只骑兵冲了过来。这只骑兵前头几人都穿着蒙古人的服饰,这让查干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正打算求证下,这只冲过来的骑兵部队是友是敌时,这只骑兵已经加速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反应有些迟钝的查干,终于意识到对面的是明军的骑兵后,便大声对着部下呼喊着,要求自己身后的蒙古骑兵列阵迎敌,而他则亲自带着一小队骑兵迎了上去。 后营虽然还有五千蒙古骑兵,但是都只剩下了些老弱病残。查干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挑选出这近2000尚有一站之力的骑兵来。 但是这些从五只千人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同身边的骑兵大多不熟。查干又没有好好整理过指挥系统,只是随意的任命了几名指挥官。 当遇到了明军骑兵的突然袭击,查干靠怒吼发出的指示,只传递到了身边的几只百人队耳中。 而查干身后队伍中大部分的蒙古骑兵,对新命令还一无所知,他们还是被大队伍裹挟着,向着中军缓缓而行进着。 不少队伍中间的蒙古骑兵还有些纳闷,前面的同袍为什么离开了队伍的前进方向,向着西北方跑去了。 因为指挥不畅,明明带着2000骑兵出营的查干,等到他上前迎敌时,身边却只有不到3、400人。 查干还在思考身后的部队为何不跟上时,明军前锋已经淹没了他们这些脱离了大部队的人马。 还不到一刻钟,查干带来的3、400蒙古骑兵就垮掉了。而目睹了查干这只骑兵覆没后,查干带出来的蒙古骑兵队伍剩下人马,立刻转身返回了临时营地。 蒙古人本身就不怎么精通土木工程,他们在战前也从没想过,明军有能力攻击自己的营地,因此这个临时营地可谓简陋非常,甚至都没有安排什么防御设施。 查干带出来的2000人,被明军消灭了近400人后,剩下的一只半千人队,顿时就返身冲垮了自家营地的出入口。 曹变蛟等几名明军军官,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便跟在冲击自家营地的蒙古骑兵后方,顺势攻进了蒙古右翼的临时营地。 原本就没打算死守营地的几名部落首领,在明军冲进了营地之后,便带着自家手下和部众逃亡了。这些部落首领或是逃向了林丹汗所在的中军,或是干脆往北逃向了集宁海子地区。 郭冲带队冲进了这处临时营地之后,便毫不迟疑的下令放火焚烧了这处临时营地。 他认为明军的人数实在太少,如果让这些逃亡的蒙古人反应过来,这处没什么防御的营地他们也守不住,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当蒙古右翼的临时营地燃烧的黑烟冲上天空之后,战场上的局势立刻就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首先就是,原本还在拼命顽抗的贵英恰等蒙古部队,发现了自家后营被烧了之后,许多之前还在努力奋战的蒙古骑兵,顿时就泄气了。不少人纷纷调转马头,迅速向战场之外逃离了。 蒙古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顿时就被曹文诏率领的主力所击溃了。 达日阿赤在看到后方的烟柱后,顿时就放弃了自己正面的敌人,带着剩下的金帐武士冲向了贵英恰所在的区域,把这位大汗的亲信兼妹夫抢了出来,便向着南方跑去了。 看到后营着火之后,贵英恰就有些癫狂了,他实在想不通明明大好局面在手,为什么会让明军翻盘。 以如此优势的兵力,居然还要输给明军,这让他感觉颜面无存。被激怒的贵英恰顿时再次拿起了武器,向着自己前方的明军冲了上去。 如果不是达日阿赤的到来,这位蒙古右翼的主将说不定就要陨落在曹文诏的矛下了。 随着贵英恰的逃亡,蒙古右翼中军也顿时崩溃了,明军开始驱赶着这些失去了作战意愿的蒙古骑兵,向着南方而去了。 而吴怀率领的第一骑兵联队,从侧后方击溃了蒙古人的前锋中阵后,便驱赶着溃兵冲击了前锋左翼。 虽然在第一骑兵联队排成的阵型下,并没有遇到蒙古人多少抵抗。但是第一骑兵联队毕竟只剩下了千余人,而蒙古右翼前锋6、7千人散开之后,第一骑兵联队的驱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在后营的烟柱升起后,加上曹文诏所率领的明军左翼主力的到来,蒙古右翼剩下的8000多骑兵顿时被赶去了南面,再无返身同明军作战的蒙古骑兵了。 第270章 战事的转折 在战场中部的小山岗下,左良玉带着6000人的车骑旅布下了方圆两里的空心方阵后,便同蒙古人派出的2只千人队纠缠了起来。 不管是左良玉,还是这两只在车阵外围不断试探的蒙古千人队,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绝不是他们之间的争斗。 因此双方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一种默契,不管是蒙古人的攻击还是明军的防御,都不是很激烈。 在空心车阵布置完成之后,左良玉其实已经把大半的心思放在了,车阵南面山岗上的防御。 平地上骑兵对于车阵的冲锋,如果不付出重大伤亡是无法突破车阵的防御的。毕竟从明军创建车骑营以来,这种专门用来在草原上对付蒙古骑兵的战术,就已经得到了多次的验证了。 只要这些蒙古人的脑子没坏掉,就不会闭上眼睛硬冲。倒是这些蒙古人如果突破了山岗上友军的防御,然后从上往下向车阵内攻击,才是让左良玉坐立不安的一个破绽。 事实上对于大本营参谋部制定的这个作战计划,左良玉并不认同,他认为这个作战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如果自家左翼无法击败察哈尔人的右翼,又或是自家军队没有守住他背后这座小山岗,大明宣府、大同的精兵就都要折在这片草原上了。 那么此战过后,大同边关就如同虚设,再也无法阻挡察哈尔部南下入关了。 就左良玉的看法,明军就应该退到长城,然后同察哈尔部耗到下雪,林丹汗就不得不撤兵了。 这个作战计划最让他腹诽的一点就是,车阵这个东西,在草原上防御骑兵是极好的。但是一旦摆开之后,如果不能击败蒙古骑兵,或是他们主动退去,车阵内的明军就很难在敌军骑兵面前撤退。 左良玉一会担心身后山岗上的友军,能不能守住阵地。一会又担心,曹文诏究竟能不能击败蒙古人的右翼。他打心眼里都不相信,那些衣着华丽的京营骑兵,能在这场战争中出什么风头。 不过他的担忧,终于在看到蒙古右翼后营方向冒出的烟柱,释去了不少。 站在空心车阵东面高台上,一直观察北面战情的左良玉,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后,便对着下方的副官发布了数条命令,让车阵内的士兵们准备迎敌。 他脚下这座高台,乃是两辆车拼凑起来的指挥台,不仅可以让他登高望远,还能在上面用旗帜指挥部队,唯一的缺点就是地方小了些。 左良玉正想着,这场战争结束后,是不是要提个建议,让军器监改进下这种车辆。 不过他很快就被北面席卷而来的骑兵洪流给惊吓到了,上万骑兵的冲锋,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在这种规模的骑兵面前,估计只有高大的砖石关墙才能挡的住了。 但是现在,挡在这些骑兵面前的,只有单薄的一道偏厢车而已。左良玉顿时意识到,他似乎低估了这等规模的骑兵冲锋的威力,他所设置的防线还是单薄了些。 如果守不住车阵,那么不要说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了,他能不能活着返回关内还是一个问题。 意识到这点之后,左良玉下意识的向车阵四周望了一眼,然后便紧张的发号施令道:“把山岗这面的偏厢车挪到中间来,从东往西,在车阵内再设三个小阵…” 虽然车阵内的明军士兵们还看不到北面的骑兵规模,但是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已经让这些士兵迅速的反应了过来。 他们虽然面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快速的把面向山岗一方的车子,推到了车阵中间,重新连接了起来,组成了三个并排的小车阵。 左良玉的判断的确不错,对于那些被明军骑兵驱赶南下,已经无法停下脚步的蒙古骑兵来说,一道单薄的偏厢车防线的确是无法阻挡的。 而左良玉麾下的车骑营,使用的还是明军传统火器,这些火器大多威力较小,且射程在10几20步之间。 当蒙古人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后,便直接冲垮了一处偏厢车。位于这道防线后的1500明军,在损失了300多人后,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防线。 而冲破了车阵的蒙古骑兵,对于平地上毫无遮掩的明军,显然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左良玉带着一队骑兵亲自断后,估计在临时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之前的明军,大约就要全军覆没了。 即便是如此,退到了三个小型车阵内的明军也只剩下了不到5000人,而蒙古骑兵的损失大约也在千人左右。 唯一让左良玉庆幸的是,这些蒙古骑兵虽然冲垮了车阵第一道防线,但是他们的速度也终于缓和了下来。第一道防线上的车子,虽然没能挡住蒙古骑兵的冲击,但是却成了阻碍蒙古骑兵冲锋的障碍。 但是即便是如此,替部下断后的左良玉也差点陷入了,突入车阵内的蒙古骑兵的俘虏。 幸亏有两名明军士兵在撤退无望之后,便不顾一切的点燃了,身边还没来得及搬运到第二道防线的两桶黑火药。 这两桶黑火药威力着实惊人,在引爆区域方圆10米之内的人马,幸存者寥寥无几,最靠近的爆炸中心的明军和蒙古骑兵都被炸的尸骨无存。 而10米以外的区域,也有众多马匹因为受到惊吓,纷纷癫狂了起来,这顿时打断了蒙古人进攻的节奏。左良玉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带着损失了一小半的亲卫退回了二道防线内。 当蒙古人再次组织起进攻时,原本已经有些慌张无措的明军,终于依托三个小型车阵,互相支援着稳定了下来。 组织士兵进行抵抗的左良玉发觉,当这些蒙古骑兵挤做一团,失去了冲击力之后,顿时就成为了自家火器的靶子。 他这时才有些后悔,应该让自己的士兵多装备一些军器监研发的火绳枪。在这种环境下,射程和威力都较为出色的火绳枪,可比他营中兵丁手上的旧火器管用的多。 这些旧火器虽然发射速度很快,声音也很大,但是只要不是打在目标的关键部位,对方还是能够继续作战的。 而那些装填缓慢的火绳枪就不一样了,凡是被击中的蒙古骑兵,立刻便失去了行动能力。特别是需要使用支架的大型火绳枪,一枪打去,人马皆倒,可谓威力十足。 然而因为他手下的士兵不愿意更换,这种军器监出品的火绳枪。毕竟京城工坊制作的武器,在军内名声可是声名狼藉,谁也不愿意拿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膛的火枪上战场。 且这些士兵已经习惯了自己手中使用的武器,虽然威力小了些,但是用起来顺手。正是在他们的反对下,左良玉便意思意思的新招募的营头里,挑了几队人装备了军器监出产的火绳枪。 现在上了战场,他才发觉自己对这些部下的迁就有多愚蠢,他一边硬着头皮组织人马稳定阵线,一边让人向身后山岗上的茅元仪请求支援。 当蒙古右翼的部队被自家左翼人马驱赶南下的时候,茅元仪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场面。 在击退了蒙古人的几次进攻之后,他便把东面的防线交给了身边的一位参谋,自己则亲自主持着,山岗顶面北面临下坡处的炮垒修筑。 和东面防御的4门千斤以下的弗朗机炮不同,北面这8个炮垒安置的都是千斤以上的重型弗朗机炮。 这些火炮的最远射程可达一千五百米,有效射程在600-1000米之间,炮弹重4斤2两,装药为1斤4两。 因为这些火炮较重,转移到山岗上布置尤为艰难,因此当那些蒙古骑兵冲击左良玉车阵的时候,茅元仪还没有把这几门火炮完全布置好。 不过当左良玉把部队撤到小型车阵后方时,有四名火炮终于在炮垒上安置妥当了。 接到了左良玉的请援后,茅元仪便让主持炮兵射击的军官对山坡下方的车骑营进行支援。 虽然蒙古人同明军之间的战争已经纠缠了2百多年,对于明军的火器早就不怎么陌生了。察哈尔部毕竟迁移辽东辽河套平原有近百年了,他们也许不陌生明军使用的三眼铳,但是对于重型弗朗机炮的印象已经不大深刻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明人会把放在要塞上的弗朗机炮搬运到草原上来,因此当初次受到火炮攻击的时候,这些蒙古骑兵还愣愣的看着从天上飞过来的黑影,并没有做出躲避的举动。 这些蒙古骑兵因为被明军驱赶,不得不以密集的队形挤在一起南下,并顺势冲破了左良玉的车阵。但是他们这种队形对于火炮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目标。 每一发炮弹都在密集的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河,断肢残腿掉落在血河的两侧。随着山上8门火炮连续发威,左良玉防守的阵线,顿时转危为安了。 这些蒙古骑兵再无继续攻击明军阵线的意愿,开始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明军阵线面前乱窜,只想逃离火炮射击的区域。 这些蒙古骑兵的混乱,顿时让在后方驱赶他们的吴怀看出了机会,他立刻让身边的部下大喊,下马弃械者活,顽抗不从者死。 连续遭受打击的蒙古右翼骑兵,终于在无人主持大局的局面下,开始一小撮一小撮人的投降了。 当茅元仪下令停下炮击时,山下这近万名骑兵已经有一多半下马投降了,还有数千蒙古骑兵虽然建制未乱,但是被自家降兵挤在了一个极小的区域内,可以说动弹不得。 这些骑兵的指挥官向明军派出了信使,表现他们愿意投降,但是希望能够得到优待。 最为无奈的还是贵英恰等人,他们被自己的人马堵在了明军的包围圈内,逃跑不及,被曹文诏带着队伍围了起来。 贵英恰死活不愿投降,几次想要自杀都被自己的亲信拦了下来。曹文诏一边让人围住了这队蒙古人,一边派人协助吴怀收降蒙古降骑。 虽然连连作战,但是曹文诏同一干明军骑兵都感觉兴奋异常,这场战场到此已经差不多宣告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明军能够拿到多少好处的问题了。 第271章 获胜 蒙联军对林丹汗战场的南方,右翼蒙古各部联军和对面右翼蒙古各部投降林丹汗的军队,已经来来去去调换了三只部队作战了。 但是双方的表现都是出人意料的低劣,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双方死伤的人数还没超过五百。 这样的场面连卜石兔都看不下去,他正准备让自己的亲卫亲自上阵时,白彦台吉、埃不哈等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却拦住他说道:“汗王何必如此着急,且让明人同林丹汗打出个胜负来再说。” 坐在马背上的卜石兔,顿时直起身子皱起了眉头说道:“明国皇帝安置我们的部众,又派人帮助我们抵抗林丹汗,难道我们现在还要在边上坐视,让明人为我们打生打死吗?” 白彦台吉毫不客气的说道:“那些明人天天在我们部众之间宣扬,蒙古人不打蒙古人,又说什么明人、蒙人乃是兄弟。我总是感觉心里不踏实,这些明人强大的时候可没少进草原攻击我们。现在这副做派,难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些明人改了心思了? 再说了,明国皇帝不让林丹汗吞并我们的部众,也不愿意帮助我们夺回被察哈尔人夺去的草场,谁知道这些明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还是认为,先让明人和察哈尔人打上一场,两只吃人的老虎受伤了,山林中的其他动物才有活路。” 埃不哈等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听了这话立刻纷纷附和了起来。卜石兔环顾了一圈周边的部落首领们,发觉没出声支持的只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 原本还想反驳白彦话语的他,突然就失去了同他们分辨的意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部落首领不仅提防着明人,同样也没把他放在眼中。 作为扯力克的孙子,卜石兔台吉曾经和三娘子的孙子素襄台吉争夺顺义王的王位。虽然素襄台吉势力更为强大,但是土默特各部害怕新的顺义王过于强势,因此反而支持了没有多少力量的卜石兔。 而同明朝一向关系友好的三娘子,看在卜石兔更为亲近明朝,而素襄则桀骜不逊的性格上,生怕素襄毁坏了她一直同明朝维持的良好关系。 便以“世代相传为王,以长部落归心”的名义,选择了卜石兔作为了这一代顺义王。 卜石兔虽然成为了顺义王,但是因为本身势力不大,又不是什么性格强势的首领。 因此在三娘子逝世之后,他对于右翼其他蒙古各部的控制,也就迅速下降了。 不过性格温和的他,倒是深得土默特各部的拥戴。再加上占据了丰饶的土默特川和归化城,倒也还能震慑住右翼蒙古各部的不臣之心。 但是当他被林丹汗从归化城赶了出来,又丢失了土默特川和大部分的部众之后,那些往日臣服于土默特部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便开始对他有些轻浮了起来。 似乎他-本代顺义王卜石兔,已经不再是这些蒙古右翼各部的共主,而只是这些部落首领中的一员了一般。 就算是一向性格温和的他,对这些部落首领们也颇有些心结了。和这些首领们比起来,他发觉还是那些明人更可靠一些。 朵颜兀良哈的苏布台、喀喇沁的达来台吉等人,在平日里就一直抱怨,明人安置他们的部众时,四处分散在各地,显然是在防备他们。 他们认为,同明人对比起来,倒是那些往东面投奔后金国的蒙古部落,在辽东生活的更为自由快活些。 对于这些部落首领们的说法,卜石兔是嗤之以鼻的。投靠后金国,一个辽东野人部落建立的国家,这些蒙古首领们简直是连身为蒙古人的荣誉都不顾了。 一个从辽东老林子里钻出来的野人部落,脱离饮血茹毛的野蛮生活还不到百年,虽然凭借着明国衰落的时期侥幸赢得了几次胜利,占领了辽东之地。 但是依然不能抹去,他们是一群鄙贱野人的后代。虽然这群野人厚颜无耻的称自家是女真后裔,但是昔日建立金国的女真人同他们哪有什么瓜葛,不过是往自家脸上贴金的说法罢了。 他们蒙古人好歹也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曾经是入主了中原,征服了横跨几万里疆域的庞大帝国。 虽然被汉人赶出了中原,庞大的蒙古帝国也衰落了,可毕竟祖上也是阔绰过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去给一群野蛮人当奴才,那他还不如彻底归顺明朝算了。 起码明国刚刚登基的皇帝,对他们这些蒙古人并不歧视。以他的身份,归附后就算是去掉王位,也还是能弄到一个公爵的封赏的。 明国京城的繁华,那也不是辽东苦寒之地可以比拟的。更何况,后金国对蒙古人的优待,绝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毕竟他还是顺义王,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看着这些想要在明国、察哈尔部、后金国之间,周旋渔利的贪婪首领们,卜石兔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劝解不了,这些鬼迷了心窍的首领们。在被察哈尔夺去了土默特部的根基之后,卜石兔的兵力在联军中并不占优。 虽然在明军主帅的一力坚持下,他们这些蒙古首领勉强同意了,在这里同察哈尔部决战。 但是即便是最为亲近明军的卜石兔,也不敢乐观的认为这场战争联军能赢。 既然不看好这场战斗,卜石兔便不能贸然的把自己最后的家底-5000多精骑,投入到这场必败的战争中去。 要是联军这场战争失败了,他还能用这些部队把孙承宗等明人大官给救出来,送回关内去。 只要这些明人大员们能活着返回京城,那么想来京城那位登基不久的皇帝,应该还是会支持他的。 于是在双方交战的战场南面,便出现了双方作战如戏文的诡异局面。虽然右翼蒙古各部心思不一,但是他们最后的表现却殊途同归,都是等待着明军在北面和中间两个战场,分出一个胜败来。 卜石兔正想用往日的方式,规劝下这些蒙古部落首领们,既然他们不愿意在战场上出力,那么也不要再得寸进尺的说明军的坏话,免得有心人听见了,弄出两军之间的矛盾出来。 然而他才张开嘴,便听到把南面战场分隔开的那处山岗顶面,连连爆发出了雷霆之怒。过后,山岗顶面便被烟气所笼罩了。 虽然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都知道,这是明军的火炮发出的声音,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令人震撼的炮声。 明军的炮声不仅让南面战场上,本来就没怎么用心作战的蒙古骑兵停了下来,还让一些愚昧而见识浅陋的蒙古骑兵,纷纷下马向着山岗的方向跪拜了起来。他们认为,这是长生天显灵了。 炮声足足响了半个钟头才停了下来,但是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却有些茫然了,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因为在炮声的轰鸣中,本来就是三心二意在战斗的蒙古骑兵们,都自然的向后退了退,让两军自动分了开来。卜石兔等人不知所措的便是,他们究竟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突击对方,还是先派人回中军打探下,北面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刚刚商议好让谁去打探消息,从中军大营过来的传令官,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告诉了他们。 察哈尔部右翼部队已经溃败投降,联军大本营要求卜石兔乘机突破敌军左翼,把林丹汗的中军包围起来。 卜石兔和几位蒙古首领询问了这位传令官好几遍,才终于相信了明军果然击溃了察哈尔人的右翼。 这个时候,几位蒙古首领们再无拖延下去的想法了,既然林丹汗失利了,那么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逼迫他,吐出察哈尔部侵占各部的草场和吞并的部众。 卜石兔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冲上了战场,并命令部下们高喊察哈尔部失败了的消息。 原本就三心二意的右翼蒙古各部降骑,终于不顾一切的在战场倒戈了。 主持察哈尔部阵线左翼的衮楚克台吉,在金帐武士还有一些没有倒戈的军队保护下,狼狈的逃离了左翼阵地,向着林丹汗坐镇的中军跑了过去。 原本还在组织人手,准备把明军包围下的察哈尔骑兵解救出来的林丹汗,在得到了衮楚克台吉丢失了自己的左翼之后,便明白这场战争大势已去了。 只是思考了片刻,他便不得不下达了全军向北方突围的命令。由于林丹汗的当机立断,加上明军兵力不足,蒙古右翼各部心有各异的状况下,林丹汗的中军还是成功的逃离了这片草原。 林丹汗虽然带着大军走脱了,但是他还是派了一名使者留了下来,求见了明军的统帅孙承宗。 这名使者传达了林丹汗的意思,他愿意接受明朝的调停,停止同右翼蒙古各部的冲突。但是请让那些不小心冲撞了明军的察哈尔牧民回家,以表示明朝对察哈尔部的善意。 听完了这名军官讲述的经过,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诸臣顿时松了一口气。 黄立极反应迅速,向着上方的崇祯行礼之后,方才笑容满面的说道:“仰赖陛下洪福,我军对蒙古人方有此大捷,老臣在此恭贺陛下…” 第272章 关于战后事务的处理 在黄立极的带头下,内阁众臣也及时反映了过来,连连向崇祯进行了道贺。这次击败察哈尔部,可不是之前儿戏般的收复海外孤岛台湾的影响可比拟的。 在众人眼中,这才是崇祯登基以来,足以向天下百姓公布,并能向太庙告捷的大胜。毕竟蒙古人可是自大明立国以来的宿敌,而察哈尔部更是名义上的蒙古各部共主,击败察哈尔部的胜利,更有着特殊的政治意义。 自万历三大征之后,这场胜利可以算的上,一洗这十多年来明军在辽东屡战屡败的颓废气象了。 在这文化殿内,除了崇祯只是单纯的为解决了察哈尔部制造的麻烦而感到高兴外,其他内阁诸臣都已经开始考虑,如何从这场胜利中为自己捞取些好处了。 对于黄立极来说,推动内阁六部官制改革来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改制的好处他还没有享受到,但是因为改制而被损坏了利益的官员们,私下诋毁他的言论已经在京城内广为流传起来了。 如果能把这场胜利同内阁六部官制改革联系起来,那么他不仅能够借着这场胜利平息那些对他的非议,还能从大明百姓中获得巨大的支持。 毕竟在现在的大明,多数百姓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距离自己村子30里远的地方。 他们也许听说过朝廷同东虏作战,有过数次失利,但是未必能分的清,这东虏指的建州女真,究竟同这次明军击败的察哈尔蒙古部有什么区别。 只要把这场胜利向天下公布出去,那些地方上的百姓很有可能会认为,大明击败的这个察哈尔部,便是以前几次击败了大明几次的建奴。 而朝廷也可以借着这个气势,压制各地对于朝廷权威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 事实上即便是官员缺额众多的万历年间,大明各地对于朝廷中枢下达的命令,一向都是恭顺而不敢违背的。 但是随着萨尔浒之战后,明军在辽东连连失利,失去了大半个辽东之后,中央的权威才开始有些摇摇欲坠了起来。 正因为地方豪强对于朝廷中枢权威的畏惧不足,才会有代表皇帝出京的矿监、税监官吏,被地方豪强官绅纠众围攻的群体性事件,在天启年间屡屡出现。 但是如果查阅下宫中的档案便可知道,宫内派出矿监、税监最多的时期,并不是熹宗皇帝在位时期,而是神宗皇帝的时期。 但是万历年间围攻矿监、税监官吏的事件,一共也没有几次。倒是地方官员士绅弹劾他们不法事迹的奏章,一年都有数十封。但是到了天启年间,地方士绅直接动手围攻矿监、税监的事件就大大上升了。这也是从侧面证明了,朝廷的权威在各地下降的一个事实。 作为内阁首辅,黄立极自然是希望能够加强中枢的权力的,更何况在改制之后,内阁首辅的权力已经不再是受内廷牵制,近乎于实相的存在了。 黄立极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之前同魏忠贤走的太近,因此被东林党人看做了阉党的骨干成员。 因此虽然成为了掌握实际权力的内阁首辅,但是因为声望的问题,在朝中清流和地方官员的抵制下,他的权力反而受到了严重的限制。 到了他这个年纪,自然是不会采用激烈的方式同这些官员们正面冲突,毕竟他要考虑自己身后的名誉和家人的安全问题了。 如果不是崇祯的积极推动,他对于官制的改革问题,也绝不会走的这么急迫,而是更希望走一步,看两步。 不过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送到他面前,可以让他刷一刷新内阁的声望,堵住朝野清流的嘴,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带着内阁诸臣向皇帝恭贺之后,黄立极便向崇祯提议道:“陛下,既然同察哈尔部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老臣以为这战时大本营也可以尽快撤销了。 良将劲卒集中在一人手中,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孙恺阳年纪老迈,这塞外又是苦寒之地,大战既然已经结束,不如就让他先回家休养几日,也好表示陛下对于老臣的关心。” 张瑞图看着崇祯微微颔首,似乎挺认同黄立极的意见,便出列说道:“陛下,这同察哈尔部落的战事是结束了,但是如何调停我大明同察哈尔部之间的关系,依然还是要从长计议。 战争之前,陛下就对内阁说过,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要消灭察哈尔部,而是要挫败这林丹汗吞并右翼蒙古各部的企图。 既然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自然要同林丹汗和顺义王等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坐下来,谈出一个结果来。 既不能让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各部就此握手言和,也不能同察哈尔部继续敌对下去,免得林丹汗一怒之下同辽东的建奴为伍。 臣以为,想要做到这些,就必须把后续事务转交给内阁,至于战时大本营的任务,臣以为应该就此完结了。应当解散大本营,把相关人员召回京城。” 看着几位阁臣都大为认同黄立极、张瑞图的提议,朱由检反而沉默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平淡的说道:“黄先生和张先生说的都不错,不过现在解散战时大本营还不是时候。 虽然察哈尔部受到了一些挫败,但是谁能保证我们撤离之后,林丹汗不会卷土重来? 没有了我们的军队在旁支持,那些右翼蒙古各部组成的联军,是不是真的能独自抵抗察哈尔人?如果不能,我们耗费了如此多的钱粮同林丹汗打这一仗岂不是多余? 正所谓,行百里而半九十。击败了林丹汗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只有真正让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各部达成协议,让我大明西北边境安定下来,我们才能真正可以放下心来。 再说了,我们花费了这么多力气帮助右翼蒙古各部打这一仗,可不是仅仅让他们保住自己家产的。 趁着这些右翼蒙古各部失去了传统草场,力量最为衰退的时候,把大明的影响力深入到每一个部落中去,搞清楚这些部落的内外状况,让他们接受我大明的号令,这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如果我们现在不作为,等到这些部落人口繁衍增长,再次出现一个有能力号召蒙古各部的人物,骚扰我大明西北边境,那我们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施鳯来看了看身边哑然的同僚,突然微笑的对崇祯说道:“陛下圣明,陛下刚刚所言,正是老成谋国之言。 臣以为,孙恺阳精于边事,这战后笼络关外蒙古各部,震慑察哈尔部,乃是极为妥当的人选,实在是不需另外派人处理战后事务。 不过察哈尔部正值新败,只需要大同边军一部就能震慑之。如果继续把大同、宣府等边军劲旅屯于关外,臣恐怕两处边镇空虚日久会生出什么祸端了。 臣以为不如留下一只精干的部队在丰川监视关外蒙古各部,而把大部撤回大同、宣府,一来可以充实大同-宣府的防御,二来也能减少军需物资转运的距离,以减轻边地民力。” 黄立极踌躇了下,也再次向崇祯提议道:“施存梅说的不错,如果陛下担心,孙恺阳走后蒙古各部之间的事务再起波澜,那么不如就让孙恺阳坐镇大同。 至于调停蒙古右翼各部同察哈尔部之间的冲突,并向右翼各部传播王化之事,这毕竟是文事不是武事,臣以为还是由内阁安排适当的官员进行为好。 不过这战时大本营的权力实在过大,臣还是坚持,应当尽早撤除为好,这也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以黄立极为首的几位阁臣,始终坚持要尽快解散战时大本营,把几只精兵调回原处去。 他们显然不愿意,让孙恺阳这样声望卓著的文臣掌握着,一只能够击败蒙古大军的强大武力。 他们同样也不愿意,让武臣有借机冒头的倾向。在这个问题上,连以往一向都站在崇祯这边的徐光启和郭允厚,也选择了保持沉默。 在阁臣面前孤立无援的朱由检,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他同意下令撤销战时大本营,但是必须要等整个战时大本营返回京城之后。 因为战时大本营要返回京城之后方可撤销,因此几位阁臣也不得不认可,孙承宗带领战时大本营及部分军队同时返回京城的行程。 不过这样一来,内阁想要淡化孙承宗和战时大本营对这场胜利的主要功劳,也就多半失去了意义。 对朱由检来说,为了树立战时大本营、总参谋部等作战指挥机构的独立地位,他不得不冒险让孙承宗带着大本营主要人员回京。 而让袁崇焕、茅元仪两人留在大同,一边整顿边军,一边监视关外蒙古各部的异动。 此外,朱由检还同意了黄立极、张瑞图提出的,同察哈尔部、右翼蒙古各部进行战后交涉的使者人选,杨景辰。 同样内阁也承认,之前作为大明使者同林丹汗交涉的使者柳敬亭,将作为杨景辰的副手。对于同蒙古各部的交涉事务,两人都有向朝廷直接上奏的权力。 虽然和杨景辰相比,柳敬亭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但是因为柳敬亭出使的时间,正是风险莫测的时候,朝中无有官员肯去。 因此现在,几位阁臣也不好意思直接把柳敬亭使者身份给剥夺了去,只好默认了崇祯的意见。 处置了这些繁琐的战后事务之后,朱由检对着这些还在讨论事情的阁臣们,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大同关外的战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该向天下百姓宣布捷报,也就按以往的规矩去做好了。 现在朕想问问诸位先生,这河南的事,是不是也该顺便了解了?” 第273章 定议 崇祯对阁臣们所说的,要解决河南的问题。其实就是河南士绅为了抵抗朝廷颁发的粮食征购政策,掀起的民众抗议行动,最终导致了真正的河南百姓暴动。 当这些河南士绅发觉自己成为了暴民们所指向的目标之后,顿时开始不遗余力的呼吁河南地方官府和朝廷派兵镇压这些暴民。 但是编练河南新军的洛阳知府孙传庭,只能保证河南府内的安全。而建衙开封,统管河南八府一州一十二卫的河南巡抚郭增光,却只派兵护住了几个交通要道和城池,把那些士绅口中的暴民限制在了南方的大别山境内后,就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了。 让这些河南士绅们最为恼怒的是,郭增光没有替他们剿灭威胁家园的暴民不说,还要求各地的士绅豪族抽丁纳粮,以作为官府出兵的粮饷和兵丁。 虽然大部分士绅豪族在暴民起事之后,便躲进了县城或是府城,一家人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他们的财产基本都在乡下的庄园内,特别是刚刚收上来的地租都没来得及出卖,不少运气不好的家族,顿时就损失惨重了。 郭增光作为河南巡抚,平日里就同本地士绅有些矛盾,现在拿了他们的钱粮,又不能保住他们的家产,自然就成了河南士绅豪族的眼中钉。 进入九月之后,河南地方的官员士绅向朝廷弹劾郭增光的奏章,简直如同雪片一般的飞向了京城。 一些河南出身的言官,也四处寻找着郭增光的黑材料,想要让这位尸餐宿位的河南巡抚换个位置。有心人甚至还翻找出了,河南参政周锵、祥符县季寓庸在开封替魏忠贤修建生祠,毁民舍二千余间,创宫殿九楹,仪如帝者的记录。 这些人一方面想要说明,开封所修建的魏忠贤生祠,祸国殃民的事实。并用这个事实来证明,同意修建生祠的巡抚郭增光的为人之卑劣。另一方面,他们想要把已经发配到凤阳守陵魏忠贤,重新放在众人的面前进行批判。 被那些东林党人视为阉党余孽的黄立极,自然是不会任由这些官绅把郭增光弄下台,也不希望再把魏忠贤的事拿出来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他一面利用首辅的权利,驳回了关于重新审理有关于魏忠贤的几个案子,另一方面则想要让崇祯同意,调拨一些兵马尽快平息了河南的乱事,好把河南士绅的情绪安抚下去。 他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崇祯的同意,因为皇帝认为河南士绅的话语不尽不实。这些士绅之前还上书朝廷,说这些打跑了征购粮食官吏的百姓,都是当地的良善百姓,是本地的义民。这些义民反对的,是横征暴敛的小吏,而不是皇帝和朝廷。 既然河南士绅认为,赶跑了执行朝廷政策的官吏的百姓是义民,那么朱由检便认为被义民所烧毁的庄园,肯定是当地欺压百姓的土豪劣绅的财产。朝廷怎么可以为了几间土豪劣绅的庄园,就派兵去镇压义民呢? 知道了皇帝的明确意思,黄立极自然就找借口,把关于河南官绅的一应奏章给拖延了下来。而得到了内阁支持的郭增光,自然就更不会去理会,这些天天上巡抚衙门或陈情或咒骂的地方士绅了。 原本就同郭增光认识的黄立极,更是趁着这个机会,把郭增光拉拢到了自己的阵营之内了。 现在崇祯突如其来的提到了关于河南的事务,黄立极还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施鳯来插嘴问了一声,“陛下是想要调动军队把河南的暴民给剿了么?” 朱由检咳嗽了一声道:“这剿灭之前,朝廷还是要首先分清楚,这些在河南地方闹事的,究竟是活不下去的乱民,还是想要趁机劫掠地方,别有用心的盗匪之流。 对于前者,朝廷还是要给出路的,只要手上没有人命案子,为首的流放海外,其他人遣返原籍也就是了。 但是对于后者,朕觉得: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立功者受赏。这样才不会给那些奸小之辈觉得,只要趁着国家有难处,煽动百姓扰乱地方,就能得到无数的好处。而失败了,也不过是被朝廷招安而已。” 听到崇祯终于没有再把河南义民挂在嘴边,包括黄立极在内的阁臣们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河南地方士绅为了抵抗朝廷的征购之策,弄出了一个义民来煽动地方百姓作乱,结果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河南地方的百姓虽然对朝廷的政策不满,但是他们更为痛恨的,还是自己身边这些欺压他们的士绅豪族。 当地方上的乱子起来之后,形势就由不得那些士绅们做主了。结果便是,原本想要煽动百姓反对朝廷的河南士绅们,很快就成了盼望朝廷替他们出头的苦主了。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此前用来反对朝廷出兵河南的借口,反抗朝廷政策的不过是一些河南义民,圣天子不应该用武力对付自己的百姓,而是要好好反思下朝廷的政策是否有误云云。 这个义民却成了崇祯挂在嘴边,用来反对那些河南士绅请求的借口。 虽然崇祯的行为,在这些阁臣的眼中看起来很是幼稚,就像是一名同人斗气的孩子一样。 不过那些河南士绅们一向把河南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凡是外地官员在河南任职的,最后都不得不向当地的士绅低头。否则总是会被这些当地士绅豪族,用各种阴私手段所拖下水。 现在在这殿内的,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内阁诸位阁臣。对于他们来说,打击河南的地方豪强势力,加强朝廷对于河南的控制力,显然是一件政治上正确的事。 既然皇帝想亲自出面教训这些河南地方士绅,他们自然是愿意在一边看戏的。只要把这个乱子限制在河南南部的山区,不要扩及到邻近的省份去就是了。 虽然如此,但是放任河南的暴民不管,终究还是让这些阁臣们心中压力颇大。 现在皇帝既然不再提及义民这个词,显然是想要正式解决河南的问题了。而且皇帝提出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很离谱,起码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对那些河南士绅大动干戈。 这种处置并没有触及他们的底线,还是能够让阁臣们接受的。黄立极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支持陛下的主张,这处理河南乱事,自然要先分清盗匪和良民,然后才能分别处置。不可一味的镇压,也不能一味的宽容。 河南巡抚郭增光之前曾经上过一个折子,讲述如何平息河南乱事,臣以为甚是妥当。是否就让郭增光主持此事,还请陛下圣裁。” 郭增光的折子,朱由检自然是早就看过了。他只是略略考虑下便说道:“让郭巡抚主持平息河南乱事倒也没什么。 不过这些日子来,河南官绅弹劾他的奏章累积起来可不少了。最近几日,连河南的宗室都有弹劾他的奏章上来了。” 朱由检抬手阻止了黄立极想要替郭增光辩解,继续说道:“朕这么说,不是怀疑郭巡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古人说得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既然河南官绅和宗室如此不信任郭巡抚,朝廷便是让他主持此事,他办的事体最终又能不能服众呢? 与其到时候弄的天下沸沸扬扬,还不如在做事之前,先想想如何让人信服为好。 郭巡抚可以主持此事,但是检察院和锦衣卫都需要派出人手,在河南监察此事。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些什么问题,朝廷也能切实的掌握情报,不用听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了…” 当崇祯从文华殿离开,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后,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王伴伴,你这便让人去河南通知许显纯,告诉他可以行动起来了。之前他所搜集到的,关于河南官绅、宗室不法行为的情报,也可以安排一下,在报纸上登出来了。” “是的,陛下。”王承恩不敢怠慢,立刻出去安排崇祯的命令去了。 按照往日的习惯,吕琦便上前开始向崇祯汇报,一些京中新闻和事件,还有他手中掌管的几件事情的进度了。 朱由检略略听了听,便扬起眉毛有些不怎么开心的说道:“这萨门托还真是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啊。一艘半旧的商船,就想当全新的卖给朕,真是岂有此理。” 吕琦并没有接话,当崇祯开始抱怨的时候,他便停住了口,等待皇帝把情绪发泄完了之后,他才会接下去汇报。他的这种举动,倒是蛮受崇祯欢迎的。 朱由检也只是嘴上发泄一下而已,萨门托同意在大明和果阿之间设立一条定期航班。 不过他不敢按照崇祯的建议,一次性投入4条船。这样占用的资本太大,如果人员货物不足,亏损的也利害。 因此他认为,不如先开通天津到马六甲城的定期航班,如果这条航班能够正常通行,不会被拦截,那么到时再增加船只和航线也不迟。 说到底,萨门托还是对于大明在东南亚的影响力有所怀疑,现在的东南亚不仅仅有当地土著的势力,还有来自欧洲各国的商业力量,其中又以荷兰人的势力最大。 荷兰人对于葡萄牙在东南亚的贸易活动,一向是致力于打压的姿态的。萨门托可不认为,毫无商业道德的荷兰人会同大明玩公平竞争的贸易活动。 连他们这些欧洲同乡在东南亚活动都要被荷兰人打击,作为东南亚各小邦宗主国的中国,如果想要恢复他对于东南亚海面上的传统势力,那么最大的竞争对手,就应该是那些荷兰人了。 萨门托希望能够获得大明皇帝的优待,享有在中国进行贸易更少的限制,但是他也不愿意卷入到一场同荷兰人的战争中去,因此他准备拿出一艘船交给明国,用来试探下荷兰人的底线。 第274章 一份贸易协议 朱由检抱怨了几声之后,便住了口。对于萨门托的行为,他现在也的确是有些束手无策。虽然说他可以用限制贸易的方式对这些葡萄牙人作出惩罚,但是萨门托虽然是葡萄牙中日贸易舰队的司令官,但是他的船队基地却是在果阿。 一直以来,这只葡萄牙人的贸易舰队从中国收购货物的方式,大部分都属于走私行为。所以萨门托根本不担心中国皇帝下令对他的舰队禁止贸易,因此他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官方禁止贸易的对象之一。 他根本不觉得中国的海禁政策对他现在的贸易活动有多大的影响,他希望同中国皇帝建立友好关系的目的,还是在于能够让他的舰队深入到中国内地进行合法的贸易,从而绕开澳门那些中间商的盘剥。 但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谈判,中国皇帝显然没兴趣对葡萄牙人单方面放开出入中国内地的自由,只是允许他们在各个贸易口岸进行交易。 中国开发贸易口岸的新政策,对于萨门托等欧洲商人来说,自然是比从前的海禁政策要宽松的多,他们也非常看好自己同中国进行贸易的未来前景。 但是对比起葡萄牙人在印度获得的殖民利益,中国皇帝颁发的贸易新政策又显得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了。 对萨门托来说,他原本希望以满足中国皇帝提出的条件,来换取在中国南方最富庶的地区附近沿海的几个岛屿,建立起葡萄牙王国在中国的新果阿。 葡萄牙人同中国往来这么久,通过传教士的行动,已经大致对中国东部沿海地区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在他们眼中已经是非常富庶的广州城,在中国只是一个新兴的粗鄙之城。在中国人的眼中,只有位于东南沿海的江南地区,才是中国最为繁华的地方。 去过南京、苏州、杭州等江南城市的传教士,写给教廷的书信也无不证明了这一点。有些传教士由于过于震撼,甚至在书信中如此赞颂这些中国城镇和生活其中的中国人,“…同这些中国人的生活相比,我们才更像是一群野蛮人。” 因此虽然葡萄牙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建立了澳门,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感到满足,他们依然想要沿着海岸线北上,在中国更为富庶的沿海省份弄一块殖民地,赚取更大的利益,就如他们在印度大陆东西海岸线上干的那样。 然而,代表中国皇帝同他们进行贸易谈判的使者,根本不屑于同他们谈租借土地的事,只愿意同他们谈纯粹的贸易活动。 这便使得萨门托的兴趣大减,如果只是正常的贸易谈判,他自然就不愿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了,他更希望能把这些风险推到中国皇帝头上去了。 而对朱由检来说,成立一条中国到印度的定期航班,他看重的不是眼下带来的商业利益,而是通过这条航线培养出,能够进行远航的水手和船长,另外他还有些其他想法。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由检便抬头对着吕琦说道:“一艘船不够,必须要有两艘。不过一艘可以现在交割,但是另一艘可以在果阿定做,在下一个贸易季风期交货。 至于这条定期航班的股份分割,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思,他们占50%,我们占50%。还可以同意他们提出的附加意见,5年后如果航线经营不善,朕会按照原价收购他们手中的股份。” 吕琦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这样的话,他们这些番人岂不是稳赚不赔?是不是太过优待这些番商了。” 朱由检伸出手揉了揉眼角后,才振奋了下精神说道:“不怕让他们占便宜,只要我们自己的水手和船长能够培养出来,他们现在占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 同他们谈妥了之后,你从调查所挑选一些机灵些的人员,以四海商行的名义,置办一批货物乘坐他们的船去果阿。 马六甲城以北的海域,我们还颇有些记录,但是进入了印度洋之后,便没什么人去过了。这次派人以商人的名义前往印度,朕希望能办到两件事,一是看看能不能从果阿招募一些船匠回来; 二是调查一下,从马六甲城到果阿之间的风土人情,搜罗一些地理、物产情报,特别是了解下这印度大陆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有多少个国家或是势力,那些欧洲人又占据了些什么地方。 当然最好还是招募一些当地语言出众的人物回来,朕希望能够编撰一份印度大陆语言辞典出来。这对于今后我大明商人前往印度大陆经商,会有极大的好处。” 吕琦答应了声,随即又对崇祯请示道:“陛下,同萨门托进行的贸易谈判中,对方希望能够同我们签订一个长期贸易协定。 对方认为,我大明需求的棉花和硝石等物虽然廉价,但是一旦开始收购,便会形成大量的囤积。而按照现在的航海技术,这个贸易季节运出的货物,必然是上个贸易季节囤积的货物。 因此他们希望,我们和他们签订的货物数量、价格,应该每三年商议一次。合同到期前一年,开始谈判下一合同期的贸易内容。” 朱由检并不觉得萨门托提出的要求有什么不对,此前葡萄牙人进行远洋贸易的货物都是高价值的金、银块,钟表、毛呢、棉布等手工业成品。 对于从印度大陆运输棉花、硝石、黄麻等原材料,作为大宗商品运往中国,他们也还是第一次。 因为这些原材料的价格两地相差的并不是很大,如果稍有波动,贩运的商人便会亏本。再加上海上航行毕竟有风险,冒着同样的风险,船队自然会选择高价值的货物进行贩运。 不过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大航海刚刚开启的年代了,除了跨越大洋的航行之外,从印度大陆到中国之间的航行,船队都已经非常熟悉了,风险也已经降到了相当低的程度。 对于从印度大陆到中国之间的航行,自然气候和地理水文已经不在是船只最大的威胁,反倒是出没在这条航线上的海盗,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 限制了葡萄牙商船不能扩大从印度大陆到中国的贸易规模的,是印度大陆出产的高价值货物太少,而中国产出的高价值货物太多,他们支付不起收购中国货物的货价,而不是印度大陆和欧洲的中国货物市场已经饱和了。 此外欧洲人趋之若鹜的香料,在中国并没有那么疯狂的追捧,毕竟中国疆域辽阔,各地的饮食风俗大相径庭,香料只能作为一种调剂品,并不像欧洲人那样视为生活的必需品。 在这个时代,除了中国以外的地方,对于来自于中国的丝绸、瓷器、漆器都视为珍宝,而来自中国的茶叶,也随着这些商人的传播,开始在世界各地流行了起来。 但是一个出产了这么多珍贵货物的国家,除了金、银之外,居然对于外界的货物几乎一无所求,这样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实在是太让那些跨越远洋而来的欧洲殖民者感到憎恨不已了。 但是中国毕竟不是那些欧洲殖民者在其他地方遇到的野蛮民族,他们想要用武力打开中国的贸易之门,最终都一一失败了。因此,他们不得不把自己从美洲、印度大陆掠夺来的财富,用于交换中国出产的货物。 但是这些财富不仅仅是中国所需要的,欧洲各国的君主和贵族们同样需要。因此中国和欧洲之间的贸易规模,因为贵金属的不足,只能限制在目前的这个规模上。 现在中国皇帝想要用印度大陆出产的,廉价而又丰富的棉、麻等原材料来当做交换中国货物的贵金属,这自然是一个极好的提议。 萨门托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中国皇帝收购了一两趟这种廉价的原材料后,便中断了这种亏本的买卖,这对于他来说损失就比较大了。 “每三年重新商议一次合同,可以接受这个条件。但是对于棉花、硝石的数量、价格,朕以为可以确定价格,但是并不要限定数量,不过要指定这些货物的交割港口。 今年杭嘉湖地区因为海溢,百姓受灾较为严重。虽然朝廷免去了这些地方的税赋,但是也需要给予一些救灾的措施,好让这些地区的经济生产尽快恢复下来。 杭嘉湖地区一向是有名的桑棉种植区,几乎家家都会纺纱织布。京城虽然开办了许多棉纺织厂,但是织布的效率实在是过于低下,且织布技术也远不及南方。 朕以为,不如把北方的棉纱运到南方,然后在杭州、湖州等地设立织布厂,一来可以解决京中织布效率的问题,二来也能顺便赈济浙江灾民。你把朕的意思同徐省声说说,让他看看如何操办这事。 这样,如果明年这些葡萄牙人真把棉花运来了,就直接在上海或是舟山进行交割好了。想来,以江南的纺织人力,就算是再多的棉花也够消化了…” 朱由检同吕琦交代着,同葡萄牙人进行贸易交涉的事情时。黄立极同几名亲信也正商议着,手头上的政事。 当这些政事堪堪商议完后,这些亲信都纷纷起身告辞,唯有张瑞图留了下来。 黄立极用手搓了搓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些,却突然看到了尚未离去的张瑞图,他不仅有些诧异的问道:“长公你可还有事情要说?”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的张瑞图,听了黄立极这一问,反而镇定了下来,对着他拱了拱手后说道:“我范兄,兄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第275章 谣言 黄立极不动声色的看了张瑞图一眼,才温和的说道:“你若觉得不方便说,不如就先放一放,等待日后合适了再说也不迟。” 听到黄立极话语中的婉拒之意,张瑞图反倒直白的说道:“其实我想说的,还是关于内阁今后如何行事的问题。” “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听到有什么风声对内阁不利了?”刚刚听到明军击败察哈尔部的消息,而感到松了口气的黄立极,顿时变得有些警惕了起来。 张瑞图赶紧摆了摆手否认道:“并非如此,我范兄想多了。我想要请教我范兄,现在大明的局势同一年前相比,是不是有所不同了?” 听到这个问题,黄立极颇为古怪的看着张瑞图说道:“长公问的好生蹊跷,现在大明的局势自然跟一年前大不相同了,而且还是往好了发展,你究竟担忧什么?” 张瑞图顿时小心的说道:“是啊,去年先帝骤然离世,我大明可谓内有党争,外有强敌窥视,偏偏国库中还一贫如洗,我们几位阁臣都有难以为继之感。 想不到今上登基之后,天佑我大明,先是同后金达成了和议,招降了东南海盗,现在又击败了西迁的蒙古察哈尔部。就连朝廷最为头疼的国库匮乏问题,现在也因为有三家银行购买公债,户部也能勉强周转下去了。 按道理说,现如今除了陕西救灾和西南土司叛乱两事之外,我大明的局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我等也算是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不过,我这些日子来思量许久,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所以才向同我范兄说道说道。”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还请直说,不要如此吞吞吐吐的。”黄立极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看着黄立极这个样子,张瑞图不得不轻轻说了一句:“福王。” “福王怎么了?”黄立极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质问了一声,但是很快他便发觉不对,随即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问道:“福王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了?可是有人想要勾结福王生事?” 张瑞图这才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在外头一些官员中流传,说把福王违例留在京城,是有人想要效法英宗皇帝,复制夺门之变…” “荒唐,这种无稽之谈你也说的出口。这是有人在京城制造流言,意图从中牟利,我等应当尽快禀报陛下,大索全城,揪出此人论罪,平息谣言才是。”黄立极猛的站了起来,有些愤怒的说道。 张瑞图赶紧拦在了他身前说道:“我范兄不可,此事禀报了陛下也未必是好事。” 黄立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这又是为何?” 张瑞图看着他说道:“这谣言之中,勾结福王谋乱的,正有你我二人。若是让陛下命人追查下去,编造谣言的人未必能抓到,但是这个谣言牵涉中的人员,肯定会传入到陛下耳中。 昔日神宗皇帝本就属意福王继承大统,虽说我们并无这个意思,但是谁能保证福王已经对大位死心了。 若是追查谣言,证实了福王的确有不安分的地方,那么我们身上的嫌疑,可就难以洗干净了。” 黄立极有着焦虑的在座位前来回走动着,紧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看着他难以决定,张瑞图不由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我倒是有些预感,必定是那些东林党人搞的鬼。” 黄立极停下了脚步,侧着头看着他问道:“怎么说?” 张瑞图很有把握的说道:“当初陛下把皇位传给了泰昌帝,东林党人闹的纷纷扬扬,都说这是他们秉持正道,维护了大明的道统,此事天下人皆知。 东林党人向来自诩为正人君子,到了今天又如何再肯扶持福王,打自己的嘴巴子呢?再说了,福王为了当年之事,一直心中耿耿于怀,不肯同东林党人有所往来。双方之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勾结了。 如此一来,京城中闹起这个谣言时,东林党人自然是不证而自清了。除了东林党人之外,朝中官员个个都有嫌疑。要是陛下一时之间被谣言迷惑了,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看着张瑞图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黄立极突然对他说道:“长公心中似乎已经有些想法了,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参详参详?” 张瑞图略略端详了黄立极一眼,才小心的说道:“余以为,此事还是从根源上解决比较好。只要福王离开了京城,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另外,这个谣言之所以能够传播开来,还在于宗社无后,若是宫中某位娘娘传出了喜讯,也就绝了福王和诸藩不该有的心思了。 余以为,先帝同陛下虽然兄弟情深,但按照礼制,只需服齐衰一年则可。 现在一年孝期已过,我等应当上书陛下广纳嫔妃,以固国本才是。不可使正德故事在今日重演,避免让天下动荡不安才是。” 黄立极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张瑞图今天并不是单单来谈让福王出京的事的。他还想要做的,便是让登基后做事跳脱的崇祯,守在紫禁城内乖乖布种生孩子,不要成为第二个荒诞不忌的正德皇帝。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以为然了起来,正德皇帝岂能跟现在的崇祯相比。 正德皇帝虽然看似荒唐,视礼法为无物。但是最终还是被礼法束缚的死死的,他生前的胡闹行为并没有改变大明的任何规则。 可现在这位陛下,从登基开始就从没把礼法放在心上过。虽然在某些时刻,他一板一眼的遵照礼法规定的章程行事,从来没有表示过不耐烦。 而在众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他便毫不迟疑的重新制定了章程,以取代繁琐的礼法。宫内敢于在这位陛下面前坚持祖制,但又说不出理由的,统统被赶出了京城。 在黄立极看来,崇祯岂止是不重视礼法,他简直就是从心底在藐视这些祖制、礼法。 黄立极很清楚,如果他向崇祯提出这个意见,才会真的被皇帝所猜忌。 他现在掌握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他的年纪也离致仕不远了,实在是没必要把崇祯限制在宫城内,让崇祯怀疑他有篡权的想法。 以往朝廷的大小事务完全取决于皇帝一人,不管是内廷还是内阁,都是辅助皇帝做事的助手。 因此如果皇帝不在其位,大明的朝廷就无法正常运转。所以大明的文官集团从上到下,都反对皇帝出宫乱跑。 但是现在官制改革之后,除了一些跨部门的大事,其他事情都已经变成了内阁决断,而皇帝监管的模式了。 如果他再要求崇祯端坐在宫内,相当于就是隔绝中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不说皇帝会不会反击,那些本就看他不顺眼的清流和东林党人,肯定是要借这个由头攻击他的。 对于已经位极人臣的黄立极来说,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的身后名和家族拿来当做赌注,就为了维护一个朝廷的传统。 如果他真要维护朝廷的传统,从一开始就不会听从崇祯的提议,推动内阁改制。 短短片刻,黄立极就理出了一个头绪,他正了正颜色对着张瑞图说道:“长公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余深以为然。禁中若是能够早日传出喜讯,则天下人心便能早早安定下来。 不过长公所言也有不妥,这京城流言蜚语能够传入你我耳中,难道就不会传入到陛下耳中了? 就算这谣言牵涉到你我身上,自然也有陛下圣断,焉能装聋作哑,故作不知。若是由别人把这事传入陛下耳中,你我岂不是更难以自白?” 张瑞图目光闪烁了一阵,才微微颔首说道:“我范兄说的不错,倒是余想岔了,那么不如你我联名向陛下上奏此事,请求陛下下令追查此事?” “不妥,要是大张旗鼓,岂不是把这谣言公之于众了。到时就算是陛下不信,但是人云亦云之下,福王未免不会行差踏错,那么被谣言所牵涉到的人,又当如何自处? 再说了,福王毕竟是陛下之长辈。哪怕福王真的有些不法之事,陛下按律处置了福王,传出去也有损陛下之声誉。 此事还是由我亲自向陛下面呈,不要落于文字了。若是能够悄悄的处理了这件事,自然是极好的。“黄立极缓缓说道。 张瑞图对着他拱手行礼后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由我范兄处置,余且静候便是了。” 片刻之后,张瑞图便离开了黄立极的值房。而黄立极负手在房内转了几个圈圈,想清楚了一些事,才离开了房间,向着文华殿后走去。 刚刚处理完案头上的一叠文件,正在小口喝着一盏热茶,品尝着新出炉的糕点,正在放松的朱由检,便听到了黄立极求见的请求。 “请黄先生进来,另外再弄一壶热茶和糕点来。朕同黄先生一起喝个下午茶。”朱由检心情不错的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对着吕琦吩咐道。 当黄立极走进上书房后,正看到崇祯站在书桌后等待自己,他赶紧向皇帝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黄先生过来坐,这是宫内御膳房刚刚蒸出来的枣泥软糕,你且尝尝…”朱由检热情的招呼道。 第276章 汉中之议 黄立极推却不过,尝了一块崇祯推荐的糕点,这才不疾不徐的把从张瑞图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向崇祯说了出来。 他在诉说的时候,小心的观察着崇祯的脸色,出乎他的意料,崇祯自始至终都显得很放松,似乎在听一件同他无关的传闻一般。 黄立极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陛下,长公提出的其他意见臣不敢苟同,但是祖制规定不许藩王长久留驻京城,总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现在京城之中有这种流言泛起,那么不管福王有无非分之想,陛下都不应该把福王留在京城,让有心人借机生事,扰乱朝纲。 至于福王所言,要侍奉郑老贵妃云云。老臣以为,京城冬季气候干冷,也不是什么养人的所在。 倒是洛阳城号称天下之中,自古以来便是人烟繁华之所在,不如让福王带着郑老贵妃返回洛阳奉养,更能让郑老贵妃颐养天年不是么。” 对于黄立极所言之事,朱由检其实了解的更为详细。甚至于他还知道,这个谣言最初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在他的暗示下,福王这几个月来主要干了两件事。一个是折腾瑞王朱常浩,另一个则是重审伪楚王案。 朱常浩的生母是周端妃,现在依然还在宫内生活。虽然端妃的地位仅次于郑贵妃之下,但是母子两人皆不为神宗皇帝所喜。 朱常浩直到25岁还没有选婚,朝中大臣们看不过去,上奏章请皇帝完成他的婚事,但明神宗都不予理睬。这同他那个备受宠爱的异母兄长朱常洵所受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他直到天启七年,才出京封王到汉中。但是贪好财物的他,在汉中待了还不到一年,就因为出头反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被刚刚接任了宗人府宗正的福王给盯上了。 虽然朱常浩好佛,但是他的个性却并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也许在宫内他因为不受父亲的重视,生活的比较谨小慎微。 但在出宫之后,到了自己的封地上,他的行事就变得有些张扬了起来。 而在汉中这样的偏僻地方,他作为藩王其实同土皇帝并没有什么区别。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朱常浩便已经和出宫前的他判若两人了。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胆小甚微的模样了。 在京城和汉中的路上往返奔波了几次之后,朱常浩终于忍耐不下去了。 虽然以往在宫内,他甚为畏惧这位受父亲宠爱的兄长,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并不用那么害怕这位兄长了。 首先大家都是地位相当的藩王,现在的大明皇帝也是两人的侄子。而且,福王当年为了争夺帝位,一直被东林党人口诛笔伐,因此在士人口中的名声并不那么好。 朱常浩觉得,自己没必要同以前一样惧怕这位兄长,如果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能把这位兄长赶出京城去。 而重审伪楚王案,刚开始楚宗一脉还颇为兴奋,但是随着案件不断发展下去,不管楚宗还是楚王都发现,他们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但是却什么都没得到。 于是在某次朱常浩同楚宗在京城会面的宴会上,就传出了这条谣言。 当然朱由检并不认为,以这些宗室的能力,能够想出这种谣言来。 这个谣言最大的目的,不是让他把福王赶出京城,而是想要让他怀疑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人员,让他失去对这些人的信任而已。 虽然作为大明皇帝他拥有几乎无限的权力,但是如果失去了皇位,他的下场也一定会凄惨无比。 像英宗这样被废之后,还能再次复位成功的奇迹,简直就是不可复制的故事。 制造这个谣言的人很清楚帝王的心思,哪怕这个流言被证明全部都是谣言。作为皇帝的崇祯,也应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处理此事。 但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苏长青,毕竟不是真正的崇祯,他并不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内生活长大的。他不会像一位真正的皇帝那样,认为自己是孤家寡人,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 对于现在的朱由检来说,身边的人并不是全都可信的,但是他们也并非全部不可信。 背叛他的人肯定是有存在的,但是无缘无故背叛他的人肯定是不存在的。 想要背叛他帮助福王登上皇位,那么总会有一个让他们大的无法拒绝的利益引诱之下才有可能。 而就他所掌握的情报来看,福王显然没有这么干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行动。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还是让这个谣言慢慢消失,不要让它发酵起来,让京城的局势继续保持稳定。 不过今天黄立极直接在他面前挑明了这事,他也不好在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朱由检示意吕琦拿一份文件过来,然后递给了黄立极说道:“黄先生说的这些流言,锦衣卫也有一份报告,先生不妨了解下。 其实朕受到了这些汇报之后,心里也是着实恼怒了一阵的。只不过这个谣言涉及到两位叔父和楚宗一脉,朕要是追究此事,亲戚面上恐不好看。 这些宗室在地方上横行惯了,一向口无遮掩。到了京城也不改性子,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编排福王叔父同朕之间的事情。 搭理这种谣言,朕不管是送福王叔父出京,还是惩处瑞王叔父和楚宗。到了最后,舆论风评依然还是朕的不是。朕实在是不想上这个恶当啊。” 黄立极一目十行,迅速翻阅了手中的文件,终于更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他合上文件后,对着崇祯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刚刚说的的确不错,不过现在既然谣言都传到了内阁诸臣耳中,显然息事宁人的方法还是不成了,终归还是要作出一些应对措施的。” 朱由检沉吟了一下,便询问道:“瑞王叔父的封国在汉中,汉中北依秦岭,南临巴蜀,实是陕西入蜀的第一要害之处。 且更难得的是,汉中境内水源丰富,气候宜人,物产丰饶,号称西北小江南。 今年陕西各地大旱,唯有汉中依然大获丰收。然而如此宝地,自瑞王叔父之国一年后,居然有人同陕西灾民遥相呼应,试图造反。 黄先生以为,这瑞王叔父继续在汉中待下去,这汉中还会是我大明之土吗?” 黄立极呐呐不敢言,崇祯这话说的有些诛心,但是他却实在无法接腔。 皇帝说自己的亲叔父,别人知道了也会当做没听见。但是如果他接上一句,恐怕那些外藩宗室就不会同他善罢甘休。 瑞王封国汉中,的确是有所不妥。正如崇祯所言,汉中的地理位置尤为重要。自陕西入汉中而下巴蜀,便是现在蜀中最为富庶的成都平原。 虽说中间还有一个剑阁天险,但是川北不经历战火久已,当地军备废弛,根本无法挡住有可能出现在汉中的敌军。 但是瑞王册封之时,正是国本之争最为利害的时候,当时群臣一心想要确定太子和福王的君臣名分,根本没人在意诸王封国是否妥当的问题。 当时也没人会想过,陕西地方会连续受灾,灾民有南下汉中的可能。也没人知道,川贵交界之处会爆发奢安之乱。 而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发作后,陕西入川的要道汉中府,就变得异常重要了起来。 看着黄立极沉默不语,朱由检不得不追问了一句:“现在能不能让瑞王叔父转封他处?” 黄立极犹豫了下,小声的回道:“现下各省并无成片的土地可以册封,即便在湖广地区还有些土地,那也及不上汉中府啊。臣恐怕瑞王不会接受,闹将起来陛下反而理亏。”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朕把这些情报透露给福王叔父,让郑老太妃出面训斥瑞王,然后以此为借口,把他转封到海外济州府去呢?” 黄立极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济州府乃是刚刚从属国朝鲜收回来的济州岛。 他顿时劝说道:“陛下,这恐怕不成。老臣听闻这济州岛乃是下邦小国放逐罪人之所在,瑞王虽说口无遮拦,但毕竟并无大错。若是把他就此流放于海外孤岛,恐怕天下外藩宗室要人心惶惶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将瑞王叔父的封国减封一半,并留之于京城,不再之国,你看如何?” 黄立极衡量了一下之后,便稍稍松了口气道:“如果是如此,虽然处置是严厉了些,但是外藩宗室应当尚可接受。 不过此事不如让福王上奏,瑞王出言无状,应当转封海外孤岛,陛下再从轻发落为好。” 朱由检微微颔首说道:“那么此事就由黄先生去处理吧,另外汉中府的官吏一味附和藩王,导致当地民生凋敝。内阁也顺便商议下,调拨干臣能吏前去收拾局面,不可再让汉中出乱子了…” 与此同时,在阿瑜陀耶王朝控制的暹罗国南面半岛,北大年河口的近海平原上,在无数稻田的环绕下,一座城池便耸立在河口的右边。 这里便是暹罗国南方的一处重要的贸易港口,虽然此地归属于暹罗国,但是当地的民众却以穆斯林为主。 在16世纪之前,这里便是一处重要的贸易中转港,从中国、印度而来的货物汇集在此处,然后再交换到东南亚各地。 而16世纪末开始,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便相继在此地开设了商馆,让北大年成为了真正的国际贸易港口。 英国人在1612年抵达此地,虽然从暹罗王那里得到了准许,在这里开设商馆。但是同其他航海先行国家相比,此时的英国人既没有贵金属,也没有出色的独家商品,他们在此地的商业活动便一直发展不起来。 这些两手空空,像海盗、海上冒险家更多于贸易商人的英国海商们,此时正躲在商馆一幢二层竹楼上,秘密商议着。 第277章 英国人的国书 10多名英国人盘腿围坐在擦的干干净净的柚木楼板上,正谨慎的讨论着什么。他们所处的房子,正是北大年最为常见的高脚楼。 这种高脚楼分为上下两层,以数根粗大的木头作为支柱,下面一层并无围挡,只有上层才是住人的地方。 在北大年这种热带地区,这种样式的高脚楼才是最适宜居住的房屋样式,下面临空可以避免野兽、虫蚁的侵扰,也能避免雨季洪水的冲击。而上层的房间干燥通风,可以让人舒适的休息。 每位英国人面前都有一个堆满了香蕉、木瓜、椰子的果盘,好让他们随时享用。不过今天这些英国人显然没什么胃口,基本上没什么人动自己面前的水果。 “…自从荷兰人建立起了巴达维亚之后,马六甲、北大年等传统的贸易港口便开始萧条了起来。现在荷兰人还在联络柔佛王国,想要彻底的把马六甲从葡萄牙人手中夺下,封锁马六甲海峡。 马六甲城是联系印度和中国航线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被荷兰人所占领了,就相当于印度和中国之间商路的断裂。 以我的判断,荷兰人这么做的原因,便是想要把我们和其他来自欧洲的航海商人隔绝在印度洋之内。而荷兰人自己独占整个香料群岛、中国和日本的商路。 西班牙人有马尼拉航线,而荷兰人有经过巴达维亚直接返回欧洲的航线。一旦荷兰人切断了马六甲海峡,受到最大损失的,便是葡萄牙人和我们英国人。 如果我们无法阻止荷兰人攻占马六甲城的举动的话,那么我认为我们应当向公司汇报,放弃东南亚和东亚的贸易航线,专心经营印度-欧洲航线比较合适。“波克曼如此对自己的同僚们建议道。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因为天气炎热只穿着衬衣的商人顿时急不可耐的说道:“我反对波克曼先生的提议,我们在北大年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想要再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如果我们坚持下去,也许说不定就会有转机。诸位,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老暹罗王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也许在半年内就会去世。 暹罗王可不止一个儿子,如果我们能够挑起这个国家的内乱的话,说不定就能把北大年附近完全变成我们的殖民地。那样的话,我们未必不能以北大年为基地同荷兰人周旋下去。” “亚力士先生说的不错,我愿意支持他的主张。”几名商人纷纷出声支持道。 “你们是不是昏了头了,我们在北大年的人数还不到200人,就算加上船上的水手,也还不满1000人,但是光是北大年就有着数万居民。而暹罗的首府阿瑜陀耶城的人口占了这个国家的10分之一,我想要请教各位,我们要怎么才能插手这个国家的王位继承战争?”另一位比较谨慎的商人顿时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看着自己的同僚们又将陷入到无休止的争吵中去,坐在波克曼对面的一位中年商人突然开口说道:“诸位,不管是放弃北大年返回印度,还是插手下一任暹罗王的继承权之争,现在都不是紧迫之事。 当前最为要紧的,难道不是决定如何回复,那些占据了安不纳岛的中国人提出的要求吗?” 这位即便是在炎热的北大年,依然把服饰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商人,叫做安德烈。他同在座的大部分商人不同,他可是一位来自布里斯托班地区的,受人尊敬的乡绅。 据说,这位安德烈绅士曾经目睹过伊丽莎白女王的丧礼,也见证了詹姆士一世陛下的登基典礼,还曾经得到了白金汉公爵乔治·维利尔斯的接见。 虽然他抵达北大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已经稳稳的位于商馆负责人波克曼之下了。不少商人都觉得,安德烈取代波克曼成为北大年商馆负责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现在的商馆负责人波克曼可不认同这些商人们的意见,因此他这些时日来对于安德烈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果然安德烈刚说完,波克曼已经不以为然的说道:“安德烈先生,您难道真的以为那些占据了安不纳岛的中国人,能够代表中国皇帝? 我10年前抵达这里时,一直都想打开中国人的贸易大门,但是始终没有任何进展。那些中国的官员对于海外贸易始终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警戒心理,他们宁可放任自己的商人走私货物,白白的损失关税,也不愿意给外国人以公平贸易的机会。 按照那些中国官员的说法,中国物产丰饶什么都不缺,除了赏赐藩国的进贡之外,不需要同外人进行正常合理的贸易。 在我看来,那些占据了安不纳岛的中国人,倒更像是借用了中国官方名义的海盗团伙。和他们打交道,安德烈先生,您需要的是上帝赐予的恩惠。好让您不会被那些海盗当成,远道而来的肥羊。” 安德烈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额头上虽然冒着细微的汗珠,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擦拭的念头,反而扬这眉毛说道:“波克曼先生,你过往的经验并不代表什么。如果我们要循着经验才能做事,那么德雷克爵士就无法完成环绕地球的壮举。 我已经亲自去过安不纳岛,见过了你口中所谓的中国海盗。您看,他们并没有把我吃下去,还让我活生生的站在了您的面前,可见他们并不是你说猜测的那样冷血。 中国官员的态度并不代表什么,我从那些中国人的首领口中听说了,现在的中国已经重新更换了一位皇帝,这位皇帝对于海外贸易非常有兴趣。 只要我们能够代表公司获得这位皇帝的许可,让我们在中国的港口进行贸易,那么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都无法阻止我们在这片海域的立足了。 如果这些中国人说的是真的,我们将获得无法计算的利益。如果这些中国人说的是谎言,只要我们提高警惕,又会有什么损失呢?只要有三艘英国船只,我们就能击败那些安不纳岛上的中国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应当以何种身份去晋见中国皇帝。为公司,为我们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安德烈说的话顿时引起了众位商人的思考,他们觉得安德烈说的的确不错,只要他们不是待在原地硬抗,那些中国人使用的戎克船是无法对他们的船只造成威胁的。中国人的船只不仅小而且速度也不快。 波克曼看着周边同僚的脸色,顿时把想要嘲讽的话给咽了回去。对于这些冒险远航的商人们来说,能够打开中国的贸易港口,就等于获得了东亚最重要的一个货物来源地。 相比起印度的棉布和东南亚的香料,中国出产的商品才是种类繁多且价廉物美,被世界各地的人群所需求着。 也只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他们才能学习葡萄牙人、荷兰人,在中国、日本、东南亚建立一个小型的三角贸易航线,让自己在此地扎下根来。 虽然那些中国人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他的这些同僚都不会放弃的。毕竟现在撤回印度,他们就只能替别人打打下手,很难再有独当一面,垄断航线的好事了。 波克曼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变得心平气和的说道:“如果安德烈先生真的想要试试,还有什么身份比得上英国国王的代表更为合适的。 你以国王的名义出使中国,想来那些中国人就算是海盗,也至少会顾忌一下,鲁莽行事的后果。” 安德烈顿时有些不快的说道:“欺骗一位尊贵的陛下,那可不是绅士所为。” 波克曼立刻针锋相对的回道:“如果这位陛下是一位异教徒,那么上帝是不会责怪你的。而且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曾经两次派人向中国递交国书,希望建立两国之间的贸易联系。你的行为并不算是欺骗,只不过并没有拿到国王亲笔书写的国书而已。” “这次,我觉得波克曼先生说的对。如果我们要先返回英国请示国王或是公司高层的话,那也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倒不如先制作一封国书,探明那位中国皇帝是怎么想的,才好回去汇报不是吗?”另一名商人赶紧支持的说道。 再一番议论之后,本就意志不怎么坚决的安德烈,便举手投降说道:“那么我们这里谁会制造一份国王陛下亲笔书写的国书呢?我要声明,我绝不能插手这份国书的制造,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波克曼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伪造文书的骗子就在这里。一会,我便会去找他过来商议怎么伪造这份国书。 不过从这里到广州,顺风的话要跑十天,再沿着海岸线北上,抵达中国的都城,起码也要40天左右。 我希望安德烈先生您,尽快收拾您的船只,做好航行的准备。待到国书完成之后,你便乘船去安不纳岛同那些中国人交涉,尽快前往中国。这样的话,当你返回时,也许还能赶的上把中国皇帝的答复带回英国去…” 第278章 纪念王君 当黄立极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乾清宫时,崇祯让人撤去了面前的糕点,从边上拿出了一张白纸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从笔筒内取过一只已经削好的铅笔,一边在手上绕着,一边在思索着要写些什么。丰川草原上的这一仗,固然让大明上下颇觉扬眉吐气,对于阵亡将士的抚恤,立功人员的奖赏,内阁诸臣也毫不吝啬。 但是崇祯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让大明百姓把这场胜利和自己联系起来。这并不是他想多了,而是他对于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了解了。 明军在辽东被建奴数次击败,丢失了大半个辽东不说。有数万明军将士,数十万辽东百姓死于建奴之手。还有数十万辽东百姓流离失所,数十万辽东百姓沦为建奴的旗下奴。 但是在辽东以外的大明地方,除了一部分文人士子嘲讽辽东明军的无能,和要求追究哪些官员应该为这些失败负责之外,各地的百姓对于辽东百姓的苦难除了些许同情之外,便毫无感觉的正常生活去了,似乎他们听到的这些故事,都是别人家的事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当朝廷加派辽饷之后,各地的官员百姓,不仅不认为这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需要共同负担的责任,反而老大不乐意的认为,自己是在替那些连家园都守不住的辽东难民出钱。 正因为他们心中如此思想,所以逃入关内的辽东难民反倒成了关内百姓的歧视对象,而江南官员更是把拖欠辽饷,当做了给地方百姓争取福利的善政。 在崇祯眼中,他所面对的大明并不像是一个国家,倒像是一个松散的官僚士绅联盟。每个地区的官僚士绅,只对本地区的公共事务有着一般程度的热忱。对于本地区之外的事务,则表现的漠不关心。 比如在他看过的记录中,河南某县发生蝗灾,该县县官采取的方式,便是号召乡人把蝗虫赶去临县。临县县官为此问责他,这名县官居然嘲笑对方可以把蝗虫再赶回来。 像这种以邻为壑的事情,在大明人的眼中简直是习以为常,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对。单是对崇祯来说,这在后世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神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是大明社会的正常现象。 崇祯曾经很诧异于这种社会现象,一个把孔孟之道挂在嘴边,几乎每个文人都会念上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国度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狭隘的地域、宗族、乡党观念。 需知后世的公知精英还在时时鼓吹,要向这个时代学习,恢复乡贤治国的传统文化呢。难道所谓的乡贤,就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崇祯,选择了后世最为普通的方法去了解,就是派人下到一个县内进行全面的经济和社会调查。 这次社会调查,动用了近百名人手,在半年多的时间内获得了近十万页的调查资料。让崇祯对于大明的一个普通县,终于有了一个较为直观的了解。 这些调查资料虽然纷纭繁复,但是如果用他所学过的政治经济学的观点去解析,一个县70%的土地掌握在了该县10%的人手中,该县20%的人掌握20%的土地,该县35%的人掌握了10%的土地,剩下35%的人口就属于没有任何土地的存在。 不管是乡党、宗族还是地方上的公共事务,都掌握在最上层的10%的人口手中。而这些人中的领袖人物就叫做缙绅。 对这些缙绅来说,他们家族所在的这个地方,便是一个庞大的庄园,而县内的人口便是这个庄园内被奴役的对象。 不管他们在自家的庄园修桥补路还是救灾施药,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这个庄园能够维持下去。只要这个庄园能够存在下去,他们所投入的一切,都会以各种形式重新收回到自己手中。 但是离开了这个庄园,那就是别人的地盘。别人遇到困难了,他们去支援,是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的。反倒是趁着别人落难,或是购买土地,或是吸引人口,壮大自家庄园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也正因为如此,限制人口流动,主张礼制纲常的社会秩序,才是这些乡贤们极力主张的圣王之制。 简单的来说,就是上等人永远是上等人,下等人永远是下等人。下等人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侍奉上等人的生活,如果下等人一不小心繁衍的过多了,就应该乖乖呆在家里饿死,而不是想着要逃离这庄园去寻找自己的活路。 所以不管是道德还是法律,都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所建立的枷锁罢了,前者是精神上的枷锁,而后者是肉体上的。 就目前而言,如果不能改变土地这个最基本的生产资料的分配,就无法对大明的社会财富进行合理有效的分配。在明末这样社会矛盾激烈的时代,最终人民会自己武装起来,用暴力掠夺上层官僚地主手中的土地,按照他们的意志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对崇祯而言,以他现在的能力,显然是无法以温和的方式,把这个国家的土地重新分配一遍,以缓和目前激烈的社会矛盾。让大明百姓通过认同朝廷政策,从而慢慢转变为国家的认同。 不过采用宣传的方式,让百姓去了解自己想要做什么,从而吸引一批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员聚集在自己身边,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由检注视着案前熏香炉散发出来的烟雾,静静的思考了许久,才停下了绕笔杆的小动作,开始按着面前的白纸书写了起来。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余同王君虽然素未谋面,但是也曾耳闻王君昔日一二琐事,王君平日素为简朴,同僚或邀之冶游,答曰:家中有寡母,一弟一妹,尚需赡养,不敢放任自己… 然当其临于战场之上,面对强敌而毫无惧色,身陷重围而奋战不懈,身披数十创,血流殆尽而不肯倒。此诚我大明猛士也。 王君奋战所为何事,卫国卫民耳。此次丰川之战,如王君般凋零的大明烈士可谓层出不穷…余谨以此小文纪念王君及其战友。” 放下了手中的铅笔之后,朱由检再次细致的看了一遍文字,修改了几个错别字后,便把吕琦叫了过来。 他拿起了刚刚写好的文字递给他说道:“把这篇文章交给阮圆海,让他再修饰下便登在日报上吧。顺便告诉他,这几日组织人手,多写几篇关于这场战事的文章,歌颂下我大明参战部队。” 吕琦小心的接过了崇祯递过来的纸张后,才回道:“臣这就去办理此事,请陛下安心。” 看着吕琦退出了上书房,朱由检又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你替朕通知总参谋部,一、让他们尽快把战死者的名单统计上来;二、确定烈士下葬的陵园,如果资金不足,可以从宫内先拨款;三、收集好烈士的遗物,并制定一份战没者通知书,朕会亲自签名,到时一并转交烈士遗属。 让总参谋部设立一个办公室,专门管理烈士遗属的问题,如果这些烈士遗属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不能满足的,也要进行详细的解释,不要怠慢他们…” 王承恩一一应承了下来,看着崇祯还在思考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时,他不由小心的说道:“臣刚刚出去传达陛下的旨意时,接到了一个报告。 说是许心素已经带着西班牙俘虏入京了,不知陛下您想要什么时候接见他。” 朱由检顿时放下了思考,抬头看着王承恩,有些欣喜的说道:“许心素他到京城了。这次他在台北干的不错啊,不仅把西班牙人在台湾的势力彻底打垮了,还把台北的原住民首领也带到京城来了。 我看也不用再挑什么时间了,这天色看着也要到黄昏了。你让光禄寺准备赐宴,我们悄悄的去见见他。朕是很想听听整个战事的经过,还有西班牙人同荷兰人在战争中的举措…” 不到一天的功夫,明军在大同关外野战击败林丹汗十万大军的消息,便正式由朝廷发布了出来。而几乎在同时,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 英国公府的后宅内,本带英国公张维贤,正倚着临池小筑的窗阑上。 他一手拿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瓷罐,一手从罐内不时的捏出一些米粒,轻轻的搓入窗阑下方的池内。 随着他的动作,下方池水中数十条身体赤红如火,毫无杂色的锦鲤,便聚集了过来,把这安静的池水顶出了层层的涟漪。 张维贤注视着这些灵动的鱼儿许久,才放下了瓷器罐子,站直了身体。他看着站在一边,向他禀报这个消息的张之极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这场胜利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对于我家来说,则是未必。 当初陛下坚持要派兵出战的时候,京中各家勋贵都认为敌众我寡,此行必然是凶多吉少,因此人人推诿不愿前去。 现在人家豁出性命打赢了,你们又想撺掇老夫向陛下求情,分润一些功劳给各家子弟。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 虽然张维贤的语气平淡,但是对一向积威甚深的张之极来说,却依然有着极大的压迫力。 不过想到这件事背后的利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父亲,不是孩儿不晓得事理。 但是我等勋贵之家毕竟是以军功为本,如今虽然子弟不孝,上不得战场,但是对于陛下之忠心,那可是绝无二话的。 如今陛下整顿京营边军,又在京中自建新军,不许各家插手总参谋部。长此以往,我等在陛下眼中还有何用? 虽说陛下待我英国公府与别家不同,但是一个好汉尚需三个帮手。若是京中只剩下我英国公府,今后我们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呢?” 第279章 燕台楼 “西铭兄,可识得此物为何?”李雯指着刚刚端上来的一盘精美菜肴,笑意盈盈的对着身边的一位青年书生说笑道。 张溥定睛看去,发觉在一个大瓷盘内,一只面目狰狞,色彩斑斓的动物头颅竖在盘头,而身后盘中则堆放着一片片形如雪花的肉片,还散发着阵阵寒气。 酒桌上在座的数人,都对这盘食物啧啧称奇,不过大多不知此为何物。坐在张溥右侧的周钟有些惊奇的说道:“原来这些肉片下面堆放的冰块么,难怪会冒寒气。这头看上去好像是虾子的头,只不过头上这两只角实在是威风了些,难不成是海中异种?” 张溥微微一笑,为身边的周钟解惑道:“此物余倒是在古籍中见过,宋天圣元年,渔者得于海中,长三尺余,前二钳可二寸许,末有红须尺余,首如数升器,若绘画状,双目,十二足,文如虎豹。大率五彩皆具,而状魁梧尤异。中使吴仲华绘其像以闻,诏名神虾。云生兄,可是此物么?” 李雯顿时大笑着拍了拍手说道:“不愧是西铭兄,强闻博记不过如是。此物在舟山附近海域偶有所出,当地渔者又称之为:青龙。不过今天这几只,却是来自日本海。乃是从日本返回的渔船,顺带之物,正好被我等赶上了。” 坐在李雯对面的朱薇,看着这龙虾头似乎有些迟疑,他小声的对李雯询问道:“此物号称青龙,我等食用此物,不会犯了忌讳吧?” 李雯摇了摇头,笑容不变的说道:“此物原本是宫内太监在日本见猎心喜,特意带回来贡献给陛下观赏,想要博取陛下欢心的。 不过陛下说,这东西不过是一种食物,不值得拿来观赏,只留下了几只,余者让人拿出来发卖了。 这燕台楼的东家最近出让了一股给田国丈,因此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到了大半的青龙。据说陛下还给此物起了个名字,叫做锦绣龙虾。” 周钟顿时有些吃惊的说道:“此物如此稀罕,今晚这一席岂不是让云生兄破费不菲?” 对于周钟的惊讶,李雯只是怡然自得未作回答。不过他心里却鄙夷了一回,这周钟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在这种场合岂能谈钱。 在苏州置办一桌平常的燕翅席,大约要花费10两白银。 但是想要在京城置办一席南方口味的燕翅席则要12两上下,而今天单单这只青龙就价值10两,零零碎碎估算起来,今晚光是这桌席面就是25两左右。 不过家中良田无数的李雯,对于一桌酒席吃掉一户半普通农家的收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他来说,只要能够交好这些在座的士子文人,让他在士林中竖立一个好口碑,这顿宴请就相当值得了。 今天在座的,都是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燕台十子之盟,乃是赴京参加戊辰会试的举子和一些选贡生,因为不满丑类猖狂,绝绪衰息,慨然深结,计树百年而邀同仁结盟。 以杜麟徵、张溥为首的几名士子,邀请米寿都、陈肇公、杨廷枢、罗万藻、艾南英、章世纯、朱健、朱薇、张采、宋存楠、夏允彝、王崇简等28人,结成了燕台十子之盟。 虽然这些士子以燕昭王筑燕台的典故结盟,但是众人并没有跑去易县燕台故地结盟,而是在京中酒家燕台楼,呼朋唤友热闹了一场,算是结成了同志之盟。 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同钱谦益、黄道周、郑鄤等东林党人相交深密,常常互写文章赞赏对方,通达声情。这些士子毫不忌讳的公开说过,假使让他们得到机会,便要翻已覆之局,扶不绝之线。 他们话语中的含义,便是要继承东林之志,驱逐朝中的阉党成员,重新恢复正人君子执掌朝纲的局面。 这些士子在政治上支持东林党人,在学问上则认为,要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 张溥的主张便是:文必六经,诗必六朝。燕台十子之盟刚刚成立时,因为入社之人都是南方名士,又加上社内号称“娄东二张”的张溥和张采两人,的确是文采出众之辈。 因此燕台十子之盟一时成为京华风流之称,常引的都门一干书生追捧。只可惜,他们虽然在举子中出尽了风头,但是在会试中却纷纷落了第,只有张采和杜麟征等三人得中。 在会试中弄得灰头土脸的诸多士子,却并没有丧失志气,纷纷约定南下回乡之后,要互相联络家乡士人,各自建立文社,以昌明泾阳之学,振起东林之绪,以仰副去邪崇正之新主。 但是也有一些士子却留了下来,想在往日的太学,现在的燕京大学研究些学问。这些士子或是被燕京大学开创的新学所吸引,想要了解下这种从未听说过的学问。或是因为厌恶新学,想要了解个基本之后再一一反驳。 然而不管如何,此刻的燕京大学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新旧思潮冲撞的战场。以六经为根本,以圣人之是为是,以圣人之非为非的儒生,和被新学打开了眼界,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好奇者,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在燕京大学内,年轻的士子们先是动口争辩,很快就变成了互相谩骂,然后便是群体斗殴。明末的文人的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群体,常年读书的士子们,大部分人的体质并不算强健,但是却并不缺乏血性。 这一点倒是颇让崇祯感到意外,原来明末的文人并不是他记忆中,在酒馆内蘸着劣酒向人炫耀,茴字有四种写法的酸腐文人。 也许他们之中会有人,喊着水太凉、头皮冷的文坛名宿,也有对着敌人屈膝下跪之人。但起码至少没有,麻木到连抗争的勇气都失去了的行尸走肉。 对于燕京大学内发生的几起士人斗殴,让不少东林党人大大的弹劾了一通,管理燕京大学的官员和大学内过于烂漫的学风,甚至于还把问题指向了新学。 不过崇祯并没有理会这些官员的弹劾,只是下令在校内增设了一所礼堂,让持不同意见的士子每七天辩论一次,辩论的内容可以刊发出来供学生们阅读,自然也要送入宫内一本。 另外在学校内设立了,由学生自己组成的学生会管理各个学生团体,对校内斗殴者进行处罚,并加派了学校医务处的人手。 对于朝廷来说,不管是救灾还是同蒙古人的战争,或是应对西南奢安之乱,都远远比燕京大学内的士子斗殴要来的重要。再加上,一向受到士子们敬重的徐光启等学者的出面,燕京大学内关于新学和儒学的争辩,算是缓和了下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学的式微,导致改制之后的燕京大学招收的学生,都是因为科举无望的士子居多。这些人本来就对儒学没什么敬意,怨气倒是不少。 而对燕京大学教授新学有意见的,往往都是入京考试的举子,这些士子到了北京,考试完了自然会到处转转。 这国子监改名之后,就废除了许多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规矩,这些外地的士子自然会去逛逛。 虽然双方的确有着不小的矛盾,但是除了部分举子会继续留在京城外,大部分人还是要回乡的。本来就没有人数优势,再加上皇帝给出了发泄的渠道,这矛盾自然也就没这么激化了。 燕台十子之盟虽然成员大部散去归乡,杜麟征、张采这样的领袖人物又因为中举,而无法参加文社的活动,同两人齐名的张溥,便成了燕台十子之盟在京士子的领袖人物。 而张溥不仅以文章出名,在组织文社,交接官员方面,同样是手腕出众。虽然只是一介白衣,但是同钱阁老等东林魁首交往时,却并不屈居下风。 这样的人物,只要中举入仕,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是直入内阁的人选。李雯便是看在了这点,才倾心与之交往。 虽然李雯把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张溥身上,但是有张溥这样眉眼通挑的人物,在座的士子并没有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 不过张溥倒是看到了,对面有位青年士子坐下后似乎一直不言不语,他不由放下了酒杯说道:“彝仲兄何事如此不快,难不成还在想着今天早上的辩论? 那只是小人一时得志罢了,这些人非孔薄孟,只重墨家,不过是中了李贽的遗毒。只要我等秉持正道而行,必然能够肃清这些邪魔外道。” 张溥之所以重视这位叫做夏允彝的士子,乃因为此人好古博学,工属文,通“尚书“,更是同太仓相邻的松江人,在云间颇有名望。他想要同夏允彝结交,日后好一起组建更大的文社。 虽然在外人眼中,太仓张家乃是门第显赫的世代官宦之家,张溥自然也是文采风流的贵公子。 但是张溥自己却知道,太仓张家并不是他的后盾,或者说明面上并不会支持他。 因为他是婢妾所生,排行又小,故不为宗党所重,他的伯父张辅之尤为看不起他。 这也是他自幼发奋读书的动力,但是如果他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光有才学是不够的,能够传入到皇帝耳中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张溥外表宽和,但是对于权力却是热衷的很。否则也不会在苏州民变事隔11个月后,朝廷风向确定了之后,才写下《五人墓碑记》的文章来邀取名声。 张溥对外处处以东林党的继承人自称,然而现在东林党虽然屡屡受到打击却并没有完全消亡,钱谦益等东林魁首依然站立于朝堂之上。 他若是真爱东林,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另起炉灶,分薄正人君子的势力呢。 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思想作祟罢了。张溥希望能借到东林党的势,纠合天下年轻士人,但又不愿成为一干东林党人的门下走狗而已。 他自始至终,都想要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想受人操控。 第280章 裂痕 30出头的夏允彝眉毛浓厚,国字脸庞,他的样貌虽不符合南方士子所中意的柔弱俊俏模样,但也是相貌堂堂的人物。 被众人称为云间名士的夏允彝,不仅在治学上非常严谨,在性格上也非常执拗。 他是一直坚信,天不变道也不变的人。不过在京城呆了半年多时间后,一向有着对自己的道坚定不移信念的他,也不仅有所动摇了起来。 夏家世代书香门第,又是松江华亭的大地主,夏允彝自懂事起就一直潜心治学,对于市井之事从来就不曾关心过。 换在上京之前,对于面前餐桌上这琳琅满目的佳肴,虽然他也许会觉得有些奢侈,但也并不会觉得自己这些人承担不了。 除了那只青龙之外,其他菜肴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他也时常见到,并不觉得有什么贵重之处。 不过自从上京以来,他同一班同仁因为不忿新学,常往燕京大学同那些新学士子作义利之辨后,此时的他终于对现在的小民生活有了些许了解。 夏允彝虽然性格执拗,但在士子中毕竟还算是一个年轻人,他还没有成为那种闭上眼鼻耳目,对任何新事物都大加排斥的理学卫道士。 同推崇新学的士子们争辩的越久,他便开始觉的圣人的言辞道理,总有些隔靴挠痒的意味。 孔孟二圣生活的时代毕竟同今日相隔数千年了,某些圣人言辞已经不太适合当下了。而今日大明出现的众多问题,显然在圣人的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因此根本无法从经书中寻求解决之道。 而最后一位诠释儒家经学,建立了现在儒学标准体系的,还是南宋时的朱熹圣人,距今日也相隔两朝,逾500余年了。 虽然经过了元、明两代,在无数儒家学者的潜心修补下,发源于朱熹的理学,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严密的儒学体系,也被官方视为儒家正统。 就连朱熹本人,也被抬到了:宗孔嗣孟,集诸儒之大成者也。的崇高地位上。但是随着明代工商业的不断发展,特别是江南一带大规模手工业的出现,束缚人心强调社会等级贵贱的理学,便成了新兴的工商业者的攻击对象。 倡导绝假还真,主张抒发真情实感的泰州学派,对于揭露道学家们的伪善面目犹为深刻,他们批判道学家,“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又或是“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等等。 但是泰州学派长于攻说而短于建设自己的思想体系,虽然动摇了理学体系的根基,却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的完整的社会价值观。 推崇李贽之学的士子们,没有学到李贽遍阅百家经典的深厚学识,反而拿着李贽讲学中的只言片语,奉为典论。 特别是把李贽主张的个性解放,思想自由。变成了追求奇服异装,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上。又把追求名妓和混乱的男女关系作为了名士派头,直接把刚刚兴旺起来的反理学潮流带到了坑中去了。 虽然江南的官僚地主阶层,因为投资手工业而获利良多,因此对于严格区分社会等级的理学颇为抵触。 但是他们也没有开放到,纵容自家子弟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社会上全无长幼贵贱之分的混乱局面。 因此在泰州学派的短暂兴旺之后,江南的士绅官僚又开始追求起,安定人心稳固阶层的古人之学起来了。这也是张溥、张采、夏允彝等主张复古的士子们,能够在家乡声名鹊起的缘由。 当这些士子们来到京城,听说了原先的太学内新近流行的新学时,顿时大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在江南玩剩下的泰州学派的变种而已。 但是当他们兴致冲冲的跑去燕京大学,试图用自己的学问折服这些堕入邪魔外道的士子时,才发觉京城的新学同泰州学派相差实在太多。 研究新学之人,也许没有泰州学派那么许多出色的名儒学者,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传承,甚至也没有通过攻击道学家的方式,来宣扬自己的理念。 但是新学有一点远远强于泰州学派的便是,它从一开始的目的就非常明确,它不是为了推翻儒家学说建立的社会而出现的,而是为了让普通人正确认识这个世界的真实而发展的。 不管儒家学说的体系有多么完善,这个体系所讲述的世界,依然只是孔孟二圣构建的那个世界,除了极少数的大儒之外,谁也想象不出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一般的士子,只能通过儒家的经典和大儒的注释,才能看到这个先贤所描述的完美社会有多么的美妙。 但是儒家的理论再怎么完善,遵循这个理论体系建立的现实社会,总是变得荒诞走板。 在孔孟二圣的经典中,饱读诗书的儒者们,只要遵守了经义去指导自己的生活,便可以出现:“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么一个完美的社会。 但事实上,按照孔孟之道治国的大明,却是一个:选豺狼与虎豹,背信不和。人独亲其亲,独子其子。老无所终,壮无所用,幼无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无所养。的现实社会。 埋头于故纸堆中的士子们,总是在几本经书典论中寻找解决之道,试图要弄明白,为什么明明按照孔孟之道而行的社会,却偏偏获得了一个相反的结果。 大多数士子在经典中寻求无解之后,便会认为这是小人充斥了朝堂,而正人君子流落于四野,所以正道不行导致的结果。 想要拨乱反正,重昌正道,改变自己身边丑恶的现实,就必须应该让正人君子上台,秉国持政。 夏允彝便是这样一个,深深怀抱着改变现实理学的年轻人。他对于自己所坚持的大道,也从未怀疑过。 直到他在燕京大学内,遇到了那些脚踏实地,讲求实证来证明自己的认知是正确的新学士子之后,才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正如这些崇尚新学的士子们所言,若是想要改变世界,首先就需要先认识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的。 就算是种地的农人,想要栽培一种新植物,也要先认识植物的生长习惯,才能移植培养这种新的作物。 不明白自身所处的世界如何,却把圣人的微言大义放在嘴边,就想要妄图改变这个世界。不过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的愚者罢了。 基本是孔孟二圣在世之时,他们可曾以自己的言论改变了当时的社会?二位圣人在世的时候,尚且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建立一个没有纷争的大同世界。 而今你们这些儒者把自己局限于经书之中,不敢对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却妄想用二圣留下的只言片语,去达成他们的理想,岂不是殊为可笑。 越是同这些新学士子们辩驳,夏允彝便越是窥见了,这些新学士子所想要研究认识的新世界,是多么的瑰丽庞大。 同已经基本成熟稳固的儒家学说相比,新学就像是一颗刚刚冒出头来的新芽,虽然看起来柔弱稚嫩,但是却是充满了生气。 研究六经,就像是在一个已经矿脉枯竭的矿洞内采集矿石,也许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一块。 但是对于研究新学的士子们,就像是在冬天的湖面上敲冰钓鱼,你还没有准备好,湖底的鱼儿已经迫不及待的跳跃到你的怀里来了。 在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夏允彝亲眼见证了,新学是如何从一个粗陋而浅薄的工匠之学,迅速发展成为了一个越来越严谨深奥的知识体系。 这种变化带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他研读史书,几天功夫就看着一个朝代从兴起到衰亡的感觉一般。如果要让他对这段在京城的生活下个评语,那便是恍如隔世。 在听到了张溥的询问之后,夏允彝摇了摇头,面色平稳如水的说道:“不过是一场辩论,余又怎会往心中去。只不过对于云生兄的盛情相待,余有些愧不敢受罢了。 那些新学的士子们虽然狂悖无礼,但是有句话说的倒也不差,不知小民疾苦,谈何为民请命。 吃着十多两一席的酒宴,却说朝廷盘剥过甚,罔顾民生,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朝廷税收,取有余而补不足,方才是治国安民之策。不顾各地实际,或是盲目反对,或是妄加科税,终究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我等既然声称要匡扶正道,理朝政之浊,解小民之疾苦,是不是应当以身作则,不再如此挥霍浪费呢?” 夏允彝的言语顿时让在座的不少士子大感扫兴,李雯也有些面露不渝之色。 张溥注视了下在座士子的面色,突然呵呵一笑,打着圆场说道:“云生兄不过是一番好意,彝中兄说的也颇有道理,但是已经叫上了席的酒菜,也无法再退回去了不是。 余看不如这样,我燕台盟下次聚会时,不管谁做东,花费也不许超过8两,咱们来个下不为例,如何?” 朱薇顿时附和道:“西铭兄说的不错,还是下不为例好。今天就不要浪费了云生兄一片好意了。再说了,既然陛下把这锦绣龙虾放出宫来,不就是给大家吃的么,想来陛下是不会觉得食用此物是过于奢靡了…” 夏允彝顿时皱着眉头看了朱薇一眼,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就算陛下是这么想,难道我等就可以这么心安理得的享用了?自从陕西、京畿、江浙受灾之后,陛下便下令宫内减膳。 现在陛下自己不过中午一菜一汤,晚上二菜一汤,每三日中有两日以粗粮为食,并拒食牛羊之肉。 诸位看着眼前这美酒佳肴,不觉心中有愧么?吾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奉陪各位了。” 夏允彝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便掉头不顾张溥的挽留,快步走出了这个房间。 身为今日东道主的李雯自然是脸色黑沉,便是张溥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一边的周钟正想转圜,跟夏允彝交好的两名士子互相看了看对方,也起身找了一个借口离席而去了。 看着这两名士子离开,李雯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丝怒火说道:“走了也罢,难不成天下就他夏彝中才是正人不成…” 剩下的几名士子虽然没走,但是在李雯说了负气之言后,这场酒宴的气氛显然就荡然无存了,众人喝了几杯残酒之后,便陆续告辞了,全无往日兴尽而返的趣味。 第281章 瓦德斯的思考 瓦德斯不停的在他被关押的小房间内来回走动思考着,在圣萨尔瓦多城头身着全身铠甲指挥作战的他,在被中国人俘虏之后已经换上了一身平时穿戴的贵族服饰,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地位,避免他遭受到那些中国士兵的羞辱。 他这身服饰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还在于脖子上高高耸立的立领,顶端装饰着白色褶饰花边,看起来整个脑袋就像是从立领上长出来的一样。 这种号称拉夫领的装束,虽然穿戴者并不觉得舒适,但是用浆糊一层层裱起来的立领,能够迫使穿戴者很难低下头去,始终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 在欧洲的贵族们看来,这种傲慢和高冷的姿态,正是彰显了贵族们独一无二的高贵血统和身份地位。因此一经出现,便在全欧贵族中流传了开来,现在已经成为了欧洲各国贵族的标准装束。 当然,在中国人眼里,瓦德斯这套装束实在是很傻,就像是一只挺胸阔步的斗鸡。当他登上天津的时候,可没有少被市民围观。 瓦德斯自然不会认为,这些中国民众的围观,是他的服饰过于怪异了。对于中国话一窍不通的他,更乐意把中国民众的行为看做,普通平民对他这位高贵的西班牙爵爷致以注目礼,他甚至不吝啬的对着这些中国平民还了几个西式礼节。 马尼拉总督席尔瓦先生最为信任的殖民地军官,瓦德斯除了拥有丰富的殖民地战争经验外,他还有相当不错的政治嗅觉。 当他在圣萨尔瓦多城头看到了荷兰人出现在中国人的舰队之中后,便已经开始考虑马尼拉究竟要如何应对,面前这个中荷联手的险恶局面了。 事实上当他确认了荷兰人的船只出现在中国舰队之中时,就已经认为圣萨尔瓦多城是无法坚守下去了。 比起失去了刚刚占领的台湾北部地区,他更为忧心的是,中国人同荷兰人的结盟,会不会对马尼拉不利。 自从国王对新教联盟开战之后,马尼拉总督区就已经很少得到船只和军队的补给了。而攻略台湾北部地区的失败,不仅消耗了马尼拉有限的力量,还似乎进一步得罪了东方最为强大的国度。 以荷兰人在海上的力量,再加上中国近乎于无穷尽的人力、物力,只要他们想把西班牙人赶出吕宋和附近的岛屿,那么这个噩梦就会百分百实现。 远在大洋彼岸的西班牙王国,是无法给予马尼拉以足够的资源支撑下去的。仅仅是出兵攻打同在西欧的英国和尼德兰,就已经让西班牙王国耗尽了国力,却又没有得到任何可以称道的成果。 如果在亚洲挑战一个人口接近整个欧洲的庞大国度,这可不是美洲那些过家家的野人部落,那么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虽然马尼拉有许多来自本土的西班牙同胞认为,“中国人是一群卑贱、无耻而且可恶的人,中国的国王与官吏虐待穷人,以闻所未闻的暴政对待人民,而他们的人民也没有一个人会对他们的国王效忠。只要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他们就能从广州登陆,然后从南到北,一个省一个省的征服这个大而不强的国度,为国王陛下在东方征服一块广阔而富饶的领土。” 然而瓦德斯却并不是持有这种愚蠢而又狂妄的主张者之一,他始终认为,如果不能在中国内部找到支持者,光凭借武力他们甚至连广州都接近不了。 只不过中国人似乎只关注于海岸线之内,对于相隔了一片大海的马尼拉始终没有任何兴趣,所以那些西班牙同胞们还能站在马尼拉王城的街头,信口开河的发表着各种谬见,而不必担心中国人找上门来算账。 但是现在如果有了荷兰人的帮助,那么只要中国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登陆马尼拉,跟那些西班牙的同胞们算一算,他们曾经对华人犯下过的罪行。 “这是不可容忍,也是不可接受的。”瓦德斯如此对自己暗暗说道。从向中国人投降开始,他便小心翼翼的接近中国舰队的指挥官,希望能够从中国人那里了解到,他们同荷兰人的结盟究竟是偶然还是常态。 经过他不懈的努力,也许是那位中国舰队指挥官的大意,瓦德斯总算了解了一些,中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内情。 这次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联手作战,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结盟,双方并没有达成什么攻守同盟,这对于西班牙王国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起码双方还没有达成,共同出兵马尼拉的默契。 但也有一个坏消息,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正式达成了一份贸易协议,中国方面允许荷兰人能够在中国人开发的港口进行直接交易。如此一来,马尼拉作为中国货物中转港口的地位,又要下降了。 瓦德斯现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拆散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友好贸易关系,或是极力为马尼拉争取到同荷兰人一样的待遇。 他奉马尼拉总督的命令夺取台湾北部,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就近同中国进行贸易,并顺便切断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日本之间的贸易航线。 如果能够想办法达成同中国的直接贸易,那么即便是丢了圣萨尔瓦多城,马尼拉的利益也得到了保护,而他也不必为这场战争的失败负责。 瓦德斯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异想天开,毕竟从他登上了中国的领土之后,中国人对他就颇为礼遇,除了限制他随意走动之外,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名囚徒看待。 既然中国人没有把他丢进囚室内,他便觉得也许中国人对他同样有些别的想法。他并不担心中国人利用他,他只担心自己没有可被中国人利用的价值。那样的话,只有断头台才会是他的归宿了。 瓦德斯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看守他的一名中国军官走了进来。这名中国军官打量了一下房间之后,便对着身边跟着走进来的西班牙神父说了几句话。 “先生,这位中国军官希望你跟上他,那位许将军现在想要见你。”这位神父快速的对瓦德斯说道。 瓦德斯看了这位神父一眼,便欣然回道:“替我转告这位军官,我非常乐意去见那位许将军,请他替我带路。” 瓦德斯跟着这名中国军官,身后还跟着两名中国武士,穿过了几条长廊和院子后,便来到了一处环境优雅的院子内。 瓦德斯稍稍抬头注视了下院内的风景,两株高大的乔木分种在青石板铺设的道路两边,宽阔的树冠在青石板的上方交接纠缠了起来,刚好把道路上方的空间给遮蔽了,仅仅是两棵树木,就营造出了一种让人行走在森林中的感觉。 中国人对于园林艺术的掌握能力,的确是现在的欧洲所无法匹敌的。瓦德斯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院子如果能够移回马德里,恐怕连国王陛下的皇家园林也要为之逊色了。 也许能够同这种园林艺术相媲美的,只有西班牙人的绘画和建筑了,行走在道路上的瓦德斯不由如此想着。 沿着青石板铺设成的道路,一行人很快穿过了颇具自然意趣的院子,停留在了一处藤蔓爬绕在墙壁上的厢房面前。 那位带着瓦德斯前来的军官,先进入厢房内。他在里面呆了一小会,便走了出来,带着瓦德斯进入了房间里。 厢房的门口并不大,但是两人走进了这个房间后,瓦德斯才发觉这里别有洞天。 他们所在的房间向内去,还有一个用锦绣屏风隔开视线的空间。在这位军官的带领下,瓦德斯绕过了这扇绣着梅花的丝绸屏风,顿时在他面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屏风后面是一个形如圆月的门洞,门洞的两侧是书架和摆放着古玩的多宝格,门洞内是一个铺着波斯地毯的小客厅。 客厅内左右对称的摆放着,数张造型优雅的圈椅。而环绕着客厅一圈的,是用红色锦缎和素色绢纱制作的双层帐幕。显然这个客厅如果在冬天使用的话,不仅让人感觉私密还会很温暖。 在这个小客厅内,瓦德斯所认识的那位许将军坐在了一旁,而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却端坐在上方,看起来这位年轻人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站在了这位年轻人的身后。 瓦德斯正在打量着客厅内的环境时,坐在边上的许心素示意军官和神父都一起退下,只留下了瓦德斯在这里。 他站了起来,对着站立在入口处的瓦德斯含糊的介绍道:“上面这位年轻公子,是我们大明英国公的…唔,你就当做是你们国家中,一位强势公爵的后人吧。总之,他有着莫大的权势。 我对这位大人汇报了,你在船上对我说的那些事。大人觉得,你说的挺有意思的。 所以今天特意前来见见你,想要给你一个机会说服他。为什么大明要同西班牙王国保持友好关系,而要去提防那些荷兰朋友。 你要想好了再说,大人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如果你只是在浪费大人时间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第282章 说服了谁? 瓦德斯并不清楚,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说服面前这位年轻人时,他的部下唐。加西亚已经带着明国给出的议和条件南下了。 为了拯救马尼拉殖民地和他自己的仕途,瓦德斯终于毫无顾忌的把西班牙王国同荷兰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全部暴露在了这位年轻的中国贵族面前。 “…所以,尼德兰联邦也就是你们眼中的荷兰人,他们不过是西班牙王国的一群叛乱者,就好像是贵国北方的叛乱者一样。 这群由下等人、商人、地位低下的贵族组成的叛乱者,不仅藐视了天主的神圣,还否认了君王的权威。 中国和西班牙王国同为君主国家,在自己的国土上同样拥有着反抗王权的叛逆。仅仅是在道义上,贵国也不应当支持一群反对鄙国国王的叛逆,这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虽然我不清楚,这些下贱胚子是如何蛊惑了贵国皇帝,从而获得了你们的信任。但是我可以给贵国的皇帝陛下一个忠告,对于这群下贱胚子的话,你们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这些叛逆者虽然宣称自己只是为了贸易而来,但是他们每到了一个新地方,给当地人带去的却只有混乱和苦痛。 在他们还没有抵达东南亚之前,那里原本是一片富饶而和平的群岛海域。但是自从他们来到了那里,就开始挑起了当地土著之间的战争,并霸占了富饶的香料群岛。 要知道在他们抵达之前,不管是中国人、西班牙人还是其他国家的商人,都能同这些群岛上的土著自由的进行贸易,获得珍贵无比的香料。 然而这群下贱胚子抵达了之后,就野蛮的奴役了岛上的土著,驱赶了除荷兰人之外的其他国家的商人,独自垄断了香料贸易。他们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损害了我国和贵国商人的利益吗? 更何况,荷兰人在爪哇岛西北海岸靠近巽达海峡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城市,称之为巴达维亚。但是他们用来修建这座城市的苦力,却是从中国沿海掳掠去的人口。他们甚至还开出了高昂的价格,鼓励那些海盗去中国沿海劫掠人口贩卖给他们。 所以尊敬的大人,您应当正确的认识那些站在您面前的荷兰人。也许他们看起来貌似恭顺,但事实上,他们就是一群毒蛇,在您对他们不提防的时候,也许就会被狠狠的咬上一口。 但是我们西班牙王国就不同了,我们虔诚的信仰天主,重视自己的名誉。如果您能让中国皇帝接受西班牙王国的友谊,那么秉承着国王对国王之间的敬意,西班牙王国将会是贵国最为忠诚的朋友。 虽然王国在东方的力量看起来非常微弱,但是在西方,我国的地位就如同贵国在东方的地位一般。 尊敬的大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王国的友谊不仅仅能让贵国获得好处,同样也会照耀在您的身上。” 瓦德斯出色的演说,加上诚恳的笑容,差点就让崇祯相信了,西班牙人跑到亚洲来,是为了获得友谊而不是财富的。 果然这个年代的殖民者,都是骗子同强盗的混合体么,崇祯开始同情起那些相信了西班牙殖民者的印第安人起来了。这些美洲印第安人用自己的血泪告诉了全世界,西方殖民者带来的只有谎言和死亡。 他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记录了,一位美洲土著曾经这样说过:当这些欧洲殖民者来到他的家乡时,他们的手中除了圣经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他的祖先拥有这里的一切。但是当这些殖民者定居下来之后,他们获得了圣经,但是却失去了一切。 朱由检一边微笑的注视着瓦德斯,一边在心中估算着这位西班牙人的话语中,究竟有多少内容是可信的。 听完了许心素在一边的翻译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也许我会亲自向皇帝陛下进言,重新考虑我国同荷兰人之间的关系。 作为亚洲各国的宗主国,我国的确无法和一群背叛了自己君主的叛逆建立友好关系,这不仅有损我国的声誉,也有违统治这个世界的至高秩序。” 瓦德斯听了顿时大喜,他右手放在胸口,对着崇祯深深的弯腰行礼后,才郑重的说道:“尊敬的大人,您真是一位明智的贵族。只要您同意,我非常乐意把您的看法,如实的转告给现在的马尼拉总督阁下。” 朱由检的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盯着瓦德斯认真的说道:“但是,我要如何才能证实,你说的话才是事实呢?” 对于面前的年轻人如此轻易的相信自己的话语,让瓦德斯也颇感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也许这位年轻的中国贵族,就如同国内那些涉世不深而又地位崇高的大贵族子嗣一样,他们的脑子里除了贵妇和骑士小说之外,已经容纳不下什么其他东西了。 他只是稍稍楞了片刻,便信口开河的胡扯了起来,想要把面前的年轻贵族给蒙混过去。然而他只说了几句,就再次被崇祯打断了。 朱由检不耐烦的告诉他,“这位先生,我可不是那些白痴,不要拿这些无法证明的虚言大话来糊弄我。如果西班牙王国想要获得大明的友谊,首先就要表示自己的诚意。否则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西班牙王国的利益,而放弃一位对大明表示友谊的朋友?” 饶是阅历丰富的瓦德斯,这一刻也有些糊涂了,他不仅有些迟疑的询问道:“可是大人,您刚刚不是说,只要那些荷兰人的确是西班牙王国的叛逆,您就会说服贵国皇帝陛下,放弃那群叛逆的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并没有否定瓦德斯的疑问,他满不在乎的说道:“的确是如此,但是他们是不是西班牙王国的叛逆,是由我国来判断的,而不是由你或是西班牙王国来决定的。大明不是西班牙王国的属国,所以我们自然不必听从西班牙国王的命令,不是么?” “但是,他们的确是…”瓦德斯突然住口不再分辨了,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位年轻人并不是那些国内的愚蠢的年轻贵族,他简直狡猾的像只小狐狸。 他趁着自己急于摆脱目前困境的机会,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从自己口中套取了西班牙王国同荷兰人之间的详细情报。现在又准备拿着这些情报来拿捏自己,不对,是拿捏马尼拉总督。 也许这些中国人同荷兰人联手攻击圣萨尔瓦多城的时候,的确不怎么清楚王国同荷兰人之间的敌对关系,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联手。 但是现在自己为了拆解这个不存在的中荷同盟,大意的表明了王国同荷兰人之间的敌对关系,甚至于他们之间依然继续着战争。 那么这些中国人即便之前没有想对马尼拉做什么,现在也会有想法了。而这一切的缘由,还是他亲自告诉这位年轻人的。 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他岂不是成了叛国者。意识到这个后果后,顿时让瓦德斯的脸色有些惨白了起来。 “不…是的,王国自然会表达对于贵国的诚意,但是您知道我只是一名被俘虏的军官,无法替王国作出任何决定。”瓦德斯慌乱了一阵,马上镇定下来,开始推脱了起来。 朱由检叹了口气,对着瓦德斯有些惋惜的说道:“瓦德斯先生,您似乎还没有正确的认识自己的处境。帮助一位国王打击本国的叛逆,固然是令人赞赏的。但是帮助一群弱者反抗暴政,维护自由和公正,同样也是足够荣耀的。 如果我国选择了前者,那么你便不是一位俘虏,而是促成了两国友好关系的功臣。但要是我国选择了后者,我想您不仅不会得到任何优待,西班牙王国在菲律宾群岛建立的统治秩序还能存在多久,同样是个严重的问题。” 瓦德斯眼神闪烁了许久,才慎重的说道:“那么请问这位尊敬的大人,您认为王国需要怎么样的诚意,才能让贵国放弃同荷兰人的友谊?” 朱由检的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他和蔼可亲的说道:“瓦德斯先生,你真是一个可以沟通的聪明人,我就喜欢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不如我们就从香料群岛说起,你觉得如何?” 这个话题跳跃的有些大,瓦德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茫然的说道:“香料群岛有什么可说的?它们现在就在荷兰人手中啊。” 朱由检认真的说道:“我想知道关于香料群岛的详细情报,不管是地理、人文,还是荷兰人现在的统治方式,当然还有荷兰人每年获得的受益。” 瓦德斯思考了一会,便整理着思路把自己所知道的香料群岛的情报说了出来。 在欧洲人到来之前,香料群岛是一个泛指,东南亚海域上出产香料的岛屿都算是群岛的一部分。 但是欧洲人到来之后,香料群岛便成了特指出产肉豆蔻和丁香的几个小岛,也就是欧洲人所称呼的马鲁古群岛。 群岛位于棉兰老岛以南,帝汶岛以北,苏拉威西岛以东区域。欧洲人到来之前,群岛被几个穆斯林小国所占有,他们之间并不和睦。 欧洲人利用了这些苏丹之间的矛盾,慢慢的鲸吞蚕食了整个香料群岛。 刚开始时葡萄牙人控制了香料贸易,后来是西班牙、荷兰、英国,而现在则被荷兰人独占了整个香料群岛的贸易。 每年香料群岛出产的丁香大约为6000巴哈尔(1巴哈尔=275千克),其中有一半数量会被运回欧洲。在阿姆斯特丹出售的香料价格,是他们收购价的120倍。 荷兰人每年从垄断香料贸易上获得的利润,就超过了200吨白银,即2500万荷兰盾。 而在荷兰人控制的香料群岛上的土著势力,是德拉地苏丹国、希杜穆斯林、和东部苏拉威西岛上的戈阿王国。 第283章 忠诚价值几何? 听完了瓦德斯对香料群岛的详细介绍,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看着瓦德斯,突然张嘴问道:“你抛弃家人,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亚洲,为你们的国王服务,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原本有些不安的瓦德斯,发觉面前的年轻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香料群岛上,自然毫不犹豫的把荷兰人那点事都吐露了出来。 如果这些中国人同荷兰人因为香料群岛的利益而翻脸,对于他们这些西班牙人来说,就是一个利好消息。 不过他没料到,听完了自己对香料群岛的详细介绍后,对方会把关注点放在了自己身上。他小小的紧张了下,才谨慎的说道:“为国王服务,本来就是我身为封臣的义务。这事关我对于国王的忠诚,在金钱方面反而并不重要。 不过既然陛下问起,我便老实说了。在海外为国王服役一年,我可以得到800-1000比索左右的年收入。当然这笔收入并不包括,我在殖民地获得的其他收益。” 朱由检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后,再次询问道:“那么,你的顶头上司,那位马尼拉总督,一年能拿到多少收益?” 瓦德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瞄了瞄崇祯的脸色,这才继续说道:“我不是很清楚席尔瓦总督阁下的收入,不过大约每年最起码也有3-5万比索的收入吧。” 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一个比索值多少荷兰盾?” “现在的话,每个西班牙比索价值2枚银荷兰盾。”瓦德斯很顺口的回道。 朱由检暗暗在心中计算了一番,便再次开口问道:“那么西班牙王国每年能从菲律宾群岛弄到多少收益?有250万西班牙比索吗?” 瓦德斯顿时沉默了,这种关于殖民地收益的机密,似乎不能告诉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他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如果得不到这位年轻贵族的照拂,他似乎很有可能被剥夺现在的待遇,成为一名真正的阶下囚。 瓦德斯思量了一阵,决定还是不吃这个眼前亏,他小声的说道:“其实王国每年从菲律宾获得的收益,如果不扣除殖民地的建设和防御费用,还有殖民地政府和教会的日常花费,勉强也就不到100万比索。如果扣除了以上的费用,平常年份也就20万比索上下,如果出现了特别事件,搞不好还要出现亏空。” 朱由检顿时有些愕然,他不由纳闷的说道:“如果刚刚我没有听错的话,好像你曾经说过,你们西班牙人抵达东南亚仅仅落后于葡萄牙人,比荷兰人可早的多了。为什么你们没有占领香料群岛,反而被荷兰人给占了?” 听到这个问题,瓦德斯也颇有怨气,他不假思索的抱怨了一阵,让崇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感情西班牙人同葡萄牙人在航海大发现的前期,曾经在教皇的主持下瓜分了整个世界。 1494年6月7日,在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西班牙人)的协调下,西班牙和葡萄牙签订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条约规定:位于佛得角群岛以西300里格(约合1770公里或1100英里),大约位于西经46°37‘的南北经线,为两国的势力分界线:分界线以西归西班牙,以东归葡萄牙。 但是在1500年,葡萄牙探险家佩德罗·卡布拉尔意外越过教皇子午线,在南美洲发现了巴西。1512年葡萄牙又在太平洋发现了香料群岛摩鹿加。 到了1521年,进行环球航行的西班牙探险家麦哲伦,同样找到了摩鹿加群岛,西班牙与葡萄牙之间再次发生了纠纷。 两国从1523年开始谈判,至1529年达成萨拉戈萨条约,修订势力范围界线,并明确这一分割线在太平洋上的位置。太平洋分界线划在摩鹿加群岛以东,西班牙退出摩鹿加群岛,葡萄牙为此赔偿西班牙35万金杜卡特。而太平洋分界线以西的菲律宾则继续被西班牙统治。 但是谁也没想到,相隔了70多年后葡萄牙王国便衰落了下去,而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后,仅仅以一己之力便把葡萄牙人从香料群岛驱逐了出去。 西班牙人当初并没有预见到这一天,他们从香料群岛退出之后,贵金属资源贫瘠的菲律宾群岛并不被西班牙王国所重视,王国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开发中南美洲,寻找在美洲殖民地上的贵金属矿山上去了。 菲律宾群岛对于西班牙王国的主要意义,便成了从中国获得各种特色商品的中转港口。曾经西班牙国内因为美洲金银通过马尼拉流失过多,还一度打算放弃菲律宾殖民地过。 西班牙王国对于菲律宾殖民地不重视到了这种程度,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投入经营了。而最为可笑的就是,菲律宾群岛同西班牙美洲殖民地之间,隔开了一个浩瀚的太平洋,但是马尼拉总督却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下属。 不管是政治、经济还是军事,菲律宾殖民地都没有得到国内多少支持,因此当荷兰人同葡萄牙人争夺香料群岛的时候,西班牙人在这个问题上也就没有什么作为了。 而事实上西班牙人虽然号称占有了菲律宾群岛,但他对于菲律宾群岛的统治并不是那么的牢固,除了北面的吕宋岛沿海及米沙鄢群岛的大部分岛屿外,吕宋岛内陆和棉兰老岛等区域依然被当地土著所掌握着。 特别是棉兰老岛上,被西班牙人称为摩洛人的穆斯林凶猛好斗,根本不承认西班牙人对菲律宾群岛的统治,双方一直都处在战争之中。 在这种状况下,西班牙人即便是再垂涎香料群岛上的财富,也处于有心无力的状态了。偶尔派个几十上百人过去偷袭一下,或是跟香料群岛上的土著勾结,走私偷运一些香料回来,便已经算是不错的成果了。 正是因为正面挑战不了荷兰人在香料群岛上的绝对优势,所以马尼拉总督席尔瓦才会派瓦德斯北上,想要通过切断荷兰同中日之间的贸易,来打击势力越来越大的荷兰人。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刚刚在台湾北部站稳脚跟,就被中国人和荷兰人联手攻打了下来。 朱由检互握的双手手指互相轻轻敲击,安静的看着瓦德斯想了许久,才温和的说道:“这么说的话,荷兰人行事也实在是太过于霸道了,这香料群岛原本就是大家都可以前往购买香料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他一家独占呢。 而且他们对待香料群岛上的土著,还有各国前去购买香料的商人们,行事手段也太过恶劣了。我觉得,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大明对于保护香料群岛上土著人的原生态生活,还有东南亚的贸易秩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知道西班牙王国方面,对于这件事会持什么态度呢?” 这个时代的欧洲殖民者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包装自己,他们对于殖民地财富的掠夺,还处于一个相当低级的阶段。而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更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人道主义精神,西班牙人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对土著人实施的手段,足够他们自己被人道主义一百次了。 从这位年轻贵族询问自己香料群岛开始,瓦德斯便隐隐猜测对方是看上了荷兰人占有的金山了。对于这位年轻贵族的邀请虽然让他有些心动,但是瓦德斯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卷入到,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战争中去。 在他看来,中国占据了地利,但是荷兰人的海上力量却太强大了。如果战争发生在中国沿海,那么荷兰人大约是没什么胜算。但是如果战争是发生在香料群岛和爪哇岛之间的海域,那么中国人也未必会赢。 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中国同荷兰东印度公司打个两败俱伤,说不定马尼拉还能趁机捡个便宜。 不过瓦德斯知道,自己并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他一脸为难的对崇祯说道:“这位尊敬的大人,虽然我个人是非常愿意看到,西班牙王国能够同贵国建立友好的同盟关系,也希望马尼拉能够和贵国站在一起,教训下那群贪鄙的荷兰商贩。 不过,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军官,并不能左右马尼拉总督的想法。而且在我看来,即便是席尔瓦先生也无法擅自决定,如此重大的问题。 但是只要您愿意,我非常愿意试着把您的意见传递给席尔瓦先生,然后再向新西班牙总督区汇报…” “一成。” “嗯?”正想着拖延时间的瓦德斯,被崇祯打断话语后,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朱由检非常干脆的说道:“事成之后,整个香料群岛每年出产的香料都会分成10份。如果你能说服马尼拉总督同大明联手,让荷兰人吐出香料群岛的独占权。 那么其中的一份香料可以分成两个半份,你和马尼拉总督半份,其他那些需要说服的人半份。” 瓦德斯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的额头开始不停的冒汗,脖子也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有些生硬的说道:“尊重的大人,您可能有些不明白,菲律宾总督区并不缺乏忠诚于国王的人,这件事如果传回国内去,我们是不可能享受到您所承诺的财富的…” 朱由检摊开双手,惊讶的说道:“天哪,瓦德斯先生你是在和我说笑话吗?十分之一的香料最起码也要价值200万荷兰盾以上,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们对于西班牙国王的忠诚超过了200万盾?还是每年的。” 瓦德斯感觉脑门上的汗水已经流入了自己的眼睛,让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涩又辣,但是他始终木然的站在原地,没有伸出手去擦拭汗水。 第284章 引诱 默默的肃立了一会,瓦德斯终于醒悟了过了,面前的年轻人也许在中国很有权势,但是再有权势,也未必能够如此轻易的决定,每年数百万荷兰盾的分配。 感觉自己面对的也许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承诺,瓦德斯终于可以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对着崇祯说道:“尊敬的大人,您是在对我开玩笑吧?每年上百万比索的财富,您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分配掉…”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在金钱的问题上,我从来不会开玩笑。还有,你并不是我和马尼拉总督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在你抵达这里之前,你的部下加西亚已经启程前往马尼拉了。” 崇祯的回答出乎瓦德斯的意料,他顿时有些茫然的问道,“既然您已经有了加西亚,为什么还要找上我?”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总是会有意外,所以我做事情都喜欢上个保险,而且加西亚的地位也实在是太低了些。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整件事的是马尼拉总督,而不是传递信息的人不是吗? 还有,你或是加西亚,对我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个随意的选择而已。但是对你来说,这也许可能就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成为百万富豪的机会。 当然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提议,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便可以直接转身离去了,外面的人会送你回去。 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好好的想一想,当你两手空空的返回故乡的时候,会不会后悔没有抓住这次机会。” 瓦德斯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如果大人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剩下的九份香料,您打算怎么分配呢?” “忙活了这么久,我自然要给自己留下一份。虽然荷兰人做事很过分,但是只要他们愿意听从劝说,让出香料群岛的独占权,我还是会给他们留下两份的。 我大明作为这件事的主要推动者,自然也要占上两份。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答应了,在这件事上会跟随大明共同进退,因此他们自然也能得上一份。 如果马尼拉总督能代表西班牙王国,在这件事上支持大明,那么马尼拉自然也能获得一份公开的收入。 而剩下的最后二份,自然是应当归属于,独立之后的香料群岛上的土著。” 一直聚精会神听着崇祯说话的瓦德斯,听到了最后一段话后,顿时情不自禁的脱口说道:“您没必要给那些土著人留下什么,对他们来说金钱没有任何意义。给予他们过多的金钱,只会让他们愈加堕落而已。” 朱由检安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瓦德斯自知失言而低头躲开了视线之后,朱由检才略带嘲讽的说道:“瓦德斯先生,香料群岛现在可还是在荷兰人手中,我们手上别说是一份,就连半份香料都没有。 现在我们打着为土著人讨还公道的名义找荷兰人算账,如果什么好处都不给那些岛上的土著,那么这些土著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反对荷兰人呢? 我只是想去香料群岛捞上一笔,我可没有想过要在那里,同荷兰人、土著人进行长年累月的征服战争。” 瓦德斯的脸色有些发红,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仔细思考了崇祯的提议,发觉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而马尼拉的投入并不会很多。 更何况,如果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参与了此事,那么在海战方面,大明就已经有了跨越近海的作战能力。马尼拉是否加入到大明这一方,不会改变战争的结局,只是让中国人赢的更轻松一些而已。 微小的投入和巨大的香料贸易收益,仅仅是片刻,瓦德斯便做出了决断。不管西班牙国王在这场战争之后能得到多少,只要他能获得自己那份收益就成。 瓦德斯深呼吸了一次,才对上了崇祯的目光,颇为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半份香料的收益,另外半份给予马尼拉总督和其他人员。如果您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我可以在此向您作出保证,我一定会说服整个马尼拉总督区,站在您所希望的一边。” 听到了瓦德斯的回答,朱由检显的很开心,他呵呵笑着说道:“当然没有问题,只要你能说服马尼拉总督区同大明合作。我可以在此向你保证,事情成功之后,你会拥有半份香料的收益。至于另外半份收益如何分配,也可由你来安排。” 听到了崇祯的回答,瓦德斯的心跳顿时有些抑制不住的加快了,不过他还是冷静的问了一个问题,“那么您打算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加西亚呢?” 朱由检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满不在乎的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加西亚还不知道关于香料群岛的计划。他只是代表了大明释放出的善意,希望马尼拉不要误解了,大明收回台湾领土,并不是想要同西班牙人开战而已。” 瓦德斯想了想便再次说道:“那么大人能否允许我写一封信让人带回马尼拉,以加西亚的身份,恐怕还不足以取信总督阁下。我非常愿意为贵国尽快解开这个误会,免得耽误了双方的合作。”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当然没有问题,等下你回去之后,自然会有人替你安排,你所需要的事务。不过关于双方合作一事,也许并不是那么的迅速,我希望你也要有所心理准备。” 刚刚被崇祯激发起贪欲的瓦德斯,顿时有些愕然的问道:“大人,夺取香料群岛的事情不是进行的越快越好吗?如果让那些荷兰人察觉了,恐怕会给我们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障碍。” 朱由检看着他很是真诚的说道:“以荷兰人远在大洋彼岸的国土,即便是再给他准备上十年,也不会是我大明的对手。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的关键,不在于荷兰人有多少准备,而是马尼拉同大明之间有多少信任。只要马尼拉同大明之间拥有一个基本的信任关系,那么荷兰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是徒劳而已。” 瓦德斯刚刚提起的热忱顿时有些冷却了下来,他不得不说道:“大人所希望的信任关系,究竟是什么?” 朱由检低头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想要把一只军队运过大海,在香料群岛上登陆,就必须要有一只真正的舰队。 我大明的舰队还没有跨越海洋作战的经验,但是我听说你们西班牙人在海上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比葡萄牙人更为出色。 所以我希望马尼拉能够派出人手,对我大明的军官进行培训,让我们了解跨海作战和海战的特点。当然我们还希望马尼拉能够派出船匠,让我们建造几艘马尼拉大帆船式样的船只作为战舰…” 崇祯说出的条件,让瓦德斯再次汗流浃背了起来,等到崇祯终于说完了之后,瓦德斯才苦笑着说道:“大人,您所提出的这些要求,都超过了马尼拉总督阁下能够接受的底线。我以为这样的条件,总督阁下很难接受。” 朱由检扬了扬眉毛说道:“为什么?” 和崇祯交谈了这么久,又从他那里得到了巨大收益的承诺,这让瓦德斯感觉,自己同这位年轻贵族之间似乎有了一些密切的关系。 因此他思量了一会,便直言不讳的说道:“大人,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以中国这样体量的国家,如果再学会了您所提出的这些条件,就能建立起一只强大的海军。 当这只海军成立的时候,不管是荷兰人还是我们西班牙人,恐怕就很难在东南亚保住现在的利益了。 席尔瓦阁下是一位非常有学问的贵族,我相信他是不会不意识到,答应了大人的条件之后,马尼拉今后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险恶环境。” 朱由检伸出手挠了挠头,才开口说道:“之前听你的介绍,那位席尔瓦先生似乎已经担任了很久的马尼拉总督了。按照你们国家的规定,他的任期还剩下多久?如果卸任之后,他又将会去何地任职?” 瓦德斯顿时楞住了,费尔南多。德。席尔瓦阁下的总督任期大约也就不到2年了。按照往例,他应该不会再延任马尼拉总督一职,或是留下来经营他在吕宋岛上的庄园,或是返回国内去谋取一个职位。 但是现在的西班牙国内想要谋取一个好的职位,就需要大量的金钱开道。那些国内执掌朝政的大贵族们,一向都是把在殖民地任职届满的官员,当做了金山来开采的。如果不能满足那些大贵族们的欲望,那么席尔瓦阁下很快就会变成一位无所事事的闲人。 看着还在发呆的瓦德斯,朱由检继续说道:“我大明是否能够建立起一只强大的海军,西班牙王国是不是能够保留住菲律宾殖民地的利益,这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失去区区一个菲律宾群岛,对于西班牙王国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反正这样的事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不过我可以保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份香料收益依然是稳定不变的。” 第285章 京西铁路开通 脑子一片混乱的瓦德斯虽然没有当场答应崇祯的要求,但是在被人带下去之前,他的脑子似乎稍稍清醒了些,以足够恭敬的态度向崇祯保证,他会好好的思考一段时间,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满足对方提出的要求。 看着这位西班牙人离去之后,许心素这才转身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您真的打算要和这些西班牙人联手?他们过往对待我大明百姓的手段,可不比那些荷兰人好多少。而且香料贸易真的这么赚钱的话,我们又何必同这些番人联手。光凭我大明自己的力量,也未必拿不下香料群岛。” 朱由检对着许心素笑着说道:“怎么,你也看上了香料贸易的巨大收益了?” 许心素颇为心虚的替自己辩解道:“这个,这个,臣以为,肥水还是不流外人田的为好。现在一个西班牙比索相当于一枚大明银元,按照这位西班牙人的说法,这一年的香料贸易收益,可就是上千万大明银元啊。 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去年户部太仓银的收入还不到1千万银元。如果我们能够控制香料贸易的话,岂不是相当于国库增加了一倍收入。” 朱由检摇头说道:“你想的太过美好了,先不说这西班牙俘虏有没有故意夸大香料贸易规模的问题。即便是我们控制了整个香料群岛,垄断了香料产出。但是想要把每年产出的香料变现成金钱,就必须把这些香料运到欧洲去。 现在往来欧亚海上最多商船的,还是荷兰人。没有了荷兰人的商船,我们即便垄断了香料产出,也无法把这么多香料安全的运回欧洲。而我们想要培养出自己的远洋商船,绝不是三五年内能完成的事。 此外,香料不是生活必需品,而只是一种烹饪用的调味品而已。欧洲人现在可以追捧它,但是也未必不可以冷落它。荷兰人垄断香料贸易也不止一、两年了,朕可不会相信,这些荷兰人过往会没有囤积香料,牟取暴利。 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几个欧洲朋友站在我们这边,那些荷兰人恐怕会第一时间掐断香料贸易航线,选择同我们打一场两败俱伤的贸易战争。反正他们可以凭借囤积的香料,在短时间内满足欧洲市场的的需求。” 听到了崇祯的解说,原本还有些心动的许心素顿时有些失望了。如果香料贸易的收益只是凭空虚画的一张大饼,那么他想要从中插上一手的想法就没有这么强烈。 许心素知趣的转移话题说道:“陛下果然英明,希望这位番人回去后能够想清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不管这些西班牙人最后做出了什么选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做好坚实的准备工作。 说到底,西班牙人也好,葡萄牙人也好,他们站在大明这边最大的意义,还是锦上添花。对于这些欧洲人,你永远不能指望他们会雪中送炭,反倒是要提防在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趁机落井下石。” 许心素:“…” 从许心素的住所离开之后,坐在马车内沉默不语,一直观望着街道上人群往来的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如果那个西班牙人想明白了,先让他去陆军军官学校上上课,看看他究竟是真心想要同我们合作,还是存了其他什么想法。” 坐在崇祯斜对面的王承恩,顿时恭敬的应允了一声。外表漆成黑色的马车,在一名驾车技术熟练的车夫驾驭下,在“吱呀”的声音中,慢慢碾着鹅卵石水泥路面向着西面阜成门而去了。 距离阜成门外不到300米,便是京西铁路的起点阜成门站了。这条铁路修了近8个月,终于在今天全线贯通了。 京西铁路最麻烦的一段,便是石景山北面的小河上修一座45米左右的小桥。以往在这条河道上倒是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木桥,可以让载重不大的马车和行人通过,但是如果想要通行铁路显然就负担不了了。 而且木桥容易损坏,几乎3-5年就要大修一次。因此主持修建京西铁路的工部官员,就决定把这座木桥更换为坚固的石桥,既能通行铁路,也能让行人马车通行。 修建石拱桥其实并不是什么难题,但是想要修建一座这样的石拱桥,不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还需要最起码2年以上的施工时间。 工部官员把这个修桥报告交给崇祯后,自然就被否决了。对于崇祯来说,一座还不到50米长,宽度仅仅才25米的小桥,要用上3年时间来修建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从工部官员那里拿到了桥梁位置的地质资料之后,就从记忆中翻出了适合于这个时代技术能力的桥梁机构。 那就是双曲拱桥,这种在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自己发明的桥梁结构,曾经在中国大地上风靡一时。它以不需要拱架施工,节省木料,拱肋、拱波预制,分段拼装,安装方便,形式轻巧,施工进度快等优点而著称。 而使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桥梁,显然比用纯石块砌筑的拱桥要简单方便了许多。不管是工部的官吏还是大匠,对于这种新式桥梁的修建方式,都抱着一定程度怀疑。 不过出自皇帝亲自设计的方案,让他们只能把这种怀疑放在了心底。而崇祯由于无法亲自前往现场,也颇为担心自己的设计会在施工中出现问题。最后他干脆调用了几名燕京大学研究力学的老师和学生前往工地,让他们理论联系实际,研究这座桥梁在施工中会不会出现问题。 朱由检的这一举动,倒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果。这些燕京大学的老师和学生,在研究桥梁施工的力学问题时,和工部的几位官吏、大匠携手,完成了一整套双曲拱桥力学体系的研究论文。 通俗一点来说,今后工部修建双曲拱桥,不再需要按照营建法式生搬硬套了,而是可以根据实际的地质条件,通过力学计算来双曲拱桥的设计图纸了。于是在工部开办的工匠学校中,又多了一门工程力学的课程。 不过这些繁琐的小事都同崇祯无关,他今天偷偷的跑过来,就是想要乘坐马拉车厢,来一次京西铁路巡行,顺便看看那座双曲拱桥的。 京西铁路的起点是阜成门站,终点是门头沟龙泉站,全长70多里地。而马拉车厢的平均速度大约是每小时16里,如果不停歇的话,4个多小时可以跑完全程。 当崇祯带着王承恩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一列为他特别准备的马拉车厢已经等候在铁路上了。 平常的马拉车厢,每列为4节车厢编组,或是2客2货,或是全货车编组。不过不是迫不得已,安排这件事的王承恩可不会让皇帝乘坐普通人的车厢。 一来四车编组的速度太慢;二来普通车厢追求的是效率,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舒适度可言了。 王承恩让人安排的特别列车,只有两节车厢,虽然外表上看去同普通车厢差不多,但是内部可就差远了。 后面一节车厢,内部就是一个单独的包间,里面不仅固定了各自漂亮的家具,还把所有家具的棱角都包裹了起来。 当崇祯走进这间车厢时,倒是感觉自己似乎穿越到了19世纪的美国电影中去了,这间车厢内的装饰,实在是太像那些19世纪美国富豪乘坐火车时,单独使用的豪华包厢了。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当这车厢启动时,少了几声汽笛声,还有隆隆的蒸汽机车的噪声。虽然这列编组只有两节车厢,但是使用的马匹依然还是12匹,因此马拉车厢的速度显然已经超过了,铁路管理人员测量出的最高时速。 原本预定4个半小时的路程,最后3个小时20分钟就跑完了。朱由检刚开始的时候,还蛮有兴趣的观望着外面的自然风景,不过他很快就在车厢摇摇晃晃的行进中睡了过去,连他想要观察的双曲拱桥都没有见到。 虽然当他醒来时,颇有些遗憾。但是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懊恼,毕竟返程时他依然可以看到。倒是节省下来的一个小时,让他颇为开心,这倒是可以让他好好的在门头沟视察一番了。 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来看看煤矿和冶铁厂的。虽然今年以来门头沟几处工矿场都发展的不错,但是一直无法亲眼目睹的朱由检,总还是有些不安感。 虽然在他的努力之下,已经为自己争取了不少自由。但是离开京城不能当日往返的话,依然会有许多障碍。 也就是趁着今天京西铁路开通,朱由检才得以第一次远离了京城近百里的地方,看一看这个时代的煤铁生产基地。 当朱由检走下了车厢时,早就在这里等候的几名宫内太监和官员便迎了上来。 不待这些人说话,朱由检便有些急切的说道:“先去看看煤矿,然后再去冶铁厂。抓紧时间,朕今天要全看完了才成。” 几名迎上来的太监和官员自然不敢反对,请皇帝坐上另一段铁路上的车厢,可以直接前往门头沟最大的一处煤矿。 第286章 煤和铁 门头沟煤矿被宫内全面收购之后,就形成了3大3小六个煤矿区域。其中地理位置最好的2大1小三个煤矿区域,已经被一条矿区铁路同京西铁路的末端龙泉站联系在了一起。而另外三个煤矿区域因为地方偏远,道路崎岖不平,现在还是只能以驼队和人力进行挑运煤炭。 虽然永定河从此区域内流经,但是因为坡降太大水流喘急,无法利用这条河流进行航运,不过这条河流倒是成了粉碎石灰岩矿石和铁矿石的最佳动力。 当然因为永定河上游位于内蒙高原,所以河水的含沙量较大,不能直接用作水力机械的动力,需要从旁挖掘蓄水池进行作业,投入并不算小。不过相对于不稳定的风车,和效率低下的人力、畜力来说,水力已经算是一种非常稳定的动力了。 门头沟原本有大小煤窑300余座,在之前西山煤工事变之后,这些煤窑的东家或是把自家煤窑卖给了新成立的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或是把煤窑折算成股份入股了公司。 到了现在,门头沟95%以上的煤窑都已经被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所控制了。剩下的一些煤窑要么因为采煤成本过高而倒闭,要么必须把自家采出的煤炭卖给了联合公司。 在煤业联合公司控制了北京居民的用煤市场之后,这家煤业联合公司便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垄断企业的威力。 根据崇祯所收到的调查报告,北京城内的日常居民已经达到了85万4千余人,截止到崇祯元年9月底,人均用煤已经达到了390斤。虽然去年并没有进行如此详细的调查,但是根据调查人员的估算,去年京城居民全年用煤也不会超过这个数量。 北方城市居民使用煤炭作为燃料,早在宋代就已经非常流行了。到了明代时,更是得到了相当大的发展。以往北京城市居民用煤,虽然以西山产的煤炭为大宗,但是也从来没有超过京城用煤的三分之一以上。 除了西山煤窑之外,京城郊区各县都有小煤窑的开采,甚至还有一部分煤炭来自于山东。但是在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整合了西山煤窑之后,西山煤炭的日产量已经超过了百万斤,煤炭从业人员超过了5万人。 这还是在煤窑改造尚没有全面完成,京西铁路没有开通,煤业联合公司有意识压制产能下取得的成果。 现在的西山煤炭产量的一半,主要还是提供给冶铁厂、水泥厂、玻璃厂等作业工坊,每日运到京城的煤炭不过4、50万斤。现在京城居民用煤每日不过90余万斤,也就是煤业联合公司占据了一半左右的京城用煤市场。 可自从文思院研发出了蜂窝煤炉之后,这种新式的节省用煤炉子,很快就成了京城百姓家中的日常用品。 由于使用蜂窝煤既方便又不占地方,原本市场上那种简单的掺土煤很快就被淘汰了下去。蜂窝煤的制作方式并不复杂,只要从铁匠铺打一只模子,便是个人也能在家制作。 而文思院并无意阻扰这些京城居民们自己制作,在崇祯的建议下,大明日报还专门刊登了如何在家自己制作蜂窝煤的流程方式。 在这样的氛围下,蜂窝煤很快便成了京城居民用煤市场的主流,而文思院制作的煤炉也变得供不应求了起来。 原本还有人担忧,推广了蜂窝煤之后,京城居民对煤炭的需求会出现下降的趋势,但是煤炭销售的数据很快就打消了这些人不必要的担忧。 新式煤炉和蜂窝煤的出现,让京城日用煤量几乎增长的一半。原本市场上9元每吨的煤炭,现在已经涨到10、11元每吨。 而使用了西山无烟煤制作的蜂窝煤,更是成为了京城居民最受欢迎的产品,京城市场上其他地方出产的煤炭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这一来是西山煤炭的品质更好,二来则是西山煤业联合公司首先在京城各坊设立了分销体系。那些还使用着老的经营方式经营煤炭生意的商铺,自然是无法和这种现代销售体系进行竞争的。 之所以这些商铺还能占据京城用煤市场的半壁江山,不过是京西铁路尚没有开通,位于西山的各家工坊,对于煤炭的消化能力极为惊人而已。 不过京西铁路开通之后,运抵京城的煤炭成本,很快就会从5元每吨跌到4元每吨。且每日运抵京城的煤炭数量,更是之前所无法比拟的。在这种状况下,只要西山煤矿加大产出,京城的煤炭市场今后就不再会有其他地方的煤炭出现了。 参观了最大的一处煤矿之后,崇祯显然觉得现在西山煤矿的发展趋势不错,脸上也挂满了笑容,这让主持西山煤矿的官吏和太监们都很振奋。 不过当崇祯到了这次出行最重要的目的地冶铁厂,看到了新式冶铁小高炉冶炼出来的生铁质量后,心里顿时大为失望了起来。 经过崇祯修改后的冶铁小高炉的设计,已经同这个时代的冶铁竖炉完全是两回事了。虽然这种小高炉看起来还不如旧式的冶铁竖炉大,但是出铁量却远远超过了冶铁竖炉。 就算是冶铁工匠们对于这种新式的小高炉使用还在摸索中,现在每昼夜的出铁产量也已经达到了1吨。每生产一吨生铁,使用的焦炭约为1000余公斤,石灰石约700公斤,铁矿石大约为2.5吨上下。 可是生铁产量虽然是上去了,生铁的质量却不及旧式木炭冶铁的质量。不管是工匠还是铁厂的官吏,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缺陷。 这种生铁用来铸造铁轨,质量已经足够。在他们看来,使用这种方式得到的铁质,已经比直接用煤炭冶炼的生铁质量要好太多了,且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工部官吏和几名工匠也找出了铁质无法提高的问题,那便是当地出产的铁矿石含硫太高,因此导致铁水质量不佳。 朱由检刚开始也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不过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后世在石景山修建的首都钢铁厂,所采用的铁矿石似乎并不是来自于门头沟的铁矿。 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想起了张家口到宣化之间的龙烟铁矿。这可是中国北方难得的富铁矿,也是首钢发展前期的铁矿石主要来源地。 不过知道龙烟铁矿是一回事,想要把铁矿石拉到北京郊区来则是另一回事。当初民国之所以在石景山成立冶铁厂,主要还是因为有京包铁路线的存在。 而现在的马拉铁轨,只不过刚刚联通到门头沟而已。想要把铁路线延伸到张家口去,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过了门头沟之后,前往张家口的道路就是穿山越岭的山路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朱由检便打消了开发龙烟铁矿的念头。不过这座小高炉的建成,还是带给了他不少惊喜的。 冶铁厂的工匠们在摸索了两炉铁水之后,便开始理解这座小高炉的设计理念了。对于这些从各地调拨来的,可以算得上是大明冶铁经验最为丰富的工匠们,他们并不欠缺冶铁技术,只是缺少了一个完整的冶铁理念的引导而已。 当这座小高炉用第一炉铁水证明了,崇祯提出的冶铁不过是一种氧化-还原反应后,工匠们对于冶炼技术的理解便加深了一层。 对于朱由检提出的语焉不详的鼓风、造渣等理念,工匠们也开始有所理解,便开始尝试进行改进了。 不过最大的惊喜还在于,工部负责主持修建小高炉的一位官员和几名工匠们,在完整的经历了这座小高炉的修建和投产之后。认为在现有的基础上,完全可以设计出日产10吨以上的小高炉。 对于这位官员的报告,朱由检自然便有所期待了起来。虽然暂时无法开发龙烟铁矿,但是唐山和迁安地区的铁矿却已经可以开始进入开发阶段了。 原本在新成立的唐山县附近投入建设的唐山钢铁厂,已经开始修建两座同西山铁厂一般大小的小高炉了。 不过既然有了更为合适的小高炉设计,朱由检自然不介意更改一下,把其中的一座改变成日产20吨的小高炉。在他看来,即便是这座小高炉失败了,起码也能给这些工匠们获得些经验。 毕竟后世的冶铁高炉发展,是整个工业革命时期一步步发展出来的,这些冶铁高炉容积不断扩大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前人的无数次尝试中得来的。 而现在的大明工匠们,他们所提前接触的小高炉结构,已经完全超越了技术积累的过程,只有不断的给他们尝试的机会,这种新式的冶铁方式才能真正的被大明工匠们所消化掉。 当朱由检在王承恩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返回了专列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老实说,和宏大雄伟的京城相比,朱由检反而觉得隐藏在山沟中的这些工厂,更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第287章 蓟州水库 蓟县崔宅博山堂,崔呈秀正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茶碗,在西窗下小心的用一块洁白的棉布擦拭着。 他一边擦拭着茶碗,还不时的在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下仔细端详着。在光线的照射下,他手中的这只茶碗,在慢慢转动下,色彩也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就像是一朵变化无常的云霞一般。 这只茶碗正是号称“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北宋钧瓷,钧瓷的釉色窑变并不是出于人为,而是在窑内炉火的高温下自然形成。就是说,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件一模一样的钧瓷,每一件钧瓷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是不可复制的珍宝。 正因为这个特点,钧瓷也就成了北宋五大名瓷之首。素有“黄金有价钧无价”和“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件”的美誉。 钧瓷窑变釉色之美,在北宋终于引起了朝野人士的注意。宋徽宗传下旨意,在禹州钧台附近建官窑为皇宫烧制贡瓷,这便是钧瓷官窑。 官窑为皇家烧制贡品,只求器物精美,可以不计工时,不计成本。因此北宋官窑出产的钧瓷更是弥足珍贵,但是靖康之变后,官窑衰败,工匠四散,钧瓷的制造技术也就失传了。 经过了两宋元明的战乱之后,世上官窑钧瓷的数量已经极为稀少,大部分都收藏于皇宫之内。此刻崔呈秀手中的这只官窑精品,即便是同皇宫大内之中收藏的钧瓷相比,也可以排的上名次了。 正因为如此,崔呈秀对这只茶碗简直是视如性命,连清洁都不愿意假手于人。他正一边清洁一边观赏茶碗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惊醒了他,让他的手抖了一下,幸好他的反应敏捷,才没有放手。虽然保住了手中的茶碗,但是也彻底打消了他欣赏茶碗的心情。 崔呈秀小心的把手中的茶碗放回了,他面前的紫檀木盒内,然后小心的关好盒子。他正轻柔的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长子崔铎已经跑进了房门,站在了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他说道:“父亲,大、大事不好了。” 崔呈秀转过身,狠狠的盯了儿子一眼,看着他低下了头去,才语气冷峻的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了,每临大事要有静气。你现在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遇到点事,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崔铎不得不低头恭顺的站立在那里,被自己的老爹训斥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才听到崔呈秀住口,询问他这么着急的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父亲停下了训斥后,习以为常的崔铎,立刻抬起头颇为紧张的说道:“负责治理海河的工部侍郎蒋德璟,同勘察了整条蓟运河流域的几名官吏会谈之后,打算在城东的翠屏山和凤凰山之间筑坝拦河,以两山之间的山谷为池蓄水。 父亲,这城东州河边上的15万亩水浇地,我们家就占了近三分之二。蒋德璟这么干,不是在跟咱们家过不去吗?还有,我蓟州父老不少人的祖坟就在那块地方,这拦河大坝一起来,不就把别人的祖坟也给淹没了吗。 父亲,这事你可得出来同那个蒋德璟说道说道。可不能让他欺负到咱们家的头上来…” 崔铎还在絮絮叨叨的劝说自己的父亲时,崔呈秀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闭嘴,蒋德璟也是你叫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正途出身,现在又是朝廷大员,你也敢这么口没遮拦,是想让别人骂我没有家教么?” 崔铎吃这一吓,顿时闭上了嘴。崔呈秀转着眼珠子想了许久,才向儿子问道:“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中午吃酒时,在酒楼里遇到了本州县官的幕僚黄师爷,他悄悄告诉我的。说是县衙派人跟着蒋侍郎去实地勘察地形时,在边上听到了他们在讨论这个计划。”崔铎老实的回答着父亲的问话。 北方的水浇地已经是相当于南方的上田了,虽说蓟州因为靠近边境,所以地价低廉,但是这城东的水浇地,也起码要8、9两一亩。 这蒋德璟动了动嘴皮子,就要让他损失8、9万两,崔呈秀心里自然是有些气恼的。不过他现在毕竟不比从前,不是权倾朝野的崔本兵,而只是一个在家守制的官员。因此向来做事跋扈的崔呈秀,现在遇到事情倒是也肯思考一阵了。 崔呈秀抑制住怒气,仔细考虑了几回,倒是有些疑惑了起来。就算是这蒋德璟想要同他过不去,也不应该搞的这么大。淹没十几万亩良田,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要是他收集蓟州父老的意见向朝廷申诉,蒋德璟同样落不下什么好处。 思前想后了许久,崔呈秀再次抬头看着儿子问道:“衙门中的人,都听到了些什么,你从头给我说一遍。” 崔铎眨了眨眼睛有些傻眼,他小声的回道:“我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赶紧跑回来了,细节什么的,还没来得及打听。” 崔呈秀顿时拉下了脸来,对着儿子训斥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把那几个听到话语的人找来,我要亲自听他们说…” 在崔铎被父亲赶出门打探消息时,在蓟州县衙后街的一所宅院内,临时借住在此处的蒋德璟,正仔细倾听着,几位勘察河道地形的官吏,讲述他们治理蓟运河的方案。 “蓟运河的干流河道始于蓟县九王庄,流经蓟州、宝坻、宁河、汉沽、塘沽几个县,全长约300里,经北塘口入海。 这条河的最大缺点便是,河道蜿蜒曲折、主河槽过水断面小,两岸河堤缺乏维护。一到雨季,下游就泛滥成灾。但是到了旱季,河中水量不足,又难以灌溉两岸的田地。因此下游尽为沼泽荒地,或是斥卤之地。 而蓟州地形北高南低,北部山区同南方洼地高差近千米。山区占据了约蓟州一半地方,不少山头岩石裸露在外,根本无法存留住雨水。 如果能在州河中游的凤凰山与翠屏山之间劈山截流,把上游的沿河盆地变成一个水域辽阔的山中之湖,则不仅可以消除下游的洪涝灾害,还能同时解决上下游百姓的用水问题。 根据我们的计算,只要水库蓄水能达到16.5米,就能在下游开发出150万亩良田。“一名中年官吏对着蒋德璟侃侃而谈的说道。 坐在椅子上的蒋德璟,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崇祯自己挂名担任了海河治理的总指挥,但是真正做事的却是他这个副总指挥。 海河治理,听上去好像只是治理一条河流,但事实上已经囊括了黄河以北的,华北平原的全部水系。 虽然针对每条分支河流建立了分支指挥部,且范景文还帮助他接手了滦河水系的治理工作。但是蒋德璟还是觉得,如果能够把自己分成几个人来用就好了。 蓟运河这边算是难度最小的河道治理工作了,但是随着几名勘察官员走遍了整条流域后,提出了一个以山谷为水库的宏大方案后,顿时便引起了崇祯的兴趣。 这个时代的官员们,包括蒋德璟在内,对于治理河道还处于修修补补的概念之内。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想过,淹没上游的十几万亩良田,然后换取下游改造出上百万亩良田的宏大设想。 事实上这种想要改天换地的豪情只会出现在一个王朝的上升时期,在王朝末年几乎没有人提出这样一个冒险的方案。 刚开始听到这个计划时,蒋德璟并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有人想要迎合崇祯,博取皇帝的好感。毕竟从崇祯登基以来,就一直推动着一个个大工程前进着。 现在朝野上下的官员都知道,现在这位陛下就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皇帝,倒是有些像好大喜功的隋炀帝。凡是一心想要治下无事的官员,基本上都会被崇祯打入另册,倒是一些爱折腾的官吏,经常得到崇祯的问候。 朝廷的风向如此,自然就不缺乏想要幸近的小人了。但是抵达了蓟州,同几名官吏去勘察了那座山谷之后,听着这些官吏拿出来的计算书和方案,蒋德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若是能够成功,倒是可以极大的缓解北方粮食产量不足的问题。 “如果按照这个方案行事,这山谷内要迁移出多少人?工期大约要多久?这条拦河大坝要用工又要几何?”蒋德璟放下了手,对着面前的几位官吏开口问道。 看着蒋德璟再无刚刚抵达时不满的颜色,这让几名提出水库方案的官吏,顿时放心了不少。 一名官吏马上回道:“山谷内大约有76个村子,8千多人要迁移出去。拦河大坝全长2203米,大坝高度20米,坝顶宽6米。只要有4万劳力,一年内就能完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最好还是趁着现在冬闲的时候动工,这样也就不用耽误一年了。”蒋德璟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面前的几名官吏顿时连连点头,不过其中一名官吏小心的看着蒋德璟的脸色说道:“不过这个消息不知怎的,现在已经传了出去。蓟州的乡绅和百姓似乎都不太乐意。据说这山谷内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是前兵部尚书崔大人家的。” 蒋德璟只是迟疑了下,便开口说道:“不急,我先写一封奏章,把你们的详细方案一起呈报给陛下。待陛下回定夺之后,我再去见见这位崔本兵。” 第288章 蔗糖 陪着崇祯从西山返回后,刚刚下值的王承恩便被王体乾、李承贞派出等候的小太监,请到了宫内的一处小院内。 王承恩刚刚踏进院子,便看到两人正站在院内恭敬的等候自己。他看了一眼被烛光照耀下的两人,不由有些疲惫的说道:“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我今天跑了一天,可没什么精神跟你们讨论事情了。” 王体乾、李承贞两人原本在宫内依附于魏忠贤,当魏忠贤被逐出了京城之后,便自然的向新帝身边的亲信王承恩靠拢了。 因此当王承恩开口之后,便忙不迭的上前趋近解释道:“我等不知公公今日如此疲乏,还请公公过来商议事情,倒是我等过于孟浪了。 只不过我等听闻此事之后,觉得还是应当尽快让公公先行了解一二,免得明日陛下听到汇报时,公公对此事一无所知。” 王承恩顿时有些奇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如此紧张?” 王体乾给身边的李承贞打了一个眼色,李承贞顿时上前对着王承恩说道:“年初时,宫内不是派出了几人,前往南方寻找适合种植甘蔗的地方,并依托甘蔗产地发展榨糖、造纸、酿酒等产业么? 如今他们在南方试验开发这些产业,终于有了些心得。所以他们特意派人回来向陛下报喜,顺便想要请示陛下,明年要如何扩大这些产业的事。” 王承恩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不过是这点小事,你们也用得着如此急着把我叫过来。” 李承贞立刻解释道:“公公,这些产业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能够掌握在咱们司礼监手中,可不比都知监手里那些产业差上多少。 自从都知监掌管了文思院后,便成了二十四衙门最有钱的衙门了,在宫内说话更是一天比一天响亮。我司礼监原本是二十四衙门之首,现在遇到都知监也不得不退让一二,这还不就是因为陛下封了内库,掐住了司礼监的钱袋子么。 若是再继续这么下去,今后司礼监在宫内岂不是要仰都知监的鼻息了。公公难道真的乐意,让那位王公公压在您的头上…” 王承恩顿时脸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打住,我与都知监的王公公,都是陛下潜邸出身,就算是平日里有些不合,也绝没有谁想要压住谁的想法。你等也切不可如此之想,免得坏了我们两家之间的和气。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带我去见见人,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翌日早上,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面前的桌上摆满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当然在边上太监们觉得新奇的玩意,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么新奇。 包装在玻璃瓶内的水果罐头,甘蔗酒,白砂糖,还有一些纸张,这便是宫中派出的太监高恩承从南方带回来的,他们这一年的辛苦成果。 高恩承原本是酒醋面局的一名监工,因为熟悉酿酒监造的流程,在年初和几名宫内同僚一起被派往了南方。 他们的任务就是调查南方适合于甘蔗种植的区域,并研究出除了榨糖之外,甘蔗其他的副产品。 此时在大明,甘蔗种植较出名的两个地区,一个是福建,而另一个则是广东。种植甘蔗较为密集的区域,还是广东的雷州半岛。 而甘蔗的种类也分为两种,一种叫做昆仑蔗,主要作为水果食用;另一种则叫做竹蔗,主要是作为榨糖用。 高恩承和几位同僚,对福建莆田和雷州半岛两地的甘蔗种植进行比较后发现。福建莆田的蔗种和甘蔗种植技术更好,而雷州半岛的土壤则更适合于种植甘蔗,且后者的榨糖技术更为出色。 福建人多而地少,因此榨糖更多的使用了人力。而雷州半岛地广人稀,加上当地水牛数量众多,因此更多的使用了畜力。 甘蔗的生长期大约是12-14个月,但是使用宿根发芽的话,则可缩短到12个月。虽然理论上,一年到头温度较高的雷州半岛四季都可以种植甘蔗,但是雷州半岛中间高四面低,除了有限的几条河流外,基本存不住什么水。因此一到春天往往就容易干旱,倒是夏天因为台风带来的雨水,反而更适宜种植甘蔗。 但是雷州半岛虽然以蔗田闻名,可是此时半岛上大部分地区还处于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状态,只有徐闻、湛江等寥寥几处县城人烟较为繁密。 不过开发不足的雷州半岛已经仅次于,广州附近的珠江三角洲地区的蔗田产区,往年产食糖约5、6万担,以现在市场上3.5元每担的价格计算,约价值18万元。 当高恩承等人抵达雷州半岛,调查了当地的自然条件后,认为此地的气候和土壤都非常适合大面积种植甘蔗。 而当地采用牛拉石辘榨蔗,锅灶熬糖,瓦器分蜜的土糖寮。每日加工2500公斤糖蔗,只得蔗糖150公斤,相当于每亩蔗田年产蔗糖也就一担有余,这个效率也有极大的改进余地。 除此之外,在雷州半岛南面的广西中南部区域,同雷州半岛的土质、自然条件相近,他们也认为可以大力开展甘蔗种植。 由于甘蔗更适于在旱坡丘陵地带种植,广西、雷州半岛地区又有台风带来的大量雨水,因此在不适合种植水稻的丘陵地带,完全可以开发出来,作为蔗田种植区。 这两处地区开发大片的甘蔗种植区并不缺乏荒地,只是缺少人口和先期投入的资金。高恩承等人以宫内的名义,征发当地的军户和百姓,在雷州半岛的徐闻县境内,开辟了一万亩甘蔗园,在广西廉州府又开辟了三千亩甘蔗园。 此外在徐闻县,他们从澳门招募了几名匠人,改进了榨糖的工艺,把甘蔗的出糖率提高到了9%以上,加工能力也达到了每日5吨糖蔗的能力。 光光是榨糖工艺的改进,就让今年雷州半岛的蔗糖产量增加50%,增值9万元左右。 高恩承等人此时觉得,如果光靠他们这些人的力量去开拓两广地区的甘蔗种植面积,显然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如果能够让宫内加大支持力度,把雷州半岛、广西、海南三个地区的甘蔗区大力开发出来,那么他们建立的新式榨糖工坊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光禄寺研发了罐头技术之后,还派人跑到了南方同他们进行了接触,利用广东生产的砂糖和当地丰富的水果资源,开发出了水果罐头。 至于当初崇祯下令让他们研制的甘蔗榨糖的副产品,糖蜜制酒同甘蔗渣造纸,反倒真的成了顺带的副产品了。 而且利用椰壳烧制的活性炭对糖汁进行脱色的效果,要远远好于旧式的蔗糖脱色效果。他们现在制作出来的白砂糖,价格更是比旧法生产的白糖高出了一成。 第一批白砂糖和水果罐头销售完毕之后,高恩承等人发觉,他们之前开辟甘蔗园及修建榨糖工坊、罐头工坊的投入资金,已经完全收回来了。 对于这些宫内的太监们来说,他们平日里所追求的无非是两样。一样是权力,另一样便是金钱。突然之间,一条金光闪闪的财富大道出现了在他们面前,他们那里有不赶紧抓住的念头。 于是高恩承便带着这一年的成果,还有一个两广及海南区域甘蔗种植的考察报告返回了京城。在向崇祯邀功的同时,希望皇帝能够给予他们更大的发展权力。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听完了高恩承的汇报,然后又尝了尝他带回来的水果罐头。这些罐头已经是第二批产品了,第一批3000只水果罐头,在江南和京城两地大受欢迎,卖出了一元一只的高价。 光禄寺的技术官吏虽然在味道上把握的不错,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依然还是觉得甜腻了些,他很快就拿起了一边的茶水漱了漱口。 放下了茶盏之后,朱由检便说道:“你们几人这次去南方办差还是不错的,王伴伴,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录下来,司礼监研究下对于他们的奖励办法,朕会亲自审批的。” 待到王承恩答应了一声,高恩承谢恩之后,朱由检才接下去说道:“按照你们的调查,福建和广东两地,蔗糖产量占据了大明年产量的三分之二。不过加起来也不过才30余万担,只能满足一小部分人的需求,这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你们提出来的方案很好。 不过想要推广两广及海南地区的甘蔗种植区域,光凭热情还是不够的。资金缺乏的问题还好解决,但是人口问题就不能轻举妄动了。广东还好说,广西地方土汉杂居,又是号称十万大山的复杂地形,若是行事过于急躁,反而会劳而无功。 你且下去休息几日,待朕好好想想这事。想明白了,再传召你。” 高恩承不敢多言,对着崇祯叩头行礼后,便曲着身子倒退着出了上书房。 对于皇帝没有立刻做出决定,王承恩心里虽然有些心急,但也不敢出声打搅崇祯的思索。 第289章 英国公的请求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些物件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王承恩说道:“这高恩承从广东带回来的水果罐头,你交给皇后去,让她给宫内上下分一分,算是让大家尝个鲜吧。” 王承恩赶紧凑了上来,对着崇祯弯下身子说道:“陛下仁厚,余代宫内的奴婢们叩谢天恩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恭维下去,然后继续说道:“顺便你去通知下御前秘书处,让他们整理下关于两广的资料,朕要好好看一看。” 接受了崇祯的命令,王承恩刚离去不久,吕琦便进来向崇祯汇报道:“陛下,英国公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楞了下,下意识的说道:“英国公求见?最近英国公府上有什么事么?” 吕琦赶紧回道:“英国公平日里足不出户,偶然出门也只是在城郊附近散散心,身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不过英国公世子最近和京中多家勋贵有所往来,他们每次见面时都在商谈,这次在关外击败察哈尔部,有那些人可以得到封赏云云。” 朱由检似乎有些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让吕琦去请英国公过来商见。 英国公张维贤刚刚随着吕琦走进上书房,便看到崇祯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等候自己,他顿时有些慌乱的想要屈膝行礼,结果却被眼明手快的崇祯走上前来扶住了。 “英国公不必多礼,你是四朝元勋,又是三朝顾命大臣,年高德勋,今后见朕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朱由检一边扶着他,一边示意边上的吕琦把座椅拿到了自己的书桌面前,然后硬是搀扶着英国公走过去坐了下来。 对于今日崇祯的亲热态度,让张维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对着坐回位子的崇祯述说了他今日的来意。 听完了英国公的请求,朱由检脸上的笑意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他按在桌上的右手,却情不自禁的弓起手指敲击了几声。 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才对着英国公说道:“按照英国公的意见,您是让我借着这次军功,提拔一下京城勋戚的子弟是么?” 脸上皱纹密布的英国公,神情不变的回道:“正是如此,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对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大动干戈,甚至于把各家勋戚在五军都督府挂的头衔都取下了不少,更别提现在的京营练兵都不许我等勋臣插手了。 陛下,祖宗之所以定下:让勋臣统御军队,保卫神京,而让文臣管理钱粮文书,监督军中诸将的规矩。这肯定是有道理的。 老臣虽然知道,这勋戚子弟多有不肖和愚钝之辈。但是我等勋戚的身家性命都是系于陛下所赐,这大明天下又有谁会比我们这些勋戚,更为忠诚爱戴陛下呢? 我等勋家与国同休,代代相传之下,今日几乎家家都同陛下有姻亲之谊。我大明承平日久,军中武备废弛,陛下登基后想要整顿京营和五军都督府,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是陛下一味亲近低微小人,而疏远自家的亲戚,老臣今天说句不好听的,岂不是让这些勋臣贵戚心生怨望么?陛下虽然英明叡智,但总还是需要一些自家人在军中以为羽翼的。 最起码这京中之武力,总是要托付于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手中。即便没有什么才能的庸人,也比野心勃勃的武夫要强的多。” 朱由检看着英国公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但是英国公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这么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等着崇祯的回答。 朱由检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微笑,对着英国公温和的说道:“刚刚英国公所言,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会记在心中的。 英国公你虽然在家中荣养,但毕竟也还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么。你要是觉得那家的勋戚子弟才能卓著,不妨就写个折子向朕推荐好了。 正如国公刚刚所说,大明的勋臣贵戚与国同休,毕竟是同旁人不一样的。以他们同朕之间的关系,又何必要依仗军功才能出头呢?只要国公报上来,朕一定会按才录用。 至于军功赏赐什么的,还是丢给那些军中的粗人去吧。国公久历军中之事,自然应该知道,若是赏罚不公,将士们今后谁还愿意替朕打仗呢? 既然勋家子弟对朕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愿意看着朕自毁大明基石,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博取个虚幻的名头吧?” 原本低头注视着崇祯面前桌面的张维贤,顿时稍稍抬头扫了一眼崇祯的神情,他很快就平和的应和了皇帝的主张。接下来他便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同皇帝岔开了话题。 朱由检原本已经做好了防备,以应对张维贤的继续劝说。虽然他对于英国公出面替那些勋贵子弟求官深感不满,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英国公肯出面同他商谈这件事,大约是那些勋臣贵戚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 自从他开始整顿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之后,便把那些勋臣贵戚手中的职权都夺走了。虽然他弄出了一个贵族院,让这些勋贵们找了一个地方养老。 但毕竟不是所有勋贵都乐意被崇祯这么闲置的,总还是有那么些勋贵们想要抓住点什么,作为自己享受富贵生活的依靠的。 作为一名勋臣,如果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又得不到什么官职,最终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大明勋臣家族中有的是鲜活的例子。 一旦被权力中枢所边缘化,即便是号称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个乡间的大地主罢了。若是不小心被文官抓住了把柄,下场悲催的也是大有人在。 朱由检对这些勋贵们也是无奈,虽然他并不愿意再让他们返回军中,但是这些勋贵家族是不是能够做到与国同休他不清楚,不过这些勋贵家族倒是的确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在京畿的确做到了盘根错节。 虽然他拒绝了英国公的提议,但也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退让到什么程度去了,不过英国公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当着他的面挑起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又转移话题聊起了,他在什刹海银锭桥新修建起来的园子来了。英国公的做派,倒是让朱由检颇有些感觉自己一脚踏空的意味了。 朱由检耐着性子,听着张维贤介绍这所园子周边的风景,什么东过而春夏烟绿,秋冬云黄者,稻田也。北过烟树,亿万家甍,烟缕上面白云横。西接西山,层层弯弯,晓青暮紫,近如可攀。 直到英国公起身告辞,朱由检也没有听到他再提及之前的话题。这让朱由检颇为不安,终于在他离开之际说道:“国公之前所言,其实也颇为中肯。事实上之前朕已经几次下谕,要求勋家子弟去读海、陆军军校,或是前去燕京大学就读一番也好。 只要他们学有所成,朕自然会给予照顾的。英国公不妨把朕这番话,也一并转告给他们好了。” 张维贤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句,便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离开了上书房。朱由检也只是站在上书房门口呆立了一阵,便把这事丢开了。 不管怎么说,根据太医院医生们的汇报,张维贤身上肺疾难愈,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就算是好好保养,也就是一两年之间的事了。 因此张维贤现在最为要紧的,还是要安排家事,想着怎么让英国公的家业传承下去,而不是同他这个新登基的皇帝掰手腕。 当崇祯抛开了这事,返回书桌前继续处理手边的公务。那边张维贤已经兜兜转转从东华门离开了皇城,东华门外英国公世子张之极顿时迎了上去,搀扶着父亲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吩咐自家马车掉头回府后,张之极便把头缩回了车厢,向着父亲小声而紧张的询问道:“父亲,陛下是怎么说的?” 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张维贤,猛地张开了眼睛,看的自己的儿子把头低下去之后,方才冷冷的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到府内再问?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今后你怎么执掌我英国公府?” 把张之极训斥了一通之后,张维贤才稍稍平静的说道:“一会你去告诉他们,想要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五军都督府,大约是不可能了。陛下对于变革军政的意志很是坚定,若是求个武散官倒是无妨。但是想要有职权的实职,要么去读军校,要么就等着陛下改变心意好了。” “军校?我等这把年纪了,还读什么军校。岂不是被旁人说笑么…”张之极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张维贤冷冷哼了一声,便不愿再搭理这个儿子了。车厢内顿时安宁了下来,只听得到载着两人的马车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在大同城内一处宽敞的宅院内,邓玉函刚刚为一名伤员做完了一个大手术,切除了这位伤员坏死了的右脚。 他让自己的一个助手做好最后的包扎后,便走到了一边,用台子上放着的清水洗干净了双手。 这段时间来忙碌的工作,显然损坏了他的健康,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健康的惨白起来了。 虽然明蒙联军取得了胜利,但是受伤的伤员可不在少数。跟随着军队前往丰川的邓玉函,因为过于操劳在现场晕了过去,最终被孙承宗强制命令撤到了后方进行休养。 但是在大同休养了几天,稍稍有了些精神的他,却不顾学生的劝阻再次担任了这处后方医院的主治医生。 洗完手的邓玉函走出了房间,想要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记录下这个医案。不过他刚刚掀开门口的棉帘,便因为吸入了冷空气,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让他感觉自己的胸骨都要开裂了似的,他蹲下后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块手帕遮住了嘴鼻,才终于让咳嗽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过当他看到手帕上咳出的血丝,心里却顿时安宁了下来。以他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他认为自己大约是肺部出现了问题,而且这个病症似乎还找不到什么治疗的方式。 他并不愿意让人了解自己的病情,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些学生。因为他唯恐自己的病情被人知晓后,便会剥夺了工作和研究医学的权力。 这对他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让他恐惧。他正蹲在那里发呆时,身后便传来了一位学生的惊呼。 “老师,你是那里不舒服吗?” 邓玉函赶紧折起了手中的手帕,然后站了起来,转头对着身后的学生说道:“不,我只是有些饿了。这个时候,要是能够有杯热茶就好了。” “那老师你先回去休息下,我这就去给你弄壶热茶来…” 第290章 手压水井 这日下午,在文思院的一处院子内,一大群人正挤成了一个紧密的圈子,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围观着中间一个固定在地面上的铸铁器具。 徐安臣颇为紧张的站在了这个看起来奇怪的器具边上,对着周边的人群介绍着这项器具的原理和功用。 也不由得他不紧张,现在站在周边听他介绍的,已经不是之前燕京大学的同学和文思院的工友,而是皇家科学院的研究员同文思院的一干管事了。 “…这个手压出水井的原理,是我们根据大气压强的试验提出的一个设想,如果把一根铁管通入地下的水源处,把管子周围密封好,再把管子内的空气想办法抽出来,管子内便形成了近似真空的环境,然后地下的水源便会被真空牵引上来。 虽然这个原理在年初时就已经被提了出来,但是真正把这个原理变成为现实,却足足花费了我们半年多的时间。如果不是陛下和各位的极力支持,恐怕我们在中途就不得不放弃了。 这个器具引用的原理虽然简单,但是想要把它变成现实,最为困难的的地方就是,如何密封管子,和如何抽取管内的空气,使之成为真空状态。 最后我们经过了无数次试验,终于设定了现在这个结构,管子上方是一个能够往复运动的塞子,我们称之为活塞。 管子下方设置一个阀门,这个活塞和阀门都是指向同一方向的阀门,使空气往上走而不往下走。 活塞往上走时,下面的阀门开启,可以将下面管子里的空气抽到上面空腔来;活塞往下走时,阀门关闭,空气从活塞边上冒出来,如此不断循环,便将下面管子内抽成了真空…” 李之藻、李天经、汤若望、罗雅谷等人站在人群的前方,津津有味的听着徐安臣的讲解和现场演示。大家看着徐安臣在管子上方倒了一瓢水后,就开始迅速的压起了,从管内伸出的一根铁棒,然后很快就从管子另一边的出水口冲出了强劲的水流。 周边的不少人都非常好奇这个效果,便纷纷上前挤开了徐安臣,自己亲自操作试验了一遍,连李之藻、李天经也不例外的上前试验了一把。 很快压水井下方接水的大木桶便装满水溢流了出来,把周边的地面都给淹成了一个个小水洼,往来的人群中不少人因此湿了鞋子,不过兴奋异常的人们都没有在意这点。 李之藻退下后,便笑容满面的对着身边的同僚说道:“这东西的确不错,南方地表水源丰富,因此土质含水量太大,想要挖掘一口可用的饮水井耗费颇巨,平常百姓不得不到河中挑水饮用。但是河中肮脏的事物太多,到了春夏之际,往往会引发疫病。现在有了这件物事,倒是大利于平民百姓了。” 李天经则一边用手挽着已经被打湿的袖口,一边插嘴说道:“前辈说的不错,不过余以为,这压水井在北方的功用更大。 今年京畿旱情严重,不过是因为天旱不雨导致河流水量减少,但是地下的水源并不缺乏。京畿不少地区,便是在田地之间紧急挖掘了数百口水井,渡过了这次旱情。 不过提水浇灌田地对于人力的需求太大,一口井日夜不停息的提水浇灌,也最多不过七、八亩地罢了。若是换了这种压水井的话,就算是浇灌十亩地,也不过小半天罢了。 若是能够把这压水井给推广开来,今后即便是遇到了天旱不雨的状况,也不会如同以往一样束手无策了…” 在李之藻、李天经这些中国官吏交谈的团体对面,金尼阁、汤若望、罗雅谷等耶稣会传教士也对着面前的压水井称赞不已。 金尼阁神情兴奋的对着身后的耶稣会同僚们说道:“皇帝陛下提出的这个大气压强猜测,果然是正确的。我认为我们应当把之前的试验和现在的这个压水井全部记录下来,然后汇报给教廷。” 几名耶稣会的传教士都不由点头赞同着,原本他们跟随金尼阁北上京城,是遵循了利玛窦等耶稣会先行者开辟出来的道路。通过向中国的士大夫们传播欧洲最先进的自然科学,从而得到中国士大夫们的认同,从而让他们获得在中国自由传教的权力。 新登基的中国皇帝邀请他们入京,曾经被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们认为,这是上帝事业在东方的伟大胜利,也是欧洲自然科学研究走在这些自我封闭的中国人前面的最好证明。 但是当他们进入京城,和中国的皇帝接触之后,便愕然发现。曾经他们所认为的,习惯于在思想上自我封闭的中国人,一旦放开了被束缚的手脚之后,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速度简直就像是插上了翅膀。 如果说在一年前,他们还能以老师的姿态对着这些中国人介绍着欧洲的自然科学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们同中国人之间,大多数时间已经处于平等的探讨关系了。 虽然自从文艺复兴之后,欧洲各国的人文主义思想兴起,也使得以天文学为开端的自然科学,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知识体系。 而欧洲小国林立的状态,也保证了这些新的自然科学知识,不会被某个厌恶自然科学的国王所禁止。曾经禁锢了欧洲人思想数百年的教廷,也因为新旧教义的纷争,一时无法再对自然科学采取高压措施,使得现在的欧洲正处于一个自然科学大发展的阶段。 但是分散的王权和宗教思想的松动,虽然给自然科学以自由萌芽的状态。不过也使得欧洲各地的自然科学研究交流上,始终存在一个滞后的现象。对于同一现象的科学原理,往往有着数个地方在同时研究。 这样的重复研究竞争,事实上是浪费了这时代有数几个天才的生命,和大量的物资作为代价的。 而且虽然欧洲的贵族和知识分子们,还在用拉丁文字作为写作的载体,但是文艺复兴带来的欧洲各民族意识的觉醒,已经让欧洲各国开始把自己的民族语言作为交流用语了。 在这种状况下,使用拉丁文字记录的自然科学,便天然的同欧洲下层民众产生了隔阂。也就是说,虽然现在是过去几百数千年来,欧洲自然科学大发展的时期,但此时的自然科学发现同普通民众的生活并无多大的交集。 但是在中国却并非如此,当这位新登基的中国皇帝召见了耶稣会的传教士,并仿照欧洲的模式设立了皇家科学院和大学,用于研究和学习自然科学之后。很快的就把这些自然科学发现分门别类的归拢了起来,并开始利用这些发现的自然科学原理,来改善普通民众的生活,从而把自然科学的发展同普通民众生活的提高联系在了一起。 中国人这样对待自然科学的方式,显然同这时代欧洲科学家们研究自然科学的目的不同。欧洲人研究这些自然科学,一是为了进一步了解自身所处的这个世界;二则是以自然科学的实践,来驳斥教廷某些荒唐的说法,从而抵抗教廷对于民众的思想禁锢。 耶稣会的传教士们虽然对于后一种说法并不承认,但是在心里他们还是能够感受到的。只不过恪守于自身的信仰,他们摒弃了脑海中的这种想法罢了。 在除了中国以外的地方,耶稣会传教士们只会传播手中的圣经,而不是什么欧洲自然科学。也只有在中国,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必须先要以欧洲的自然科学,去打动中国士大夫们对于新知识的渴求,才能对他们宣扬上帝的存在。 在这种状况下,使得能够进入中国传教的耶稣会传教士们,都是学识最为渊博的一群人物,那些愚昧而无知的传教士,只能留在美洲大陆上,向着那些土著人传教。 对于金尼阁这些传教士来说,他们现在也许还不能衡量出,东西方研究自然科学的方式上,谁能走的更远一些。 但是他们在京城却的确收获了不少惊喜,不管是预防天花的牛痘术,还是符合自然科学的度量衡测定,地形测量中的等高线画法,还有眼前这个应用了大气压强原理制作出来的压水井。 这些传教士们在向中国传播欧洲的自然科学的同时,同样认为他们在中国所见到的新知识,应当反馈回欧洲,从而提高欧洲人对于自然科学的新认识。 唯一让他们感觉遗憾的,便是中国同欧洲之间的遥远距离,使得双方的交流异常不便。他们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了起来,过上3、5年之后,欧洲同中国之间的自然科学交流,会不会变成单方向的知识输送。 对于身边同僚们的切切私语,汤若望并没有听进去,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压水井上。相对于同僚们感兴趣的大气压强原理,他更在意构建了这个压水井上部的那个活塞构造。他总觉得,这个活塞结构应当能够得到更多的应用中去。 傅泛际突然叹息的说道:“这样的压水井,在墨西哥不少地方都能用的上。可惜没有水泥和铸铁管件的话,土著人是无法修建这样一个简单的器具的。 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个压水井在墨西哥土著那里传播开,一定会有利于我们在墨西哥的传教事业的。” 第291章 养济院 “当,当,当…”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张玉成便习惯性的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他知道,这钟声响起便意味着,相邻的广济寺和尚们做完早课了。 而这个时间,也刚好是他们这些养济院收留的孩童们起床的时间。他默默的在心里数了十下,才霍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虽然睁开眼睛的他,刚开始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但是慢慢的他眼中便有了些变化,显出了屋顶梁柱更深暗的轮廓。 他正准备起身时,睡在他下床的刘二狗,在吵醒后不由大声抱怨道:“这些该死的秃头,每天都要打搅爷们睡觉,总有一天,老子要砸了他们这口破钟。” 和张玉成床位相邻的,另一张床上的男童林虎,却一咕噜坐起了身子,一边摸索着他自己睡前乱丢的衣服,一边口中忙不迭的说道:“该死,今天又睡过头了。今日可是我值日扫地的日子,要是被院监大人抓到了,我又要倒霉了…” 仅仅是片刻之间,安静的房间内便成了沸腾的汤锅一般。随着某位男童用火镰点燃了,放置在门口桌子上的蜡烛头,房间内终于有了昏暗的光线。 这时不少孩童们才发觉,自己摸黑穿上身的衣服似乎都穿反了,他们不得不就着光线脱下了衣服,重新穿戴了起来。 在这些孩童们忙碌的同时,张玉成已经穿戴完毕,第一个站立在地上了。他看了一眼房间内,还在忙乱的十多名室友,便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具,摇着头走了出去。 养济院收留的孩童虽然都是孤儿,但是相比起带着妹妹长途跋涉走到京城的张玉成,他们依然还只是一群孩子而已。而从死亡边缘活下来的张玉成,却像是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一般。平日里行事颇具大气,连主持管理本养济院的院监都非常欣赏他。 张玉成拿着洗漱用具走出房门时,外面依然还是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他走到院内中间的水池边,把手中的洗漱用具放在了水池边上的石台,便拿起了边上的木桶,走去石台边上的井口打水去了。 时间已经是深秋的北京,清晨的室外让人感觉格外的寒冷,似乎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了。但是张玉成打上来的井水,却散发着白色的雾气,似乎井水还是热的一样。 随着张玉成的洗漱,院子内开始慢慢出现了人影,围着院子的厢房也开始明亮了起来,水池边上的人群便越来越拥挤了。 当张玉成洗漱完毕,返回房间整理了内务后再出来时,远处的天际已经开始蒙蒙发白了。他抬头张望了下天色,便转身向着院门走去。 这处养济院分为三进,前跨院是男童和男仆的住所,而中跨院则是院内孩童们学习进餐的地方,而后跨院便是女童、院监和几名教养婆婆的住所。 张玉成走进中跨院后,便直接来到了厨房。他看到几名仆妇正忙着煮粥和蒸馒头,便挽起袖子走上前去,对着指挥众人的一位中年妇人乖巧的说道:“黄大娘,甲字院今天是我轮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被唤作黄大娘的妇人,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因为忙碌而眉头紧皱的她,脸上的神情也不由舒缓了下来。 “原来是玉成啊,这后厨的事你可帮不上什么忙。你去前面把碗筷摆一摆,一会跟着我一起分粥好了。” 显然这位厨娘对他颇有好感,给他安排了一个轻巧的活计。张玉成赶紧答应了一声,便去照做了。 他在食堂的长桌上摆放碗筷和咸菜时,食堂外面的庭院内便开始热闹了起来。养济院内的男女童洗漱后,同样来到了食堂的门外,不过他们并没有进入食堂内,而是在庭院内按照宿舍排起了方队。 当所有的男女童基本都到齐之后,一位年纪40出头的女子也出现在了孩童们的面前。这位便是本院的院监大人,看到她的出现,原本还有些嬉闹的孩童们,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这位院监和张玉成同姓,据说是宫内放出来的宫女,因为无家可归,便被皇后安排在了这里。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接手了养济院之后,院内的规矩便严格了起来。原先混乱不堪的养济院,很快便面目一新了。 张玉成和妹妹刚刚来到这里时,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堆,院内的几名小吏对于这些孩童基本处于放任自由的态度。而厨房提供的食物不是不足,便是腐坏了。 张玉成曾经一度想要带着妹妹离开,但是当这位张院监调来之后,这里的情况便迅速好转了起来。克扣孩童口粮的小吏和厨子都被她赶了出去,又重新在附近招募了几名老实可靠的妇人作为厨娘。 于是养济院的孩童们终于能够吃饱饭了,而相对的张院监也开始让这些孩童每日进行洗漱和打扫卫生,不许他们如同以前一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正因为如此,养济院上下都对这位新院监又敬又怕。 张院监巡视了一遍排成队伍的孩童的个人卫生后,终于满意的走回了队伍的前方,她站在那里,对着孩子们训了几句话后,便让他们排着队伍进入食堂内用餐去了。 协助厨房给孩子们分餐的张玉成,在分餐的过程中,看到了乖巧的坐在长桌前,等着自己分饭的妹妹张幺娘。看着妹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很是兴奋,却又不敢出声的样子,张玉成不由抽动了下嘴角。 虽然他不能够给妹妹多加上一份,但他却小心而不引人注意的,挑选了一个相对较大的馒头给了他。 对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来说,在厨房轮值是一件蛮辛苦的事,他们不仅要在最后一个吃饭,还要协助分发食物,收拾碗筷等等。 不过有时候他们也会有些意外之喜,比如今日当张玉成分餐完毕返回后厨,准备享用自己那份早饭时,黄大娘给他送来了一个拳头大的肉包子。这是院监和几位小吏的早餐,不过有时某人不愿意这么早跑来上班,这份早餐便成了后厨享用的美味了。 看起来黄大娘待他的确很好,居然把自己那份送给了他享用。张玉成看到这份心意后,赶紧起身向黄大娘道了谢。 待黄大娘转身离开后,张玉成看着眼前喷香扑鼻的肉包子咽下了口水,他并没有吃这肉包子,而是找过一张毛纸把这个肉包包好后放在怀里,然后就着小米粥吃完了自己的咸菜馒头。 收拾完了厨房的工作后,张玉成才偷偷的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把她从人群中叫了出来。张幺娘看着递到嘴边的肉包子,也没有多想就大大的咬了一口,口中嚼了几下,才想起什么似的,把咬过的肉包递到了哥哥嘴边说道:“哥哥也吃。” 张玉成笑着摇了摇头,摸着妹妹的头说道:“哥哥吃过了,这是幺娘的。快吃,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年纪还小的张幺娘并没有对哥哥的话产生怀疑,她听话的收回了高举的手,三口两口的便吃完了手中的肉包子。 张幺娘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张玉成好生担心妹妹会噎着。张玉成用手上的纸替妹妹搽干净了嘴,才笑着说道:“等哥哥长大了天天给你买肉包吃,好不好?” 张幺娘赶紧点头说好,在她心里想着,除了那位救回哥哥的大哥哥外,这世上谁也没自己的哥哥对自己更好了。 张玉成打发妹妹回去之后,便赶紧回去收拾书包,准备去边上的小学堂上学去了。在他心里,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件事照顾自己的妹妹,而另一件便是上学了。 自从父母亡故,而投亲又不成。张玉成很是担忧,自己要怎么才能养大妹妹。虽然他们运气不错的得到了贵人相助,进入了这所养济院。 不过养济院毕竟只是照顾孤儿的,待他成年之后依然还是要离开的。直到小学堂开设后,所有养济院十岁以上的孩童都要前去读书,这才让他看到了些出路。他听说小学堂毕业之后,便能在工坊或是商铺内找到一份工作,因此平日里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他所在的小学内,他每次月考都是年级第一,也因此被老师选为了班长。也正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不错,在养济院内大家也颇高看他一眼。 不过他的老师,也颇为他惋惜,认为以他的才能不去发蒙,而只是读一个小学,是浪费了。但是张玉成并没那么看,只要学成之后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妹妹,对他来说就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阜财坊小学,同宏伟的广济寺相邻,原本这里也是寺庙的产业,不过却被朝廷下令划分了出来,成为了拥有12个班级,600余学生的小学校。 张玉成正是阜财坊小学一班的学生,这些官办小学的老师,虽然大部分还是童生、秀才出身的文人,但是也有一些商铺的账房混在其中。 如果不是朝廷一开始便声明,小学之设同举业无关,这样不成体统的小学体制,早就被人攻击的办不下去了。 除了老师的出身不讲究之外,小学教授的课程和教授的方式,也同一般的蒙学大相径庭。 早上4节课,每节课45分钟,中间还要休息10分钟。而午休过后只上3节课,还安排有体育和劳动课程。 即便是看了小学内安排的课程,朝廷的官员们也再无攻击学制的意愿了。显然这种课程安排,是为了培养商铺记账的伙计的。不过也还是有些人抱怨着,应该把开办小学的资金用到各处官学上去,为国家培育人才,才是正道。 不过对于这种稀落的声音,崇祯根本不予理会便是了。为了保证小学能够踏实的办理下去,基本上他3-5天便要抽取一所学校进行巡查。 今天他正好抽到了阜财坊小学,在几个班级门口转了转。朱由检便随意的挑选了一个班级走了进去,来之前他已经大致的了解了这所学校的教学进度。 因此上了讲台之后,他便对着下面的学生们说道:“我出个题目考考你们,若是谁能够在这个沙漏滴完前答出来,我就奖励他一本书籍。” 台下的学生们都很愕然,不知道这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在做什么。不过有老师和校长站在边上严厉的盯着他们,他们倒也不敢捣乱。 于是这些学生们,看着朱由检在黑板上写下了,1+2+3+…100,一个写满了黑板的长式子后。才听到他说道:“这个式子的答案是多少,现在开始。” 第292章 田文明的烦恼 朱由检站在木制的讲台上,双手撑着讲桌,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下方埋头做题的学生们。除了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这些孩子同后世的小学生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还是有所不同的,看起来这些孩子们更为安静和守纪律。朱由检很是喜欢面前的场景,就好像农夫看待自己种下的庄稼一般。 他观察了没多久,便发觉下方有一位学生只是涂抹了一阵,便放下了手中的铅笔,又安静的坐好了。 朱由检装作随意的慢慢走了过去,在这名学生的面前停留了下来,随口问道:“怎么不计算了?是觉得太难了么?” 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张玉成,本来并不想被这位看似贵人的年轻人注意。因此做完了题目,也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计算稿,没有举手汇报。 不过既然已经被这位年轻的贵人发现了,他也只得轻声的说道:“不,是我已经计算出来了。” 朱由检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这位学生的桌上抽出了计算稿。他出的这个题目,如果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后世的学生们都知道数学家高斯小时候的故事。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高斯所采用的计算方法,还没有被人所知,或是说并没有广为流传开。 朱由检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会有人能想到高斯用过的方法,直到他看到了,面前这张简洁的计算稿。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进行计算的?”朱由检看着简单列式的最后,那个清晰的5050答案,不由好奇的询问道。 张玉成纠结了一会,才有些羞愧的说道:“纸张很贵的。” 朱由检楞了下,这个回答可是有些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放下了手上的计算稿,轻轻拍了拍张玉成的肩膀,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了。 差不多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其他学生也得出了答案。朱由检看过了众人的答案之后,对着这些学生们都不吝啬的夸奖了几句,同时着重赞扬了张玉成别出一格的计算方式,并让他上前为同学们讲解了自己做题的方法。 等到张玉成下去之后,朱由检才重新走上了讲台。他想了想,便拿着粉笔在黑板的一侧写下了几个字,知识改变命运。 写完之后,他转身对着下方好奇的学生们问道:“你们读的出这几个字么?” 看到下方的学生点头应是之后,朱由检便指着这几个字继续说道:“你们虽然认识这几个字,但是未必理解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又或者理解了意思,却未必能够相信这句话。 而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的人生现在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上,如果你们能把这句话记载脑子里,那么今后一定会获得回报的…” 朱由检神神道道的对这些学生们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便下令让外面的随从搬来了奖品。每一位学生都获得了奖励,张玉成获得了一套几何原本,至于其他学生,也得到了一些练习册子和文具之类的奖品。 离开学校之前,朱由检不经意的对着身后的校长说道:“一班那位叫做张玉成的学生,看上去对于数学颇有天赋,你们可以试着好好培养下,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汇报上来。” “小臣一定好好替陛下盯着他,还请陛下放心。”年逾五十的小学校长,听到了皇帝的吩咐后,顿时红光满面的对着崇祯满口应承着,似乎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命令一般。 朱由检笑着对这位校长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停在面前的马车,而王承恩则紧跟着他上了车。 待到马车跑出了一段距离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询问道:“最近市面上的纸张很贵吗?学校的供应纸张是不是短缺了?” 王承恩脑子转了好一阵,才对着崇祯回道:“年初时,京城小学不过百二、三十座,学校招收的学生不过5、6千人。而京畿各县加起来,新办小学招收的学生也不过是这个数目。 不过现在,京城内置办起来的小学,已经超过了1千所。当然大部分学校只有1、20人,老师的数量也不足。只有前40所以数字命名的公立小学,和30几所私塾改建的小学,勉强可以算是老师和教学设施齐备的学校。 因此,现在光是京城内的小学学生,已经超过了4万人。而京畿附近各县的小学,虽然增加速度不如京城之内的小学,但是京畿各县的小学也已经接近2万学生了。 按照陛下的命令,每个学校都必须保证一定数目的文具和纸张的免费拨付。光是这笔钱,今年就已经累计拨付了近7万元了。 而且年初时,京城内发行的报刊不过三、四种。但是现在,京城有点名声的报刊加上小册子,已经超过了一千余种。光是印发这些刊物所用的纸张,便已经超出了去年京城造纸工坊的全年产量了。 这京城内外学校的不断扩展,加上现在使用纸张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因此供应给学校的纸张,只能先大家匀一匀了。 不过臣已经问过,宫内负责此事的管事,现在他们准备了两个方式解决纸张不足的问题。 一个是从南方运送纸张入京;另一个便是依托辽东运来的木材,在天津修建新式的造纸工坊。根据他们的估计,预计明年年初,这些小学的供应纸张就不会有这种短缺的现象了。” 听了王承恩的解释,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口说道:“有解决的方法自然是好的,不过要等到明年才能解决,朕觉得还是有些不妥。这样,从宫内再拨出3万元,用于额外购买纸张的费用,然后尽快发给各学校好了。” 王承恩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小声的说道:“陛下,现在这推行小学建设的事,虽然还是挂在外朝的名下,但是这推动小学教育花费的金钱,却大部分都是宫内支出。 这学校建的越多,宫内贴补的就越多。这内库虽然还有些家底,但都是先帝留给陛下的私房钱,现在是用一文便少了一文。 现在内库还有余钱,所以陛下行事可以不必顾及外朝文官的眼色。但是如果把内库这点家底都花完了,那些外朝文官可未必会替陛下考虑啊。 老臣恳请陛下,是不是让外朝也出一部分银钱,贴补下小学建设的费用?” 朱由检略有些紧张的问道:“内库也没钱了么?现在内库还有多少钱?今年宫内设立的新工坊和海外贸易都没盈利么?海关税收不是直接入内库的吗?” 皇帝一连串的问题,让王承恩差点喘不过气了,不过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崇祯回道:“内库存银现在还有192万7千5百两,暂时还不会让陛下短了花销。 至于宫内设立的新工坊和进行的海外贸易,盈利倒是不小。但是陛下忘记了么,你年初并没有把这两块的收益交给内库,而是让都知监成立了公司进行管理。这两块的盈利要先通过公司股东表决后,才能进行分配,所以内库管理不到啊。 至于海关税收,这一个月约增加了50万两,加上前次结存的税收40万两,总数约为90余万两。 不过上次陛下说过,海关税收暂时不的动用,因此臣并没有把这块收入算在内库的帐目上。” “奥。”朱由检总算松了口气,看起来自己的钱包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思索了一阵,便说道:“那就干脆让南方海关拨出5万两,在当地采购纸张后,直接运到京城来好了。 至于钱么,只有花出去的才叫银子,留在地窖里的,不过是瓦石罢了…” 在崇祯同王承恩在马车内交谈的时候,田文明坐在一头健骡拉的油壁小车上,终于再次看到了高大雄伟的北京城了。 离开京城不过半年,但是当他再次看到北京的城墙时,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外奔波了半辈子一样。 就在他掀着青布门帘一副看痴了的模样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老人的咳嗽声。 田文明先是觉得后背一疼,接着一名女子便训斥声便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哎,俺爹的伤还没好利索,你这么开着门帘是想害俺爹么?” 田文明顿时条件反射似的放下了青布帘,转过头来满面堆笑的,对着车厢内一名女子低声下气的说道:“不是这样的,余只是看到京城到了感觉格外欢喜,一时忘形了。还请洪娘子和洪大爷见谅。” 被唤作洪娘子的女子,不过是一位年方17、8岁的少女,她的面容虽然俏丽,但是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刚烈,颇让人不敢直视。 而半躺在车内一侧,胸前缠着布条,头发花白,闭目养神的老人,便是田文明口中的洪大爷了。 听到女儿同田文明的对话,他顿时张开了眼睛,小声的对女儿训斥道:“什么叫哎,你哎谁呢?你们两人都在老子面前磕过头的,这是你相公。人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如此没大没小,不怕被婆家给赶出来么?” “俺借他个胆子,看他敢…”少女刚刚瞪着眼睛回了一嘴,便在老爹的怒视中败退了下来,嘟着嘴低声的嘟囔了一句道:“俺下次注意还不成么?” 田文明看了看少女的脸色,偷偷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后,小心翼翼的替少女解围道:“洪大爷不必如此苛责,反正我们还不算正式拜堂,洪娘子私下随意些也无妨。” 这位老人刚刚虽然训斥了女儿,但是口气并不十分严厉,更像是一番劝诫。但是听了田文明的话后,老人却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他猛的挺直了身体,劈手抓住了田文明的衣襟,恶狠狠的说道:“在俺们乡下,在长辈面前磕过头就算成亲了。难不成你想做忘恩负义的负心人?老子这就跟你去见官,看包大人不拿狗头铡铡了你个陈世美…” 少女赶紧拉住了父亲的手,拦着他劝说道:“爹,包大人早没了,那是宋朝人,你就别胡扯了。他要是敢不认账,俺便一刀捅了他,再抹了自己的脖子,决不能叫咱家受辱…” 在被老人不停的摇晃下头晕目眩的田文明,听着父女两人的争执,感觉自己当初还不如给流贼抓了去,也不要被这父女两人搭救为好。 第293章 内阁议事 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内阁诸学士和几名秘书正围坐在一张长桌的两侧,首辅黄立极正坐在崇祯的左手,拿着一份文件念叨着。 黄立极念叨的,是今天内阁会议的几项议事内容。其中最主要的一项,便是讨论如何迎接,得胜归来的孙承宗等将帅。 崇祯元年并不是一个好年头,西北各省及京畿之地旱灾,浙江杭嘉湖平原水灾,京城地震,西南奢安之乱,西北流民起兵,河南百姓闹事,察哈尔部西迁兵压大同关外。 即便是难得有两个好消息,招安了东南沿海的十八芝海盗团伙,又同辽东的后金达成了合议,那也不过是朝廷给自己脸上贴金。只要是明眼人,一眼就看穿了,这不过是朝廷委曲求全的结果。 辽东的后金国同朝廷签署的和议,墨迹尚未干,便已经派人前往了宽甸附近,图谋大明驻扎在皮岛的东江镇了。 而在关外为大明守门的蒙古36部,因为不愿意接收明朝赈济时提出的附带政治要求,倒有19个部落带着自家生口投奔了沈阳。而后金根本无视同明朝达成的和议,欣然接收了这些蒙古部族。由此可见,后金同明朝签署的和议并无多少诚意。 不过现在,朝廷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可以用来给崇祯元年润色一下,好让天下人觉得,新皇登基还是有些新气象的。 在过去几天内,孙承宗率军击败关外蒙古人的战绩,已经被朝廷提到了同于谦击败也先保住了神京一役相提并论的高度。 这样的宣传自然是挺让大明百姓大涨志气的,但是随着京城百姓对于孙承宗等将帅的敬仰之情高企,内阁也遇到了另一个麻烦,便是如何对待这只得胜还朝的胜利之师。 京城百姓对这只胜利之师的热情如此高涨,再按照内阁之前安排的迎接规格,便有些过低了。但是想要提到多高的迎接规格,让什么人代表朝廷去迎接得胜的将帅,便成了一个难题。 孙承宗作为天启的老师,原本地位就比较超然。如果内阁这次再抬高他的地位,就算是黄立极也有些担心,孙承宗会不会就此压住了内阁一头,从军事转向政事,干预内阁处理朝政的权力。 黄立极向崇祯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便小心的注意着崇祯的脸色,看看这位少年皇帝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对着内阁诸臣问道:“那么黄先生同各位先生,觉的由谁来代表朝廷迎接孙先生比较好呢?” 张瑞图不以为然的说道:“此次孙总长带领大军击败了林丹汗,的确是少有的大捷,但是这等大捷也未必能同李成梁昔日的胜绩相比。 既然昔日李成梁得胜之后入京面圣并无特殊,那么这接待孙总长一事,我看也用不着特殊对待,还是照旧例为好。” 施鳯来看了崇祯一眼,发觉皇帝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头,他便赶紧反驳道:“这是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李大帅在时,辽东尚有精兵强将,建奴无反叛之意,大明内地也无纷起的民变,各地尚算风调雨顺。 但是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边关尽是疲兵庸将,各地又灾害频发,国库更是干净的可以饿死老鼠了。 孙铠阳值此紧要关头击败了包藏祸心的林丹汗,正是卫我大明社稷,让天下百姓以喘息之机的一战。如果这样有意义的胜利,朝廷都要视而不见的话,今后朝廷还能指使的动这些边军大帅吗? 臣以为,孙铠阳此战获胜不容易,陛下应当厚待之,以振奋边关大将对于朝廷的忠义之心。” “祖宗制定各种典章制度的目的,是为了让后世子孙遵守的,而不是用来随意破坏的。若是我等随意破坏了典章制度,今后边将大帅和地方督抚还会尊重朝廷的权威么?”张瑞图毫不留情的反驳道。 施鳯来一时语塞,其他阁臣也面面相窥,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的立场,因为崇祯同首辅两人都没有发声。 黄立极看一眼面红耳赤的施鳯来,突然开口拦住了张瑞图继续质问下去。他斟词酌句的对着崇祯说道:“不管是张长公还是施存梅,两人虽然意见相左,但也都是为了朝廷考虑。只不过一个着眼于朝廷今后的局面,一个把目光放在了现在而已。 老臣以为,这两人的意见都有可取之处,但是如何决断,还是应该由陛下来判断。就算陛下超出规格迎接孙总长也没什么,毕竟恩出于上啊。” 朱由检闪烁了下眼睛,便微笑着说道:“今年这么多糟心的事,难得有件让天下人开心的事,不如就破一破规矩好了。 孙总长和总参谋部的官员们殚心竭虑,为我大明赢得了这场胜仗,欢迎仪式搞得隆重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朕以为,不仅仅要提高迎接得胜之军的规格,也要让京城百姓们好好瞻仰一番胜利之军的军容。这样今后再有什么挫折,京城百姓心里总还有个念头,不会人云亦云,搞乱京城的日常生活。 黄先生和朕自然是不能去迎接的,不过阁臣内选一位先生,带着文武百官去城十里迎接下,倒是无妨。这人选么,就由黄先生来定夺好了。 另外让顺天府组织京城百姓和各小学、大学、军校学生们,在德胜门到小教场的路上列队欢迎。 此次的迎接仪式,既要让返回京城的军人感到荣誉,也要让京城百姓接受下教育,让他们明白京城安逸的生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大明军队的将士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对于崇祯的选择,黄立极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心里并不赞成崇祯的决定,但是他却更不愿意,在现在这个时间同皇帝出现冲突。 孙承宗击败蒙古人的胜绩,不仅仅给他个人带去了巨大的声望,同时也顺便给崇祯收揽了不少人心。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内,朝中官员包括内阁诸臣在内,要么不看好这次战争,要么希望速战速决,不要让这只大军集结在大同附近拖延不战浪费粮食。 是崇祯独自顶住了这些言官的上书,对于言官们提出的撤兵论充耳不闻,又坚决反对速战速决的论调,坚持把这场战争拖到有利于明军的节点才进行决战。 由于崇祯在反驳这些错误的言论时,往往会全文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因此当传来了胜利消息的时候,朝中官员一时也无法把自己同这场胜利挂上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崇祯收割了这场胜利带来的声望。 原本在崇祯提出同后金议和,对河南、山西、陕西几省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后,名声便在民间毁誉参半。但是现在借着这场胜利,独立主战的小皇帝,在百姓心里倒是有了一丝明君的气象了。 黄立极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作为过往同魏忠贤往来甚密的他,在南方士人口碑中一向是阉党余孽,现在则是蒙蔽圣上的奸相。 东林党人和那些南方的官僚士绅,在蛰居了一年后,认为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崇祯的脾性。这位皇帝虽然对于东林党人依然印象不佳,但却还是能够容忍东林党人在朝中有所作为的。 不过朝中北人出身的官僚占据着各处要职的局面,已经让这些南方士子们越来越不耐烦了。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崇祯有意为之的局面。 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连字都认不齐,更何况是人。这显然是黄立极这些阉党余孽蒙蔽崇祯,在六部安插私人,打击南方士人的阴谋。 当然,不管是东林党人还是南方士子,在数次直接攻击黄立极未果之后,终于开始意识到,只要崇祯还愿意信任黄立极,他们就无法把朝中北人的首领黄立极,赶下首辅的位置。 而只要黄立极还在首辅的位置上,东林党人便很难翻过,被魏忠贤、黄立极联手制造的针对东林党和南方士人的冤案。 于是现在的京城,东林党人控制的舆论便开始悄悄起了变化,原本批评崇祯擅自更改祖制的言论少了,攻击黄立极以权谋私,大肆提拔自己亲信的文章开始多了起来。 老于世故的黄立极,自然清楚,这是有人想要在崇祯心里埋下对他的怀疑,借此拆散他现在和崇祯之间的默契关系。 知道了这一点的黄立极,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他同皇帝之间有意见分歧的状况。虽然他担心孙承宗在朝中的影响力增加,但现在却不是阻挡崇祯想要行使权力的好时机。 黄立极对着崇祯点了点头,便说道:“那么此事便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办好了,臣以为这迎接的事务不妨交给钱学士和顺天府去办理好了。诸位以为如何?” 看着首辅扫过来的目光,各位阁臣并无反对的意思,就连之前极力反对的张瑞图也保持了沉默。 接着黄立极便说到了第二件事,“…自从推行了新官制改革之后,各地县衙便空出了3、4千官位来。 而工部和户部两部,因为部门进行职能细分,编制几乎扩张了3倍,现在都是数百人的大部门了。 但是现在吏部可供挑选的选官,也不过就数百人而已。而根据之前颁发的官员选任办法,这些选官必须要培训数个月才能前往新部门任职。 因此现在朝廷中枢加上各地官府,都出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臣以为,要么缩短官员培训时间,要么暂时降低选任官职的要求,否则新政将会造成上下不畅,朝廷颁发的政令难以落实的情形…” 第294章 根治海河的计划 朱由检听着内阁诸人讨论了半天,才拿定了主意说道:“根据吏部对官员职位的重新分类,官员可以按照职责分为事务性岗位和技术性岗位,对于前者只要适当的进行培训,让其了解整个行政流程就可以了。 而对于后者,如果让一群没有能力的人掌握了职位,这对于朝廷和大明来说,便是一个灾难。 所以朕以为,前者的培训可以缩短至3个月,而后者的培训时间不变,依然为六个月。不过燕京大学出身的官员,只要接受一个月的短期培训就可以了。 此外,除了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外,再增加每年一次的公务员考试,和公务员晋升技术官员的考试。这些职位的空缺由各部门向吏部申报之后,由吏部统一组织考试。 另外从燕京大学及金陵大学取得毕业文凭的学生,等同于举人身份,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或是公务员考试。” 当崇祯补充了最后一点之后,原本想要反对的内阁阁臣们顿时沉默了下去。作为一名正经科举出身的大明官僚来说,他们自然是反对从公务员中选拔官员的方式的。 所谓的公务员,不就是大明官员们所鄙夷的胥吏么。这些身份卑微,品格低劣的小人,在士大夫眼中和娼优同类,他们的子弟同样不能参与科举进入仕途。 现在崇祯给他们改了一个名字,连科举都不用参加,就能直接通过内部考试做官了,这显然是侵犯了天下读书人的利益了。 这些内阁阁臣们同样是大明士大夫中的一员,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同前几次一样否决皇帝的提议。但是当听完了崇祯说出的最后一个条件后,不少人又开始犹豫了。 作为内阁成员,按照最新的规定,他们的子弟可以免试进入燕京大学和金陵大学进行学习。虽然他们本人在读书上颇有才能,在科举事业中一帆风顺,进入仕途后一直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的子侄辈也同样是读书种子,可以在科举事业中连场连捷。科举考试作为进入正经仕途的唯一途径,一向被天下士人所瞩目。虽然到了现在,科场舞弊的事件层出不穷。但是一旦舞弊事件被公开,便是惊动朝野的大案。 即便是以内阁阁臣的身份,想要在科举考试中照顾自家子弟,也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捅了出去,或是被自己的政敌当做了把柄弹劾。 而之所以以南方士人为主的东林党人,在朝野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主要还是因为,支持东林党人的,大多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南方士大夫有关。 依附于魏忠贤出身的官僚,大多数都是北方人,很多是寒门出身。这些官员家族中并没有什么底蕴,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故旧亲戚可以攀关系。 他们好不容易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披上了一身官服。结果到头来却发觉,朝堂上的好位置都被那些南方士大夫们所占据了。更可气的是,这些南方士大夫们依靠师生故旧亲朋的关系,占据了地位清贵又没什么责任的好官位置后,还大言不惭的指责他们这些替朝廷干实际事务的官员,是贪财好名的浊官。 虽然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因为在朝中无法抗衡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僚,最后依附了代表皇权的魏忠贤,对代表世家望族出身官员利益的东林党人进行了严苛的打压。但是天下士人依然还是坚挺东林党人,驳斥他们为阉党余孽。 这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即便现在看起来权倾一时,独立掌控着朝政。但是如果后辈子弟无法进学,后匮乏人的寒门士子们,终究还是要把手中的权力让给那些南方世家出身的官僚。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一场替东林党翻案,对他们这些阉党余孽进行清算的政治斗争,迟早还是要爆发的。 黄立极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让自己的儿子同东林党人接触,希望能够同这些东林党人进行和解。不过他的努力已经被证明,不过是一场徒劳。东林党人,或者说是代表名门望族的南方士大夫们,并不愿意同这些寒门出身的北方士大夫们和平共处。 这么一来,想要维护朝局的平稳,和他们这些北方士大夫们自身的利益,如何保证朝廷中有一定数量的,倾向于他们这方的北方人,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在天下士人瞩目的科举考试中做手脚,显然是下策。督促自家后辈用心向学,这虽然是正途,却有着太多不可确定的因素了。 但是现在崇祯却给他们指出了另一条终南捷径,燕京大学-公务员-技术官员,这条路看起来很是曲折,但是现在大家都了解的不多,反而有着很多可以做手脚的余地。这样一来,倒是可以保证,他们这个因为反抗东林党人而联合起来的松散团体,可以在朝中保持足够的影响力,日后不至于被东林党或是南方士大夫们清算。 阁臣之中,钱谦益原本是想要站出来反对的。不过常熟奚浦钱氏育儿多不灵,虽然有过三个儿子但是都夭折了。年逾40的他,膝下居然依然无后,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可以算是一桩痛事。 不过他接受朝廷征召上京,不仅官运亨通,而且更让他欣喜的是,随他上京的小妾居然也有了喜讯。 他只是略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如果小妾替他生下一个儿子,等到儿子成年他也已经垂垂老矣了。天知道这个儿子有没有读书的天分,而且想要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也实在是过于辛苦,他也有些担忧这个没有出世的儿子能不能挨得了这个辛苦。 反倒是崇祯提出来的这个主张,看起来才是更适合于让才能平庸的后人通过的康庄大道。钱谦益一时难以决定,同样沉默了下来。 看着众位阁臣默默不语的样子,朱由检也不再等待了,他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说道:“诸位先生都是事务繁忙之人,朕看这个问题也就不要继续辨析了,毕竟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了。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还是举手表决吧。同意的便举手好了。” 在崇祯的注视下,施鳯来、徐光启先后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黄立极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举起了自己的手。 有了黄立极的带头,其他阁臣也陆续举起了手,最终大家还是都通过了崇祯的主张。让燕京大学毕业的学生获得了举人的身份资格,而公务员获得了晋升技术官员的渠道。 黄立极正准备念下一个议题时,朱由检却伸手制止了他说道:“黄先生还是先等等再念,朕希望能够暂时插入一个商讨内容,让几位先生一起议议。” 听了皇帝的话,黄立极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一脸平静的说道:“不知陛下有什么额外的议题要拿出来商议呢?” 朱由检示意身后的王承恩拿出一叠文件来发给在座的几位阁臣,然后才开口说道:“海河治理工程副总指挥蒋中葆,给朕发来了一份海河治理工程的纪要。 根据海河治理总指挥部多次论证,他们认为想要根治海河,并把海河水系有效的利用起来,化害为利,使之成为京畿到山海关之间农田的水利浇灌源头。 除了兴修支流、干流的河道堤坝,扩大下游入海河道的泄洪能力外,还需要在各有利地区兴建大小水库,以调节海河在旱季和雨季的水量,改善农田的灌溉水量分配。 他们提出的大型水库,如漳河上的岳城水库,滹沱河黄壁庄水库、岗南水库,子牙河支流滏阳河上的朱庄水库、临城水库,大清河上的横山岭、西大洋和王快等水库,都在海河上游及支流的山区位置,耗资不小。 当然投入最大的,还是永定河和潮白河上游的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及蓟州城边的州河水库。 此外今年虽然加固和拓宽了海河下游入海口的河道,但是根据治理海河指挥部的勘探小组实地勘探。他们认为,光凭借旧有的海河入海通道,并不足以在海河洪水泛滥时及时排洪,最终会对河道两岸新开发的天津工业区及良田造成极大的威胁。 因此他们建议,开挖滏阳新河,开辟直接入海全长144km的子牙新河;在永定河、潮白河、北运河及蓟运河等尾闾开挖了长65km的永定新河,于北塘入海;在卫运河修建漳卫新河,自四女寺到海口全长217km;在大清河下游开挖长70km的独流域河,通过北大港直接入海…” 掌握国库的户部尚书郭允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打开了手上的文件,翻看了一个数字后,便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音:“蒋中葆是不是疯了,以20年时间,总计投入一亿五千万元,便能彻底根治海河,他究竟知道不知道一亿五千万是多少钱?” 第295章 周转腾挪 看着坐在自己右手第一位的郭允厚因为过于激动,而近乎失态的在他面前叫嚷着,朱由检不得不稍稍向后挪了挪身体,避免这位户部尚书的讲话时带出的飞沫喷到自己脸上来。 朱由检默默等待着,直到郭允厚说到卡壳,停顿下来重新整理思路时,他才抓紧时间劝说道:“郭先生何必如此激动,你手中这份海河整治方案,同几个月前的方案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不过是增加了一些项目而已。 朕已经核对过了,这些项目的确是有增加的道理。如果不修建上游的大型水库,把山区的水截留下来,那么到了雨季遇到暴雨,这些水流全部汇聚到海河,我们今年修建的堤坝必然是要被冲毁的,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白干了一场? 更何况,海河流域雨季同旱季格外分明。上游下大雨,中下游就变洪灾;若是不下雨,海河两岸的田地就无水灌溉。如果能够把雨季的水截留下来,那么不仅海河两岸数百万亩旱地可以改成水浇地。 便是现在北直隶荒废的5000多万亩洼地、沼泽地,2000多万亩盐碱地,起码可以开垦出一半以上的良田。就算一亩地每年产值0.5元,十年也有1亿5千万多产值了。如果算一算总账,这个一亿五千万的投资并不会亏本。 而且这并不是一次性投入,一亿五千万分成20年投入,也就是每年投入750万元。我们现在已经在海河治理上投入了150万元了。扣去今年不算,下一年度只要投入500万元就可以了。” 郭允厚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他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崇祯说道:“陛下,就算能够开垦出3000万亩新田,又增加了数百万亩水浇地,但是朝廷依旧只能收取三十税一,这增加的粮食它到不了朝廷的口袋里去啊。朝廷出了大头,但是受益的却是地方上的田主,最终我们还是入不敷出啊。 更何况,按照今年户部新编订的税收钱粮计算方式。过去三年内,大明税收约在3000万元-3200万元之间。今年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根据户部的预测,因为受到陕西旱灾和浙江水灾的影响,今年大明的财政收入大致在2900万元上下。 扣除60%的军费开支,再减去杂七杂八的收入,国库内可以用来周转的资金不到300万元,这其中的120万元还是要支付给三大银行的短期借款和利息。 因此别说是每年投入750万元,便是每年投入75万元,国库也无法承担,而且还是连续20年的支出。陛下,臣以为还是暂时搁置这个治水方案,待到日后国库宽裕了再说不迟。” 郭允厚同皇帝争执的时候,其他阁臣都保持着彻底的静默。再其他问题上,他们大约还会发表下自己的意见,唯独在财政问题上,没有人愿意插嘴。 大家都知道,大明的国库空虚并不是从崇祯登基开始的,而是在万历皇帝去世之前,国库就已经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景象了。 昔日张居正改革大明财政,解决了万历朝前期国库匮乏的难题,让空空如也的大明国库再次储满了常备银800余万两。 但是这些钱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张居正改变税法,从天下士绅口中硬生生的抢夺出来的。可是得罪了天下士绅的张居正,最后还不是他的学生皇帝给鞭尸了,就连他生前推行的新政也迅速被推翻了。 有张居正的结局在前,还有那个官员会想着要去改革税法,替朝廷创收呢。就算是郭允厚,也不过是干着修修补补的活计罢了。 年初崇祯亲自邀请各地商人上京议事,重新制定了商税征收的办法,但是户部的官员拿到这个办法后,却并不积极推行商税征收的新办法。 只有原本就属于宫内管辖的市舶司,在改名为海关后,脱离了地方上的管理,直接受宫内领导,算是比较积极的推行了新商务税收办法。 然而海关的税收是直接进入到内库的,就算收的再多,也同户部没什么关系。让山穷水尽的户部每年拿出这么多资金,填补在一条河流的治理上,这朝廷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么。 至于学习张居正,改革税法,拿天下士绅开刀,为国不惜自身,大家连想都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被郭允厚再次拒绝后,朱由检顿时沉默了下去。看着在座的众人,没人愿意发声支持他,他心里不由也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等国库宽裕下来的时候,这显然就是一句搪塞之语。就算不提他所知道的历史,以户部这些官员的能力,也想不出什么增加税收的方法了,到了最终依旧还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局面。 而在他了解的历史中,崇祯17年基本上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他要是不尽快在京畿附近弄出一块可靠的粮食产地出来,天知道那些出身南方的官僚士绅会在什么时候卡他的脖子。 其他且不说,光是他从户部调阅的历年赋税收支账目的记录中,他就能看到那些南方官僚士绅满满的恶意。 南方的官僚士绅反对加派的声音是喊的最高的,但是根据户部的账目记录,大明最富裕的苏松地区,缴纳加派的完成比例不仅远远低于北方各省,便是连正常的田赋也拖欠了许多。 比如三吴和江右两地拖欠金花银近百万两,郭允厚向崇祯汇报后,派出官员前去催讨,也不过才上缴了11万两而已。 当崇祯得知那些江南士绅敢这么糊弄自己,当时便对着黄立极和郭允厚两人发怒道,要把所有拖欠的江南官员一体革职,并免去江南士人身上的举人、秀才等头衔。 黄立极和郭允厚自然是不肯让皇帝下这么严厉的惩罚命令的,这道命令一下,江南肯定是要乱成一片的。在他们的苦苦劝说下,朱由检才算是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不过他对于江南士人的成见也是越来越深了。 朱由检再次想起了此事,于是本来有所动摇的内心,顿时又坚定了起来。他再次开口说道:“根治海河不仅仅是朝廷的事,那些因此而得到利益的地主、百姓,也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朕会要求治理海河的工程指挥部对收益的田地进行统计,然后按照田地面积征收海河治理的一部分费用,约占总投资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每年250万元。按照现在受益的5000万亩田地计算,也就是每亩5分钱。朕觉得应当是负担的起的。” 看着崇祯始终不肯放弃,郭允厚苦笑了一声说道,“那么陛下,剩下的每年500万元,你打算从那里周转出来呢?” 朱由检沉思了下说道:“根据海河治理指挥部勘测小组的汇报,在京城到山海关之间尚有数千万亩荒地,如果海河能够治理完成,这些荒地便可以变成良田。 就拿他们提出的这个蓟运河上游州河中游修建水库来说,总投入不会超过60万元,但是蓟运河下游两岸起码能开垦出150万亩以上的良田。 自从京城的棉纺织工厂开办以来,这棉花的价格就在不断上涨,年初时每担原棉价2.2元,10月底时已经涨到了每担原棉6.5元,几乎涨了3倍。 而京畿附近一亩棉田,一年收花,差的也有一担,好的约为两担。如果把这150万亩荒地开垦出来的田地用于种植棉花,一年最少也是900万元的收益。 从荒地到能种棉花的熟地,不过3年功夫,也就是每年300万元的收益。今年京城开办的棉纺织工厂已经有纺锭50万个,每日可以消耗棉花125担。 据朕所知,明年还会再增加100万个纺锭。如此一来,河北、山东明、后年的棉花种植规模,都不能满足京城增加的纺织工坊增加的需求。扩大棉花种植区域,已经是势在必行。 所以朕打算,按照谁投资谁受益的方式,来授予开垦荒地的资格。每100亩荒地为一份,缴纳200元押金就能获得开垦一份荒地的资格。 每份荒地开垦3年内,朝廷不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接下去七年内,必须向朝廷以每担4元的价格,每年出售100担棉花。只要按照约定完成向朝廷出售棉花的任务,10年后便退还押金。凡是有一年没有完成任务的,即扣除20元押金。 当然,为了打消百姓的顾虑,宫内会牵头成立一个垦荒植棉公司,先行申请50万亩荒地的开垦权。这100万元的押金,便可以先用来启动州河的水库工程。” 崇祯提出的方案,虽然没能立刻解决海河治理方案的资金缺口问题,但是却已经给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 不过郭允厚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他充满焦虑的对崇祯说道:“陛下,这样的话便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便是,朝廷每年以固定价格收购棉花,如果今后市场上棉花跌到4元以下怎么办?第二个便是,朝廷拿着押金去治水了,十年后要拿什么去还给别人?” 朱由检胸有成竹的说道:“户部如果担心棉花价格会跌的话,宫内会同户部签订一个固定价收购合同,以4.5元每担的价格收购户部手中的棉花。 至于如何退还押金,朕记得年中时,户部已经发文,把棉、麻、生丝的税收提高到十分之一。户部收购棉花的同时,当然可以要求种棉户按实际数量缴纳税赋了。虽然只征收七年的税收,但也应该足够偿还这些押金了。” 崇祯的回答终于让郭允厚安静了下来,但是黄立极却意外的说道:“陛下,这每份荒地设定为100亩,岂不是等于绝了穷困之民开垦荒地的权力?这样会不会造成新开垦的荒地,最终都落在势家豪族手中?” 第296章 农业部的成立 对于黄立极的疑问,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黄先生说的不错,当朝廷公布了这个政策之后,京畿的世家豪族将会是最大的收益者。 但是,把一片荒地开垦为成熟的棉田,起码也要花费3年的时间,其间的投入不会少于2元每亩,而且前两年也不会有什么产出。 如果我们想要让普通百姓去开垦荒地,他们一来财力不足,二来人数过多的话,对于朝廷的管理也不利。 毕竟我们现在要开发的荒地不是几万亩,甚至不是几百万亩,而是数千万亩。想要以最快的时间内开发出来,就必须让世家豪族插手,因为只有他们手上有足够的财力开发整片的荒地。 现在北方几乎年年都有灾害,如果我们不能够在京畿左近开辟出一片粮食基地出来,要是什么时候南方也大面积受灾或是漕运出了问题,朝廷今后岂不是要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所以,朕觉得即便是让这些世家豪族插手开荒的事宜,只要能够尽快的完成海河治理工程,并让朝廷增加税收,这便是我们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好选择。” 黄立极和郭允厚反对的,并不是治理海河,而是反对制定一个如此庞大计划的治河方案,连续二十年超过太仓银的治河资金投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在座的阁臣们,即便是最为支持崇祯的徐光启,他们信奉的还是农业时代最为朴素的资金管理方式,那便是有多少收入,便安排多少支出。因为收入不足,无法投入资金去办的事便暂时向后推一推,反正天也塌不下来。 而自从崇祯登基以来,这位少年皇帝就在不停的花钱,丝毫不顾及内库的钱花完了会怎么办。只不过崇祯所花的钱并不是用于自己享乐,而是主要花费在了国计民生上面,因此即便是对皇帝花钱最为挑剔的言官们,在这一点上也无法直接攻击崇祯花的钱不对。 他们只能拐弯抹角的上书劝谏崇祯,治国如同持家,勤俭过日子才是正道。天下的事是做不完的,陛下虽然朝气蓬勃,看到有利于大明的事就想去做,但是朝廷如果行事操切,反而会让民力凋敝,从而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黄立极和郭允厚在过去七年里做的事,还不及今年半年的工作量。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于崇祯登基后能够锐意进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并积极的操办实事,这种同天启截然不同的执政面貌,还是满心欢喜的。 不过当崇祯登基快满一年的时候,朝堂上那些寄希望于新帝登基后,能够积极参与朝政,一改万历、天启两朝荒政旧貌的官员们,现在却觉得崇祯做事过于积极了些。 光是修路、治水两项实务上面,这一年来的资金投入起码已经超过了天启一朝期间的投入。更让这些官员感到恐慌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想明白,朝廷究竟是如何让那些商人们拿出钱来办这些事的。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这些钱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能还上。对于自己无法弄明白的事务,人们基本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盲目的跟随鼓吹者前进,直到碰个头破血流;另一种则是疑心重重,最终驻步不前。 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们显然是后者,他们已经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和按部就班的提拔。他们最为希望的是,一切事物都在自己的掌握下运行着,这种没有意外的生活,才是他们理想中的太平日子。 就算是黄立极、郭允厚这些希望朝堂空谈、荒政风气有所改观,想要切实的做些事情的实干派官员。最大的期望,也只是想要提高些行政效率,遏制住朝堂上激烈的党争,大明中枢的命令,能够在地方获得落实而已。 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每一天进入官署的时候,都要面临无数预见不到的挑战,还有越来越专业化的行政官僚体系。 如果说过去朝廷想要办理像治理海河这样投入巨大的工程,那么从讨论利弊到挑选主持工程的官吏,再到工程动工,每一个环节都是以月来计算的。而现在则变成了按天来计算。 前者的效率固然低下,但是做事之前几乎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因此一旦工程开始实施,并不会遇到什么突发性的问题。 但是后者便不同了,在效率的大幅度提高之下,总是会有无数的突发性事件摆在官员们的面前,需要他们及时的作出决定。 相对于过去的安稳日子,现在的官员们,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像是行走在半空中的独木桥上,只有全神贯注的保持紧张感,才能安然的度过每一天。 因此不管是六部的中、高层官员们,还是黄立极、郭允厚这样的内阁阁臣,都发自内心的希望,崇祯可以停下他的脚步,让大家先喘口气。 比如现在这个经过修改后,彻底变得面目全非的根治海河计划,便下意识的让大多数阁臣想要往后拖上一段时间。 但是现在连最为麻烦的资金投入问题都无法打消皇帝的决心,再加上崇祯释放出来的对世家豪族们的有利信息,最终还是让这些内阁阁臣们首先退让了。 所谓的世家豪族,除了家族中连续不断的出现读书种子之外,最大的根本还在于对土地的占有上。 年前及年初,崇祯对京畿附近皇庄及大庄园地主的清理下,迫使京畿附近的权贵士绅退出了大量的土地。 这些权贵士绅并没有因此失去对近畿土地的兴趣,他们只是畏惧于崇祯清理土地地主时毫不留情的手段而已。 现在朝廷如果先公布海河的治理方案,再颁发荒地开垦的新政,即便是看在这个连续七年,以固定价格收购棉花的合同上,这些京畿一带的权贵士绅们也会趋之若鹜的响应朝廷的号召了。 因为这相当于开垦荒地的费用依然还是朝廷所出,只不过是让获得土地的地主先拿出钱来让朝廷去治水而已。这显然是一门划算的生意,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十年之后就能白得一块土地。 在座的几位阁臣,同京畿权贵士绅有关系的也不在少数。只要放出风去,自然就能够获得最肥美的一份收获。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反对下去呢。 仅仅是片刻之后,内阁便在黄立极的带领下,决定按照崇祯提出的方式先试行上一年,看看效果之后再全面推行这份海河治理方案。 处理了崇祯提出的这个突发性提案,黄立极便接下去,继续念着内阁会议流程中的正常事项了。 “…现在内阁虽然有一人专门负责农业方面的事务,但是中央并没有一个完整的部门承接内阁同地方的农业管理事务。 农业生产方面的职责,被上林苑监、农业科学院、光禄寺等各自分担了一部分。而户部又分走了粮食储备和管理的权力。 今年各地爆发出灾害后,朝廷无法及时对地方提供生产自救的指导,和尽快的调拨救援物资进行赈灾,可以说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朝廷缺乏一个统一的部门对农业进行管理。 所以根据一部分官员的提议,臣以为应当设立一个统一的部门对天下的农业进行管理,也好统筹安排各地的粮食生产问题…” 黄立极建议以上林苑监为基础,吸纳农业科学院、户部管辖下的粮食局,成立农业部门的主张,顿时引起了郭允厚的反对。 虽然一条鞭法之后,大明的货币体系实质上已经成为了银、铜复合制的货币体系。但是在崇祯登基后,户部对于北方各省再次恢复了实物征收税制,且崇祯通过四海商行,让新发行的纸币开始锚定了粮食、棉布和食用油的方式。 使得在北直隶、辽西、山东登州地区,粮食再次成为了衡量货币价值的标准。而在受灾的陕北地区,粮食更是货币化了。 在这种环境之下,户部新成立的粮食局,显然就成了一个类似于实物货币的银行。郭允厚同户部官员投入这么多精力,现在粮食局才出现了一个雏形,黄立极就像从户部手中夺走它,这显然是激起了他的极力反对。 不过黄立极并不畏惧于郭允厚的反对,因为成立农业部的背后,同样有着崇祯的意思。 成立农业部门是崇祯登基后就想做的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当户部成立粮食局后,黄立极愕然发觉,地方上县衙的大部分事务都是同农业有关。 户部原本只能收取田赋,并按照旧例对税粮进行调拨,可以说对地方上基本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 但是粮食局成立之后,户部俨然便找到了插手地方事务的缺口。从保护粮食种植面积,到选育良种,和推广田地复种指数,几乎地方官员都要围绕着户部的命令去转了。 这显然是不符合,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及其他部门的利益的。因此在大明时报的鼓吹下,一些官员上书内阁,认为有必要成立一个统一的部门来管理农业方面的事务,以提高大明的粮食生产效率,以抵抗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大规模灾荒。 在崇祯的偏袒之下,黄立极几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过郭允厚最终还是保住了一点权力,即户部同新成立的农业部门有共同管理粮食局的权力。 第297章 崇祯元年的初雪 陆澄源和毛羽健坐在文华殿偏殿的候见室内,等候着内阁会议的结束,在候见室内还有三、四位官员同样也在等候着。 不过那些官员显然同他们不熟,自己坐在了房间的另一头,围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陆澄源盯着自己面前已经毫无热气的茶盏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毛羽健终于有些耐不住寂寞了,他对着身边还在发呆的陆澄源说道:“今天内阁究竟同陛下在讨论什么,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一个上午就要过去了。” 陆澄源看着茶盏中的茶叶,面色不渝的说道:“不管是谈什么,内阁诸公现在都是偏离了正道。自古以来,君王和臣子密室议事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自从陛下更改了朝会议事的规定后,对于参加朝会的态度便越来越敷衍了。当道诸公不仅不加以劝阻,反而放任陛下荒废朝政,好方便他们把持权力。你作为御史难道就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毛羽健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对于陆澄源话语中带出来的怨气,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新帝登基之后,陆澄源他们这些低阶官员原本以为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会倒台,因此想要依附东林党人重起时,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谁也没想到,魏忠贤是倒台了,但是东林党人并没有因此上台,黄立极等阉党余孽倒是牢牢的把持了朝政。 陆澄源他们并没有获得他们预想中的权力和地位,而且新登基的少年皇帝虽然不像他的祖父和兄长一样懒于理政,但是却对大朝会这种形式主义厌恶的很,创造性的发明了内阁会议和国是会议两种议政方式。 内阁会议的参加人员不到10人,而国是会议也就20多人到5、60人这样一个规模。原本数百人参与的朝会,现在完全成为了一个形式。 原本的低阶官员,特别是都察院和给事中这样位低而权重的官员,他们手上威力最大的武器,便是在朝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弹劾某位权臣,从而影响朝廷的权力结构和政治风向。 但是现在皇帝大大的减少了朝会的时间和次数不说,连很多以往对普通官员公开的消息,现在也根据保密等级,大多限制在了内阁及六部主要官员这一层级。 信息上的不对称,使得御史和给事中的地位大大的下降了。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又要如何提出赞成或是反对意见呢。 就像现在陆澄源讥讽他的问话,毛羽健也只能装作听不懂。现在都察院的结构已经同以往不同了,以往十三道御史虽然属于都察院这个机构,但是每个御史都是非常独立的,即便是都察院的几名都御史,也无法管束这些御史。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陛下登基后不仅制定了对都察院的奖惩考核办法,还让都察院内部重建了组织关系。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地位虽然不变,但是他们之间却确立了上下级关系,而原来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不仅限定了工作范围,还设立了科长这一职务,管理本道御史。 毛羽健现在也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云南道御史,他如果听了陆澄源的话,上本批评皇帝同内阁诸臣召开闭门会议有碍公正,那么便是不务正业。 这种公然挑战崇祯和内阁首辅的行为,也许会给他带来一些声望,但是如果没有后续行动的支持,那纯粹就是作死了。 毛羽健自然不是那种愣头青,犯不着被陆澄源一激,便傻不愣登的上书证明什么,最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试探崇祯的底线。 陆澄源的话语,顿时让毛羽健打消了同他继续攀谈下去的意味。两人之间再度变得安静了下来,不过现在的安静同之前相比,似乎多了几分让他不舒坦的感觉。 不过很快房间内的平静就被打破了,因为内阁秘书郎姚士恒掀开了棉帘走了进来。原本暖和的房间内,顿时涌进来一阵寒气,让毛羽健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和陆澄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头的几位官员已经敏捷的向着姚士恒凑了过去,热情的和这位新贵攀起了交情。 姚士恒同几人一一还礼之后,才笑容满面的说道:“陛下和内阁几位大人的会议,早上大约是结束不了了。我这是来通知各位,请大家下午或是明天再过来吧…” 陆澄源和毛羽健慢腾腾的跟着诸人走出了房间,他们两人同姚士恒都认识,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学这些官员去拍姚士恒的马屁。 而姚士恒显然事务繁忙,虽然看到了两人,也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了,并没有上前来寒暄的意思。 陆澄源依旧板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毛羽健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在他看来,姚士恒看见他,怎么也要上来问候他一声,毕竟他可算是姚士恒的前辈了。 看着身边的官员都散去后,毛羽健嘴里不由嘣出了四个字:“小人得志。” 陆澄源似乎并没有听到身边毛羽健的抱怨,他站在廊下怔怔的向着外面的天空望去,惨白色的天空似乎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是当他伸出手去接了接,便感觉手心一凉。陆澄源不由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下雪籽了。” “下雪了。”院子里传来的养女艾达。托马斯,现在改名为许妙仪的惊喜声音。正在书房内同左右手商议事情的许心素顿时停下了讨论,他小步走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果然雾蒙蒙的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来了。 许心素看了一眼在小花园内颇为雀跃的养女,不由也露出了几分笑意。他很快回身对着几名属下说道:“这是我们搬来北京的第一个冬天,北方可不比福建,我们那些族人和伙计未必知晓北方冬天的利害。 你们一会回去之后,便让人去各家各户查看查看,看看这御寒之物还有米粮什么的,有没有人家缺乏的。有缺的就尽快给人送去,钱去府内账房领。 他们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北方,那便是我许心素的腹心手足。绝不可让他们在生活上受到什么委屈,否则今后我还怎么带你们回老家去见人。” 许心素身边的心腹,也是许家的世仆出身的许从山,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顿时对着他拱手回道:“回大少爷,就在前两日,老仆已经命人给每家发了200斤煤饼,一石稻米,一斤香油,一斤长芦精白盐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短缺了。” 许心素顿时放下了心了,对着他微笑着夸奖道:“有山伯在我身边,果然是凡事都不用我操心了。那我们便再议一议,这日本、台湾、天津、朝鲜的商路吧。” “把总…奥,巡阅使大人,小人以为:台湾的特产鹿皮、砂糖可以直接运到日本,然后从日本运铜、硫磺、火山灰等货物到天津,再从天津运铁器、火药、人口回台湾,刚好就是一个轮回。”一位许心素手下的掌柜如此说道。 “其实台湾的鹿皮、砂糖也可以先运到天津,然后从天津运瓷器、镜子、丝绸、棉布等货物去朝鲜、日本,再从日本运铜、硫磺、火山灰去上海、宁波,然后从上海、宁波运铁器、火药、人口去台湾,这样也是一个轮回…” 许心素手下管理商路的几位掌柜,很快就替他理出了几条可行的三角贸易航线。有着京城新开始的工坊作为支持,这些掌柜们制定出来的复式贸易航线,显然要比之前从福建往日本去的生丝、瓷器单线路贸易航线,要灵活的多。 听完了这些掌柜们对这些航线上的贸易利润计算,许心素终于放下了心来。把自己的基业从福建迁移到北方,老实说还是很让他焦虑不安的。 如果不是郑芝龙在福建沿海的势力已经完全压倒了,他们这些漳州海商们。他们就算是在福建继续呆下去,也未必能够同郑芝龙抗衡下去,许心素还是有些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的。 不管怎么看,生丝、茶叶加上瓷器的贸易利润,绝对是日本贸易航线上最高的。许心素在没有开辟北方航线之前,实在是有些担心,他要拿什么货物作为自己经营的主项。 毕竟一旦离开了福建,除了瓷器之外,生丝、茶叶两宗货物的渠道必然会落入郑芝龙手里。如果拿不出大宗货物作为贸易主项,那么即便是开辟了北方航线,也看不到什么前途的。而他同郑芝龙之间的势力差距,就会相差的越来越远。 不过在经过了几趟试水航线贸易后,许心素身边的海商们便发现,京城生产的棉布、玻璃镜子、铁器等货物的利润,虽然不如生丝、茶叶的利润,但是销售市场却大的多。而且如果不是水泥供应不足,他们都认为水泥的利润甚至可以超过生丝、茶叶的利润。 相比起日本和朝鲜现有的建筑材料,水泥几乎可以胜任从港口、道路到房屋等一切建筑形式的要求。只可惜,大明自己对于这一新产品同样是供不应求,根本拿不出余量卖给外国人。不过他们都认为,这个局面并不会永远如此。 许心素让几人把这些航线的设计都写下来,准备拿去向崇祯报告。他们正在忙碌的时候,一位许府的管事匆匆跑了进来,打断了他们。 “东山号和海澄号一起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赶紧派人去天津,让许林虎和黄永叔先上京城来,我要知道他们在日本两头都发现了什么…”许心素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颇为激动的说道。 第298章 机床 内阁会议结束之后,走出了文华殿的朱由检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顿时停下了脚步,往空中伸出了手去接了接,“下雪了啊。” 冰冷的雪花飘落在他的额头上,顿时让他有些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王承恩从小步跑来的太监手中接过了黄罗伞挡住了崇祯上方的天空,“陛下,现在是回乾清宫还是去?” 朱由检向前跨出了一步,阻止了王承恩继续拿着黄罗伞跟上来,口中说道:“这雪也不大,就不用遮挡了。去武英殿,田文明不是回来了么,去把他召过来。朕想听听,这半年来他在地方上都看到了什么…” 田文明现在身上还挂着一个御前秘书的头衔,他回到京城不久,便去御前秘书处作了报道。御前秘书处便设置在武英殿的偏殿和午门外的值房内,得到了崇祯的传召后,田文明很快便跟着传话的太监进入了武英殿内。 再次看到田文明时,朱由检显然有些发愣,不过他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两人在一起聊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中间崇祯还邀请他一起简单的用了午膳。 田文明虽然在国子监内学习了一段时间,不过更喜欢同市井之徒厮混在一起的他,并没有过多的同那些有可能进入仕途的监生相处,得到崇祯赏识之后,他又很快出京去研究蝗虫的习性和繁殖场所,因此还没有学会一些官僚习气。 比如在晋见皇帝时,有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之类的。一般来说,隐恶扬善便是官员向皇帝汇报的不二法门,否则谁也不知道,自己汇报的内容是否会得罪朝中的某些官员。 不过不学无术的田文明,在国子监时便没有接触过这种为官之道。他又不是循正途进入的仕途,因此也没有什么座师、同年的指点,因此在崇祯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了个遍。 相对于田文明沿着黄河寻找出蝗虫繁衍的适宜环境,及他在地方试验的几种遏制蝗虫繁衍的手段,让朱由检觉得收获最大的,还是田文明在沿途所见到的风土人情。 相比起许显纯等人干巴巴的报告,田文明讲述的见闻,倒更让崇祯认识了,黄河中下游沿岸百姓的日常生活现状。 在王承恩不断的暗示下,朱由检不得不结束了这场谈话,毕竟他今天下午还有已经预定好的行程,不能再继续进行这场谈话了。 在谈话结束之前,朱由检对着田文明说道:“这谈话的时间还是略短了些,朕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样吧,你回去之后,便把这次出京的旅途见闻写一份小册子上来。不要用什么奏折的形式,你就当做写日记,把你出京后每天看到的东西用口语写一写,然后给朕送上来瞧瞧。” 同皇帝交谈了近一个时辰,田文明的情绪显得平静了许多。他原本还在懊恼,刚开始因为在皇帝面前太过紧张,有些事情讲的有些颠三倒四,现在听到了崇祯的吩咐,他便赶紧回道:“臣回去后便开始书写,一定让陛下早点看到臣的汇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恩,你这几日便专心在家写这本日记好了,你在御前秘书处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就不必过来点卯了。过几天,朕会让人安排你的新工作的。” 田文明恭敬的答应着皇帝,随后便拜辞退出了房间。待他出了门口,朱由检才有些面色不渝的对身边王承恩问道:“他脸上的乌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人打了么?京城内还有人敢袭击朝廷官员?” 听到崇祯询问起这个问题,王承恩的嘴角顿时上扬了起来,他抑制住心中的笑意,为皇帝解释道:“陛下猜的不错,田舍人脸上的淤青是被人打的,不过不是旁人,那是他新纳的小妾。” 王承恩的回答让朱由检楞了下,他随即放平了心态,听着王承恩讲述了田文明身上发生的一件趣闻。 田文明返京时带回了一对父女,原本说要纳这个女儿为妾室,但这对父女原本是江湖上卖艺的下九流,而田家可是通州的大户人家,现在田文明又做了官,这事自然是遭到了田文明父亲的极力反对。 据说前日田父亲自赶到了京城,要把这对父女赶出田文明的宅邸时,双方发生了冲突,田文明上前劝阻时,便被那位女子在脸上打了一拳。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这田文明在商丘被流民盗贼所虏去时,便是被这对父女救出来的吗?” 王承恩想了想,才回道:“回陛下,正是这对父女所为。”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微笑着说道:“就算双方出身有所不同,但是人家毕竟救了田文明一命,既然田文明自己应承了,那就应该老实履约,这个时候拿门第出身不同反悔,未免有些不道义。 这田文明替朕办事,差点丢了小命。也罢,让朕给他帮个小忙好了。你去吩咐一声,给那个父亲在锦衣卫安排个出身,让他们在京城先落籍。 然后下旨给田文明的正室赏赐一个封号,作为他这次出京努力办差的奖励。唔,再去通知下皇后,让她安排个时间,召见下田文明的妻妾。想来,那田家就不会有什么怨言了…” 位于东城的文思院,原本只是一个局促的,替大内制作丝绸、绘画等工艺品的场所。自从崇祯登基后,对文思院大动土木,又抽调了不少宝源局的五金工匠来此。 到了崇祯元年11月,文思院已经扩建为拥有42个制作所,占地120亩,各式工匠近万人的一个机械研究中心,及机器制作工厂的地方了。 当徐省声陪着崇祯再次走进文思院的大门时,便能看到一些老旧的建筑正在被拆除,一些院墙正被打通,一副大兴土木的样子。 徐省声跟在边上为崇祯介绍道:“这些建筑建成的时间太过久远,加上内部的空间分配的也不合理,很难安置新式的机器和机床,重新修缮的费用也太高,所以臣决定把这片旧建筑拆除之后,按照工部新研发出来的框架建筑结构,修建单层通透空间的厂房…” 朱由检看着弃置于一边的精美雕花梁头,和一扇扇镂空出图案来的窗棂,心里稍稍惋惜了那么一小会。这些垃圾放在后世,大约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了。 不过他很快便转回了心思,继续把精神放在了徐省声对于文思院的改造方案上了。在这个时代,京城大街小巷几乎处处都有让人眼睛一亮的艺术品。但是却找不到一处冒着黑烟,运转着让人噪杂不安的机器的工厂。 在他所认知的历史上,只有这些发出单调噪音的机器,和浑身上下沾满了油腻的工人们,他们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才能保证这个国家的人民,每个人都有这个余暇去欣赏什么才是生活中的美。 而不像是这个时代,虽然人民创造出了无数的艺术品,但是能够优雅的欣赏这种美丽的,只是一小撮上层人士而已。大多数的普通人,为了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已经筋疲力尽了,那里还有余暇去观察身边的艺术之美。 “…根据我们这一年来对各工坊和各行业的调查研究。我们发现,螺丝、铁钉、齿轮的用途最为广泛,对这些零件的规格进行标准化之后,不仅扩大了这些零件的使用市场,还节省了很大一部分社会资源。 而想要对这些零件进行标准化生产,那么就必须尽量减少手工操作,而是用机器进行加工。因为机器不会疲倦,也不会出错。只要操作的工匠按照规定的流程和精度去加工,那么生产100个齿轮,起码就有90个以上是合格的。 虽然好的工人加工100个齿轮,合格率有超过机器的例子。但是当加工零件的数目增长到1000个,或是10000个的时候,机器生产的合格率便超过了最好的工人…” 朱由检认真的听完了徐省声的介绍,又一一巡视了文思院内制作出来的,几台最为先进的机床,这些制作小零件的机床大多以畜力或是人力作为动力。 这些机床主要还是以切削加工为主,螺纹车床、齿轮加工机床、卧式镗床、磨床、铣床、刨床等。虽然这些机床看上去粗糙不堪,又显得极为怪异,不过崇祯倒是看到津津有味。在他看来,这十多台机床,无疑代表了大明工匠在手工技艺上的最高成就。 接下去只要解决了动力问题,那么一个新时代的大门就算是对他打开了一条缝隙。朱由检看完了这些机床之后,便回头对着徐省声说道:“文思院这一年来的成绩做的相当不错,这些机床除了要继续改进研究之外,你们还应该考虑下如果动力方面出现了变化,那么机床应该要做那些修改以适应新的动力源。 另外南方多河流,文思院可以派人去南方看看,寻找合适的地点修建一处以水力作为动力的机器生产工坊。然后同这里的机器比较看看,采用了不同的动力之后,这些机床是不是还能保持稳定的工作…” 文思院除了这些机床之外,还给崇祯展示了几样新的产品,一个便是牙粉,另一样则是牙刷。采用碳酸钙制成的牙粉加了一点点薄荷碎末,虽然不及后世的牙膏舒适,但是也比用盐刷牙好多了。 朱由检试用了一次,便赞不绝口,让文思院先给宫内送上一批。他还随口说道:“你们还可以试验下,把这些牙粉同甘油混合在一起,看看能不能调配出膏状物来,那样的话使用起来可比牙粉方便多了。” 第299章 阵亡通知 距左安门一里外,便是京城这一年来开辟出来的工业园区。这片工业区占地约为1200余亩,原本是一片菜园、旱地和几处丘陵。虽然位于城墙之内,但完全和城墙外的乡下没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这里看起来同城外的乡里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起码城内居住的乡民们比城外要安全的多,而且遇到三节二典的,朝廷发放的米面柴薪都大部分送进了他们的口袋。 事实上,当初宫内要选择在这里开发工业区,村民们有很多人是反对的,毕竟种菜的收入可比城外种谷子、高粱高多了。 不过在宫内太监的威胁利诱之下,村民们最终还是把这些土地交了出来。不过工业区征发的土地也从3000亩降低到了1200亩,因为除了崇祯以外,其他人都不相信能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个覆盖这么大面积的工坊集中区域。 但光是十多个棉纺织工坊,便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有余的工业区规划土地了。再加上正在兴建的织布等各式工坊,这1200亩土地已经有八成被利用起来了。 京城第一棉纺织厂在工业区的东北面,它的南面是刚刚修建好的一条碎石路,西面是相邻的织布工坊,东面则是一片耕地包围的一个小池塘。 在从棉纺织厂正门出来,跨越了南面的道路,便是一个数十米高的丘陵。从北面登上丘陵的山坡坡度非常缓和,大约不会超过30度。一年前这处丘陵上除了灌木、野草和一片杏树林外,只有平坦的顶部住着三户人家。 而现在,这处丘陵北面的山坡已经被一排排平行于东西向的平房所占据了。和丘陵下道路北面棉纺织工厂正门相对的,是一条宽度约为6米的水泥上山坡道。 在这条坡道的两侧,便是一条条平行于东西向的平房。每条平房大约分成了6户人家,每户人家的户型都是两个卧室,一个小客厅,还有入口处的玄关兼做厨房。 平房东西长约38米,房屋内部进深约9米,坐北而朝向南方。每座平房的南面都挖出了近10米的空地,作为平房住户的通道和堆放杂物的空间。有些勤快的住户干脆贴着南面的山坡脚,搭建起了一个小棚子,作为厨房或是杂物间。 这些平房前后的地面都浇筑了水泥地面,还设置了排水明沟,再加上统一样式的瓦屋面和白石灰粉刷的墙面,看起来倒是颇为壮观。 站在丘陵北面的碎石路往南面的山坡上看去,就能看到一层层平房好似堆叠起来的积木,突兀的耸立在这片荒野之中,既让人感觉有些不搭调,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当张世杰带着几名穿着军服的骑士赶到这里时,正是早上棉纺织工坊开工的时间。南面山坡上的平房内,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几条狗在路上匆匆来去着。 张世杰勒住了坐骑,转头对着身后的一名小武官探寻的问道:“王石头烈士的家眷就住在这里吗?” 这名小武官身体后倾,紧紧拉住了坐骑的缰绳,让身下的坐骑停下后,才紧张的回答道:“是的大人,王大人原本是沈阳人,沈阳被建奴攻克后,他的家人便逃到辽西。去年他被挑选上京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被连善祥大人挑选进入了御前亲卫中,他就把在辽西流亡的家人给接到了京城来。 按照陛下对御前亲卫家眷的照顾办法,内府名下的京城第一棉纺织工坊就接收了王大人的妹妹,并给他们一家在工坊家属区安排了房子。现在这个时间,他妹妹应该正在工坊内上工。” 张世杰皱了皱眉头说道:“他家中除了这个妹妹,还有什么人在?” “还有一位母亲一位弟弟,不过听说母亲的身体不太好。他弟弟才17岁,刚刚考中燕京大学,似乎并没有住在这里。至于其他家人,都在沈阳沦陷后失散了。”说到最后,小武官的声音陡然低落了下去。 张世杰面无表情,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虽然他并不想向一位陌生的女子传达这么沉重的讯息,但是此刻却已经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道:“那么你去同工坊的管事交涉一下,请他安排一间安静些的房间,然后请王烈士的妹妹过来。” 小武官答应了一声,便想要拨转马头往第一棉纺织工坊的大门而去。张世杰突然又出声叫住了他说道:“让工坊安排两名稳重些的妇人,最好同王烈士的妹妹关系不错的,陪同她过来…” 张世杰虽然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对大明朝某些黑暗的社会现象也充满了反感。他年少时曾经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学习梁山好汉替天行道,或是学学大明英烈传里的开国功臣,前往边疆建功立业。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拿着一份阵亡通知书和烈士奖章,向一名陌生的女子传递这个沉重的讯息。 在来之前的路上,他一直担忧着,如果这位烈士的家属得到消息之后痛哭流涕,无法保持冷静,他应该怎么办。 但是等到他见到了这位名叫王秋娘的女子之后,他才发觉该担忧失去控制的应该是他自己。在这位沉静如水的女子面前,在她宁静的目光注视下,念着阵亡通知书的张世杰,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人揪住了一样刺痛。 他原本神情庄重的念着阵亡通知书的声音,也慢慢的变得哽咽了起来,最终在泣不成声中念完了这短短百余字的通知书。 跟随他一起前来的几位军官,全都摘下了帽子,神情肃穆的站在了边上,虽然他们并没有如张世杰一般失态,但是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当张世杰缓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之余时,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对面的女子,赫然发觉。 虽然对面的女子听到这个噩耗后并没有哭出声来,但是她的脸色却变得异常惨白,而且两只手互相绞着,用力之大,甚至连她手背上的血色都失去了。 当张世杰的目光凝视在对方的手上时,这位女子却忽然站了起来,她犹如梦中呓语般对着众人说道:“我,我刚刚来的太急,手上还有一份单据没有填完,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张世杰顿时抬头愕然的看着她说道:“王姑娘,你且等等,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 王秋娘突然歇斯底里的打断了他说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兄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到底想要干嘛,我们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拿我兄长的性命开玩笑…” 张世杰身体僵硬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房间内的众人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楞楞的看着这位刚刚如此冷静的女子,突然变得狂躁了起了。 陪着王秋娘前来的两位妇人,这时赶紧上前半是扶着,半是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不停的小声劝说着什么。 张世杰终于直起了身子,硬着头皮的上前,想要对这女子劝慰几句,但是他才吐出了一个字,视线便对上了女子的眼睛。那种绝望而又悲痛的眼神,顿时烙印在了他心里,让他突然感觉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安慰不了面前的这个女子的。 浑浑噩噩的张世杰忘记了他最后是如何结束这场谈话的了,不过他知道自己这趟任务应该算是失败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从身边的小武官口中了解了,更多的关于这位王秋娘的故事。这位王石头的妹妹,比他还大上了3岁。她不仅在沈阳沦陷的时候失去了父亲和其他几位家人,还在2年后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夫,守了望门寡。 一直以来,王石头便是这个家中最大的支柱,现在他所带去的噩耗,却给了这个女子又一次重大的打击。 虽然张世杰知道,在这件事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并没有任何过错。但是想起了王秋娘那双绝望而悲痛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种内疚的感觉。在回去的路上,张世杰再没有发过一声。 在午门的城楼上,当他满面羞愧的站在崇祯面前,向皇帝检讨了自己失败的任务后。朱由检看着宫城外的民居,语气平静的说道:“没有什么失败不失败的,就算是朕和你换个位置,也未必能做的比你好。 如果能看着烈士的家属悲痛欲绝而心如铁石的人,那也不是朕需要的军人。虽然你现在是锦衣卫都督,但是今后未必不会上战场。朕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感受,你手下的每一个士兵都会有一个牵挂他们的家庭。 每一个阵亡的将士,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填沟渠的尸体。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究竟是为了什么?朕想,总不会是为了让豪门巨室可以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而让他们的家人默默无闻的饿死在某个荒野之中的。” 听着崇祯的话语,张世杰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父亲同他讲的那些话语。突然之间,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感觉。 第300章 晋冀会馆 京师崇文门外有一间三晋会馆,原是嘉靖年间兵部尚书贾仁元,从自家府邸南面隔出来的一部分院子,当时主要是用来在京的晋籍士人作为聚会的场所。 慢慢的这里就变成了山西士人和商人在北京城的同乡会馆,不过当初贾尚书设立这个会馆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里会变成山西人在京城联络乡谊的据点,他不过是想把这里变成同上京的山西士人联络感情的别院而已。 因此当山西士商云集于会馆时,这地方便显得有些狭小局促了,而且因为格局不大,功能便显得过于单调。祭祀神灵的时候没有专门的祠堂,朔望吉旦等在京晋人集会的时候又不能宴请联谊,让在京的山西士商大感不便。 虽然之后有在京晋人在都第别设燕劳之馆,又在慈仁寺修建了饯别之亭,但是这种一分为三的的会馆模式,显然不能团结京城的山西士商们。 因此,在京的晋商们便共同集资,在布巷之东的蒋家胡同,买下了房院一所,拆除后按照山西的建筑样式新建了一所大院,作为晋人在京城的联络会馆。 这座晋冀会馆历时3年半,终于在崇祯元年夏日全部完成。整座会馆建筑外观巍峨壮丽,内部也是布局严谨,处处装饰华丽。 会馆内充斥着大量的砖雕、石雕、木雕,这些雕刻花费了数百名工匠近一年半的时间,每一处图案都非常精美。 会馆前用雕砖砌成的照壁,除了“二龙戏珠”、“八仙过海”等人物,还有数十处山水、花卉、鸟兽等大大小小的透空砖雕图画。 绕过照壁之后,有掖门通往东西两侧的小院,右边小院内是一座二层的钟鼓楼,为会馆上下报时。 而顺甬道向北经过一处牌楼,楼上飞檐相错,斗拱互交,华美异常。牌楼后便是正殿、配殿,屋顶均用青色的琉璃瓦覆盖,看上去翠碧辉煌,宛如仙居。 整个会馆有各式建筑五、六十处,建筑面积达到了近10亩,而会馆所占据的地方则接近5、60亩。 这座会馆投入使用之后,在京的晋人声势为之一振,大有压倒除四海商会以外的,其他各省商民在京会馆的势头。 不过主持晋冀会馆的晋商们却已经足够心满意足了,在他们看来,四海商会并不算是真正的同乡会馆,而只类似于商贾行会的性质。 因为四海商会并不以地域、籍贯区分会员,只要任何在官府申请了经商执照,并成立了公司的商人便可以入会。 入会之后的商人并不能公平议事,而是按照各注册公司的经营项目和本金多寡,进行划分等级。并推选出12名商会理事负责商会平日的管理,每3年推选一次。 看起来四海商会的组织形式和同乡会馆差不多,但是四海商会:不联乡情,不笃友谊,也没有同行相助的义务。它只是一个互相进行商业信息交流,并招募投资的一个场所而已。 虽然四海商会用金钱衡量一切的行事作风,让一些言义不言利的老式商人们深为不齿,但是拥有内府和大明中央银行支持的四海商会,却并不在乎外界的这些风评。 四海商会从宫内直接获得了十王府一座皇子府邸,作为办公及日常交流场所。而参与了四海商会的商人,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获得内府研发出的各种新产品,或是内府公布的各种原材料的订单等好处。 因此虽然有许多商人不齿它,但是却有更多的商人试探着加入了它。成立不足一年的四海商会,很快便成了京城势力第一的商人组织,只不过这个组织内部关系比较松散罢了。 今天并不是什么朔望吉旦的日子,但是晋冀会馆内却人头簇拥,显得异常热闹。从天还没亮开始,会馆内就变得人声鼎沸了起来。 晋冀会馆内如此做派,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件盛事。大同薛家、灵石王家、蒲州张家、王家、范家、曲沃李家、介休侯家、祁县贾家等晋商中的出名望族,都派出代表来到了京城,而绛州豪商张国纪等几人,更是亲自赶到了京城。 这些家族和豪商的出现,基本上已经可以左右整个山西士绅商民的意见了。主持晋冀会馆的那些在京晋商,在他们面前不过类似于管家之类的人物了。 晋冀会馆刚刚建成没多久,便迎来了这些山西豪门巨室的入住,这对于会馆来说,自然是一场提升自家地位、声望的盛典了。 在几名会馆执事恭敬的带领下,一大群晋商先是拜过了关帝,又给梅、葛两仙翁上了香,这才重新返回正殿坐下,准备开会议事。 几名在京的晋商还想留在殿内,结交下这些巨室豪门的子弟时,已经被人不软不硬的劝离了。很快这殿内便只剩下了,从各地赶来的豪商巨室的代表了。 当殿内只剩下了这些豪门巨室的代表之后,大家便都认为要先推选出一名主持会议的人来。 不过在座的都是山西各地的豪门巨户,虽然在外人面前山西人之间还是很团结的。但是当关上了门之后,这些豪门巨户之间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介休、祁县的大族虽然有钱,但在官面上却没什么势力。而蒲州几家豪门,不但把持着盐业,而且因为王崇古和张四维的关系,在朝中和晋南可谓势力雄厚。 但正因为这几家豪门财雄势大,之间又是姻亲关系,因此其他人对他们尤为警惕。唯恐让这几家出头后,独占了所有好处。 因此众人商议了半天后,最终还是推举出了,在座众人之中,家势不大,但是名气不小的太原王家的代表。 太原王家自称是琅琊王氏之后,家世可以上溯到两晋时期,但是近几代人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出色人物。因此虽然名气很大,但是在殿内的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空心大佬倌罢了。 而王家派出的王安厚,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虽然做事还算稳妥,但是主持这样的会议,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果然,刚刚选出了主持会议的人选之后,蒲州张家的张学任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我等此次上京是为了什么,想来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了。 听说朝廷有意改革钱法,要把黄金比兑白银固定为1:15,并严禁使用黄金在市面上流通。此外还要公布黄金法案,严禁民间的黄金私下流出大明。 这个政策一旦公布,市面上的黄金必然会遭到抢兑,而今后能够进行兑换交易黄金的,也只有三大银行才有这个资格。 三德堂的常东家,虽然是山西银行最大的股东,但是也不敢擅自替我们拿主意,所以才想邀请各家股东去太原讨论下这事。 但是随后户部发出了正式的文告,要求山西银行派出代表上京商讨,如何执行这个改革钱法的政策,我们一时决议不出代表人选,这才决定各家一起派人入京,想要在京城选出这个银行代表参与讨论,然后就近把会议内容告诉各家的代表。 我代表蒲州张家、王家、范家在此先事先申明,这3名银行代表之中,必然要有一位从我们三家中选出来。” 这张学任尚未坐下,大同薛家的代表薛正敏便不慌不忙站起来说道:“我们大同薛家为了今年关外同蒙古人的这场战事,把大同家中的余粮都贡献了出来。 陛下亲自下诏夸奖我家有义孝之风,这三个代表之中若是没有我家的一份,我便要去户部讲讲道理了…” 这张、薛二人自说自话的强要一个代表名额,自然便惹起了众人的不满,于是很快殿内便乱成了一团。 坐在上首的王安厚看着面前的噪杂场面,顿时感觉如坐针毡,额头上也汗如泉涌,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坐在最外侧的张国纪,似乎厌烦了这群人的争吵,也好像是想为王安厚解围,他突然拿起了身边茶几上的茶盏,然后挪到空处稍稍用力的摔了下去。 清脆的碎裂声音,顿时让争吵不休的晋商们停顿了下来,他们不由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的张国纪,脸上毫无变化,依然面带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不好意思,余一时手滑,打碎了一个茶盏,倒是惊扰了各位,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诸位从太原吵到京城,难道还没有吵够吗?余以为今日最为重要的,不是推选出参加户部会议的代表。毕竟这代表是代表着银行的人选,而不是各家的商号。 难道参加了户部会议的代表,能够绕过这大家都有股份的山西银行,让自家吃独食吗?恐怕就算是我们肯干,朝廷也不会干。 这次户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三大银行共同执行的政策,如果有人想要从中牟取私利,各位难道以为其他两家银行会放着不管吗? 没有我们晋人的同心协力,诸位真以为自己可以单独对抗,另外两家庞然大物吗?” 张国纪是绛州豪商,主要在扬州经营盐业、丝绸、竹木等行业发迹。不过他虽然家势豪富,但是根基却颇为浅薄。同在座的山西名门望族,完全不可比拟。 他之所以能够在山西银行参上一股,同这些山西望族坐在一起议事,主要还在于他同东林党人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魏忠贤派人去苏州逮捕周顺昌等东林党人时,他曾经试图组织苏州的商人出钱贿赂锦衣卫,想要营救这些东林党人过。 这些山西的名门望族,对于朝中的党争虽然采取旁观的策略。但并不代表,他们同双方没有联系。而张国纪,便是他们沟通东林党人的一个渠道。 不过,即便如此,在座的人都没有把张国纪当做回事。能够让他参与这场会议,已经算是他们抬举了张国纪了。若是换一个时间,这些晋商豪族根本连见他的兴趣都不会有。 但是在众人争执不下时,张国纪抓到了一个发声的机会,起码主持会议的王安厚便非常感谢张国纪,他毫不犹豫的支持道:“这位兄台说的不错,不如你且说说,你的主张可好?” 第301章 张国纪的心思 虽然对于王安厚让张国纪在会上发表意见不满,不过既然已经选了王安厚作为今天会议的主持,大部分人还是皱着眉头坐了回去,听听这位绛州豪商的说法。 张国纪走到了大殿中间,他环视了一周众人的表情后,便沉声静气的说道:“朝廷虽然颁发了这个黄金法案,但是究竟能不能实施下去,我们总是要弄个明白。 说实话,根据我们从市面上得来的消息,朝廷这次颁发的法案很有可能实现。江南那边黄金兑白银是1换8,北京这边是1换7,广东那边则已经达到了1换10。这比年初黄金兑换白银的比价上升了百分之二、三十了。 只要接下来户部召开的会议上,朝廷不要提出过于离谱的提议,那么这次我们三家银行肯定能够从中获得极高的收益。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尽快选出代表来,参与户部主持的金融会议,弄清楚户部这些大人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请大家都注意一件事,三个银行中,听说中央银行的股金超过白银1200万两,那些徽商现在操办起来的交通银行超过1800万两,而我们山西晋商合股的山西银行不过才350万两。 我倒是觉得,我们今天除了讨论下这代表人选之外,是不是更应该谈谈,这山西银行扩股的事?” 张国纪之前说的话,倒还是让在场的众人深为赞同的。但是他最后话题一转,居然提出了一个扩股的建议,顿时让众人哗然了。 不过哗然之后,众人倒是并没有立刻提出反对的声音,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初一众晋商在崇祯的压力下,不得不筹集了350万两白银组建这个山西银行。 当初谁也没想过,要从这个所谓的银行中获得什么收益。但是一干晋商们都知道,皇帝大约不会在意谁参与建立了这个银行。但是他一定会记住,谁没有出资建立这个银行。 所以只要是山西有些名望的晋商家族,都在这山西银行里投了点钱。但是因为担心崇祯是借这个名义搜刮他们的资财,因此大家投入的股本并不多,最后还是常家的三德堂包销了剩下的股份。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崇祯并没有朝新成立的山西银行伸手,这便让一干持有山西银行股份的晋商们安下了心来。 随后,围绕着内府对修建山西铁路的煤、铁矿山,焦煤厂,炼铁厂,铸轨厂的扩大投入,终于让这些晋商们明白了,朝廷说要修建山西铁路,并不是一个幌子。 这条铁路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工,但事实上已经给经营木材业、煤、铁业的晋商们,创造了不小的利润。 这些晋商们都是头脑精明之辈,他们很快就发现,投入资金修建这条铁路,能不能收回成本虽然是一个问题。但是投入的这些钱,并不会跑出山西去。 最重要的是,陕西连年旱灾,有着近乎无穷的廉价劳动力,可以让他们以更低的成本修建这条铁路。 而当晋商们接受了纸币之后,他们很快便感受到了使用纸币的好处。虽然晋商之间有类似于银票之类的代银卷用于交易,也有晋商发行了小票,专门用于和相熟的客户之间交易。 但是这种相当于私人发行的纸币,流行的范围并不广,因此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但是当晋商们接受了纸币的兑换之后,他们马上就发觉,在保证纸币能随时随地兑换成银两的状态下,交易中使用纸币的便捷和稳定,肯定不是银两可以比拟的。 起码交易中验看银两的成色,和贸易完成后运输银两的两项工作,现在可算是减轻了负担。 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大部分们使用了纸币的晋商们,很快就发觉了纸币和银两之间的兑换奥秘。 按照朝廷颁发的命令,每张面值一元的纸币,可以兑换一枚成色九零,重七钱二分的银币。 但是只要银行能够保证兑换,维持住纸币的信用,大多数人并不会把手中的纸币兑换成银币,而是会选择把它交易出去。 有些晋商甚至能够从市面上纸币流通的状况,大致估算出纸币兑换银币的比率。按照他们的估算,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纸币会兑换成银两,退出市面。 这还是在大明百姓对纸币半信半疑的状态下取得的成果,如果随着纸币使用的时间增长,能够洗掉百姓对于宝钞的恶劣影响,这个兑换的比率还要下降。 如果按照这些晋商的想法,其实每一两白银发行三倍的纸币,才是最为适合的。 这相当于每一两白银可以当成三两来用,而这些沉浸在商海中的商业家族马上意识到,他们很可以通过银行把自己的流动资金变成三倍来使用,只要能够说服朝廷。 这也是他们这次上京时,抱有的一个想法。而这些晋商望族之所以这么激烈的争夺代表的名额,便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和户部搭上关系,从而夺取主导山西银行的权力。 这些晋商们虽然在商业上颇为出色,但是他们对于经营商业的思维上,还处在用权力垄断商业经营的官商头脑上。 虽然现在三德堂掌握了山西银行最大的股权,但是按照这些晋商家族以往的经验,只要朝廷发话,就算三德堂拿的股权再多,也要乖乖的把现在的主导权力交出来。 不过这些晋商们也有些犹豫,户部那些官员好对付,但是宫内的那些公公却不好对付。 现在关于银行的事务,除了户部成立的金融办公室外,便是内府的都知监。 并不是户部想要让宫内插手,而是对于银行这样的新事物,不要说户部的官员不清楚,就是这时代最杰出的人才,也未必能够明白银行业务的运作。 所以崇祯通过都知监插手管理银行事务的时候,户部官员们也无法表示反对。 所以如果他们让户部官员出面干涉银行的经营事务,那么宫内也就有了直接插手银行内部事务的借口。 不过现在张国纪倒是给他们出了一个好主意,借着户部颁发黄金法案的机会,直接扩充银行的股本,从而撬动三德堂的对银行的控股权。 对于这些晋商家族来说,只要能够保证他们的资金安全,他们并不缺乏投入资金的胆量,而且他们这些家族也并不缺乏资金。 “张常安说的倒是不错,如果朝廷颁发的黄金法案真的能成,光凭我们现在的银行股本,显然是竞争不过另外两家银行的。 这徽商办的交通银行先不去管它,它成立的比咱们的银行还迟。但是这中央银行就不一样了,它不但是第一家成立的银行,而且主持的汪逢元还被陛下授爵。 其实就算我不说,大家也都应该知道,中央银行早就已经在各地私下慢慢吸纳黄金了,否则黄金兑换的比率也不会涨的如此之快。“侯马良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随着他的开口,在场的各家代表果然开始转移了关注点,很快场内便自动分成了三派。 同常家交好的晋商,认为这个事情太过突然,最好还是先通知现在掌控银行的几家主事者比较好。 蒲州几家望族因为在朝中势力雄厚,则还是依然倾向于引进朝中的势力进入银行。 至于大多数晋商,则更倾向于张国纪提出的意见,走扩充股本的方式,调整现在银行的管理权力。 在经历了一天的博弈之后,三方终于达成了一个妥协。常家、张家和侯家作为银行的代表,出席户部的会议,不过三位代表在会议结束后,必须回来向众人进行公布会议内容。 至于股本扩充的问题,他们在户部召开的会议结束后再做讨论。当然,这也是给各人留出向家中报信的时间。 张国纪赫然发觉,这些晋商家族的代表们听完了自己的主张之后,便窃取了他的想法,把他重新丢到了一边,再次自顾自的结成了家族间的同盟。 走出正殿的时候,张国纪的脸上显得有些黯然。他这么急冲冲的跑到京城来,自然不是想来给这些世家大族们打下手的。 作为一名晋商,他身上也脱不了某些晋商的习性。比如喜欢依附于权力,总是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扩展自己的产业。 他结交东林党人,又不时的资助那些东林党人,除了想要获得南方士人的好感之外,还押注在东林党人能够在朝中翻身,从而获得更大的回报。 然而新帝登基之后,东林党人并没有获得重用,反倒是那些徽商居然得到了崇祯的青睐,特别是汪逢元的封爵,更是激发了不少商人的野心。 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这个机会,为自己获得一个上进的机会。他可不认为,自己会不如汪逢元。 特别是张国纪,他奔波了大半辈子,终于从一个普通商贾成为了一位颇有名望的商人。但是在汪逢元境遇的衬托下,他的奋斗经历便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第302章 两广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李逢节驻节肇庆,南直隶蘇州府长洲县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这个人才能平庸,性格软弱,担任两广总督时素以安稳地方为主张。 十八芝海盗肆虐福建沿海时,他拒绝了福建官员请求广东水师协防闽南沿海。反而严令广东水师死守潮州府,不得擅自越过省界挑衅海盗,坐视海盗攻打了闽粤边际的东山岛和铜山所。 而诡异的是,郑芝龙率领的十八芝海盗集团也同广东地方保持了默契,除了一些小的袭扰之外,并没有对广东沿海发动如同福建沿海这样大规模的劫掠行动。 李逢节的行为自然引起了,福建地方官员和朝中福建籍官员的不满,对于他的弹劾早就堆满了崇祯的案头。 只不过因为同林丹汗战争的突然爆发,让崇祯生生压住了对于李逢节的弹劾,两广无事显然是当下最为要紧的事情。 如今大明既然取得了对林丹汗的胜利,短时间内西北关外也将安定下来了,那么对于李逢节的弹劾,便再次出现在了崇祯面前。 根据御前秘书处给崇祯收集到的两广资料,广东一省以广州城人口最为繁密,其次是梧州、肇庆和惠州、潮州,计有全身十之五、六之人口。 广东一省人口约200余万,这里是指官府齐民编户的人口,并不包括一些少数民族的人口。不过广东地形比广西较为有利,因此开发的也较为顺利,除了两广的交界地区,少数民族的人口不会超过广东人口的一成。 明朝中前期广西爆发瑶乱,曾经对广东造成了一定的威胁外。嘉靖、万历朝之后,随着朝廷对于桂西狼人的收服,和在两广交界地区单独设州,改土归流之后,广东已经脱离了,以往被广西少数民族侵扰的威胁。 在朱由检看来,这其实便意味着,广东从一个边疆省份转化为了大明的内陆省份。只要大明继续保持广西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开发,获得了安全保障的广东省便可以全力的发展经济了。 一个人口繁盛,经济富饶的广东,反过来又会给予广西的官府以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持。那么大明便可以从广西北部和东部地区向云南及越南的边境地带发展,彻底切断现在广西境内土司同越南人的联系,从而彻底取得广西的统治权力。 李逢节一味求稳,胆小怕事的性格,显然不适合担任这种位于边境地区的军政最高长官的。而内阁推荐由广西巡抚王尊德接任两广总督,朱由检同样不怎么看好。 王尊德的风评不错,做事刚正不阿,在财务上也以廉洁出名。不过他对于军国之事则是一窍不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辽东任职的时候,遇到建奴攻击,行为举止颇为混乱无措。 而广西崇山峻岭比比皆是,地形十分复杂。境内有人口100多万,其中狼人居半,遥、僮三分,汉人不过二分。位于各山林内无法计算的少数民族人口,应当也不会少于百万。 狼人居于桂西,而汉人主要在桂北的桂林、梧州两府,遥、僮两族则大多居住在桂东地区。而桂东靠近沿海的钦州、廉州两地因为开发较早,又有海道同广东相连,人口以汉人居多。因此朝廷干脆便把这两地都划给了广东省,并抽调桂西狼兵驻守在汉瑶两族的交界地区。 按照崇祯面前的资料,除了钦州南面永安州这块广西飞地,这个时代的广西基本就没有海岸线了。 想要开发广西的蔗糖产业,就必须找个敢于任事,还没有被官场消磨掉意气的官员。而坐镇两广总督之人,又必须有足够的资历和经验,以应对突发事件。 朱由检看着这些资料想了半天,突然开口说道:“把刘先生前些日子送来的,中央官校培训官员名单拿过来,朕要看一看。”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一声,便走到了房间的西侧,这里沿着墙竖立起了几座书柜,书柜上堆满了奏章、文件、档案,把整面墙壁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事实上,在崇祯不断的改造下,这座上书房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个书房了,除了后进殿内的书库没有做改变之外,这前面的房间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那些古玩、字画珍藏都已经被移出了房间,剩下的只有地球仪、和书桌背后挂着的两幅地图,还有堆满了文件的书柜。不管怎么看,这里同文人雅士用以玩文写字的书房都相去甚远了。 不过对于王承恩这样的总管太监来说,在这样布置的房间里寻找皇帝所需要的材料,却是轻松的多了。当然,他们想要从中做手脚也比往日困难多了。 王承恩看了看书柜上贴着的标签,很快便找到了崇祯需要的那份文件,他赶紧取出了书架上摆放的纸盒,然后转身疾走的放在了崇祯面前。 中央官校现在的职责,已经从教育失职的官员,扩展成了一个覆盖整个官僚体系的再教育学校。 官员晋升提拔之前要进入官校进行学习培训,新入仕的官员要进行学习培训,就连那些按照规定进行起复的官员同样要进行学习培训。 负责管理中央官校的几位官员,还试图把吏员的晋升、考核也同样纳入到中央官校的管理权力之内。 被称为蕺山先生的刘宗周,每日里光是忙着准备这些官员的教育问题,已经是有些焦头烂额了。不过这也给了崇祯一个意外的结果,以刘宗周为首的一部分东林党人,认为掌握中央官校的教育权力,对于重塑大明官场的风气,打击阉党的流毒很有好处,因此都无暇顾及同崇祯争执,朝廷要如何用人的问题了。 当然在对这些官员进行教育培训之后,不管怎么说,双方都算是有了一份师生之间的名分,这也使得某些涉及党争不深的官员,更在朝廷上给予对方留下余地了。 朱由检翻看了一遍,这批起复官员的培训简历,还有刘宗周在一边写下的个人评语之后,便把目光聚焦在了文安之这个名字上。 文安之,字铁庵,湖广夷陵州人,生于万历二十年,天启二年的进士。之后入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练习办事;不久便升任检讨,检讨掌修国史。 不过随着朝中党争日趋激烈,他最后选择了解任回乡,以躲开朝中党争的漩涡。 元年初,被御史举荐重新起复,本应起复为南京国子监司业。但是因为南、北两京的国子监都改成了大学,所以在崇祯的命令下,文安之被召入了京城,准备授予其他官职。 不过随着中央官校的开办,文安之首先被安排进了中央官校进行培训学习。 根据刘宗周的评语,文安之不但是这批官员中学问最好的,治学态度也非常严谨,因此可堪大用。 朱由检琢磨了下此人的简历,履历上倒是比较清白,而他在官校中培训时写的几篇文章,也蛮合乎自己的心意的。 他随即盖上了文件,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你现在去传召,中央官校的文安之、薛任、汪思源三人,朕想见见他们…” 当日近正午的时候,朱由检终于见完了三人,他心里原本下的决心也清晰的几分。 用过午膳之后,朱由检便跑去了文华殿,在文华殿后殿召见了黄立极。 朱由检同黄立极见礼之后,便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今日朝中弹劾两广总督李逢节的奏章不断,内阁方面对此事是怎么个看法?” 黄立极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对着崇祯习惯性的拱了拱手,才说道:“老臣以为,两广地区地位重要,乃是我大明腹地同南方土人之间的重要屏障。 特别是广东,既有海防又有陆防,且广东的税赋又是用于西南平乱的大头。老臣以为若是两广总督所用非人,则大明东南半壁江山就有动荡的风险。 李逢节处理海防一事,采用以邻为壑之策,不仅大大的伤及了朝廷的颜面,也给各地官员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老臣以为,应当夺去李逢节两广总督的头衔,然后勒令其回乡冠带闲住。另选一位才能卓著的人,担任两广总督。” 朱由检想了想,便询问道:“那么黄先生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朝中倒是有不少人主张,让广西巡抚王尊德接任两广总督,然后再委派一名广西巡抚过去。” 对于皇帝的问话,黄立极安静的思考了一会。自从内阁改制之后,他手中的权力的确是大大的增加了,但是让他担忧的是,朝中支持他的有力人士实在是太少,大多数都是两党之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他此时便是想起了前些时候,某个想要起复的官员给他写的信件。现在看起来,这倒是一个推荐那位官员起复的好机会,也是他寻找奥援的最佳人手。 黄立极于是抬头对着崇祯说道:“臣以为,前河南巡抚亓诗教,资历深厚,又老成谋国,实在是两广总督的最合适人选。” 第303章 营口 朱由检询问了黄立极几句,便大致了解了亓诗教的来历。山东莱芜人,万历26年进士,也是东林党人所称的齐党党魁。 万历四十三年山东大旱,正是在他极力主张下,朝廷及时赈济了灾民,局势才没有恶化下去。巡抚河南时,对于治理河道也颇有政绩。 总的来说,虽然他在党争涉入较深,因此同东林党人之间水火不容,但是在地方治理上,还是颇有政绩的。 朱由检低头想了想,便对着黄立极说道:“浙江巡抚潘汝桢,行事荒诞无稽,除了首开建立生祠之外,对于地方上的治理较为无能。 今年浙江海溢,他身为浙江巡抚,除了向朝廷要求减免钱粮之外,就没有提出过其他赈济方案。还是在朝廷的督促下,才拿出了以工代赈的提议。 朕以为,现在浙江灾情虽然基本上已经缓解了,但是这浙江巡抚的位置是不是也应该换个人去坐了?” 黄立极试探的问道:“那么陛下属意谁去巡抚浙江呢?”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广西巡抚王尊德平素颇有声望,朕觉得让他去浙江安抚民众,尽快恢复浙江地区的民生,是不是会好一些?” 黄立极虽然对潘汝桢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于偏向于东林党人的王尊德,同样没什么好感。浙江是江南富庶之地,让王尊德担任浙江巡抚,他总觉的有些不妥当。 “陛下,这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同时调任,会不会让两广的官员人心惶惶啊?且广西本就是土汗杂居,民风彪悍的地区。 王尊德巡抚广西期间,地方上能保持安宁和平,便是因为他品行高洁。现在把他调任浙江,一时之间我们要选谁去接任他的位置呢?若是选了一个不合适的人选,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黄立极想要说服崇祯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显然崇祯并不畏惧黄立极设下的难题,他转头让王承恩拿出了一张纸,然后递给了黄立极说道:“黄先生,朕以为可以让这个文安之去担任这个广西巡抚…” 渤海东岸,辽河入海口处,一座新兴的港口城市已经发展的相当不错了。这座城市有异于其他地方见到的城池,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没有修建用于防御的城墙,只有一道用于排水的简陋壕沟。 辽河海口,是退海之地,也就是说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海洋。但是随着海水的后退,和辽河携带来的泥沙,这里终于变成了一片陆地。 但是在辽河入海口还是遗留下了多条潮沟,记录下了这里的地质变化。涨潮时河水便会把潮沟淹没于水中,形成一片汪洋,退潮后这里又变成了一片沼泽。 在大明同后金没有达成和议之前,这叫梁房口的地方,原本住着不少渔民,还有几百盐丁。这些渔民和盐丁沿着辽河南北两岸,在潮沟边上的高地搭建了窝棚和茅草房栖身。 1621年,后金占据营口地区后,便以耀州为中心屯兵镇守管理这里。因为明军水师掌握了海道,所以这里的渔民和盐丁也只能断断续续的进行生产。 年初大明派出使者同后金议和之后,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便听从了明使的劝说,在梁房口修建码头,并在码头边上修建一座城市,名为营口。 这营口城主要是作为大明和后金进行物资贸易的地方,辽东内陆的树木、山货通过辽河运到营口,而明人则从海路运来绸缎、棉布、瓷器、茶叶、玻璃器皿甚至还有食盐。 代善让他的第五子巴喇玛和阿敏的长子艾尔礼,带着一千五百旗下奴,并本地原有的渔民和盐丁,在这片海边的荒地上,硬生生的修起了一座小城。 为了预防被黄台吉和其他贝勒们说他们图谋不轨,代善和阿敏并没有在这座城市便是修建城墙。他们在后金国内也同样公开宣称,这里就是修筑几座货物的堆栈和住人的房子,并不算什么城市,也因此叫这里为营口。 虽然从修建码头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但是这里的码头区域,和依托码头修建的仓库区、居住区已经蔚然成型了。 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一座二层的木结构小楼,这里也是四海商行在营口修建的一个商馆。 往日人流如梭的小楼下面,数十名女真家丁安静的肃立在入口左右,阻止着闲杂人等的出入。看着这些女真家丁骄横的模样,显然这四海商行的商馆内来了几名女真贵人。 在小楼的二楼,一间布置的暖和舒适的房间内,巴喇玛和艾尔礼两人,正听着四海商行在营口的商馆掌柜王左白报账。 “…现在的状况是,早上码头附近的海面上已经出现了零星的薄冰,也就是说按照往年的经验,最多20天这港口就要上冻了,要到明年3月中旬左右才能开港。 那么再过七、八天,我们今年的交易就算是结束了。按照你们的话说,咱们也就算是歇冬了。那么我在这里便向两位贝子报下账目,也好让两位把账目带回去给大贝勒和二贝勒过过目…” 年少的巴喇玛并没什么耐性听这位明国商人给自己算账,他听了两句便不耐烦的说道:“这琐碎的细账就别报了,爷不耐烦听。你就告诉爷,你们该给爷多少钱,打算怎么给就成了。听你在这里闲扯,爷还不如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猎物可打呢…” 爱尔礼拍了拍巴喇玛手臂,示意他安静下来,才似笑非笑的对着王左白说道:“五弟虽然小,不过这话说的很在理。细账么自有账房去查,王掌柜你只要说说,我们在这里忙活了大半年,究竟赚了多少就成。 我们两人这半年来被风吹日晒的,夏天还要被蚊虫叮咬,花了小一万两银子才建了这个地方,要是赚的不多,别说阿玛了,首先我们就不能答应。” 对于两名女真亲贵的威胁,王左白只是微微一笑,把账目翻到了最后一页,扫了几个数字后说道:“这大半年来,四海商行从两位贝勒手里收购了,各种树木16583根,价值白银近5万两。 各种皮子45430张,价值白银7万3千余两。人参800斤,价值4800两。蜂蜜及各种山货,价值2万2千余两。以上货物一共价值约15万两,这部分货价已经全部付清。 最后便是关于我们现在还在进行中的大豆交易,我们约定每石大豆的收购价是六钱,数目是50万石,总值约为30万两白银。我们已经陆续支付了18万两,还应该再支付两位贝子12万两。这个账目可有不对么?” 听到了王左白报出来的数字,爱尔礼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虽然这些生意自家只占了三分之一,但是明人用来支付的可不是无用的白银,而是各类后金急需的生活用品。 价值45万两的白银,明人用来冲抵的价值相当的货物,在沈阳、科尔沁、海西女真,甚至是更北面的野人部落手中,价值可以从3倍翻到近10倍。 也就是说,今年光是从贸易上赚取的利润,最起码也有150万两,而自家的盈利便是50万两。有了这笔钱,今年镶蓝旗的日子就好过了。 天聪元年讨伐朝鲜,镶蓝旗损失惨重,而所获不过也才10多万两金银而已。而今年同明人达成了协议之后,便毫无损失的获得了3倍以上的利益。只要能够安稳的休养3-5年,那么镶蓝旗就能慢慢恢复元气了。 当然对于阿敏和代善来说,他们更为看重的是,和议达成后,镶蓝旗和两红旗直接越过了以往的警戒线,在作为缓冲区的河西之地开荒。开辟出了30万亩旱地和5万亩水浇地,收获大豆60万石,稻米10万石。 不管是今年初还是10月中,黄台吉两次对察哈尔留守辽东的部落出兵,都是大获全胜。除了大批蒙古人被两黄旗所俘虏外,还有很多蒙古人散落在辽东草原上。因此在现在的辽东,只要有粮食就能招揽到部众,因为现在的草原上有的是流浪的蒙古人。 因此,他们开辟出来的这些良田,才是他们手中的真正基业。而河西地区在没有经历战火之前,就曾经开辟出了上百万亩耕地,他们现在不过是恢复了三分之一还不到。 巴喇玛可没爱尔礼想的多,他顿时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么在今年入冻之前,这价值12万两的货物能送到营口吗?” 王左白把目光从账本上挪开,抬头看着两人,不慌不忙的说道:“那要看两位贝子,什么时候把剩下的15万石大豆送到了,我们四海商行的船只可是等了两天了。” 爱尔礼同巴喇玛互相对视了一眼,发觉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巴喇玛顿时转头向着门外叫嚷了几句,一名做女真人打扮的汉人顿时忙不迭的走了进来。 这位代善府中的汉人包衣,正是掌管着同四海商行进行贸易的掌柜。在巴喇玛的质问下,他迅速的回答了几句,却证实了王左白说的的确不错,还有15万石大豆没有交付给四海商行。 爱尔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拉住了巴喇玛,不再让他质问下去。然后转头对着王左白温和的说道:“看来没有达成结算的问题,是出在我们身上。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女真汉子说话算数,不会吞没了你们商行的银两。你且等我三天,三天之后我便会给你一个交代,今天我看就到此为止好了。” 王左白对着爱尔礼笑了笑说道:“对于大贝勒和二贝勒的信用,我们四海商行自然是信任的,毕竟我们总不会做完了今年的买卖,明年就不做了不是…” 第304章 许府 2天之后,爱尔礼自己一人来到了营口,单独会见了王左白。见到王左白之后,爱尔礼略带抱歉的对着他说道:“大贝勒和我阿玛给我传来了消息,剩下的大豆恐怕已经无法交付了。 至于我们预定的12万两货物,扣除了3万两的应付款后,还欠下了9万两。我这次带来了6万两现银,至于剩下的3万两货款,不如就以明年的皮货、人参抵账,你看如何?” 王左白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想了想,才微笑着说道:“那么贝子总应该先告诉我,剩下的大豆无法交付的缘由。毕竟小人也只是一个商馆掌柜,这么大一笔交易泡汤了,回去之后总要给商行的股东们一个交代的。” 爱尔礼只是转了转眼睛,便毫无戒备的说道:“也罢,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剩下的15万石大豆被人扣下了,所以无法再交付了。” 王左白顿时有些诧异的说道:“在辽东的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扣下两位贝勒的货物,贝子不是在开小人的玩笑吧?” 对于这件事爱尔礼显然心里也很不痛快,因此毫不掩饰的跟着抱怨道:“无非就是有人看着我们两家赚了些钱,心生不满,在大汗面前闹了起来。 大汗便受了这些小人的蛊惑,说今年我后金国接连击破蒙古部落,收拢了太多的蒙古依附部众,因此粮食不足。便公议把这些大豆给扣了下来,不许再卖给你们。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蒙古人什么时候愿意吃豆饭了,纯粹就是借口。” 王左白听了顿时有些急切的问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要是这样,那么明年我们还能继续这大豆生意吗?” 对于这个问题,爱尔礼也有些迟疑不决,他含含糊糊的敷衍了几句,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王左白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只能同爱尔礼约定了剩下的货物交割时间,才送走了心满意足的爱尔礼。 爱尔礼上马后低头看到站在面前愁眉苦脸的王左白,想到之前这位汉人掌柜给自己带来的那么多新鲜玩意,心中也颇为不好意思。再加上这次交易完全是自己这方出了问题,但是他还是从王左白那里获得了不少好处,因此不由想着要安抚他几句。 “王掌柜你也别太忧心了,我阿玛同大贝勒让了这次,不会把明年的交易也让出去。实话告诉你好了,我镶蓝旗和两红旗预备明年在河西之地再开辟出50万亩地,要是不干这大豆买卖,明年那些大豆难道我们要自己吃么?” 王左白听了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不过他随即有些好奇的问道:“贝子,这年中的时候,你不是就嚷着人手不足了么?这明年再开辟出50万亩地,哪来这么多人手?那些蒙古人也会种地?” 爱尔礼环视了下左右,看着边上也没什么外人,便俯下身子对着王左白悄声说道:“看着我们这么熟的份上,就让你吃颗定心丸。这西面的朝鲜,北面的老林子里有的是人…” 看着爱尔礼带着自己送的一车礼物扬长而去之后,王左白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便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了房门之后,他便摊开了一张白纸,把自己同爱尔礼的谈话完完全全的默录了下来。 当天下午,一艘运木船便离开了营口码头,向着南方的茫茫大海驶去了。 在许心素的私宅内,穿着便服的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和几名侍从,在许心素的陪同下向着书房走去。 朱由检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口中对着身边的许心素说道:“你这府邸整治的挺不错,繁华之中见幽静,大有小隐隐于野的感觉。看来你是真心想要在京城安家了,不想回南方了?” 许心素侧着身子,微笑着说道:“天子脚下多福多禄,既然能够沾一沾陛下的龙气,小臣还回乡做什么啊。 不过说道这整治府邸,倒不是臣的手段。臣虽然认识几个字,终究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那里玩的来这等风雅手段。 这是前刑部侍郎的宅子,告老还乡后一直空置着,直到今年拿来出售,臣才捡了这个便宜。” 朱由检偏头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向前走着说道:“其实北方也不错,只要你待久了,总会喜欢上这里的。 俗语云:树挪死,人挪活。你好好在北方经营下去,自然会有收获的一天…” 一行人边走边谈,很快便走进了后院内一个小跨院内,这里便是许心素用来商议机密事情的地方,也是这座府邸内唯一大动干戈过的一处地方。 原本跨院内栽种的各种名贵苗木和几块奇石,都已经被移走了。整个跨院内重新用黄土垫了一层,并碾的实实的,院子一角还堆放了一个兵器架,当然现在上面的兵器已经被拿走了。显然现在的主人,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练习武艺的场地。 这所跨院内的书房,是一座东西向,三联两进的单层建筑。按照这所宅邸原本主人的布置,左边的房间进去后,外间是用来写作和读书的地方,而内间则是用来招待私密友人的地方。 至于中间和右边的房间,则一间用来放置古玩、书画,一间用来摆放藏书,三间房间的内部并不相同。 不过许心素买下了这所宅邸后,不仅改变了书房外面的院子,还改变了书房内部的结构。 他很干脆的打通了三间房间的后间,使之成为了一个大间。又封闭了中间和右边的正门,只留下了左边的一个入口。使得整个建筑变成了,一个内部联通而外部封闭的格局。 打通的三个后间形成的大房间,除了几个地图仪外,便是各种各样的海图。这所大房间内的家具很少,除了北面靠墙的几个书柜外,便只有中间摆放了一张很大的实木桌子。 这张桌子几乎占去了半个房间大小,桌子的北侧一半还摆放了一个大沙盘。这座沙盘显示出来的,正是大明的海岸线和外侧的海洋、岛屿。 朱由检进入房间之后,便一眼见到了这个大沙盘。他欣喜之下,便快步上前站在沙盘边上研究了起来。 看了一会之后,他便有些失望。虽然制作沙盘的人大约是弄懂了什么叫比例尺,但是除了福建、广东、台湾、马尼拉几处表现的比较精细,其他地方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沙盘上勉强算的上符合实际的区域,大约是朝鲜、日本以南,越南、吕宋岛以北,台湾岛以西,这样一个海域。 打量完了这座沙盘,朱由检不由抬头有些郁闷的问道:“朕记得年初时,已经让地形测量小组对渤海湾的海岸线进行精细测量了,怎么他们测出来的精度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许心素摇着头苦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可是陆军军官学校测绘科的人?他们测量出来的海图可比这座沙盘上要精细的多。 但是他们拒绝把测量成果告诉我们,说这些都是国家机密。这座沙盘,还是我派人协助他们测量渤海湾时,从中偷学的一点皮毛制作出来的。 陛下,制作一份精细的海图,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军国机密。但是制作完成后,把它收藏起来,不让人去使用和验证,这不是一种很大的浪费么?” 听说眼前的沙盘并不是自己下令研发的测量技术的结果,朱由检心里的烦躁倒是去了一大半。 只要测量出来的海图能够满足航海要求,那么他就不必再担忧,自己的海军将来始终无法正确认识这个世界的面貌了。 对于许心素在抱怨后的请求,朱由检故作不解,他温和的说道:“在我们大明的海军还没有能力完全保护自己的海岸线之前,控制精细地图的扩散,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制作地图、海图的目的,最终还是方便我们认识这个世界,并作为海上航行的参考。制作完毕后就收藏起来,的确不利于海图制作技术的提高。 这样吧,许巡阅使你先挑选出一些可靠的人来,然后朕会安排陆军军官学校给他们开设一个绘图班,培训他们如何进行地形测绘和读图,学校也可以从他们那里请教下,海上航行是怎么观察确定自己的位置的。” 虽然不能从皇帝那里直接得到测绘小组的成果,不过许心素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心情舒畅的答应了皇帝的吩咐。 当崇祯在主位上坐定之后,两个身穿崭新的低阶武官官服的男子,便被带进了房间,远远的站在崇祯的下首。 在许心素的介绍下,这两名男子一个是驾驶东山号的许林虎,另一个便是指挥海澄号的黄永叔。听取这两人的汇报,是崇祯秘密前来许宅的缘由。 许林虎和黄永叔拘谨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头也不敢抬起。他们往日在海上时,并不觉得大明皇帝有多了不起,也不认为自己会同皇帝有什么交集,因此无需害怕。 但是当他们真的站在了崇祯面前时,他们马上就觉得自己心跳的像敲鼓一样,手心也在不断的冒汗,完全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朱由检看了他们一会,便笑着说道:“你们也上前来吧,站的这么远,你们说的费劲,朕听的也费力。朕今天穿的是便服,你们可以随便一些,就像是平常同朋友聊天一样,不要太紧张…” 第305章 日本以东 在一番推让之后,许林虎首先说了自己的经历。他从江户出发,绕过了房总半岛,先是抵达了水户藩,藩主德川赖房是现将军的叔叔。 水户藩没有什么特产,只有梅干和酒尚算出色。从水户藩再往北,便是日本东北第一大名陆奥仙台藩。 和水户藩相比,仙台藩的经济就繁荣的多了。仙台藩的特产也比较丰富,三陆海岸捕捞上来的鲍鱼和鲨鱼,制成的干鲍和鱼翅,在大明都算是上品。而且仙台藩正在开垦北上川河流域的湿地沼泽,种植出了闻名日本的东北大米。 按照崇祯的要求,这里倒有可能成为大明的一个粮食来源基地。因此许林虎特意跑去了仙台城,打听了下当地大米的产量和价格。 根据他的调查,一日本石相当于1.8个中国石。而武士出售禄米时,是金14朱每石。而商人大量收购的时候,则是金一两每石。 而现在日本的货币体系是:金1两=银50匁=钱4000文,且金1两=4分=16朱。不过金银的价值太高,而幕府禁止外国铜钱输入后,自己的铜钱又没有开始铸造,因此民间小额交易又回归到了用大米来作为一般等价物了。 虽说日本的金一两只有15克,同中国一两等于37.5克相去甚远。但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中国的米价,因此采用金银购买日本的大米,显然是极不划算的。 不过日本对于中国货物的需求,却可以把日本的米价压低到同中国的米价差不多的地步,甚至更低。 特别是日本东北地区对于布料的渴求,远远超过了其他地区。在关西地区800多文一匹的棉布,到了关东地区就达到了900文之上。 不管中国商人还是荷兰、葡萄牙、英国等欧洲商人,他们带去了大批中国货物抵达日本后,自然会选取利润更高的金、银、铜等矿产,而不会选择昂贵的日本大米。 按照现在的价格,每三匹半棉布可以换取一日本石大米,运回中国市场后出售,大约只能赚取20-30%的利润。 听到这里之后,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那么你估计下,仙台藩能够出售多少大米,或者说日本东北地区估计能够出售多少大米。” 许林虎想了想便回道:“仙台藩的情况我倒是询问过,这些日本的藩国领主收到封地上的年贡米之后,便会把一部分大米作为俸禄发给手下的武士。 还有一部分则要在市场上出售,换取金钱后维持日常开支,和不定时的前往江户进行参勤的费用。 仙台藩名义上有62万石大米的年收入,但事实上通过当地领主的开垦荒地,年收入已经超过了100万石。 不过按照日本幕府制定的规矩,武士和大名不能参与商业贸易,只能通过商人进行贸易。 替大名出售年贡米的商人,日本人称之为藏元和挂屋。藏元负责保管和出售,大名的贡米和其他贡物。而挂屋则负责保管出售后得到的货款,或者按照藏屋敷内储藏的年贡物资,向大名提供贷款。 根据我同这些商人的接触,大米交易除了实物交易之外,还有一种空米切手的大米劵出售。 就是一些藩国的大名因为财政状况不好,就让藏屋敷预先售出明年的贡米,每张大米劵面额10石,付出约定价格的三分之一,到了贡米入仓交割时支付剩下的三分之二。 仙台藩每年要在领内和江户市场上出售12万石大米,而其他东北地区大约为8万石,加起来约为20万石。这些商人对同我们进行货物互换贸易,非常的有兴趣。 此外,以上的大米折合成我大明的标准石,则是相当于38万石。据我在市面上的调查,这个数量并不是上限,如果东北各藩国可以继续对荒地进行开发,并改善运输状况,翻上一番应当不成问题。” 朱由检听完之后倒是蛮有兴趣的,如果能够稳定的从日本运粮回来,倒是可以极大的缓解下日后大明粮食不足的问题。 不过这些日本大名在没有建立起一个有效的市场机制下,就敢卖空买空,这应该说他们是不知死活呢,还是真的不想活了。不过既然他们这么作死,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停下来等着他指示的许林虎说道:“继续说下去,离开仙台藩之后,日本的东面还有什么?” 许林虎马上说道:“仙台藩再往北面,便是同本州岛隔着一个海峡的虾夷地。 虾夷地南端是号称石高1万石的松前藩,现在的藩主是松前公广,现年31岁,居城是靠近最南端海港的福山城。 不过我们在福山城停留时,松前藩的官吏却并不欢迎,不仅催促我们尽快离开,还要求我们不许再松前藩领内停留。因此我们并没有在松前藩打听到多少消息。 本州岛最北端,同虾夷地隔海相望的地方就是津轻地区。领有此地的,是弘前藩津轻氏,现在的大名叫做津轻信枚,领有石高10万石。 津轻信枚对于我们的到来非常的欢迎,还特意在弘前城召见了我。不过虽然他才43岁,但是身体却不是很好,他的嫡子津轻信义才9岁。 这位领主召见我的目的,一是想要同我们开展贸易,津轻藩虽然出产铜、铅、锡还有金子、大米、鱼获,但是因为交通不便,难以运出,所以像棉布之类的日用品就非常高昂。 二来,他希望我替他在明国聘请一位好医生,替他的病情做个诊断治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津轻藩扼守津轻海峡,正是我们要交好的对象。而且如果能够在那里获得一个基地,对于我大明探索日本以北、以东地区大有帮助。 以朕看,这个松前藩之所以拒绝我们大明的商船前往,就是想要独自霸占整个虾夷地…虾夷地是日本人的叫法,既然他们还没有探索出整个岛,那么那就是一片无主之地。 朕看就叫扶桑岛好了,日本以东就是扶桑岛,你们要尽快探索并绘制出岛上的地图,然后我们就可以把它纳入到大明的领土之内。 至于津轻藩那边,明年朕会派太医院的医生和你们一起去。不过朕希望你们能说服津轻藩藩主,让我们在津轻地区建立一个补充港口。” 许心素赶紧接过话头说道:“臣自当遵命,待到明年开春后,臣会亲自带船前往津轻藩。”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对着许林虎询问道:“那么之后你们继续往北去了么?” 许林虎点了点头说道:“由于松前藩占据了扶桑岛的西南部,我们不得不请津轻藩的人带路,重新穿过了津轻海峡,沿着扶桑岛东南北上。 我们首先到了内浦湾口的室兰港,这是一个天然良港,可惜已经被松前藩占据了。不过松前藩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场所进行统治,并不是直接管辖,因此管理的并不强势。 和松前藩的直属地不同,管理这处绘鞆场所的武士头领,很乐意同我们进行贸易。据他说,松前藩垄断了扶桑岛同外界的贸易权力。 对于他们这些场所和虾夷人总是高价出售生活必需品,却又不肯卖给他们铁器和武器,让他们的生活异常的窘迫,附近日高地区的虾夷人已经对和人非常不满了。 如果我们可以向他们出售棉布和铁器或是武器的话,他们很乐意为我们提供必要的帮助。”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询问了,这个所谓的场所是什么制度,才接着让许林虎继续说下去。 “由于有些担心,所以我们只出售了一些食盐、棉布、茶叶,并没有出售武器给他们。不过室兰港的首领还是很高兴,还给我们找了一位已经归化了的虾夷人作为向导。 在这位虾夷人的带领下,我们到了室兰东面的日高地区,同一些虾夷人进行了交流。 根据我们同他们的交流,那些虾夷人的部落果然非常憎恨松前藩的和人。因为这些和人在贸易上巧取豪夺不算,还要向他们收取税收,并强迫他们为自己劳动。 有一位部落首领是这么说的:在几十年前,和人只是活跃在最南端的港口,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渡岛,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家园。 这位首领还希望能从我们手中购买到武器保卫自己的部落,他们愿意拿黄金出来作为货款。” “黄金?”朱由检有些诧异了,他知道北海道出产黄金,但这不是明治维新对北海道开发之后的事吗。 “是的,陛下。原本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黄金,但是那些和人及外人到了他们的地方之后,就四处寻找这些东西,他们才知道这叫做黄金。 黄金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但是让那些和人知道的话,就会破坏他们的家园,所以他们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但是我们到了他们的地方之后没有炫耀武力,还愿意同他们进行公平的贸易,所以他觉得我们可以信任,才想向我们购买一批武器装备自己。 这位首领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相库相郢,让他跟着我们,想要谈成这笔交易。” 第306章 日本以西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询问了,关于虾夷人的习俗和相库相郢的性格。 思考了许久之后,他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让社会调查所的人去接触下这个相库相郢,派出几个机灵些的人学习虾夷话,最好能够整理出一本翻译字典出来。 接触的目的是,看看他是否愿意为虾夷人的独立建国运动出力。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么就支持他所在的这个部落,并从中挑选出一些人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 另外,让社会调查所明年跟船前往扶桑岛,调查下扶桑岛上虾夷人的势力分布。并挑选一些厌恶日本人,愿意亲近大明的虾夷部落进行接触…” 许心素不由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您刚刚不是说要把扶桑岛纳入我大明的领土吗?这扶桑岛上的黄金可不少啊。他们这次跟我们回来,就携带了20口皮袋的金沙,约20公斤重呢。” 朱由检转头看了看他,摇着头说道:“支持虾夷人独立和把扶桑岛纳入大明领土并不冲突,扶桑岛的位置同大明相隔万里,同日本岛倒是相距咫尺。 如果我们直接表露对于扶桑岛的想法,除了激发日本幕府的警惕之外,不会有多少收获。甚至还有可能让虾夷人直接倒向日本人,毕竟他们同日本人已经接触了几百年,而我们才刚刚进入这个地区而已。 但是如果我们支持虾夷人独立建国就不一样了,不要说松前藩不会认可,便是日本幕府也不会愿意,在他们身边出现一个独立的虾夷人势力。 至于你所说的岛上的黄金,这个世界上最耗费钱财的,就是建立一个国家。不管他们有多少黄金,最后都会花费在我们输入的物资上面。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自己亲自动手去采集呢?” 许心素若有所思的住了口,而许林虎这才接下去说了剩下的航程。他们沿着扶桑岛东面的海岸线一直往北,接着便发现了靠近扶桑岛东北方的岛屿群落。 这些岛屿有大有小,简直把船只北上的通道都堵住了,后来他们在当地虾夷人的指点下,紧紧贴着扶桑岛海岸线的一条狭窄水道,才穿过了这个群岛的位置。 穿越了群岛之后,他们便停靠了扶桑岛东北角上的半岛海湾,被虾夷人叫做“siruetoku“的地方,换成大明的话语就是大地尽头的意思。 这个地方只有几个小渔村,他们上岸后在当地虾夷人的带领下,稍稍探索了下这处半岛的自然地貌。 发觉整个半岛中间有数座火山,其中还有一座终年冒着火焰和烟雾的活火山。火山之间则分布了大小不等的湖泊,从高处看下去,犹如一颗颗明珠一般。 不过因为这些火山的存在,所以半岛上的虾夷人没有往内陆发展,那里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和各种野生动物,以熊和鹿居多。他们从当地人手里换取了不少熊皮和鹿皮,支付的价格简直微乎其微。 半岛的东海岸还有海湾可以停靠船只,但是到了西海岸便是数百丈的峭壁悬崖,根本无法攀登。据当地的虾夷人说,从半岛往东北方去都是渔获丰富之地,且在群岛中还有数块岛屿面积非常大,非常适合进行开发。 从虾夷人称呼的知床半岛离开后,他们继续北上终于找到了扶桑岛北面的苦夷岛,在岛屿南部位于亚庭湾的北面海岸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港湾上了岛。 由于天气开始寒冷了起来,岛上又都是山地很难进行探索,因此他们在岛上没有逗留多久,便穿过了苦夷岛和扶桑岛之间的海峡,从扶桑岛的西面返回了津轻藩,然后再按着原路从房总半岛、济州岛、登州、天津的航线返回了。 对于苦夷岛,他们认为就是一个森林茂盛的苦寒之地,不过岛上出产的毛皮倒是不错。另外苦夷岛周边不仅渔获丰富,还有大量的鲸鱼出没。 至于岛上的毛人,跟扶桑岛上的虾夷人应该是同一个民族的,不管风俗还是语言都非常相近。 听完了许林虎的汇报,朱由检想了想,便从一边的书桌上拿过了一支毛笔,然后在沙盘边上取过了几个木头制作的空白名牌,依次写上了扶桑岛、库页岛、千岛群岛三个名字,接着便换掉了沙盘上的三块名牌。 “今后这三处地方就命名为这三个名字,你们制作地图和地理介绍时,也要这么称呼。至于三处地域内更详细的名字,要么以当地土人称呼的音译,要么就让发现人命名。 总之不许采用非当地人或是大明以外的,外国人的称呼。我们要在法理上,首先保证大明登陆之前,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发现的证明…” 虽然不清楚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地名的命名问题,但是在座的人也没谁会去反驳崇祯的意见,毕竟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崇祯夸奖了许林虎这次航行探险的出色表现后,便让黄永叔谈谈,他对日本以西海域,及朝鲜以北地区的航行探险经历。 和许林虎从江户出发不同,黄永叔在出发之前还环绕了济州岛一圈,寻找今后建设东海巡阅府的一个基地。 东海巡阅实际上便是一只,集海域治安、商业贸易、开拓殖民港口等任务为一身的舰队。 朝鲜南北海域加上日本东西海域,这么广阔的地方,自然是要找一座位置优越的港口才行。 黄永叔绕了济州岛一圈之后,便发觉他的选择其实极为有限。济州岛北面的济州港,是济州岛旧有的第一大港,也是济州岛同朝鲜本土联系最多的港口。 济州港附近便是岛上人口最多的地区,虽然大部分都是朝鲜人。但是其中被流放到这里的朝鲜官吏罪人,却把大明接收济州岛,看做了自己翻身的机会,因此极为配合东江镇明军的接收工作。 济州港虽然好,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了东江镇迁移人员的囊中之物。同黄永叔他们这些南方水师出身的人员相比,东江镇的水上力量或许不足,但是陆上的武力就强大的多了。 黄永叔争夺不过这些东江镇的官兵,自然也不会把自家变成东江镇的附庸。因此干脆就放弃了,条件最好的济州港。 如此一来便剩下了,济州岛东北角的城山港,和岛屿南面的西归浦港。虽然两个港口都是渔港,但是西归浦港的地理条件和气候,更适合于他们这些南方人。 因此黄永叔向许心素汇报后,便在此向崇祯请求,在西归浦建立东海巡阅府,管理当地的港口和民众。朱由检对此并没有多加思考,很快就应承了他们。 接着黄永叔便正式讲述了自己的航程,他从济州岛北上,选择了直接穿越朝鲜半岛和日本九州岛之间的海峡。 此处海峡风高浪急,且海下潮流复杂,春天多雾,夏天多台风。唯有靠着日本一侧的海面较为平缓,适合穿过海峡。 在海峡北侧靠日本一方还有一处狭长的岛屿,叫做对马岛。对马岛同九州岛之间的水道,最为风平浪静适合航行。 对马岛地形狭小,土地贫瘠,全岛的石高还不到一万石,但是人口却非常的稠密。因此主要依靠渔业,和进行日本朝鲜之间的贸易为生。 对马藩现在的领主宗义成年仅24岁,很高兴同大明的商人进行接触。但是根据他的打听,对马藩内部却有些不稳的迹象。 对马藩家老年仅25岁的柳川调兴,一直试图从对马藩独立出去,成为幕府的臣子,从而独自垄断日朝贸易。 柳川调兴的行为自然激起了宗义成的反击,不过在对马藩影响力较大的僧人规伯玄方的安抚下,双方始终没有撕破脸。 对马藩主持日本和朝鲜之间的贸易,一年大约有60-80万两白银从他们手中输入朝鲜,但是朝鲜商人提供的货物,大约有四分之三是从大明收购来的货物。 所以宗义成见到了他们到来之后,就希望能够开辟同大明直接交易的通道,从而撇开主持对朝贸易的家老柳川调兴。 朱由检小声的询问了几句关于对马岛的情形,便让许心素记下同这位对马藩国领主继续保持接触。对马岛虽然物产不丰,但却占据了海峡的有利位置,倒是可以试着成为大明穿越海峡的一个支点。 离开对马岛后,他们沿着本州岛北面向东到达了长州藩的萩城。长州藩领有石高36万石,现在的领主是毛利秀就。 对于他们的到来,长州藩的态度颇为怪异,藩内的官吏并没有出面接待他们,但是也没有出现为难他们的事情。萩城的商人倒是对他们的到来很是热情,宴请了他们几次,并承诺愿意同他们达成贸易往来。 不过每次在宴会上,总有那么几个不像是商人的人,向他们打听关于大明的事情。 “长州藩?这个名字还真是熟悉啊,明治维新西南四强藩之一,日本陆军的掌控者。”朱由检微微笑了笑便说道:“不过是有人不甘寂寞罢了,同长州藩只要保持正常的贸易就可以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看着周边的人有些疑问的样子,朱由检继续补充道:“这个长州藩本身就是日本西南的强力大名,和我们之前谈的津轻藩、对马藩这些小藩不同,长州藩是江户幕府的极力提防对象。 我们支持津轻藩、对马藩,不过是想要在日本周边建立一个立足点,不是要让日本陷入到战火之中。需知道,现在日本列岛是我大明第一贸易对象,如果日本陷入到战乱中,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我们需要遏制的,是日本作为一个统一国家的力量,避免江户幕府干预我们对于日本的贸易行动。但是,我们也需要一个足够压制日本各地诸侯的政府,保证日本市场的消费能力…” 第307章 心思各异的女真部落 朱由检最后总结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保持和平,但又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日本。我们需要日本成为大明的原材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市场,而不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日本,那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不管我们是支持日本江户幕府,还是支持日本的反幕府力量,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保证大明在日本的利益不受损害。所以朕要求你们,在行事之前,需要考虑的,是否和这个前提相违背。如果违背了这个前提,那么就应该放弃去做这件事。” 在这件房间内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官员,不管是出身于海商的许心素等人,还是崇祯身边的王承恩,他们更熟悉这种以利益衡量事物的方式。 崇祯的话语不仅没有让他们感觉不妥,反而觉得皇帝所言甚合自己的心意。作为东海巡阅使的许心素,对于皇帝提出的原材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市场等新名词,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是对于皇帝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控制整个日本的政治、经济大方向,他却是一点就透了。管理海上往来船只的安全,自然比不上控制一整个日本,更让他感觉心潮澎拜。 房间内的众人附和了几句崇祯之后,崇祯便挥手示意让黄永叔继续说下去了。 黄永叔驾驶的船只离开长州藩后,便往西北方向而去,一天后抵达了隐岐诸岛,这是日本用来流放贵族和公卿的囚岛。岛上的看守允许他们停靠,但是却不许他们上岸。 他们在这里呆了一晚便继续向着西面前行,这天傍晚他们发现了一处岛屿,实际上应该是东西两个独立的小岛,还有数十块环绕在周围的礁石组成的礁石群。他们把此岛命名为双生岛。 他们绕岛一圈,发觉两处小岛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航船难以停泊,只有东岛南部有点滩涂,不过滩涂和礁石群里有着大群的海狮生活在其中。 他们并没有冒险登岛,只是远远的停泊在岛附近,休息了一晚。不过这处岛屿附近有着丰富的鱼群。 第二天一早他们再次向西面而去,只花了半天就抵达了一处五角形状的岛屿。这处岛屿倒是有人居住,岛上的土人看到他们的到来也很惊讶。 他们自称先祖来自于朝鲜王国,因为出海打渔遭遇风暴而意外发现了这处岛屿。因为岛上物产丰饶,加上周边渔获丰富,因此便带着乡人来此定居。 他们称此岛为武陵岛,东西长约20里,南北长也差不多是20里,岛上森林密布,几乎没有什么平地。 大部分海岸都是悬崖峭壁,只有几处渔港可以上岛。岛上虽然森林茂密,但是却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只有野猪。而岛边的海域盛产鱿鱼、明太鱼等渔获。 此岛距离南面的朝鲜半岛约300里,距离日本本州岛约600里。如果能够解决粮食问题,倒是大明从济州岛北上后,一个非常合适的落脚点。 武陵岛往西航行3日便是朝鲜的元山港,元山原本是朝鲜北面一座渔业资源丰富的港口城市,加上附近又有朝鲜名山金刚山,因此也是一座上万人口的大城。 但是去岁女真入侵,元山也被女真人击破,除了逃入金刚山中的百姓,剩下的居民或是被杀,或是被抓回了辽东成为奴隶,元山城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今天还没有恢复。 由元山沿着海岸线向北,他们在一处小渔村内停留了一晚,便出了朝鲜国境,来到了图们江的入海口。图们江便是这时代默认的,中国和朝鲜王国之间的界河。 图们江在女真人口中又被称为豆满江,女真语谓万为豆满,以众水至此合流,故名。由此可见,图们江是一条支流繁多的大江,而图们江的入海口也非常的宽广,形如一片大湖。 明初时大明曾经招抚此地的女真部落,在图们江南岸设置建州左卫。后因朝鲜在图们江南岸设六镇,驱逐女真部族。建州左卫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之弟凡察将建州左卫重新移至图们江北岸,南岸才真正为朝鲜王国所据有。 图们江下游北岸到濒海地区的摩阔崴都是东海女真瓦尔喀部的地方,东海女真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女真的一部。 瓦尔喀部虽然被努尔哈赤所击败,但并没有完全被建州女真所征服,只是在名义上臣服于后金。 瓦尔喀部女真分布在,图们江中游到东海之间的广大森林沼泽之中。主要分为六个大部族,其中临海的摩阔崴是一个较大的聚集区域,约有上千人口。 黄永叔在图们江下游的浑蠢地区停留了几天,和当地的女真部族交易攀谈了之后,便直接掉头去了位于图们江入海口北面不远的摩阔崴。 摩阔崴是位于一个巨大海湾北面的渔村,这个海湾长宽都有60余里,海湾内水深波平,平均水深都在17米左右,很适合作为港口。 摩阔崴所居住的女真人,又自称为骨都兀狄哈人。他们以渔猎为业,捕鱼和航海技能都很出色,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够航行到库页岛南部去贸易。 对于黄永叔这些明国商人的到来,他们倒是非常欢迎。这些女真人以毛皮作为衣服、帽子,桦树皮做鞋子。他们缺乏铁器、食盐和众多的日用品。 这所村子的首领告诉黄永叔,因为他们同图们江以南的朝鲜人是世仇,因此很少同朝鲜人进行贸易,即便是有这么一两次,这些朝鲜人也会把货物抬高到一个极高的价格。 而建州女真虽然会不时的向他们收购皮毛、人参,并出售一些日用品,但是却很少出售给他们铁器,并经常招揽一些部族内的年轻人离去。 因此他们对于建州女真同样没什么好感,认为这些建州女真虽然说大家都是一族人,但是行动上却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一家人。 而且建州女真对于一些不肯缴纳税收,或是不肯提供壮丁的瓦尔喀部族,往往就直接采取武力征讨的模式。一旦讨伐了某个部族,便会把战败的部族人口全部带回内陆去。 因此原本人口繁盛的瓦尔喀部,现在已经失去了许多人口。不少小部落不得不向更深处的山林,或是东海海滨迁移。 这位首领希望能同明国商人保持稳定的贸易关系,并答应在摩阔崴为他们建立一个商馆,还派出了向导带着他们继续向北面探索。 他们从摩阔崴购进了数千张皮毛,还有上百斤人参。而价格大约只是辽东的十分之一,北京的二十分之一。 在摩阔崴的北面,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海湾,并且在海湾中间突出的半岛南端,找到了一个三面临海,比摩阔崴更适合作为港口的区域。 当地人称这里为海参崴,港口入口处湾宽约2千米,水深20~30米,湾内宽不足1千米,水深10~20米。海湾四周为低山、丘陵环抱,形势险要,这里有个几十人的小村庄。 海参崴南面被一座叫做勒富岛的岛屿所遮蔽,“勒富“为满语,意思是熊。整个岛长约40里,宽约30里。 岛上中部有座300余米高的小山,岛上的大部分都被阔叶林所覆盖。由于小岛周边区域鱼类丰富,因此夏季常常有附近的女真部族前来打渔。 黄永叔认为,比起摩阔崴,海参崴更适合作为他们在大陆上的前进据点。首先这里地势险要,只要在海参崴北面的山坡上竖立起城墙要塞,女真人想要攻击他们就不得不选择海路。 但是以女真人简陋的造船技术,肯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而建州女真想要动用本部的精兵,就要翻越上千里的深山老林,人少则无济于事,人多他们也消耗不起。 真要到了危急的时候,他们只要用船把人运走,把海参崴丢给他们就是了。女真人的大部队总不能长年累月的驻守在,一个荒芜的海滨荒地上。 朱由检对于黄永叔的想法很是赞同,这正是他当初对许心素提出的想法。 看着皇帝支持自己的意见,黄永叔便试探的说道:“可是想要快速的修建海参崴港和防御工事,需要大量的水泥…”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旅顺要塞的主体工程,到明年五月大约就差不多完成了。到时候便会节约出一部分水泥用量,朕会让人优先供应给你们,但是只能用来修建海参崴。” 许心素大喜的说道:“这是自然,臣一定会督促他们,不让他们把水泥用到其他地方去。 这海参崴港修建起来,也有一个好处。附近的海域据说有着成群的鲸鱼,一旦有了这个港口,我们就能直接在海参崴对捕获的鲸鱼进行处理了。” 黄永叔他们沿着海参崴继续往上,便到了黑龙江的入海口,这里就成了女真虎尔哈部的居住区了。 但是建州女真在黑龙江流域的统治权力,却比海参崴等地要强力的多。他们的船只刚刚进入黑龙江不远,就受到了一个臣服于后金的女真部族攻击。 不过这些虎尔哈女真也没有多少铁器,手中拿着的武器都很简陋。在十多支火绳枪的射击下,200多名女真人很快就溃散了。 黄永叔他们也不敢继续沿着黑龙江前进了,于是掉头返回了入海口,又去了距离河口不远的库页岛北面。 库页岛北面地势比较平坦,但大部分地区依然覆盖着森林。这里居住的,也大多数是从大陆上迁移来的虎尔哈人。 岛上的虎尔哈人就比较和蔼多了,他们倒是很愿意同这些远来的明人交易。而且拿出的貂皮和海獭皮,远远好过图们江附近的女真人。 不过在岛上一个部族首领的宴请中,黄永叔得知这些虎尔哈人同样臣服了后金,并还去过沈阳进贡过貂皮。 黄永叔不敢和这些虎尔哈人过多接触,很快就找了借口返回了船上。他从岛上的虎尔哈人那里听说,再往北去到还有一些生活在森林里的部落,称为使鹿部和使犬部,不过很难找到他们。 于是黄永叔就决定先行返航在说,他沿着库页岛南下,发觉岛的中南部就出现了山地,且南部的土人并不是女真人。 随后他们便从库页岛南部继续南下,再次回到了长州藩,修整了几天后,便穿过了对马海峡回到了济州岛,之后便驶回了天津。 第308章 阴暗 崇祯元年11月15日,在宣化往北京方向上的燕山山道上,一只蜿蜒十几里地的队伍正在向着北京缓缓挪去。 同几个月前,这只部队经过这里时的散乱噪杂不同。现在这只近万人的部队,行军时始终保持着沉默,除了一些军官发号施令的声音,只听的到无数人行走时发出的沙沙声。 队列中的士兵除了携带一些轻便武器外,便只背负着一个鹿皮制做的革囊,革囊中存放的是他们的随身行李。至于一些笨重的武器,则都放在了每只小部队后面的马车上。 这些士兵们行走时虽然还不是很齐整,但是大家都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前进,因此从边上看,整只部队在行进的时候,还是基本保持了自己的队形的。 每个背着行囊的士兵都紧紧闭着嘴,他们低头注视着前方同伴的后背,让自己脚下跟上前方同伴的脚步。这种全神贯注的神情,终于让他们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即便是一直关注着自己部队变化的左良玉,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从辽东调往蓟州,接着又调往大同的这只车骑营,左良玉很清楚这只军队的过往。这只军队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同女真人作战过的老兵。他们虽然有战斗力,但是却没有什么纪律性,这几乎也是辽东军队的通病。 在辽东战场上,每次和女真人作战,都是在鬼门关前转悠。而按照大明的军制,除了高级武官之外,普通的军士和低级军官除非战死,否则就必须永远驻守在某个前线位置。 除了少数名将之外,你都不能指望一群看不到自己未来的士兵,在出战的时候保持什么纪律。默许这些平日里被上官残酷压制的士兵,在出征时好好的发泄一回,才是驾驭军队的不二法门。 作为这只车骑营的主将,也算是辽东军中后起之秀的左良玉,同样是认可这条军中默认的潜规则的。事实上他甚至认为,一只军队只有保持一些兽性,方才是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方面最好的典型,便是那些女真人了。 不过当他和他的车骑营被抽调前往大同,皇帝往他的部队中插入了,五、六十名军官学校毕业生担任中、下级军官后,他手中的这只部队就发生了让他难以理解的变化。 对于皇帝往这只部队里安插人手,左良玉并不在乎。虽然他是这只车骑营的主将,但是这只车骑营却并不是他的基业。 左良玉同辽西将门并没有多少瓜葛,他的家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户出身,完全是靠着同建奴作战得到的提拔。他手下的这只车骑营在辽东时,只听命于那些辽西将门出身的将领。 因此皇帝想要对自己的部队洗牌,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提拔几个自己人,加强对这只部队的控制。 而且皇帝并不只是往车骑营内安插了人手,还大幅度的提高了对这只部队的生活待遇和物资补给,这也大大加强了他手中这只部队的战斗力。 对于这一切他倒是不感到惊讶,认为这不过是皇帝想要拉拢边军,在边军中安插信得过的人手,这说不定还能让他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中去。 但是当这些军校毕业生进入部队后,对士兵开始识字教育和各种队列训练,并严肃军队记录时,便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陛下要想要拉拢边军,就不应该这么严格的要求这些士兵,从穿衣吃饭到行军打仗都要讲纪律,他就不怕那些士兵们受不了管束闹兵变么。 更何况,一个明天上了战场之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的士兵,有什么必要学习平日没什么用处的文字呢?更何况,士兵只有愚昧一些、老实一些,才方便管理,上了战场也会勇敢一些,教导他们学习文字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左良玉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出现。但是他麾下那些原本粗鄙散乱的士兵们,现在却变得安静而有纪律起来了。 发生在士兵身上的变化,让左良玉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他高兴的是,现在他手中的这只部队,在几个月的整训及一次同蒙古人的实战后,开始隐隐显露出了强军的风范了,就如同原本蓟州镇被戚继光训练过的军队一样。 对于一名将领来说,自己手中的军队当然是越强越好,这是让他感到欣喜的原因。但是同样的,这只军队的士兵,现在大多认同于那些军校毕业生,这让他有被架空的担忧。 当然让这只车骑营焕发出如此气势,不仅仅是因为军校毕业生的整训,和他们取得了对蒙古人的胜利,还在于在车骑营前方那只气势凌人的骑兵第一联队。 原本默默无闻,只是刚刚组建起来的这只骑兵部队。大家起先都以为,这是皇帝陛下弄出来的昂贵玩物。但是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终于让那些批评他们徒耗钱粮的人,堵上了自己的嘴巴。 辽东车骑营的士兵们,虽然承认了骑兵第一联队在这场战争中的出色战绩,但是他们同样被激发了属于自己的骄傲。这些士兵们不愿意,连行军都被这只刚刚成立的军队所压倒,他们可不认为,同女真人战斗过的自己,会弱于对方。 就在左良玉在行军路途上,对着自己身边的军队患得患失之余,行走在这只部队中间的战时大本营中的几位官员,也正在同这只军队的统帅孙承宗交谈着。 骑着一匹白马,落后于孙承宗半个马头的茅元仪,正扭头向着右前方的孙承宗小声的说道:“总长大人,我们都还没过宣化,这韩、袁两位先生和朝中的不少官员,就已经写了好几封信给您,您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孙承宗面沉如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回答了这位亲近部下,“就算我们侥幸击败了察哈尔部,但是大同关外的草原上就会安宁下来吗? 我大明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北面的外敌,他们怎么就不能让大明喘口气,这又想着要在朝中掀起党争?吾宁可回去向陛下辞职回乡养老,也不愿再看见朝堂上血流成河。” 茅元仪顿时有些焦急了起来,他赶紧劝说道:“总长何必如此心灰意冷,这韩先生他们也是不满那些无耻之徒充斥朝堂,一手遮天罢了。再说了,袁先生不也是劝阻总长你,不要介入这场风波么。 如今正是圣天子在位,就算陛下一时被那些小人蒙蔽了,也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总长若是不愿附和韩先生的主张,不如就静观其变好了,未必要主动求去,使得朝中再少上一分正气。” 孙承宗回头看了看他,倒是下了决心说道:“此次大战之前,吾就同陛下说过,吾已经年老体衰,近日来常常感到耳鸣眼花,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去岁吾入京奉召,那是因为陛下刚刚登基,吾要为陛下壮壮胆子罢了,并非是老夫还有什么权力之贪欲。 如今陛下登基已经满一年,朝中已然稳固不摇。这总参谋部建立一年来,也逐渐走上了轨道,即便老夫不在,也没什么不打紧的了。 韩象云他们给老夫写的信件,那是指望着老夫挟班军回京之势,去逼迫陛下处置朝中的政见不同者。 先不说这以臣凌君有违纲常,即便是老夫当做没有收到这些信件,黄中五他们会相信,老夫并无意再掀起党争么? 老夫回京后若是不立即向陛下提出回乡之请,黄中五他们又怎么能睡的好觉呢?到时候,说不好会连你们也一起,被老夫牵连进这场风波里去。” 孙承宗的话语,让茅元仪一时说不出话来。从万历末年开始的党争,可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之分,只有党派的立场之分。 万历末年党争虽然激烈,但是政争失败的官员,最多也就是被赶出朝堂,回乡去冠带闲住,做个富贵闲人而已。 但是到了天启五年以后,朝中的党争就变得异常血腥了起来,失败者乃是家破人亡的下场。茅元仪想起这个场面,也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 饶是号称总参谋部俊杰的他,对于眼下的局面,也分外感到无力了起来。一切事由的开端,便是半个月前韩象云的来信。 信中说,首辅黄中五正打算鼓动言官提议,给孙承宗议功时,仿照当年新建伯的旧例,给孙承宗封爵。 这个提议看起来不错,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传统,这便是要把孙承宗从文官划到勋贵的圈子里去。从而避免孙承宗因为这场战功得到皇帝的赏识,在朝中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当年王守仁封新建伯之后,便再也无法进入到朝廷中枢,对大明的政治事务发出自己的主张了。因为大明的文官们,是不会让一个勋贵插手文官的最高决策权,从而给大明的政治体制开上一个先例的。 既然黄中五已经对孙承宗出手,就不会再允许他继续留在朝中,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不管孙承宗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要作出反应。 而韩象云主张,让孙承宗先发制人,回京后首先弹劾黄中五,他同东林党人会为之奔走助阵。 朝中的东林党人和韩象云都认为,现在陛下和朝廷都在大力宣扬明军击败林丹汗的战绩,试图以此来遮掩,崇祯元年来一切不顺利的事情,安抚下天下百姓的不安情绪。 正因为如此,统帅大军击败林丹汗的孙承宗,现在已经成了天下百姓心中的大明忠臣。以他现在如此之高的声誉,回京后立即弹劾黄中五等阉党余孽,即便是崇祯再不愿意,黄中五也会立刻免冠求去的。 毕竟对于黄中五来说,保住了自己的名声,才能从朝中全身而退。否则一旦被天下百姓所指责,弄的身败名裂,那他离开内阁之时,便是被政治清算的时候。 第309章 袁可立的愤怒 虽然崇祯越来越不耐烦御门听政这种仪式化的朝会形式,但是他也只能把它压缩到一月两次,而不是直接取消。 11月15日,正是每月两次御门听政的日子。不过因为冬天,已经改成了在皇极殿内听政。但是在冬日的凌晨起身,穿过毫无遮蔽的广场,然后在空旷的皇极殿听政。虽然他裹着裘袍坐在御座上,崇祯依然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发冷。 他心里不由琢磨着,是不是从下个月起,就不必再召开常朝了。他正想着这事时,三声鸣鞭后,边上肃立的鸿胪寺官便气运丹田开始唱班了。 丹墀下方两行文武官员听到唱班后,便对着崇祯行一拜三叩头礼,然后起身分班侍立在丹墀两侧。 鸿胪寺官先宣念谢恩见辞人员于午门外行礼,第一项工作完成之后,鸿胪寺官便再次鼓足中气唱道:“奏事”。 按照往例,这时六部各奏3、5件已经商议好的事件,接着鸿胪寺官宣布奏事完毕,鸣鞭结束朝会。那么今天的常朝就算是结束了。 户部、吏部官员起头的都很顺利,朱由检也不愿意同群臣一起在这室外吹风,因此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去。不过他越是急着想要散朝,结果便总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刑部尚书袁可立喊道有事上奏,朱由检并没有想太多,便示意让他上前奏事。袁可立抱着勿板从朝班出列,走到御前对崇祯上奏道:“臣要弹劾锦衣卫许显纯、刑部侍郎杨所修,他们受命前往河南侦办乱民一案,却不务正业,只是一意残害当地士绅,勒索钱财。 臣还要弹劾河南巡抚郭增光,畏惧权势,明知许显纯、杨所修之所为,却坐视不理地方之民怨,不肯出面阻止两人在河南依仗权势为恶。 臣还要弹劾中都皇陵镇守太监魏忠贤,私自派出守陵兵丁进入河南,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袁可立今天是真的愤怒了,大同关外同蒙古人的战争平息后,崇祯下令对河南的民众暴动事件调查,要尽快拿出一个结论来。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河南乱了也有3、4个月了,连他的家乡归德府睢州都被波及到了。不管查出一个什么结论,河南地方上的乱象总是可以平息下来了。 他那里会想到,许显纯、杨所修下去之后,并不是以安抚地方为目的,而是下去同那些河南士绅秋后算账去了。 家乡的族人和亲朋故旧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京城,希望他能够出面弹劾两人,阻止这两人在当地随意栽赃陷害的查案方式。 “…臣听说,许显纯公然恐吓地方官员。凡是闹了民乱的县,必须要交出当地士绅数量十分之一的人员,作为勾结林丹汗图谋不轨,并企图断绝进入陕西的赈灾粮食通道,试图引发大明内乱的罪魁祸首,否则当地官员要与之同罪。 另外,杨所修同许显纯每到一处,就召集当地士绅大户商谈。一是要求他们拿出一半的土地租给朝廷,租金只给3成;二是要求各家除了留下自家人口的口粮外,必须把余下的粮食平价卖给粮食局。 假借朝廷名义征地征粮,实质上便是在盘剥地方,巧取豪夺。臣听说这些强征来的土地和粮食,倒是有很大一部分落入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另外,对于不愿意接受这两个条件的士绅,他们便以乱民祸首的名义收押入监,还派兵攻打他们,荼毒河南地方,可谓酷烈…” 以袁可立为首,一干河南籍贯的官员也纷纷出班,向着崇祯开始了控诉,锦衣卫勾结刑部在河南地方犯下的罪行。 数十位官员的声讨声,顿时让皇极殿内变得沸返盈天了起来。看到这个局面,不少东林党人也开始发声支援了。 看着下面有些失去控制的场面,朱由检心里也有些觉的,他这次指示杨所修、许显纯做的事,似乎下的药猛烈了些。 不过他仔细打量了下方朝班官员的情形后发觉,陕西、山西籍贯的官员并没有站出来支持他们。而东林党人的出面,又让以黄立极为首的官员们保持了沉默,想要站在边上静观其变。 以袁可立为首的河南官员脸上表露出来的愤怒之意,让朱由检知道,今天不是可以用朝会秩序这种理由,去强行打压他们的时候。 现在这些站出来的官员,都觉得自己掌握了道义,都恨不得想要同自己正面碰撞一下,来展示他们的坚贞不屈呢。 朱由检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同他们玩昏君贤臣的游戏,他也玩不过这些士大夫们。他双手不自觉的抱在胸前,一脸严肃的注视着下方,似乎在认真听这些官员发表自己的意见,实质是在想着脱身之策。 看着在御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崇祯,袁可立终于皱了皱眉头,再次向崇祯奏道:“请陛下召回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召有司察问其罪行,以还河南士民一个公道。另外臣还奏请陛下下召,让当地官府退还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勒索士绅之田地、粮食。”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袁尚书你们这是向朕陈情呢?还是想要命令朕呢?” 崇祯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耐烦,让殿内还在出声讨论的官员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袁可立毫无惧色的对着崇祯说道:“臣弹劾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并无私心,还望陛下勿要被小人蒙蔽,乱了朝廷纲纪。” 朱由检的目光同神情坚毅的袁可立对视了一会,便越过了他向着后方看去,最后停留在了某位官员的身上,他开口说道:“王守履你是户部主事,朕看你刚刚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了解。 那么不如你上前来替朕说说,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强征了多少粮食?这些粮食都去了哪里?” 殿内官员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王守履身上,对于崇祯的询问,他完全是张口结舌,一头雾水。不过他好歹还是有些机智,很快就回道:“河南被强征的粮食都运去了洛阳新建的粮食储备库内,具体的数字臣一时统计不出,但是总共有3府11县被强征了粮食。” “3府11县?那你且说说,是哪3府11县,都有那些人是被强征了粮食?”朱由检也不动怒,继续问了下去。 王守履这下终于卡壳了,他就算能说出那些府县,也不可能当众指出被强征的士绅名字,否则岂不是把别人抛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看着王守履一头大汗,朱由检又看了看下面的其他官员,随口问道:“刚刚有这么多人弹劾许显纯、杨所修,那么想来你们总有人应该知道吧,你们也说说吧。”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官员们,现在顿时都支支吾吾了起来,谁也不愿意给崇祯报出人名来,他们害怕事后被崇祯秋后算账。 袁可立看了一眼身边的官员,对他们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上,他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崇祯报出了几个名字。并毫不犹豫的说道:“…臣的家人在家乡也亲眼所见,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命他们上京,让陛下亲自面询。” 朱由检马上接口说道:“袁尚书说的不错,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讲证据。总不能听风就是雨,听到一点风声就惊慌失措,冤枉了好人。 袁尚书既然认为要让人上来质询,那当然是好事。不过除了让人到京城来,我们还应该派人去当地进行调查么?韩一良不是在陕西么,干脆就让他去河南查查这件事。一切都等调查清楚再说好了,朕看今天朝会就先到这里结束吧。” 看着崇祯起身就势想要离开,袁可立尚没有反应过来,陆澄源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就算是要调查后再处置两人,那么也请陛下先把两人召回京城来,如今他们把河南弄的天怒人怨,臣恐怕拖延下去,河南恐怕会发生变乱…”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御座前暴怒的打断了陆澄源说道:“什么变乱?现在的河南还有什么变乱可以让你担忧的?之前河南地方民乱你不担忧,陕西旱灾你不担忧。 你知不知道,陕西到今天已经因为旱灾死了几十万灾民,延绥巡抚向朕哭诉,说延安城外弃尸都已经填满了城西的山涧,陕北百姓不敢让自家的孩童离家外出,生怕被人掳去成为盘中餐。 朕担心陕西灾民的生死存亡,可谓夜夜难安。你一个礼部郎中,既不关心自己的工作,又不担忧陕西百姓的死活,倒是对河南士绅的几许财物如此上心,朕倒是想问问你了,你究竟做的是谁家的官?” 朱由检的质问,犹如狂风骤雨,把陆澄源批了个灰头土脸。也让弹劾许、杨两人的官员们无法帮腔,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的向着后殿走了去。 就算是袁可立,也因为陆澄源的插嘴,无法再出声让皇帝留下。不管他们如何气恼,同陕西的灾民问题相比,河南问题终究只是一个麻烦而已。 第310章 杨鹤的招抚意见 朱由检借题发挥,冲着陆澄源发了一通火之后,便趁着殿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甩着袖子退了朝。 一脸怒容的他刚刚走进后殿,便平静了下来。随口对着身后的王承恩吩咐道:“去把黄先生请到上书房来,朕要同他谈谈。” 跟在崇祯身后心里有些不安的王承恩,赶紧没口的答道:“是,陛下。臣现在就去安排。”看着崇祯头也不回的继续向殿外走去,王承恩感觉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沁出来的汗珠,这才回头招来了身后的一名亲信太监,阴沉着脸询问道:“社会调查所和锦衣卫那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袁尚书和那帮子官员今天在朝上的行动,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你现在就去,就说是杂家说的,这件事的原委,他们今天一定要查出个结论,给杂家一个交代,否则杂家就要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位亲信太监恭敬的答应了一声,便悄悄的退去了。王承恩这才叫来了另一位小太监说道:“你去,安静的把黄先生请来这里…” 乾清宫上书房内,坐在崇祯对面的黄立极,安静的同皇帝对视着。沉默了一阵之后,朱由检便首先开口问道:“今天的事情,黄先生你怎么看?” 黄立极犹豫了下,才说道:“许显纯、杨所修两人这事做的差了,袁礼卿说的不错,他们这么搞,不等于在直接劫掠民财么?河南士绅有些怨气也是很正常的事,一旦今天的事传播开来,天下缙绅都会发声支持他的。 以臣观之,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如果陛下一心想要保住他们,不如便把两人抓回京城审查,拖到这件事的影响下去了,再给个不痛不痒的处分也就了结了。” 黄立极的提议,并没有让朱由检的情绪产生什么变化,他依然注视着首辅的眼睛问道:“那么已经征收上来的27万亩土地,还有30万石粮食该怎么办?” 黄立极低着头思索了好一阵,才谨慎的回道:“事情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土地自然是要发放回去的。至于粮食么?” 他拖着长音,目光注意到皇帝的眉头开始紧紧皱起,赶紧改口回道:“既然这粮食已经运到了洛阳,再一家家退回去,也实在是劳民伤财。更何况如今陕西灾情严重,实在是迫切的需要粮食。臣以为,不如每家稍稍补助些粮款也就罢了。” 朱由检终于忍不住说道:“朝廷让许显纯、杨所修去河南,难道是去旅游的?他们难道不是下去调查乱民的幕后魁首去的么?现在遇到一点反对的声音,不是很正常的吗?” 黄立极平静的回道:“朝廷虽然是让两人下去调查河南士绅同乱民事件的联系的,但是现在地方士绅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可见两人在办事过程中的确是有不当之处。”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朕倒是曾经听说过这么一段话,有人曾经这么说过:一个人;如若不被敌人反对,那就不好了,那一定是同敌人同流合污了。如若被敌人反对,那就好了,那就证明我们同敌人划清界限了。如若敌人起劲地反对我们,把我们说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那就更好了,那就证明我们不但同敌人划清了界限,而且证明我们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了。 看了今天在朝堂上,那些官员对于许显纯、杨所修两人的弹劾,朕倒是觉得,他们两人在河南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黄先生,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黄立极历经宦海,对于某些事情自然是看的相当透彻,但是从崇祯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却实在是有些让他错愕。这不应该是一个成长于深宫内的少年能讲出来的话语。 事实上从崇祯登基以来的表现,朝中众人都有过怀疑,认为在皇帝身边一定有一位出谋划策的智囊,孙承宗、黄立极都曾经是被猜测的对象。 虽然黄立极否认了这种传言,当众宣扬陛下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陛下的才智乃是出于天授。当然他在私下里曾经怀疑过,那个人是柳敬亭。只不过同柳接触过后,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今听到了崇祯再次说出和他年龄阅历都不相符的话语,黄立极终于确定崇祯身边也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皇帝身边有个他所不知道的智囊,这对于他这个内阁首辅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对大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黄立极不由小声试探道:“陛下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此人的言语直指人心,显然是颇负才能,若是可以,臣倒是不吝为朝廷举荐如此大才。” 朱由检呵呵笑了几声,便含糊的说道:“这是朕读书时,从前人笔记中看来的,朕也不知这位无名氏生于何时,黄先生还是不用费这个力气了。王承恩,你把陕西巡抚杨鹤的密折取来,给黄先生看看。” 黄立极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了,这杨鹤上的密折,能同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做的事有什么关联。 他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折子,安静的翻看了起来。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有些半喜半忧的说道:“这杨鹤说,他已经同陕西境内大部分的饥民首领有所接触,陕西各部饥民军几乎都愿意接受招安,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是,就不知道这些陕西饥民,究竟是真的愿意招安,还是想要欺瞒朝廷,使的缓兵之计呢?臣以为,还是应当责令杨鹤好好甄别,不要养虎为患,纵虎出山。”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黄先生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也是如此认为的。不过这招抚陕西各地起乱的饥民,不过是安定地方的第一步。 如果朝廷不能安置好这些被招抚的饥民,那么这些饥民再次生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那些乱民首领,也未必是心慕朝廷仁德,才愿意接受杨鹤的招抚。 更有可能的是,今年陕西大旱,灾情实在是过于严重,所以这些乱民首领也无法喂饱这些收拢的部下,不得不接受官府的招安,以待将来而已。 但是朝廷之前运入陕西的钱粮,也就勉强能够稳定住,现在陕西没有出乱民的地方。这困住甘陕边境、陕北高原地区的2、30万饥民军,想要在地方上安置下去,没有100万元,30万粮食,是肯定不够的。 且安置下去之后,你总要让人弄块土地养家糊口吧。就算是分给他们土地,想要收获也需要到明年夏天之后。在这之前,朝廷还是要负担他们的生活费用。这么算起来,没有250元的救济款,60万石的救济粮食,这杨鹤的招抚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黄立极只是想了片刻,就明白了崇祯的意图,他不由想要确认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拿从河南士绅那里征收来的土地和粮食,去救济陕西的灾民?” 朱由检没有掩饰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乱民虽然接受了朝廷的招抚,但是也不能任由它们继续聚集在一块地方,形成一个小团体。 特别是那些乱民的首领,他们既然已经出头造过了朝廷的反,身边又有这么一些一呼百应的手下,若是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天知道他会不会再来上一次。 所以这些乱民的首领,万不可再让他们继续同自己的亲信部下聚集在一块地方。否则,不管是他们煽动部下作乱,还是被部下裹挟造反,对于朝廷和陕西地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也失去了朝廷招安他们的意义。 所以朕以为,一旦杨鹤能够招安陕西各部乱民,那么就应该把那些声望较高的乱民首领调往异地为官,让他们离开陕西。 这水浒里不是说过吗: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这些乱民没有了自己的首领,自然就不会把自己同安置地区的百姓隔离开来,能让他们尽快打散过去形成的小团体形式。而那些乱民首领没有了自己的部众,一旦出了什么事,朝廷只要派出几名巡警就能将他们拿下。 另外,招安归招安,但是招安不代表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对于一些严重侵犯了百姓利益的丑恶事件,我们还是要进行清算的。这是朝廷招安的原则,一定要事先说明,也要公开说明。 比如杀人丈夫,掠走妻子;杀人父母,掠走女儿;杀人取乐或是杀人食用的等等。只要有百姓反映,有证据可以证明,官府就要进行追究。” 对于崇祯前面说的话黄立极还是深以为然的,但是对于最后的要求,他还是有些担忧的劝说道:“陛下,这乱民举事之后,残害地方良善,他们干过的事,有些甚至要比这些更为严重。如果,朝廷要一一追究,他们又怎么肯接受招安呢?”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回道:“朝廷招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维护地方的安宁,是让地方上的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是让被逼迫参与乱民军的良善百姓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朝廷招安,绝不是向那些穷凶极恶的大盗妥协,让他们逃脱法律的审判。也不是让地方官员为了过上安稳日子,就闭上眼睛让一些匪徒欺压地方良善而不受惩罚。 如果我们掌握不好这个原则,那么招安就不如剿灭为好。也许剿灭这些乱民的过程中,会伤害到一些无辜的百姓,但是起码没有参与乱民的陕西百姓能够好好活下去。 另外,一群不愿意接受这种最低程度处罚的乱民。说实话,这已经证明了,他们并不是真心诚意想要接受朝廷招安,不过是想要等待有利时机罢了。 还有,朝廷对于处置乱民军造成的案件。一是要从宽,没有原告不追究,没有证据不判案;第二便是,要依靠当地百姓办案,每一起案件都要公开、公正、公平的进行公审,不能关起门来断案。 朝廷的原则就是,首恶必究,胁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一定不能让百姓产生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朝廷无力、无能、无心为他们讨还公道…” 第311章 黄立极的建议 看过了陕西巡抚杨鹤的密折,又听完了崇祯的解释。黄立极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崇祯认同了杨鹤的招抚意见,他希望自己在内阁中支持招抚。 而想要招抚,自然就缺少不得钱粮,否则便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以国库之空虚,就算是30万两他都拿不出来。就算户部有这笔银子,他也舍不得丢进陕西这个无底深坑中去。 正如崇祯刚刚在皇极殿上所言,陕北及甘陕边境地区,因为交通不畅,加上本身就是土地贫瘠的地方,在连年大旱之后,现在除了县城以外,野外根本就已经成为鬼域了。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已经不再是时人用来感怀的诗句,而是在大明朝发生的现实场景了。出身陕西的官员,对于家乡父老所遭遇的这次大劫已经几次上书泣告了。 他们想要的,无法就是希望朝廷能够加大对于陕西的赈灾力度,好帮助家乡父老渡过这个灾荒之年。然而黄立极对于这些陕西官员的哀求,却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今年在崇祯的督促和采取的紧急措施下,朝廷可以说已经把每一分力量都动用了起来。甚至于都不惜得罪山西、河南两地的士绅,对他们采取了粮食限价、限地区出售的政策。 同去年陕西大旱相比,今年朝廷加上宫内出资赈灾的钱粮数目,已经快接近去年的十倍了。但是从河南入陕西的道路难行,从陕西关中平原抵达受灾的西北、北部地区,粮车更是难以行走。 再加上去年受灾时,陕西百姓手中多多少少还有些积蓄,各地的山中还有些动物、野菜、树皮可以用来充作食物。到了今年,百姓手中不仅空空如也,便是附近山中也找不到充饥的草根树皮,只能以观音土为食了。 在黄立极看来,朝廷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要看天意了。毕竟朝廷除了赈济陕西的灾情之外,还有内乱外战尚没有平息,且江南同样遭了水灾,各地都有需要朝廷拨款的地方,不能厚此而薄彼。 而崇祯同意了杨鹤招抚的请求,但却没有向内阁提出拨款的要求,加上他对于河南之事的评价,让黄立极明白了,皇帝这是把250万元的救济款,60万石的救济粮食,都打到了河南士绅身上。 作为一名士大夫,黄立极对于崇祯的打算有一种天然的反感。他可不希望崇祯养成,缺钱了就向官僚士绅下手的坏习惯。 但是作为大明的首辅,他也知道,这实在是解决招抚陕西乱民,让陕西安定下来的最快方式。 陕西去年、今年连续大旱,按照常理来说,明年就应该风调雨顺一年了。 但是如果不让陕西尽快安定下来,现在出外逃荒的陕西灾民就无法回乡,一旦错过了明年春播,耽误了陕西粮食的种植,那么就等于又耽误了一年。 连续三年颗粒无收,朝廷还要去哪里找出钱粮来赈济陕西百姓呢?一旦陕西生乱,他这个大明首辅显然是难脱其责的。 黄立极左思右想了许久,才对着崇祯迟疑不决的说道:“陛下,咱们是不是再等一等,想一想其他办法? 这袁礼卿既是河南人,又是东林党人,在朝中素有名望,且他同孙学士又是好友。 我们要是执意从河南大户身上征收粮食,用于陕西的招抚工作,恐怕对于河南籍贯的官员和士绅难以交代啊。 而对于陛下来说,不管是陕西灾民还是河南士绅大户,终究都是一般无二的子民。您现在这么做,不等于是在选择,让他们谁去死么。这对于陛下的声望,或许也有所妨碍啊。” 朱由检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朕也不想做这样的选择,但是陕西灾民如果不能尽快返回家乡恢复生产,死亡的人会更多。而河南士绅这边,无非就是损失一些钱粮而已,如何会死人? 就是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亡了,那也不好比陕西灾民更多。最起码朕知道,现在每过一天,陕西各地非正常死亡的人数就不会少于一千人,天知道这样高的非正常死亡率还要持续多久。 朕现在的确是在选择,不过朕选择的不是让谁去死,而是选择让更多的人先活下去。 至于朕的声望,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尧舜之君,所以黄先生也就不必为朕的声望担忧了。 黄先生如果担忧孙先生回朝后支持袁尚书,那便交给朕好了。朕会亲自劝说孙先生,不要插手袁尚书之事。军务管军务,政事归政事,两者还是不要混为一谈比较合适。黄先生以为如何?” 虽然崇祯一直努力打消黄立极的顾虑,想让他同自己站在一起,从而让内阁支持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推行的政策。 但是黄立极始终还是保持着沉默,他心里想的还是要弄一个稳妥一些的方案,不要让他冲在前方,直接同袁礼卿那些东林党人对上。 看着黄立极瞻前顾后的样子,朱由检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为什么黄立极身为一名内阁首辅,居然还是会被东林党人视为依附魏忠贤的党羽,在阉党中还不及崔呈秀的地位高。 这个人在官场中沉浸了太久,这做事就变的力求四平八稳,方方面面俱到的保守心态了。 虽然他的确是忠诚于自己的,但是做事上面却并不是盲目的遵从于自己,在没有把握之前,休息让他动弹。可以说如果没有自己拼命的往前推他,估计他很难把内阁改制推进到现在这种程度。 当然朱由检也清楚,做事谨慎、保守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这样偌大的一个国家里,你所收到的大部分消息,都是迟滞了数天,乃至数十天的旧闻。而且地方上送来的旧闻的准确性,也很让人怀疑。 想要依靠这么一堆过时和真假难辨的消息,去治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光凭热情和智商是不够的。 有些时候,当朝廷颁发的对策抵达地方时,地方上的问题早就已经消失了,或者是条件已经变化到,朝廷的对策失效了。 因此大明中枢的官员们,最终总结出了一套应对地方问题的经验。拖一拖时间,看看这个问题会不会自己消失。又或者拖一拖时间,等待地方官员自己解决麻烦。 只有当地方官员三催四请之后,让中枢官员明白地方上的这个问题,无法自动消失或是地方上解决不了,才会颁发下一个应对的政策。 虽然看上去,这很有懒政、怠政的意思,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中枢的官员们。因为大明近3000个县,并不是每一个县的县官都是能吏。 许多书读的不错,但是不晓庶务的书呆子县官,经常会事无巨细的向上汇报,指望上官或是朝廷拿出一个主意,从而逃避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如果内阁这几个人,对于地方上报的每件公文都要一一批阅并作出回答,那么他们也就什么事都不需要干了。 拖一拖时间,让问题消失,或是等待消息更全面时下决定,才是正确的应对政务方式。 但是黄立极这种基于农业社会的生活,习惯于用过去的经验来解决当下的问题。这种做事方式,在苏长青这种来自信息社会的灵魂来说,实在是有些让人窝火。 信息社会的时间观念是着眼于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工业社会则是把目光放在了现在,身边正在发生些什么事。相差了两个时代的人,面对同一项事物的看法自然是南辕北辙的。 黄立极终于开口对着崇祯回道:“陛下,现在想要让许、杨两人继续在河南推进征地、征粮之策,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一来河南士绅怨气极大,朝中又有袁礼卿这样的官员为他们张目。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一旦流传开来,其他各省的缙绅自然是要同情河南士绅的遭遇的。 二来自老臣推动内阁及六部官制改革,加上商税改革及会试各省录取名额的制定,早就让南方的官员士绅有所不满了。 如果让这些官员借着此事的由头,把目标对准了新政,恐怕我们还是得不偿失。 依老臣看,陛下不如先暂缓征地之策,这征粮也不妨改为借粮。只要能够度过今年陕西的灾情,我们总是可以慢慢还的么。 不过陛下还确实要安抚住孙学士,自从孙学士领兵击败了林丹汗的消息传回来。如今在外头百姓的口中,孙学士都堪比于忠肃了。 若是他出声支持袁礼卿,这朝局就要大乱了。” 黄立极拿于谦比拟孙承宗,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朱由检却没在意这一点,他正想着黄立极前面提出的主意。 思考了许久,朱由检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显然这个方案是最为缓和矛盾的方法。 他最终开口说道:“现在我大明首要之务,还是维持住陕西的稳定,只要能从河南士绅那里搞到粮食,那么借粮就借粮吧。 不过已经征用了的土地不能在退回去,朝廷可以暂缓实施,不代表朝廷实施的政策是错误的。河南承平日久,人丁繁衍众多,但是土地兼并却居于各省前列。 若是不采取措施,恐怕总有一日会生出乱子。已经征收的土地,便由内阁发令,出租给现在佃种土地的农户。 每亩土地征收3成5的租税,除了这3成5的租税外,农户不必再缴纳任何费用。 当地官府收取3成5的租税后,留下一成作为田赋和代收田租手续费,剩下的2成5交付给地主。” 第312章 长安左门前 长安左门的城楼上,朱由检站在垛口边向下望去,在长安左门前一片石板铺就的小广场上,正黑鸦鸦的跪着数百士子。在这群士子的前方,是如临大敌的数十名宫内侍卫。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半天之后,便伸手指着这群士子最前方的十数人问道:“那几人手上托着的是什么啊?” 站在崇祯边上,一直小心翼翼的长安左门守门官,上前顺着皇帝的手指方向瞄了一眼,便退后赶紧回道:“回陛下,是这群士子要向陛下控诉的陈情书。” 朱由检收回了手,双手放在背后紧紧的互相抓着,他沉默了一阵,才继续开口说道:“你下去,把陈情书收上来,给朕看看。” “遵命,陛下。”守门官向着崇祯行礼之后,便匆忙向着城楼的步道走去。 朱由检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你们的工作做的还真是出色,昨日袁尚书带着人在朝堂上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你们没有收到风声;今天这些士子跑到长安左门来伏阙上书,你们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站在崇祯左右的连善祥和王承恩脸色都有些发黑,虽然皇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皇帝说的就是他们。 连善祥其实觉得自己挺无辜的,现在的他虽然掌握着宫禁的安全,但是因为皇帝的命令,宫内的侍卫亲军已经逐渐脱离了锦衣卫系统。自然原本锦衣卫所负有的监察京城情报的职责也被剥离了出去,只剩下了纯粹的护卫宫城及保卫皇帝安全的任务。 而对于锦衣卫的监察权力,现在大多落在王承恩手中,此外社会调查所也承担了一部分社会情报搜集工作,因此责任倒是应该大半落在王承恩头上。 王承恩对此也是有口难言,不管是社会调查所还是锦衣卫,名义上现在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但是崇祯登基时为了洗刷东厂和锦衣卫的形象,也担忧东厂和锦衣卫受控于内廷,最终把他给蒙蔽起来。 因此不但改组了东厂,还调整了锦衣卫同内廷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社会调查所,只有搜集情报和研究社会舆论的任务,再没有司法审讯的权力。 而锦衣卫虽然还拥有司法审讯的权力,但是必须要在内廷的监控之下。而锦衣卫也不再受社会调查所监察,司礼监虽然还保持着名义上对锦衣卫的管理,但是除了具体事务之外,不能干涉锦衣卫内部的人事权。 锦衣都督还获得了固定进见皇帝的权力,特殊状况下甚至可以紧急求见于皇帝,所以现在锦衣卫的独立程度要远远高于过去。 当然,这依然不是对于昨天和今天两起事件没有及时收集到情报的缘由。由于孙承宗将要率领击败了林丹汗的军队回京,按照崇祯的命令,京城正在准备组织百姓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 这种有组织的百姓欢迎仪式,对于大明朝的官员来说也是第一次,谁都没有过组织这么大规模的百姓活动。 京城有常住人口数十万,每年上元佳节等节日,并不是没有大量百姓自发走上街头庆祝节日的场景。不过那种自发活动并没有什么组织目的,朝廷只是派出人手维持治安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但是今次可不同,按照崇祯的要求,这次组织百姓上街欢迎,不仅仅要保证安全,还有确保百姓和朝廷的心意能够正确的传达给,那些从前线返回的将士。也就是说,不能仅仅让百姓上街看个热闹,就像他们上菜市口看杀头一样。 另外,这场京城百姓的欢迎仪式,也是崇祯用来检验。在过去的一年里,京城各坊的铺正改为街道办、巡警局、消防局后,究竟有没有建立起组织京城各街道居民的能力。换而言之,他就是想要看看,朝廷对于京城百姓的控制能力,究竟有没有增强。 为了这些目的,和完成这样一个欢迎盛典,顺天府预计要组织近20万人上街。社会调查所、锦衣卫几乎所有的力量都被牵制在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无法及时搜集到袁礼卿要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的风声。而昨日王承恩把人员抽调出来,盯着袁礼卿等官员的时候,又漏掉了这些士人在听闻昨日朝会消息后,自发的跑来伏阙上书了。 王承恩感觉自己口中有些发苦,他觉得自己真是遇到无妄之灾了。但现在也不得不,同连善祥一起向崇祯认错检讨。 朱由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认错的事先放一放。谁能告诉我,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 连善祥感觉回道:“下面的士子有来自河南的20多位举人,还有5、60位滞留在京城的举子,剩下的200多人都是来自于燕京大学的学生。 据臣之前派人打探了解,事情的缘由是:这些河南来的举人,都是因为家里被许显纯、杨所修查案所牵连到的。他们认为两人的查案方式完全是颠倒黑白,歪曲事实,刻意打击地方缙绅,所以要上告诉冤。 他们先是去找了河南巡抚郭增光,因为郭巡抚不愿接他们的案子,这才跑到了京城来。到了京城之后,他们先是去找了一些河南籍的官员,想要让他们出面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制止两人在河南大兴冤狱。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都聚集到刑部郭尚书的府邸去了,想要请求郭尚书主持公道。但是郭尚书当时并没有出面见他们,负责关注这些人的探子们也就没有多想,并没有把郭尚书的事情汇报上来。 但是谁也没想到,郭尚书昨日会在朝堂上直接出面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两人,而昨日其他附议的官员,也并没有同郭尚书进行通气,他们完全是见机行事而已。 昨天朝会上的事情传出之后,在京城士人中比较活跃的燕台十子之盟,便邀请了这些河南士人和一些燕京大学的学生领袖聚会。然后今天一早,这些士子便聚集到了长安左门前,要求伏阙上书,求见陛下申述冤屈。 在陛下到来之前,臣已经观察了许久,臣以为带领这些士人闹事的,应当是燕台十子之盟的张溥、夏允彝、杨廷枢、王崇简,河南举子李信、郑廉,燕京大学欧阳斌元、杨廷麟、薛凤祚诸生…” 当正在文华殿内处理政事的黄立极,收到了士子在长安左门外伏阙上书的消息后,便带着内阁诸人气喘吁吁的赶了过了。 他们登上了长安左门的城楼后,便看到崇祯已经带着数十名内侍站在城墙边上观望形势了。披着一件紫貂皮披风的崇祯,看到黄立极他们到来后,便放下了手上正看着的一张宣纸,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说道:“诸位先生都来了啊,那就都过来看看,你们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应对这件事吧。” 黄立极等几位阁臣从城墙上往下看了几眼,互相之间观望了下,施鳯来便首先站出来说道:“陛下,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些士子又大多身体单薄。臣觉得不如先让人劝说他们离去,免得有人病倒后,士林舆论对朝廷不利啊。” 阁臣们显然都很支持,先把士子们给骗离宫门再说,免得发生什么意外,让内阁成为民间舆论讨伐的对象。 朱由检看着众人笑了笑说道:“朕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那么哪位先生愿意下去劝离这些士子呢?” 刚刚还在附和施鳯来的阁臣们,顿时就不吱声了。就连施鳯来自己都缩回去半步,生怕皇帝一时兴起,点了他下去执行这个任务。 黄立极看着同僚们的样子,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退缩了,毕竟他才是内阁首辅,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恐怕就要被同僚和皇帝所看轻了。 “臣以为,要想让这些士子离去,总是要哄一哄他们。不如先让老臣下去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很为难的事,臣以为稍稍妥协下也无妨,只要先让他们离开就行。” 朱由检听黄立极这么说,便似笑非笑的把手上的陈情书递给了他,口中说道:“黄先生就不用跑上跑下的了,他们想要做什么都写在上面了,几位先生看看就明白了。” 黄立极小心的观察了下崇祯的脸色,才接过了递过来的陈情书。这是用上好的青檀树皮制作的宣纸,长约五尺。 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的文章,字是用的台阁体,雍容典雅,平正醇实,不过在秀丽之中颇具锋芒。 黄立极摇了摇头,此人的性格并不适合写台阁体,却又强以为之,所以这书法不能直抒心意,便多了几分匠气。 不过他很快便把心思放在了文章的内容上,看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最终,尚未看完就收起了这份陈情书。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臣以为这些士子非是来陈情诉冤的,而是有人指使,想要在朝中再次掀起党争的。还请陛下明鉴。” 黄立极也不把手中的陈情书交给同僚观看,就这么直接的向崇祯驳斥起这份陈情书来了,和他刚刚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朱由检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黄立极,又看了看边上狐疑的内阁诸臣,笑了笑说道:“既然这些士子写了这篇陈情书上来,过了今日之后,肯定会传的沸沸扬扬的。黄先生你便让大家都先看一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在崇祯的要求下,黄立极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上的陈情书交给了翘首以待的内阁同僚。 第313章 内阁的态度 几名内阁阁臣查看了,从黄立极手中取过的陈情书后,顿时变得面色各异。张瑞图也不由出声支持黄立极道:“首辅说的不错,这些士子生搬硬套的,把魏忠贤擅自调动守陵军队出凤阳,和内阁大臣联系起来,公然诽谤朝廷重臣。 还要求朝廷焚毁《三朝要典》,替赵南星、高攀龙、杨涟、郑三俊、李邦华、魏大中、左光斗、周顺昌、缪昌期、黄尊素、李应升、周宗建等东林党人平反,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陛下,此事背后必定有东林党人作祟…” 看着张瑞图咬牙切齿,把矛头从士子转到了东林党人身上,钱谦益不得不站出来为东林党同仁辩白了,“张阁老这话未免猜测过度了,世人都知,臣也算是东林党人,但是臣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东林党人参与了这件事,还请陛下明察。” 看到还没讨论出一个可行性的解决方案,自己的内阁大臣们倒有先内讧起来的样子,朱由检也不由在心里腹诽了起来。 朱由检打断了内阁诸臣的争论,冷冷的说道:“朕是让你们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来给朕制造问题的。 张先生,士子背后有没有人策划,不能靠猜测来下结论。今后这种没有证据的话,就不应该随便说出来,在同僚内部制造矛盾。 至于钱先生,朕是相信你没有牵涉到这件事中的。但是东林党人遍及天下,其间良莠不齐,成员复杂,你不能因为听到东林党三个字,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打包票。这对你,对东林党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朕登基之时已经说过,现在大明正是三空四尽之秋,大家要携手共度难关,而不是在党同伐异,互相拆台。 朕也绝不会容许,皇兄在位时朝堂的乱象继续重演。什么阉党、东林党的事件,都不许进行争论,放下过去的包袱,为了大明的未来,团结一致向前进,才是诸位先生做事时要把握的原则。” 崇祯骤然发怒,顿时让几位内阁大臣安静了下来,他们倒不是害怕皇帝的怒气,而是害怕把皇帝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事实上正如崇祯所言,新帝登基一年以来,现在朝廷中已经达成了新的政治平衡。东林党人和所谓的阉党在朝中也暂时保持了和平,除了一部分之前党争的受害者之外,大部分人都不希望激化矛盾。 毕竟他们加入东林党,除了被东林党的理念所吸引外,大部分人是希望能够在仕途上得到同党中人的照顾,而不是为了同别人进行残酷的党争,才加入的东林党。 看着阁臣们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稍稍缓和的说道:“不管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起事件,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让朝廷内部不和,诸位如果为了这么一份狗屁不通的陈情书就互相争执了起来,岂不是正好中了此人的计谋? 诸位先生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也是朝中官员的表率。你们的态度,决定了我大明朝堂上官员们的进退。只有你们先团结了,想要扰乱我大明的敌人,才不会有可乘之机。 黄先生,还有诸位先生,朕在这里正式要求你们,对于这件事,内阁必须要保持一致意见,诸位可以先开个内部会议,正式讨论个决议出来,但是任何人都不许单独或是私下表态。 朕不会对各位先生说什么事后算账之类的话语,但是朕想要提醒各位先生,每一位内阁大臣都应当首先是一位负责任的政治人物,你们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崇祯的疾言厉色,反而让黄立极安心了下来。内阁一致表态,皇帝显然是在袒护他们这些,同魏忠贤过往有过纠葛的内阁大臣们。 黄立极想明白了这点,便首先向崇祯表态道:“臣一定会遵守陛下的御命,绝不会对此事发表任何私人的看法。” 听到了黄立极的承诺,朱由检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其他内阁大臣们的脸上,不过迟疑了一小会,从张瑞图、施鳯来开始,直到钱谦益结束,每一位内阁大臣都在崇祯面前做了公开的保证。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内阁对这件事采取什么态度的讨论,等待这件事处理完了,你们再回去讨论。然后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在大明时报上刊登出来。 至于现在么,处理这件事也不必整个内阁班子出面,朕看就让钱先生留下,其他人回去处理自己手上的工作好了。黄先生你看怎么样?” 黄立极同张瑞图、施鳯来交换了下眼神,便点头赞同了崇祯的意见。毕竟这些士子的陈情书主要还是针对他们三人,除了徐光启和钱谦益两人外,基本上整个内阁成员都涉及到了。 他们现在留下来,未必能解决问题,倒是很有可能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士子羞辱,这显然有损他们的官声。 倒不如让钱谦益留下,作为东林党人想来那些士子不会过于激动,有利于解决问题。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把责任推他身上,想来内阁中也很少人会反对。 几位内阁大臣们来的急切,离去时却也不慢,似乎屁股后面像是着了火一样。朱由检拢了拢披风,对着钱谦益温和的说道:“钱先生,我们这便一起下去见见这些士子吧。” 北京的冬天对于这些士子中的南方人来说,的确是非一般的寒冷。往日他们守在房内,点着上好的银丝炭,再加上京城新出的玻璃窗,房内同屋外一样明亮,却又温暖如春,几人围坐在火炉边上,暖上一壶黄酒,切磋诗词,简直不要太快活,那里会觉得北方的冬天寒冷如此。 但是今天,从清晨开始站在空旷的长安左门外,加上不时吹来的北风,让这些南方士人终于感受到,他们在南方用于过冬的衣服,对于北京的冬天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除了几名家世不错的士子,因为衣服外面还罩着裘服,所以没多少感觉外,其他南方士子只能硬着头皮苦挨了。其中一位家世贫寒的士子,衣服最为单薄,脸色都已经变的青白了。 近300名士人,已经失去了清晨跑过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他们不住的揉搓着跪的麻木的双腿,虽然每个人都带了草席,但是他们现在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和石板之间,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跪在众位士子最前方的张溥,一边给身边的同僚鼓劲,一边担忧的看着紧闭的长安左门。他是真怕皇帝不搭理他们,那他们就自己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张溥对于目前的场面也是为难的很,昨日燕台十子之盟的同仁,听说了朝堂上袁礼卿弹劾许显纯和杨所修的事后,便回来告诉了大家。 一番讨论之后,大家决定去拜访袁礼卿,他们认为自己是声援朝中正义之士,也算是为袁礼卿造势。 袁礼卿久历宦海,政治斗争经验丰富,他怎么会给对手扣上结党乱政的帽子,自然是把他们给拒之门外了。 但是张溥等人倒是在袁府门外遇到了,同样来拜访袁礼卿的河南士子,还有燕京大学的一些学生。 大家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能跑来拜见袁礼卿的,自然在政治倾向上大都相去不远,因此也就聊的投机了起来。 最后众人便约定,去燕京大学的礼堂内一起听听这件事的缘由。一干河南士子在燕京大学的礼堂内讲述了自家的遭遇,和许显纯、杨所修的胡作非为,自然激起了学生们的不满。 张溥等人对于讨伐阉党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加上参加燕台十子之盟的人员都是毕竟有名的文人,因此很快他们便成了在场学生们的领袖。 同燕台十子之盟这些比较年长的士子不同,燕京大学的学生都是经过挑选的,20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燕京大学已经比过去的国子监宽松了许多,但是大学内的课程依然是排的满满的。 以他们这样的年纪,整天被关在校园之内学习,又没有后世这么多娱乐项目,或是在校园内谈谈恋爱什么的,这血气自然是要比张溥这样见过世态炎凉的士子多一些的。 因此三言两语之后,被推上了领袖位置的燕台十子之盟众人,便在河南举子的有意鼓动,年轻学生们的应和下,莫名其妙的成为了这场伏阙上书的领导者。 以文名卓著而闻名的张溥,也不得不在众人的推举下,写了一份,声讨魏忠贤同遗留在内阁、朝堂阉党残余的陈情书。 天晓得,张溥虽然想要笼络南北士子,从而为自己走入仕途后执掌朝政打下基础,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出这个风头。 不过昨天的聚会中,他也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维护自己一贯以来苦心经营的形象,一位继承东林志向的士林领袖。 张溥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刻退缩,从而让自己的追随者们失望。他也不想,让最近风头正旺的夏允彝,夺取了燕台十子之盟的领袖位置。 正当他小心的瞄了一眼,同他相隔了一个位置的夏允彝时,发觉此人正脱下了自己的裘服,交给了身后一位衣衫单薄的士子,交给他御寒。 “收买人心。”张溥心里不由闪过了这个念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裘服,顿时也解了起来,打算照顾下身后身体单薄的同乡。 正在这时,众人面前紧闭的长安左门被打开了,拦在他们面前的侍卫们也想两边散去。 张溥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去。正看到一位面貌英俊的少年,披着一件裘毛披风,在众人环绕下走出了长安左门。 “吾皇万岁…”一名士子首先反应了过来,随后士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喊万岁声便响了起来。 第314章 夏允彝的品德 从长安左门走出来的朱由检,看着面前跪下的士子们,不由伸出双手从最近的士子开始搀扶了起来,他口中不由跟着说道:“都起来,都起来,这天寒地冻的,不要跪在地上伤了身体,你们可是大明未来的栋梁啊。” 他扶起了几名士子之后,便对着身边的连善祥吩咐道:“你们还楞着做什么,都去把人给朕扶起来,都没看到有人已经站不起来了吗?” 连善祥和城门官顿时反应了过来,赶紧让围在周边的部下上前,把这些跪在地上的士子们搀扶了起来。 看到皇帝出来,刚刚情绪已经渐渐冷却的士子们,顿时又激动了起来。 有着崇祯的准许和劝说,加上大部分人的确已经支持不住了,于是大家开始相互搀扶着站了起了。 张溥同身边几位被公推出来的士子领袖,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便下了决心,准备开口向面前的崇祯申诉。 但是张溥才刚刚拱手说道:“陛下…”就已经被朱由检摇着手,不耐烦的打断了。 “那里几个学生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好,赶紧让人带去太医院让太医看看,这个天气要是冻伤了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 崇祯直接指挥着几名侍卫,搀扶着数位面色发青,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的士子,直接前往了太医院去了。 随后朱由检便在士子中巡游了一遍,对着一些有些印象的燕京大学学生还小声慰问了几句。 当他一圈走下来,重新返回原地时,原本抱着一腔热血前来苦谏的学生们,顿时觉得皇帝还是不错的,并不像那些河南士子们所说,是被小人所蒙蔽了的少年君王。 这时候,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才想起,皇帝每个月起码要去燕京大学一、二次,每次都会召见一些优秀学生交谈,似乎完全没有那些校外士子所认为的,是一个毫无主见,能够被朝中奸邪任意摆布的形象。 在寒风中吹拂的这一个多小时内,这些学生们猛然发觉,他们昨日作出的决定似乎有些草率了。 而崇祯出现后,没有急着责怪他们,反而对众人关怀备至的言行,也让一部分人感动的忘记了,他们原本来到这里的目的。 朱由检站在士子们的前方,环看了围绕自己半圈的士子们,发觉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刚刚见到时的愤怒神情,反而脸上带上了些许笑容。 他正想开口说话,冷不妨左手的一名士子猛然打了一个喷嚏,王承恩顿时上前一步,把他同崇祯隔离了开来。 朱由检拨开了挡在面前的王承恩,走到了这名青年士子面前,他伸手捏了捏这位士子身上的衣服,不由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如何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出来了。要是伤了身体,岂不是成了朕的责任?” 虽然夏允彝比面前的崇祯要年长了许多,但是此刻却涨红着脸,完全说不出话来,倒像是两人的年纪换了个个似的。 夏允彝身后一位穿着银貂裘的士子,不忍看到他被崇祯见责,赶紧上前说道:“回陛下,学生身上这件貂裘便是夏瑗公的,不过学生平日身体单薄,瑗公出手相援,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学生。” 这名士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解下身上的貂裘还给夏允彝。朱由检看了一眼,这名士子貂裘下普普通通的服饰,再看了看夏允彝身上,虽然单薄但是精致的衣服,确认了此人说的倒是实话。 他制止了这位士子脱下貂裘的举动说道:“一冷一热,更容易受寒着凉,既然夏瑗公有心,你就别浪费了他的好意了,要是你一穿一脱,反而因此着凉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朱由检的话,让这位士子按着身上的貂裘有些不知所措,而夏允彝和身边几位士子也劝说他,让他不要解下貂裘,免得受了风寒,反而不美。 朱由检看着这几位士子的交谈,大为赞赏的说道:“照顾弱小,亲爱同学,正是读书人应该具备的品格。孟子说的好啊,仁者爱人,爱人者,人恒爱之。 朕希望你们都能学学夏瑗公,你们学习圣人经典,不要只记在脑子里,还要身体力行,想想如何把圣人的德行落实在生活中去,把圣人的理想普惠到大明百姓身上去,那么大明的未来一定会光明无限。 如果你们只记得死背圣人的言论,却从来不去追求圣人立下的志向和理想。那么朕以为,这世上不过是多了些两脚书橱,于国于民都没有什么益处。” 听完了崇祯的评语,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首先肃立行礼,以表示接受了崇祯的教诲。而燕台十子之盟的社员和河南的举人们,也纷纷跟随对着皇帝作揖,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再次缓和了一些。 朱由检随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就要往夏允彝身上披去,他身边的王承恩和当事人夏允彝,看到皇帝的举止都非常震惊。两人赶紧劝说道:“…陛下不可如此,若是陛下龙体受寒,则国本便要动摇了。” 除了两人之外,钱谦益、连善祥等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劝说,钱谦益反应敏捷的把自己衣服外面套着的裘服脱了下来,递给崇祯说道。 “陛下请勿如此,陛下有拳拳爱民之心,自然是件好事,但是陛下的健康才是我大明的根本。臣这里倒有件外套,不妨给这位士子御寒…” 朱由检并没有听他的,他胡乱的给身体僵硬不敢动弹的夏允彝披上之后,便回身把钱谦益递过来的裘服推了回去。 “钱先生不必如此,朕自幼长在京城,这北京的天气也习惯了。和你们这些南方人比起来,朕的身体可要强健的多了。 钱先生你也把衣服穿上吧,不要受凉了。连善祥你回去看看,让六部值房内腾出一个或是几个大房间来,朕也好同这些士子找个地方谈谈,总不能让大家在在空旷地里说话吧。” 随着崇祯井井有条的吩咐,长安左门外的场面终于缓和了下来。这些原本只是激于一时情感迸发而前来上书的士子们,很快便失去了原本松散的组织团体,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以燕京大学学生为主的团体,他们占据的人数最多,也最为亲近崇祯。 燕台十子之盟的社员和河南的举人们,虽然还有着要坚持向皇帝上书的主张,但是因为人数较少,此刻反而被他们组织起来的团体给边缘化了。 而燕台十子之盟虽然以张溥、夏允彝、杨廷枢、王崇简为首,但是一直以来却是以太仓二张为领袖。 二张者,西张张溥,南张张采。二张之下,方才是夏允彝、杨廷枢、王崇简等人,这也是以诗文定下的排名。 张采在年初的会试中一举高中,现在很少有时间参加盟内的活动,因此张溥自然成了燕台十子之盟这干文人的领袖。 虽然张溥的文采、个人魅力和组织能力都不错,在组织这次伏阙上书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谋划也深得众人赞许。 但是他依然还只是一个白丁,他现在的这点名声,依然只能在乡里和朋友之间流传罢了。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不管乡里和朋友间如何吹嘘他的名声,也不及皇帝的轻轻称赞一句。 张溥之所以对组织这次伏阙上书有患得患失之感。一是怕上书触犯了皇帝,从此让他得不到皇帝的赏识;二来也期待能够借着这次上书,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并进入到皇帝的视线内。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赌博,若是能够成功,起码也能少奋斗十年。一旦因为今日之事名动天下,当他进入仕途的时候,就不会从庶务官做起,而有望在十年之内入阁执政。 无论张溥怎么计算,他都没有算出眼前这个场面,皇帝对他视而不见,反倒是大大的称赞了一通夏允彝的品德。 张溥看着身边的盟内友人不自觉的靠近夏允彝,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站在他身后,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他不由心里有些不悦了起来。 当然他内心也有了小小的一些反思,他今日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于低调了,低调的让皇帝都看不到自己了。 当一干士子跟随着皇帝走进了长安左门,向着六部值房内走去时,不少士子因为心情放松了下来,还有余暇观察了下这高墙之内的御道是个什么风景。 午门之外的六部值房大小有上百间,当崇祯等人抵达时,连善祥已经让工部腾出了三间新建的值房。 这三间新值房比旧的值房更宽敞,三间值房内还有可拆卸的木格墙,拆卸下这木格墙之后,便成了一间通透的大房间,足以容纳2、3百人。 而且新值房内还设置了地火龙,当崇祯和士子们进入房间后,便感觉格外的暖和。房间的窗户也改成了玻璃窗,因此房间里面还是比较敞亮的。 安排众人坐下之后,朱由检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士子们,便先开口说道:“既然是因为河南查案之事而起,那么便让河南士子们先派出代表,说给朕听听,河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315章 被激怒的崇祯 李信、郑廉同身边的河南同乡商议了几句,李信便站了出来,对着崇祯屈身行礼之后,便开始讲述自己在家乡的见闻。 朱由检让许显纯、杨所修带人去河南,对河南士绅地主征地、征粮,他早就有所准备,这些人在执行中会出现一些问题。 不要说现在,即便是后世,在近现代组织度第一且怀抱着信仰的党员领导下,对整个中国进行土改的过程中,都出现了不少相当出格的错误。 而许显纯、杨所修所带领的旧式官吏,去执行这样近乎于土改的政策,他们要是不闹出问题来,那才是奇怪了。 朱由检觉得,只要这两人别把征上来的土地和粮食全部揣入自己的口袋,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河南举人李信的发言,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许显纯、杨所修两人显然不明白什么叫文明执法,他们执行征地、征粮政策的方式,跟国民党征粮的方式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抵达地方后,首先要求本地县令召集当地士绅入城开会,在会上要求各家报出自家的土地、存粮数目,然后填写自愿缴纳土地、粮食的贡献书。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士绅通过向两人行贿,把自己该出的土地、存粮转嫁到了对头身上;或是干脆把一些公用地或是荒地当做了自家土地上缴了朝廷。 总而言之,为了躲避朝廷的征地、征粮政策,河南士绅们绞尽脑汁,把朝廷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转移了出去。 这当然是一部分势力不强而又较为聪明的士绅做法,还有一些不够聪明,又自持在当地占据了大半个县土地的大地主,则对朝廷颁发的政策嗤之以鼻,并不愿意理睬。 在这些占有了数万亩或是数十万亩土地的大地主眼中,自己才是本县的地头蛇,不要说许显纯、杨所修这些朝廷派下来的官吏,就算是本地的县官和卫所,他们也一样不放在眼中。 河南卫所虽然多,但是卫所制度凋零的今天,一个卫所能拉出几十上百壮丁,那就算是不错了。但是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光是自家庄园内的僮仆,都能集结起数千或是上万人。 在这些大地主们看来,许显纯、杨所修执行朝廷政策可以,抓一抓那些小虾米,不招惹到自己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招惹到自己,那么他们便要学一学江南士绅,召集自己的僮仆,和租种自己土地的佃农,把这些阉党余孽给赶出本县去。 这些大地主们在当地势力极大,之前的河南义民反抗征购粮食的行动,也大半是他们在幕后发起的。就算这个行动偏离了初衷,义民变成了真正的暴民。 那些乱民组成的军队,也不敢攻击这些势力雄厚的大地主庄园。毕竟他们的庄园修建的无比坚固,不仅有着半军事化训练的家丁,还装备着精良的武器,又存储着大量的粮食物资,不是拿着木棍的乱民军可以攻下的。 在他们想来,许显纯、杨所修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官员,如果到了地方上激起了民变,他们吃不了也要兜着走。所以这些大地主们听说了他们给出的条件后,便打定了主意要用武力抗拒,这种同抢劫没什么区别的命令了。 但是他们采用以往的经验去测度许显纯、杨所修的胆子,显然是犯了大错。许显纯、杨所修显然不在乎河南乱不乱,他们先下手的地方,都是靠近河南南部的三府。 这三府靠近大别山和淮河,之前被洛阳知府孙传庭和河南巡抚郭增光联手,把河南北部、东部的乱民都给赶进了,以大别山为中心的几个县内。 对许显纯、杨所修来说,这河南南方三府都算是沦陷区,出了问题都可以推到乱民头上去,或者干脆就把顽抗者当成乱民土贼清剿了。 正如这些河南大地主所预料的,河南的卫所军早就烂到底了,根本不会是他们蓄养的家丁的对手。 但是许显纯、杨所修压根就没指望使用河南卫所,他们直接从凤阳调来了守陵部队,还有陕西的一些部队,而河南卫所召集来的人马作为了向导和守备部队使用。 不管是凤阳的守陵部队,还是陕西的军队,同这些河南人都攀不上交情。 再加上许显纯、杨所修公开宣称,剿灭了这些割据地方的土贼,浮财的三分之一会直接分给参与进攻的部队,而缴获的存粮将会用于陕西赈灾。 如此一来,以安徽、陕西人为主力的剿匪部队,在作战中显得异常勇敢。 这些河南的大地主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美梦破碎了。他们的家丁、僮仆往日能把身边虚弱的卫所官兵打个头破血流,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主家的势力比对方强,他们打的不是朝廷的官兵,而是某个卫所指挥的家奴而已。 一旦朝廷派出了正规军队,真把他们当做反贼来剿灭了,这些家丁、僮仆立刻便手软脚乱了,一些家丁见势不妙,还直接打开了大门迎接朝廷官军反正了。 原本想要用武力反抗征地、征粮的河南士绅,立刻被朝廷这种血腥的手段给吓住了。他们放弃了武力反抗,重新在体制内部寻找攻击许显纯、杨所修的手段。 另外便是,一部分河南士绅干脆把自己的土地托庇于,一些真正的豪门望族名下,或是宗室的名下,希望能够躲过这一劫难。 许显纯、杨所修过往的名声本就不好,对于两人在河南掀起的风暴,河南士绅已经恨之入骨。 因此他们一边四处联络朝中的大员,一边又资助了李信、郑廉这样的河南士人上京告状,一心想要把许显纯、杨所修置于死地,恢复河南的安宁日子。 这位名叫李信的河南士人口才便给,思维也非常的清晰,向崇祯诉说时,条理分明的给许显纯、杨所修归纳了,11项大的罪状和21项小罪。 在他富有感染力的控诉下,朱由检也注意到,不少在座的学生们,脸色也有些义愤填膺了起来。 朱由检转头看了看坐在他右边的钱谦益,只见这位钱阁老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显然他对于李信的控诉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正等着自己的指示呢。 朱由检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便抬头对着李信微笑着说道:“说的好啊,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实的话,那么我们的官员的确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站在李信身边的郑廉赶紧插话说道:“回陛下,学生敢以性命担保,李举人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许显纯、杨所修两个奸贼,在地方上干的事要比这坏的多…” “放肆。”朱由检突然一拍身边的茶几站了起来,打断了郑廉的话语。 一众士子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而门外的御前侍卫听到了崇祯的怒喝后,顿时如临大敌的冲了进来。 朱由检看着这些等候自己命令的御前侍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这些按着腰刀冲进来的御前侍卫,顿时收敛了杀气,井然有序的退出了房间。 朱由检重新把目光转向了郑廉,语气冰冷的训斥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举人,许显纯、杨所修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你有什么资格在朕面前羞辱朝廷命官?你还懂不懂上下尊卑,知不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 郑廉一时语塞,李信倒是镇定的从旁为他辩解道:“还请陛下息怒,郑举人是见到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荼毒士民,一时出于激愤,所以才在陛下面前失态。” 朱由检盯着跪在地上请罪的郑廉、李信看了许久,才稍稍平和的说道:“朕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有可能说的是事实的份上,还会容许你们继续在这同朕谈话吗? 朕让你们坐下来同朕商谈,那是看在你们心忧国是的份上,你们可以向朕汇报事实,对于你们讲述的事情,朕也要派人下去一一核查的。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那么朕自然会命人查处相关的官员。但是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没有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对朝廷命官进行人身攻击,除非你们是存心想要羞辱朝廷,羞辱朕。” 郑廉脸色苍白,在李信的提醒下,赶紧向崇祯自辩道:“学生绝无此意,是学生这几日心神不宁,所以一时失言。” 朱由检看了看房间内其他士子们,对于他刚刚的训斥,不管是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是河南士子,都低头不敢有所动作。 倒是那几位燕台十子之盟的士子有些异样,那位叫做夏瑗公的青年很有跃跃欲试,要同自己辩驳的意思。不过他的肩膀却被身边的张溥、王崇简给按住了。 朱由检扫过一眼之后,方才缓缓坐了回去,对着身边的钱谦益说道:“钱先生,朕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官员一旦离开了朕的视线,离开了朝廷的视线,到了地方上就能做出这等事来。 朕以为这件事要好好进行调查,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钱谦益脸颊微微有些潮红,倒像是刚刚被崇祯惊吓到了,他赶紧对着皇帝回道:“臣回去之后,一定向内阁传达陛下的御命。” 第316章 大学之道 朱由检原本也没指望钱谦益能配合自己,提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意见,不过钱谦益接了这么一句话后,他倒是可以继续发挥下去了。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就算朝廷颁发了种种有利于民生的政策,但是一旦地方上的官员执行不力,或是干脆阴奉阳违,那么再好的政策也会荒腔走调。 所以内阁不能光光制定了一个政策颁发下去就完事了,还应当制定出一个检验核查地方官员执行的政策。 对于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同朝廷政策对着干的官员,一定要坚决、彻底的从我们的官员队伍中开除出去,觉不能让这样的官员在朝廷和百姓之间制造矛盾,打击朝廷的威信。 朕看,就以这些河南士子提出的问题开始,对全天下的地方官员进行一次整顿政风的运动。钱先生可以把朕的意见转告给内阁诸位先生,拿出个办法出来。” 不管是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是河南的士子,大部分人听了崇祯同钱阁老的对话之后,都莫名振奋,认为他们今天的行动还是赢得了一些成果的。 当然钱谦益等官员还有寥寥几名士子并不这么看,他们倒是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崇祯是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对地方官员进行一次清洗。 特别是钱谦益,他入阁近一年,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皇帝和首辅一直力推的卫所改制、官制改革,在河北、山东及河南北部几个府的地区进行的还算顺利,但是其他各省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其中皇帝最为在意的义务教育制度,及金陵大学的筹建,进展的尤为艰难。崇祯所设想的义务教育,主要目的是让普通人掌握简单的读写算术能力,但是除了京畿附近的几个府县外,大多数地方官员依然把义务教育当成了旧式的私塾教育。 这两种教育的目标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前者的目标是奔着,培养一个合格的产业工人,和具有朴素爱国思想的普通国民而去的;而后者还处于培养一个脱离劳动,为科举事业输送人才的这么一个目标。 也许钱谦益这样的东林党官员对此还心怀心慰,因为后者培养的文人越多,倾向于东林党人,支持变革朝中政局的士人力量就越大。毕竟这些士子是作为大明官吏的预备役存在的,他们想要进入仕途,除了学问过关之外,还需要朝廷中有合适的位置空出来。 现在的阉党余孽,几乎占据了朝中最有油水和前途的位置。只有把他们赶下去,这些好位子才会有可能落在他们这些后起之秀身上。 然而对于崇祯来说,旧式私塾教育培养出的文人,在没有一个长期改造的过程,是无法进行使用的。 因为私塾教育学生的目的只有一个,做官,或是拼命做官。这些私塾出身的文人,不管他们曾经出身于什么家庭,但是鄙视劳动和劳动者,却成了习以为常的惯例。 于是在京城便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方面宫内开办的各家工坊,急需各种有一定文化能力的职员,但是一直招募不到多少人手。 而另一方面,大量的贫寒士人宁可守着一个生员的名头在家混日子,也绝不愿意接受工坊的聘请,成为一名普通的工坊工人。 把乡村私塾改成皇帝提议建立的普通小学,最大的阻碍无疑来源于各地的学政和地方官,他们并不愿意让普通的大明百姓学习文化,仅仅是为了作工经商,从而玷污了读书人这个名头,混淆了四民的阶层划分。 虽然崇祯已经几次在内阁上提出,要整顿这些地方官员对朝廷政策的敷衍,严重的话干脆开革职务,提拔对朝廷命令完成不错的官员。 只不过皇帝的这个提议一直被内阁及六部官员们反对,所以迟迟不能通过。官员们其实想的很简单,就现在来看,虽然地方和朝廷之间有矛盾,但是这个矛盾还没有激化到挑起革职大战的程度。 不管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些河南士子的到来,他们对于许显纯、杨所修两人的控诉,倒是给了皇帝一个整顿官风的借口。 钱谦益虽然明白了这点,但是个性一向懦弱的他,并没有当面反对崇祯的提议,只是有些不安的答应了皇帝的主张。 朱由检随即又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从今天这件事上,我们也要汲取一些有益的教训。这天下百姓有了怨气总是想要找个讲理的的地方,朕身为大明天子总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你替朕告诉御前秘书处,在五军都督府附近找一所官邸设立信访局,用来接待上京诉冤的百姓,当然也接受百姓诉冤的信件。对于一般问题,御前秘书处可以转交给有关部门处理,毕竟重要的问题,就摘录下来交给朕亲自批阅。”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的答应了下来。朱由检这才转头看向河南士子的一方再次说道:“你们不计辛劳的跑到京城来诉冤,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安稳,朕今天要先谢谢你们。” 听到崇祯的感谢,一干河南士子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对着皇帝行礼回拜。朱由检安抚他们再次坐下之后,便继续说道:“朕很希望能够同你们一个个进行交谈,听听你们在地方上看到的事实。 不过你们有这么多人,如果一个个的对朕进行汇报,恐怕讲到晚上去也讲不完了。这样,王承恩,你让御前秘书处、宫内派出人手,带着这些河南士子们找个地方,一对一的把他们想要对朕说的话都记录下来,然后交给朕看。” 李信脸色微变,郑廉则还沉浸在刚刚被皇帝训斥的不安状态中,因此之前的事情,他们都无法对崇祯的提议进行反对。 眼看这些河南士子就要被王承恩请出房间时,在他们身后一位较为年轻的河南士子有些不甘心的出声说道:“陛下,如今许显纯、杨所修这些人正在河南荼毒士民,既然陛下今天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能先下令阻止他们? 不管怎么看,如果能够早一天阻止他们,我河南士民就能少受一天摧残,地方上也能多保留一分元气啊。” 钱谦益这时终于醒悟了过来,他抢在了崇祯之前,先对着这名年轻士子训斥道:“朝廷办事自有法度,如果只要几名百姓上京告个御状,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下去办事的官员拘拿问案,今后谁还敢替朝廷办事? 陛下今天能够亲自出面接见尔等,已经是大为破例,难不成你们还想要纠集众人胁迫君上问案不成?赶紧下去阐述冤屈,不要在陛下面前继续无礼了。” 在这位东林魁首,又是文坛领袖的面前,这些河南士子终于不敢继续强项下去,他们对着皇帝行礼之后,便有些垂头丧气的向门口走去。 朱由检心念一动,突然叫住了众人说道:“钱先生说的不错,这朝廷办事自有法度,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调查清楚,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跑了坏人。你们下去后且耐心等待,朝廷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听到了崇祯的承诺之后,这些河南士子的脸色才稍稍变的好看了些。朱由检又关心的问道:“你们上京之后,这些日子都住在什么地方?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 李信同几位同乡交换了下眼神,便代表众人回道:“有劳陛下关心,我等上京后大多借住在同乡会馆,也有些人居住在客栈之中,生活上倒还过的去。” 朱由检点了点头,再次转头向王承恩说道:“京城虽然是首善之区,但是地方广大,让他们分散在四处,未免有些不方便。 既然他们大都是举人和生员,那么干脆让京内的官驿腾出几间院子给他们居住,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下。至于他们每日的生活费,你安排下,就从朕的花销中拿出些来补贴好了…” 皇帝的嘘寒问暖,让房间内的士子们大受感动,李信带着一干河南士子再次谢恩之后,方才依依不舍的同王承恩离开了房间。 送走了数十名河南士子,房间内顿时空了一大半。张溥正想要出声,把对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的胡作非为的批判,转到对魏忠贤一党的清算话题上。 朱由检却飞快的打断了他,眼睛注视着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说道:“不着急,朕还有话要说,你们先听朕说完。 燕京大学的前身是我大明的国子监,而你们这些学生按照以往的说法,便是国子监的监生。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是我成祖皇帝设立的大明最高学府,也是教化四方的所在。 国子监在过去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传承我华夏文明的礼仪典籍;二则是为国家储备人才。 只可惜到了近代,国子监名声不显,也荒废了本业,反倒成了不学无术之辈的终南捷径。 正是有鉴于此,朕才决定要变革国子监为燕京大学,重新塑造我大明最高学府的学风。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朕之所以改国子监为大学,是希望燕京大学是教授大人之学、君子之学,也是教育你们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大道的地方。 朕希望每一位进入大学的学生,除了在大学里学习到知识之外,还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心向光明,目光远大,以天下为己任的君子…” 第317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当崇祯当着众人的面,第一次讲起他为什么把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的缘由时,200余名来自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都听的非常认真。 虽说刚刚在长安左门外,皇帝一出来就称呼他们为大明未来之栋梁,但是这些学生们也只是把皇帝的话语当做了对他们的精神鼓励而已。 虽说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之后,对于招收入校的学生要严格了许多,而且还采用了固定学期及留级制度,但是大多数的学生们并不以为,他们自己的未来有多光明。 大明立国200多年来,科举制艺已经深入人心,只有那些从千军万马的士子中拼杀出来的进士,才可算的上是大明真正的栋梁。 而采用了其他方式进入仕途的官员,始终都会被视为旁门左道,即便是能力再出众,也会被官员主流所排斥。这些非正途出身的官员不仅在晋升速度上无法同科举出身的官员相比,就连上升的空间也会遇到看不见的天花板。 所以,虽然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在这次事件中是绝对的主力,但是领导人却推让给了燕台十子之盟的张、夏、王、杨等人。这便是因为,燕台十子之盟不仅在今次的会试中出了几名进士,便是剩下的士子虽然一时落选,但是文章制艺并不差于中举的士子,他们不中只是欠缺了几分运气罢了。 在这些未来进士的面前,不管是上京告状的河南士子,还是他们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自然只能退避一时,为之摇旗呐喊了。 不过现在皇帝对着他们说起建立燕京大学的愿望时,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终于让许多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明白了过来,皇帝对他们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虽说,现在大家都认为,考中了科举,金榜题名的进士们就是皇帝的臣子,也是未来大明的治国精英。 但是显然崇祯并不这么认为,他话里话外就是想要让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们知道,燕京大学迟早会恢复到成祖皇帝时的盛况,只有大学培养出来的人才,才是他所需要的国之干臣。 感觉敏锐的学生心中大为窃喜,而迟钝一些的学生也同皇帝亲近了许多。在崇祯这番话说完之后,原本这些倾慕燕台十子之盟社员才学的学生们,不自觉的把对燕台十子之盟的仰慕,转化为了对皇帝的崇敬感。 在崇祯的夸奖期许之下,这些学生们的心里终于生出了几分,要如何让自己成为皇帝所描述的,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才俊的目标上去了。 而原本学生们自认要低燕台十子之盟社员一等的畏怯情绪,现在大多也消失不见了。既然皇帝这么看好他们,他们也不能再把自己置于某些连进士都没中的士子之下了,在向皇帝上书这件事上,他们应该是地位平等的。 如果有了皇帝的称赞,他们还要对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唯唯诺诺,那么岂不是在当面打崇祯的脸么。要是因此被皇帝记在了心里,他们以后踏入仕途可就要步步艰难了。 张溥和杨廷枢几人,大致是听懂了崇祯的意思,也感觉到了身边学生们情绪上的波动。 他们明白自己对于这些学生们的控制,大约已经失去了大半。接下来只能指望,这些学生们还能激于对阉党的不满,继续站在他们这边。 不过他们隐隐觉得,在上书之前他们乐观的估计,这些学生们今日会同他们共同进退的想法,已经不太可能实现了。 张溥、杨廷枢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不已,今日的上书行动估计就要以虎头蛇尾而告终了。他们两人并不认为是计划出了问题,他们倒是觉得,这完全是皇帝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张溥其实倒是很有自信,只要皇帝见面时能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必然能以自己的口舌打动旁观者。即便皇帝再对他们不满,今日的上书也会有一个漂亮的结局。 但是现在偏偏就遇到了怪事,从皇帝走出长安左门之后,就一直没有让他这个上书士子们推选出来的领袖说话,一直打乱着这些士子们预想中应答的节奏。 先是缓和了在长安左门外士子的对抗情绪,接着又引走了那些抗争情绪最为激烈的河南士子,现在又极力笼络着人数最多,也是情绪变化最为快速的燕京大学学生们。 张溥在默默的看着崇祯发挥的同时,脑海中也闪过了这么一句话,分而击之。 不提张溥等人的失落,朱由检同这些学生们的交流终于到了尾声,他这才总结的说道。 “…诸位在大学里也应当学过实践论了,那么你们就应当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朕觉得还要加上一句话,不做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诸位是大明未来的栋梁,你们迟早有一天会走上仕途,成为治理一方百姓的官员。 那么你们在治理地方的时候,要怎么才能下一个正确的判断,解决地方上所遇到的问题呢? 朕以为,只有老老实实的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亲自去调查问题形成的原因、过程,然后集思广益,才能正确的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要盲目的按照书本上的语句去解决问题,那是教条主义。也不要随意的用过往的经验去判断,那是经验主义。用这两种主义去办事,是要犯错误的。 只有把客观存在的事实搞清楚,把事物的内部和外部联系弄明白,才能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符合实际需要的办法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决策权。 这是朕希望同诸位共勉的道理。” 燕京大学的学生欧阳斌元眼珠子转了转,不由开口说道:“陛下刚刚所言,实在是让我等收益匪浅。 不过这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侵害士绅之事,有李信、郑廉等河南士人亲口证明,这算不算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呢? 凤阳镇守中官魏忠贤调守陵官兵约六千人,跑出了皇陵的范围,这恐怕也是事实吧?学生以为…” 欧阳斌元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崇祯始终面带微笑的听完了他说的话,这才回道:“苏轼昔日作《石钟山记》,朕记得其中有一句话: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你刚刚所说的事情,有那一件是你亲眼看到的呢?你所说的事情,不过都是别人那里听来的传闻罢了。 古人都知道,积毁成山,三人成虎。难道朕还不如古人吗?” 欧阳斌元稍一语塞,便正容说道:“陛下所言自然是正确的,但是学生观李信等人都是赤诚君子,应当不会编造谎言欺瞒陛下和朝廷。” 朱由检点了点头,顺势说道:“是啊,正因为朕觉得他们是可信的,所以朕才会要求他们写下事实依据,然后派人去调查啊。否则的话,朕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欧阳斌元终于默然了,围在他身边的几名燕京大学学生,也不由纷纷点头,似乎认同了崇祯的说法。 另一边的燕台十子之盟成员,听到这里似乎也有了一些分歧,如王崇简等京城士子,看到今日上书似乎已经无法成事,也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原本是想要挟持燕京大学的学生,同朝中的阉党正面对抗,不管成于不成,他们的名声都会因此而流传天下。而有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参与,即便是激怒了皇帝,最后也不会落下很重的处分。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些学生毕竟年轻,三言两语就被崇祯忽悠了。完全没有昨日聚会时,声称要同阉党誓死一博的气势。 如果没有了这些学生们在旁边的摇旗呐喊,让他们这些人去挑战执掌朝政的阉党,那简直就是自己作死了。 黄立极这样的内阁首辅不好出手对付数百名士子的一时义愤,但是对付一个2、30人的文人结社,却不会有任何顾忌。 但是他们私下还没讨论出个结论,这边夏允彝已经忍不住插嘴说道:“陛下如何知道,这派下去调查的人员,不会同许显纯、杨所修等人同流合污呢? 如今朝中执政的,不都是当初奉迎魏忠贤的那些官员吗?如果他们之间互相包庇,陛下又能听到什么样的调查报告呢? 陛下身边围绕的,如今尽是些心口皆非的小人,天下臣民的心声又如何能够真正的传入到陛下的耳中去呢? 学生还请陛下亲君子而远小人,把昔日魏忠贤一党从朝中尽数驱逐出去,天下百姓才会安宁啊。” 看到夏允彝突然站起来,不管不顾的向皇帝直接进谏,完全不看风头火势,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顿时都脸色大变。 夏允彝平日在社内表现的一向刚直不阿,虽然有些人不喜欢,但是看在他出身江南名门的背景上,也没人会出头去告诫他,反而还会称赞两句。 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下,他突然跳出来说上这番话,就有些让人进退两难了。 首先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士气已堕,即便是他们攻击朝中的阉党,也未必能得到多少有力的支持,反而会让燕台十子之盟被阉党嫉恨下了。 但是,如果他们现在不起来支持夏允彝,这燕台十子之盟往日结社时说的豪言壮语岂不成了笑话。一时之间,这些社员们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第318章 下乡调查 朱由检正狐疑不定的看着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们,他自然知道在这位侃侃而谈的士子身边站着的,便是号称“娄东二张”之一的张溥。 去年二月,这位撰写了《五人墓碑记》,在文中痛斥阉党,因此声名鹊起。而张溥和杨廷枢两人被家乡缙绅举荐为国子监贡生,在去年末入京师国子监学习,以参加今年的会试。 而在崇祯同柳敬亭的接触过程中,他也隐约从柳敬亭口中了解到,安排他上京接近自己的这件事中,这位燕台十子之盟的文人领袖张溥是脱不了关系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从见面开始,他便一直有意识的打压张溥,不让他代表这个团体出声,避免他成为这些士子的代言人,再继续增加他在天下士人中的声望。 根据他和柳敬亭的交流,他起码明白了一件事,即这位张溥虽然才学出众,在散文一道上也颇为出众,但是他所拥有的政治野心同样不可小窥。 朱由检可不希望,让这位政治野心十足的文人,借着这次事件出尽风头,从而成为真正的大明年轻士人的领袖。 但是他可没想过,打压下去一个张溥,又会浮出一个夏允彝来。对于这位夏瑗公,他所知道的事就不多了,除了这位也是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之一,出身江南名门之外,其他也就没什么了解了。 朱由检刚一听到夏允彝对朝中阉党的攻击,便下意识的以为他同张溥士同气连枝,同样是具有政治野心的文人之一。 不过看到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同样露出了惶然的神情,朱由检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位夏瑗公现在做的事,显然不是同社内众人商议过的。 张溥看着因为夏允彝的言论,导致房间内的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连崇祯原本缓和下来的脸也再次绷紧了起来,他思考了一会便站了出来。 “不错,夏瑗公说的正是事实,陛下总不能用一群老鼠去抓捕另一群老鼠。学生以为,如果不把朝中的小人先驱逐出去,陛下再怎么调查,也是得不到正确的结论的。” 朱由检冷冷的打断了他说道:“小人?朕倒是不清楚,原来朝廷里充斥了你们所说的小人,那你们且说说,谁是你们口中的小人。” 张溥迟疑了下,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他身边的夏允彝已经毫无顾忌的脱口说道:“内阁首辅黄立极,施鳯来,工部尚书吴淳夫、都御史李夔龙、曹钦程,太仆寺署事御史倪文焕。 丰城侯李承祚,前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前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等。以上都是魏逆忠贤一党,正是陛下身边的小人。” 看着夏允彝慷慨激昂,毫不避让的在自己面前,把朝中当权者的名字几乎都点了一遍,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折冲婉转的余地。 朱由检大致释去了对夏允彝的怀疑,一个有着政治野心的文人,也许会通过攻击朝中权臣来博取名望。但绝不会在情势尚不明朗的时候,把几乎一大半的朝臣都指责为奸党。 敢于这么做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确确实实的正人君子了。当他们点燃了这个炸药包之后,不管皇帝如何处置这些他们口中的奸党,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夏允彝身边的张溥,虽然他也向崇祯控诉了,朝中还有魏忠贤的逆党尚未清理干净,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直接点名道姓的攻击那些人才是魏忠贤的逆党。 因此,也许今日之后,会有不少人嫉恨他,但是却不会有什么人出面直接对付他。否则岂不是坐实了,他们正是张溥口中的逆党了么。 但是对于夏允彝,被他所点名的官员们如果不对他进行报复,不把他打击成信口开河的妄人,岂不是证实了夏允彝所说的名字,都是朝中的小人了么。 这两人的行为在崇祯面前一对比,顿时让朱由检看到了,这时代文人身上的区别。 自认为看清楚了夏允彝的本性,崇祯原本冷峻下来的脸色再次缓和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答夏允彝什么,而转头对着钱谦益故作惊讶的说道。 “想不到朕的朝中居然有这么多奸邪,钱先生你身为内阁阁臣,你是不是也认为,这夏瑗公说的这些人都是逆党?” 钱谦益感觉今天自己出门时一定冲撞了什么,否则就不会落到这么难堪的境地。 作为东林魁首,他理应在这个问题上支持夏允彝这些士子,毕竟这件事背后有袁礼卿等东林党人的影子。 但是袁礼卿他们针对的,只是许显纯和杨所修这些在河南掀起动乱的阉党分子,并没有直接同整个朝堂上的阉党残余开战的意思。 作为东林党的一份子,钱谦益也大致听说了袁礼卿等人的想法。按照袁礼卿的意见,这次同阉党的斗争不要扩大化,只要把许显纯和杨所修等河南事件中涉及到的阉党成员们除掉就可以了。 虽然韩象云似乎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想要借河南这个事情,联络回师的孙承宗,一起对朝中的阉党发起一次广泛的弹劾。 但是这个提议被袁礼卿所拒绝了,他认为现在朝中已经不适宜再挑起一场激烈的党争,反而除去许显纯和杨所修这些人,倒是可以给阉党一次沉重的打击。 因为他们内部争持不下,东林党人最终还是没有进行合作,而是采取了自行其事的方式。 钱谦益所代表的东林党人,事实上是倾向于袁礼卿这方的主张的。对于已经进入内阁的钱谦益来说,他同样不希望朝中再掀起一场,如天启末年的血腥党争,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他也没这个胆量,一次性把这么多朝中的官员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听到了崇祯的问话,他同时也注意到了边上那些士子们看向他的目光,这些目光中不仅仅有期待的眼神,同样还有对他怀疑不定的眼神。 钱谦益的脑子有些混乱,不过当他注意到崇祯似笑非笑的神情后,顿时打了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说道:“绝无此事。” 他话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起来,他正想补充些什么,缓和下自己刚刚否定的言论时,夏允彝已经发怒的对着他指责道:“钱前辈,你身为东林魁首,怎么能够如此不知廉耻…” “住口,区区一介举人,难道也敢在陛下面前羞辱当朝执政么?”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突然上前训斥了夏允彝。 原本朝着钱谦益发声指责的士子们,终于醒悟了过来,现在大家都在皇帝面前,不是在谁家的私宅之中聚会。 虽然士子们心怀不满,但还是安静了下来。朱由检打量着脸色涨的通红的夏允彝,和他身后那些面带不忿,似乎感觉被钱谦益出卖的士子。 在这寂静之中,钱谦益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终于咬着牙说道:“臣以为这些士子不是受人蒙蔽就是别有居心,如今圣人在位,朝中风气整然,那里来的什么逆党。 这是有人想要破坏朝堂上的稳定局面,破坏陛下对于臣子的信任,想要让我大明朝堂之上再次掀起党争啊。” 对于钱谦益的指责,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拿定了主意说道:“别有居心大约是不会有的,不过偏听盲信估计是有的。所以说啊,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搞双重标准。 你们要求朕: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那么你们自己呢,兼听了么?朕看你们自己就很喜欢听自己想听的话语么。 钱先生不过是说了你们不想听的话,就成了奸邪小人了?这也未免过于霸道了吧? 只要和自己说的主张不符,就打成蝇营狗苟的小人,朕倒是想要问问,这是什么行为?怎么没人回答,那欧阳宪万你来说说,这是什么行为。” 被崇祯点了名的欧阳斌元纠结了片刻,终于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是党同伐异。” 欧阳斌元的话让燕京大学的学生和燕台十子之盟的士子们都很尴尬,虽然也有些人并不赞成皇帝的评论,但是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 就连夏允彝也被张溥、王崇简紧紧夹在了中间,不让他再继续出声激怒皇帝了。 张溥更是抢先说道:“陛下教诲,我等自当时时温习,不敢再出现今天这样的纰漏…” 朱由检看了张溥许久,终于温和的说道:“只要你们能够记住,今后做事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要玩党同伐异的那一套,那么朕觉得各位的前途还是大有可为的。 朕在这里还有一句话送给你们,不要在背后搞什么小团体,历史告诉我们,在政治上搞小团体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比如胡惟庸、严嵩,都是如此。 原本有些事情本不应该提前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如此疑神疑鬼,那么朕也就破一次例,不过下次朕可不会再给任何人解释。 对于这次下去调查,朕决定除了朝廷派出的官员之外,还会让燕京大学组织学生下去。 调查的范围不限于河南,也不仅仅止于许显纯、杨所修两人的事。陕西今年的救灾成效,山西、河南两省的征粮救灾成果都要进行评估,还要对三省百姓的生活状况作出一个详细的调查,并写出一份如何提高调查地方百姓生活的方案…” 第319章 抵京 抱着一腔热血而来的士子们,他们提出的主张在崇祯真诚而又坚定的托辞下,终于带着一无所获的茫然离开了宫城。 看着这些士子离去,钱谦益也有些坐立不安的向崇祯告辞,想要尽快回去同内阁诸位同僚商议出一个一致对外的决断出来,他可不愿意最终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站在六部值房门外的崇祯,看着远去的士子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后的王承恩看着四周再无外人,悄悄上前对着崇祯笑着恭贺道:“陛下果然仁德无双,只是稍稍加以感化,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酸秀才,就被陛下感召退去了。” 朱由检却没有王承恩想的这么得意,他脸色平常的回道:“不是朕仁德无双,实在是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看起来数百士人宫门跪谏,众口一声。但是除了那些河南士人是真的想要向朕讨还公道,其他人有的是为扬名、有的是随大流、有的是一时冲动、只有寥寥几人是真心想要求个政治清明而已。 这样一群人,只要外部不施加压力,让他们还有退路可走,便不会拧成一股绳,同朕分个对错黑白出来。不是朕用仁德说服了他们,而是他们假装被朕的道理说服了,所以给自己找借口退去罢了。 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等到他们去了地方,搜集到更多的证据,下次再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疾风暴雨呢。” 王承恩并没预料道,他小小的恭维会引来皇帝这么多抱怨,不过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小声的对着崇祯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担忧,为什么还让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下去调查呢?不如,让老臣派人传话给许显纯、杨所修,先把地方上的那些证据给它销毁了,免得这些士子拿着证据,再回宫门前闹。” 朱由检转过头看了王承恩一眼,摇着头说道:“掩耳盗铃这种蠢事也是朕能干的?朕身为大明天子怎么能主动往自己身上抹脏东西。 朕刚刚虽然没说多少实话,但是有些话可不是假话。这燕京大学的学子,将来必定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可不是什么燕台十子之盟的文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果这燕京大学的士子都不支持朕的政策,那么天下还会有什么人支持朕?让他们下去看看,去见识下我大明地方百姓的真实生活,这也是朕的真心话。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他们这些学生整天坐在大学里吟诗作对,却连百姓一日三餐吃什么都不清楚,今后又怎么能够替朕管理这个天下。 让燕京大学的学生组成调查小组下去地方,就是为了让他们去了解地方民情,不要变成不通世情的两脚书橱。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找出地方官员施政上的问题,对于大明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朕让许显纯、杨所修下去,是为了惩办那些不肯同朝廷合作,还敢武力抗拒朝廷律法的土豪劣绅。朕可没说过,给了他们治外法权,让他们借着朕和朝廷的名义,在河南胡作非为。 征地、征粮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朕可以容忍。毕竟这个政策也是第一次实行,总是会出现错误的。但是借着这个政策收受贿赂,伙同土豪劣绅侵占普通百姓的田地,他们想要干什么?打着朝廷的名义,反对朝廷的政策吗?” 王承恩顿时感觉后背有些汗津津的,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魏忠贤被赶出京城后,就开始向他靠拢。刚开始,王承恩还有些谨慎小心,不想同这些魏忠贤过去的手下有什么往来。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崇祯似乎并无意完全铲除,朝中曾经依附过魏忠贤的官员,他也就开始慢慢接纳这些魏忠贤的旧日手下了。 对于皇帝答应那些士子,同意派出人手下去调查这些河南士子控诉的事情是否属实,他刚开始还觉得很是委屈。这世上哪有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事。许显纯、杨所修下去冒着这么大风险,有些事情干的出格一些也是正常。 因此,待到旁人离去之后,他便想着从旁劝说下皇帝,也好为投靠自己的两人挡一挡这场调查。不过他才开个头,那些帮两人脱罪的话就被崇祯的疾言厉色给吓得吞回了肚子里。他暗暗的叹了口气,只能帮两人在心里祈祷了几句,希望他们能够逢凶化吉。 朱由检说了几句便住了口,许显纯、杨所修现在又不在他面前,他即便发再大的火那两人也看不见,因此他也懒的再浪费口水。 他很快就把心思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沉默了一会,朱由检便若有所思的向着王承恩问道:“孙先生和战时大本营是不是今日就到北郊的大校场了?” “是的,陛下。”王承恩稍稍偏了偏头看了下天色,随即补充道:“这些日子,武英殿内的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每日都派出人员同战时大本营进行联络。如果臣没算算时间的话,今日午后2点,战时大本营及前往大同前线支援部队的先头部队就能抵达京城了。” 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来回走了几步后便连珠炮一般的向他追问道:“犒劳出征部队的伙食有没有准备好?临时安置阵亡将士骨灰的灵堂有没有建好?接收受伤将士的军医院病房有没有扩建完成…” 王承恩一边回想着,一边忙不迭的回答着崇祯的问题,让皇帝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些事情已经全部完成了。 朱由检问了一边后,才稍稍感到安心了些,他对着被自己问的手忙脚乱的王承恩说道:“不是朕过于小心,实在是这些事情都不可以出现差错。 这些将士们在前线以性命相博,方才有我们在后方悠闲的过日子。如果我们不能好好对待这些为大明献出生命的将士们,那么今后谁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大明呢?朕可不想做第二个宋徽宗。” 王承恩小心的抹着额头上的细毛汗,口中认真的回道:“请陛下放心,这些天来陛下对臣交代的事情,臣都一一督促检查了。陛下对臣说的那些话,臣也一一告诫了那些操办各项事情的执事。 臣敢用性命向陛下担保,明日在大校场公祭阵亡将士的事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属,只要在京城附近的,臣也都把他们一一请了来,明日都可以参加公祭的。” 王承恩的满口保证,终于让朱由检放心的返回后宫去了。当日下午3时不到,北郊大营果然派人传来了消息,同战时大本营一起返京的,第一骑兵联队的一只前哨部队已经抵达了北郊大营。 到了晚上10点,战时大本营和所有部队都抵达了北郊大营。孙承宗一到北郊大营就想要把手上的部队交给俞咨皋,自己单骑入城面圣。 不过带着京畿都督府大小官吏站在辕门前迎接他的俞咨皋却拒绝了他,并对他说道:“末将不敢接受大帅的命令,陛下已经有了口谕,陛下授予大帅的军权,后日举行完入城凯旋仪式后,陛下将会亲自收回,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解除大帅的统帅之权,此乃军规也。” 站在辕门外的孙承宗微微一愣,终于叫回了捧着令旗虎符上前,却没人接收的两名部下。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再辛苦一天,俞都督今晚也辛苦些,同老夫一起宿在这北郊大营吧。” 看着孙承宗收回了成命,俞咨皋脸上这才重新挂上了笑容,侧着身子对着孙承宗恭请的说道:“虽然大帅今日进不了城,但是陛下已经亲自命令光禄寺整治了上好的席面,要让大帅一解路途之乏…” 第二天一早,身着戎装的崇祯便骑着自己的赤风,带着御前侍卫离开了紫禁城,往北面出了德胜门。 约莫早上9时光景,在北郊大营门外恭候的孙承宗和俞咨皋,便看到了数百身穿赤甲的人马从京城方向赶了过来。 对于崇祯巡视军营爱穿戎装的习惯,孙承宗、俞咨皋两人倒是已经习惯了。崇祯显然也已经看到了,一大群军将竖立在大道边上的模样。 他并没有策马直接跑到孙承宗、俞咨皋两人的面前,在离两人还有百米左右的地方,崇祯示意身边的侍从停了下来,然后下马步行走到了他们面前。 朱由检赶紧了几步,伸手拦住了想要向自己跪拜行礼的孙承宗,便对着他笑容满面的说道:“孙先生不必多礼,既在军中就不必行这些常礼了。俞都督你们也起身吧,军中那来这么多虚礼。我们且进大营说话,今日我们还要祭奠烈士,不可误了吉时。” 孙承宗原本还想一见面就先奉还兵权,但是听到崇祯的话语,也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 他之所以急着想要把兵权交出去,便是生怕因为朝中再次掀起的党争,最后会把他和总参谋部给牵涉进去。 孙承宗其实并不担心自己,以他和天启之间的师生关系,崇祯就算真的对他有所怀疑,也最多是让他回乡荣养去而已。 他所担心的是,这个倾注了他大半年心血建立起来的总参谋部,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被牵涉进党争而解散,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经过了近一年的建设,总参谋部实际上已经取代了五军都督府,成为了管理大明军队的最高机构。 而且原本兵部对于将官、钱粮、军械的管理权力,现在也被总参谋部拿去了大半。 孙承宗曾经认为大明军制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他的改革方向是重将权,但是加强了军中将领的统帅权力之后,要如何进行制衡,使得不出现藩镇之祸,他倒也没有想好。 但是新帝登基之后,授权让他建立的这个总参谋部,倒是让他看到了如何减少文官对军队的掣肘,又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军队不会被大将私有化的希望。 因此,孙承宗热切的希望,能够把总参谋部保存下去,最终取代原本的五军都督府,改变大明旧军制的腐败无能面貌。 第320章 陆军医院 当朱由检走进北郊大营时,并非没有注意到身边孙承宗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过他并不觉得现在是同这位参谋总长沟通的好时机,对他来说首先去收拢这些从前方回来部队的军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事情接下去怎么发展变化,只有掌握住京畿附近最为强大的武力,才是他能继续在朝堂上推行改革的根本。 在北郊大营的帅司衙门内,刚刚在堂上主位就坐的朱由检,和从前线返回的战时大本营人员交谈了一会,便提出要先去看看那些安置在军医院的伤兵们,而其他人则去安排关于公祭的事情。 新建的陆军第一医院是几排砖砌平房,位置处于北郊大营和家属区之间。这里原本是几处破旧的四合院,年初对北郊大营进行改建,这里的破旧四合院就被推平改建为了陆军第一医院。 这所新建的医院分成了三个部分,前面三排平房是门诊及各科室,中间两排平房是手术室,最后五排平房就是住院部。这些平房之间都有小花园间隔,花园内种植了许多鲜花和树木,有些植物甚至就是从李皇亲园内移植过来的。 住院部后方则是一个长二里,宽一里的操场,操场上铺设一层三合土,并碾的极为平整密实,操场的一角还竖立了各种用硬木制作的健身器材,这些都是用来给伤员恢复后做康复运动的。 这些平房的走廊都设置在了房屋中间,房间内部墙上都刷了一层石灰,不管是房间还是走道都做了天花板,隔开了同屋顶木屋架的三角形空间。 每座平房都是建立在一个近半米高的混凝土墩子上,平房地面全部都是采用了刷过清漆的木地板,一块块搭接而成,这些厚达半寸的木地板,都是用上好的东北胡桃楸木所制成,纹理美观大方,地板的材质也很细腻。 每间病房内安置的病床,从4张到1张不等,但是基本上病房内的设施都相差不大。房间内的布置,大约除了半人多高的玻璃窗看起了比较奢侈之外,其他的家具都非常的简单朴素。 一座平房大约有近50个房间,为了方便伤员们的生活,平房的两头都设置了卫生间及盥洗室。这卫生间及盥洗室除了比室内的地板要低上一个台阶,而且全部浇筑了混凝土地面外。最让人感到惊奇的,便是耗资巨大的自来水系统,还有下水道排污系统。 由于修建这座医院的自来水系统时,文思院还没有研发出工业化的铸铁水管制作流程,还有水龙头及各种配件的精密制作,因此几乎每一条管道都是经过人手精细加工才能使用,像水龙头这些配件更是完全的人工制作。 经过事后的计算,光光是这上下水系统耗费的资金,已经相当于这所新建医院的土建投入了。正因为修建医院的给排水系统是如此耗资的一件事,迫使朱由检在之后打消了给自己的寝宫也进行上下水道改造的计划。 当崇祯带着孙承宗等人走到这所医院门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身后庞大的陪同队伍,便开口说道:“朕是来慰问伤员的,不是来打搅他们养伤的。你们这么多人跟着朕,极不方便也没有必要。 这医院的病房就这么点大,哪能挤进这么多人。朕看还是这样,就让孙先生和医院的院长陪朕转转,你们就在外面歇歇。如果你们真心想要去慰问这些伤员,就下次自己过来好了。” 在皇帝的劝说下,陪同在崇祯身后的军中官员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守在了医院的大门之外。而崇祯自己则带着孙承宗和几名随从,跟着出来迎接的医院院长走进了医院。 刚刚走进安置伤员的住院部时,四周洁白的墙壁,走廊上摆放的小型盆景,还有安静的气氛,让朱由检感觉自己的心情还是挺愉悦的。在他眼中,面前的这所医院已经同他小时候见到厂区医院颇为相似了。 但是当他走进了伤员所在的病房之后,他原本还有些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他走进的这个房间内安置了4位伤员,一位伤员少了一只右手,另一个少了一条腿,而剩下的两名伤员虽然没有丢掉身体的一部分,但是他们胸腹之间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据说是腹部受了重伤。 对于皇帝的到来,这些伤员们显然已经得到了通知。当崇祯走进房间时,四名伤员正在护工的帮助下试图从床上起身。 朱由检赶紧开口喝道:“都停下了,让伤员们都躺回去,朕是来探望伤员的,不是来折腾伤员的。你们都小心些,把他们搀扶回床上去。李院长你去通知其他病房,不许把伤员强行搀扶起来,出了问题,朕要找你算账。” 几位把伤员搀扶起来的护工,听到皇帝的喝止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医院院长,这位出身太医院的太医一边回应着崇祯的吩咐,一边对着这些护工比划着手势,让他们放下伤员,离开这里。 “陛下,臣这么安排,也是怕违反了朝廷礼仪,并不是想要折腾这些伤员…”这位院长拼命的在崇祯身边为自己的安排解释道。 朱由检倒是没怎么发怒,在这个时代待了近一年,对于某些约定俗成的社会观念,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只是对着这名医院的院长说道:“那么朕现在给你下个命令,今后就算是朕到医院来,也不许病人起来接待,这不算是什么不分尊卑。如果有人在医院内闹事骚扰病人,朕允许你直接把人驱逐出医院。 如果不服从医院管理,可以向医院边上的巡警局报案拿人,朕给你们做后盾。这医院之内么,自然是病人最大。所以你们不必为了某些人的造访,去强行折腾病人,这要是加重了病情,最后算谁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会这位医院院长,他向前走到了病床前,开始同这几位伤员一一交谈了起来。 崇祯一连巡视了几个病房,发觉躺在这些病房内的伤员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他颇有些纳闷的询问了身边的院长。 这位院长便向他解释了几句,虽然新开始的医学院提出了,细菌感染、失血过多等战场伤兵死亡率高企的原因。 但是前线的野战医院能做的急救措施也非常有限,因为人体的血型和输血器具都没有研制出来,而对于细菌感染现在也没有找到特效药。 因此前线医院能做的,也就是清洗伤口,对棉布绷带勤换洗,并做好伤兵营的卫生工作。老实说,除了截肢等手术之外,前线医院能做的大部分工作并不是医疗,而是护理伤员的工作。 在以往,辽东战场上受伤士兵的死亡率几乎高达90%以上,因为明军的战场医护从来就没有形成一种固定的制度,完全是看各支军队主将的个人重视程度。 在辽东战场上还没有出现大规模溃败时,虽然明军的战场医护很烂,但起码还是有这个编制。但是随着成建制的辽东军被建奴击败后,辽东军中的战场医护就基本上消失了。 对于军队的主将来说,花费大力气收容救治伤兵实在是不划算。这些伤兵有很大一部分,就算康复了也只是一个残废,不仅上不了战场,还要花一笔钱养着他们。 而关外到处都是难民,重新招募一群新兵也花不上几个钱,因此明军越来越不重视对于战场上的伤兵医疗救助工作了。 这样的后果便造成了,军中的老兵虽然作战不甚勇敢,但是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是远超新兵。 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辽东的军队中,大明九边的其他明军风气也莫不如此。 在丰川草原上同蒙古察哈尔部的一仗,明军军中受到重伤的士兵,自然便是以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新兵为主了。 至于那些老兵大都只受了些皮肉伤,在前线野战医院的护理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而能够送回北京的伤员,自然大多是重伤员,因此以年轻的新兵为主,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由检听完后面色凝重,他走了几步后再次对着身边的院长问道:“那么这次战场上,我们受伤的伤员无法救活的占了多少比例?” 这位李院长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大约是25%,陛下。不过和以前相比,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每4名伤员便有一名伤员无法救活,这么高的死亡率有些让朱由检无法接受。 对他来说,每一名愿意用生命保卫大明的战士,都是他最可宝贵的财富。当这些战士都凋零了,难道他还能指望那些勋贵和缙绅来保卫大明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前线野战医院的医生们,对这场战争中的伤员救治工作做一个总结,找出不足的地方,把行之有效的措施保留下去。另外招募一批女子作为护士,女人照料病人会更为细心,也能缓解伤员们的紧张情绪。”朱由检对着身边的院长吩咐道。 陪着崇祯探望医院的孙承宗听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但是看了看病房内的伤员们,他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倒是那位李院长有些犹豫不决,向崇祯委婉的提出了,招收女子作为护士,是不是会招来非议。他的担心,被崇祯一口否定了。 巡视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失去了双腿的年轻士兵,怯生生的向崇祯提出了一个请求:“陛下,我伤好之后还能再回部队吗?要是回不了也没关系,但是能不能别把我丢去荣养院,听说进了荣养院的都是废人,我,我不是废人。” 面前这名面容稚嫩,年纪才十八、九岁的士兵,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的眼神。朱由检突然感到心头被刺了下,喉咙哽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第321章 受命于天 朱由检最终抓住了这位年轻伤员的手,轻轻的拍着手,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你当然不是废人,你用生命保卫了这个国家,那就证明了你是这个国家最可宝贵的财富…你要放宽心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等你康复之后,国家还需要你投入到一个新的岗位去,建设我们的国家。” 他在安慰这位年轻伤员的这一瞬间,只字未提大明两字,他的心里也暂时忘却了,同那些河南缙绅,还有东林党人之间的斗争。 在他的安抚下,这位似乎对未来有些濒临绝望的年轻伤员,多少恢复了些生气。他原本蒙着一层灰暗色彩的眼珠,变的稍稍明亮了些,苍白的脸颊上也多了几许潮红,同崇祯的回话也有力了起来。 然而此时朱由检心中,却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刚刚他进入医院的时候,心里主要还是想着,要通过对这些伤员的亲切慰问,来拉住军心。让北郊大营内的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拥戴自己。 正因为他想的有些复杂,所以之前巡视了几个病房,就算看到了不少伤残了肢体的士兵,他也从没有用心去感受过伤员们现在真正的心情,就像这位年轻伤员对于自己未来的担心等。 但是当听到了这位年轻伤员的问话,看着他的双眼,朱由检终于反应了过来,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伤员,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没有知觉的npc。 他并不后悔,调集明军在大同关外同察哈尔蒙古部落打上这一仗,毕竟对方收服了右翼蒙古各部之后,便会把目标转向大明境内,这一点是不可能出乎他的预料的。 他现在感到惭愧的是,他一直要求这些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而战,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同他们承诺过,他们要保卫的是什么样的家国。 朱由检示意这位年轻伤员躺着不要剧烈运动,顺便给他拉了拉棉被,才缓缓直起了身体,环顾房间一周后才开始说道:“不仅仅是这位伤员,所有为国家流血牺牲的将士,都将会得到国家妥善的安排。这一点,朕可以在此立誓言为证…” 皇帝的公开承诺,让房间的伤员和围在外面走道上的伤员都非常感动。而崇祯作出的保证,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伤员居住的病房区域。不少伤残了肢体的伤员,之前同样担心自己的未来将要怎么过。 为了迎接皇帝的巡视慰问,他们一直都在强颜欢笑,隐藏了自己的担心。但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原本看到皇帝都显得有些拘谨呆板的伤员们,现在却很乐意同崇祯亲近。当朱由检巡视了所有病房,同3百余名伤员一一握手慰问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握的发麻了。 当他慰问伤员结束离开医院,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在医院门口等的有些焦急的俞咨皋,看到崇祯同孙承宗从医院出来,赶紧小跑上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公祭活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吉时也已经到了,就等陛下您移步前往了。” 在俞咨皋的带领下,崇祯及孙承宗等一干官员,便向着大校场的方向急走而去了。 今日的大校场内,在北面搭建了一个九阶高台。高台西侧是一长条竹木搭建的敞棚,棚下长桌上安置着一个个阵亡将士的骨灰坛子,每个坛子前方都竖立着一块灵牌。 从数月前出兵,到击败林丹汗为止,大明军队一共付出了一千二百三十九名将士的牺牲,而民夫也伤亡了六百四十七人。 这棚中长桌上那一排排的灵位,着实让人感到莫名的压力。而在这些灵位前面,一群和尚同道士正互不干扰的念着超度经文和操办法事。 高台上方支着一面极大的白幡,大小约三匹布缝制而成。白幡前方摆着一张红漆大案,上方摆放着宰杀后白煮的三牲,还有一坛酒。 高台的东面则放着数排圈椅,不过此时却并无人就坐。几名主持祭奠的礼部官员站在高台边上,一边看着时辰,一边焦急的向着校场入口张望着,生怕皇帝来的太晚,耽误了吉时。 而高台的前方,现在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出征返回的将士,京营各部,新军三营,再加上那些阵亡将士家属,约莫有三、四万人肃立在高台之前。 除了一些遗属的哭泣声和和尚道士的念经声,今天的大校场上几乎听不到其他杂音。 朱由检、孙承宗等高官重臣抵达后,现场的军士稍稍混乱了片刻,便重新安静了下来,等待着皇帝下令开始公祭。 对于面前数万将士投来的目光,朱由检没有任何迟疑,他刚停下就对着礼部主祭的官员吩咐了几句,于是今日的公祭便随着这位主祭官员的登台而开始了。 公祭仪式足足花了一个小时,而崇祯从开始到结束都站立着,未曾坐下片刻。虽然崇祯并没有对此下过命令,但是有他亲自作为表率,那些官员们也不得不站立着完成了整个公祭的过程。 崇祯的破格举动被不少将士暗暗的记在了心里,等到公祭典礼完成之后,朱由检慢慢走上台准备完成最后一项,对这些牺牲的将士们进行赞赏,并鼓励台下的将士们向他们进行学习。 对于这番讲话,翰林院早就按照他的要求写作了一份。他早上拿到手的时候,还觉得这篇讲话写的还不错。这些翰林学士终于想通了,放弃了华丽的文言文,写了一篇白话文讲稿给他。 但是从医院出来之后,朱由检的脑海中却总是出现那位年少伤员的眼睛。想起那双眼睛,他就觉得这篇讲稿未免过于空洞无力了。 他号召这些将士们上了战场,却从来没有向他们真正的说明过,他们所要保卫和建立的家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似乎过于沉迷于政治上的权谋和阴私勾当了,以一个保家卫国的空洞口号,再加上物质上的保障,难道就能够让这些将士们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的生命么。 在这个时代,就连最普通的感冒都有可能夺去人的生命。虽然他是大明天子,但是在疾病面前同样没有特权。 历史上的崇祯虽然身体健康的能够活到明亡自杀,但却不代表他也同样能够如此。 朱由检忽然觉得,自己应当对这些将士们说点什么。这些将士们用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证明了,他们对于自己这个大明天子的忠诚。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们呢。朱由检觉得,最起码也应该让这些将士们知道,他们要用生命保卫的这个国家,究竟是什么。 数万人都望着登上了高台的皇帝,等待着这位年轻的大明天子对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崇祯拿出一张讲稿看了半天,却一言不发,让下面的将士们都有些疑惑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看到,台上的皇帝突然收起了手上的讲稿,双手背负着,看着台下便开口讲述了起来。 “去岁因为皇兄染病不治,所以才将这大明社稷托付于吾。吾登基一年以来,平日行事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就怕有违先皇兄之重托。 朕是大明天子,朕治理万民乃是受命于天。然而朕常思之,这天为何物?” 朱由检在台上讲的很慢,他每说一句,下方便有数十位声音清晰而嗓门洪亮的将士,将他的话语传到人群的四面八方中去。 台下的大多数士兵虽然接受了扫盲识字活动,但是他们对于崇祯所谈起的话语意思并不是很了解。不过他们倒是很认真的继续听了下去,想听听皇帝所说的天是什么。 朱由检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继续说道:“…《尚书》有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是以,天意即是民意。然则,何以为民? 民是士?是农?是工?是商?朕以为,士农工商皆是民,但又未必皆是民。 我太祖高皇帝曾经说过: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乱率众渡江,保民图治。一言以蔽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可见唯有护卫我中华国族,不受胡虏欺凌,方可称之为民。如替金人杀害忠良之秦侩,灭宋之宋人张弘范,辽东李永芳、孙得功这些出卖大明的国贼,能称的上是民吗? 不论是士农工商何种出身,唯有爱我大明之人,才能称的上是我大明之民,朕以为可称之为人民。 我太祖高皇帝正是因为保卫了人民才受命于天,建立了我大明王朝。因此,朕以为,我大明的天下就是人民的天下。 谁站在人民一边,保卫了人民,谁就是人民的一份子。谁损害了人民的利益,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诸位将士在战场上用生命保卫了大明,因此你们就是人民中的一员。如果有人损害了你们的利益,便是损害了人民的利益,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不管他们有多么强大的势力,朕都会同你们一起去战斗…” 第322章 黄立极的愤怒 当京城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入城凯旋仪式的盛大典礼有多热闹时,大明的首辅黄立极正拿着一张报纸入宫紧急求见了崇祯。 正在乾清宫上书房内批阅奏折的崇祯,看见一脸焦虑的黄立极匆匆走进了房间,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让黄先生你看起来如此焦急。” 黄立极快速的行了一礼,才拿着手上的报纸说道:“陛下,这期的大明时报您看了吗?老臣以为有一篇文章实在是过于偏激,完全扭曲了圣人本意,混淆了上下尊卑,可谓惑乱人心之文。 为了这篇文章,臣亲自召见了大明时报的主笔,可是那孙龙拂不仅不肯收回本期的大明时报,也不肯将这篇文章的作者苏长青交出来,实在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朱由检楞了下,便好言劝说道:“黄先生不必如此着急,有话慢慢说,天又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是先落到朕的头上。吕管事,你替黄先生上座上茶,其他人先出去吧,朕要同先生说说话。” 听着崇祯劝解之言,黄立极终于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等着吕琦指挥人手安座泡茶。几名小太监手脚麻利的在皇帝对面收拾出了一个座位,然后又快速的推出了房间关好了房门,只留下吕琦一人在房间内侍候着两人。 对于大明时报,内阁的不满由来已久。一直以来,对于大明朝的政治评论存在着三种形式,朝廷邸报、揭帖和文集或是文人集会中的言论。 朝廷邸报多为朝廷政事、动态的报导和谕旨,还选登了一部分奏折,多新闻而无明显的政治倾向。 揭帖和文集虽然有着强烈的政治倾向,但大多是基于对于某个政治事件,或是对某位官员个人的批评攻击,因为目标指向单一狭隘,所以短时间内会有很大影响,但是事情过后就变得悄无声息了。 而文人结社集会,讲究的是结交志向相近的朋友,这种集会往往开始于诗文,而最终成为支持某种政治理想的文人社团。不过这样的文社因为受众较少,也没有什么严密的组织性,最终往往流于形式,并不能对朝政施加什么影响。 一直以来,大明的官员已经习惯了这些舆论传播的方式,他们也有了应对这些舆论批评的各种手段。 但是大明时报社的出现,和跟随大明时报冒出来的各种小报和小册子,现在正在颠覆着大明官员对于舆论的固有认识。 以往的舆论传播形式决定了,一起事件的发酵需要长时间的传播,还有知名人士的出面宣传,一篇有力的文章更是决不可少。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要当事者有心,完全有时间去化解对自己不利的舆论批评。 当然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社会关系雄厚的官员,天然在舆论上占据了优势。比如东林党人攻击某个非东林党出身的官员,他可以发动数十人甚至是上百人去批判他,而对方能发出的声音却少的可怜。 在旁观者看来,这显然是得道者多助,而失道者寡助。就算事件中没理的是那位东林党人,在舆论的压力下,结局也会截然不同。 东林党人大多出身良好,犹以江南缙绅者为多,他们的亲友师朋莫不是士林中的一员,且又最喜欢讲什么同气连枝。一旦有官员惹到了一人,往往就会和捅了马蜂窝一样,引来一大群士人的全方位攻击。 正因为东林党人掌握了大明舆论的权力,所以它屡屡被阉党打压却依旧顽强的生存着。当然也正因为东林党人在舆论上的霸道蛮横,使得朝堂上那些非东林党人不得不抱团取暖,便成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 当崇祯登基,把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时,朝中的文官对此事是漠视,且不以为然的。东厂这帮番子,让他们去打探别人的阴私或是刑讯逼供大概是一把好手,让他们学习士人办一份报纸,天知道上面会登出一些什么可笑的文章出来。 朝中的官员对于大明时报社的鄙视是有理由的,因为他们第一不相信会有文采出色的文人给大明时报写文章,从而毁坏了自己的清白名誉; 第二则是,报纸刊发出来总是要给人看的,在大明除了读书人之外,很少有人能看得懂一篇文言文文章,除非它直接使用市井俚语写作。而作为天然正义的读书人,谁会去替东厂开办的报纸解读文章呢?估计这大明时报最后的下场,只能用来给街上的商家包货物。 文官们嗤之以鼻的猜想,在大明时报都变成了现实。大明时报不仅采用了所谓的白话文即市井俚语写作,还采用了标点符号及推广简体字,来减轻读者的阅读负担。 除此之外,皇帝下令推广的扫盲运动,最主要的教材就是每一期的大明时报。也就是说,在皇帝的强制政策下,大明时报很快就在认识几个字,但又不算是读书人的市民阶层内流行了起来。 在以往,地方民众对于读书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这种敬畏不仅仅在于这些读书人将来可能成为官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更为主要的是,这些读书人掌握着对朝廷大政方针的解读能力。 地方民众必须依靠这些读书人,才能知道这朝廷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朝廷新近颁发的政策对自己有些什么影响。 但是大明时报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等于剥夺了读书人身上的这部分政治身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明时报取代了这些读书人,成为了朝廷政策和下层民众之间的联系纽带。 虽然朝中的某些官员还看不到地方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就在京城之内,拿着大明时报的商民向顺天府告状的案件已经渐渐多起来了。更为可恶的便是,有些案件背后就有着大明时报挑唆的身影,大明时报全程刊登了这些案件,并详细解释了为什么这些案件能赢的理由。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如果大明时报的背后不是站着曾经的东厂,他们早就上门查封了。挑唆刁民诉讼,这可是官员们最深恶痛绝的行为。在大明官员的政绩考核里,息讼可是一项主要的考核目标。 对于大明时报的作为,并不是没有官员进行弹劾过,但是在崇祯的庇护下,大明时报只是受到了罚金的处分,但是息讼却从官员政绩的考核中去除了。 皇帝力主取消的理由倒是很强大,他借用周厉王禁谤,民众道路以目的典故,直接反驳了部分官员提出的,地方官员禁止诉讼,完全是为了教化当地淳良的民风。崇祯却以为,这是地方官员懒政、怠政的行径。 古人尚且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而今日的官员却只想着在自己任内不要出问题,哪怕下面的老百姓已经到了道路以目的程度了,还在高喊天下太平。把这样的官员提拔上来,这和掘大明的根有什么区别。 老实说,黄立极并不觉得崇祯的主张有什么错误,相反当日他还有些窃喜,借用了这件事处置了几个同他作对的地方官员。 如果大明时报只是止步于此,那么就算黄立极心理不舒服,也不会想要跑到崇祯面前来告状。毕竟解读朝廷政策和监督地方官员执行政策的缺失,并不会动摇内阁的权威。 但是不受内阁监督的大明时报,显然不会如黄立极的意。从年初到年中,大明时报连续刊登的关于仁义之辩的文章,到今天这篇天子受命于民,这完全触动了黄立极和内阁的底线。 虽然此时的大明文官,还没如后世的学者大儒总结出道统和法统的完整理论体系。但是对于法自君出的皇帝执掌法统的权力认识,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而大明文官能够赖以制衡至高无上君权的,唯有从孔孟等儒家先圣流传下来的,对为政者设置的行为准则和政治理想,也就是后世所言的道统。 大明时报掀起仁义之辩和君权受命于民,这不仅仅是对大明文官手中的道统试图进行篡改,更是对现在大明士绅所熟悉的法统意图重构,对于黄立极这样知觉敏锐的政治官僚来说,无疑预见到了天崩地裂的未来景象。 如果仁义之辩和君权受命于民的两篇文章是出自文人大儒手上,这场斗争不过是大明文人在思想上的又一次激烈冲撞,就像是理学和心学之间的主义之争,至少不会掀起政治上的风波。 但是不管是柳敬亭还是这个苏长青,都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看起来也不是正经的儒家门徒,再加上大明时报社的背后是大明皇帝,那么黄立极就不得不赶紧跑到崇祯面前,想要阻止这场思想上的争辩发展成为朝堂上的政治理念之争。 坐下后的黄立极,轻轻喝了口茶,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后,才稳定了情绪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苏长青这篇文章,看似处处引用了孟圣的言论,但是实质上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打击三纲五常的圣人礼教。诚可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朱由检面色古怪的看着他说道:“黄先生,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过了些,朕可没觉得这苏长青有你说的这么出格啊。” 第323章 不敢言 听到崇祯为苏长青的辩解,黄立极心中更为愤慨了,虽然他不清楚这个苏长青是何方神圣,但是显然他对面前的少年皇帝影响很大,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黄立极更为严厉的指责道:“陛下,这位苏长青虽然口口声声把大明百姓挂在嘴边,但是他心中何尝有君父之念?若是百姓爱国而不忠君,难道也是正确的吗?彼辈不过是操莽之流,欲挟民意而制君父尔。以老臣看来,当效孔子诛少正卯故事…” 站在角落里的吕琦听黄立极的言论后,顿时愕然的抬头悄悄瞄了一眼崇祯的脸色。黄立极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这苏长青不过是皇帝用来掩饰自己的笔名而已。虽然以黄立极的身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是却很有可能让他失去崇祯的信任。 朱由检抽了抽嘴角,并没有因此而发怒,他还算平静的说道:“这孔子诛少正卯之事,便是昔日朱文公也说过: 若少正卯之事,则予尝窃疑之。盖《论语》所不载,子思、孟子所不言,虽以《左氏春秋》内外传之诬且驳而犹不道也,乃独荀况言之,是必齐鲁陋儒,愤圣人之失职,故为此说以夸其权耳。 你看连朱文公都认为这事有疑点,黄先生学识渊博,岂能以此为例?而且朕同样不以为,苏长青在这文章里有教百姓爱国而不忠君。黄先生不可过于脑补了。” 黄立极眉头皱起,有些不满意的对崇祯说道:“不管这苏长青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这么想,但是当这篇文章刊登之后,必然会给天下百姓一个错误的指引,若是有心人日后以此为借口,煽动地方上的百姓反对朝廷颁发的政策,陛下你是从还不从?” 黄立极的话语倒是真让朱由检语塞不已,煽动民意以制衡官府,原本就是东林党人的拿手好戏。大明时报的这篇文章,在黄立极看来,无疑就是在替那些地方缙绅煽动民意正名,也难怪让他这个大明首辅这么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了。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这才继续对黄立极劝说道:“黄先生的担忧的确不无可能,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让有所限制的民意参与朝廷的决策,未必全都是弊端。 朕就打个比方吧,先生从年初就开始推行各项新政,除了京畿地区以外,其他地方究竟落实了多少?” 黄立极顿时被崇祯问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陛下,虽然出了京畿,朝廷新政的实施速度就有所区别。但是总的来说,黄河以北地区还是落实的不错的。就是南方地方缙绅太多,牵涉到的利益太多,所以稍稍慢了些。 不过这些南方缙绅抵制朝廷新政的借口,不就是打着地方民众不愿的旗号么?大明时报刊登的这篇文章,岂不是就在给他们张目?” 朱由检摇着头不赞同的回道:“这些缙绅能够打着地方民意的旗号反对朝廷颁发的新政,难道朝廷就不能再用民意还击他们吗?朕以为对付民意最好的办法,依然还是民意。重要的是,天下百姓究竟认可谁的民意而已。” 黄立极摇着头苦笑道:“陛下想的是不是太过于乐观了,士者秀民也,这些江南缙绅无不是地方上的地头蛇,他们世代居于当地,同本地大户之间相互联姻,在地方上可谓盘根错节,势力雄厚。 当地百姓也大多依附于这些缙绅家族生活,谁又会因为朝廷颁发的一纸空文,而站出来同这些缙绅豪族作对。朝廷颁发的新政,地方官员对地方上的治理,那里能绕的过这些地方上的缙绅? 所谓朝廷的民意,不就是这些缙绅豪族的民意吗?陛下难道以为,他们会自己反对自己吗?” 黄立极因为担心崇祯会作出一个错误的判断,干脆把大明社会的现实赤裸裸的展现在皇帝面前。 朱由检听完后果然沉默了一阵,他盯着黄立极的眼睛看了许久,才认真的回道:“黄先生对朕果然忠心耿耿,连这等话都肯对朕老实说。” 黄立极抽动了下嘴角,作出了一个苦笑说道:“陛下,现在臣和您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您下的决定,最终不还是需要臣同内阁去推动的么?臣就是觉得此事不妥,想要在事前先把这个漏洞给堵上了。否则不说这新政能不能推行下去,臣恐怕连朝中也会再起风波啊。”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说道:“黄先生的想法同朕倒是有些出入,朕觉得事情未必有这么悲观。固然这些缙绅都是地方上的地头蛇,但是他们在地方上经营这么久,怎么可能会一团和气,肯定会有一些矛盾的。 此外缙绅能掌握的不过就是本地的民众,而朝廷所代表的却是整个大明的民意,个人的利益肯定抗不过集体的利益,而集体的利益也必须要为国家的利益让步。 如果说大明的民众就是一个个老百姓的话,那么缙绅最多也就能代表一个小团体的利益,而朝廷则是囊括了这所有的老百姓和小团体的利益。 只要朝廷颁发的政策是有利于所有大明百姓的利益,那么些许小集团的反抗又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呢?重要的是,内阁制定政策时,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项政策的收益者究竟是那些人。 如果说,内阁颁发的政策,只是为了一小撮人的福利,比如说是给朕谋取好处,那么自然不会得到民众的认可。但是如果朝廷颁发的政策,能够让多数人收益,让少数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失,那么大明的百姓难道会不认可?最起码,收益的百姓总是会支持朝廷吧。 比如说这河南征粮、征地,除了那些河南缙绅和官员,还有一些东林党人反对,陕西和山西的士绅、官员有站出来支持他们吗? 昨天不是还有几名陕西籍官员上书,要求在道路上冻之前,从河南尽快调拨15万石粮食入陕,好让陕西灾民入冬后不至于断粮么。他们难道会不知道,这些粮食是那里来的吗?他们现在上书,便是对许显纯、杨所修的间接支持。 所以,黄先生,民意就是一把双刃剑,它不仅仅是东林党和地方缙绅手中的利剑,同样也可以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剑。 而内阁所要做的,便是要保证朝廷才是大明百姓的代表,也是唯一代表。如果有人想要挟民意以自重,朝廷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粉碎他,而不是对这些窃取民意的盗贼作出让步。否则朝廷还有什么权威可言?没有了权威的朝廷,还算是朝廷吗?”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黄立极有些坐卧不安起来了。崇祯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皇帝这是想要对大明整个缙绅阶层开战啊。 让黄立极现在最为苦恼的便是,他应该如何对这位少年皇帝解释,整个大明的统治秩序,便是建立在现在的缙绅地方自治基础上的,而包括他在内的文官集团,也都是缙绅中的一员。 皇帝想要反对缙绅阶层在地方上的治权,实质上便是在挖大明朝的根基,这完全是自掘坟墓。 脸色变幻了许久,黄立极终于谨慎的开口说道:“陛下刚刚所言,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地方官员依赖当地缙绅治理地方,乃是不变之理。 如果按照陛下所言,剥夺了缙绅对于地方百姓的治权,那么谁来安排民众给官府纳税服役呢?要是想要让朝廷的权力直接下到乡里,那么朝廷要增设多少官吏来管理?想要给这些官吏发放俸禄,又要对百姓增加多少税赋?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下百姓就真的要家破人亡了啊。” 原本身体前倾,倚着书桌的崇祯,突然向后靠了靠,他身体贴着椅背,双手交叉护着胸部,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黄先生你也说了,这皇权不下乡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不过现在的大明,可还是同以往的中国毫无区别么?朕就不说这连年的灾荒了,便说说这土地和人口。古往今来,有那个时代能同大明今日相比,不要说平原丘陵已经阡陌连横,便是连深山巨谷中都是人烟处处。 今日大明人丁之繁盛,已到了极盛之世,但是大明可供开垦之地却已经寥寥无几。富有者阡陌连县,贫者几无立锥之地。然而缙绅豪族依然不知满足,连乞丐碗里的最后一枚铜板都想要抢走。 敢问黄先生,若以历史而观之,接下去我大明将会走向何方?” 黄立极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崇祯如此尖刻的问题。若是一年前,他一定会告诉面前的少年皇帝,对方想的太多了,还是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只要有一位明君,大明自然就会恢复以往渡过的悠闲安宁岁月。 但是这一年来,因为推行新政,对各地的人口、经济各项数据的重新统计,虽然这些统计非常的粗糙,但是已经足够给高居庙堂上的官员们,从中窥破一个真正的大明现实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已经不是一句诗圣的悲叹了,而是大明朝的现实。 若是以史观之,就算没有建奴和连年的灾荒,大明的气数也快走到尽头了。只不过这个想法,以前黄立极是不敢想,现在则是不敢言。 第324章 治乱循环 看着黄立极沉默不言,朱由检放下了双手,重新按在桌上说道:“朕以为,历史是有其必然性的,如果我们继续按照以往的方式去治理这个国家,那么我们就跳不出治乱循环的历史圈子。 如此有些事情的发生也就可以预见了,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数十年后,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朕还不用看到这最为悲惨的结局。 但是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只要解决不了有限的土地和快速增长的人口之间的矛盾,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国家从上到下的每个人都会陷入到修罗场中去,谁也逃脱不了历史的审判。 对于王朝更替的景象,黄先生熟读史书,想来应该比朕更了解。朕觉得,就算黄先生不为自身考虑,也该替子孙想想,你真的希望他们在乱世中挣扎求存吗?” 站在角落中的吕琦悄悄的把头埋低了下去,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自己现在根本不在这房间内。大明皇帝同首辅密谈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谈论的是大明王朝还能存在多久,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不仅仅是吕琦感到了震惊,便是听着崇祯诉说的黄立极心里也充满了不安。他左思右想了许久,依然觉得心里一片混乱,他根本不明白要如何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 治乱循环的历史规律,有限土地和人口不断增长之间的矛盾,历代文人大儒并不缺乏对这两个问题的研究,但是谁也没有找到过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方法,甚至连正确的道路都没有找到过。 前人研究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他又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答案呢。黄立极缓慢而又迟疑的说道:“陛下刚刚所言,未免有骇物议了。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朝堂上下团结一心,说不定事情并不会走到那一步。 这一年来,我大明的形势不已经有所好转了吗。也许只要按照陛下制定的经济政策继续下去,大明可以度过目前这个难关…” 朱由检竖起了手颇为无礼的打断了首辅的话语,他面色不愉的说道:“黄先生,你刚刚说的理由,能够说服你自己吗? 朕这一年来推行的兴修水利和大兴工商的政策,虽然能够缓解大明目前的矛盾,但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一来,兴修水利可以提高粮食产量,但是解决不了财富分配的问题。无地农民始终还是不会拥有土地,而粮食产量的增加,虽然会引起粮食价格的下跌,但是对于无地和少地的农民更是一个灾难。” 黄立极忍不住打断了崇祯说道:“《汉书·食货志上》是说过: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但是对于现在大明来说,粮价过高才是大问题啊。只要百姓能买到粮食,天下就不会大乱。” 被打断话语的朱由检并没有不悦,而是解释道:“问题在于,《汉书·食货志》写作的时候,这天下的土地还有许多可以开垦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的大明一样,土地大多掌握在豪门巨室手中。 这些豪门巨室在收获的时节压低粮食价格,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抬高粮价,人为的制造粮食价格的波动差价。他们通过这种差价,在年成好的时候获取暴利,在年成差的时候掠夺小农户的土地。 兴修水利,短时间内也许会给贫户带去些许好处,但是从长远看,只会加剧了粮食价格的人为波动,最终只有那些豪门巨室获得了收益。 当土地掌握在了一小撮人手里,对于粮食的囤积居奇必然会造成一部分人凌驾于众人之上。我们可以一个月不吃盐,难道能够三天不吃粮食吗? 农民没有土地就无法生存,兴修水利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朕认为,兴修水利并不能解决大明目前存在的问题。” 黄立极脑子里不停的转着,他从皇帝的话语中听出了些什么,似乎有助于解决大明目前的问题,他眼睛忽然亮了亮,口中不由自主的说道:“陛下,刚刚你说因为我大明朝的土地容量有限,所以当人口不断增长后,会因为养不活这些增加的人口,因此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 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人口弄到工坊和矿山中去啊。光是一个棉纺织工坊就容纳了数百人,京城这些棉纺织工坊吸纳的人数高达近万。难道我们不能用这些工坊和矿产,去收纳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吗?” 情急生智下,黄立极越想便越觉得,大力开办工坊矿山,倒是能够解决土地容纳不了的人口,从而给大明增长的人口找到出路。 黄立极的表现也颇让崇祯吃惊,果然能够做到首辅的官僚,从来不缺乏智慧,他们缺乏的只是做事的动力而已。若不是今天他的逼迫,恐怕这位大明首辅压根就不会去想,大明还能存在几年这么自虐的问题。 不过黄立极的开窍,倒是减少了崇祯不少麻烦,起码他不用再去说服这位首辅大人站出来支持兴办工商业了。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深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黄先生想的,倒是同朕差不多,利用兴办工商业来吸纳土地上容纳不了的人口。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开办了这么多工坊,那么就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要把制作出来的产品卖给谁?” 黄立极顿时被问住了,作为一名典型的大明官僚,他可从来不会去思考这种商人才用考虑的问题。他仔细回忆了下,才说道:“这个产品卖给谁,难道不是卖给那些商人吗?朝廷未必要考虑的这么细致吧?”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工商业可不比农业,这农业上收获的粮食,卖不掉起码还能自己吃。但是工商业就不同了,生产出来的产品卖不掉,那可不能当饭吃。 如果我们只考虑办几个工坊把这些多余人口养起来,那么以朝廷的能力又能养的起几人呢?我们只有先确定了销售市场,才能够引导资本投入设厂,这样那些工厂开工后才能用利润养活自己。而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的人口才会成为大明的财富而不是一个负担。” 黄立极思索了许久,不得不承认,崇祯说的话非常符合逻辑,但是这也说明了,用兴建工商业吸纳多余人口的思路,他同皇帝的想法是一致的。 黄立极干脆的向皇帝询问道:“那么以陛下看,应当怎么做,才能够真正的化解,这有限土地和无限人口增长之间的矛盾呢?” 朱由检酝酿了下思路,才开口说道:“朕以为倒是有两个出路,一个是向海外荒岛进行移民拓殖,从而减轻我大明人口快速增长的压力。 而第二个便是大力发展工商业,以吸纳失去土地的农民。但是前者需要资金,而后者需要资金和市场。 关于资金这块朕就不用说了,这一年来对于各家工坊的投入,大多是来自于勋家豪商,不管是朝廷还是普通民众都掏不出这个钱来。 至于市场,朕倒是可以同首辅谈谈。这一年来我们兴办的工坊,朕把它分为两类,一类是重工业,一类是轻工业。 重工业就是煤、铁、水泥等工矿业,这些产业投入大,生产出的产品也不能直接用于消费,而是大部分用作其他工坊的生产资料或是原材料。想要促进这样的产业发展,就必须由朝廷出头组织引导,并给予一定的扶持。 比如说,我们现在极力推动的水利建设和铁路、道路建设,事实上就是在为这些重工业创造市场。但是黄先生你作为首辅也应该清楚,这些建设投入的资金,其实朝廷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借来的资金,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个局面,那么这样巨大而连续的投入显然是不可持续的。” 朱由检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看对面首辅的脸色,发觉对方虽然皱着眉头,但是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 “至于轻工业,这些行业投入小,见效快,收回成本的时间也短。它们生产的产品大多直接面向各个阶层的百姓,是直接用于日常消费的商品。 如果举例来说,就比如纺织、食品、造纸等行业就是轻工业。发展轻工业虽然要比重工业快速,门槛也不高,但是在大明却有一个最大的阻碍。” 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崇祯解说的黄立极,突然听到崇祯停顿了下来,他不由开口询问道:“陛下所说的阻碍究竟是什么?” 朱由检看着首辅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而又清晰的说道:“最大的阻碍就在于,我大明的财富都集中在一部分人手里,最底层的百姓穷困潦倒,根本没有能力消费轻工业生产出来的产品。 如果我们想要用工坊矿山去吸纳多余的人口,最起码要让那些底层的百姓获得自己的土地,这样他们才能用自己的收获去交换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 听到崇祯绕了半天,还是把矛盾指向了缙绅阶层,黄立极的脸色大坏,他面色有些僵硬的说道:“陛下,就算臣愿意粉身碎骨,这事也是做不成的。臣身败名裂倒是小事,但是大明的江山社稷恐怕也要动摇了。” 第325章 变革之路 看着神情惶恐的黄立极,朱由检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他语气平静的说道:“朕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崇祯平淡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决绝之意,让黄立极终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若是在一年前皇帝刚刚登基时,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他会选择敷衍几句,等回去后便立刻上书致仕了。 虽然皇帝说的理由都基本贴近了大明的现实,但是并不代表他愿意拿身家性命跳这个火坑。如果按照皇帝的意思去挑战天下的缙绅阶层,胜利的希望渺茫且不说了,如果事情失败了,崇祯依然还是大明的皇帝,但是他黄立极的下场却未必会比张江陵好多少。 但是自崇祯登基以来的这一年内,他听从了皇帝的意思,积极在朝中推行新政,早就被朝中官员视为,撺掇皇帝进行新政改革的幕后策划者了。 被人视为新政的幕后策划者,总比被人看做皇帝推行新政的傀儡要好的多,起码他的名望不会因此而受损。 这个传言也大大提高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使得愿意支持新政的官员,牢牢团结在他的周围,而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正因为如此,黄立极也默认了这个传言。而在他被视为推行新政的领袖时,他也同样成为了那些反对新政官员和东林党人的眼中钉。 在这些朝野官员士大夫眼中,他也从魏忠贤的同党,升级成了现在朝中阉党的主脑。黄立极很清楚,有许多官员私下里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想要把他拉下马来,以成就自己的一世清名。 只不过他现在圣眷正隆,所以那些痛恨他官员才一直隐忍着不动而已。不过就在几日前,不是有一帮士子已经在皇帝面前攻击他了么,可见这朝野内外想要对付他的人,并不是没有啊。 如果大明的局势并没有崇祯说的那样坏,又或者崇祯想要打击缙绅阶层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决,黄立极说什么也要打消,皇帝脑子里所想的这个疯狂的计划。 但是现在的大明,的确是快要掉进治乱循环的怪圈中去了,而对此有着清醒认识的崇祯,又拿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要对缙绅阶层下手。 崇祯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如此开诚布公,那么也就绝不会容许他轻易拒绝,他要么就继续同皇帝站在一起,要么就要变成皇帝的敌人。 崇祯能不能对付那些缙绅,胜负还在两可之间,但是想要对付他这个大明首辅,只要在今后态度稍稍偏向那些东林党人就可以了,他这个阉党首领的污点可并没有洗干净。 黄立极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再劝一劝崇祯,最起码也要拖一拖时间,不要让他措手不及的去同那些缙绅开战。 “陛下有这个革除弊政的决心,想要中兴大明,臣内心是非常欢喜的,但是有决心不等于有信心。就算臣愿意服从于陛下的命令,不计生死荣辱的同那些缙绅进行搏斗,但是臣毕竟只有一个人,而朝野上下愿意支持缙绅,反对陛下的官员可谓不计其数。 陛下如今正值青春,想要削弱缙绅对于地方的控制,尚可以从长计议。臣请陛下先做筹谋,再扶植支持陛下的羽翼,待到陛下在朝中羽翼丰满之后,再提出一个稳妥的方案,缓缓实施,则天下的动荡方会降到最低。” 朱由检没有立刻反对,但是也没有接受,他沉默了一阵才问道:“按照黄先生所言,那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黄立极顿时飞快的回道:“臣以为,五年后大约可以开始实施方案,十年内略有小成,二、三十年内能竟全功,已经算的上是胜利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按照黄先生的意见,这做事实在是太缓了些。以大明现在的样子还能撑二、三十年? 我们先不说以后了,先说说现在河南士绅反对朝廷征地、征粮的政策,你打算怎么解决?难道你要朕把土地和粮食退还给他们?那么朕拿什么去赈济陕西的灾民?拿什么投入工坊开工?” 黄立极被崇祯连珠炮般的发问,颇弄了一个手忙脚乱,好一会才小声的说道:“但是此事操之太急的话,还是会出乱子的。陛下强行逼迫河南缙绅交出了土地和粮食,难道不觉得各地的缙绅会有兔死狐悲之意吗?届时各地缙绅一起声援那些河南缙绅,陛下难道也要强行压制吗?” 朱由检想了一会,便对着黄立极说道:“朕倒是有几个主意,不如黄先生替我参谋参谋,是不是可行。” 听着崇祯毫无退让的心思,黄立极也只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口中说道:“还请陛下明示,臣洗耳恭听。” 朱由检干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房间内开始来回踱步了起来,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朕这些时间一直都在翻阅张江陵当初推出万历新政的记录,张江陵辅政时宫府一体,百辟从风,相权之重,本朝罕俪,部臣拱手受成,比于威君严父,又有加焉。 他在位时,大权在握,故而推行新政无往而不利。但是一旦身故,就人亡而政息,连身后家眷也无法得保,真是令人扼腕。 朕虽然惋惜他的遭遇,但是也获得了一些经验教训。我等实施新政,光凭中枢权力强制推行到地方,就算是一时成功了,也未必能永远保持下去。 欲要新政为大众所接受,首先就要让百姓接受能让新政推行下去的新思想,比如燕京大学的新学就不错,凡是学习了新学的人,都会重新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也乐于接受新事物。所以推行新学和小学义务教育制度,就是培养支持新政百姓的基础。 这件事情虽然可以慢慢做,但是内阁必须把它放到首要地位,一定要把它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其次,张江陵提出的新政虽然不错,但是他推行新政依靠的对象却有问题。万历新政损害的对象就是大明的既得利益者,但是推行这场新政的官员同样是既得利益者的一部分,你怎么能指望一群老鼠去抓另一群老鼠。 等到张江陵这位万历新政的主持者去世,这两群老鼠也就同流合污了,万历新政自然也就存在不下去了。 朕以为,要想推行新政,我们首先就要培养出受益于新政的新阶层出来。比如大明的缙绅多依赖于土地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地位,我们要引导那些愿意向朝廷靠拢,支持新政的缙绅交出他们的土地,然后把资金投入到各种工矿业上去。 这方面,现在北直隶、山西两地的缙绅就做的不错,山东的一些缙绅也愿意投资兴办棉纺织厂。我们的新政政策,就是要对这些放弃土地的缙绅进行扶持,让他们感受到新政的好处。他们自然也就不会煽动地方民众,反抗朝廷推出的新政了。 最后推行新政不能一蹶而就,各地缙绅之间并没有这么紧密的联系性,只要我们按部就班,就能各个击破各省缙绅的反抗。 比如说这次的河南事件,虽然看起来支持河南缙绅,反对许显纯、杨所修行事的官员不少,但是真正愿意死保河南缙绅,同朝廷抗争到底的官员却未必会有许多。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直接把河南缙绅的反对声音就这么毫不解释的压制下去,总是要给人一个台阶下去。 所以朕会让人下去彻查,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行事时的违法乱纪事件。然后朝廷弄点大事情出来,转移朝野官员们的视线,好让河南之事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那么几个月后,我们就可以低调的宣布调查结果,把河南事件了结了。” 黄立极听的心惊肉跳,到了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所谓的大事情为何?”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说道:“朕看列子上说:天生万物,唯人为贵。此言大善啊。人乃是万物之长,但是为何还会有奴婢的存在? 我大明一向自诩为天朝上国,礼乐之邦,如今却以国人为奴为婢,真的符合先贤的精神吗?昔日孔圣责备子贡赎人而让其金,认为这样将来就不会有鲁国富者在外赎回鲁人了。可见,孔圣并不赞成有奴婢的存在。 所以朕决定,释放官府及教坊司内的官奴婢,愿意离开的任其离去,无处可去的,便重新签署雇用合同。 但是天下除了官奴婢之外还有私奴婢,这私奴婢要不要也废除奴籍,朕不敢自专。所以决定请各省推荐贤达,上京商议此事。黄先生你觉得这两件事,能不能让各地缙绅转移视线呢?” 黄立极有些目瞪口呆,他情不自禁的说道:“废除天下奴籍可不是什么小事啊,臣以为这政令一旦颁发出去,恐怕遭到的反对将要远过于河南之事啊。陛下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反对的声音大一些,自然就会盖过了对河南事件的声讨声。能不能废除奴籍现在还不重要,但是我们起码解决了一件麻烦事不是吗?”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为了解决一件麻烦事,崇祯居然选择挑起一个更大的麻烦,这实在是有些让他应接不暇。 黄立极还在沉默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对他说道:“朕已经想过了,之前我们对这些河南缙绅太过温柔了,所以他们还有力气跳出来同朝廷为难。 朕觉得要想让这些河南缙绅闭嘴,朝廷还应该再严厉一些。要让他们知道,现在还不算最糟糕的时候。” “陛下的意思是?” 第326章 北方铁路网 朱由检想了想,才谨慎而又小心的对黄立极说道:“济州府和台湾府新附,岛上土人素来不服王化,故朝廷欲按琉球例,特赐济州府人口500户,台湾府人口1500户。 大明承平日久,犹以河南丁口滋生最为繁盛,前段时间河南地方变乱,正是因为地少人多,地方上游手好闲之人太多,所以受人挑唆之后,才发生了这么多事端。 所以朝廷决定从河南各府抽调共2000户,分别迁往济州、台湾两府,挑选标准为拥有田地100亩以上户。凡是被抽到迁移的民户,其在原籍的土地将会以1:2在新迁移地获得土地。至于他们在原籍的土地,将会出租给当地的民众。” 黄立极的心脏顿时跳了跳,他知道崇祯所说的先例并不是不可能,当初琉球国国王求赐人口,大明便赐闽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往来朝贡。 但是,之前大明所赐人口只是平民,现在崇祯所瞄准的却是河南缙绅,这事其实倒更像是国初大规模迁移江南富室去北方的旧事。 不过皇帝不提江南富室迁北,而提影响较低的琉球赐姓事件,显然是想要告诉天下人,这次迁移人口的选择不会超出河南的范围。 黄立极权衡利弊了片刻,便计算出,这件事其实是可办的。迁移2000户于海外两府,重点并不在于迁移人口,而是在于挑选什么人迁移。 相比起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干的那些征地、征粮之事,这迁移全家前往海外两府才是真正歹毒的绝户计。 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件事一旦传播出去,他这个主事的内阁首辅必然会被河南人恨之入骨了。 左思右想了许久,黄立极才低着头说道:“陛下此策固然是有效的,但是现在河南缙绅本就情绪激动,现在朝廷再出这么激烈的政策,会不会激怒了他们,连此前那些中立观望的人也群起反抗了?河南的乱事会不会就此扩大?” 朱由检稍稍沉默了会,便说道:“你也说了,现在河南缙绅还有一大部分正观望着形势发展,如果朝廷处于下风,你觉得他们会加入到那一边? 朝廷和河南缙绅之间的博弈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大家不可能出现共赢的局面。更让朕担忧的是,如果朝廷在河南推行的政策失败了,那么那些缙绅官员会不会适可而止? 他们会不会对朝廷颁发的新政进行全面的攻击?到了那个时候,天下舆论群起而汹汹,朕是保着你们,让朝廷政令不出京畿呢?还是迎合朝野舆论,把你们抛出去当做推行新政的替罪羔羊呢?” 黄立极霍的抬起了头,他看着崇祯的目光许久,才有些木然的说道:“如果陛下坚持如此,臣也只有追随,不过臣有个请求,还请陛下首肯。” 朱由检眨了眨眼,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说道:“黄先生请说。” 黄立极抿了抿嘴,才轻声细语的说道:“这迁移河南大户前往海外两府之事固然是有利大明之事,但是背井离乡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老臣希望迁移之事放在明年开春之后,也好给被迁移的大户一个准备的时间。免得情急之下,有人铤而走险,给朝廷带来不少麻烦。”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这迁移人口之事,急有急的好处,缓也有缓的好处。不过黄先生既然这般说了,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不过朝廷既然已经拔出了刀子,总要砍几个人威慑下心怀不轨之辈,免的他们以为朝廷软弱可欺,从而造成误判。 这样,在春节之前先让许显纯、杨所修挑选100户迁往台湾府,就当是挑几只鸡来儆猴子好了。剩下的在明年开春之后,再进行大批人口的迁移。 至于这迁移人员的名单,给河南各县分配名额,然后让各县缙绅推选人员,各县主官进行核查,韩一良、许显纯、杨所修三人监察。” 黄立极仔细推敲了下崇祯提出的两项主张,发觉并无多大问题,他立即点头首肯了。不过他心里对此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这迁户于海外,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朱由检并没有在意黄立极的神情变化,他对着吕琦拍了拍手说道:“吕管事,把那块幕布拉开了,朕还有事要同黄先生说。” 黄立极顺着崇祯的手指方向看去,正看到吕琦拉开了罩着西墙面的一块幕布,幕布的下方是一张好大的地图。 他跟着崇祯走到地图跟前才发现,这张地图上大部分区域还是空白的,但是渤海湾、辽西走廊、河北、山东的部分地区,已经用一圈圈的线条标识的非常具体了。 朱由检先是指着地图同黄立极讲解了下,这张地图的用法之后,才微微叹气的说道:“渤海湾、辽西走廊、河北三地算是测绘的较为精致了,但是其他各省现在还是一片空白,恐怕没有3、5年的功夫,这张大明地图是完成不了了。不过现在,我们先将就着用吧。” 刚开始的时候,黄立极还觉得这新地图完全是一团乱麻,这地图上的山水过于抽象,根本不如旧地图显得形象立体。 但是当他能够熟练的把等高线及图例进行图上置换的时候,他又发觉这新地图却比老地图实用方便了许多。这种按照等比例绘制的地图,只要掌握了几个表示图例,就能轻易的在脑子里判断出地方远近、高低的大致情况出来,实在是军国重器。 黄立极突然皱了皱眉头向着崇祯问道:“陛下上次说要礼部在各学校内教授地理知识,这地理课本内一概采用新式地图,难道指的就是这幅地图?”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点着头说道:“是啊,身为大明人要是连自己国家的地理都不认识,岂不是太荒唐了。 黄先生你不知道啊,最近文思院从活字印刷、铜板印刷技术中获得了新的突破,发明了石板印刷术,这种印刷方式能够印刷出很清晰的图画,印制小地图也不会出现失真模糊的情况,所以朕就让他们采用新地图进行教学了。” 黄立极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如此精妙的地图流入民间,要是落在不轨之徒或是建奴北虏手中,那岂不就是在资助敌人了?”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并不认同的说道:“朕不这么看,用于教学的地图并没有朕这幅这么精细。朕这幅地图是总参谋部、军队、工部使用的级别,用于教学的那些地图,也就比旧式地图好上一些,因此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此外,新式地图落入外敌手中也许会有些坏处,但是黄先生你要从另一个方面去看,接受了新式地图教学的大明学子给大明带来的好处,将会是不可限量的。既然利大于弊,我们自然要推行新式地图了。” 黄立极有些忧心忡忡的看了墙上的地图一眼,崇祯的话并没有说服他,但是他并不想同皇帝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他准备回去后同礼部官员好好谈一谈,重新检讨下关于地理课本的事情。 看着黄立极不再出声,朱由检便放下了此事,转而指着地图,为黄立极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黄先生你也清楚,年初时根据文思院和军器监的共同研究,双方共同推出了一种在地面上铺设铁条,用来行驶重型马车的新运输方式。这种叫做铁路的新交通方式的运输能力,已经接近了大运河的功效。 虽然铁路的运输还不及大运河,但是铁路受到天气影响的因素比运河要弱的多。同修建一条运河相比,投入也要少的多。 到现在为止,京城内外城已经修建了一条铁路,京城到西山也修建了一条铁路,两条铁路的运行状态都非常良好。预计这个冬天从西山运煤入京的费用可以节约三分之二,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而沟通山西南北、东西的铁路也已经正式开工,预计2-3年内可以大致完成。到了那个时候,从黄河到塞外的商道将会更为方便。 济南到胶州的铁路现在已经商谈的差不多了,只要这条铁路建好,山东的棉花和煤炭就能直接从青岛出海运往南方。 这些铁路项目,想来黄先生都是已经知道的,是吧。” 黄立极对此自然是点着头认同的,崇祯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情,这没有什么稀奇的。 朱由检忽然把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北京,然后一边向下挪,一边说道:“京城-涿州的铁路正在建设,黄先生你应该是清楚的。 从涿州往南,经保定、石家庄、邯郸、焦作过黄河,然后是郑州、许昌、确山、信阳最后直达长江边上的汉口,如果我们把这条铁路修建起来,则除了大运河之外,就有了第二条沟通南北的交通线。 另外,三门峡、洛阳、郑州、开封、商丘渡黄河过徐州一直延伸到黄海之滨,然后在把济南同徐州连接起来,那么山西、河南、山东、河北、淮北、湖广就会形成一个铁路网。如此一来,大明的南北东西就不必受制于长江、大运河和黄河的运输能力了…” 第327章 议定 随着朱由检在地图上的比划,黄立极很快就把皇帝的话语转换成了图上看不到的铁路虚线。以河南为中心,沟通整个大明的十字型铁路网,这是一个堪比大运河的浩大工程。 黄立极下意识的便脱口说道:“修建从北京到汉口,加上从三门峡到黄海之滨的铁路干线,这要花上多少钱啊。” 朱由检在他身边看着地图,口中满不在乎的说道:“应该是山西那条铁路的2-3倍,700万-900万两之间吧,最大的麻烦,还是两座跨越黄河的大桥,和一座跨越汉江的桥梁。” 黄立极的目光从地图上转移到皇帝脸上,有些惊讶的问道:“难道工部已经能够修建跨越黄河的大桥了?” 朱由检摇了摇了头,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根据朕派出的测绘小组对郑州附近的黄河段进行地质地理测量后,虽然找到了几处适宜于造桥的位置,但是桥梁的修建长度都要在3公里左右。 根据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计算,就算不考虑修建桥梁的材料质量问题,这么一座黄河铁路大桥最起码也要花费13000吨熟铁,6万立方米以上的高标号混凝土,也就是19000吨水泥。 但是我大明年产生铁也不过刚刚超过7万吨,好的熟铁估计还不到4万吨,而水泥年产量也就刚刚超过3000吨。 朕天天听朝堂上那些官员吹嘘,说我大明物产丰饶,根本没必要同那些海外番人进行贸易。还有人说,光是民间冶铁坊生产的铁,就已经足够大明上下使用,恢复遵化、大冶等地的官铁坊,新建西山、唐山的铁厂,完全是劳民伤财。 现在倒好,朕想要造上几座桥梁,方便百姓商旅南北往来,却连材料都凑不齐。要不是懒得同他们啰嗦,朕还真想拿这些数据去打他们的脸。” 听着崇祯的抱怨,黄立极异常的惊骇,并不是修建一座黄河铁路大桥的费用如此惊人,而是崇祯居然早就派人去调查了黄河的水文地质,打算在黄河上面修建桥梁。 他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地图,想着图上虚幻出来的铁路网,心中不由想着,这个铁路网并不是崇祯的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存在他的心里了。 年初开始建设京城和京西铁路,还有之后的山西铁路,把孙传庭调任洛阳修建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原来都是早有预谋啊。 当黄立极把这些线索都联系起来之后,如同地图上那座铁路网,他的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崇祯派遣许显纯、杨所修去河南查案并搞征地、征粮,并非是他之前说的那样好听,为了赈济陕西灾民所以要让河南缙绅付出一些牺牲。 真正的原因还在于这条铁路网上啊,京西铁路完成之后,沿着铁路沿线的土地顿时就开始值钱了起来。以往向京城贩卖蔬菜和酱菜什么的,都是外城或是城墙附近的百姓的权力,像西山、门头沟这些地方的百姓,是不会想着进城做这些菜市的生意的,因为划不来。 但是京西铁路建成之后,原本门头沟山区的百姓顿时发觉,他们在山中弄到的山货现在可以很方便的运到城里去,而不用再等到货郎来低价收购了。 像门头沟的东山梨,果肉细腻,酸甜适口,风味独特,但是想要挑去京城那要费老大劲了,而要是用骆驼或是马车运输,又很容易在路上颠烂。因此虽然有好梨,也只能解解自家的嘴馋。 但是现在有了行驶平稳且快速的铁路之后,一筐梨运到京城能抵得上他们半年的收成,这主要是京城百姓人口众多而水果数量不足的缘故。这时代的勋贵之家大部分的消费都来自自家在乡下的庄园,但是京城内住着超过70万人口,能够在京畿附近拥有庄园的毕竟还是少数。 因此大部分人还是要在市场上进行消费,粮食和大部分日用品以往都来自于南方,也叫南货。而蔬菜来自城郊,但是生鲜水果这种难以保存的副食品,就比较少有了。 当京西铁路开通之后,很多嗅觉敏锐的商人和官员立刻便意识到。铁路并不仅仅是一条路,它的出现完全改变了铁路附近地区百姓的生活。如果他们在铁路附近购买田地种植棉花或是粮食,光是运费就比那些不通铁路的地区省下了十分之七,这可是很诱人的收益了。 更别提那些之前投资门头沟煤矿及铁厂、水泥厂的股东们,这条铁路给他们带来的收益更是远远超过了那些种地的地主。 如果以前每天从门头沟运到京城的货物是一,那么现在一天能运到京城的货物量就是三十。也就是说,现在京西铁路每日运到京城的货物量,就能抵的上过去的一个月。如果产能跟的上去,门头沟各工矿业半个月就能完成过去一年的产值,然而很可惜,现在还做不到。 但是当铁路建成之后,投资工矿业的优渥前景,已然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只要开通了铁路,就等于开发了一个金矿的思想,已经隐隐出现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在黄立极看来,朱由检随意画的这个十字,就等于在河南开发了两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如果不先把这些河南缙绅打压下去,修建这两条铁路的好处未必能够落在皇帝和朝廷手上,最终不过是替那些河南缙绅们当了一次苦力。 黄立极在心中衡量了许久,终于轻轻的问道:“陛下,700余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国库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想来这两条铁路肯定还是要走招募民间股份的法子了,但不知,关于这招募铁路股份,陛下心里是如何打算的呢?”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回道:“这北京到汉口的铁路,朕打算叫京汉线。这条铁路朕打算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黄河北岸的京焦线。这条线路因为是京城到涿州的延长线,所以朕会先给原来的铁路股东一部分募股权,剩下的再拿出来公开招募。 而郑州到汉口段铁路,朕会把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河南征收的土地和粮食折成一部分股权,再把剩下的铁路股权拿出来招募。郑州到三门峡段铁路同样照此办理。 另外,朕打算设立京汉铁路督办大臣,全面负责这两条铁路的修缮,黄先生你有什么人可推荐吗?” 黄立极只是楞了片刻,便知道这是崇祯给他站队支持的回报了。他夹袋中的人手实在是不多,明知道这京汉铁路督办大臣是个美缺,但是他都很难挑出人选了。 他思考了半天,发觉合适的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任兵部侍郎的刘遵宪,这是他的同年兼同乡。 兵部侍郎原本是个不错的职位,但是刘遵宪和王在晋不合,又加上总参谋部设立后,资历深厚的孙承宗夺取了兵部大部分的职权,现在的兵部倒更像是一个空架子。 黄立极原本倒是想着支持刘遵宪接任兵部尚书的职位,但是现在看来,王在晋回京后干的相当不错。不仅按照皇帝的意图,牢牢的把山海关、蓟州、广宁中后所的军队掌握在了手中,对于总参谋部的设立也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 就黄立极看来,吃了一次亏的王在晋,这次回京之后显然吸取了教训,选择了紧跟皇帝的步伐。这样一来,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基本上就很难动摇了。 因此让刘遵宪继续呆在兵部,显然是一种浪费。至于另一位好友户部左侍郎王家祯,虽然跟他的关系更为亲密一些。不过位于郭允厚之下的户部第二人,王家祯接任户部尚书的机会很大。 现在的户部已经不再是往日空有名声,而难以维持的一个空壳子部门了。而户部尚书在内阁中的地位,也是让黄立极希望得到的助力。 因此黄立极想了不久,便抬头对着崇祯行礼说道:“兵部侍郎刘可权,做事谨慎,且为人清廉,臣以为正是铁路督办大臣的合适人选。” 朱由检爽快的答应道:“那边按照黄先生的意思,你找个合适的时机上书举荐下,朕自然会批准的。” 黄立极答应了声,但是又有些担心的问道:“臣这边可以按照陛下的吩咐开始行事,但是这孙大学士和袁大司寇交好,学士那边会不会声援那些河南缙绅?如果那样的话,这事可压不下去啊。” 朱由检转头看着他淡淡说道:“前日朕去北郊大营祭奠阵亡将士后,已经同孙先生谈过,包括孙先生在内,总参谋部所有人员都会对河南之事保持沉默。 所以黄先生可以放心的去做事。另外,吕琦,你去替朕把福王叔父同楚王的上书拿来。” 一直站在角落不敢抬头的吕琦,赶紧答应了一声,便走到了东面的书架上翻找了起来。 很快,他捧着两份奏折弯曲着身体走到了崇祯的身前。朱由检从他手中拿过了奏折递给了黄立极。 “黄先生你也看一看吧,福王叔父这份是弹劾瑞王叔父目无尊长,且在上京途中强行买卖良女,因此要求削去他五千亩封地。 瑞王虽然是朕的叔父,但是有了错误还是要进行惩罚的。而且叔父常常抱怨汉中过于偏僻,生活不便。 朕的建议是,同意福王叔父的意见,同时就让瑞王留在京中好了,汉中那边也好重新整顿一番。” 黄立极稍稍翻了翻手上的奏折,便点头同意了皇帝的意见。既然福王能够留在京城,那么现在多个瑞王也不算什么,还免得福王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朱由检随即继续说道:“至于这位楚王吗?因为陕西灾情严重,自愿减俸禄,并捐出一半的土地和财产。朕觉得楚王值得嘉奖啊…” 第328章 宗室改革 楚王朱华奎愿意奉献出一半的财产用于陕西赈灾?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皇帝本人,黄立极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朱华奎出生于隆庆二年,万历八年继楚王位,万历三十一年,楚王府一位宗人朱华趆,指朱华奎及其弟弟宣化王朱华壁不是楚恭王的儿子。朱华奎是恭王妃王氏兄长王如言之子,而朱华壁是王如言家人王玉的儿子。朱华趆从其妻即王如言女儿口中得知,令楚王府阖家哗然,是为伪楚王案。 但是朱华奎收买了当时的首辅沈一贯,将朱华趆夫妇被废为庶人,禁锢于凤阳。附和他的宗人朱蕴钫等多人,或罚减俸禄,或革爵幽禁;王府两名仪宾则永远戍边充军。 而就在刚刚成功翻案的同时,朱华奎便骄横的指使手下将与自己结怨的湖广巡抚赵可怀殴打致死,而此后关于朱华奎在封地贪横不法的事迹便时不时的传进了京城了。 现年60岁的朱华奎,贪财好色就算是在藩王中也是出了名的。楚宗一脉人数超过3000,出了一个亲王,六个郡王,其他都是将军、中尉封号。楚宗一脉的宗室俸禄一年近30万石,其中大头都被郡王以上的宗室瓜分了,将军以下的宗室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但是朱华奎坐拥数万亩田地,王府积蓄无数,也没见他拿出一点来救济下自己的同宗血脉,却只顾着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 是以崇祯说楚王主动拿出一半财产用来救济陕西灾民,黄立极是打心眼里也不相信的。不过最近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不就是伪楚王案再审一事么。 朱华趆夫妇、朱蕴钫等楚宗宗室再次提起了,朱华奎非旧楚王血脉的控诉。而诡异的是,刚刚接任宗人府宗人令的福王,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接了这个案子。 要知道,伪楚王案现在已经不是一件单纯的假冒宗室血脉的案子了,而是牵涉到当年朝中党争的政治案件。替伪楚王翻案,无疑就是在替东林党张目。和东林党人视若仇敌的福王,居然会接下这个案子,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就在黄立极还在思索楚王愿意捐钱一事时,朱由检对他继续说道:“湖广一地乃是封藩重地,大明宗藩的40%都受封在此。 此次楚王能够以身作则,行此善事实在是值得嘉奖。但是伪楚王一案说到底还是宗室人口繁衍过快,而封地产出有限,导致虽然都是宗室子弟,但是有的人是锦衣玉食,有的人却是三餐不继,财富分配过于悬殊所致。 朕觉得对于宗室赡养制度的改革也必须要提上日程来,朕也同楚王商议过,决定先拿楚宗作为试点。 宗室爵位,分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等,六世之后则永为奉国中尉。生为宗室,不得习四民之业,只能坐食宗禄,也无四处走动的权力。 朕以为,昔日祖宗过于爱惜子孙,使得今日之宗室子弟不是养成了废物,便是成了井内之囚。我大明开国至今还不到300年,但是天下宗室就已经超过了20万人,就算大明既无外患也无内乱,几代之后也一样养不起这么多宗室子弟。 君子之泽不过五世,这大明宗室的身份难道真的可以子子孙孙无穷尽的保持下去?朕看不见得。大明宗室的赡养制度,今天已经到了不得不改,也不能不改的紧要关头了。” 对于崇祯对他解释为什么要改革宗室赡养制度,黄立极其实心里是一点都不抵触。对于现在大明宗室制度的弊端,历代文官们都看的很清楚,想方设法压缩宗室的俸禄手段,文官也没有少干。 事实上从正德皇帝开始,历任大明皇帝都注意到了宗室问题,但是没有那个皇帝敢真正提出一个一揽子的解决方案,彻底对宗室赡养制度提出改革的。一来怕激怒了天下宗藩,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二来便是每一任皇帝都有自己的子孙要分封,他们总不能一边削藩一边封藩,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因此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现在大明宗室一年岁俸要八百万石,虽然在文官的克扣下,宗室大约只能拿到5、6百万石。但这已经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支出了,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在2600万石左右而已。何况这些大明宗室除了消费社会财富之外,对大明没有任何贡献,对大明来说就是纯粹的负担。 如果崇祯能够剥离掉一年八百万石的支出,起码国库就宽裕了许多,他这个大明的管家也就好当多了。因此黄立极沉心静气的听着,崇祯究竟是如何下决心处置这个宗室问题的。 朱由检心无旁骛的继续说道:“…都是太祖血脉,朕以为既然要优待宗室,那么好处就不能被几个亲王、郡王都吃了去。 首先要改革的,是按照等级发放固定宗禄的方式。第一朝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贴补,源源不断的繁衍出来的宗室人口。 因此朕打算取消楚宗上下所有人的固定俸禄,而改为朝廷一年给予楚宗25万石的粮食或价值相当的货币。 这笔钱粮在楚宗内部如何分配呢,朕的打算是这样的,未满18岁和年满60岁的宗室,每人每月可以领取3石粮食。另外未满18岁的宗室子弟,还可以获得每月1石半的学习经费。年满60岁的宗室,则可以获得每月2石的养老看病费用。 至于18岁-60岁之间的宗室,三年内每人每月领取3石粮食,接下来二年减半,五年之后不再发放任何补贴。 郡王以下都必须学习一门四民之业,废除对于宗室禁止出行和从事四民行业的禁令。郡王以上则悉听尊便,朝廷不予勉强。 另外,楚王将会拿出50万两白银成立楚宗基金会,专门用于赈济楚宗生活困难的老弱病残。基金会的资金将会由中央银行代管,每年所得收益将会交由楚王进行分配使用,宗人府从旁监督。每年朝廷拨付楚宗钱粮有多余的,也会直接投入到基金会中去。” 黄立极略略有些失望,朝廷每年还要拨付楚宗25万石粮食,这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节省多少资金。不过他转头一想,这倒是完全固定下了今后楚宗的宗禄,比以前含糊不清的潜规则要好的多。 犹豫了半天,黄立极开口回道:“陛下刚刚说的方法的确很有道理,但是各地宗藩会不会上书反对呢?按照陛下这宗室改革法,亲王、郡王受到的损失最大,而郡王同中尉之间的宗室也失去了旱涝保收的宗禄,他们未必不会闹将起来啊。” 朱由检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这虽然是朕的想法,但朕可没有强迫楚宗的意思,楚王会同朱华趆、朱蕴钫等楚宗宗室一起返回湖广,召开楚宗宗室大会讨论此事,然后他们会把大会的决议上书朝廷,朕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 至于其他宗藩,且让他们跳一跳。他们不跳出来,朝廷怎么知道,有那些宗藩是忠于大明的,还是对朝廷离心离德的。” 听着崇祯意味深长的话语,黄立极委实是无话可说。不过他倒是明了了一件事,袁礼卿这次弹劾许显纯、杨所修的行动,大约是要无疾而终了。 当黄立极同崇祯在乾清宫上书房长谈的时候,十王府一所挂着大明中央银行总部牌子的大宅院内,也正秘密的召开着一场关于金融政策的会议。 往日热闹不已的院子里,今日却显得人马稀落,大部分上门商谈业务的商人都被引去了别地。占地面积广大的宅子里,倒是处处布满了警卫,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这所宅院的后院花厅内,户部左侍郎王家祯、户部金融司的官员及中央银行、山西银行、交通银行近20名代表,正在召开关于黄金兑换法案的会议。 这个会议已经召开了三天,而会议的主题也从原本的黄金兑换法案讨论变成了,现在的大明货币流通法案讨论。 连续三天被关在这所宅院内开会,让王家祯和几名户部官员都感觉非常疲惫,但是与会的三大银行的代表们,却变得越来越有精神了。 作为户部尚书以下的第一人,王家祯的权力却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大。并不是他个人的能力不行,实在是现在的户部尚书郭允厚太得崇祯的信任了。 如果是以往,王家祯其实并不会很在意这种事情,郭允厚再得陛下信任,他也不能老霸着户部尚书的位子不放吧。 更何况他既然已经做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子,就算不能接任户部尚书,也已经有资格出任其他各部出现空缺的尚书位子了。 对于以往的大明官员来说,担任什么官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入过翰林院,有没有足够的资历和背景,能不能时常见到皇帝,简在帝心。那么飞黄腾达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但是近时不同往日了,官制改革之后,崇祯对于官员的履历和业绩非常的重视,反倒是对于官员的品德并不怎么在意。 而六部之间也明显出现了看不见的隔阂,现在吏部提升官职的第一要求,就是有没有相关工作的经验。 跨部门调任的事已经相当罕见了,跨部门调任主官更是必须要得到崇祯的亲自认可。而按照最近的经验,以往跨部门调任是高升半级或一级,但是现在却基本是平调或是降低半级。 也就说,王家祯想要再进一步,还是接郭允厚的班最为可行,而户部尚书直接入阁,更是让他不愿意走其他道路了。 但是郭允厚是一个很喜欢揽权的上官,在他手下王家祯基本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事可做。 没有功绩就入不了崇祯的眼里,这一点他倒是非常清楚,因此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个主持黄金兑换法案的会议时,他便高度重视了起来。 首先他发布了命令,禁止参加会议的人员中途离开,避免过早的向外面泄露会议的内容,给国库带来损失,也给户部带来压力。为此他还不惜借了中央银行的地方,这样开会的时候连户部官员都传递不了消息出去。 第329章 金融会议 从商讨黄金兑换法案转变为从没有人讨论过的货币流通法案,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户部尚书郭允厚给予户部侍郎王家祯的权力。 但是身后站着首辅黄立极身影的王家祯,在见过了山西豪商张国纪之后,还是决定要冒一冒这个险。 黄金兑换法案的大部分内容,其实早就被内廷同中央银行制定完毕了。召开这个主题会议的目的,不过是正式把法案的主要内容传递给另两家银行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户部尚书郭允厚不愿意插手这个形式会议,才把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副手王家祯。 而同样对这次会议不怎么在意的王家祯,在见到了登门拜见的张国纪后,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个建议后,终于对这次的会议认真了起来。 他认为,如果按照张国纪的建议把这次会议开成了的话,那么他就为户部拿到了牵制三大银行货币发行的权力。 现在的三大银行股本加起来,已经超过了4000万两银子,这已经超过了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了,实在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作为一名官员,王家祯并不把商人看在眼中,只要朝廷愿意,这些商人再有钱也不过是待宰的猪羊罢了。 但如果是3家股本合起来超过4000万两白银的商号的话,别说是他,便是大明的首辅也不敢等闲视之了。 山西银行、交通银行的力量还没怎么显露出来,但是中央银行却已经把手伸到了各省的藩库,工部的各项水利、道路工程,内廷名下的工坊和海外贸易上去了。 现在的中央银行股本增加到了1800万两,但是手上拥有的资产、债券和各种业务,价值已经超过了2500万两。而且中央银行的资产价值还在不断的快速上升,预计明年元月就能超过3000万两。 也正是看到了中央银行的赚钱速度,才会让大明实力最为雄厚的山西、安徽商人,开始正视起银行这个新出现的事务。 而户部官员们同样也把目光从盐业转到了银行业上面,若是以这半年来中央银行的发展速度去推测,一年的资产增值几乎达到了80%,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盐商的赚钱效率。 认识到这点之后,几乎每个户部官员都想要从中插上一手。但是他们对于银行运营方式的不熟悉,和在内廷的严格监控下,这些颇有野心的官员,最终成了崇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在被皇帝连续处理了几名户部中级官员后,户部官员们对于银行的垂涎终于收敛了些。 不过得到了张国纪献上的计策后,王家祯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把,若是成功的话,不仅可以在崇祯面前露个脸,还能获得户部官员们的支持,毕竟他为同僚们找到了一个新的金矿。 在这间改造过的花厅内,一干人等都坐在了围成回字形的长桌面前。 王家祯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坐在厅内的众人,在他左边座位上的是中央银行的代表汪逢元,山西银行的代表张学任、常浩春,现在正式命名为交通邮政银行的代表胡广元。 而右边座位上坐着内廷的代表、户部金融司的官员,还有他特许准予旁听会议的山西豪商张国纪。 他稍稍提起了下精神,然后才开口说道:“我们第一天花了半天时间,就确定了关于黄金兑换法案的各项条文。 但是从第一天下午,到今天上午为止,却卡在了这个货币流通法案上面。 本官实在是有些纳闷,既然大家都认为要提高纸币对储备金的比例,那么每年发行纸币的认购配额,按照各家银行的股本进行等比例分配,究竟有什么困难的? 本官看大家也别吵了,一个个轮流说出看法,然后再进行投票表决吧,汪行长就从你开始说起。” 被王家祯点名的汪逢元对他欠了欠身子后,转头看了看身边几名对手的脸色,才面容平静的说道:“之前两天,几位山西朋友,特别是那位张朋友,已经把提高纸币印刷数量的理由讲的很清楚了。 根据这位张朋友在扬州、苏州、南京、杭州等地的观察,户部发行的纸币,并不会被商人全部兑换成库平银或是银元。 最起码有三分之二的纸币,会被商人重新投入到流通市场。因此这位张朋友和几位山西朋友都认为,只要能够满足纸币兑换的需求,保证纸币的信用,那么每一份白银可以对应三倍数量的纸币。 这样的话,各家银行不用增加股本,就能多出2倍的流动资金,那么各家银行每年赚取的利润就是现在的三倍。 我承认这个提议非常不错,但是我坚决反对按照各家股本的比例分配,每年纸币的认购数额。 请王侍郎想一想吧,之前户部缺钱了就会发行一份公债,公债抵押给银行,则户部就能印刷相当于公债面额的纸币,用于支付朝廷应付款项。 但是这些纸币并不是真的钱,而是银行对民间的欠条,收到纸币的百姓到银行兑换银币,我们银行付出去的才是真钱。 而公债则是朝廷给银行打的欠条,我们只有拿着公债从朝廷那里兑换到银两,才算是一次交易的完成。 在您看来,在这样的一次交易中,每个银行承担的风险都一样,但是我可不这么看。 想一想吧,那些百姓拿到纸币后会选择什么样的银行去兑换银两?必然是离自己最近,网点最多的银行去兑换。 现在大明银行已经在两京九省内设置了网点,而山西银行还没有出山西,交通邮政银行都没有正式挂牌。 也就是说,三家银行认购的纸币,最终都会在中央银行进行兑换。 中央银行现在的股本占据三家银行总股本的45%,但是兑换的纸币有可能是纸币总量的80%。中央银行的兑换量不是1:3,而是很有可能超过1:6。 用一块银元去对付六元纸币的兑换,这个风险实在是太高了。所以我要求,第一是按照各家银行网点的比例进行分配纸币认购数目;第二便是两家银行必须把自身股本的33%存入到中央银行,作为纸币兑换保证金。” 汪逢元话音刚落,胡广元、张学任、常浩春等另两家银行的代表,都纷纷出声反对了他这个说法。 眼看着厅内又要混乱起来,王家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才让这些有些情绪激动的商人们安静了下来。 他看了汪逢元一眼,发觉这位中央银行的行长,金融管理委员会的副委员长,新晋的鹤城男又恢复成了,那个闭目低垂的静坐老僧。 王家祯顿时感觉有些头疼,他其实觉得汪逢元说的挺有道理的,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他倒是很想向汪逢元示个好。 不过现在么,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接下来,胡葛岭你说说,你为什么反对吧。” 胡广元赶紧起身对着王家祯屈身行礼,才看着他说道:“请大人明察,我们交通邮政银行同样是有朝廷的股份的。 对于挂牌营业一事,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下月一日。关于营业网点一事,也已经同户部汇报过,在年前先开通湖广、南直隶、闽、浙几省,明年再扩展到两京一十三省,绝不会拖延时间,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我们银行虽然还没有正式成立,但是关于胶济铁路及胶州港、山东煤铁矿山、冶铁厂,共计220万两的公债认购已经签好了协议。 所以,小人以为鹤城男说的那两条,我们交通邮政银行实在是无法认同。” 王家祯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你且坐下吧,山西银行你们谁出来说话?” 张学任看了看身边有些怯场的两名同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主动起身向着王家祯作揖说道:“小人同样以为,鹤城男提出的要求不妥。 我们山西银行现在正在筹划增加股本一事,至于在各省新开网点的计划也会一起进行讨论。 但是向中央银行缴纳保证金,并按照银行网点多寡认购纸币数目,这是不是有些不公道了?” 刚开始被挽留下来,不得中途离去时,张学任还是蛮开心的,这样等会议结束之后,对于蒲州张家争夺山西银行的控制权还是很有利的。 但是到了这种决定分配利益的关键时刻,他才发觉没有统一内部认识的山西银行,根本没办法同另外两家银行相争。很多事情,他都无法给出承诺,只能扯扯皮。 现在看来,虽然他们提出了增加纸币投放量的建议,但是收获果实的,却成了其他人了。 待到气势不足的山西银行代表坐下,王家祯转过头,对着自己右边的内廷代表,满面笑容的拱手说道:“王公公,您对这事怎么看?” 王承恩手中摩挲着一圈檀香木珠,面带微笑的回道:“杂家今天就带了双耳朵,你就别来为难杂家了。” 第330章 张国纪的发言 王承恩不愿意马上站出来支持中央银行,想要看看风头,让王家祯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随即跳过了自己的下属,直接对坐在右侧最下手的张国纪说道。 “张常安,你是本次会议特意邀请的民间人士,现在你便代表民间人士说说,你的看法吧。” 几名山西商人冷冷的看了一眼张国纪,对于这位向户部官员投靠的同乡豪商,他们内心都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但是在这样的会议上,他们对张国纪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国纪发言。 张国纪无视了对面这些山西同乡的恶意目光,他起身对着王家祯行礼致意之后,便施施然说道。 “小人这几天旁听了会议之后倒是有了些想法,现在便请几位大人和诸位同仁指正一番。 小人以为鹤城男说的大抵是不错的,不过交通邮政银行的胡朋友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双方说的似乎都有些偏颇了。 不管两家银行同朝廷有多少合作,但是这银行的业务监管还是应该由户部作为主要负责才对。 为什么小人要这么说,因为纸币虽然是银行负责承兑,但却是以朝廷的名义进行发行的,一旦纸币无法及时在银行中兑换成银两,受到损失还是朝廷的信用。 所以小人以为,一年发行多少流通的纸币,收回多少纸币,应当是银行同户部一起协商确定,发行纸币数量不能超过银行可承兑的上限。 但是银行承兑纸币,并不是银行单方面的一个承诺,而应当是朝廷监管下强制实施的条件。 如果有那家银行拒绝承兑纸币,就应当受到惩罚才对,这也是确保纸币不会变成大明宝钞下场的防范措施,而只有保持了纸币的稳定币值,各位提出的加大纸币发行量才会有意义不是吗?” 汪逢元抬头看着张国纪,眉头不由紧皱了起来,现在对于银行业务的监管,大多集中在中央银行身上。 张国纪的建议,等于是要把现在中央银行的一部分权力转移到了户部手中,这个建议显然对中央银行不利。 不过汪逢元随即把目光看向了自己对面的王承恩,看着这位宫内代表面色如常,他转而也放下了心来。 现在,中央银行同内廷之间的关系已经变的非常紧密了,对中央银行不利的建议,同样会损害到内廷的利益。他不相信内廷会对此无动于衷,比较起来,他现在出面还不如静观其变更为有利。 毕竟中央银行作为最先成立的银行,已经享受了太多的优惠条件,户部官员同另外两家银行都未必不会有些其他想法。他可不想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交通邮政银行的代表胡广元,就没有汪逢元这么沉的住气了。受中央银行监管和受户部监管,这其中的差别就大了去了。 现在对于银行业的管理存在两个机构,一个是户部组建的官方机构金融司,另一个则是由内廷、中央银行所属人员组建的金融管理委员会。 金融司组建时间尚短,几个官员级别也不高,因此还不能对几家银行提出什么有力的措施。 倒是金融管理委员会成立时间较早,又有皇帝时时照看着,倒是对银行业务制定了许多管理制度。 交通邮政银行成立时,作为同朝廷洽商时提出的交换条件,胡广元已经获得了一个金融管理委员会的职位。 但是现在按照张国纪的说法去做,那么就等于他之前作出的妥协都白费了。更何况,作为大明的商人,他天生不信任这些朝廷上的官员。 因此看到汪逢元迟迟不出头,胡广元终于忍不住打断张国纪说道:“关于银行监管方面,已经有了金融管理委员会和金融司,余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再谈论监管机构的事务。 而银行本质上不就是一个经营钱币兑换的典当行么?余以为因为部分网点储备银两不足导致无法兑换纸币,并不是无可能发生的事情。仅仅因为一时的犯错就要受到强制性处罚,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更何况,如果在部分地区有人对银行网点进行恶意挤兑,那么敢问这位张朋友,这种状况下,难道还要银行来接受这个惩罚吗?” 张国纪显然没有想过胡广元提出的这些问题,他顿时住口思索了起来。 看着沉默下来的会场,王家祯突然笑了笑说道:“胡代表说的这些问题,不正是说明了要加强朝廷监管的原因吗。 本官觉得,现在还是先让张常安把话说完,我们再来讨论这些问题吧。” 在王家祯的支持下,张国纪再次讲述了起来,这次他显得更为谨慎了些。 “…为了保证,各家银行能够按照承诺兑换纸币,唔,还有应付刚刚胡朋友提出的,被人恶意挤兑的突发性事件。 余以为各家银行应当拿出股本的四分之一作为纸币兑换的保证金,以应对以上事件。当然这笔资金应当在户部的监管之下,而不是存在于中央银行中…” 张国纪所说的长篇大论,只有两个主要的观点,一个是加强户部对于银行的监管权力,而是银行必须拿出一部分股本作为纸币承兑保证金,以便于户部对银行违反纸币承兑后作出实质性惩罚。 这两个观点显然都损害到了三家银行的利益,张国纪提出的观点最终只得到了户部官员们的支持,但是遭到了三家银行的联合反对。 在继续了近一个时辰的争论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承恩,终于开口制止了双方的争论。 “杂家已经听明白了各位的想法,杂家认为就算大家再继续争论下去,也依旧不会得出什么结论来,那么这个会议也就开不完了。 那么杂家看,不如就这么办,各位提出的主张都抄录下来,杂家带回去给陛下看看,这事还是交给陛下圣断吧。” 王承恩的建议终于让户部官员和三家银行的代表冷静了下来,他们互相之间窃窃私语了一番,便一致认同了看起来一直保持中立的宫内意见。 当王承恩拿着一叠会议纪要匆匆赶回宫内,午膳后小歇了一会的崇祯,此时正整理着衣服,准备前往武英殿参与总参谋部对于战后的各项事务的处理方案讨论。 在乾清宫东暖阁内,站在房间中间的朱由检张开双臂,让小太监整理着身上的服饰,他侧着头看着刚刚进门的王承恩说道。 “王伴伴回来了啊,这几天倒是辛苦你了,那个会议开的怎么样?王侍郎把黄金兑换法案会议搞成了讨论货币流通法案会议,有没有讨论出一点新议来啊?” 王承恩赶紧向皇帝低头行礼,然后才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会议还真讨论出了点东西,臣听了陛下的吩咐,多听多看少说话,因此这些商人们倒是多说了些心里话出来。 以臣这两天参加会议听到的内容,那些商人就是不希望朝廷多加干涉银行的业务。但是户部几位官员则是,千方百计想要多管理一些银行的业务。” 朱由检挥手让服侍自己穿衣服的小太监退下后,才对着王承恩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倒是正常现象,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么。 不是看在银行能赚到大钱的份上,那些商人怎么会拿钱出来投资办银行。不是看在银行赚的钱太多,户部官员又怎么会眼红,想要多加约束呢。 年初刚刚开始开办银行的时候,那些把银行当初典当铺的户部官员,不是纷纷躲着不想同银行沾边,生怕毁坏了自己的清誉吗? 现在大家都知道,银行能赚钱,而且赚的钱比那些盐商清白多了。他们要是不惦记着这银行,那才叫奇怪了。 朕现在要去武英殿,你在路上捡些重点同朕说说,详细的会议记录还是等晚上再看吧。” 朱由检说着便向着房外走去,王承恩赶紧答应着跟上了,他落后于崇祯半步,在行进中向崇祯汇报了会议的主要讨论内容。 从乾清宫到武英殿绕来绕去,大约有2500米长的路途,朱由检带着一群内侍和侍卫步行,便只能缓缓而行,路上足足花了近45分钟。 不过这倒是给了王承恩充分的汇报时间,他口齿清晰的把会上几个人的重点发言给皇帝都讲述了一遍。 当王承恩停下汇报时,他们刚刚好走到武英殿的后殿入口处。朱由检看了看面前的青石台阶,突然停下脚步同王承恩说道。 “王伴伴,你说的朕都记下了,你把会议记录再整理下,然后通知王侍郎、汪逢元、胡广元还有那个张国纪四人,明天早上在文华殿等候,朕到时候会亲自同他们谈谈。 你现在就专门给朕抓这件事,三家银行现在就是大明的造血心脏,如果处理不好这个问题,我们就会很被动,许多事都没法继续下去了。” “遵命,陛下。臣这就去通知他们…” 第331章 荣誉 武英殿正中偏西隔出来的一间大会议室内,也是被武英殿总参谋部参谋们称为地图室的地方,从山西前线返回京城的战时大本营参谋们,正在向崇祯汇报关于同察哈尔部的作战经过。 地图室的正中放置着一张近乎于椭圆形的长桌,长桌正中是描绘着京城以北,燕山以东,长城以内区域的一座沙盘。而以上已经显露出来的区域只占了整座沙盘的一小部分,显然如果整座沙盘能够完成的话,整个东亚大陆及日本、琉球、台湾及东南亚海域都会囊括在内。 沙盘的一周还留有60公分的空白桌面,这是给众人开会使用的。长桌是用上好的东北核桃楸木所制,涂刷了几道清漆的桌面上,能够看到异常美丽的花纹。 朱由检坐在北面的上座,他的右手坐的是孙承宗、茅元仪等前线返回的参谋部人员。而在他左手位置,则是俞咨皋、孙元化和数位新晋的参谋人员。 茅元仪简单的陈述了一遍作战经过,便想把此次战役中各有功人员名单报给崇祯,不料他才起了个头,就被皇帝给打断了。 朱由检对着他摆着手说道:“叙功之事先等等,朕想先听听,后勤部门对于阵亡烈士遗属的抚恤,阵亡将士安葬的各项事宜,还有对于受伤战士康复之后的安排。” 从兵部职方司主事调任陆军总后勤部总监的梁思勉,听到了皇帝的话语之后,顿时起身说道:“根据内阁新近通过的烈士遗属抚恤制度,对于烈士遗属发放一次性抚恤金,以其生前的年俸为基础,发放3年年俸总和的抚恤金。 如果该阵亡烈士生前职位低于总旗的,则一概以总旗的年俸为基础,发放三年份的抚恤金。 另外,对于阵亡烈士直系亲属尚健在的,如父母妻儿等,则统一按照总旗年俸标准发放慰问金。以烈士父母过世,妻子改嫁,儿女年满20岁时,停发慰问金。 根据这个标准,我们已经发放了五分之一的烈士抚恤金。预计在11月底能完成京畿地区的发放,而12月底前能够完成所有烈士抚恤金的发放。” 朱由检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发完钱就完事了?国家对于烈士遗属就没有责任了?” 皇帝的质问,让毫无准备的梁思勉顿时有些愕然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旋即想了想便补充道:“还有就是,总旗以上武官牺牲的,可以待儿子成人或是女儿招婿后,继承其父生前的职位。” 朱由检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建立的是一只新式军队,这种父死子替的官位继承制度,只会破坏军队的战斗力,朕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再说了,烈士已经为保卫大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么他的后代就有权力享受他父亲保卫的和平,朕不会强制性的再把烈士子女也送上战场去,那样过于残忍了。 朕会在京城设立一所寄宿学校,凡是烈士的子女都能直接进入学习,他们今后想要做什么,朕会让他们自行选择。 如果有人还是想要从军,那么陆海军军官学校将会优先录取烈士子女。但是他们今后能够到达什么程度,要靠他们自己的努力,朕不会拿官位来酬谢烈士的后人。” 孙承宗点头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话说的的确大善,臣也附议。”梁思勉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那么臣会增拟一条优待烈士子女入学的条文,向内阁进行申请。”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对于烈士妻子,如果不愿意改嫁,家中又没有产业的,可以招募进军器监、宫内各工坊,或是城内的各小学校中去…” 梁思勉继续往下说道:“褒忠护国寺所在的黑山,距离京城不远,山势和缓,四周又是平原,臣请了几位大师去观看过,都认为是风水绝佳之所在。臣已经请工部和几位大师一起,对此山设计了一番,当可作为烈士陵园及显忠祠之所在。这是设计初稿,还请陛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了梁思勉递来的图稿认真的看了许久,才满意的点头说道:“设计的很不错,修建陵园所需石料可以从三山大石窝开采,一定要用最好的石材…” 崇祯的心情刚刚好了些,但是当听了梁思勉讲的,关于对受伤战士康复之后的安排后,他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为保卫国家负伤残疾的战士不是废人,你们不能把人丢进穷乡僻壤,让他们饿不死就算完成任务了。如果这样,今后谁还会愿意上战场保卫国家呢?” 被皇帝训斥了一通后,梁思勉脸色有些发红的开口解释道:“陛下,京城以内物价高昂,这么多因伤残疾的人员,又无法安排工作谋生,只能由朝廷负责赡养,后勤部根本没有这么多资金啊。 而京畿附近的好地也都是有主的,只有稍稍偏僻一些的乡下,才能保证有足够的田地进行耕种,好让这些荣养院能够自给自足啊。”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虽然这些伤残战士有些人手脚不够灵便了,但是他们中有一些人还是很年轻的,是可以重新学习文化,并干一些简单的工作的。 而且北方冬日寒冷并不利于养伤,朕看干脆在南方修建几个疗养院,比如西湖、太湖、南京等南方风景秀丽的地方,那些地方不但适合养伤,也适合养人。 另外还有些伤员的残疾虽然不能妨碍生活,但是已经不适合重新上战场了,朕觉得可以让他们退役,然后挑几名出色的担任军校的老师,至于其他人则安排到各地新建立的巡警局中去。 特别是江南几省,承平日久,世风日下,奢靡之风大起,而人心也大为败坏。朕听说,南方不少滑吏不仅同街头黑势力为伍,还常常胁迫没什么跟脚的新县官,把持地方诉讼,可谓混账之极。 朕早就有意在全国推行巡警制度了,你打个报告上来,朕去同内阁商量,先把地方治安权收回朝廷手中。关于安置伤员的费用问题,朕会让吕琦先转给后勤部20万元专款,专门用于安置伤员的问题。” 听到皇帝愿意拿出私房钱,梁思勉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崇祯的要求,他向皇帝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弄一份安置伤员的方案上来。 梁思勉坐下之后,朱由检才示意茅元仪把这次参战部队的功臣名单呈报上来。茅元仪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完成了这个汇报。 朱由检一边翻看着茅元仪递交上来的文件,一边听着他对这些受功将士的介绍。听完之后,朱由检也合上了面前的文件,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朕觉得,这份立功奖赏名单制定的不妥,前线指挥部最好再重新调查制定一份。” 茅元仪还没有开口,孙承宗已经有些着急的拦在他前面说道:“陛下,这份名单怎么会不妥,这份名单上的人员,臣可是一一核实过的,绝不可能有鱼目混珠之人。当此内忧外患之际,功臣不可不加以奖赏啊,陛下。” 朱由检左手按着立功人员名单的文件,侧着身子看着孙承宗微笑着说道:“朕不是说你们虚报了,而是觉得你们漏报了。 这份名单上面,有319名立功人员,但是普通士兵才11人,小旗13人,总旗23人,总旗以下的底层将士,还不到整个立功人员的六分之一。 朕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也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不管将军指挥的再好,也是需要普通将士在战场上努力搏杀的。 据朕的了解,在这次战役中,烈士中军职最高的也不过就是百户而已,普通将士伤亡率最高,但是立功的比例却最低,你们觉得合适么?” 孙承宗、茅元仪等人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们报给崇祯的这份名单,已经算是历来明军上报中最有良心的一份了。但是如果拿皇帝的标准来衡量的话,那的确还是差的太远了。 如果是总参谋部和新军没有成立以前,他们肯定会反驳皇帝的话过于迂腐了。自古以来战场上的胜利都是建立在,大将勇猛而文官谋划出色这两点之上,至于普通士兵的作用,大约只有一个戚南塘会赞成崇祯的说法。 但是总参谋部和新军成立之后,所有新设立的军令和条例,都是以加强普通士兵的纪律性和低阶士官的指挥作战能力为主。 总参谋部正是以这两点来改造大明的旧军队,希望能够建立一支完全听命于朝廷的新式军队,改变兵为将有的旧军队体制。 孙承宗、茅元仪等人自然不会希望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白费,因此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去反驳崇祯提出来的问题。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后,茅元仪看到了身边孙承宗给他的暗示后,终于硬着头皮出面说道:“敢问陛下,那么陛下以为,这立功人员名单的标准应当做什么样的更改呢?”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了面前的立功人员名单上,他用手摩挲了名单的封面一会,才开口说道:“7对3,总旗以下的普通将士,应当占据立功人员的七成,总旗以上的将官占据三成。 另外设立勋章制度,特殊功绩勋章,立功勋章,英雄模范勋章,参战纪念章等。立功勋章分一二三等,分金质、银质、铜质三等,其他勋章也差不多按照这个设计。 总而言之,只要保卫过这个国家,就是为这个国家做出了贡献,国家就要给予奖赏。 这个奖赏不一定非要用物资和官位体现出来,重要的是国家对于将士们行动上的认可,是荣誉和纪念…” 第332章 十大都督府 当皇帝说完了设置勋章制度的想法,房间内暂时安静了片刻,茅元仪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陛下,如果建立这样一个勋章制度,我们除了会付出一笔相当大的额外支出外,军中某些高级将领也未必会接受,普通将士比他们更为优先的获得立功奖赏的机会。” 随着茅元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后,几名参谋部成员也纷纷点头赞同了他,朱由检看了一眼符合茅元仪的几名参谋,等到这些附和声渐渐小去,他才开口说道:“有些支出是必须的,而且勋章制度重在精神鼓励而不是物资奖励,因此这笔开支并不会很高。 至于军中高级将领接不接受,那就是总参谋部如何教育他们的问题了。总而言之,军中将领理解要接受,不理解也要接受。 新的立功奖惩条例,也要从这次战役开始实施。凡有付出必将获得回报,这才是军队设立奖惩制度的标准。 如果将士上了战场却不能得到肯定,那么军队就会有避战、畏战的情绪。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几个主要将领一力主战,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虽然说努尔哈赤是我们大明最近几十年来最大的敌人,但是朕希望各位还是要去研究下,这个北地奴酋是怎么建立女真八旗制度,和进行战功奖赏分配的。 朕设立总参谋部不仅仅是为了重建大明的军队制度,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研究大明的敌人,学习敌人的长处,正视自家的缺点,这才是总参谋部存在的意义。” 总参谋部成立近一年来,能够加入总参谋部的各位成员,都是大明士人中思想最为开放的一部分。他们经过了近一年对大明军制的重新认识和整改,现在对于崇祯在会议中不时提出的新想法,已经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 如果崇祯是在朝堂上说这样话,一定会被那些保守的官僚们给喷死,但是在这些总参谋部成员面前,只是让他们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而已。 孙承宗看了看身边众人的神情,觉得不能让崇祯就着这个问题再继续谈论下去了,要是今天皇帝的话语被传出去的话,恐怕在场没有对皇帝进行劝谏的成员,都会被视为阿谀奉上的幸进之辈,这对于总参谋部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说的应当是借鉴吧,研究大明的敌人,弄清楚他们的内部组织制度及作战思想和方式,我们才不会重踏复辙,继续在战场上落入建奴设下的圈套。 臣觉得陛下要求设立勋章制度的的想法很不错,臣会督促茅石民他们重新拟定立功受奖人员的名单,还有陛下提出的勋章制度…” 朱由检看了孙承宗一眼,没有反驳他替自己话语作出的修改,点了点头说道:“那么继续下一个议题吧,茅参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茅元仪再次起身对着皇帝行礼后说道:“接下去,臣想要汇报的便是,关于宣府、大同两地的卫所军队整理,还有战后两地军队的重建情况…” 宣府额定镇军一十二万六千三百九十五员,实有兵丁不到6万人。大同镇额定马步官军十三万五千七百七十八员,实有兵丁七万有余。 两镇加起来,额定军士超过26万人,但是实际军队却只有13万上下,也就是出现了一半的兵士空额。而宣府、大同两镇,每年军费拨款额定是100万两,实际拨发的款项也就只是半数而已。 但是两镇军队13万余人,最终能挑选出可以上战场的将士大约也就1万5千人上下,也就说10个人里面只能挑出1个来。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或是军营中的油滑之辈,根本不堪一战,能够用来维持地方治安就已经很不错了。 根据袁崇焕、茅元仪等人的主张,他们建议把两镇的军队按照崇祯对京营的整顿方式进行整改。淘汰老弱和奸滑之辈,重新组建几只有战斗力的部队,保卫大明北面最重要的大同、宣府两镇。 茅元仪最后看着崇祯总结道:“…根据臣同袁自如的研究,想要遮蔽大同、宣府这么长的边境线,并协助右翼蒙古各部守卫阴山以南、以东地区,最起码也要三师六旅的编制。 关外草原乃是最利于骑兵突击的地形,因此想要防范察哈尔部落南犯,我们必须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而顺义王领导的右翼蒙古各部,有许多精于骑术的战士,又能畜养马匹。朝廷如果以恩义笼络他们,就能从这些蒙古部落中招募出色的骑士。 臣以为仿照第一联队的编制,以两联队设一骑兵师,则装备了大明军械的三师九千骑兵,足以控扼大同、宣化关外的草原,让察哈尔人不敢再起南下之念。 至于大同、宣化位于关内的城、堡等边防,则组建两营一旅的步兵旅用于防守,六旅3万6千人足够防守大同、宣化两镇了。至于其他淘汰掉的老弱军士,可以仿照京营组建工程兵营用于修缮道路、城墙等工作。 如果这个计划可以完成,则大明北方草原起码可以再安稳30年,朝廷也就能专心对付辽东的建奴了。” 朱由检先是看了看孙承宗的脸色,才开口说道:“茅参谋今天说的,比之前战时大本营递交上来的报告倒更是详细了些。 不过自从接到了你们的报告之后,朕已经命令京中的参谋人员对这份报告进行审核,便编制了一份更为全面的大明军制改革计划,你们不妨也听听。” 在孙承宗、茅元仪的疑惑中,坐在崇祯左侧最下手位置,一名戴着西洋眼睛的瘦弱男子站起了身来。 他神情有些拘谨的对着皇帝和在座的上官行礼后,才在崇祯的示意下离开了座位,走到了身后木墙挂着的地图边,拿起了一支木棍指点着地图,结结巴巴的说了起来。 “…自从陛下把陕西划分为陕西、甘肃、宁夏、陕北四省,现在又计划把大同、宣化关外,阴山以东,以南地区设为内蒙自治区,我大明疆土就从两京一十三省,扩大到了两京一十六省外加一个自治区。 而从去岁开始,在京畿地区设置的京畿都督府,四川、贵州两地设立的西南都督府,建立后一直运行良好,地区都督府事权一统,也减少了朝廷各部很多重复而无劳的工作。 加上兵部主导的对蓟州、辽东两镇的军队整改,还有总参谋部主导的对大同、宣府军队的整改,也的确是卓有成效,不但淘汰了不少不堪使用的老弱,加强了军队的战斗力之外,更是大大加强了朝廷对于边镇的控制力。 而九边剩下的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加上河南的卫所军。在这一年来通过对于部分军队主官的调整,也大大的加强了对于朝廷的向心力。 孙总长带领整改后的蓟州镇军队加上一部分京营军队,在大同、宣府两镇的协助下,一举击破了林丹汗麾下气势汹汹的蒙古察哈尔部,不仅大大的威慑了草原上的蒙古人,也很好的重塑了我大明军队的士气。 因此在陛下收到了战时大本营提交的,大同、宣府两镇战后部队重组报告后。总参谋部留京人员经过商讨之后,认为现在这个时机更有利于重新构建整个大明的军制,彻底的把大明现在的卫所军户和边镇军制,改变成地方治安武力、地方守备部队和大明野战部队的三级武力体系…” 茅元仪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感觉自己的东西被某人抢走了一般,他悄悄侧过身子,对着身边的同僚询问道:“这个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总参谋部的?” 这位同僚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低声对着茅元仪说道:“他叫周三畏,原本是蓟州镇掌管粮库的一名小吏之子。因为算学出色,年初被陆军军官学校的后勤科特别录用的。 他进入学校之后,虽然体能课很糟糕,但是在文化课上表现出色,因此被学校推荐为总参谋部的实习人员。 您和孙总长带着大部分参谋部人员前往前线后,陛下亲自召见了所有的实习参谋进行交谈,最后提拔任命了其中4人提前转入正职,这位就是4人之一。” 茅元仪听完后便默不作声了,他不认为一个小吏之子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倒是就此安心了下来,继续听了下去。 “…以辽西、山海关为辽东都督府,北直隶、山东、东江镇及济州府为京畿都督府,大同、宣府、内蒙、山西为山西都督府,陕西、甘肃、宁夏、陕北为陕西都督府, 四川、贵州为西南都督府,云南、两广、海南岛为广南都督府,湖广、江西为两湖都督府,浙江、福建、台湾为华南都督府。 南直隶、淮南地区为南京都督府,河南、淮北区域为中原都督府。 则大明全境共分为10个都督府,都督府负责制定本区域内驻扎部队建设的规划计划,组织指挥区域内诸军联合作战、并实施后勤保障等任务。 每个都督府都设有司令部、参谋部、后勤部、装备部,分别领导所属部队的军事、政治、后勤和装备工作。 并主要负责辖区内诸军部队协同作战的指挥和所属部队的军事训练、政治工作、行政管理、后勤保障,领导辖区内的三级武力体系及兵役、动员工作和战场建设等。 而所有地方都督府,都必须接受总参谋部、兵部和地方督抚的领导,但是地方督抚不再对地方都督府享受人事任免权力。一切地方都督府主要官员的任免,都必须在总参谋部的管理之下,兵部进行复核…” 第333章 军制改革的困难 孙承宗突然打断了周三畏的解说,对他发问道:“这三级武装力量体系究竟是什么?和现在的军制都有些什么区别?” 周三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崇祯,才转头对着孙承宗解释道:“其实京营戎政府改京畿都督府的时候,已经初步建成了三级武力体系。 第三级别部队是协助地方巡警局,维护治安工作的武装警察和消防部队,这也是最低等级的武装部队。 第二等级的是地方守备部队,任务是守卫城市和清剿超过300人以上规模的武装叛乱分子。 第一等级的是野战部队,除了保卫地方百姓的安全,还有消灭入侵敌军的任务。 第二、第三等级的部队,没有得到地方都督府和总参谋部双重批准,不得移动出部队辖区,否则便会被视为反叛军。 当地野战部队有权解除该部队的武装,并将其暂时看管起来;如果该部队反抗,当地野战部队可以即时镇压。 第一等级的部队,只要得到了总参谋部的命令,便可以移动出境。其后勤补给或是由目的地的后勤部门负责,或是由总后勤部直接安排。 所有野战部队的内部人事权力,一概归属于总参谋部,地方都督府只有领导权和监督权,但不能干涉野战部队内部正常的人事变动…” 周三畏说了一大通话,在座的众人却只记住了两点,被称为野战军的甲等部队,今后便是大明的精锐部队,好似从前的边军和京营。乙等、丙等部队,就是以前的卫所军。 而第二点便是,部队分成了三级之后,根据武力和担负的任务不同,他们所受的待遇也就有了区别。就好比两宋时期的官军、厢军和乡兵之间的区别。 孙承宗虽然觉得,这个军队改革方案今后有可能造成亢兵的问题,但却是最符合大明目前局势的军队改革方案。 先拉出一只能打的部队,把大明北面的边境先稳定下来,然后再慢慢收拾那些不能打的地方部队,这显然是正确的步骤。 孙承宗还在思考的时候,茅元仪却有些焦急了起来,他不由起身向皇帝请求发言。 在得到允许之后,茅元仪便有些紧张的向周三畏询问道:“那么这个野战军应当怎么编制,如何招募兵源,你们也做好方案了吗?” 周三畏此时倒是心境稳定了些,他对着茅元仪作揖之后,便面容平静的说道:“我们总参谋部军制筹备小组认为,每个都督府都必须要设立一只野战部队。 而北方、西北、西南、广南四处陆上边境都督府,因为要承受外敌入侵的压力,因此应当增设1-3只野战部队。 京畿地区不但是大明的都城,还直接面对了北方的外敌,因此应当增设3只以上的野战部队。 至于沿海地区因为涉及到海防问题,从北到南应当设置3支海上舰队,以保卫大明的海疆。但是现在海军尚在筹备之中,因此我们暂且搁置这个问题。 根据我们的计算,如果一只基本的野战部队设定为,一个步兵旅六千人;或是混合车骑旅六千人;或是一个骑兵联队1500人。 那么我们最起码也要10个步兵旅,10个混合车骑旅,还有20-30个骑兵联队,才能保证大明的陆上安全。” 茅元仪只是心算了下,便得出了这只部队加起来不过15万-17万之间,大约只及的从前明军总数的十分之一,还不如京营的鼎盛时期呢。 他心算完毕后,不由对着崇祯请教道:“陛下,这不到20万军队,要想守护住大明偌大的疆土,是不是少了点?” 崇祯还没有开口,孙承宗突然开口对周三畏询问道:“这步兵旅、混合车骑旅、骑兵联队,每年核定的军费是多少?” 原本想要说话的崇祯又住了口,示意周三畏继续解释给众人知道。 “回总长,步兵旅一年军费是37万8千元,混合车骑旅一年军费50万4千元,骑兵联队一年军费35万元。 如果以建立10步兵旅,10混合车骑旅,20骑兵联队的最低目标计算,一年共需要军费1582万元。” 周三畏报出的这个数目,让房间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的大明军队只需要给粮食,在加上一部分银两就可以了,这些官员们可从来没有听过千万元以上的金额。 1582万元,折算成银两也要1000万以上了。茅元仪正在心算的时候,孙承宗又继续开口问道:“那么第二、三等级的军费支出,一年还有多少?” 周三畏下意识的回道:“2年内会维持在1265万6千元这个额度上,但是2年之后应当可以降至这个数字的70%,5年之后降至55%,此后将稳定在这个水准上下,军制改革小组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裁军计划书。” 孙承宗没有理会周三畏的辩解,而是继续发问道:“你刚刚说的这些军费,包不包括调动军队作战的费用?包不包括阵亡受伤将士的抚恤安置费用?” 周三畏张了张口,终于有气无力的回道:“回总长,这些费用并不包括在内。” 孙承宗这时才转头对着崇祯说道:“这份全面改革军制的计划虽好,但是每年需要支出近2850万元的军费,作战经费还不包括在内。 陛下,老臣以为,这份计划已经超出了朝廷的承受能力,如果照着这个计划实施,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不如还是先缓缓,先改九边,再慢慢推进到全国。” 朱由检低着头看着桌面想了许久,事实上当他看到这个数字时也是吃了一惊。以往大明的财政收入,不包括宫内收入的话,一年折算成大明元,也就3640万元。 而今年因为商税增加及长芦、河东盐场的出售,朝廷今年的财政收入大约可以达到4500万元,算是少有的富裕年份了,这还是在对陕西、京畿、浙北平原减免税收并赈济下取得的成果。 如果崇祯不去推动军制改革的话,今年算是让他就这么撑过去了。 但是如果推动军制改革,那么明后两年财政收入同今年相当的话,军费占财政收入之比就会在60%-75%左右。这还是他忽略了,明后两年没有什么大的战争支出下的估计。 老实说,看到报告和仔细计算后,朱由检曾经犹豫过很久,他确实是想要把军制改革往后推上一推。 但是他有些害怕,他要是现在往后推一推,今后还有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对大明各地的军队进行改革。 事实上后金连续在辽东击败明军,不仅仅消灭了十多万忠诚于大明的精锐部队,还严重打击了大明朝廷的威信。 不少实力雄厚的部队已经开始隐隐出现了军阀化的倾向,而大明边缘地区的少数民族,也开始失去了对于大明的敬畏。 比如辽西镇基本已经成了辽西将门的天下,不是辽西将门出身的军官,很难掌握住这只军队的领导权。 满桂看似统帅着关外的辽西军,但是他真正能够指挥的动的,不过自己手下的近千家丁罢了。 否则也不会有援助锦州时,其他将领率军在后观望,而只有满桂等寥寥几名将领出阵搏杀了。 至于奢安之乱,也是四川、贵州两地的土司觉得大明似乎气数已尽,都开始想要调用他们的人马出川援助辽东了,才迫不及待的让奢安两家土司跳出来作乱。 而一向对大明保持恭敬的乌斯藏,自天启登基后也少来进贡了。这些都是大明连续失败在建奴这样一个边疆小族手中,使得四方有野心者,现在都开始了异动。 而今年在他极力主张下,终于和后金达成了一个明面上的协议,算是缓和了大明在辽东的压力。 同察哈尔部落在丰镇的一战,不但接触了北方蒙古部落南下的威胁,也算给他这个新登基的大明皇帝竖立了一些威信。 在这个内外稍显宽松的时机,正是他可以大举推动军制改革的时候。 作为一名共和国人,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始终都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脑子了。 想要抓住大明的枪杆子,必然要推动军制改革,打破各地卫所、边军的山头主义和家天下。否则他不仅要筹备钱粮训练新军保卫自己,还要喂饱那些心怀不轨的军头,避免他们投到建奴那里去。 朱由检思索良久之后,终于抬头对着孙承宗认真的说道:“这大明的军制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而且改革的时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越拖延时间,我们遇到的困难就会越大。 现在改革虽然在财政上吃紧一些,但是朕会同内阁好好商议,总是要把军制改革推行下去。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大明的军制不改革,这地方的政治制度也就改不下去了。 孙先生你也看到了,今年一个陕西旱灾,就已经差点让大明的财政崩溃了。如果这样规模的灾荒再遇到几个,朝廷即不能赈灾,又不能安定地方,大明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第334章 野战部队的组建 崇祯讲述了一大堆理由之后,才总结道:“推行军制改革,一次性投入建设20个旅20个骑兵联队,也许的确是对朝廷的财政收入造成了很大压力。 毕竟朝廷的财政收入不能光光用来养兵,还要投入修建各地的水利、道理建设,和各级官吏的俸禄发放等等。 我们应该看到,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有利处的也有弊端,有弊端的肯定也能带来好处。我们做事情不能看到有一点弊端就不去做,也不能看到好处后就盲目的去做。 总是要权衡利弊之后,才会谨慎小心的去做。譬如燕京大学的学生在研究科学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朕觉得如果拿来改一改,倒是也能作为我们总参谋部的座右铭,大胆想象,谨慎决策。正因为如此,朕觉得孙先生和茅参谋提出的疑问,非常好的弥补了这个军制改革方案的疏漏之处。 朕以为,今后总参谋部制定并讨论计划方案时,就应该如今天一般进行激烈的讨论。毕竟思想在激烈的碰撞之后,才能迸发出智慧的火花。 当然,就这个军制改革方案上而言,它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受到了朝廷财政收入的制约。但是除此之外,相比大家都很清楚,这份方案如果实施下去,对于大明今后的好处是无可限量的。这一点大家应当不会有什么疑问吧?” 在崇祯专注目光的注视下,围在会议桌前的官员们都不得不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是赞成皇帝的这个说法的。 即便是孙承宗,思考了片刻之后,也不得不对着皇帝点了点头。一一注视了在座的官员之后,崇祯才继续温和的说道。 “关于经济上的问题,朕觉得虽然困难,但并不是毫无办法的。比如我们进行军制改革总是有个先后过程,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近三千万都丢到地方上去,所以总参谋部应当对于军制改革方案继续进行讨论细化,把这个野战部队先后组建的计划给排列出来。 既然现在前线的总参谋部成员已经返回了,朕看茅参谋你带着几人也加入到军制改革小组中去,协助周三畏他们完善这个军制改革计划,有问题吗?” 茅元仪赶紧起身回道:“小臣并无问题,一定会谨遵陛下吩咐,尽快完善这个军制改革计划。” 紧随着他之后,周三畏也向崇祯作出了保证。朱由检示意两人坐下之后,才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朕觉得我们也不一定全部按照整旅整师的标准去组建野战部队。 除了北方边境和西南地区这两处不安宁的地方,其他暂时没有作战威胁的地区,可以先成立一个框架。比如原本成立一个步兵旅的,可以先成立一个步兵营,然后等到财政宽裕了再进行扩军么。 只要有这个框架存在,我们就能把大明的军事力量整合起来,就算出了什么意外状况,也能够随时扩军。总比现在什么都不做,等地方上出了问题,朝廷又迫不及待的往地方上调集军队,这省下的钱粮,还不够给那些平乱军队做开拔费用的。” 崇祯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在座的官员们都很清楚,这不仅仅是指奢安之乱,还包括了此前宁夏的兵变。这两次兵变,起因都是钱粮不济,导致地方势力反叛,为了平息这两次地方叛变,朝廷投入的钱粮要比克扣下来的钱粮多投入了数十倍,而奢安之乱到现在还没有平息呢,这真的是非常深刻的教训。 孙承宗似乎还想对皇帝说些什么,不过他看了在座的官员一眼,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而在崇祯的训话下,总参谋部的官员们决定再次对方案作出一次修改,以更合理的方式去使用应当投入的军费。 暂时终结了关于军制改革方案的讨论之后,朱由检接下来询问了总参谋部关于参战部队的调整组建方案,这才开口说道。 “其他野战部队的组建可以先放一放,但是这次参加战斗的几只部队可以优先整编为野战部队。 比如第一骑兵联队,在本次作战中表现出色,可以直接晋升为第一骑兵师,每个骑兵师下辖两个骑兵联队。除了第一骑兵联队这个番号外,可以从第一骑兵联队中挑选一只战功出色的骑兵大队晋级为联队编制。 另外,王石头所在的第一骑兵联队第五中队在丰镇战役中表现杰出,朕听说第五中队在战后还幸存了5人是吗?” 茅元仪立刻回答道:“是的陛下,战后打扫战场时一共找到了第五中队11名轻重伤员,经过及时抢救之后有五人生存了下来,但是主治医生认为,康复后能够重新返回军队的只有3人。吴怀已经向请求过,准备重建第五中队。” 朱由检对茅元仪点了点头说道:“吴怀昨日向朕请了假,想要去访问第一骑兵联队阵亡烈士的家属,他也跟朕提过这个事。 不过朕以为,第五中队和王石头在战场上的表现,不仅仅在于挽救了第一骑兵联队,甚至可以说挽救了这场战争的走向,光是恢复第五中队是不够的。 朕希望总参谋部下令,以第五中队为基础组建第五骑兵联队,一年之后朕会考虑晋升第五骑兵联队为第五骑兵师。 另外第一骑兵师可以在自己的番号前加上丰镇两字,以纪念第一骑兵联队在这场战役中作出的杰出贡献。而第五骑兵联队可以加上…石头,不,磐石两字,以纪念王石头君。整编后的第一骑兵师和第五骑兵联队,都归属于京畿都督府野战部队编制。” 茅元仪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京畿都督府左都督俞咨皋,发觉这位京畿府都督对于皇帝刚刚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他原本还有疑虑,但是转念一想倒是又明白了过来。这位俞都督虽然升任了京畿府左都督,但是他同京营的一干旧军官完全没有什么交集,而那些京营的军将自持身后有各家勋贵撑腰,平时也不怎么把这位福建总兵当一回事。 因此这位俞都督不仅不会反对,皇帝下令在京畿都督府扩充非京营的势力,反而一直支持着新军和陆军军官学校对于京营势力的打压。如此一来,他这个京畿府左都督才能坐的安稳啊。 茅元仪听了大半天之后,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三级武力体系一旦建立起来,便是一级压着一级打。而拥有最多资源投入的野战部队,不是那些地方守备部队和武警部队可以匹敌的。 也就是说,现在那些部队先抢占了野战军的编制,今后便会在大明军队中占据优势地位。而处于二、三等级的军队,想来是很难获得同野战部队一样的晋升待遇了。 不管是周三畏还是皇帝的话语中,都透露出了一个消息,这个野战部队的名额是有限制的,一旦名额占满了,其他部队就很难再被晋升为野战部队了。而这个野战部队可不是一个名义,而是意味着朝廷资源的优先保障序列。 有了第一骑兵联队和第五中队的例子,只要朝廷能够完成军制改革中的承诺,那么大明的各支军队,为了获得朝廷资源的投入,将不得不把力量在战场上展示出来,而不能在像以往一样避战保存实力了,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啊。 茅元仪还在这厢思绪纷飞的走神时,朱由检已经接下去说道:“左良玉的车骑营,也同样晋升为混合车骑旅,朕觉得这混合车骑旅太拗口,还是叫混成旅好了。 这野战部队既然直辖于总参谋部,那么前面的地区属性还是去掉为好。比如左良玉的蓟州车骑营,还是改成数字编号为好,以避免出现野战部队中的地域性主义。 军制改革把大明分为10个地方都督区,朕觉得应当给每个都督区一个数字编号,比如京畿都督府就可以设置为01,今后驻扎在京畿都督区内的部队前面都冠以01。 这步兵、车骑、骑兵,根据兵种的不同,分为01、02、03。然后才是部队的编制番号。比如京畿都督府下辖的蓟州车骑营,也就是混成旅,就可以编号为010205混成旅。 第一骑兵师和第五骑兵联队,则为010301骑兵师,010305骑兵联队。总参谋部可以按照这个方式,把大明所有的部队都用数字进行编号,那么对于不熟悉我大明新军制的敌人,也就无法了解野战部队的具体驻扎地点和兵种数量了…” 崇祯提出的这个建议,看起来只是增加了些总参谋部的工作量,但是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因此倒是很快被众人所接受了。 随后,朱由检才正式点评了关于大同、宣化地区编制的三师六旅方案。 “这山西、大同、宣化加上新设立的内蒙地区合并为山西都督府,这一区域内成立三个骑兵师,三个步兵旅和三个混成旅的整编方案,朕觉得还是可以考虑的。 但是对于直接招募蒙古右翼各部的骑士成立骑兵师,朕是不认同的。 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件事,军队的存在是国家统治地方的权力保证。我们可以招募一些归化百姓作为大明军队的组成部分,但是不能让归化民族成为一只独立的军队。 朕希望诸位都学习下燕京大学出版的矛盾论,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无处不存在矛盾。 就算是大明内部,还存在着朝廷和地方缙绅的矛盾,地方缙绅和地方百姓之间的矛盾。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们帮助右翼蒙古各部抵抗了察哈尔人的侵吞后,这些蒙古各部同我大明之间就没有矛盾了? 在朕看来,恰恰相反。当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部落之间的矛盾缓和之后,右翼蒙古各部同大明边境军队和百姓之间的矛盾,就会慢慢的显露出来。 蒙古人是游牧民族,他们是没有领地观念的,这个地方的水草不肥美了,那就换一个地方。 而我们汉人是农耕民族,我们的百姓开垦了荒地之后,就不会觉得这块地是别人的了。关外的草原的确很大,但边关上的土地却不多。 现在右翼蒙古各部被察哈尔部落驱赶,不得不依附于我大明生活,但是双方生活习俗上的不同,必然会在百姓之间引发矛盾。 蒙古人偏袒蒙古人,汉人偏袒汉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果我们处理不好这个事情,那么依附于大明的蒙古部族就会离心离德。 在这种状况下,总参谋部建议以右翼蒙古各部的骑士为核心组建骑兵部队。诸位以为,你们是在给谁训练军队?” 第335章 左右不过是再做布衣 听到了崇祯的反问之后,茅元仪的心里倒是安定了下来。事实上从袁崇焕提出了三师六旅的整军方案后,他心里便隐隐有些不舒服。 现在听到皇帝的驳斥后,他心里的某些想法反倒是清晰了起来,因此当皇帝住口之后,他便迅速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我们从前因为一时失察,从而造就了一个努尔哈赤出来。因为这个奴酋,大明不仅丢失了大半个辽东,还损失了上百万的辽东军民,这便是想要驾驭异族,反而养虎为患的教训啊。 昔日唐玄宗以异族人安禄山为边镇大将,从而使得开元盛世被安史之乱所终结,自己也被软禁在甘露殿内,落得了个郁郁而终。 可见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的确没有说错。依臣看,为了避免使用蒙古人组建骑兵师,对我大明今后不利,还是应当限制蒙古骑士在我大明军中的比例,和军官数量为好。” 崇祯看了看围坐在桌子边上的一圈官员,发觉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茅元仪的这种说法,尤其是周三畏更是连连摇头,只是不敢反驳茅元仪而已。 朱由检突然点着周三畏的名字说道:“周参谋你也谈谈,你对招募异族士兵进入大明军队的问题是怎么看的,我们今天要讨论问题,就应该集思广益,不能不说话啊。” 正低头想着事情的周三畏,被崇祯直接点名后颇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很快便咬着牙说道:“小臣不认同茅参谋的说法,陛下刚刚说的是禁止以蒙古各部成建制的武力组建大明军队,并不是说要在军队中对异族人的数量进行限制。 今日在关外,有后金、蒙古两大势力,这两个势力都以骑兵见长,而我大明武力则一向以驻守堡垒的步兵为主。从燕山之北到阴山东南,靠近长城以外的地区都是以草原为主。没有一只强大的骑兵,我们就遮蔽不了这条长城防线。 如果我们控制不了关外的草原,那么从山海关到河套地区的长城足有数千里,蒙古和后金只要愿意,就能在这数千里地方随意找一个地方进行攻击。 我大明边军虽说有数十万,但是分布在这么长的一道防线上,就成了处处不占优势的一道筛子。后金和蒙古只要控制了草原,那么他们想攻则攻,想退则退。而我大明在这数千里防线上,不是疲于奔命,就是只能做亡羊补牢之策。 小臣以为,要想削减边军的数量,从而降低对边防的投入,莫过于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只要我们控制了临近关外的草原,就能在蒙古、后金同大明之间设立一道缓冲区,那么从山海关直到甘肃的长城防线就不必处处严防死守,而是选择几个重点区域进行防范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九边的军费反而可以降下不少。而想要成立一支强大的骑兵,光凭招募北地边民肯定是不足的。 而且同蒙古人混居的北地边民虽然能骑善射,但总是及不上那些生长在马背上的蒙古人。而至于后金女真人,他们以渔猎为生,甚至连妇人在骑术上都超过了我们一些明军,要光靠招募汉人培养骑兵,显然是投入大且收益低。 因此,招募蒙古人建立一支忠诚于大明的军队,乃是势在必行之事。小臣以为,总参谋部现在要解决的,应该是如何打乱,招募蒙古各部骑士进入明军后,他们同各自部落之间的联系。如何让这些蒙古人心向我大明,而不是在军中建立小团体对抗朝廷的军令。 更何况,蒙古人不比我汉人,他们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又缺乏医药,因此人口增长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低的程度。 这就是说,我们每招募一个蒙古人,同大明敌对的蒙古部落和后金人便少了一个潜在的兵员。招募这些蒙古人的费用,总是要少于修建堡垒防御他们的费用的。” 有了茅元仪、周三畏开了这个头,其他参谋部成员也开始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警惕蒙古人的意见和要求利用蒙古人的想法,刚好占了一个五五分成。 朱由检同孙承宗交换了下眼神后,孙承宗出面结束了这场探讨。他认为现在袁崇焕还带着蒙古右翼各部同察哈尔人在谈判,大明如何对待那些愿意依附自己的蒙古部落,要先看看这场谈判的结果,而不是现在盲目的制定出一个政策。 如果这些右翼蒙古部落愿意接受大明的建议,在关外附近草原选择地方定居,并接受大明的统治权力的,那么自然要优待一些。 而不愿意在靠近大明边境地区定居,也不想接受大明的直接统治,只在名义上服从大明,以换取大明市赏的部落,自然要加以防范。 他还建议先按照周三畏所言,制定出一份如何使用蒙古各部骑士建立骑兵师的细则,之后再进行彻底的讨论。朱由检点头接纳了孙承宗的这个建议,之后便结束了这场会议。 随着会议的结束,参加会议的官员纷纷退出了房间,但是孙承宗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崇祯见状便也没有起身,他觉得这位孙先生还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当房间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和吕琦之后,孙承宗才侧过身体对着崇祯慎重的说道:“陛下,老臣还有几句话想要同陛下私下说说。” 朱由检双手放在桌上,对着孙承宗微笑的回应道:“孙先生有话便请直说,朕随时愿意听从先生的教诲。” 孙承宗便忧心忡忡的说道:“陛下,老臣觉得这军制改革还是很成问题的,陛下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朱由检脸上的微笑微微一滞,便恢复了正常,平静的说道:“还请先生明言,这军制改革到底哪里不妥?” “这军制改革若是成功了,这总参谋部的权力就太大了,若是心术不正之人担任了总长的位置,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而这军制改革要是失败了,这10个都督府无疑就相当于10个藩镇,到时陛下放出去的权力,想要收回来就困难了。唐末藩镇之祸,史书上可是历历在目啊。 陛下,老臣以为,实施这个军制改革,成则隐患多多,败则遗祸天下,实在是改不如不改为好。” 孙承宗全盘否定军制改革的态度,让朱由检颇为不满。他正准备反驳时,却抬头看到了孙承宗官帽下露出的两鬓雪白,再无一根黑色,这让他又把到了嘴边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朱由检叹了口气,对着孙承宗坦诚的说道:“先生刚刚说的这些担忧,的确是事实,朕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不过先生考虑的是我朱家的天下,而我所想的却是大明的天下。若朕想要的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这天下自然是越虚弱越安全。 我记得有本书上曾经这么说过,一个君主想要维持自己的统治,那么让臣民生存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中,天下是最为稳当的。因为他们还没到饿死的境地,所以不会起来造反;而他们要努力工作才能填饱肚子,所以又无暇批评君王的作为。 因此当天下臣民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君王就能轻松的统治下去,而不必担忧有什么人会惦记着自己的江山。孙先生是希望朕做这样的君王吗?” 孙承宗下意识的否定道:“不,当然不是,这根本就是把百姓当做了猪羊来养了么。这种歪门邪道,岂能作为陛下的治国之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朕和先生的看法一致。身为大明天子,朕总要为大明百姓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天下臣民的供奉啊。 大明百姓想要什么,朕以为很简单,不过是安居乐业四个字。如何安居乐业,当先要让天下得享太平。 如今我大明外有强敌,内有叛军,各地还有土贼流匪。今日之事,若是大明军事不强,则百姓无法安居,百姓不能安居,又怎么能够乐业呢? 把大明分为10个都督府,由地方都督府清剿境内的土贼流匪,维护社会治安,总比不熟悉地方的朝廷瞎指挥强吧? 而各都督府设立直接听命于朝廷的野战部队,也已经最大限度的消除了地方藩镇割据的危险。 因此军制改革最最有危险性的,还是总参谋部落在野心家的手中,从而危及我朱家的江山社稷罢了。 孙先生,之前朕在大校场公祭阵亡将士时,曾经说过:我太祖高皇帝本淮右布衣,因为受命于民,驱逐胡虏,解民于倒悬,所以才承受了天命。 若天命已不在我朱家,则再坏不过也是回去当布衣罢了。但是如果不行军制改革,而弱天下百姓,让外敌侵入中原,则朕今后在地下要如何面对太祖高皇帝?” 朱由检作大义炳然状,顿时让孙承宗一时无话可说,他迟疑了半天,终于软弱无力的说道:“陛下还是不要时时把太祖高皇帝的《谕中原檄》挂在嘴边了,这话传出去,未免对太祖高皇帝有所不恭,恐怕会惹来非议。” 朱由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一直都觉得,朱元璋说自己是淮右布衣这句话,比我爸是李刚要霸气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他才不在乎,那些大明朝的宗室藩王,听到他天天把淮右布衣挂在嘴边,心里有多大的阴影。 第336章 战略研究 在崇祯拿出了太祖高皇帝的话语搪塞了他之后,孙承宗也无法再劝说下去了。 他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对着崇祯说道:“所以,陛下便是为了今天这军制改革的事宜,才不愿意让袁自如接替臣的职位吗?” 朱由检抬头看着他说道:“先生你也知道,军制改革之后,总参谋部将会变得多么重要。朕实在不能把参谋总长的位置交给,一个有可能破坏了朝中政治平衡的人。 而在今日的朝堂上,除了先生以外,朕还能相信谁呢?难道先生真的认为,我们这位袁自如先生担任了总长之后,会像先生您这样,保持对朝堂政治的中立态度吗?” 孙承宗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之所以一直推荐袁崇焕接任自己的位置,完全是因为他觉得,以袁崇焕的胆略和才能方可以抵挡得住辽东兴起的建奴。 相比起朝堂中那些虽然口上夸夸其谈,但是连战场都不敢去的官员来说,袁崇焕已经算是大明文官中少有的知兵人物了。 茅元仪虽然同样才能出众,但是一来他不是科举出身,无法得到朝中文官集团的认同;二来他的文人个性过于强烈,根本无法得到军中大将的认同。 因此能够同时获得朝廷和军队认可的,孙承宗以为只有袁崇焕最为合适。他更希望茅元仪能够作为袁崇焕的副手,帮助袁崇焕解决在军事谋略上的缺陷。 但是孙承宗此前的考虑,总参谋部只是取代五军都督府,战时统帅军队出征的这么一个平时将领安置所。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崇祯会把总参谋部的位置抬的这么高,现下兵部除了最后的军费审核同军官任命外,只剩下了对于后勤和军械的监管工作。 总参谋部却已经从刚设立时的军令机构,延伸到了军政管理的工作上去了。可以说,从前是兵部侵占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部分权力,但是现在总参谋部却大有架空兵部的势态。 按照今天的军制改革方案实施下去,他这个参谋总长的权力还要在兵部尚书之上,唯一欠缺的一点便是,代表军队在朝堂上发言的,还是兵部尚书而不是参谋总长而已。 孙承宗能够保证,他在这个位置上对朝中的政治斗争能保持中立。但是他却无法保证,他的弟子袁崇焕是否也能如此,毕竟这位弟子的功名之心,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隐藏过。 孙承宗思前想后了许久,便打了退堂鼓对着崇祯说道:“老臣且为陛下再撑上两年,看看这袁自如究竟能不能担当大任。 不过如果他这两年内行事不出差错,陛下是否能够重新考虑,让他接任臣的职位。纵观现在的总参谋部成员和朝堂上的官员,能够胜任参谋总长的人员,实在是寥寥无几啊。” 朱由检抿着嘴仔细的想了想,才谨慎的回道:“如果袁自如是众望所归,就算是朕也阻拦不得,孙先生又何必多虑。 倒是孙先生可在这总长的位置上下一下功夫,看看如何订出制度限制住参谋总长权力过大的问题,则朕就不必为参谋总长的人选日日担忧了。” 孙承宗略略沉默了片刻,便想要起身向崇祯告辞,但是朱由检却再次叫住了他说道:“其实朕还有二事,想要同先生私下商议。” 孙承宗对着崇祯欠了欠身,便再次坐了下来,等候皇帝的吩咐。 “一件事是,现在我们已经建了北京、南京、成都三所陆军军官学校。以这三所军校毕业的学员为基础,当地方都督府成立之后,便可将附近几省内的军队重新整训一遍,加强朝廷对于地方军队的控制力。 但是两广云南之地位置偏远,且和其他地区的自然条件相差较大,若是以这三所军校去整训这些地方的军官,恐怕往来不便,也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 所以朕希望,从北京、成都两地抽调教官和毕业学员作为老师,在两广之地建立一所新的军校,专门用以整训这一地区的军队,并测绘该地区的地图和研究该地区的作战方式。不知先生以为可否?” 孙承宗只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便回道:“陛下思虑的极是,两广、云南之地向来被人视为瘴疠之地,特别是广西和云南的防御,都是以当地的土兵为主。 虽说广西狼兵、云南土司一向恭顺于朝廷,但是西南奢安之乱前,奢家和安家同样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土司人家。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对两广云南之地的官军进行整顿编训,现在也是势在必行了。臣以为,在两广设立一所军校是应该的。不知陛下属意何处建立这所军校?” 朱由检立刻回道:“朕觉得桂林不错,现在桂林是广西的首府,又已经开发良久,还是湖南进入广西的门户,地理位置扼要,在此地设立军校,较为妥当。” 两人只是交谈了片刻,便定下了设立桂林军校的事情,随即朱由检便说了第二件事。 “现在我们同后金签署了和约,又同察哈尔部正商谈关于大同关外草原的分割问题,大明的北部边境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接下来,朕希望总参谋部替大明设定一个总体上的战略问题。作为今后大明军事发展的道路方向,也是全面规划、部署、指导军事力量的建设和运用计划。” 对于崇祯口中嘣出的这个新名词,孙承宗口中颇为迷惑的轻轻重复了一声,“战略?” 他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对着崇祯问道:“臣记得西晋司马彪倒是写过一本叫《战略》的书,陛下所言的战略,莫不是于他书中说的一样吗?” 对于孙承宗说的这本书,朱由检毫无印象,他侧着头想了想才说道:“朕倒是没看过这本书,不过朕对于战略的解释是:战略问题就是研究战争全局的规律的东西。 简单的来说,便是运用一国之武装力量,通过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达成国家政策的各项目标的一门艺术和科学。 也就是说,研究战争规律,并以之指导战争的思想和原则,便是战略。” 看着孙承宗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朱由检便再次解释道:“比如说,当我们在战场上同敌人面对面交战时,便是一个战术问题。 但是决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同敌人作战,调动多少军队出现在战场上,计算这场战争要进行多久,要安排多少物资才能支持这场战争。乃至于要不要同敌人发动战争,都属于战略问题。 现在大明的财政收入完全不足以支持,同时对付两个敌人。所以朕要求总参谋部先按照危险程度,把大明目前的敌人同潜在的敌人排列出来。 然后制定一个按照先后次序消灭敌人的计划,和制定一个应对突发战争的计划,还要制定一个最坏局面下的作战计划。 总参谋部不能等到敌人出现在大明的面前,才开始想办法消灭敌人。我们最终的目标是,把大明的敌人掐死在摇篮之中,比如像建州女真这种情形,今后决不能再重演。” 孙承宗终于听明白了朱由检的意思,但是被儒家思想体系培养出来的他,对于崇祯的说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犹豫了一会,才回道:“制定出一个如何对付大明敌人的计划,这是总参谋部应当做的工作。但是陛下,这罗列出大明潜在敌人是什么意思? 我大明一向秉持宗藩之制,我以诚待周边的各小藩国,则彼等自会恭顺的向我大明纳贡臣服。 昔日陈轸谓秦惠王曰:…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卞庄子从伤者而剌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 陛下,如果我们把周边的小国都当做了大明的潜在敌人,大明虽大,但是终究会有国老兵疲的一天,到时大明又将要如何自保呢?”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说道:“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顾好眼前吗?后人之事,自然有后人自己去烦恼。 如果我们处处想着以后,却不小心连今天都保不住,那么不管我们说的多好,都只能成为后人的笑柄不是吗?” 孙承宗想了想大明目前的局势,终于失去了向崇祯继续劝谏的兴趣。 他最后只得向崇祯发问道:“那么陛下对总参谋部准备研究的战略问题,有什么要求吗?”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后说道:“朕以为,大明的战略,现在应当以北守而取南为方针。 我大明财赋,十之五、六都来自东南,而今天大明军制改革最大的问题便是钱粮不足,因此安定东南,保证大明的财赋之地不受侵害,便是大明眼下最重要的战略。 而想要保证东南地区的稳定,一是保证东南沿海,乃至海上的安全;二是保证西南地区的叛乱尽快平息,避免影响到东南地区的经济发展…” 第337章 范永斗 10月初一只庞大的车队出了沈阳北门后,往北穿过辽河平原,再沿着蜿蜒曲折西辽河向西北方向而去,顺着西辽河的源头之一西拉木伦河穿过大兴安岭的崇山峻岭。 从大兴安岭深处出来,走过一段低山丘陵的道路,眼前便突然映入了如同浩瀚海洋一般的大草原。 一眼望去,面前草原如同巧手织就的绿毯,一直绵延到了天边的尽头。这里便是锡林郭勒草原,也是抚育了蒙古族的发源地。 走在这只车队前方,一名30出头,相貌不俗的骑士突然勒马停了下来。他停在车队边上,开始对着经过的车队伙计们鼓劲喊道。 “老少爷们都精神点哈,我们出了这大山,前面已经是锡林郭勒草原了,看到这这草原也就离家不远了,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能放松。 这辛苦了大半年换来的货物,可不能在半道上让鸟雀给啄了去。大家伙的家小能不能过好这个年,可就要看这几天了。” “放心把,范东家,有我们在,就算是一双破草鞋也不能让人白拿了去…” 随着一名年轻伙计的豪气回答,数百人组成的车队,顿时开始闹开了锅。 宝!书!网! w!w!w!.!b!a!o!s!h!u!2!.!c!o!m 这位穿着一身短打扮的青年骑士,一边笑意满面的同经过自己身边的伙计们打着招呼,一边或不时的高声回应了几句笑话,顿时把一支刚刚穿过大山,感觉紧张且疲惫不堪的车队给重新鼓动了起来。 这位骑士正鼓舞着自己的车队士气时,一位20岁上下的年轻人控着自己的坐骑,小心的从车队的后面跑了上来。 他在青年骑士面前停下之后,便低声的对着他说道:“永斗叔,那两个大汗派来的人似乎有些问题啊,这些天他们总是在车队经过的地方查探着,我还看到他们避着人悄悄画图呢。他们不会是奸细吧?” 范永斗狠狠的盯了自己的侄子一眼,然后便低声的训斥道:“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啊,谁让你去盯着他们的。我只知道他们是去张家口进货的商人,我不过是顺路带他们一程。他们在路上做什么同我们有什么相干?你要是再无理取闹,信不信我把你送回介休老家去?” 在他的严厉斥责下,那名年轻人不由垂头丧气的拨马跟着车队前去了。 看着侄子离去,范永斗这才抬头向着车队尾部看去。之间在车队后方的一处丘陵上,两名骑士正下马站在丘陵上,对着四周指指点点的交谈着什么。 范永斗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来,拨着坐下马匹返回了车队中去。 这只车队离开大兴安岭丘陵地带后,向西北方走了两天时间,便看到了一个大湖,大湖的东南面是大片大片的苇塘。而在大湖东面的平坦草原上,则驻扎着数百个蒙古包,还有一大群一大群的绵羊、马群分散在左近。 原本蒙古包之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在营地边缘放牧的牧民看到这么一只庞大的车队出现后,便飞奔回去对着营地报了警,于是从蒙古包内冒出来的人群顿时挤满了整个营地。 一小队武装起来的牧民上马后,便向车队冲了过来。当那个牧民向着营地飞奔而去的时候,范永斗便已经下令车队停了下来。 看着十多名武装起来的牧民向着车队奔驰而来后,他一边示意车队的伙计不要乱动,一边赶紧张开双手迎了上去。带队而来的一位蒙古小首领看着他摆出的这个和平姿势,也令自己的部下停了下来,只他自己策马走了过来。 “远方的朋友,你们来自哪里,又要往哪里去?这里是受林丹汗庇护的克什克腾部,你们是想做客人还是我们的敌人?” 范永斗赶紧按照草原上通用的手势,用蒙古语向这名蒙古小首领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表示自己只是一名经商的商人。他来到草原只是为了做生意,现在正想要返回张家口去。 听说这是一只商队,这名蒙古小首领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一边示意身后的士兵跑回去解除警报,一边大为开心的欢迎道:“你们是商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今年草原的西面和东面都在打仗,因此草原上的商路都断绝了。我们积攒了一大批皮货,但是却看不到商人来收购。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皮货烂掉了…” 在这位叫做哈桑的蒙古小首领的热情招呼下,商队便开始向着湖边的部落营地再次走去了。 返回的蒙古牧民解除了危险的警报,当商队走到了部落营地外停留下来时,这个部落的年轻女子已经端着马奶酒等在了营地门口,准备接待这些远来的朋友了。 范永斗吩咐了自己的侄子在外头搭建休息的营地后,便命下人取出了一些丝绸棉布,准备以此作为礼物送给此处部落的首领。 按照蒙古部落的迎客风俗,他们在几名健美的蒙古女孩的歌唱声中连续喝了三碗入门酒后,范永斗和几名随从才被哈桑接进了,营地中间装饰最为豪华的蒙古包内。 这个属于克什克腾部一支的部落,原本的草场在大兴安岭另一边的辽河套草原上。 因为林丹汗下达了西迁的命令,他们不得不跟着察哈尔部翻过了大兴安岭。 这只原本近2000人的中等部落,在被连续抽走了近400名青壮后,终于对林丹汗的命令产生了抵触情绪。 他们虽然不敢直接反抗林丹汗的命令,但是却采取了消极对抗的做法。他们在迁移的路上拖拖拉拉的行走着,并不愿意跟上察哈尔大部队的脚步。 而另一方面,林丹汗轻易的攻下了喀喇沁部及土默特部等丰饶的草场后,首先霸占了最为富饶的草场,而不再约束那些附庸部落必须迁移到自己身边来了。 如此一来,不仅察哈尔内部因为草场分配不公而颇闹出了些矛盾,那些原本附庸于察哈尔的中小部落,在听从林丹汗命令西迁后,也因为分配到的草场不及辽东旧地,开始纷纷往来路上迁移了。 这支克什克腾部收到了这些消息后,当即终止了向河套平原继续迁移,但是他们也不敢独自返回辽东,最后便在靠近大兴安岭的岗更诺尔湖驻扎了下来。 在这里,他们收拢了一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蒙古牧民,现在反而比迁移之前更为兴旺了起来。 岗更诺尔湖号称恒久不竭之湖,四周有上百条溪流流入湖中补充湖水,因此水面异常的开阔,湖中水产丰饶,但是因为蒙古人的宗教信仰不能吃鱼,因此这个大湖内的鱼类资源并没有开发出来。因此,招待范永斗等人的食物也主要是奶制品和牛羊肉。 岗更诺尔湖因为水量充沛,东南方的水滨区变成了苇塘外,大部分靠近湖边的岸上,也成了沼泽湿地。只有湖北面地势较高的地方,才能直接走到岸边。 因为这个大湖的存在,因此这里便成了附近最出色的草场,特别是东南处的大片芦苇,最为适宜马、牛等大畜的放牧。 这支克什克腾部在此地定居下来之后,便喜欢上了此地,觉得比自家在辽东的旧营也不差多少。 但是驻扎在这里,也有个极大的弊端,那便是此地似乎偏离了草原上的商道。而除了牛奶、牛羊肉和皮货之外,他们并不能生产出其他生活物资。 虽然在这里定居不久后,克什克腾部找到附近定居的大部族,从他们那里兑换到了盐和少量日用品,但是除了广济湖出产的质量上乘的大青盐较为便宜外,其他日用品都贵的离谱。 就是这么贵的日用品,对方还不愿意多换,因为他们也是要从汉人那里换来。而今年因为察哈尔部西迁,草原上的商道都断绝了,因此这些日用品成了有价无市之货。 这只蒙古部族的首领,40多岁的巴图,皱着眉头向着范永斗等商人讲述了自家部族的窘迫困境,希望能够同这只商队建立起一个长久往来的关系。 范永斗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巴图的请求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位相貌堂堂,体格魁伟的青年人,已经侧着身子在他耳边下着命令道:“答应他,这里是出大兴安岭的冲要之地。大汗若是带兵出山,正好在此地落脚修整一番。” 虽然这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口气不善,但是一向在商队里说一不二的范永斗,却丝毫没有不悦的神情。 他抬头对坐在上首的巴图说道:“巴图台吉的提议正合小人的心意,小人正是打算开辟一条从张家口经过坝上草原,然后越兴安岭进入辽东的商道。 既然巴图台吉想要在同我们建立一个,长久的贸易往来关系,那么不知道台吉允不允许我们商队在此地建立一个货栈,作为货物收集和转运中心呢…” 对于范永斗提出的建议,这位蒙古部落的首领显然很感兴趣。随后两人交谈了整晚,把这个贸易往来和建立货栈的事宜确定了下来。 让这位巴图台吉大为开心的是,这位叫做范永斗的汉人,做生意居然出人意料的公道,这让他顿时对范永斗产生了好感。 而在洽谈之后的闲谈中,那位自称是范永斗堂弟的范文程,不仅才学渊博,而且见识出众,更是让巴图台吉钦佩不已。 当他们离开之时,巴图台吉亲自带着人护送了一段路程,还派出了向导给这只车队带路。 第338章 来远堡 有了这位克什克腾部派出的向导,倒是为范永斗的商队节省了不少时间。 这名向导不仅仅给他们找到了绕过大湖的南下捷径,而且也替他们排除了道路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察哈尔部西迁之后,这片草原上原本的主人已经被林丹汗打的四散游荡了,而克什克腾部倒是成了这片草原上的新主人,因此获得了巴图台吉友谊的他们,相当于获得了整个克什克腾部族的友谊,这让他们获得了不少方便。 12天之后,这只商队抵达了坝上草原的南部边缘,也就是曾经的大元中都,后被大明置为兴和守御千户所的地方。 当然现在这里除了一片废墟之外,已经看不到中都和大明千户所的半点痕迹了。 范永斗安顿商队在鸳鸯泺修整了一天,又拿出了一些礼物赠送给了两名向导,打发他们返回了部落。 从鸳鸯泺往南,有一条山岭横亘南北,把北面的草原和南面的丘陵,分成了坝上和坝下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域。 站在这条山岭上往北望去,那是一片平坦的塞外风光,而回首南望,则是巍巍太行山。 此地便是塞外草原和关内汉地的分割线,而这座险要的山岭也就是天下闻名的野狐岭。 野狐岭的出名不是因为它的地势险要,而是当初成吉思汗率领10万大军,在此地一举击败金人40万大军,从此奠定了蒙兴金衰的局面。 到了野狐岭,抵达张家口也就剩下一天的日程了。而事实上,在野狐岭的山梁上就修建着长城,到了这里已经算是进入了大明的领地。 长长的车队在狭长的山谷中穿行着,人人都打起了精神。山谷两侧地势险峻,林高草茂,密林中一片阴森,完全看不见林中的情形。 而山谷中的道路崎岖不平,车队行路艰难,一路行来只听到风声呼啸,人人屏息。出了这条被人称为狼窝虎穴的“狼窝沟”,便剩下了最后一个关口,曰:“黑风口”。 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处山口是张家口通向坝上的咽喉地段,风力十分猛烈,若是一不小心就是车仰马翻的下场。 范永斗守住车队的最后,指挥着车辆和骆驼都安全的出了黑风口之后,才低着头一手拉着坐骑,一手抓着帽子,一步步的走出了山口。 离开了野狐岭后,众人看着远处的翠屏山,一个个脸上都洋溢出了笑容。这一刻他们都知道,今年这趟行商算是圆满完成了,他们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范文程同马国柱过了山口之后,却没有像这些商队伙计那样喜笑颜开,他们跟着车队一路南下,时时注意的两侧的地形,看着道路两边虽然水草丰美,但是却时不时的出现深山峡谷的险要地形,顿时大皱眉头。 范文程对着身边的马国柱小声感慨道:“从上了野狐岭开始,一直到张家口的长城边上,这一百多里地,处处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想要从此地进攻明国,恐怕不是什么易事。” 马国柱虽然皱着眉头看着四周的地势,但是口中却反驳范文程道:“大汗早就说过,再险要的山海地势,最终还是要靠人去守卫的。这明人的军将若是懦弱贪财,就算大明雄关处处,也难当我大金八旗的猛烈一击。” 对于这位深受黄台吉信任的汉人家将,范文程并没有同他斗嘴的心思,他只是笑了笑便沉默了下去。 不过马国柱却似乎被勾起了谈话的兴致,他抬头看了眼赶到车队前方去的范永斗,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这些蛮子商人为了几个钱,什么都敢出卖。你说,他会不会把咱们也给卖了?” 范文程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顿时想起这位虽然是辽东汉人,但是还在幼时就跟着母亲被某个女真将领给抢了去,那位女真将领一向待他如亲子,因此这位也一向是自认是女真人而不是汉人的。 从他口中听到蛮子一词,还真没什么意外的。范文程心里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还没习惯把自己从汉人中脱离出来。因此听到这个称呼,还有些刺耳。 不过他不是觉得蛮子这个词刺耳,而是觉得这马国柱没有这个资格说这个词,如果是真女真主子说说,他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一个假女真人也这么说,就让他感觉有些异样的味道了。 范文程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口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马护军,我们现在已经身在明国境内了,这个蛮子一说还是不说为妙。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恐多生事非啊。” 马国柱对他撇了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范文书,你也太过小心了,我等私下叙话,有什么打紧的。” 范文程却依然温和的劝说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怕耽误了大汗的大事,我等可不是前来游玩的啊。 至于那个范长信,你却不必如此担心。他身上的罪行可比我们两人多的多了,要是被明国朝廷知道了,他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范文程拿黄台吉的名头压了他一下,让马国柱心里颇为不忿,不过他很快便被范文程转移了注意力,倒是同他谈论起范永斗这些年干了些什么的话题。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的交谈的时候,突然脚下的道路变得平坦开阔了起来。两人抬头往前看去,发觉在两座山头的中间,耸立着一道关门,关门两侧则是高大而又延绵不绝的城墙。 在这关门之前,车队中的人马真是显得极为渺小,果然不愧是大明北方的第一道防线,万里长城。 这道关门叫做小境门,乃是张家口出入长城的主要通道。虽然这里是张家口最主要的贸易通道,但是这门开的又狭又矮,人不能骑马,宽度也只能二马并行。 车队过小境门时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但是穿过了长城之后,距小境门30米处便耸立了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的北墙同长城平行,同小境门相对的城墙上还开了一个堡门,但是东西两侧各100米的城墙夹道,让此处成为了一个人为要塞。 东行一百多米是宽阔的清水河河床,而往西去则又被山崖挡住了去路,显然修建这座城堡的人,是想要把来侵犯的敌人都歼灭在这夹道之内了。 这座城堡建于万历四十一年,是当时的宣府巡抚汪道亨所建,他还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意,将此堡命名为:来远堡。不过可惜的是,自从建成之后,便重来没有用到过。 按照商队贸易的规则,从塞外进来的牲口贩子,进入长城后就要进行人牲分离,牲口往西赶入清水河岸边的空地上,而人和货物进入来远堡接受检验和交纳税收。 范永斗此次并没有携带牲口,因此商队便直接进入了来远堡内,但是在这里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范家商号传到范永斗已经七代,他家在张家口经营几乎超过了150年,同本地的守关边军可谓交情深厚。 更何况,自从他联络了张家口八家本地商号,并同三德堂等山西大商号搭上关系,开始经营同后金之间的违禁生意后,这宣化府的军将有那个没有收过他打点过的金银。 商队上插着的范家商号的旗子,便是他家的通关文书。但是今天,他家的商队却被几名不晓事的兵丁给拦了下来,说是要核对出关人员,并核查报关的货物。 这次商队中带回来的货物,价值最高的是2000斤上好的人参。这些人参有1500斤是范永斗替黄台吉发卖,然后替后金购买物资的经费。 这人参一向是后金垄断的货物,大明虽然同后金达成了和约,并开放了贸易。但是交易地点是锦州和营口两地,并不包括张家口。 若是让这些兵丁搜出这许多人参,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从蒙古草原回来,而是从辽东回来的。这可同商队开出的商条不符,完全可以把他们当做通敌的奸商给查办了。 更何况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两个不能盘查的外人,这两人可真的不容有失,要是出了问题,范永斗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了。 商队的管事和范永斗本人离开上前拦住了兵丁,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往带头的小旗手里塞了一些金银,希望这些兵丁不要把事情搞大。 范永斗的侄子则在范永斗的吩咐下,赶紧跑去寻找相熟的来远堡参将,过来解决这件事。 这一小队拦路检查的兵丁,最终在匆匆赶来的来远堡参将的训斥下,让开了道路,看着范永斗等人带着商队扬长而去了。 那名大腹便便的参将同范永斗交谈了一会之后,便走到这队兵丁面前,将带队的小旗拉到一边说了许久,离开时往他怀中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皮革小囊,这才心情愉快的离去了。 注视着这位参将远去的背影,这名小旗掂了掂手中皮囊的重量,脸上却浮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想了想,便把皮囊纳入了怀里,然后返回队伍中去,对着同伴吩咐了一声。便向着东北角上的戍楼走去了,戍楼上一名穿着锦衣百户服饰的军将,也正好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千里镜。 戍楼外的几名兵丁对这位小旗视而不见,就这么让他上了戍楼。这名小旗见到楼上的百户后,顿时单膝跪下行礼,把事情的经过汇报了一遍,并把怀里的皮囊交给了百户。 第339章 张家口 戍楼上四面透风,11月的张家口已经是寒风凛冽了。站在戍楼上的几人,全都顶盔戴甲,被这寒风一吹,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锦衣卫百户林栋手中不紧不慢的掂量着手中的皮囊,口中缓缓说道:“他已经是第几次为违禁商队出头了?” 小旗王虎低着头谨慎的回道:“自从卑职调到来远堡之后,总计出现了11次,其中7次是他身边的副手曹令狐出的面,只有4次是他自己亲自出面。” 林栋有些嘲讽的说道:“这来远堡参将仗着自己的叔叔是宣化总兵董继舒,真把来远堡当做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这小境门都已经变成筛子了,这些奸商还有什么东西是运不进送不出的?真不知道,他们还知不知道自己当的是谁的官。 今天这只商队,又是哪家商号的?” 林栋原本还在抱怨着什么,但是他很快醒悟了过来,便生硬的转回了话题。 王虎马上回道:“根据卑职的询问,是范家商号半年多前出塞,行走库伦的商队。不过卑职查看了几车皮货,多是貂狐等上等皮货,看起来不像来自库伦。 而且,此前从塞外返回的商人都说,这察哈尔人西迁,前往库伦的商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了,倒是向着东面的商道还勉强可行。 所以卑职以为,这范家商队并没有去库伦,倒像是去了东面。他们如此紧张的不让我等搜查,还这么快请出了董参将,想来这商队里是携带了某些违禁的货物。估计,数目还不少。” 林栋听完后,突然把手中的皮囊丢入了他的怀里,然后冷峻的说道:“干的不错,现在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就好,没有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至于这些财物,你便照老规矩分下去吧。” 王虎答应了一声,便倒退着出了戍楼上的房间。而隔了一刻钟后,林栋也带着随从离开了这座戍楼。至于来远堡内,在范家商队经过时的喧哗之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当范永斗紧张的看顾着自家商队出了来远堡的南门后,他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范永斗同赶来送行的来远堡参将寒暄了几句,暗示回去之后必有重谢后,那位参将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几名亲兵返回了堡内。 当范永斗赶回自家商队的尾部时,故意落在后面的范文程带着马国柱找上了他。 “范长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在这张家口你们范家同其他七家商号联手,就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到你们了吗?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守门官,都能拦下你们商号名下的商队。 难不成,你在大汗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大话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坏了大汗的大事。“马国柱惊魂未定,看到范永斗返回后,顿时压低声音对他训斥道。 范文程倒没这么急切,但是他也一样板着脸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待到安顿下来,范东家你的确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可不想因为你的问题,莫名其妙的丢了自己的脑袋。” 对于这两位后金大汗心腹的严厉质问,范文程那里还有刚刚在那位来远堡参将面前不卑不亢的一丝气度,只是小心的陪着笑脸,一心想要安抚两人受到惊吓的情绪。 他替后金大汗捎带的这1500斤人参,其中有300多斤是每根超过1斤重的特级好参,剩下的也是每根重8、9两的好参。 光是重8、9两的好参,在辽东就是一两人参一两银的价格。在张家口这样的好参,每两约值一两三、四钱白银。运到京城沙口场,那就是每两人参一两五、六钱白银。 至于超过1斤重的特级好参,那都是每根单独定价的,最便宜也是一两人参一两金。 范永斗当初同黄台吉约定,便是以北京市场上的价格,帮他把这1500斤人参出手,然后把参价银交给范文程和马国柱两人,用于他们在关内办事的经费。 这1500斤人参,价值近7万两,已经相当于他这次带回货物三分之一的价值了。这么大一笔金钱出了问题,范文程和马国柱两人自然是承担不起,也难怪他们这么紧张了。 而对范永斗来说,他冒着这么大风险帮黄台吉销售人参,显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把这些人参放在北京市场上出售。 一方面北京距离辽东、朝鲜太近,这人参来路颇多,多半卖不出价格,也很难一次性销售出这么大的数量。 但是在南方的两大人参集散市场汉口和苏州就不同了,即便是数量再增加一倍,也能轻易销售出去。南方一般人参价格就是北京的2倍,好参的话就是4倍。 至于某些符合“四体形骸俱全”的,价格就能再翻倍;如果“成人形则无价矣”;如果在两腿间有“突起如阳物”,价格更是难以估算。 因此他把这批人参运到汉口和苏州,最低限度也能赚到近20万两白银,这可比黄台吉赚的多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同后金做这个生意了。 当范永斗伏低做小,陪着笑脸安抚着两人时,从车队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人不由都住口回头望去,发觉5名穿着甲胄的骑士正排成一列纵队向着他们赶来。 三人顿时都警惕了起来,但是很快他们便发觉,这些骑士只是同他们顺路。 在范永斗的呵斥下,范家商队让出了一小半的路面,让给了这些赶路的骑士。 在这几名骑士经过他们身边时,范永斗和范文程都感觉到了,领头的骑士对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 待到这些骑士消失在道路远处的张家口堡后,范永斗突然感觉有些烦躁不安起来了。这次从辽东回来,他总觉的这张家口的空气,似乎同过去有些不同的意味了。 他甩了甩头,把这种不安的感觉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然后对着自己的伙计再次吆喝了一声,让车队再次行动了起来,这才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活了过来。 范文程和马国柱,此刻也没有再继续找他说话的念头了,两人退到了车队的末尾,然后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议些什么。 范文程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便毫不犹豫的策马跑到了车队前面,准备指挥自家商队进入张家口堡。 此时出口外贸易的商队,一般都以驼队和名为汗板车的大车为主要运货手段。前者虽然驼的货物数量不多,但是耐粗饲。而后者则是以运货量较大而著称。 张家口堡外面虽然看起来残破不堪,但是进入堡门之后却顿时让人大开眼界,里面商铺云集,人头涌动,同京城繁华之地也相差仿佛了。 张家口原本是个小堡,但是自从开通互市之后,这里便开始逐年扩大,现在堡内最长的一条街道足有5里余长。 这条堡内的主要街道上虽然铺设了青石,但是多年的马踏车碾,早就变得坑坑洼洼了。足以容纳五辆大车并行的街道上,行人和车马起码占去了半条街,范家商队大半只车队被安排在了堡外的货栈中,而剩下了十多辆大车和20多匹骆驼则进入了堡内。 范文程抬头观察着堡内的环境,他发觉虽然张家口堡的大小同沈阳不值一提,但是这里的商铺却实实在在的超过了沈阳。 从他进入堡内后,便看到了街道两侧挂着的旗幡上写着,诸如:南京罗缎铺、苏杭绸缎铺、潞州编由铺、泽州帕铺、临清布帛铺、绒线铺、杂货铺,各行交易铺等名号。 大明南北东西的商人,似乎都已经齐聚于这小小的张家堡内了。看着这些商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大汗会对范永斗这样的商贾待若上宾。 只要掌握了张家堡,那么来自大明五湖四海的货物,都将会为后金日趋兴盛的国势添砖加瓦。而后金对于明国的内情,也能从这里全部收集到。 范文程正揣摩着黄台吉的行事手段背后的意义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张家口是大明的漏洞,那么现在建立在辽河口的营口,会不会成为泄露后金国内情的出口? 刚开始同大明议和并开始进行贸易时,大多数女真亲贵都选择了路途方便,且熟人较多的锦州,只有阿敏和代善选择了辽河入海口的沼泽地边缘。 大汗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在意这两位贝勒的举动,因为大家都认为想要在那块沼泽地建立一座新城花费太大,而且辽东能够出口的大宗货物不过是人参、皮货、和大牲口,但是这些货物一向都掌握在后金大汗手中,是作为后金的国库收入和军费补充的。 各个八旗亲贵手中存有的私货数目一直都是受到控制,因此实在没必要为这点东西去新建一个贸易港口城市。 甚至于有些亲贵心里想着的,便是把手上的财富花完了,便该动身去明人那里再抢一笔回来,这后金同大明之间的和约能维持多久,都还是一个不确定的问题。 何必自找苦吃的去建一座新城用于贸易呢,说不定这新城建好了,大明和后金之间的和约也就破裂了。 看着张家堡内繁华的集市,范文程突然觉得,也许两位贝勒修建营口,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贸易。 第340章 种牛痘 范文程、马国柱牵着坐骑,跟在车队后方缓缓而行,不住的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商铺,和进出商铺的人员。 生怕在家门口再出事的范永斗,这次干脆走在了车队最前方照应着,直到他看到了留守商号的兄弟和掌柜前来迎接自己,这才想起了还有两名得罪不起的贵客跟在身后。 想起了这两人的范永斗,同过来迎接的掌柜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弟弟返身,想要把范文程、马国柱两人先请回他在张家堡内的家宅中去。 从沈阳至张家口,历经40余日,行程2000里,一路上风尘仆仆,范文程、马国柱两人身上都已经是灰头土脸了。一脚踏进繁华的张家口堡后,看着路上远避自己的行人,到真是有些想要找个地方沐浴一番的想法了。 看到两人点头同意,范永斗便让弟弟范永福带着两人先回家中去,他则先去同商铺掌柜把车队安顿好了,再回府中去。 范永斗离去前对着弟弟好一顿交代,让他要好好招待这两名贵客,不要怠慢了他的客人。看着范永福不住的答应点头,范永斗才有些放心的向两人告别,然后回到了停在自家商铺门口的车队中去。 范文程、马国柱本来就对经商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这次来的任务也不是真的来做生意的。因此范永斗只是这么一提,两人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范永福随即带路向着街道东面的一个巷口走了过去,他一边走着,一边热情的问道道:“两位贵客都是哪里人啊?这是第一次来张家口吗?” 似乎生怕马国柱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范文程抢先说道:“在下是沈阳人,边上这位兄弟是辽阳人。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张家口啊,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这么繁华。 难怪我在沈阳的时候,那些从张家口来的商人都要同我说,这里是坝下江南啊。天南海北的客商云集于此,据说这里马市的交易资金要超过大同和宣化?我来之前,还真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大话呢。” 范永福心无城府的迎合了范文程一句说道:“跟你说的那个人,算是没有蒙你。这张家口虽然地位上不如大同、宣化,但是在贸易的数量上,大同和宣化就算是绑成一对也未必能赢张家口…” 马国柱在边上听着两人开始互相吹捧起对方的学识来了,他心中顿时大骂这两人还真是臭不要脸,一个不过是生员身份,另外一个也同样是举业不顺,才蹲在张家口开始学起了经商。就这水准,也好意思互相吹捧到这种程度。 马国柱心里腹诽的时候,他实际忘记了一件事,虽然这两人做诗的本事极差,但在这张家口倒也算是难得的知己了,这里的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呢。在这种环境下,能遇到一个能和自己聊诗词的人,那也的确是一个奇迹了。 马国柱正有心想要离他们远点,免得两人的谈话把他给催眠了。但是他此时却听到了几个有用的消息,让他顿时心思活动了起来。 “…这张家口堡还有出色的女妓?你是说真的么?”心里突然有些痕痒的马国柱赶紧出声询问了一声。 范永福对着马国柱热情的说道:“是啊,这曼云、倩红两位女娘,是被人从大同请过来参加总兵大人寿辰的,虽然不是顶尖的花魁,但也算是大同出名的女娘了。曼云善曲、倩红善乐器,一会我便去下帖子,请两位女娘过府一叙…” 范永福同马国柱交谈的正入巷时,范文程突然停下了脚步,这让范永福顿时停口,向着他小心的问道:“范公子可有什么不妥吗?” 范文程的目光注视着这条街道的某个方向,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那里是做什么的?怎么排了这么许多人在外面?” 范永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某个宅院外排着数十米长的两列队伍,他顿时轻松的说道:“这是张家口堡新开设的惠民医院啊,那些人都是来接种牛痘的。” 范文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重复了一声,“牛豆?” 范永福继续解释道:“就是用来防范天花的接种方式。” 范永福的解释让马国柱、范文程都很惊讶,马国柱甚至抢在了范文程之前紧张的问道:“这牛豆真能防范天花?” 范永福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真的,这接种了牛痘之后,就不会再染上天花了,据说是京城太医院研制出来的法子,宫内和京城勋贵豪门现在都已经接种了牛痘。 陛下认为此法比人痘安全,因此责令在各地建立惠民医院对14岁以下儿童进行免费接种,以消除天花恶疾。 我们张家堡各家商号听说了这事,就一起集资成立了牛痘推广接种会,请了朝廷派出人员前来张家堡进行接种牛痘的事务。这惠民医院的宅子,还是田老爷捐出来的呢。” 范文程同马国柱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小小兴奋。他们没想到,刚刚进入张家口堡,居然就捡到了一件大功。 女真人最为害怕的就是天花恶疾,同那些汉人相比,女真人染上天花的死亡率要高出一倍左右。也因此,后金国一旦发现天花恶疾,就实施封闭灭绝政策。 城内的就把你封锁在家中,让你全家自生自灭。而要是城外的村子里发现了恶疾,那就干脆屠村并进行焚烧,以断绝传染源。当然,能够被用上这些手段的,说明得了天花的就是汉人。 而关内人口众多,这天花恶疾不时爆发,因此有部分女真亲贵甚至以此为由,认为后金的国境应当止步于山海关,而不应该进入关内。 范文程想了想,便再次对范永福询问道:“这接种了牛痘后,有没有百姓出事死亡的?还有,接种牛痘需要什么身份?” 范永福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范公子是不是也想接种牛痘,没问题,我同惠民医院的医生很熟悉,只要我同他说一声就可以了。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听说接种了牛痘的人出过事,起码张家堡这边接种过的人没有。” 范文程看了看排队的人流,便转头对着范永福认真的说道:“不如这样,你替我安排下,我现在便想要接种这牛痘试试。” 一边的马国柱楞了一下,也开口做了这个请求。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是得到了兄长交代的范永福,并不敢违逆两人。 正如范永福所说,有他出面,两人都没有排队,很轻松的便接受了牛痘的接种。当三人走进了堡东的范家大宅时,范文程还有些不相信,这接种牛痘会这么轻松安全。 在范家家奴的伺候下,范文程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才神清气爽的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他洗完澡的时候,发觉接种牛痘的地方不痛不痒,根本没有什么感觉。这令他颇为怀疑,这牛痘的功效。 当范家的家仆带着他走到客厅时,他才发觉范永斗已经返回了府内,客厅内已经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似乎正等着他过来开宴。 当他被引导着坐下之后,马国柱也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了,替他带路的那名范家侍女看起来衣衫不整,显然这位仁兄刚刚不止是洗澡了。 待到马国柱也坐下之后,范永斗才微笑着对两人说道:“今日一时忙碌来不及操办,还请两位贵客将就下这粗茶淡饭。至于曼云、倩红两位小姐,早上刚刚去了宣府,今晚就无法延请来为两位助兴解闷了。这招待不周,我便先自罚三杯可好…” 虽然范永斗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是眉目间却带着几丝焦虑。范文程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是他可没把两个女人的事放在心上。 在范永斗兄弟的小意交接下,范文程和马国柱两人很快便放开了怀抱,大快朵颐了起来。 酒过三巡,客厅内也点上了蜡烛,脸色不变只是额头微微沁汗的范文程,撇了一眼已经醉眼迷离的马国柱,不由笑着说道:“今天的酒我看就喝到这里吧,马公子旅途劳顿,不胜酒力,还是先让他回去休息。” 范永斗看了看马国柱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微笑着说道:“也好,永福你替马公子安排一下,弄个人晚上照顾他。范公子,不如去我书房内喝杯茶,醒醒酒?” 对于范永斗的邀请,范文程只是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允了。在一名提着灯的丫鬟引路下,范文程便跟着范永斗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到了一所幽静的小院内。 一路上范文斗注意到,范文程的目光都放在了丫鬟提的那盏灯上。他不由笑着说道:“这玻璃提灯可是京城出的新鲜事物,比用薄纱制作的灯笼要亮堂许多,还不用害怕会被点燃,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打碎。” 范文程抬头看了看他,才笑着说道:“这玻璃大约便是琉璃的变种,不过像这么通透的琉璃恐怕造价不菲吧?看了这两年,范家商号的生意果然是获利不菲啊。府上的用度也如此豪奢了起来。” 范文程赶紧摆手说道:“这玻璃提灯虽然比薄纱灯笼贵上一倍,但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我只是用个方便罢了,哪里算得上豪奢两字。” 第341章 生意出了问题 锦衣百户林栋带着几名亲卫越过了范永斗的商队后,便进入了张家口堡。 在张家口堡东南角的一所宅邸内,林栋向被崇祯发配到宣化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汇报了一遍他在来远堡查到的事情。 “指挥使大人,这3个月来,我们在长城内外的主要关口、戍堡都安插了人手。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宣化一地的军队从上到下都同走私活动脱离不了关系。宣府总兵董继舒更是直接同张家口各家商号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以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可以抓人了。” 对于跃跃欲试的亲信林栋的建议,骆养性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伸着双手在面前的炭盆上方烘烤着,目光看着盆中烧的发白的炭灰,想了许久。 才悠悠说道:“先不动他,你继续让下面的兄弟收集情报,不要惊动他们。” 林栋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骆养性的脸色,才颇为不甘愿的说道:“大人,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很充分了,足够将董继舒和他手下那帮将领都抓起来,为什么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呢? 之前朝廷对宣府军队重新整编,那个董继舒虽然在本地根基深厚,现在在宣府也无法再一手遮天了。现在抓拿这群军中蛀虫,可真的是最好的时机啊。 只要破获了这件大案,有了这个功劳,大人不就可以返回京城去了吗?” 骆养性撇了他一眼,才淡淡的说道:“怎么,想回京城了?” 林栋不敢同他的目光对视,低下头回道:“这宣府乃是苦寒之地,虽说最近十多年因为通商而兴旺了起来,但是终究不及京师繁华。 且只有大人返回了京师,才能重新回到锦衣卫的中枢去,再次获得陛下的信任,我等跟随大人之人,也才有个盼头啊。” 骆养性沉默了一阵,才对着这个跟着他来宣府受苦的亲信说了几句真心话。 “看在你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效力,从无怨言的份上,本官就同你说上几句实话。 这宣府总兵董继舒为边贸商贾大开方便之门,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违禁货物进出了此地边墙。 把他和他手下那群勾结商贾走私的官员都抓起来,的确是一件功劳,但是却不是什么大功。 宣府有额定兵员4、50万,但是朝廷拨付的军队钱粮,几十年来都只有二分之一左右。宣府本就是贫瘠之地,土地产出不多,想要养活这么多军士,显然不容易。 这边关将士靠着纵容商贾走私赚上几个辛苦钱,赖以养家糊口,在本地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我等拿他同商贾勾结,纵容走私的事去抓人,恐怕本地的军将未必会服气。而且九边其余的军将,谁会同走私没牵连?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不是什么空话。 我们用这个名义动董继舒,他们兔死狐悲之下,说不得便要拿我们当成眼中钉了,这可是众怒难犯啊。 想要动董继舒和他的部下,把他在宣府营建的关系网都撕开,一般的走私活动是扣不住他的。除非能找到,他同军械走私有瓜葛,我们才能一口咬死他。” 骆养性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栋,才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了,董继舒在宣府的确算是个人物,但是放在大明,放在京城,他又算个什么玩意。 你真觉得,我们现在把这案子捅出来,陛下会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劳? 现在大明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事,还是孙承宗在丰镇击败林丹汗的胜利。我们要是现在把案子捅出来,天下有几个百姓会关注这件事,当道诸公难道会觉得我们办的案子,要比边军打胜了蒙古人重要?我看不见得啊。 所以本官才希望你去劝说兄弟们再忍耐一段时间,或是等拿到了他同走私军械有关的证据,或是等待朝廷中的局势出现了变化。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做的事情方才会被陛下重视起来…” 同样在张家口堡,离骆养性所居住的宅院不远的范家大宅内,把范文程请到了自己书房后,范永斗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仆役,亲自为范文程沏了一壶茶。 两人在书房内间围炉而坐,这间书房的内室虽然不大,但是布置雅致,又在火炉上方设置了一个精致的黄铜烟道,因此室内温暖如春,但又几乎闻不到什么烟火气。 范文程轻轻饮了一小口茶水,不由小小赞叹了下:“真是好茶,果然要喝好茶,只能在关内品尝啊。” 范永斗客气的说道:“这些茶是我在湖广买下了几座茶山,自家出产的粗劣之物,要是文书不嫌弃,回程时不妨带些回去享用。” 范文程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他再次饮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盏说道:“刚刚在席上看范掌柜颇有为难之色,你故意把马护军灌醉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范永斗的确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不过听了范文程的话,他又有些犹豫不决。 看着范永斗欲言又止的样子,患得患失之间,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明强干,不由让范文程有些鄙夷了起来。 “果然只是一介逐利的商贾,真到了事情的紧要关头,反而变得犹豫不决了起来。”范文程心里如此想着,但是他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劝道。 “范掌柜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对我直说。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么。再说了,现在我们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乘客,若是船出了什么问题,大家可都没地方可逃。” 听到范文程的劝说,范永斗这才顺水推舟的说道:“我请范文书单独来书房谈话,确实是大汗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 那位马护军性情急躁,我不敢直接告诉他,所以想要先同文书通个气,先商议个应对措施出来。” 范文程心底一沉,虽然他同兄长范文寀,在后金军攻下抚顺后就投靠了女真人。但是真正得到信任,却是在黄台吉登基之后。 在这位天资横溢的女真四贝勒面前,他已经是从身到心全部都被降服了。 范文程自认是北宋范仲淹之后,他自然明白一件事。他和兄长主动投靠女真人的行动,究竟算是叛变投敌的中行说,还是保存名教的耶律楚材,只在乎于女真能否入主中原。 这也是辽东投靠女真的汉人缙绅,心中念念不忘的目标。所以在后金国内倒是出现了这样一种怪异的倾向,女真亲贵觉得后金国同明国应当以长城为界。 侵攻山海关以南的土地对于后金来说,不仅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还会让女真人在关内流干血液。 但是投降后金的明人将领和辽东汉人大户,都极力劝说后金大汗南下,趁着明国军队腐化,而百姓对朝廷离心的时机,入主中原,成为第二个大元。 包括范文程在内的汉人官员们,一来是觉得只有女真人入主中原,才能洗刷他们投降蛮族的耻辱; 二来他们认为,大明地域辽阔,人丁茂盛,如果让它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恢复了过来。不要说女真人南下入主中原,便是这辽东能不能守住都是一个问题。 如果明国真的恢复了生气,又击败了女真夺回了辽东,他们这些投降了女真的汉人要怎么办?是坐等朝廷对他们清算,还是跟着女真人跑到老林子里去当野人? 然而女真亲贵们,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连续对明军取得胜利,又看到辽东明人和明军的懦弱无能,因此相对于这些投降他们的辽东汉人也轻视了起来。 他们认为,这些汉人上不得战场,只适合于用作田奴或是工匠,他们拼命撺掇女真人南下,显然是不安好心。是想让女真人消耗在同明人作战的战场上,这样他们说不定,又能找准机会再反叛回明国。 而接任努尔哈赤就任后金大汗的四贝勒黄台吉,在后金国这种歧视汉人的氛围下,能够亲近他们,并认为女真人肯定能够入主中原,但不是现在南下的主张,可谓是难能可贵。 这也使得辽东汉人迅速团结在了,这位新任后金大汗黄台吉身边。范文程知道,在女真八旗的军制中,现在这位后金大汗的实力最为虚弱。 而想要增强黄台吉的实力,除了在政治上拉拢年轻的女真亲贵,对其他三大贝勒进行分而治之的政策外,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钱粮。 只有黄台吉手中拥有大量的钱粮,才能够收买那些没什么积蓄的八旗中下阶层,和女真新生代亲贵。从而让他在女真内部得到最广泛的支持,从而击败女真族内的其他政治对手。 而范永斗现在告诉他,大汗的生意出了问题,这顿时让他有些失去了平常心。 范文程脸色微变,口中有些急促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范掌柜你此前在沈阳是怎么向大汗夸下海口的?现在我们屁股还没有坐热,你便告诉我这生意出了问题,你想要做什么?” 看着一路上颇有城府的范文程,现在都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范永斗心里倒是安慰了下自己,幸好没有让那个马护军一起过来,否则说不定那位当场就要闹将起来了。 “范文书请先别动气,你先听听事情的原委,我们在商议接下去的对策…” 第342章 关于人参的争论 人参最早的记录出自两汉儒家教义的纬书中,比如“摇光星散而为人参,人君废山渎之利则摇光不明、人参不生”,“君乘木而王有人参生,下有人参上有紫气”。 但是真正让人参成为一种药物,却是从《神农本草经》开始。随后出名于东汉时期,名医张仲景所著的《伤寒论》。 这本书中共有113个药方,其中含有人参的配方达21个,占总方的18.6%。并论述人参具有“温补、滋润、强壮、强精、保温、增强视力、安定精神”等作用。 到了明代,随着温补学派的兴起,人参终于走上了神化的道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认为人参能治各种疾病,包括:“男女一切虚证、发热、自汗、眩晕、头痛、反胃、滑泻久痢、小便频数淋沥、劳倦内伤、中风、中暑、痿痹、吐血、嗽血、下血、血淋、血崩、胎前产后诸病等”。 但是在明代,人参大多产于山西太行山一带的上党,大明的医者也同样认为,上党人参其质性优于百济的高丽参及辽东参。 不过因为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太行山上的森林资源由于大量被砍伐,因此最为出色的上党人参和紫团参开始渐渐稀少。 再加上当地的人参太过出名,官员们总是对当地的参农巧取豪夺,闹得当地百姓以人参为害,便把参园开垦为农田,上党也就不再出产人参。 但是随着本草纲目的流传,中原地区对人参的需求开始不断增长,于是大明参商便把目光转向了辽东。 辽东长白山山脉和乌苏里江流域一带森林茂密,物产富饶,盛产人参。到了万历末年,中原地区对人参的巨大需求,诱发了东北女真人人参采集业的产生。 仅万历十一年至十二年在广顺、镇北二关交易中,人参一项即达3619斤,计值白银三万余两。此外,明朝和女真人还因为人参贸易爆发过多次冲突和争端。 万历三十七年(1609),明朝因故将与女真互市的边境市场关闭,此举导致女真的人参产量过剩,堆积的人参多至十余万斤,最后全都腐坏。 为了应对这场危机,努尔哈赤发明了蒸煮法保存人参。从此,人参开始易于保存,为人参的广泛流通创造了条件。 到了现在,每年辽东的人参产量约8、9万斤,且90%以上都是野山参。而辽东人参的出售收入,也成为了后金的一大财源。 因此女真八旗对于人参采集业的控制,也到了非常严格的状态,采参业的特权主要掌握在八旗贵族手中,八旗分山采参,然后朝廷统一收购发卖。 为了控制人参的数量和维持人参的价格,女真人禁止人工种植人参,把人工种植的人参驳斥为伪劣品,对种植人参者予以重罚。 唯一能对辽东人参市场造成威胁的,只有朝鲜出产的高丽参,不过高丽参产量不到辽东参的四分之一,再加上自用和对日本的销售,每年能出口大明的人参数量,从三、四千斤到八、九千斤不等,因此完全满足不了大明对于人参的旺盛需求。 范文程理了理,他出发前对于人参贸易历史的恶补,这才听着范永斗对他讲述,大汗的贸易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范永斗也感到很无奈,他对着范文程老老实实的把他从自家商铺掌柜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诉说了一遍。 “…年初时,皇帝陛下下诏设立医疗防疫卫生署,卫生署下辖太医院和惠民医院,这惠民医院便是以往的惠民药局。 惠民医院刚一成立,便开始推行牛痘种植,以消灭天花恶疾,因此很快就得到了各地士绅的支持和捐款。短短3、4个月内,便在大江南北、中原腹地的各个县内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惠民医院。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医疗防疫卫生署以保护大明百姓的健康为名,颁发了一份爱国卫生运动的命令。其中有这么几条, 一、消灭生活环境中的疾病传播源头,比如灭六害:苍蝇、蚊子、老鼠、蟑螂、跳蚤、臭虫。 二、养成健康的卫生习惯,不喝生水,不吃腐坏的食物,饭前便后要洗手… 三、对各地医者、药铺进行认证,反对无证行医,和无证经营药铺及配药工作… 太医院随后也宣布,为了避免庸医采用错误的药方诊治病人,因此决定对各家医书进行全面勘定工作,并收集现存药方进行勘误。 另外制定处方药和非处方药制度,无证医者开处方药导致病人死亡的,以误杀罪进行判决。有证医者开处方药导致病人死亡的,病人家属可以向各县的医疗防疫卫生署进行申诉,如果医疗卫生署认为过错在医者的,可处以从暂停行医到吊销执照终身不得行医为止,各项处罚措施…” 范永斗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都没有同人参生意扯上关系,范文程倒是觉得大明皇帝颁发的这些医疗卫生条例,让人简单易懂,且颇有道理,操作性也很高,倒是可以拿回去给大汗参考下,在后金国内试行一二。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范永斗继续说下去,单刀直入的问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你讲重点。” 范永斗苦笑了一声,他在心里再理了理话语,才更为简单的说道:“太医院整校过的医书,大幅度的删减了对于人参的用途描述,就连对本草纲目一书也是如此。他们给人参下的结论是,过犹不及,虚不受补,杀人良药,需要在医者的指导下谨慎使用。 从今年6月开始,大明时报开始大量登载文章,大肆批评中医温补学派,认为泰昌、天启二帝英年早逝,就是补的太过,导致大行。太医院有几名新晋医者更是指责温补学理论,乃是用医学理论杀人。 大明时报上面还特意刊登了数十例用人参治病,病人反而急亡的病例。另外时报上还声称,因为温补学派的错误理论,导致人参被大量劣医滥用,因此不仅价格高企不下,而且市场上还大量出现了假货。 在大明时报的呼吁下,医疗防疫卫生署不仅把人参列入了控制使用的处方药,还专门成立了药监局,对人参市场进行整顿。 九月份,药监局在大明时报上刊登了公告,宣称所有的人参都必须佩戴防伪标签,方才能在市场上进行销售。没有防伪标签的人参,一概视为假冒伪劣的恶品,药监局将会直接查封药铺和经销商人,除了高额罚款之外,没收的人参将会公开在市场上进行销毁。” “销毁?”范文程听的脸色越来越黑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范永斗看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同样脸色难看的说道:“的确是销毁,北京沙口场的人参市场,已经公开销毁了7百多斤人参。” 范文程顿时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房间内有些焦虑的来回走动着,范永斗看着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口中说道:“现在北京的人参价格大跌,已经快要同关外持平了,没有医疗防疫卫生署颁发的人参防伪标志,这人参市场内根本不能交易啊?” 范文程额头闷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突然停下对着范永斗说道:“那么场外交易呢?明国地方辽阔,未必一定要在京城的人参市场交易。 南方缙绅富室,不是一向对人参趋之若鹜的吗?我就不相信了,难道这什么大明时报登上几篇文章,就能把天下百姓的喜好给扭转过来了? 另外,市场上不能卖,那就直接上门卖给各地的药铺。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我们的人参都是真材实料,那些开生药铺子的人总是识货的吧? 这一个刚刚建立不久的医疗防疫卫生署,他还能管得住天下这么多药铺?他们总不可能在每个药铺都安插一个人手盯着吧?那大明国库非破产了不可。” 范永斗摇了摇头说道:“第一,我们手上可不是一、两百斤的人参,想要把这些人参都卖出去,估计要跑上千家药铺,这人手上面就是个问题。 第二,各地的药铺进药材都是有规矩的,我们这么送上门去,他买个一次两次还成,要是想变成长久生意,肯定会被人坏事。 第三,南方缙绅富室,对人参趋之若鹜,一时半会不会改变吃参的习惯,但是他们也不差钱啊?这有合法的渠道可以购买的人参,他为什么要购买被朝廷指认为对身体有害的无证人参? 第四,从北方往南方运这么大数量的人参,路上的风险不小,若是被官府查封给销毁了,我如何向大汗交代? 第五,根据这个医疗防疫卫生署的新规定,所有处方药都要在药铺内备份,然后每月上交给各地的医疗防疫卫生署。一旦有人吃处方药出现了问题,他们就可以按照处方药对医者进行追究责任。 光是本月,宣府各县就发生了五起,因为医者开具的处方药吃死了病人,而被病人家属告上了官府。这五起医疗案子,有三起被判有罪,有两起还牵连到了药铺,原因都是方子里开具了人参。 现在不管是医者还药铺,对于使用人参或是配药中人参的剂量都异常谨慎,生怕糟了无妄之灾。一些医者干脆改了方子,不在方子里添加人参了…” 第343章 新北京 范永斗说了这么多理由,反倒是让范文程有些慌乱的心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目光凌厉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范永斗,语气冷冽的对他说道:“我相信,你把我请到这里,不是想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如果你真要这样说的话,我会很失望。我相信,大汗也会很失望。我想你应该清楚,如果你让大汗失望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同范文程相识近三年,范永斗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有点书呆子气的文人,身上居然有着一种令人慑服的压迫感。 他颇为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才有些讪笑的说道:“范文书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虽然并不是无法解决,但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风险会很大。我无法替大汗做主,所以只能请你过来商议一下。” 重新掌握了谈话主动权的范文程,收回了注视着对方的目光,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说道:“范掌柜,我想我们的谈话还是坦诚一些,不要再绕来绕去了。我想听听,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范永斗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范文书,我需要事先告诉你,我所想到的解决办法,恐怕都将会减少大汗未来在人参生意上的收益。但我能够向你保证,我并没有从中渔利的意思。” 范文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便脸色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会如实向大汗汇报,以大汗的宽厚胸怀,想来应该不会怪罪你的,你现在便请直说吧。” 范永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第一种方式,便是把我们手上的人参交给晋商的大商号,以他们在各地的分号,应当可以把这些人参悄无声息的销售出去。 但是,这些大商号并不会畏惧于大汗的权威,他们一定会借机压价,甚至还有可能拿一部分货物来抵押参价。” 范永斗边说便注意着范文程的眼神,想要了解他对于自己建议的反应,范文程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毫不在意的说道:“这倒是一个方法,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又何必送货到张家口,便是在沈阳就有这些商号的分号。你接着说下一个主意吧。” “第二个方法便是,我明日亲自前往北京沙口场,看看现在的人参交易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找到医疗防疫卫生署的门路。 如果我们能够弄到这个人参防伪标志,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北京出售,又或者干脆运到苏州、汉口的市场去销售。 但是,我需要范文书为我做个证明,这人参防伪标志可不是我弄出来糊弄大汗的。而且这一趟运来的人参,恐怕收益要大大的缩水了。” 范文程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拍着面前的小几说道:“好,我也正想去京畿附近游览一番,就干脆陪你往京城走一趟好了。 至于马护军那里,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找个可靠的人,带着他在宣府附近转转,这事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选择余地的范永斗,只有硬着头皮回道:“这也是应该的,出发之前,大汗也托付过我打听下,左近长城关口、堡寨的守军将领。我会交代永福,带着马护军在附近转一圈,完成大汗的交代…” 翌日下午,范文程同马国柱挥手告别,跟着范永斗紧急招募来的驼队,带着一批辽东带回来的人参、皮货等物品继续南下,前往了京城。 张家口到北京约400里地,但是中间有200里是难行的山道。再加上这天气灰蒙蒙的,似乎很快就要下大雪了,因此范永斗放弃了缓慢的大车,只安排了7连近50匹骆驼的驼队赶赴京城。 张家口经宣化到怀来,这一路地势较为缓和,因此可以顺着洋河开辟出来的宽敞河谷行走。 但是过了怀来鸡鸣驿之后,商队就不得不同汇入了桑干河的永定河告别,折向东南。在燕山陡峭的山峰之间,和险峻的深沟边上行走。 燕山山脉在此陡然高耸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山峦上,基本被森林所覆盖,行走其间或能听到虎啸狼嚎的声音。 在这阴森的丛山中走了整整一天半,驼队终于看到了八达岭上雄伟的长城。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了逃出森林囚笼的感觉。 在离开这条林间小道,准备进入长城之内时,范文程不经意的发现,一群色黄、面赤、长尾的猕猴,正从山谷对面的丛林中跳跃而过。让他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兆头,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穿过长城后,他们便在附近的小村休息了一晚,然后从居庸关出了燕山。 从层岚叠嶂的燕山山脉下到了河北平原,看着面前收获完毕的田野和远处时时出现的村子,大家都感觉自己似乎重新回到了人间一般。 出了燕山,往北京去的路上,那可真是一路平坦的很。范文程有些惊讶的发现,从燕山脚下的出口开始,往北京方向的道路显然是刚刚修缮完成。 不同于他在宣府和辽东看到的土路,这里的道路路面上全部铺设了碎石,宽度足以容纳4辆大车并行。更为难得的是,道路两侧还栽种一些树木,把道路同边上的田地给分隔了开来。 范文程觉得,这些树木想来是为了保护,这条道路不被田主所侵占。他不由有些感慨道:“大明天子为了能方便往来祭奠先祖,修建这样的道路是不是太过于耗费民力了。” 在他身边经过的一名驼夫刚好听到了他说的话,不由接口说道:“这位相公可就说错了,你要是进了北京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路。 现在这条路还不算完成呢?据说,今后这条路会修的同京城里一样好,那样的话,从燕山出来往京城可以节约小半天时间呢。” 从这位有些话痨的驼夫口中,范文程倒是打听到了,现今北京出现的不少新事物。 除了如同整块青石制作的水泥道路外,在京城引起轰动的钟鼓楼大摆,还有被相公老爷们津津乐道的京城大图书馆。 而这位驼夫谈的最多的,还是京城新出现的铁路,这种拿着两条铁轨铺设在地上的新事物,特别的让这位驼夫心向往之。 特别是坐在铁路马车上驾驭马车的车夫,穿着特别制作的制服,看起来格外的威风。这位驼夫最为期望的,便是能攒够学费,然后去报考铁路马车司机的培训班。 零零碎碎的听着这位驼夫说完了这些新鲜事,范文程还了解到,这一年京城大兴土木的修建了许多工坊,京畿附近还在大肆整修河道兴修水利。 他大为惊异的说道:“朝廷如此大兴土木,是不是太过劳民伤财了,这么繁重的劳役,京畿附近的百姓难道没有怨言吗?” 那名驼夫楞了下,才回道:“怨言什么的肯定会有,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心甘情愿的。听说这次朝廷并不是免费征发徭役,而是给了钱的,朝廷说是什么以工代赈…” 范文程颇为奇怪的问道:“既然有钱拿,为什么还会有怨言?” 驼夫仔细回想了下才说道:“朝廷虽说给了钱了,但是下面管事的老爷们三克两扣的,也就不剩下什么了,最多也就能混个肚子圆罢了…” 直到商队看到了西直门的高大门楼后,范文程才结束了同这位年轻驼夫的谈话,作为奖励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情报,范文程还赏了他一钱银子。 进入了西直门之后,应付完城门官的范永斗才走到他身边拉着近乎说道:“范相公今日的兴致不错,那个下人没有在言谈中冲撞你吧。” 范文程收回了打量着脚下道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会,不过是听些乡野传闻,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我在辽东时,就听说京师出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事物,能够化泥为石。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那些人夸大其词,想不到今天见了实物,却真的是坚硬如石啊。” 范文程说的时候,还用脚跺了跺地面,他的举止倒似乎引起了过路行人的注意,那些行人对他们两人指指点点的,直把两人当做了乡下土包子。 范永斗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拉着范文程跟上了商队。西直门是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必经之门,因此有“水门”之称。按照京城街道的旧制,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 所以旧西直门大街在外地人眼中已经是宽阔非常,非常气派的形象了。不过以往京城街道除了正阳门大街,即皇帝出行的御道为石砌外,其他都是黄土垫道。 这种黄土道路一旦使用久了就变得坑坑洼洼让人难以行走,时人谓:天晴则沙深埋足,尘细扑面。阴雨则污泥满地,臭气薰天,如游没底之堑,如行积秽之沟,偶一翻车,即三薰三沐,莫蠲其臭。 这样的道路弊端是此时天下各地城市的通病,犹以北方最为严重。南方因为雨水太多,不得不在一些主要道路上铺设了石板路以供出行,当然这些都是较为富庶的南方城镇才有。 范文程在沈阳并不觉得黄土大道有什么问题,但是出了燕山进入华北平原后,他就发觉野外的碎石路要比沈阳城内的黄土大道干净便利的多。 而进入了西直门之后,他更是觉得北京人实在是太过奢靡了。西直门大街除了把原本的土质道路改成了水泥路面外,道路宽度也明显超过了二十四步阔。以他在心里的估算,起码有三十四、五步阔。 这水泥道路中间高两侧低,在道路边缘还设置了下水渠道排水。道路的边缘还有一掌高的路缘石,把大街同边上的人行道分离了开来。 这些人行道虽然没有采用水泥路面,但却烧制了方砖铺设在上方。如此一来,即便是下雨天行人也不用脚染泥泞了。 人行道靠近街道的一侧,每隔五步便种植了一棵树木,部分地段还砌起了长方形的花坛。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是范文程能够想象的出来,这条街道在夏天是一个多么舒适的场所。 如果京城大小街道完全按照这个样式去修建,明国百姓要多承担多少赋税啊,范文程行走在这街道上时,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第344章 范永斗的心声 西直门大街靠近德胜门大街的路口,是京城有名的崇玄观,而范家商号在京城的分号就在这家道观的边上。 京城商铺大多都在外城,靠近正阳门的区域最为集中。除此之外,便是聚集在佛寺道观边上,指望上香拜佛的人流关照。当然这同佛寺道观门前都有宽阔的场地定期召开庙会,也不无关系。 这京城的范家分号,成立还不足三年,因为主要经营的是辽东的人参和皮毛等贵重商品,因此范永斗选择地方时就把分号放在了内城,毕竟内城的居民非富即贵么。 不过京城二十四坊,几乎坊坊有寺庙,这人气也相差极大。寺观边上的店铺也大多是寺产,人气高则租金高。 范永斗精挑细选之后,还是定在了崇玄观这里。崇玄观这边的人气在京城寺观只能算是中等,但是它的位置较为出色,京城16条大街,就有两条同它相邻。不管是从辽东还是从宣化进京,德胜门和西直门都是最近的,这个位置方便商铺进出货物。 其次,作为一所道观,它在嘉靖皇帝时还是很受重视的,因此崇玄观附近的商铺和宅院都比其他地区更大上一些。现在道观虽然有些衰败了,但是这些商铺和宅院的状态还是非常良好的。 而崇玄观靠近京城西北角,附近不是仓库就是商铺,很少有民居。因此坊内几乎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这社会情况上面也较为简单,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范永斗让亲随站在一条巷子口,指挥着驼队进入自家商铺后院。他这才转过身,对着匆匆赶来迎接的京城分号掌柜陈义说道:“带我们两先回去洗漱下,先让我们缓缓精神,晚上,我要听听你对京城商号情况的汇报。” 陈义还没有回话,看了看天色的范文程却插嘴说道:“我感觉自己的精神还不错,麻烦陈掌柜给我找个带路的,我想先在左近逛一逛,晚饭时再回来。” 陈义顿时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自己的东家,范永斗想了想便说道:“也好,那么陈掌柜你给这位范相公找个机灵懂事的,带着范相公在附近走走…” 马不停蹄的从沈阳赶回张家口,又从张家口赶到京城,范永斗的身体也的确是疲乏了。而比身体更为疲乏的,还是他的内心。 以往他走的都是辽西将门的路子,把江南的棉布、丝绸,长芦的盐和辽西的军粮运往辽东,再从辽东运回人参和皮毛。此外他还收购,女真人攻下辽东时,从百姓手中夺取的贵重物品。 他能打开后金这条商道,完全是因为在努尔哈赤攻下沈阳时,他们这些在沈阳行商的商人得到了努尔哈赤的厚待,把努尔哈赤所说的七大恨传回了关内,为后金进攻明国在宣传上造势,这才得到的回报。 努尔哈赤虽然对于辽东汉人杀戮极为残酷,但是对于投降的明军将领,还有替后金销赃的明国商人却颇为礼遇,当然除了最后一年,他的神智有些失常时两说。 范家商号在张家口经营七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商号而已。但是替女真人销赃两年,范家资产已经隐隐突破五十万银两,成为一个中等商号了。 范永斗从不认为,帮女真人在辽东屠杀汉人劫掠到的财富在关内变现,并偷偷的把山西民户打造的兵器和宣化镇的铠甲运往辽东,是一种犯罪。 他一直都认为,他既没有杀过人,也没有鼓励女真人去杀人,还在女真人屠杀辽东汉人时挽救了几十个山西同乡,因此他赚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至于明军在辽东接连失败,最终被屠杀了十几万人,那完全是朝廷任命了无能将领的缘故。 范永斗对于大明朝廷的态度就是,腐败无能和愤怒。他按照朝廷律法缴纳税赋,但是朝廷却从来没有尽到过自己的责任。 努尔哈赤进攻沈阳时,女真全族的兵力也不会超过6万,而光是沈阳城内的明军就超过7万。沈阳城号称关外第一雄城,不仅城墙高大,且外面还有宽大的护城河作为屏障。且沈阳当时是辽东的军械制造中心,城内物资囤积如山。 但是这样一座城市,仅仅不到一天就被努尔哈赤攻破了。沈阳城破之后,不仅七万明军被屠戮一空,就是沈阳城内的居民也被屠杀了大半,计五万余人。 范永斗及其他一些商人因为躲避及时,才没有送掉自己的性命。但是从那之后,范永斗对于朝廷也就在没有什么想法了。 作为一名专门跑边境贸易的商人,既然朝廷保护不了自己,那么就只能投靠能够保护自己的势力,否则范家商铺就无法在边境生存下去。至于这么做是不是背叛了大明,背叛了朝廷,范永斗觉得,是大明和朝廷首先放弃了他,因此他这么做并没有过错。 当范永斗闭上了眼睛,替女真人贩卖赃物和辽东各种物产,然后从关内运去各种女真人急需的物资之后,他起初小小的不安,也被这种贸易中涌来的巨大财富所平息了。 在黄台吉登上了大汗之位后,这位新登基的后金大汗对于他们这些明国商人的重视程度,显然要比努尔哈赤更高。 相对于努尔哈赤只想让他们销售和收购物资,这位新的后金大汗还希望,他们能够给他带去明国的各种情报。 已经同后金关系纠缠密切的范永斗,自然是不敢违背黄台吉的命令。为了给他自己留条后路,他还特意在沈阳纳了一房妾室,万一事情败露了,范家不至于全家覆亡。 范永斗虽然这么做了,但是他心里并不相信,他会落得这个下场。因为明军和官府显露出来的腐败无能,加上同后金勾结盗卖军粮和军需物资的,还有大明的高级官员,让他觉得就算露出了什么苗头,他也能全身而退。 他甚至还想着,要踢开那些山西的大商号,带着张家口的那几家商号吞下女真人的独家生意。但是新皇登基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内,他的生意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首先是长芦盐场被四海商行吞没了,接着是朝廷对于辽西镇的整顿,把原来畅通无阻的辽西商道给堵上了。 辽西镇的军粮和长芦的盐,是出口辽东的大宗货物,也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短路途的货物来源。张家口到沈阳路途遥远,出口军械、铠甲这种高价值的违禁品还能够获利。但是如果运输粮食和食盐,那就是赔本的生意。 虽说蒙古草原上有盐湖,但是那些食盐还不够蒙古人自己使用的,再加上察哈尔部还在同后金敌对,蒙古人控制的盐湖,很难给女真人提供食盐。 辽西商道的断绝,实际上便等于给了范家商号一个重重的打击。而后金虽然同明国签订了协议,开了锦州和营口两个互市的地方,但是黄台吉并不愿意让后金的货物输出受制于明国制定的地方,这才加大了对张家口几家商号的支持,想要开辟通过蒙古草原的固定商道。 但是范永斗刚刚回到张家口,就发觉他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人参居然不好卖了,这就有些让他精疲力竭的感觉了。失去了辽西的粮食、长芦的食盐,再失去辽东的人参生意,这范家商号刚刚铺开的场面,还能支持多久呢。 感到京城之后,他只想着先休息一会,实在是没有精神同范文程周旋下去了。因此便干脆的答应了范文程的要求,自己去了商铺隔壁的宅子休息去了。 陈掌柜给范文程找来了一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这是京城分号里的学徒,也是从山西介休招募来的乡党,除了机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可靠。 这位叫做陈林安的小伙计在京城已经待了快一年,但是因为腿脚便利,常在外送货,因此对于京城较为熟悉。 看着掌柜跟着东家离去后,他便有些活泼了起来,对着范文程恭敬的问道:“这位老爷,你想要去什么地方逛逛呢?” 范文程想了想,便对他说道:“这钟鼓楼和国子监离这里远吗?” 当范永斗小睡后起身时,发觉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发黑了,他叫过了院内的小厮,命他去打一盆热水过来,好好的擦了擦脸,才感觉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范永斗这里刚洗刷完毕,京城分号的陈掌柜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肉片面片,还有一小筐用毛巾盖好的馒头走进了房内。 “东家,您休息的还好吧,这是给您留的晚饭,要不您先吃了再说?”陈掌柜一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边殷勤的说道。 范永斗擦了擦手,把毛巾丢在了水盆内,让一边伺候的小厮收拾了,便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他先端起来喝了一口面汤,才舒服的说道:“这灶上的师傅手艺不错,你算是请对人了。 我们范家商号出门在外,就是要一起吃大锅饭,不能搞特殊化。像有些商号那样,主家吃一份,掌柜吃一份,大伙计吃一份,学徒再吃一份,有意思吗? 大家出门在外,就是抱成团一起求个活路,人家背井离乡的跟着你出门打拼,连个吃食都要分出高低来,容易让人离心离德啊。” “东家说的是,要不怎么说东家心地仁厚呢?当初您在沈阳,就算是再难,也没丢下我们不管啊。这八家联号的伙计掌柜们,提起您,那个不竖起大拇指,说声:范东家仗义。”陈掌柜小意的奉承着。 范永斗听了心情倒是大好,他吞下一口馒头之后,才继续问道:“那位范相公回来没有?他吃过了吗?” 第345章 范文程的忧虑 陈掌柜犹豫了下才回道:“那位范相公倒是吃过了,不过我看他回来时脸色非常的难看,口中还嘟囔着,什么邪魔外道,诋毁名教之类的话语。” 范永斗没有做声,他再次喝了一口面汤,才开口说道:“这些读书人的事,用不着去管它,不过接下来这段日子,范相公都会住在这里,你们小心伺候着,他提出的要求,就等于是我提出的要求。” 陈掌柜赶紧点了点头答应道:“是的,东家。” 范永斗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才把碗筷往前一推,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后说道:“让人把碗筷收拾了,然后你去请范相公过来,再给我们说说最近半年京城生意的情况…” 带着对京城的好奇,范文程让人带着自己去转了转钟鼓楼和从前的国子监。钟鼓楼大摆验证了地球自转的道理,让他格外的感到惊叹和一丝丝的恐惧。 但随后在国子监,也就是现在被称为燕京大学的辩论堂内,他听到了一场让他愤怒不已的辩论。 这场辩论是围绕董仲舒《举贤良对策》中的一句话:“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燕京大学的学生们以京城天文台观察到的天文现象,钟鼓楼大摆证明了的地球自转,加上物理学系提出的万有引力概念,最终得出了万事万物都是在不断运动变化并互相联系的结论。 换句话说,“天不变”的结论是古人基于缺乏科学的观察自身所处的世界手段,从而得出的错误结论。 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虽然仅仅只是证明了天是会变化的,并没有对“道亦不变”这个延伸的结论作出进一步的批判。但是,这无疑已经开始动摇了,三纲五常存在的基础。 对于范文程这样的读书人来说,这简直是比外敌入侵还要让他们愤怒的异端邪说。 特别是这些学生们引用了西洋人赫拉克利特富饶名言,“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让一干抱残守缺的旧儒生们哑口无言的时候。更是让范文程感到义愤填膺,愤怒的不能自已。 当他返回范家商号的住所,心内的愤怒依然没有平息下来,走进了范家为他准备的小院后,便关上了房门准备写些什么来批驳这些诋毁名教,侮辱圣人的无礼之徒。 但是在辩论礼堂内感觉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出来批驳对方的范文程,真的开始想要写点什么来批驳对方论点的时候。他愕然发觉,他可以用圣贤之言批评对方的论点,但是却找不到驳斥对方论据的方法。 因为对方采用的论据并不是无法证实的理论,而是可以重复验证的真实数据。想要驳倒这些论据,他就必须先去了解这些被称为新学的物理、化学、数学、天文等科学知识。 否则他写的批驳文章即便是再文采斐然,那也不过是内容苍白的空中楼阁,不仅批判不了对方,反而会让阅读者讪笑他的迂腐。 看着地上数十团写废了的文字,又看了看桌上勉强凑出来的一篇文章。范文程思考了半天,还是把这篇写好的文字给揉坏了。 他写这篇文章,不仅仅是想要批驳新学,卫护名教。更重要的,还是想要给大汗建言,在明国皇帝纵容新学诋毁名教的时候,如果后金国能够尊崇名教,批判新学。 那么后金便能摆脱被明国士大夫们视为蛮夷的尴尬身份,从而成为尊崇名教的礼乐之邦。 如果能够得到明国士大夫的认同,那么后金入主中原的障碍就会减少许多。 毕竟在儒家士大夫眼中,改朝换姓不过一家一姓之变革,只要新的王朝继续尊崇名教,那么天下就没有改变,道统也就依然能够延续下去了。 但是范文程看着自己写好的文章十多遍,却始终无法确定。当后金大汗黄台吉看到这篇文章,到底是会听从自己的劝谏,在后金国内尊崇名教批判新学,还是开始对新学发生兴趣。 现在的后金国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国家,只能称为一个军事集团。而女真人从一个原始奴隶部族社会,在短短二十年内向着封建社会转化,正处于一个思想激烈变革的时期。 女真诸部首领都可以说是彻底的实用主义者,后金大汗黄台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黄台吉比其他的女真亲贵更愿意亲近儒学,并不是真正的信服了孔孟之道,他是希望能够用儒学来统一后金国内民众的思想,确保在国内建立君臣父子的统治秩序。 避免后金国内在失去了努尔哈赤这个军事强人后,内部各个军事小团体互相猜忌,最终把朝廷上的不同政见变成现实中的流血事件。 对于这样手握大权的实用主义者来说,根本不是范文程这样的文弱书生能够掌握的。一旦他觉得新学更适合于提升后金的国力,又不会被明国文化所同化,那么他就不会拘泥于辽东儒学士子的看法。 范文程希望女真入主中原,是用夏变夷,而不是变于夷,否则他岂不是成了名教罪人。 他一边揉着文章,一边在心里如此想着。而恰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陈掌柜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范相公,我们东家请你过去叙话,你现在可方便?” 范文程把手中的纸团随手丢进了桌子边上的废纸篓里,口中应道:“好,我收拾一下,便出来。” 当范文程被陈掌柜引到范永斗的房间内,这所像是书房的房间,已经点上了数只蜡烛,看起来光明如同白昼。 一名小厮为坐下的三人泡上了茶水后,便被范永斗打发了出去。 范永斗先是看了看范文程的脸色,发觉没有什么异常后,才微笑着说道:“范文书,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听听陈掌柜这半年来在生意上的汇报。” 范文程侧着头看了看一边低眉垂目的陈掌柜,点头同意了范永斗的建议。 在主家的示意下,陈掌柜便诚恳的说了起来。范家在京城分号主要经营的货物,还是人参、皮毛等辽东货物。 商铺的营业额中,人参约占三分之一强,而皮毛约占三分之一弱,其他杂货为三分之一弱。 关于今年人参的行情,陈掌柜说的同两人在张家口收到的消息大同小异。不同的地方是,人参价格的下跌趋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暂时看不到还要继续下跌的迹象。 但是,太医院新出炉了一本常用药方大全,据说是太医院收集了大明各地一千九百余种药方,经过验证和对比后,摘录了其中疗效最佳的六百三十三种药方。 这六百三十三种药方里,使用人参的方子才37张。要知道在这之前,就算是治疗个头疼脑热,都有医者加上几分人参参须,作为佐使之药。 “太医院内,讲究温补一派的太医不是人数最多的一派吗?难道他们就这么认命了?”范永斗还是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陈掌柜却苦笑着说道:“太医院讲温补治病的太医,一向以蒋、汪两位老太医为首。 年初陈若虚老先生的弟子,还有江南医者吴又可等人率先对温补论进行发难。原本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有些辩驳的意思,但是自从陛下把两位先帝之死归咎于温补论之后,蒋、汪两位老太医胆怯求去,太医院内便几乎再无敢为温补论发声的了。” 范永斗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这么说来,今后这人参市场受官府控制,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了?” 陈掌柜犹豫了下回道:“现在京城市场上各家药商的人参存货,都已经向卫生署报备了,并购买了人参防伪标志。 等到这些存货销售完,从明年开始,所有人参都需要在入关口岸报备,没有在口岸报备过的人参,将会作为走私货物没收销毁。” “销毁?不可能吧,朝廷那些官吏怎么可能舍得,这和焚烧银两有什么区别?”范永斗有些不信。 陈掌柜倒是老实的说道:“的确是这样,上次卫生署在沙口场销毁人参的时候,我是去看过了,的确是真人参啊。” 范永斗皱着眉头不知想什么,范文程突然开口问道:“陈掌柜,你刚刚说,京城现有的人参存货可以向卫生署购买防伪标志,过完年难道就不能再购买了吗?” “是啊,刚开始卫生署制定人参防伪标志,没有考虑到市场上的存货,因此大家都闹将了起来。 最后卫生署同沙口场的参商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以过往三年沙口场出售的人参年平均数为标准,发放不超过10万个防伪标志。 而从明年开始,人参的防伪标志将会在报关口岸直接发放,不再由京城卫生署出售。” “这一个防伪标志要多少钱?”范文程有些好奇的问道。 “每个五分。” 范永斗随即问道:“我们商号现在还有多少个防伪标志?” “还有1554个。” 范永斗想了想,对着陈掌柜说道:“明日你带我去见见沙口场的几位参商,还有卫生署的官员。看看能不能弄一些防伪标志回来,这要是走口岸报关,我们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范文程显然认同了他的说法,更让两人感到忧虑的是,不仅仅是人参生意,京城内最近出现了一大批品质上乘的皮毛,比之他们带回的上等貂、狐皮,还要好上几分,这使得京城的皮货也出现了新的竞争者。 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大明的富贵人家对于皮毛的需求激增,因此这批上等皮毛并没有影响到京城皮货的价格,但是范家商号却因此失去了几个优良客户。 打发走了陈掌柜之后,忧心忡忡的范文程对着范永斗说道:“上等皮毛都出自苦寒之地,而能超过辽东所产的皮毛品质,只能是在沈阳的更北面。 你一定要打听清楚,这等皮毛来自何处。如果明国同沈阳北面的野人部落搭上了关系,那么我就要尽早回报大汗,剔除这个隐患才行…” 第346章 货币讨论 文华殿内阁值房内,张瑞图处理了早上送来的最紧急的几份公文,就拿起准备好的文件,准备参加每三日一次的内阁例会。 然而他刚刚起身,为他服务的秘书已经轻轻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对他说道:“阁老,陛下正在同首辅大人和郭阁老谈话。他刚刚下令,把早上的会议推迟了,会议重新召开时间,一会再通知。” 张瑞图的神情有些微妙,但是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声,知道了。便挥手让这位内阁秘书退了出去,不过显然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了。 而此时的文华殿后殿内,崇祯、黄立极、郭允厚三人,一边翻看着手上的会议纪要,一边听着户部侍郎王家桢和三大银行代表的汇报,张国纪则作为民间人士站一边旁听着。 听了众人发言的一半,黄立极就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正在发言的胡广元,他有些严厉的训斥道:“这一元纸币兑换七钱两分库平银,乃是老夫和陛下去年定下的政策。 现在这一年时间还没到呢,你们就想用三元纸币对应七钱两分库平银,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你们真当大明百姓是傻子吗?市面上纸币多了,那一元纸币便兑换不了七钱两分库平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还是故意想要懂装不懂?” 黄立极的话语,顿时让三位银行的代表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像这位大明首辅解释,他们请求增加纸币印刷的数量,并没想要掠夺民财的意思。 这后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坐在上首的朱由检终于打破了沉默对黄立极说道:“黄先生先不要动气,朕相信他们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根据他们收集而来的数据,朝廷往民间投入100元纸币,百姓拿到银行去兑换的大约只有30元左右,而剩下的60几元还在市场上流通。 如果我们现在还强制规定1:1的比例发行纸币,无疑就等于是让银行内超过三分之二的存银沉淀了下来。这对于银行来说,就存在着极大的资金浪费,还有过低的资金使用率…” 朱由检说了一大堆新词,让原本就不熟悉钱币兑换关系的黄立极,头脑一时有些发蒙,而殿内的其他人也听了个似懂非懂。 看着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朱由检低头想了想,才重新说道:“其实归根结底,我们要确定纸币同银两之间的兑换比率,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便是什么叫做钱?” “陛下,这钱不就是金银,奥还有铜钱。”户部尚书郭允厚看着没人回答崇祯的问题,不由开口接道。 朱由检不由开口反问道:“金银在有些地方是可以当钱使用,但并不是在所有地方和所有时间都可以当钱用。就说我们大明的一些边远山区,那里的百姓根本不认什么钱,他们只愿意拿着自己攒下的一点粮食或是皮货,去交换一些食盐和布匹。 而蒙古草原上的一些小部落同样如此,他们不需要金银铜,只要茶叶、瓷器、丝绸、铁器。在海外的一些野人岛屿上,更有用贝壳、磨好的石块作为钱币的。 可见,我们认为金银、铜钱是钱的概念,并不是这世上所有人的共识,只是我们和某些人的认识。如果我们拿着这些东西跑到一个不认可它们的地方去,那么它们还是钱吗?” 郭允厚和王家桢觉得皇帝的话语有些诡辩的嫌疑,而其他人则被崇祯的话语带入到了深思之中。 郭允厚看了看左右,不由谨慎的反问道:“那么请问陛下,您觉得究竟什么才是钱呢?” 看着一干人都没有被他说服,还隐隐有些怀疑的神情,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说道:“说道钱这个问题时,我觉得要先同各位先说说什么叫商品。 上古之时,也就是三皇五帝的时期,大家生产出来的东西仅仅只够自己吃用,因此不会有多余的产品用于交换,所以也就没有钱这个东西的存在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便是说的这种状态。 中古时期,也就是三代之后,因为各种农具和工具的发展,农夫种出了自己吃不掉的粮食,盐丁煮出了自己吃不完的盐,织女织出了自己用不完的布。这时候,人们才想用自己生产的多余产品,去交换自己所缺乏的物品。 而这种多余产品的交换,才叫做商品交易。也就是说,只有生产出来专门用于交换的产品,才叫做商品。 但是粮食、布匹、盐,这些商品要如何确定兑换比例呢?朕觉得,古人不会拍一拍脑袋,随随便便的决定一个比例出来。你们认为,要如何确定这个兑换比例?” 几位朝廷官员对于皇帝的问题比较茫然,而几位商人中除了山西银行的代表,其他人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国纪飞快的看了一眼左右人员的神情,又抬头看了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崇祯,不由横下心来出声说道:“回陛下,小人以为应当按照生产粮食、布匹、盐的时间和难易程度,来决定这个交换比例。” 朱由检往张国纪的脸上看了看,微笑的称赞道:“说的不错,不过朕以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生产粮食、布匹、盐所投入的劳动力,才是这些商品最基本的价值,也是它们之间可以进行比较交换的基础。 而钱就是衡量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所以从古至今,我们用粮食当过钱,用布匹当过钱,用食盐当过钱。当然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容易得到的铜钱,和携带方便且容易分割的金银作为钱。 所以朕以为,钱不过是用来衡量商品价值,固定地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朕以为更确切的说法,它更应该叫做货币,一种用于在市场上交换货物的计价物。” 对于崇祯所说的关于钱的来龙去脉,顿时让郭允厚等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于这些官员和商人来说,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确而清晰的,对钱的本质的阐述。这是他们以往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问题,但是一旦被崇祯拨去了笼罩在钱上面的迷雾,他们顿时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打开了一个窗户,而窗户外面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直以来,把精力都用于研究纸币和银两之间的兑换问题的张国纪,似乎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不由有些兴奋的说道:“所以,不管是纸币也好,还是银两也好,只要市场上认可它们可以作为一般等价物,用于交换商品,那么它们就是钱。 因此,纸币发行的数量并不取决于银行可用于兑换的存银数量,而是取决于百姓对于纸币的信心。” 胡广元摇着头否定道:“你这么说过于偏颇了,应该说纸币的数量取决于市场上可用于交换的商品数目,如果市场上没有这么多用于交换的商品,那么纸币发行超出的数目就应该被立即回收,避免市场对于纸币失去信心。” 汪逢元则缓缓说道:“如果我们可以让百姓相信纸币,多于对银两的信任,那么完全可以打压白银的价值。” 张国纪、胡广元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的说道:“黄金。”两人很快便紧紧的闭上了嘴,同汪逢元的目光对视了一眼。 他们三人连续的对话,让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位代表山西银行的张学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三人,觉得他们三人简直就是疯了,居然在皇帝和内阁大臣面前如此放肆。 汪逢元整理了下袖子,恭敬的对着上首的崇祯说道:“陛下,臣有一个建议…” 朱由检突然打断了他说道:“打住,先把你那个计划放在肚子里。” 汪逢元有些愕然的看着崇祯,他有点不相信,皇帝已经明白了他同胡广元、张国纪的打算,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崇祯的确清楚了他们在想什么。 朱由检接下去说道:“鹤城男、胡广元、张国纪,你们刚刚在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先放一放,等到黄金兑换法案完成之后再考虑。 朕看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关于纸币增加发行的问题,朕会同内阁商议之后,给你们一个答复。王侍郎,你主持的这次金融会议相当不错,不过恐怕还要再辛苦你两天,等朝廷决定出来,你们再散会如何?” 得到了崇祯的夸奖,王家桢自然大感心慰,这说明他这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他赶紧对着崇祯行礼拜谢。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了几句,便让王承恩带着王家桢及三家银行的代表离开了后殿。 等这几人离去之后,郭允厚立刻对着崇祯问道:“陛下,您对于纸币的发行数量,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宝钞可是前车之鉴啊。” 黄立极也连连点头,朱由检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一会再谈。朕想要让两位先生看一份计划,也是朕今日想同两位先生达成共识的一件事情。” 随着崇祯的话语,站在他身后的吕琦,捧着两叠文件走到了两位内阁大臣的面前。 黄立极取过了一份,便看到文件上面写着,关于加强军队作战能力及把各地卫所改为地方都督府的计划。 第347章 士绅之论 黄立极、郭允厚看完了手上的文件之后,脸色都变得非常凝重,两人私下交换了眼神之后,郭允厚便开口对着崇祯说道。 “陛下,这计划中一年军费预算高达3640万元,但是今年朝廷各项收入加在一起,也不过才4500万元上下,这已经是最近二、三十年以来最好的年景了。 扣除了军费之后,财政收入就只剩下了900万元左右,其中支付朝廷官吏的俸禄就超过了400万元,这还是没有全面推行工资改革的情况下的数据。如果按照陛下的要求,继续推进官员工资改革的话,那么每年官吏的俸禄就会超过750万元。 陛下,扣除了军费和官吏俸禄这两块,剩下的那点钱,我们究竟还能用来做什么呢?现在朝廷用来修缮水利、道路的资金,大多来自于向银行的借贷。但是这种借贷关系究竟能够维持多久呢?如果将来银行赚不到钱了,这些商人难道还会再借给朝廷资金,用于各项支出吗?” 朱由检对着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郭先生说的不错,如果按照这份计划书实施下去,那么以现在的大明财政收入,是无法长久支持下去的。 而且,朝廷手头上有这么多用钱的地方,指望年年向银行借贷也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毕竟就算是借钱,我们还是要缴纳额外的利息的。 所以朕觉得,要解决目前朝廷的财政困境,无非是两个方法,一是开源,二是节流。郭先生不觉得,现在朝廷的税收方式过于效率低下了吗?” 郭允厚有些疑惑的说道:“开源节流?这节流么,臣倒是知道。陛下下令对六部日常使用的纸墨等物资,实施统一购买,统一分配,从而减少了许多浪费,这便是节流的措施之一了。 但是这开源么?从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我大明的税收种类已经基本覆盖了方方面面。臣实在不知道,还要如何去开源。而且天下财富恒定,朝廷多征收了一些,百姓不就少了一些么?前些年因为增加税收的事,各地百姓可是闹过好几次事端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天下财富从来就不是恒定的,关于这个问题,燕京大学已经讨论的非常清楚了,朕不想同郭先生在这里争辩这个问题了。根据燕京大学对于历代人口数量及土地的开垦规模考据,就能很清楚的看到,财富是随着人口增长和土地的利用率,不断的增长的。 至于开源方面,并不是简单的向百姓增加税收。而且,根据这一年来,朕对于顺义县及其他几个县的税收进行调查对比,我们也能很轻易的发现。 在朝廷权力直接抵达到村的顺义县,它今年的税收几乎是几个条件差不多的县的一倍以上,但顺义县的百姓还觉得比往年的负担减轻了。 但是以顺义县作为参照物的几个县,不仅税收只有顺义县的一半,而且这些县的百姓怨气还很大,觉得税收是一年比一年重了。但事实上,这几个县中,有3个县的税收少于往年一成,还有两个县同过去持平,只有一个县增加了不到一成。” 郭允厚抬头看着崇祯,有些狐疑的说道:“陛下是从那里得来的这份调查报告?臣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份调查报告?” 朱由检看着他微笑着说道:“这是朕在年初时委托大明时报对几个县进行持续的社会调查,他们认真调查了一年,才完成了一份粗略的报告。当然这份报告,稍后就会送到内阁各位先生面前。 朕也已经下令,大明时报对于地方上某些社会弊端的调查报告,今后都将会送到内阁和朕面前,作为执政当道进行政策探讨的依据。” 听到崇祯愿意把大明时报调查来的情报同内阁分享,黄立极和郭允厚才稍稍松了口气。大家都知道,大明时报就是东厂。但是在这一年来,大明时报身上的东厂影子开始慢慢淡去,作为皇帝舆论喉舌的色彩倒是浓厚了起来。 对于黄立极和郭允厚这样的高级官僚来说,大明时报实在是比东厂更让人感到头疼的存在。东厂调查官僚的阴私,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感到难堪,毕竟到了他们这个等级,有些把柄落在皇帝手里,才会让皇帝睡得安稳。 但是,他们最不愿意的便是,每每同皇帝谈话时,都会从皇帝口中听到一些连他们也不知道的事情。 作为大明中枢的执政者,一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事情的发展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对于同皇帝谈话,每每都会出现意外,让他们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是他们最为烦恼的事情。 看着两位内阁大臣有默契的不再追究调查报告的事情,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事实上,根据这些调查报告,朕得出了一个结论。 朝廷征收的税收实际上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的令人吃惊。但是因为朝廷并不是直接对百姓进行收税,而是通过了各地士绅进行收税,因此在税收的过程中出现了太多不公正的事情,这才让百姓觉得朝廷的税收太高了。 比如顺义县因为去年白莲教煽动民乱,在朝廷镇压民乱之后,县内的士绅被剥夺了替朝廷征税的权力。而我们又在顺义县建立了,村、乡、镇、县的四级管理体制,从而实现了县衙直接面对百姓的管理渠道。 因此今年顺义的实际税收,才能突破了去年税收额度的两倍。因为顺义县基本上清除了,县一级税收征收环节中当地士绅的影响,并成功的对当地士绅进行了征税。 而作为对照的其他几个县,因为采用的还是县衙-士绅-百姓的治理体系,因此税收上面就出现了问题。根据大明时报的调查,这些士绅在征税过程中,不仅大肆贪污税粮,还把本应由自己承担的田赋,转嫁到了没有社会关系的小地主和自耕农身上。 我们都知道,按照大明律法,每个县的税额是固定的。如果有人少缴纳了税粮,那么必定就会有人多缴纳了税粮。 而且随着近二、三十年来,天气变化的剧烈,导致异常气候频频发生。因为灾荒不断,不少自耕农纷纷破产,各地的土地兼并之风也大起。 这各县的税额不变,交税的自耕农减少了,无疑便等于是提高了对纳税户的税收。而万历之后征收的辽饷,虽然号称是每亩田缴纳九厘银,但是这九厘银到了各县,并没有分摊到各县的田地中去,而是依然照着老规矩由一部分人全部承担了。 所以,朝廷没有增加几文税收,但是下面的百姓却叫苦不迭,而那些占据了最大好处的士绅,却引导百姓的不满指向了朝廷,说朝廷征税是苛政。他们这是在挑逗群众和朝廷作对啊。” 朱由检说到最后时,变的疾言厉色,脸上满是对那些地方士绅的愤懑知情。黄立极和郭允厚对此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崇祯的话语,毕竟他们也是皇帝口中的士绅一员。 沉默了片刻之后,黄立极终于硬着头皮对崇祯劝说道:“陛下,也许士绅中有些不肖之辈,但是也并不是所有士绅都是坏的,他们也是在地方上修建道路桥梁,赠衣施药,赈济灾民的主力啊。 更何况,我大明官员加上吏员不过7万多人。而根据户部最新的人口调查报告,大明纳税丁口也就7000余万人,加上妇孺,平均每个官吏要管理2000人。 陛下,如果没有地方士绅的协助,朝廷根本无法管理这偌大的地方,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你刚刚说的,朕都清楚。朕最近看了几本西方的书籍,其中有个寓言倒是很有趣,朕给两位先生说说。” 黄立极和郭允厚互相看了看,便安静下来,想听听崇祯要讲述一个什么寓言。朱由检思考了下便说道:“西方的书籍中,把君王比作牧羊人,而官吏则是牧羊犬,百姓就是被圈养的羊… 虽然朕并不是完全认同这个比喻,但是朕觉得有些话还是正确的。比如朝廷的税收,是剪去绵羊身上的羊毛,而不是杀羊吃肉。 如果牧羊犬中出现了不保护羊群,反而把羊群当成了自己的食物的恶犬,那么牧羊人就应该把这些恶犬尽快清理掉,才能保证羊群不断的繁衍下去。 两位先生觉得,各地士绅是协助朝廷管理百姓的有益补充。但是在朕看来,大明士绅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危害羊群的恶犬了。或者说,牧羊犬的数量已经超出了羊群能够给养的上限。 朕知道,两位先生同样以为自己是士绅中的一份子。但是朕想要告诉两位先生的是,大明已经到了,必须要抛弃一部分士绅,从而让另一部分士绅活下去的时候了。 如果我们不主动割除这部分士绅,那么百姓就会替我们做出这个决定。历朝历代的末世,那些农民起义军是如何对付前朝的士绅官吏的,两位先生看的书比朕多了去了,想来就不用朕再描述一遍了。” 对于崇祯的话语,黄立极还稍稍好一些,毕竟他已经多次听过崇祯关于此类的言论了。 郭允厚则显得有些惊愕,他下意识的对着崇祯回道:“陛下当不至于如此吧?臣以为,我们终究还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不必走上如此极端的一步。否则,这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第348章 治标治本 看着额头微微出汗的郭允厚,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郭先生,我们现在手头上收集到的数据,就算以户部的数据为准好了。 扣除了几处受灾的地区,天下有那个县没有钱粮积欠的?有些如苏、松地区,历年积欠加起来,都已经超过当地一年的正赋了。 现在是江南的积欠高于南方各省,而南方各省的积欠又高于北方诸省。扣除掉某些士绅故意拖欠,不想缴纳朝廷赋税外。 大多数积欠的原因,不就是地方豪族兼并土地成风,导致县内的自耕农数量减少,因此这些人应当缴纳的税收被摊派到剩下的缴税丁户头上,导致剩下的丁户无法承收了么? 说到底,便是大明的土地日益集中到少数人手中,而承担大明国税的自耕农数量越来越少,无地或少地的百姓越来越多。 两位先生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不如教教朕,这兼并之风朝廷要不要管,又要怎么管?” 黄立极依然沉默不语,郭允厚虽然明白崇祯问话的用意,但是他委实不愿从自己嘴中说出,赞同皇帝抛弃一部分士绅的想法。 抛弃一部分士绅,这话听起来很文雅,但是他很明白这淡淡话语后面的血腥味道。那些被挑选出来抛弃的士绅,总不可能这么心甘情愿的被朝廷抛弃掉,拿走他们的土地和财富。 当年张江陵不过是让士绅拿出一点利益,好让朝廷周转下去,他还没敢动士绅的土地呢,结果死后被那些官员和士绅们报复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崇祯提出的这个主张,显然是要黄立极在内阁提议,看起来黄立极的风险很大,但是真正执行这个政策的,必然是他这个户部尚书,他实在是不想替黄立极顶这个黑锅。 看着郭允厚始终一言不发,黄立极终于开口说道:“从两汉开始,抑制兼并,打压豪强,都是历朝历代有为之君必然要施行的政策。 臣以为,陛下之言是可行的。但是凡事过犹不及,打压地方豪强,抑制兼并,我们也不能搞的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臣以为,办事之前总要先制定个度,也好让臣等有个底线。我们要抛弃那些人,抛弃的数量是多少,要达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完成了…” 听完了黄立极的发言,朱由检转头望向郭允厚说道:“郭先生是不是也认同黄先生的意见?” 无法在躲避下去的郭允厚,只得轻声细语的说道:“黄首辅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臣附议。” 朱由检看着两人如此说,便开诚布公的说道:“这抛弃一部分士绅的标准,朕以为倒是蛮简单的,就看他是不是支持朝廷的政策。 我们打压豪强,抑制兼并,也许能在一时一地取得一些成果。但是想要让大明的士绅从此不再兼并土地,并把自己的土地全部交出来,那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大明境内的荒地开垦已经接近极限,而大明人口的增长却变得越来越快了。因此耕地满足不了日益增长的大明人口,也许几十年后就会变为现实。 所以打压豪强,抑制兼并,不过是缓和一下当下的社会矛盾,只是治标之策。想要治本,光靠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方式显然已经不行了。” 郭允厚思考了下,便认同的说道:“陛下这话说的不错,今日大明光靠抑制兼并,来保证每个百姓有地可耕,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国初之时,地多人少,所以即便有人占有了大量的土地,百姓也能迁移到别处去,自己开垦出一片田地来过活。但是现在可不行了,天下土地大多已经有主,若是百姓手中的田地被当地大户兼并了去,他们就只好做大户的佃户,若是连佃户都没得做,便只能当流民去了。 不知陛下究竟有什么妙策,可以解决这些没有土地的百姓的生存问题呢?” 朱由检看了一眼两人的神情,才说道:“朕以为,想要治本,便只有两条路,一是兴办工矿;二是海外拓殖。” 郭允厚低头沉思的时候,黄立极则有些疑虑的出声说道:“这海外拓殖,臣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兴办工矿是不是先缓一缓?”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着黄立极说道:“黄先生为何如此说?” 黄立极皱着眉头说道:“兴办工矿就需要大量的流民聚集在一个地方,地方官府本就人手稀少,这么多矿丁工人聚集在一处,龙蛇混杂,他们内部肯定会生出事端来,到时臣怕地方监管不了啊。 另外,一旦有心怀不轨之徒借机煽动矿丁工人闹事,这些矿区就是祸乱之源啊。而且现在下面许多官员在私下里议论,说开矿不仅污染了地方水土,还有破坏风水之嫌。 臣以为,现在还是把京畿、山西、山东、云南等地的矿山先办好,再徐徐图之为好。”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倒是也想徐徐图之,但是这老天爷他不让啊。如果不大肆兴办工矿,各地的灾民要如何安置? 今年是陕西、京畿、浙江受灾,那么明年呢?我们现在的农业就是靠天吃饭,如果老天爷不给面子,百姓就没饭吃。 但是兴办工矿就不一样了,受到天气的干扰很小,只要我们能够保证矿山采出的矿石、工厂制造的产品能卖的掉,那么被工厂和矿山雇佣的工人就有饭吃。 只要工人们有饭吃,又会又多少人跟着那些心怀不轨的野心家造反呢?古往今来,史书上有的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的事例。但倒没怎么记录,吃饱饭的百姓起来造反的。 此外,兴办工厂和矿山自然是有大量人群集聚的状况。数千人聚集在一起生活,要是没个摩擦那才叫有问题。就算是一家人住在一起,都要有个口角,不是吗? 朕以为,重要的是,当地官府有没有去进行管理。这一乡一里的,还要设置乡老和里长。一个矿区数千人,比有些小县县城的人口都多了,你还只设一两名小吏进行管理,显然是管不过来的么。 所以把矿区、工厂集结区域,单独拉出来设置比县小一级的乡镇,按照县城的衙门设置管理机构,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至于所谓的矿丁工人暴动什么的,朕让总参谋部设立的地方都督区,完全有足够的武力进行镇压了,没必要再做担忧之状了。 而开矿污染水土、破坏风水什么的,应该赔偿就赔偿,应该进行恢复就进行恢复,没必要弄的这么紧张。这开矿又不是从我大明才开始的,历朝历代都有,有那个王朝是亡在开矿坏了风水上了?” 黄立极心里算是明白了,崇祯这是下定了决心了。他原本反对的意志就不坚决,现在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自然也就沉默了下去。 另一边的郭允厚也同样被崇祯所说服了,和海外拓殖相比,他更能接受兴办工矿。虽然说海外拓殖,可以大量迁走流民,这后遗症也较小。 但是,除了几个南方的沿海省份,其他各省的百姓从来没有迁移到海外的习俗。一来大明百姓基本还是属于大陆民族,安土重迁才是他们的本性;二来按照大明主流的观念,离开了大陆,相当于是抛弃了祖宗庐墓,实在是大不孝。 因此,当浙江杭嘉湖地区遭遇水灾,朝廷想要迁移一些灾民前往台湾时,响应者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基本是一些没有土地的百姓,也不愿意迁移台湾去获取20亩无偿的土地。 但是兴办工矿则不然,北方百姓本就有开采煤矿的传统,特别是山西、山东、河南和河北地区。因为这些地区开发较早,平原上早就没有什么成片的森林了,为了获得便宜的燃料,只能选择开矿。 郭允厚想了想说道:“既然陛下有了这治标治本之策,那么我们倒是可以决定一些事情了。凡是拥护朝廷抑制兼并、兴办工矿、海外拓殖政策的官绅,自然是朝廷倚重的对象。那么与之相反的官绅,显然就是朝廷要进行打击的对象了?” 朱由检轻轻鼓掌说道:“郭先生说的不错,此外,为了配合这地方卫所的改革,朕希望内阁提出配套的地方政府体制改革。” 黄立极有些意外的看着朱由检说道:“陛下这话是何意?” 朱由检认真的回道:“既然地方卫所制改成地方都督府,并建立三级武力体系。那么相应的,为了供给本地区都督府的物资供给,和政治地位上的对等。 朕觉得,应当按照十个地方都督区的范围,建立十个总督区。而总督区之下分成若干巡抚区,巡抚区之下便是府、县两级行政区。 巡抚管理民政和巡抚区内的武装力量,总督领导地方都督府和各巡抚公署。这样地方上可以及时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和小事情,而朝廷就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整个国家政策的考量上。” 黄立极同郭允厚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陛下,这样的话,地方的权力是不是过大了?总督掌握地方军政大权,这同唐时藩镇的节度使,岂不是一般无二了?” 第349章 工业城市的力量 对于黄立极的担忧,朱由检并没往心里去。在他所熟悉的历史中,崇祯登基没几年之后,陕西农民起义军就突破了陕西地区,冲进了河南、湖广和安徽、四川等地。 地方上简直是毫无抵抗之力,一方面是大明腹地军队实在是腐化到了极点,另一方面则是各地缺乏一个防御指挥中心。 而明亡之后,随着北京朝廷中枢的被消灭,立刻使得大明各地的地方势力失去了共同效忠的对象,明朝的地方军队也迅速走上了军阀化的道路。 这也使得后来成立的南明小朝廷,始终无法整合各地的地方势力,建立起一个有效的统治秩序,只能成为形式上的共主。 当南明小朝廷也被灭了之后,南明各地的地方势力就连名义上的共主都找不出来了。各地效忠明朝的势力,因为过于分散和琐碎,且支持对象不一,最终无法联合,反而被清军一一击破了。 最为可笑的就是,这些士大夫之间的内斗,甚至逼迫了部分地方士绅和将领倒向了满清,完全就是自掘坟墓。 有鉴于此,朱由检才想着设立总督区和地方都督府,加强大明地方的行政核心,防止再出现如同南明式的最坏结局。 他想了想才说道:“黄先生担忧的,是总督掌握了地方军政大权之后,走上藩镇化的道路。朕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但这不是朝廷削弱地方治权的理由。毕竟,我们喝杯水都能噎着不是么。 朕觉得,朝廷真正需要做的,应当是如何防范地方出现藩镇化的倾向。藩镇之所以能成为藩镇,并不是某人或某一个群体有了割据地方的心思,而是朝廷对于地方政府失去了监管能力。 而地方政府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藩镇,无非是掌握了不受监控的人事权、财政权和独立的军队。 现在设立的地方都督府虽然从属于总督区,但是地方都督府的人事权力归属于总参谋部和兵部,而三级武装力量体系中的野战军队,更是直接接受总参谋部的领导。只要野战军听命于朝廷,朕不认为地方上会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 另外,朕打算改革内阁学士官制。内阁首辅依旧为中极殿大学士,而其他内阁大臣则全部改称建极殿大学士,中央六部及地方各总督加武英殿大学士衔,六部左右侍郎及地方巡抚加文渊阁大学士衔。 对于以上这些人员的任命,都必须经过内阁讨论,并报朕批准。此外,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包括都察院在内的官员都不得公开弹劾以上人员。若是有确实的证据,也必须密报给内阁和朕,经过内阁和朕的同意,方才准许进行对该员的犯罪事实进行调查。 另外,总督、巡抚、地方都督,在同一职位上任期不得超过两任十年。地方上的都指挥使司并入地方都督府;提刑按察使司的管理权力从都察院转到刑部名下;承宣布政使司地位不变,但要设立专门机构对接户、吏、工、礼四部。 提刑按察使司除了原有的职责以外,增加管理地方巡警部门的权力,并把机构充实到县一级。” 朱由检一口气提出了多条体制改革措施,虽然说大部分措施已经在京畿附近小范围内实施过了,但是如此全面的向全国展开,也让黄立极、郭允厚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数下。 黄立极考虑了一下,不得不对着崇祯劝谏道:“陛下这又是建立地方都督府,又是建立总督区,还要对地方三司制度进行全面的改革,会不会步伐太快了些? 您说的这些改革措施也许都是好的,但是总要给那些地方官员一个认识的过程,否则他们一旦理解不了,把好好的经文给念歪了,岂不是给了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士绅一个攻击朝廷改革的机会? 臣以为,还是先按照今年的做法,一年改变几个省,花个七八年的功夫,也就把大明各省的改革措施给落实了。下面的阻力小,我们办事也顺畅些,这不是极为稳妥的办法么?” 对于黄立极的说法,郭允厚也点头附和不已。朱由检虽然脸色不变,但是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 有稳妥的路可行当然好,如果他不是从后世魂穿而来,当然会采取黄立极所说的一步步试探着的过河方式。不,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要挂在那棵歪脖子树上,他才懒得搞什么改革,只要能保证自己舒服的过完这捡来的皇帝生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呢。 虽然,他同情那些因为天灾人祸而人相食的大明百姓,但是端坐在皇宫内的他,是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的惨剧的。 没人会因为自己所不知道的惨剧而感到自责,就像他后世坐在家中喝着啤酒上网看电影,难道会因为叙利亚、乌克兰、非洲等地的战乱,而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拯救这些地方的难民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说道:“其他的改革措施可以缓一缓,但是地方都督府、总督区、三级武装力量体系和地方巡警部门,这些机构的框架必须要在明年之内建立起来。 有了这些框架,我们就能慢慢进行地方体制的改革,哪怕是先把阻力最大的几个省放一放也没什么关系。但要是没有建立这些框架,中央到地方的行政体制就不能产生对接,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度就是软弱无力的。 比如说,朝廷派往江南地区的官员,不仅管束不了地方士绅,有个别地区更因为当地士绅势力雄厚,都可以跑到县衙去羞辱县令了。朝廷的体面,在江南可以说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朕还听说,苏、松一带的士绅豪族还同什么打行勾结,什么是打行,苏州人说:善拳勇者为首,少年无赖属其部下,闻呼即直,如开行一般,故谓之‘打行’。 嘉靖年间,应天巡抚翁大立檄令各州县捕治,结果是他本人出行时被打不说,后来这些打行还歃血为盟,以白巾抹额,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吴县、长洲及苏州卫狱,劫囚自随,攻打都察院。翁大立率妻子逾墙遁去,险些丧命其手。随后,打行纵火焚毁公廨及所奉敕谕符验金字旗牌等物件,真可谓无法无天了。 这些流氓恶势力同地方乡绅结合之后,已经成了江南地方最大的毒瘤,打行仰赖乡绅支持,以逃脱官府的缉拿,而乡绅依靠彼辈鱼肉乡里,威胁地方官府。 今日之事,已经不是单单任命几位能吏,就能梳理掉地方上的乱象了。没有一只强大武力对于地方黑恶势力的震慑,没有一个完善的行政管理机构对地方上进行彻底的整治,大明就不能恢复一个基本的社会秩序。 如果朝廷不能够维护地方上的社会秩序,那么朝廷还是朝廷吗?” 黄立极终于放弃了心里最后的犹豫,虽然在崇祯的不断劝说下,他已经倾向了大明必须要进行改革的立场。但是,作为一名旧式官僚,他还是希望这个改革过程不要过于激烈,弄的天下皆敌的下场。 不过他也很清楚,现在他的身家性命已经同改革绑在了一起,改革成功他自然是挽救时局的名臣。但是如果改革失败了,一个蛊惑皇帝的奸臣帽子,他也是逃不过去的。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不拼搏一下了。 看着黄立极、郭允厚都沉默了下去,朱由检便让吕琦拿过了一卷地图,让两位太监在两位内阁大臣面前展开后,他走到地图前对着两人说道。 “当然,除了控制军队和地方上的人事、财政权力之外,朕还制定了一个工业中心城市的发展计划。现在大明除了南京、苏州、松江、北京、杭州、广州、扬州、成都等几个城市人口超过二十万之外,其他地区都是以农业人口为主的散居人口。 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一座城市所拥有的资源人口,如果能够利用起来,完全可以控制周边的农业地区。因此朝廷只要掌握了,大明境内2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那么地方上的割据就不太可能成为现实,即便是暂时出现了,也很快就会被剿灭。 当然,现在这些大城市除了北京和苏州之外,其他城市都不是什么生产型的城市,他们是属于纯消费型的城市,这样的城市虽然拥有财富,但是却没有什么力量。 而苏州虽然手工业发达,但是它并不掌握在朝廷手中,而是掌握在地方士绅的手里,想要切实的掌握苏州,不是两三年能做到的事。 今天,能够切实被朝廷掌握的巨大城市,只有一个北京而已。根据最新的统计,北京常住人口已经超过了78万人,其中工业人口达到了25万人,占据了这座城市的三分之一人口。是去年工匠人数的3倍以上。 今年顺天府的财政收入是175万元,而去年包括商税在内的各项收入也就折合15万两左右,大约是今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当然我们也要清楚,这今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七,都源于内府对于顺天府的各项基建投资收益,并不是正常情况。 但即便是如此,一座三分之一工业人口的大城市,它能提供的财政收入,已经超过了甘肃、宁夏、陕北,这三个地区往年税赋的总和了。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掌握10个以上的,像北京这样的工业城市,那么不仅可以吸纳超过250万农业人口,还能大大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甚至于,可以震慑住地方上的离心分子。” 第350章 选择 听着崇祯的讲解,黄立极同郭允厚两人也向着面前展开的地图上看去,发觉这张地图上有一些地方被朱砂圈了起来。 北京、唐山、天津、太原、西安、兰州、洛阳、郑州、徐州、济南、上海、杭州、宁波、武汉、重庆、长沙、福州、佛山。郭允厚数了数,共计18个地名被划上了红圈。 黄立极看着这张地图,不由想要确认似的问道:“这18个地方,便是陛下想要兴建为工业城市的地方?” 朱由检看着地图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地图上圈了18个地方,不过并不是已经全部入选计划,朕只是觉得这些地方都非常适合发展工业城市,所以先圈了起来。 以大明现在的财力,估计第一批先建设10个左右的工业城市比较适宜,剩下的地方等第一批城市成型之后再做考虑较为合适。 当然,像北京、唐山、天津、太原、洛阳、郑州、济南、上海、武汉这九个城市,肯定是要入选第一批工业城市兴建计划中去的,剩下的城市中再挑选3、4个就差不多了。” 郭允厚看了许久才发觉,崇祯挑选作为工业城市的地方,大多在淮河以北,长江流域也有这么几个。如果按照崇祯的计划去兴办这些工业城市,那么收益的将大多为北方民众。 作为大明的户部尚书,这一年来关于北京工商业的急剧发展速度,和城建上的剧烈变化,他还是蛮看在眼里的。 作为一个做过几任亲民官的他,自然知道对偌大的京城进行城市建设,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在短短一年内,京城的面貌就有了极大的改观,虽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宫内拿出的钱粮,但是新建工坊给顺天府带来的收益,也实在是功不可没。 如果再建设几座像现在北京外城一样的工业城市,能不能增加财政收入先两说,但是给城市附近的百姓带去好处,却是显然易见的现实。 毕竟,光这一年,对于顺天府的基建和工坊投资,绝不会少于六百万元,如果加上唐山和天津,投资额度大约已经超过了一千万元了。其中宫内出资的部分,大约不少于三成。 其他城市即便是比照顺天府投资的五分之一投入,地方上也至少能获得上百万元的资金投入。这显然对兴建工业城市地区的百姓是一件好事。 唯一能让郭允厚担忧的,还是这笔钱要怎么筹备。即便是每个城市投资一百万,最起码也要一两千万的资本额啊。 “陛下,这兴建工业城市固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有利于国的事。但是现在朝廷手上空空如也,那几家银行难道真的愿意承担这笔庞大的资金投入吗?”郭允厚忍不住发问道。 朱由检把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看着郭允厚的目光说道:“朝廷将要颁发的黄金法案,马上就要让他们赚到一大笔收入。于情于理,他们也应该把这笔收益借给朝廷进行周转,否则我们又何必配合三家银行颁发这黄金兑换法案的命令呢? 再说了,他们不仅很快从黄金收兑上赚上一大笔。还要以增发纸币的形式,在市场上赚取纸币流通带来的利息。说起来,是三大银行借钱给朝廷用于建设,但是实际上不就是把多印刷的纸币借给了朝廷,还有朝廷给他们支付利息么。” 黄立极皱了皱眉毛说道:“既然如此,朝廷为什么不自己加印纸币,也剩下了支付给银行的利息。” 郭允厚赶紧否定道:“那可不行,纸币的信誉完全来源于银行承诺的无限兑换现银上。如果我们私下加印纸币,而银行知道后选择拒绝兑换的话,那么纸币就会变得同大明宝钞一样,一钱不值了。” 黄立极撇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之后,便说道:“这么说来,默千你已经认可了,增发纸币的主张了?” “如果增发的纸币是用于建设工业城市的话,那么我倒是觉得还是可行的。”郭允厚回了黄立极一句,便转头对着崇祯说道:“不知陛下打算答应他们增发多少数量的纸币呢?” 朱由检摊开双手说道:“如果两位先生认可了增发纸币的要求,那么朕还需要询问下燕京大学和科学院的几位学者。” 黄立极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陛下,增发纸币数目这等国家大事,是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燕京大学和科学院的几位学者,他们难道也懂治国之道?” 朱由检赶紧双手下按,安抚了下黄立极的情绪,然后才解释道:“这些学者懂不懂治国之道,朕不是很清楚,但是关于增发纸币数目的问题,询问他们还是比较对口的。” 郭允厚有些不解的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朱由检看着两人说道:“朕以为,增发纸币数目只是一个数学问题,而在数学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不正是燕京大学和科学院么?” “数学问题?”黄立极和郭允厚都有些不解的看着崇祯。 朱由检认真的解释道:“朕之前跟三大银行的人说过,货币不过是商品交换过程中,用于衡量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 也就是说市场上商品价值的总额跟货币的总额应当是相当的,但是货币的总额并不等于纸币的印刷总数。” 郭允厚还有些听的明白,但是黄立极一句有些迷糊了,他小心的打量着身边同僚的脸色,以猜测崇祯说的内容究竟有没有问题。 朱由检并没有在意两人的神情,他继续解释道:“之所以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总额并不等于纸币的印刷总数,这是因为市场上商品的交换不止发生一次。 比如农民把一石粮食卖给了粮食商人,他拿着从粮食商人那里获得的2元钱去布匹商人那里购买了布匹,然后布匹商人拿着这2元钱又去粮食商人那里买了粮食。 在这个过程中,交易发生了三次,所有商品的交换价值加起来是6元,但是使用到的纸币却只有2元。也就是说这2元纸币在市场上流通了三次,就满足了需要6元货币才能进行的商品交易。 如果我们按照三次交易的商品价值总额去发行纸币,就会凭空多出4元纸币。而这4元纸币想要进入流通市场,就会抬高物价,也就等于让纸币进行贬值。这样的话,虽然我们多印发了纸币,但是纸币的实际价值将会低于纸币的面值,那么我们增发的纸币就等于没有得到任何收益。 而大明北方和南方,中原和边境地区,这市场上货币的流通速度是不相当的。凡是商品交易频繁的地方,一元纸币一年内能周转七、八次。而在商品交易低下的地方,一元纸币一年周转二、三次就很不错了。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凡是商品交易低下的地区,他们一旦拿到纸币长时间不做交易,必然会兑换成现银保存。而在商品交易频繁的地区,因为纸币一直可以在市场上进行交易,因此人们把纸币兑换成现银的欲望就不大了…” 郭允厚的思考终于跟不上崇祯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解释了,他赶紧打断了崇祯的话语说道:“陛下说的话,臣大致明白了一些。也就是说,纸币的发行数目,燕京大学和科学院可以计算出来是吗?” 朱由检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如此。” 郭允厚长长吐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臣还是等他们计算出来之后,再来聆听结论吧。” 朱由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黄立极,不由笑了笑说道:“那样也好。那么两位先生对于地方都督府、总督区的设立,还有第一批工业城市的兴建,纸币增发等问题,究竟持什么结论呢?” 郭允厚这次到没抢在黄立极之前表态了,他安静的站立在那里,用眼角余光瞄着黄立极,想要看他向皇帝表态。 黄立极沉默了一会,便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臣赞成这些议案,并愿意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来。” 郭允厚也飞快的在他之后说道:“臣附议…” 张国纪等人被王承恩送出宫门,在一名小太监的引导下,张国纪上了一辆外表朴素的四轮马车。 他刚刚登上车厢,看到车厢中已经就坐的人后,赶紧告罪准备退下这辆马车。 不过车厢内就坐的人却叫住了他说道:“上来吧,杂家特意让人迎你过来,这路上正是有事想要同你商议。” 张国纪赶紧拱手说道:“公公有事但请吩咐,小人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必为公公效劳。” 王承恩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身后敞开的车门努了努嘴,张国纪赶紧回身关上了车门,然后半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看着张国纪只有小半个屁股搁在座位上,王承恩也没说什么,等着车子跑了起来后,他才开口对着张国纪说道:“那位王侍郎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这么卖力的替他奔走啊。” 张国纪都没有犹豫,就对着王承恩老实交代道:“王大人告诉我,如果我这事办的好,就为我谋个税吏的职位。” 王承恩晒笑了下说道:“这王侍郎还真是小气,你替他这么卖力奔走,就给个小吏的职位。” 听着王承恩如此说话,张国纪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感觉眼前似乎有个莫大的机缘靠近了自己。 果然他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王承恩已经继续说道:“你可愿意替杂家办件事,事成之后,杂家会找机会将你安排进户部的金融司里去…” 第351章 北京市 黄立极和郭允厚从后殿中走出来后,郭允厚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黄立极小声说道:“我范兄,我们这么站在陛下这边,是不是真的好?河南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东林党人现在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啊。” 黄立极同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前天的军队入城式,和京城百姓的大游行是做给谁看的?陛下已经在京城百姓面前展示过了,他现在所拥有的力量。 凭东林党那帮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庸人,难道真能翻起什么大浪来么?更何况,现在我们不站在陛下这边,难道还要站在东林党那边不成? 我们应该庆幸的是,现在陛下选择了我们来剔除那些该放弃的士绅,而不是相反。” 黄立极说完之后,便继续向前走去。郭允厚在原地停留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在拖延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今日的内阁常会终于召开了。在讨论了几项常规事务之后,朱由检突然插入了一个临时议题。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们在京城成立的市政厅管辖着京城以内的治安、商业、基建、环卫等工作。一直以来市政厅的工作都卓有成效,所以这一年来京城的面貌也有了极大的改观。 但是这一年来的实践中,我们也发现京城市政厅的工作,同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的职责有着相当大的重叠。如果继续下去,双方显然要发生诸多冲突。 朝廷设立京城市政厅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新的麻烦。所以朕觉得内阁今天不妨讨论一下,顺天府府尹毕自严的上书,是否把京城城墙以内的两县同京城市政厅进行合并,从而解决现在令出多门的混乱现象。” 对于毕自严的上书,内阁八名大臣意见参半,这些大臣们都对市政厅这种维护城市建设及发展规划的新玩意一无所知,不过这一年来市政厅对于促进京城的发展建设起了极大的作用。 同以往旧式县衙除了断案和收税之外,其他一切促进城市发展的政策全凭现任县官的自觉性相比,被赋予了城市建设规范发展职责的市政厅,做事显然更有积极性一些,且制定完成的城市发展计划有专门的机构去落实,并不会因为制定计划的官员离任而人走茶凉。 对于他们这些居住在京城内的官员来说,市政厅所推动的城市发展计划,他们显然也是收益者之一。毕竟没人会喜欢雨天一脚泥泞,晴天满面尘土的旧日京城。 但是他们虽然认可了京城市政厅这一年来的工作,却并不都愿意赞成毕自严的上书,把市政厅同宛平、大兴两县在城墙之内的部分统合起来。 当初成立市政厅的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安排京营和锦衣卫的退役将士,把这些人员的经费从军队供给转移到地方上供给。 作为一个试行机构,市政厅并没有交给顺天府,而是由内阁同内府共同管理的。毕竟大家都认为,当这些退役将士们都安顿好了,这个市政厅也就该裁撤掉了。 但是这一年来市政厅不仅大大的改变了京城的面貌,市政厅管理的各项工作也从以往的鸡肋变成了肥差。光是一个环城铁路建设计划,就牵涉到了上百万元的经费。内阁下面的属官们,怎么可能会愿意就这么轻易的放手。 作为顺天府府尹的毕自严,他提出的上书当然要为自己的属下考虑。所以上书中的意思便是,在合并中要以宛平、大兴两县为主,把市政厅完全变成顺天府的下属,从此同内阁、内府脱离关系。 以张瑞图为首的几名内阁大臣自然是积极反对,而钱谦益等一二位内阁大臣则表示赞成毕自严的上书。很快会议室内没有表态的,便只剩下了皇帝、黄立极及徐光启了。 黄立极看了看坐在长桌上首的崇祯,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毕府尹上书的主要内容,臣是支持的。毕竟市政厅同京城之内一府两县的治权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臣以为市政厅同宛平、大兴两县的合并,乃是势在必行。 但是合并这种事情,并不是看谁的权力大,就应该以谁为主。朝廷还应当考虑下,由谁来主导合并,更为符合京城现在的发展需求的么。让宛平、大兴主导合并市政厅,那么顺天府和两县能不能保证市政厅之前的工作和计划不受影响呢? 如果合并了之后,反而不及合并之前的状况,那么臣以为还不如不合并的好…” 黄立极倾向于不支持合并的态度,让张瑞图等人甚为高兴。朱由检看着一干内阁大臣等着自己做出决定,不由笑了笑说道:“朕也觉得黄先生说的好,这合并一事的确是势在必行。 既然大家都认为宛平、大兴两县主导合并市政厅,未必有利于京城未来的城市建设发展。那么我们就换一换,干脆让市政厅把京城以内的一府两县都给合并了。 朕一直都觉得,京城人口相当于地方上两、三个府的人口,但却硬是合成了一府二县,实在是让人有些管理不过来。 市政厅最大的优势便是下情上达,上令下行。如果我们把市政厅裁成两半,塞进旧的县衙六房中去,不过是增添了几个闲人,不会有什么好处。 而且市政厅被分隔成两半之后,又怎么对整个京城作出一个系统完整的规划来呢?朕以为这是行政效率上的倒退。 朕以为,如果要统一,就应当把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的人员安插进市政厅,对旧式的衙门六房和幕僚制度进行全面的整改,建立一个新的符合城市管理的行政机构才对。”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几位内阁大臣们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张瑞图才小心的说道:“如果按照陛下要求更改的话,那么市政厅要管理一整个京城,这样的话是不是会让人员过于囊肿了些?”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那就在市政厅下面设区,东南西北设立四个城区,不再设立旧县衙。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的县治都退出城墙外去,京城城墙之内就改名为北京市好了。 市政厅的最高长官叫做市长,低顺天府府尹半级,为顺天府的下属单位。唔,就让那个刘重庆担任市长好了。” 虽然对于崇祯的提议并不是很理解,但是几位内阁大臣们确定了,内阁依然拥有对新设立的北京市的直接管理权力,也就不再同皇帝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下去了。当然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次改制中顺天府失去了大量的权益。 与此同时在朝阳门外的送别亭中,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正在为张溥送行。张溥看着面前寥寥无几前来送行的士子,心中不由暗叹着,到底京城不是家乡,他在这里行事始终无法如鱼得水,顺心畅意啊。 看着张溥沉默不语的样子,前来送行的米寿都不由善解人意的劝说道:“瑗公他们估计还在路上,乾度兄不妨在等等,同他们告别之后再离去。” 在一边的李雯却阴阳怪气的说道:“瑗公现在可是陛下亲口称赞的仁爱之士,在京城士子中出尽了风头。我等同他一起扣门上谏,结果倒成全了他一个人的声名。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昨天他居然还在酒席上指责西铭兄现在回乡,有临阵脱逃之嫌。真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够了,你说的什么话。我等于燕台结盟,立誓要匡扶朝政,扫清奸邪。如今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这么在背后说社内友人,不嫌太过了么?”王崇简顿时不满的对着李雯驳斥道。 看到是被曾经的国子监司业张鼐、提学左光斗称赞过的王敬斋为夏允彝说话,李雯也只能闭口不言了。毕竟对方的声望可比他强多了,又是宛平人,在京城一向颇有文名。 张溥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展颜笑着对众人说道:“这时辰也不早了,想要今日赶到通州,我也该上路了。 瑗公来与不来,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意,没必要强等他过来送我。此次回乡,我也绝非是要临阵脱逃。只不过这一年来京城气象大变,圣人之学已然露出衰败之像。 与其在京城无所事事,我想着不如回乡邀结同道结社。一来可以钻研制艺;二来可以寻找绝学再兴之机。 今日朝堂衮衮诸公,犹如庙中木塑泥胎之神像,对着陛下一味唯唯诺诺,而毫无振兴朝局,维护名教之念。我继续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了…” 张溥洋洋洒洒了说了一大通,隐约把矛头指向了皇帝和当道执政,顿时让其余士子不敢再接话。 张溥看了看这些友人的神情之后,便抱拳微笑的一一告别了。当他登上马车离去了不到一刻,夏允彝才同几位士子匆匆赶到了这里。 李雯等几人看到夏允彝的到来,也不上前搭话,就这么顾自上了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只有王崇简、米寿都几人上前同夏允彝交谈了一会,把张溥临走时的话语转告给了他。 不提夏允彝几人的懊恼,坐上马车离去的张溥,其实看起来并没有他刚刚在人前那么坦荡。 由于上书不仅没有获得崇祯的好感,冲突中还激起了钱谦益对他们的厌恶,张溥不得不尽快同燕台十子之盟做一个切割,返回家乡去读书,以表示他并不是燕台十子之盟的领袖。 他希望借着这个行为,让皇帝忘记他此前的冒犯,从而不要对他产生什么恶劣的印象。毕竟他研究制艺,还是为了要做官,而不是真的要做学问的。 第352章 安德烈的中国行一 一桶来自苏门答腊岛的黑水油,大约为26加仑上下,折合成大明的度量单位,就是118升上下,重约100公斤。这样一桶黑水油在苏门答腊岛大约价值2.5个大明元,这在当地是一种极为廉价的照明物。 作为英国北大年商馆的一员安德烈船长,从苏门答腊岛收购了200桶这种品相不怎么样的,但是燃烧起来却没有多少烟雾,也非常明亮的燃料。他原本是想试着前往马尼拉或是会安出售这些黑水油,为自己开辟一条新的商路。 但是当他抵达了安不纳岛,同那些中国人会晤交谈之后,他想着要让北大年商馆同中国建立正式的贸易关系,便放弃了这次商业探索航行。 在他的努力说服之下,在北大年的英国商人们终于同意,授权他代表北大年英国商馆前往中国,假冒英王使者的身份,建立大不列颠同中国的正常贸易关系。在1604年之前,英国的国名叫做英格兰。但是1604年詹姆斯一世继位后,称自己为大不列颠王。 大不列颠这个地理名词,也就成了英国的国名代称。毕竟现在的英王不仅仅是英格兰国王,也是苏格兰国王及威尔士公爵,要把这两个王国加一个公国的名字连起来念,实在是有些累赘了。因此现在的英国人在外,更喜欢简单的称呼自己的国家为大不列颠王国。 安德烈船长,这位英国乡绅出身的商人,揣着一份伪造的国书,便匆匆赶回了安不纳岛。岛上的中国人听说他带着英国国王呈交给中国皇帝的国书,自然不敢怠慢。 他们派出了一条船陪同安德烈的雄鹿号,雄鹿号是一艘典型的英国式东印度商船,低舷而船身修长,同荷兰人圆滚滚的船身完全是大相径庭。雄鹿号下水还不到2年,载重约600吨,但是造价却超过了3000英镑。 就算是在英国东印度公司内部,这艘武装商船都是可以排在前几位的好船,因此陪同雄鹿号的中国船只,一不留神就被雄鹿号甩开了距离。面对这个尴尬的局面,安德烈不得不让自己的船员以半速进行航行。 即便是如此,从安不纳岛抵达上海,也只花去了23天。虽然陪同的中国船只拖累了船队的航行速度,但是有这只中国船的带路,雄鹿号只是在台湾稍稍修整了2天,便直接航行进入了中国最为富庶的长江口岸。 长江口、崇明沙、吴淞口、黄浦江,最终两艘船停靠在了上海县城东门宝带门外的新码头上,这里靠近上海镇来榷场,也是上海县衙的所在地。 上海县设立于元朝至元廿八年,但是修建县城的城墙却是在嘉靖年间,其间200余年都是没有城墙的小县。 当初修建城墙主要就是为了防备倭寇,因此县城城墙原离了黄浦江,倒是把西面的稻田圈了不少进来。 上海县位于长江三角洲的东南前缘,黄浦江纵贯南北,把县境分为了浦东、浦西两部分。长江三角洲原本就是长江中上游带来的泥沙淤积而成,因此上海县成立近300年后,这县境倒是变大了许多。 永乐治水后,黄浦江和吴淞江交汇在上海城外,黄浦江成为了太湖的出水口,但是上海也获得了一条通往苏州的水道。 上海县的城墙建立于嘉靖年间,但是城墙却同其他县城的样式大不相同,别处县城修建城池是方形,但是上海县这个城墙却是一个圆圈。因为上海境内水道密布,因此从黄浦江还有四条河浜同县城内联通,成了同黄浦江相连的重要运输水道。 四条水道中间偏北的方浜,因为经过了城内的城隍庙和市集,因此成为了上海县城最为繁华的一条水道。 上海县城作为松江大布的一个主要生产地方,连带着黄浦江和吴淞江的水运都非常繁忙。安德烈站在雄鹿号船头,跟着那艘中国船只缓缓进入黄浦江时,就看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中国式小帆船,在黄浦江上就像是一群沙丁鱼一艘挨着一艘的挤在一起,向外面游去。 从宝带门的新码头上岸,安德烈注意到脚下的码头除了大块的条石之外,更多的还是罗马式样的水泥。用这些水泥浇筑的码头和地面都非常结实,唯一遗憾的是,离开了码头这种水泥路面就不见了,显然在中国这种水泥还是比较稀罕的。 在那位来自安不纳岛上的中国船长的带领下,他免去了被码头上海关官员的盘问,而是直接进入了这座县城内。 进入县城,他首先去拜访了管理这座城市的最高长官,一位叫做宋应升的中国官员。这位官员虽然年过中年,但是对于海外的新奇事物却非常感兴趣。不仅允诺了安德烈今后可以来上海进行贸易,还建议他多带海外常见但是中国却不怎么见得到的货物来贸易。 在这位中国地方官员的友善招待下,安德烈享受了抵达东方后最为丰盛的一餐,同暹罗人单调而乏味的饮食相比,中国人的食物不管从什么方面看都称的上是丰盛了。 上海县方圆九里,城内所住的大多是豪门巨室,因此园林众多。安德烈在城内的客栈休息了一晚之后,便抓着陪他北上的那位中国船长在县城内逛一逛。 虽然上海县内白墙绿瓦分隔纵横,都掩盖不住墙内隐约可见的富贵雅致的景象,常常可见一些中国书生大摇大摆的进出这些名园。但是对于安德烈这位海外夷人来说,这些园子显然是不会开放的。 想要观赏下中国贵族家居园林的安德烈,在连续碰壁之后,不得不放弃了他小小的遐想。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倒是非常想要见识下中国的园林艺术,也好为他结束航海生涯后,在英国乡间修建自家庄园时借鉴一些思路。 但是很显然,在这些园林主人的眼中,不管是他这个英国乡绅,还是那位陪同他前来的中国船长,都不够资格进入他们名下的园林内游玩。 放弃了见识下中国园林艺术的安德烈,很快就恢复了一名贸易商人的天性,前往了城内最为热闹的市集,去搜索那些昂贵而又紧俏的中国货物。 在邻近方浜的街道上,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敞街道上,在城隍庙的两侧,都是一间间紧挨着的店铺。 显然今天是某个集日,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也被人群挤走了半边。安德烈一边行走着,一边观赏着这些店铺内琳琅满目的货物。 他敢打赌,即便是比这座城市更大,更繁华的江户城,也找不出这么多令人目不暇接的货物。生丝、瓷器、茶叶、漆器、丝绸、锦缎等出名的中国货物就不说了,在这里他居然还能看到镜子、摆钟、肥皂、鹿皮手套、鹿皮靴子、鲸肉干和水果罐头之类的货物。 安德烈走了大半条街后,愕然发觉他想要购买的货物太多,而口袋里能够支付的硬通货却太少。 他询问了这些货物的价格,发觉中国人的镜子和摆钟,同他带来的欧洲产的镜子和摆钟相比,便宜的就像是白送一样。 安德烈船上装载的大部分货物,中国人都有,而且更为廉价。而少数的几样商品,又卖不出什么价钱来。 他最终发觉,除了他从苏门答腊岛弄来的黑水油之外,其他的商品在中国出售就是亏本。倒是黑水油还能让他赚上一些,在这个市场上,用于照明的鲸油每升高达0.45大明元,而植物油则为每升0.3元。 安德烈随即拉着那位作为翻译的中国船长返回了城外的船上,他下令船员搬了几桶黑水油下了船,然后找到了在码头上招揽客人的中人,想要这位中人替他以每升0.15元的价格把这些黑水油卖掉。 这位中人看了看从木桶内舀出来的黑水油,被安德烈说成是极好的燃料,但是在他眼中就是一些水、黑色的蜡块,还有一些黑油的混合物。 这位中人不由皱着眉头对着安德烈说道:“这位东家,你这什么油料,品相这么差,怎么可能会有人购买?别说是每升0.15元,我看每升五分都很难出手啊。” 在边上的中国船长翻译下,安德烈听明白了对方对于自己货物的鄙视,他不由脸色有些发红。为了证明这些黑水油的确是上好的照明油料,他当场给这位中人做了示范。 但即便是如此,这位中人对于这些黑水油也没多大兴趣,最终只愿意以8元每桶购买10桶,在市场上先试卖一段时间。 安德烈不得不再找了其他中人,但是显然这些中国人有某种交换信息的渠道,其他中人也没有出价高于8元每桶的,还只愿意购买3、4桶。 最终,安德烈在上海销售出了34桶黑水油,和其他一些货物,总价不会超过1000元。但是他在上海购买的商品却超过了2万元,超出部分用白银作为支付手段。 当安德烈上船离开时,看着在上海县城和黄浦江之间,还有吴淞江北面正在兴建的房屋货栈,他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也许会变得同伦敦一样伟大。 第353章 安德烈的中国行二 离开上海之后,船队的航行速度便陡然慢了下来,跟着中国船只后方的安德烈发现,这位中国船长对于北上的航线同样不熟悉。 在航行了三日之后,安德烈终于忍耐不住接过了船队领航的位置。凭借着他丰富的航海经验,船队的航行速度终于加快了许多。 安德烈虽然去过日本,但是还没有到过中国的北方,因此只能沿着海岸线向北航行。中国北方的海岸线虽然比之南方平缓,但是突出的山东半岛还是给船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船队绕过山东半岛抵达天津港,最终花去了16天的时间。当他们出现在天津港外时,天津正迎来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强烈的西北风带来了密集的雪花,让天地之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站在船头的安德烈发觉,他已经无法看清30英尺外的景象了。 虽然他之前已经从中国的引航员那里得到了,此地已经在天津港口之外了,但是他也不敢再按照这位从登州上来的中国引航员的指示前进了。 船队在天津港外足足停留了两日,风雪才慢慢的平息了下来。之后船队才在中国引航员的指点下,绕过了港外的沙洲,进入了曲折的海河航道。 在天津卫城的东南处,马家口海河西岸叫紫竹林的新建码头,两艘船终于停靠了下来。 安德烈发现,从天津城往东的河道上,到处都是停泊了船只的码头。 在他们对岸的大直沽,就有数十只中国船只停泊在那里。当他在这里走动了几天后,便明白了这里是船只从海上进入三岔口旧港区的必经之路。 虽然大雪覆盖了地面,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海河两岸沟渠纵横,田泊交错的模样。且此处河湾河宽水深,岸边地面广阔,具有修筑码头、仓库,建设港口的优越地理条件。 从进入海河口开始,安德烈就发现海河的河岸已经被人工整修过,部分地方还砌筑了石坎护堤。当大雪停息下来不久,在他停泊的码头附近,又开始出现了一队一队的中国人在干活。 同他的老家英国不同,这些挖土修坡的中国人,看起来并不是受到惩罚的苦役犯,也不是被领主征发无偿劳动的农奴。 之所以安德烈会这么觉得,因为这些干活的中国人虽然穿的差了些,但是身后并没有站着拿着鞭子的监工和士兵。而且他们干活的时候极有秩序,并没有看到多少散漫怠工的人员。 安德烈能活动的范围,便是从码头到天津卫城的这段距离。虽然陪同他前来的中国船长向天津的地方官员禀报了,他的身份和来历。 但是这里的官员显然没有上海的地方官员那么平易近人,除了允许他可以发卖船上带来的货物之外,对于他代表英国国王前来向大明皇帝递交国书的事情,对方显然非常怀疑。 受到怀疑的安德烈,心里七上八下,但也不得不待在天津,等待对方向北京汇报后的结果。 在天津的这几天,安德烈除了上岸游历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之外,便是在天津城外的市场上闲逛着。 有了在上海进行购物的经历,安德烈对于同中国商人如何打交道,显然应对的更为自如了一些,他甚至还学会了几句中国话。不过可惜的是,教他中国话的这位中国船长是一位闽南人,因此这些北方的中国商人依然无法听懂,他在说什么。 连续几天对天津市场的闲逛,安德烈终于发现了天津同上海的不同。 一个是人的不同,上海的商人对待客人显得更为热情一些,他们在交易中也更为灵活一些,对于一名新客户,他们总是会给予一些额外的好处。 但是天津这边的商人就有些不同了,他们对待客人的方式虽然算不上冷淡,但也绝谈不上主动。如果客人不主动发话,店内的伙计就不会主动上前介绍商品的情况。 相比起上海商人的灵活性,天津这边的交易模式却相当的固定,甚至可以说是呆板。 比如说,安德烈在上海购买货物时,遇到携带的财物不足,或是购买的货物过多无法携带时,对方可以为他叫上一些车夫把货物送去码头,或是派人跟他回船上去领回余款。 上海商人称之为通融,但是这种通融在天津就很少能看到了。即便是有,那也是对着经常往来的老客户,像安德烈这样的海外夷人显然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虽然对于天津商人在贸易中流露出来的细节颇为不满,但是安德烈同样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上海还是天津的商人,对比起他的欧洲老乡,或是英国同胞来说,在商业道德上简直就是天使。 起码这些中国商人出售的货物,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他们并没有像英国商人,拿着不值钱的玻璃珠子去欺骗土著人。 也没有把胡椒粒丢在地上,裹上了厚厚的尘土,制作出胡椒尘土卖给自己的同胞。在某些高明的英国商人手中,一磅胡椒粉可以制作出数十磅的英国式胡椒末。 此外天津和上海在商业上的巨大区别,更多的还是在商品的种类上。在上海,传统的中国货物占据了市场上的主要地位。但是在天津,则是一些新奇的,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商品,在市场上较为流行。 比如说各种鱼类罐头,玻璃器皿,还有各种镀了一层银白色涂层的金属器物,带着香味的肥皂,牙刷牙膏等等。 从上海到天津,虽然安德烈只到了中国两个地方,但是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家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虽然中国并不像马可波罗游记中说的那样,遍地铺设着黄金。但是在安德烈看来,这个国家所拥有的财富,就算是同整个欧洲相比较,也一样是毫不逊色的。 但是这么庞大的一座财富之山放在他面前,安德烈却发觉自己无计可施,他想不出如何从这座山上取走这些财富的方式。 这个国家物产丰饶的,几乎不需要什么外来资源。而这个国家的人口之多,也让劳动力便宜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在安德烈的记忆中,除了印度人之外,还没有其他地方的人种能够制作出,如此便宜的手工业品。只要是中国人能够制作的货物,那么把这种货物从其他地区贩运到中国,就是一门亏本生意。 唯一能满足那些中国商人,而让他们永远不会感觉满足的货物只有两样,就是被欧洲人视为真正财富的金子和银子。 但是,对于安德烈这样的英国商人来说,他们在海外冒着生命危险进行贸易,目的就是为了获取金银这样的贵金属。 把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贵金属,就这么白白的送给这些坐享其成的中国商人,显然不是什么划算的生意。这也不符合,欧洲商人们对于海外贸易的理念。 欧洲的航海家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探索海洋的秘密,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追逐财富。而不是源源不断的,把欧洲人从世界各地搜刮来的财富千里迢迢的送到中国来,供那些中国人享用。 上海和天津两地市场的游历,让安德烈原本跃跃欲试的,想要开启英国同中国之间的贸易之路的热情,顿时冷却了不少。作为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乡绅,安德烈很清楚。 英国不是西班牙,它没有美洲殖民地源源不断可以供给的金银。英国同样不是荷兰,掌握着整个欧洲商业的荷兰人,可以凭借着垄断香料贸易,从欧洲各国汲取大量的财富。 现在支持英国经济的,主要还是本土的羊毛纺织业,还有在北美洲殖民地刚刚兴起的烟草种植业。 不管是羊毛纺织业还是烟草种植业,都需要资本的大量投入。这就决定了,英国人无法抽出大量的资本,同荷兰、西班牙进行中国贸易航线的竞争。 从这方面看,即便是他成功的建立了英国同中国的贸易关系,英国能够从中获取的收益,也不会很大。因为中国人生产的每一件货物,英国人几乎都需要。 但是,英国人却几乎提供不了,中国人所需求的。不,应该说是整个欧洲都不清楚,除了金银之外,中国人还喜好什么。这种单方面输出金银的贸易关系,显然是不可能长久的。 国王陛下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国库里空空如也,只是因为他和他的臣民想要享受,中国制作的精美丝绸和瓷器。 丝绸和瓷器虽然是好东西,但是既不能当成炮弹击败英国的敌人,也不能变成一只强大的舰队保卫英国。 安德烈躲在自己的船长室内,在日记本上记载着如上想法的时候,他的舱门忽然被敲响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安德烈虽然不满,他在写作日记时被打搅,但还是放下了鹅毛笔,起身走向了舱门。 当舱门打开之后,雄鹿号的大副对着他恭敬的脱帽行礼之后,才按着胸口说道:“安德烈船长,那位中国船长带着几名中国官员在码头的海关署内,他们希望您现在可以下去同他们见面。” 虽然舱门打开后,外面的寒风让安德烈哆嗦了下,但是听到了大副的通知后,他的脸色终于带上了些许喜意。 安德烈一边取过毛呢外套,一边对着自己的大副说道:“看来我们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了,希望这是个好消息。” 第354章 安德烈的中国行三 安德烈有些难以置信的对着身边中国船长说道:“你说他们想让我把雄鹿号交给他们修整一番,为什么?” 安德烈所说的他们,是站在他对面的那几位中国官员。被他所质问的中国船长,转头去同自己的同胞交谈了片刻,才轻松而坦率的告诉他:“对面中间这位是天津造船厂的总工程师,他之前在岸上看到了,你的雄鹿号进入海河的那一刻。 他认为,你的雄鹿号虽然同其他欧洲船只外形有很大区别,但是行驶起来却更为轻便灵活。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比例的船型,因此希望能够对这艘船进行一次全面的测量。 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会免费为你的雄鹿号做一次翻修保养。恕我直言,以我这些日子来的观察,你的雄鹿号估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保养了,我觉得你应该接受这个提议。” 这位中国船长的坦率,并没有让安德烈有欣然接受的想法,他思考了片刻便回绝道:“不,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待上几个月这么久。 据说按照往年的气候,这里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要上冻了。不过以我看,也许都不用这么久。如果我们在上冻之前不离开这里,就要等到明年2月底或是3月初,等河里的冰融化了之后才能离开。 也就是说,如果把我的船交给他们测量维修,那么我在这条河流上冻之前,就无法离开这里了。要让我在这里白白的耗上几个月,那么我的损失会很大。所以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 他身边的中国船长听了他的婉拒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转过头去,把他的意思告诉了对面的同胞。 安德烈对面的这些中国官员听了这位船长的转告之后,互相交流了片刻,才对着这位中国船长说了一段话。 这名中国船长听完之后,便对着安德烈说道:“他们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的话,他们愿意买下你所带来的全部货物。并且,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他们愿意协助你,让陛下尽早得到你到来的消息。 我想你应该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把你作为英国国王代表的消息传递上去,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另外,为了弥补你在这里歇冬的损失,他们愿意按照每人每月5元的标准,补助你和你的船员到开春为止。” 雄鹿号上面有119位船员,其中有23位实习水手,他们每月领取半英镑。还有66位普通水手,每月的工资是1英镑零5先令。剩下的则是高级船员,除了30-50英镑的年俸外,他们还享有一部分商船贸易盈利的分红。 根据安德烈的调查,每1大明元相当于2个荷兰盾,而每一英镑等于10个荷兰盾。也就是说,对面的这些中国官员愿意拿出每月一英镑每人的费用补贴他的船员。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交易,毕竟对方还会替雄鹿号进行一番维修,还要买下他带来的货物。老实说,他船上的那些货物除了糊弄下东南亚的土著外,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日本都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雄鹿号的造价高达3000英镑,这可是一大笔费用。在现在的英国,像他这样的乡绅阶层,平均也不过才每年400英镑的年收入。 而雄鹿号也不是他个人投资的结果,是近7位乡绅的共同投资。不过在这条船上,他个人的投资超过了一半。这笔庞大的投资,在过去两年内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想中的高额收益。 除去每年的用度和分红之外,他只收回了1000英镑,平均每年收益500英镑,就比他在家乡经营自己的庄园稍稍高出一点。 雄鹿号的确是条好船,但是安德烈却不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对于植物学和航海技术上颇有成就,但是在做生意上却从来没抓到诀窍。 比如他第一次从欧洲前往印度的时候,运了一大批英国毛呢和法国的印花棉布,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毛呢并不适合印度的热带气候,而法国的印花棉布技术来自于印度。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亚洲,不过却被公司派到了北大年商馆。安德烈倒也没什么抵触情绪,毕竟东印度公司并没有在印度大陆站住脚跟,而北大年起码离那个连地面上都铺着金砖的中国近了许多。 和印度大陆相比,英国人在东南亚的商业活动显然更为艰难。因为在这片海域,不仅存在着英国的宿敌西班牙人,还有一个咄咄逼人,正处于上升期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存在。 荷兰人不仅仅独占了香料群岛的贸易,甚至于想要独占马六甲海峡以北,太平洋以西海域的贸易独占权。在这场争夺贸易权的商业战争中,荷兰人丝毫没有顾及过,英国现在还是他们的新教盟友。 安德烈并不打算就此向那些荷兰人屈服,他希望自己可以替公司打开通往中国的商路,但是当他抵达了中国之后,却觉得自己对于同中国贸易的期待似乎有些过高了。 虽然英国的商船建造技术不及荷兰人,但是安德烈自认比起中国人那些近海航行的船只来说,依然要出色的多了。 让他还在犹豫着没有答应对方的原因,就在于,中国已经拥有了这世界上最为出色的商品,如果再让这些中国人学会,如何建造跨洋航行的船只,那么今后的大洋上还会有其他人的身影么。 然而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劝说他,不过是让对方测量下船只的尺寸,那些中国人绝无可能就这么学会了如何制造一只好船,而他却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额外收益。 虽然说只要好好保养,一艘木帆船可以使用数十年。但是往来亚欧之间的商船,却往往最为缺乏保养,平均使用年限大约为4次往来亚欧的航程。之后如果船只不经大修,就无法再进行跨洋航行了。 雄鹿号如果能够在这里维护一次,那么在下一年度返回欧洲时,显然会安全许多。当安德烈用手抵着下巴,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对面的中国官员突然对着他身边的中国船长再次说了几句,这位船长错愕了一下,才转头对着安德烈说道:“他说,可以把补贴加到每人每月10元,这是他能给出的最优惠的条件了。另外他希望我转告你,除此之外你还将获得他的友谊。 今后如果你在这里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他的名字叫做黎阳瑞。” 额外的300多镑收入,和一名中国官员的人情,这个条件终于让安德烈本就犹豫的内心动摇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官员,然后认真的对身边的中国船长说道:“我可以答应他,但是我要求维修船只时,有我的人在场。而且他们也必须保证,不对船的结构进行拆解。你知道,我还需要坐着它返回英国。” 经过一番严肃而又严密的讨论之后,安德烈终于和这些中国官员签署了一份保证船身完整的协议。 随后的两天内,雄鹿号上装载的货物全部被装卸了下来,运到了码头上的一个货栈里。中国人使用的滑轮起吊装置,大大的减少了装卸货物的时间和劳动力,也让在一边观看卸货的安德烈着迷不已。 卸完货物的雄鹿号,在大副和半数船员的操作下,在河面上缓缓的划了一个弧形,掉头向着入海口的造船厂开去了。 雄鹿号离去还不到一天,来自京城的信使终于赶到了,明国皇帝准备召见他,并亲自接收他送来的英国国书。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安德烈终于有些兴奋了起来,他一边让自己的水手长约束自己的船员不要在这里闹事,一边挑选了两名年轻又没有被老水手带坏的实习水手,作为自己的随从。 安德烈带着两名随从,跟着信使和作为翻译的中国船长,带着北大年商馆凑出来的给中国皇帝的礼物,向着京城去了。 比伦敦城更为高大宏伟的北京城固然让安德烈赞叹不已,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内心的震撼。毕竟同埃及的金字塔相比,北京城还算不上什么奇迹。 但是他在京城内看到的马拉铁轨,终于让安德烈震惊了,他甚至一度忘记了,他来此的使命是什么了。 安德烈甚至认为,能够看到这条铁路的存在,是他来到中国获得的最大收益。 马拉铁路在这座京城里,大约只会被那些中国人认为,不过是一种新奇的方便出行的工具。 但是在安德烈看来,这种新的陆地运输方式,却能够改变英国内陆交通的变化。 作为一个海岛国家,英国运输大宗货物的主要方式,是河运加上海运,总之同船脱离不了干系。 虽然英国的东海岸较为平直,西海岸却非常的崎岖,且南北长而东西狭窄的岛屿形状,也让英国东西海岸的交流变得比较困难。 不少英国绅士都认为,要改变内陆糟糕的陆地交通,只能选择挖掘运河,用运河联通各自然河流,从而改善岛内的内陆交通状况。 英国虽然是一个岛国,但是低地丘陵和平原地区却占据了大部分区域,挖掘运河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英国国库却无法承担这些地方绅士们的设想,伊丽莎白一世去世的时候,她给英国国库留下了40万英镑的欠债,到了现在的詹姆斯一世,欠债已经达到了近百万英镑。 以这样的王国财政状况,想要开挖运河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眼前的马拉铁路,却给安德烈一个新的启发。 如果他能找人投资在英国东西海岸,或是从威尔士到伦敦,铺设这样一条铁路,然后收取合适的运费,显然是一门不错的生意。看这地上两条细细的铁条,应该不会花费多少铁料啊。 第355章 毕业典礼 当自称英王代表的安德烈站在马拉铁路前,估算着在这样的铁条上拉货的马匹,一匹马能当做20匹马还是25匹马使用的时候,朱由检正坐在陆军军官学校操场上的木制礼台上。 在礼台下方的操场上,以班级为中心的陆军军官学校士官生,正依照平日训练的秩序肃立在那里。同大校场军营内的新军相比,这里的1000多位士官生显然更为井然有序。 坐在礼台上的朱由检,看着这些沉默而站姿挺拔的士官生们,倒恍然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于后世大学中的开学军训期了。 他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无稽想法给驱逐了出去,随后给身边的茅元仪点了点头,示意这位兼任陆军军官学校的副校长,可以起来宣布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学员的毕业典礼开始了。 原本这场毕业典礼数月前就应该举行了,但是因为林丹汗同右翼蒙古部落之间的战争,使得一部分军官学校一期学员被紧急调任了前线部队,因此这场毕业典礼也就被延续到了今天才进行。 完成了六个月学制,并取得了毕业资格的一期学员,大约只有129人。其中被紧急充实到前线作战部队的学员,大约是56人。在战争中死亡的学员为11人,受伤学员14人,虽然伤亡率高达4成以上,但是朱由检还是觉得是值得的。 起码在战场上,这些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学员们,没有一人逃亡避战的。正是在这些军校学员的带头作战下,从各边军中抽调临时组建的明军,才没有出现如在辽东战场上的那种大面积溃逃现象。 对此,曾经并不重视军校教育制度的袁崇焕等文官,还有宣化、大同边军中的将军们,现在也开始慢慢的转变了态度。这些军校学员不管是从精神面貌上,还是组织纪律性上,都远远的把军中所谓的勇士给比了下去。 即便是那些从小培养的将门子弟,也许在战术指挥上并不弱于军校学员,但是对于全局的把握程度,和作战时的互相配合上,同样不是这些军校学员们的对手。 当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军中将门之间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矛盾,他们互相防范和猜忌着,因此不能把所有精力放在对敌作战上,这原本也是朝廷控制地方军队,避免尾大不掉的手段。 而军校学员在将近6个月的共同生活中,彼此之间算是建立了最为基础的信任关系,因此他们不会出现坐视观望友军单独作战的状况。而这些学员同战时大本营的高级指挥官之间,除了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外,还有着学校中缔结下的师生关系。 因此战时大本营指挥下的这只改组明军,算是第一次打破了明军中的地域和门户之间,成为了一支由师生、同学情谊作为纽带建立的新式军队。 这只军队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意识,但是就其组织度和纪律性来说,已经远远超过了将门把持的旧明军,和还处于部落军制的蒙古军队。 而击败林丹汗的这场战争,不仅给崇祯带来了莫大的威望,重要的是,原本一直对军制改革处于抵触情绪的军队将领们,现在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了。 既然朝廷手中有一只足以击败蒙古人的大军,那么这些军队将领们就立刻意识到,朝廷现在还是有足够的武力可以制服他们的。 特别是亲眼目睹了这场战争的宣化、大同两镇明军将士,他们并不想成为被朝廷当做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而且在总参谋部和战时大本营这几个月的抽调整编后,这两个边镇的将军们也发觉,他们手中掌握的武力,大约还不及现在依附于大明的蒙古右翼部落的。 因此短短一个月内,从锦州到兰州的边镇将领们,纷纷向京城发去了庆贺丰镇大捷的贺文,并在贺文内或多或少的向崇祯做了一些宣誓效忠的言辞。朱由检这时才觉得,推行军制改革的压力小了许多。 心情有些放松下来的他,这才想着要补办一场陆军军官学校一期学员的毕业典礼。一方面是对这些在战场上出色表现的学员的感谢和奖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培养陆军军官学校在校士官生的荣誉感,以改变大明现实存在的文贵武贱现象。 这场毕业典礼中最为隆重的一个环节就是授刀仪式,朱由检将会亲自为118名一期毕业生,和11名代表战死学员的优秀学员代表,授予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指挥刀。 这些指挥刀的样式是朱由检亲自挑选的,他摒弃了大明军中常用的刀具样式,也没有采用日式的武士刀样式,而是参照了他在后世观看阅兵仪式上的三军仪仗队使用的指挥刀模样。 这些指挥刀全长95公分,刀身长81公分,宽2.5公分,刀形笔直。刀身所用钢全部为折叠锻打的百炼钢,为此文思院还研发了一座小型的水力锻锤。 指挥刀由刀身、护手、刀柄和刀鞘四部分组成,刀鞘采用的是鲨鱼皮,刀柄采用黄铜制作,外用真皮手工包覆,并以金银装饰线缠绕。护手则分为两类,一类是金质腾龙,一类是银质虎头。 腾龙护手的刀具共有17把,其中六把将会授予给毕业生中最优秀的六名学员,而剩下的11把则授给11名战死的学员,至于其他虎头护手的指挥刀则授予其余学员,每一把指挥刀上,都刻上了被授刀学员的姓名。 站在礼台上重复了129次授刀动作的朱由检,到了最后都感觉自己的双臂有些麻木了。不过被授刀的学员们,一个个都显得兴奋异常,对于拿到手中的指挥刀,简直是爱不释手。这让有些疲惫不堪的朱由检,大感没有白费这场功夫。 结束了这场毕业典礼之后,崇祯又同陆军军官学校的管理者交谈了一会。在会谈中,负责陆军军官军校日常工作的教务主任向崇祯汇报道:“…现在本校师生日渐繁多,下个月又将有近7百余名新生入校,这城内的校区显然是不够住了。 丰台大营虽然已经建设出了一个轮廓,但是学生宿舍却尚未完成。像现在这种天气,显然是不适合让新生露天住宿的。 不过臣听说海军军官学校那边地方广大,但是学员人数不过数百人,有许多地方都在闲置之中。因此臣想要请求陛下准许,让海军军官学校借些校舍给本校,待到丰台大营新校区落成后,再行搬迁过去。” 看着周边的军校教官们纷纷点头的样子,朱由检犹豫了下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转而问道:“现在军校内,这些学员的学制是怎么安排的?” 很快便有人向他汇报说,“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普通科目学员,依然是6个月学制。骑兵科学员则延长为8个月,地形测量科目的学员是一年,炮兵和参谋科目则是2年。 此外民间报考进入军校的成年学员为三年学制,12-14岁的少年学员则是六年学制。现在军校内,后两种学员大约占了总学员十分之一的数量。” 朱由检低头思考了一下,终于答应道:“也好,先让海军军官学校划出一部分区域来,给你们使用,但是等到丰台大营的建设完成之后,你们可要记得把校舍还给人家…” 当崇祯带着王承恩和侍从离开陆军军官学校之后,便跑去了四夷馆。准备去会见,那位来自英国的英王代表。 按照常理,对于这种从海外遥远藩国而来的使者,应当先通过礼部审核身份的程序,然后再安排人员教导这些夷人上朝晋见的礼仪,最后才是上朝递交国书。 但是,大明的官员听过弗朗机人,也知道西班牙同荷兰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列颠王国。收到报告的礼部官员很是怀疑,这位夷人是不是自己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然后以此来骗取朝贡贸易的好处。 如果是万历之前,对于这些想要骗取好处的夷人,大明官员大约会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远夷来贡,也算是一项不错的政绩,说明我大明政通人和,威名远播。 不过现在么,国库空空如也的大明,实在是玩不起这种厚抚远人的国策了。因此礼部官员也就随意的把这份报告塞进了某个角落里,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 不过陪同安德烈前来的中国船长,通过了另一条渠道,把消息传给了崇祯。朱由检并不觉得这位使者真的是英王派出来的信使,毕竟在他的历史上可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可不希望拿着一封商人伪造的国书大张旗鼓,从而被后人所取笑。不过他倒是非常想要同这位英国人接触一下,因为英国人现在不仅仅是西班牙的敌人,很快他们也将成为荷兰人的敌人。 对于大明来说,一个准备挑战欧洲秩序的新兴强国,显然比荷兰人、西班牙人更容易打交道一些。而英国人现在在亚洲微弱的势力,也决定了英国人更有可能成为大明的海上盟友。 第356章 英国国书 “天命英格兰诸国之国王查理一世,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君王陛下: 呈上此信之吾国忠实臣民威廉·安德烈,得吾人之允许而前往贵国各地旅行。 彼之能作此难事,在于完全相信陛下之宽宏与仁慈… 吾人认为:我西方诸国君王从相互贸易中所获得之利益,陛下及所有臣属陛下之人均可获得… 如陛下能促成此事,且给予安全通行之权,…而当陛下之仁慈及于吾人及吾邻居时,吾人将力图报答陛下也。愿上天保佑陛下。 耶稣诞生后1628年,我王在位第3年,授于格林威治宫。” 被数十只明亮的鲸油蜡烛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的四夷馆宴厅内,一位年轻人正结结巴巴的读着手上用拉丁文书写的英国国书,在他的上首坐着崇祯,而左右两侧的宴席上则坐着安德烈船长及陪同他的翻译。 这位叫周白永的年轻人,是同文馆内学习外文最出色的一名学生,仅仅花了一年时间,他就已经能够初步进行拉丁文和法文的读写了。 之所以让他来翻译这封国书,而不是让学识出众的耶稣会教士过来,崇祯就是希望他同英国人之间的交谈,不会被流传出去。虽说耶稣会是一个超然的传教组织,但是它毕竟还是在西班牙人的庇护之下,前往世界各地传教的。 朱由检可不希望,他同英国人什么都还没谈成,那边西班牙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因此让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者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大明同新教国家结成了同盟,拒绝同大明恢复和平,那可就只会便宜了荷兰人。 安德烈同样双手互握认真的听着,这位中国官员口中翻译的国书虽然是假的,但是里面的内容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是他们北大年英国商馆共同推举出来的,最为迫切的希望,能够获得同中国进行贸易的特权。 虽然安德烈听不懂中文,但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位中国船长,毫无保留的对着他把国书的内容重新翻译了一遍。除了个别词句有些不通顺外,安德烈认为这位年轻人对于拉丁文已经入门了。 周白永念完了国书之后,就在崇祯的点头示意下,退到了一边。接下来,便是安德烈命令自己的随从向崇祯献上,他所带来的英王礼物。 由于事发突然,北大年商馆的英国商人们,并没有准备好符合英王身份的国礼。因此只能从各位商人那里拼凑拣选了一些稀罕物,作为英王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 这些礼物包括,一对巨大而品相极好的非洲象牙;数十颗来自锡兰岛的红蓝宝石;两串大如小指,色如淡金的走盘珠;最后则是一对装饰华丽的火枪。 当他的随从拿出了礼物展示时,安德烈便一直注视着坐在上首的崇祯,想要看看这位年轻的中国皇帝有什么喜好。 然而从象牙到珍珠,这位年轻的中国皇帝都是一副兴致不佳的样子,这让安德烈不由心里一沉。不过还好,当这位中国皇帝看到了那对,原本是要赠送给某个土王的火枪时,终于提起了兴趣。 “把那对火枪拿上来,让朕看看。”朱由检看到那对显然不像是火绳枪的火枪时,终于有些性急的开口说道。 在下方查看礼物的王承恩,赶紧取过了装着两只模样奇怪火枪的锦盒,小跑着送到了崇祯的面前。 朱由检取出了锦盒内的火枪,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他终于确定了,这显然不是火绳枪,但是也不像是燧发火枪。 他比划了一阵后,便好奇的对着安德烈问道:“你带来的这对火枪叫什么名字?它是如何使用的啊?” 安德烈赶紧起身向着崇祯行礼后回道:“这是转轮打火枪,它使用起来就同给闹钟上发条一样,比火绳枪简单多了…” 在安德烈的讲解中,这种源自德国纽伦堡钟表师发明的火枪,主要是给移动迅速的骑兵使用,以此来解决骑兵无法使用火绳枪攻击的问题。 这只转轮打火枪的击发装置分为,带锯齿的钢轮、链条、弹簧和击锤等。在击锤头上固定着一块隧石,按下击锤后,靠钢轮表面的细齿与隧石摩擦发火点燃火药击发子弹。 在射击前,需用用小板手卷链条,在卷链条的过程中将弹簧压缩,弹簧张开带动钢轮旋转,因此整个过程就像闹钟的发条。 但是一旦装备完成之后,这只火枪就能安全的长时间待命,直到射手击发为止。比起要时时注意火绳燃烧速度的火绳枪,不知道要安全了多少倍。而且这种火枪最大的好处就是,在风雨中也能作战,不必担心因为火绳熄灭无法射击。 当然,这种火枪也有着极大的缺陷,结构复杂,制作困难,造价还是普通火绳枪的2-3倍。另外射击之后装填麻烦,还要注意钢轮的保养,一旦被泥垢污染了就无法发火了。最让人诟病的一点就是,一旦出了故障,就必须要交给专业人士养护维修,普通工匠根本维修不了。 正因为转轮打火枪所存在的缺陷,这种火枪最终只能在贵族骑士之中流行,而无法取代普通的火绳枪。不过也正因为这个特点,所以每一只转轮打火枪都被枪匠制作成了一件艺术品。 朱由检手上的这对装轮打火枪,便是采用了象牙制作的枪托,并在上面雕刻了精美的独角兽和人物绘像,所以安德烈才会把这样一对火枪当做了礼物送给了他。 朱由检在烛光下拿着火枪反复的看了数遍,心中很是开心。他把手中的火枪小心的放回了王承恩捧着的锦盒内,才抬头微笑着对着安德烈说道:“查理国王让你送来的礼物,朕很喜欢。作为回报,朕也会准备一份相当的礼物,请你替朕带给查理国王。” 听懂了中国皇帝对自己所说的话语,终于让安德烈放下了心来。既然有了中国皇帝的认可,那么他这位英王使者的身份也就真正坐实了,最为艰难的一关终于过去了。 安德烈赶紧向崇祯行礼致意,表示他一定会把崇祯送给查理国王的礼物和善意一并带回英国,以成就两国之友谊。 朱由检一边示意王承恩把众人面前的残席撤走,一边对着安德烈说道:“贵国国王希望同大明建立互惠的贸易关系,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一切平等互惠的贸易往来,大明都是不会拒绝了。朕允许英国商船可以在中国各开发口岸进行贸易,但是所有进入中国口岸的英国船只和人员都必须遵从于大明的法律,你们能做到么?” 安德烈毫不迟疑的点头同意了崇祯的意见,以现在英国在亚洲的力量,根本挑战不了中国的力量,就算他们想要不认同,也抵抗不了中国在近海的武力。安德烈觉得,这种要求实在没有反对的必要。 朱由检随后继续说道:“既然英国同中国是平等互惠的贸易关系,英国商船可以进入中国口岸进行贸易,并接受朕的保护。那么今后中国商船也同样可以前往英国口岸进行贸易,并得到英王的保护,查理国王可愿意接受么?” 安德烈楞了片刻,就谦恭而委婉的说道:“我非常愿意把陛下您的条件带回给我王,但是我在此不便替我王作出决断。当然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陛下的要求并无不妥之处。 不过我们不列颠王国一向崇尚自由贸易,除了一些敌对国家的商船之外,从不拒绝其他国家的商船进入英国港口进行贸易。陛下即便不提出这个要求,也无碍于中国商船进入英国港口进行贸易的。” 听了安德烈的话,朱由检看起来颇为失望,他不由说道:“原来你只是贵国国王的信使,而不是全权大使啊。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朕也就不便同你多说了。 那么等你回去英国的时候,除了带去朕的善意之外,朕还希望你替朕转告查理国王,朕希望英国能够成为大明在西方的朋友。 如果他能够帮助大明商人在欧洲自由行商,那么朕也可以帮助英国商人在亚洲获得自由贸易的权力。 如果他愿意,朕希望大明和英国能够互相派驻外交使节,一方面可以增进两国之间的互相了解,另一方面也能对某些世界性的事务达成一致看法。”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安德烈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冒充英王使者递交国书,只是想要同中国建立一个正常的贸易关系而已。 一向被欧洲人视为难以打交道的中国,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年轻而又对西方世界兴致勃勃的皇帝,他不知道这对于欧洲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安德烈发觉自己这次冒险伪装英王使者的事情,如果应对失当,恐怕会给自己闹出很大的麻烦。 对于崇祯的提议,他完全把握不住重点,对于英国同中国之间的外交关系,本就不是他这个区区乡绅能够把握的。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含糊其辞的回答了几句,但是完全不敢向崇祯应承什么条件。 看着安德烈脸色通红的样子,朱由检终于确定了,这位果然不是什么英国国王的正式代表。 第357章 崇祯的失望 确认了安德烈的身份,虽然让崇祯有些失望,不过对于这位英国使者他原本期望也不高,因此他也就没有再揪着建立英中两国的友好互信问题继续谈下去了。 在他刚刚听到英国使者到来的时候,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三次英荷战争,让英国人击败了荷兰人的海上霸权,从而开始踏上日不落帝国的征途。 虽然他记不得三次英荷战争发生的时间,但是却知道英国同荷兰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不是那些传教士、西班牙俘虏眼中,保持着亲密合作的新教盟友。 打败荷兰人在海上的霸权,从而让大明恢复在东亚、东南亚海域传统上的势力范围,把欧洲殖民者的势力压缩在马六甲海峡以南、巽他海峡以东,这是崇祯对于大明海权建设的第一目标。 想要让人口超过一亿五千万的大明,从农业国转变成工业国,那么最起码也需要一个同等规模的人口市场,和能够提供这么多人口工业化的自然资源提供地区。 在现在的大明周边海上邻国,日本2000余万人口,朝鲜300-400万人口、琉球近30万人口,越南近300万人口,东南亚其他地区人口大约在1000万-1500万之间。 也就是说,上述地区拥有的人口近4千万,而这些地区加起来的海陆面积更是现在大明领土的数倍。 考虑到这时代运输量最大也最为低廉的海运方式,这些地区就是大明踏上工业化道路的天赐之地,只有掌握了以上这些国家和地区,大明才算是勉强建立了一个工业国对农业地区的经济循环往来秩序。 而此时大明陆地上相邻的地区,不是正处于同大明的交战状态,便是道路艰险难行,运输费用高涨不下,只能出售一些高价值的商品。在这种状态下,是无法支持大明的工业发展的。 至于马六甲海峡、巽他海峡以外的印度大陆、中东、非洲、欧洲诸国及南北美洲,限于大明目前的航海技术及商船规模,还不足以让大明跨越出这个势力范围。 但是想要控制这片海域,大明遇到的第一个敌人,便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荷兰东印度公司在陆地上只控制了巴达维亚及香料群岛,但是在东南亚海域,荷兰人已经开始逐渐取得了海上的霸权。 对于东南亚这样的群岛海域来说,掌握了海权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就等于把各个岛屿上的势力都困在了岛上。荷兰人既能够采用各个击破的手段打击各岛上的土人势力,也能通过封锁岛间贸易,把西班牙、葡萄牙、英国乃至大明的商人赶出这一地区,从而独占该群岛的商业利益。 根据沈家传来的消息,荷兰人的殖民行动终于激起了当地土人的愤怒。爪哇日惹地区新兴的伊斯兰教王国马打蓝素丹国,在统一了中爪哇和东爪哇地区,攻占了爪哇沿海的泅水、马都拉和井里汶,并将势力伸展到苏门答腊东部和加里曼丹岛南部后。 出于对荷兰人想要控制该国的海上贸易,及独占香料群岛不满,以素丹·阿贡自称的该国国王拉登·朗桑,在今年7月发动了对巴达维亚的进攻,想要把荷兰人赶出爪哇岛。 不过据刚好路过爪哇岛的沈培在观察了这场战争后,派人向崇祯汇报时提到,拉登·朗桑组织了上万大军围攻荷兰人的要塞,这些爪哇人虽然勇猛而有一定的纪律,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只适合在丛林中肉搏,完全不是依靠要塞守卫的荷兰人火器的对手。 另外巴达维亚周边的沼泽地形,也让爪哇人拥有的人数优势无法发挥出来。而在海上,荷兰人的船只牢牢的控制了周边海域,拉登·朗桑的军队根本无法通过海湾从港口进行攻击。 拉登·朗桑对于巴达维亚的攻城战最终变成了围城战,但是对于一个港口城市来说,这样的围城根本毫无意义,因为爪哇人根本无法切断荷兰人的海上补给通道。 虽然沈培写信的时候,爪哇人才刚刚开始围困巴达维亚,但是他认为这场战争已经宣告爪哇人失败了。拉登·朗桑的坚持,除了消耗物资和战士的生命外,不可能取得什么成果。 不过马打蓝素丹国发动的这场战争,让沈培卖出了3000支三眼铳和一万五千斤旧式黑火药。三眼铳6两每支,而火药则是每百斤30两。这笔交易高达2万2千5百两,利润达到了8成。 爪哇岛物产丰饶土地肥沃,特别是稻米种植非常广泛。岛上虽然没有银矿,但是却有着不少金矿。拉登·朗桑这次便是用的金子支付的货价,虽然他定的金银比价是1:10,但是依然没有减少多少这次贸易的利润。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当战争开始后三眼铳的拙劣射程就显露了出来。拉登·朗桑拒绝了他继续供应三眼铳的提议,而是向他提出要购买同荷兰人一样的火绳枪和大炮。 拉登·朗桑向沈培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火绳枪每杆100两,能够对巴达维亚城墙造成伤害的火炮,5000两一门,能够击中海上船只的大炮,10000两一门。 他订购了火绳枪300杆,火炮10门,大炮5门,外加火药10万斤,共计16万两银子的大订单。 而据沈培对爪哇岛市场的调查,这里的稻米大约七八钱银子一石,但是水牛是格外的便宜,日惹地区2两多银子一头,沿海地区也才4、5两一头。而在国内江南地区,一头水牛大约在15、6两,在北方也要11、2两。 他在信中写道,如果能够从大明运来火器和火药,然后从这里运耕牛和稻米回去,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沈培贩卖的火药和火器现在还是京城武库的存货,这批被军器监淘汰掉的低劣火器及部分武器铠甲,被沈培贩卖到东南亚地区后,收回了近15万两白银,相当于这批军火成本的3倍,这给了军器监的官员们莫大的激励。 除了这位马打蓝素丹国的武器订单外,菲律宾和爪哇岛之间的各岛土王也下了将近2万多两的订单。而越南北方正在同阮氏交战的郑氏,也以1000两一门的价格,向沈培订购了20门火炮,还有3万斤火药。 沈家的船只在东南亚逛了一圈,就接到了20余万两的军火订单,但是现在的江南制造局还没有制造火绳枪和火炮的能力,只能少量的制作火药。沈家控股的江南制造局,显然完成不了这份订单。 而且军火交易还需要获得总参谋部的批准,沈培在京城时同这些参谋们接触过,出售其他火器都行,但是唯独火炮不可以。因此沈培才把希望寄托在说服皇帝身上,希望通过这份信件,让崇祯对总参谋部施加压力。 20余万两的军火订单,光是利润就能达到15万两上下,崇明及上海几家商人组建的南华商行占有利润的3成,宫内占3成,剩下的4成则归于军器监。沈培觉得,皇帝没有理由会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 更何况这笔生意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如果能够在东南亚诸国建立起南华商行的信用,那么军火生意显然是一门长久的买卖。 接到沈培信件的崇祯,并不打算否定这单军火买卖。事实上他还准备让陆军军官学校派遣几名炮兵学员,带着火炮去指导爪哇人如何使用火炮。 孙元化领导的军器监虽然把铸造青铜炮的成功率提升到了六成,火炮口径也达到了13.5公分,但是这些没有经过实战的火炮,谁也不知道它们在战场上会有什么表现,也不清楚这些火炮在攻城战和野战中有什么区别。 而陆军军官学校的培养的炮兵学员也需要一场战争,来证明他们现在培训的方向是正确的。很多问题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会暴露出来。而军校所教授的知识,是需要用生命和鲜血来总结的经验和教训。 能够用爪哇人、荷兰人、越南人的鲜血来换取这样的经验和教训,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而军器监有感于青铜火炮造价昂贵,希望能够采用熟铁制作火炮,但是一直缺乏试验的经费。现在有爪哇人和越南人出钱,孙元化便向崇祯提出了在广州设立火炮制作所,利用佛山的铁料铸造火炮。 这显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在朱由检的劝说下,总参谋部终于通过这份订单。而军器监也立刻派人南下,在广州筹备火炮制作所。 至于陆军军官学校也抽调了10名炮兵士官,带着崇祯元年一型火绳枪1000杆,崇祯元年二型火绳枪500杆,4斤炮5门、6斤炮5门,9斤炮2门,11斤大炮2门,16斤大炮一门,外加枪炮火药25万斤,前往了上海。 一方面是等待沈培回来一起出发,另一方面则是等待江南制造局制造各式规格的炮弹。京城铁料昂贵,加上军器监人手不足,因此就干脆把炮弹的订单交给了江南制造局。马鞍山出产的铁矿石虽然含磷、硫较高,但是用来制作炮弹还是足够使用的。毕竟现在的炮弹就是一个实心铁球,只要能够保证同炮筒的游隙不超过标准,就算满足要求了。 不过既然这位安德烈不是什么真正的英国使者,那么朱由检也就没什么兴趣同他继续讨论政治上的事情了,他转而改口问道:“…那么你这次前来大明,都带来了那些货物?今后英国商人打算向大明出售什么货物,又希望购买什么货物呢?” 第358章 中国茶的味道 对于崇祯的询问,安德烈顿时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英国现在最大的产业就是毛纺织业,每年大约能够生产11万匹左右的各式呢绒。这些出口呢绒的价值大约占据了,英国每年对外贸易货物价值的四分之三。 而从羊毛、羊肉产业到呢绒出口的税收,达到了英国政府年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可以说,这个时代英国的经济支柱就是毛纺织业。 为了保护英国的毛纺织业,英王不仅大力发展牧羊业,还禁止英国羊毛出口。此外英国还大开方便之门,接纳了躲避战争的佛兰德尔工匠,和受到法王宗教迫害的胡格诺教徒。这些手艺精湛的工匠们带来了各自新的技术,把英国的毛纺织业推到了欧洲中心的地位。 安德烈的家乡,便是英国西部的呢绒制造中心。因此他一直都为英国的呢绒感到自豪,在他首次出海航行时,他带上最多的货物,便是家乡出名的宽幅呢,一种用英国优质短羊毛织成的上品呢绒。 但是在欧洲闻名遐迩的英国呢绒,到了亚洲之后便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印度人不喜欢英国呢绒,因为太厚太热。 而中国人对英国呢绒同样也不怎么感兴趣,买的起呢绒的中国富商,觉得这种呢绒不够精美,穿起来也太过笨重,不及用生丝织就的锦缎轻便华丽。中意呢绒厚实耐穿的中国人,又觉得这种布料太过昂贵,不及棉布低廉。 去掉了呢绒,英国剩下的货物中较为出名的,便是煤炭和铁制品了。英国出产的煤炭质量上乘,煤矿又大多居于东北海岸,运输极为方便。作为一个岛国,英国人既要用木炭冶炼生铁,又要保证造船的木料,因此煤炭的大规模使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英国每年出产近300万吨煤炭,占据了整个欧洲煤炭产量的五分之四,但是煤炭这种低廉价值的货物,显然不适合运到中国来出售。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英国出产的铁制品了,英国的铁匠在加工铁器方面的确是出色,不管是在欧洲还是美洲、非洲、中东及印度大陆,都能够获得一个非常好的评价。 虽然英国生产的铁质量稍稍差了些,一年也有1万7、8千吨的产量,每年还要从瑞典进口1万多吨生铁用于加工铁器。 但是这些让安德烈引以为豪的英国铁器,在中国市场上毫无竞争力。这些英国铁器同中国产的铁器质量相差仿佛,但是价格却相差了3-5倍。 而英国勉强能够生产的玻璃珠子和钟表,现在中国人也能够自己制造了,价格同样远远低于欧洲。安德烈实在是想不出英国究竟有什么商品可以出售给中国的,不,应该说欧洲究竟有什么商品是中国没有而又需要的。 但是对于中国人生产的一切,不管是在欧洲大陆还是在英国,都会让人趋之若鹜。对于欧洲人来说,中国商品不是意味着高雅神秘,便是代表着物美价廉。 购买中国商品对于安德烈来说,不在于挑选什么种类,而在于他的船只仓位有多少,他口袋中的金银有多少。 坐在上首的朱由检看着安德烈久久不能回答,不由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难道英国的特产太多,所以你一时决定不了?没关系,不如你把你带来的货物说来听听,朕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听到崇祯的问题,安德烈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了,他不得不出声向崇祯解释道:“并不是如此,英国的特产虽然有不少,但是大多似乎不适合中国人的口味,比如我们英国出产的呢绒,虽然在欧洲声誉良好,但是到了中国便没有什么人问津了。 而至于普通货物,恕我直言,陛下的国度之内可谓应有尽有,并不需要我千里迢迢从世界各地运到中国来。至于我这次所带的货物…” 既然这位中国的皇帝陛下问起,安德烈干脆就把自己船上带来的货物一一描述了个遍。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脑子里想着,既然自己想不到有什么是中国人需要的,那么干脆就让这位中国皇帝给他参详一二,听说中国皇帝都很好面子,应当不会让他这么吃亏的离开的。 朱由检并没注意到这位英国使者的小心思,在他听来,这位英国人真不应该做商人,他所带来的货物大多是中国人所不看重的东西,直到他听到了黑水油。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石油来的,可为什么会有水呢。朱由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不由详细的询问了安德烈一遍。 安德烈倒是很痛快的描述了一遍这种黑水油的模样和燃烧后的样子,并补充道:“这种油来自马六甲城对面的一个岛上,听说是从岛上某个湖里捞起来的。岛上的土人常常把结块的蜡夹在竹木片制作成的火把内,用于晚上的照明,这种油料燃烧起来基本没有什么烟雾和味道,非常的好用…” 朱由检对安德烈的解说点了点头,他终于确定这黑水油就是石油,马六甲对面不就是苏门答腊岛么,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可都是有大油田的。不过这些所谓的黑水油,应当是从地下渗透出来油苗,说明那个湖的附近有一个埋藏很浅的油田。 他再次撇了一眼安德烈,发觉对方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来也是明白过来,这个所谓的黑水油也许能让他打开中国市场的大门了。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他说道:“这黑水油老实说,对大明用处不大,因为它含有水分,燃烧起来肯定没有鲸油或是植物油方便。 不过如果能够在那个发现黑水油的湖边挖掘一下,找到纯正的不掺水的黑油的话,朕倒是很愿意同你做这个长久生意。” 安德烈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又明显暗了下去,他老实的对崇祯说道:“这苏门答腊岛上土邦林立,对我们这些英国商人一向排斥,加上他们又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交好,恐怕不会同意让我们在岛上寻找黑油的。”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朕可以让大明的商人同你一起合作开办一家采油公司,我们来同当地土王进行交涉,而你或者你们负责这些开采出来的石油的运输,你觉得如何?” 安德烈顿时精神一震,他很喜欢这位陛下的提议,但是很快他又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他到底是以私人的身份,还是以北大年商馆的身份,同这位中国皇帝指派的御用商人进行合作。 选择前者,他怕今后扛不住对方的压力。选择后者,他又感觉自己吃亏了。虽然他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位中级职员,但是他并不是125位公司创始股东之一。同中国皇帝合作开办一家公司,这显然是很难亏本的生意,如果把这间公司的股份让给公司,他最多也就是喝上一点残羹而已,这让他有些不甘心。 看着安德烈久久不出声,让朱由检感到有些奇怪,他认为自己给的优惠已经不错了,对方还犹豫不决,难道还想独霸石油生意不成。 想到这里,朱由检颇为不快的问道:“怎么,你是不愿意同朕合作吗?” 在身边的中国船长提醒下,清醒过来的安德烈下意识的说道:“不,我很乐意为尊敬的陛下您效劳。但是,我可不可以请求陛下您,把这间公司的股份分成三份,给我个人留下一份,只要3成…2成,1成也行…” 朱由检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安德烈,终于放下心说道:“这样吧,把公司分成三份,大明的商人5成,你一成半,还三成半?” 安德烈赶紧补充道:“英国东印度公司或是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等我回去同这些同僚们商量一下,就能决定下来。” 说到这里时,四夷馆的仆役们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具上来了,朱由检看了一眼便说道:“开公司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现在朕请你尝尝大明特有的饮品-茶。” 安德烈起身向崇祯致谢,方才坐回座位,准备品尝这位皇帝赏赐给自己的茶。对于中国茶,他并不陌生。在欧洲中国茶叶是一种用来治疗病痛的药物,因为数量稀少,因此及其昂贵。大约只有荷兰、西班牙、葡萄牙三国首都,才能看的到茶叶的踪迹。 当他来到亚洲之后,曾经在那些土王和华商那里品尝过茶叶的味道,入口苦涩而回味甘甜,的确是一样不错的药汤。不过他不认为,自己的同胞能够喜欢上这样的味道。 不过当他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茶具时,顿时有些吃惊了起来,他此前喝茶时,面前可没有这么多东西。 在仆役的讲解下,安德烈终于弄明白了,他面前的茶具是,喝茶的茶杯、泡好了茶叶的茶壶,热好的牛奶罐,装满了白糖的糖罐。 安德烈小心的抓着茶杯的把手,喝了一小口仆役为他调好的奶茶。一股馥郁芬芳的味道从他的舌尖一下子就冲到了他的心里。 “原来中国茶是这样喝的,之前我是被那些土人给误导了啊。”安德烈心里顿时大为懊恼了起来。 第359章 贸易互换协定 “这茶的味道如何?”朱由检喝了一口奶茶后,微笑着向安德烈询问道。欧洲人一向嗜好甜味,而茶叶则能很好的解除甜腻。一旦他们找到了正确饮用茶叶的方式,必然会离不开这种中国式饮品,就如同那些喜爱茶叶的游牧民族一样。 对于崇祯的询问,安德烈自然是对手中的奶茶大为赞赏了一番,虽说有些夸张,但是大部分还是真心话。特别是当他品尝了同奶茶一起端上来的茶点,对于这种香甜的红豆馅糕点配合奶茶的饮用方式,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内心都一同愉悦了起来。 除了奶茶和糕点之外,安德烈还小心的把玩着手中洁白晶莹的茶杯。这种带有把手的瓷器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比起粗苯的欧洲上釉陶杯,这件瓷器简直就是艺术品。当然这一整套茶具配合起来,更让他增添了几分喜爱之情。 端视着手中茶杯一会,他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就这么直愣愣的对着崇祯请求道:“尊敬的陛下,今天您对我的招待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我在此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您是否愿意把这套茶具送给我当做纪念呢?这样的话,当我回到英国,就可以向我的亲朋好友展示您的富有和慷慨之名了。” 看到安德烈主动说了自己想要提起的话,朱由检不由笑了笑说道:“这样的请求,朕怎么会拒绝呢。朕已经听说了,你在天津配合了朕的造船工程师的请求,把你的雄鹿号借给了他们借鉴学习,所以朕也不会拒绝你这个请求。” 安德烈顿时喜笑颜开的向崇祯躬身致谢,他还没有坐下的时候,朱由检却又兴致勃勃的对他说道:“不过这套茶具的颜色似乎过于素白了…朕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英王了,朕会下令烧制一套英王专属的餐具和茶具,作为大明皇帝送给英国国王的礼物。 朕听说欧洲的贵族、国王都有自己家族的特定图案作为标志,不知你是否愿意将代表英王的图案绘画出来,朕将会让人绘制在这套瓷器上。当然你也可以将自己家族的图案绘画下来,朕会让人顺便替你烧制一套。” 安德烈顿时大喜过望,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纹章瓷器,还是同英王的纹章瓷器一同烧制的,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份无价之宝。无意之间,这位中国皇帝就让他的家族同英国王室出现了某种神秘的联系,这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而现在的查理国王,在得到了这套专属于王室的纹章瓷器之后,想来也足以消弭他假冒英王特使的冒犯。毕竟在欧洲,除了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之外,还没有其他王室或是贵族,拥有一整套纹章瓷器,还是出自中国皇帝专用的瓷匠之手。 安德烈迫不及待的答应了崇祯提出的建议,并有些冒失的说道,他很愿意亲自跑去皇帝的瓷器工厂,同那些工匠们一起烧制这些瓷器。 看着安德烈有些猴急的样子,朱由检笑着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请求说道:“烧制瓷器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瓷匠去办,你只要把图案设计出来就行了。接下来我们再继续探讨下,你所代表的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同大明之间的贸易事项吧。” 在刚刚的交谈中已经大致了解了,安德烈和北大年商馆的底细后,朱由检并没有在给他有什么考虑的机会,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朕觉得,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不妨就专心经营瓷器和茶叶的生意好了。” 安德烈看了看面前的奶茶,心中不由一动的回道:“陛下的意思是,打算授予北大年商馆瓷器和茶叶的特许经营权吗?” 瓷器和生丝在欧洲曾经都等同于同等重量的黄金,随着大航海的地理大发现,欧洲人打开了通往中国的海上通道之后,生丝和瓷器的价格才算是大幅度的降落下来。但是同容易运输的生丝不同,瓷器在颠簸的大海中实在是太容易破碎了,因此欧洲商人在选购中国商品时,更为青睐生丝、丝绸等较为方便运输的商品。 只有到了1600年之后,因为精美的印度棉布出现,欧洲市场上丝绸和生丝的市场收窄,荷兰、葡萄牙、西班牙商人才开始把目光转到了中国瓷器身上。 而随着运到欧洲的瓷器数量增加,中国瓷器终于从王室珍宝走入了贵族和富豪的家庭。即便是现在欧洲正在发生的战争,也没有阻止那些贵族和富豪对于瓷器的渴求。 精美的瓷器再配上符合欧洲人口味的奶茶,这显然是一门大生意。就安德烈看来,如果欧洲人接受了这种饮用茶叶的方式,那么每个但凡喝的起茶叶的欧洲家庭,必然要配备这么一套瓷器茶具的。 毕竟欧洲现在使用的陶器和玻璃器都无法承受热水冲泡,而锡器和木器显然会破坏茶叶的味道,也无法展现上流社会的优雅风范。 欧洲贵族们为了展现自己的高傲、自大和与众不同,甚至放弃了让脖子舒适的转动的自由,穿上了昂贵且不适的拉夫领。因此安德烈认为,当这种饮茶方式传回欧洲时,必然会在贵族和王室之间流行起来,好让他们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而且就算欧洲其他国家一时流行不起来,但是安德烈认为英国贵族们接受这种新的饮茶方式,应当是毫无问题的。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把握,完全在于奶茶中放的糖和奶这两样事物。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很清楚,在英国影响力最大的是英格兰的贵族和乡绅们,而这些贵族和乡绅们经营的主要产业,一个是本国的牧羊业,一个便是西印度群岛上刚刚兴起的甘蔗种植园。 牧羊业能够提供大量的羊奶,而西印度群岛则能提供大量的蔗糖。奶茶的出现,刚好完美的把这两样事物给包容了进去,英国人喝的茶叶越多,对于这些英格兰的贵族和乡绅们获益就越大。 也就是说,茶叶贸易将不仅仅是一小撮像他这样的商人受益,还能让广大的英格兰贵族、乡绅获益。在这种状况下,茶叶贸易应当不会受到一小撮狭隘的保守贵族的阻扰,因此安德烈想要碰碰运气,从不了解情况的中国皇帝那里得到贸易特许权。 安德烈忐忑不安的注视着崇祯,想要从这位年轻人那里听到一个好消息。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朱由检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年大明出口的各式瓷器高达65万件,出口货价折合大明元210万元。朕打算要在五年内把瓷器贸易年出口件数提高到120万件,东印度公司能吃下多少件瓷器?” 听到崇祯提出的这个数字,安德烈顿时楞了一下。他低下头在心里计算着,现在一英镑大约兑换五大明元,210万元大约就是42万英镑,北大年商馆最多也就能凑出22万英镑左右的现金,而整个东印度公司现在的总资产也不过才100万英镑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答应承购中国的瓷器贸易,东印度公司基本上就不用做其他贸易了,对于一个殖民贸易公司来说,这显然是件不现实的事。 现在公司的上层人士最为看重的还是富饶的印度大陆,毕竟在印度大陆上并没有一个完整而统一的国家,而且最先抵达印度的葡萄牙人正在衰退之中,而荷兰人则只顾着香料群岛,再没有其他精力去开拓印度大陆。 英国东印度公司正处于一个极为有利的涉入印度大陆贸易的时机,这也是为什么公司内部有,放弃东南亚,专心开拓印度大陆的呼声。 在安德烈还在埋头计算的时候,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我大明的茶叶每年出口数量极多,但是销售往欧洲的数量却只有区区上千斤。而这上千斤茶叶大多为荷兰同葡萄牙所运往欧洲,英国商人从来没有经营过茶叶贸易,朕既然没有把茶叶的特许经营权交给其他两国,自然也不会交给英国。 不过朕倒是可以承诺,英国商人在同我大明进行贸易的过程中,将会享受到同其他国家相同的优待,并不会受到区别对待。 此外,朕会给予北大年商馆一项特殊的优待,以作为大明同英国建立贸易关系的祝贺。”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安德烈,听到了崇祯最后一句话后,顿时又振奋了起来,小心的问道:“尊敬的陛下,您将会给予英王臣民以什么样的优待呢?” 朱由检认真的看着安德烈说道:“朕会让四海商行同你所代表的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签订一份贸易互换协定。该协定将会规定,双方互相给予对方一个相等的授信额度,比如100万大明元。 北大年商馆每年从四海商行采购价值100万元的货物,而四海商行也必须从北大年商馆采购价值100万元的货物,双方的采购都必须建立在诚信的基础上,如果有任何一方做出了欺诈行为,另一方可以选择终止这份协定。 此外,这份协定每年商议一次,如果双方中任何一方表示异议,都可以不进行下一年度的签约。你觉得这份协议怎么样?” 安德烈自然是觉得这份协定太妙了,对于北大年商馆来说,同中国进行贸易的最大问题就是资金不足。不管是衰落的葡萄牙人还是财雄势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他们都拥有足够的白银购买中国货物,但是英国本身就是一个缺乏贵金属的岛国,那里能同这些欧洲同僚们竞争呢。 这位中国皇帝的提议,完美的解决了北大年商馆的资金匮乏问题。自然安德烈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崇祯的一个附加条件,英国东印度公司将会协助大明中央银行在印度大陆及英国建立网点,以应对跨洋资金汇兑的问题。 第360章 刘兴祚事件 接见了英王信使安德烈,从他口中了解一些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现状,又同他敲定了贸易协定之后,朱由检便起身离开了四夷馆。 至于东印度公司北大年商馆同四海商行之间的贸易协定内容,自然会有人同安德烈详细的进行探讨,等协议达成之后交给他进行审核。 在返回宫内的马车上,崇祯侧头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偶然才会看见挂着玻璃防风灯罩的马车从窗外经过,为他照亮了一小段街面。 看了一会之后,朱由检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斜对面的王承恩说道:“这街道上也太暗了,既然现在京城市政厅收入不错,那就让他们拿出一部分钱来,再向临街的商铺收取一部分钱,宫内再补贴一部分,把京城十六条主要大街都添上路灯设置。 这个英国人不是运来了许多便宜的黑水油吗?让科学院研究一下,能不能提炼一下这些黑水油,然后用于室外照明。至于不足的油料么…” 看着崇祯还在思考用什么作为路灯照明的燃料,王承恩顿时小心翼翼的建议道:“听说科学院的院士们对研究提炼焦炭时的富余产品有了很大的进展,特别是干馏烟煤时产生的气体进行净化后,能够得到一种燃烧气体,火光明亮,且没什么气味。 臣觉得,是不是试着用这种气体作为路灯的燃料。煤炭的价格可比油料便宜多了,而且还不用害怕放在外面会被人偷。”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科学院的院士已经能够稳定的制取出煤气了么,上次朕还特意同李次虨说过,干馏煤炭制取出来的荒煤气杂质太多,要经过水洗、石灰水过滤,等几道工序,才能得到可用的纯净煤气。 看起来李之藻这位次子还真是颇有乃父遗风,这么快就把焦炭提炼过程中发生的煤气给利用起来了,他在科学研究上面还挺有才能的么。 行,你安排一下,朕明天要去科学院参观参观,科学院最新的研发成果…” 在辚辚车轮声中,崇祯坐的马车在两队穿着便服的侍从骑士护卫下,在马车前方悬挂的风灯灯光指引下,往着西北面的东华门行去了。 回到宫内的朱由检先去洗了个热水澡,他刚换上舒适的家居服饰走出洗浴间时,就看到王承恩捧着一个木盘守在了门外。 看着木盘里摆放的三块木牌,朱由检犹豫了一下。虽然他终于开始习惯了作为崇祯的生活,后宫的三位女子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是刚开始的新鲜感一过,他现在反而有些怕同这三位女子单独相处了。 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的崇祯,在很多小习惯上都同以往不尽相同,特别是这位被谥为庄烈帝的男子虽然治国理政上有所欠缺,但是在个人修养上却还是比较可观的。他对于音乐、书画方面的水准都是常人以上,但是苏长青在这两方面,都是水准之下。 周后好读书,袁妃善书,而田妃则是音乐、书画无一不精。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朱由检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白痴,加上还要时时掩饰不知何时露出来的破绽,慢慢的他也就有些疲惫了。 加上同察哈尔部落的战争突然爆发,又要推动政治、经济、军事改革,还要赈济灾民并关注朝中的党派斗争,身心皆疲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到后宫歇息了。 事实上他倒是有些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节奏,上午批阅文件或是前往文华殿、武英殿视事,下午则出宫巡视京城各个官衙或是工坊、学校,晚上批阅急件并听取一些情况汇报,然后便是在书房内休息。 虽然贵为大明皇帝,但是朱由检觉得自己倒是同后世的生活没多大区别。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上网和没有后世的洗浴设备而已。 朱由检伸出的手快要抓到木牌时,突然又缩了回来,他目光转移到了王承恩身后的吕琦身上说道:“今天还是算了,朕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呢。吕琦,朕让你派人询问东江镇,他们有没有回报?这后金军中是不是有人投奔他们去了…” 看着崇祯就这么自顾自向着上书房走去了,王承恩也有些无可奈何。现在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希望宫中三位娘娘能够传出喜讯,这样崇祯的帝位也就稳当了。 不过显然登基后性格越来越跳脱的崇祯本人并不这么看,他似乎并无意顺着那些大臣们的意思,专心一意的在后宫布种造人。而是一心一意把治理国家当成了他的首要之务,虽说崇祯的勤政程度有限,但是他处理国事的时间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前面三位皇帝了。 皇帝勤政也许是件好事,但也许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于王承恩这样并不很热衷于权力的太监来说,崇祯对于宫内24监的改制整顿,和遣散了大部分内侍宫女,只剩下了不到8千人,使得内廷人员的年支出从50万石降到了10万石,可以说大大的减轻了他这位内廷大管家的财政压力。 但是对于原来的宫内24监管事身份以上太监来说,宫内人手的大幅度裁撤,不但减少了他们手中的权力,还减少了他们上下其手的机会,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随着从底层内侍挑选出来重组的都知监开始步入正轨,这个重新组建的部门虽然只有355人,但是在皇帝的支持下,却监控了宫内及宫内名下的所有工坊,它的地位日益位高权重了起来。 当那些不满衙门改制或是消极怠工的太监,在都知监一纸文书的勒令下,纷纷被强制退休出宫去后。原本对改制口出怨言的太监们顿时都闭上了嘴,而宫内的风气也为之整肃一新。 不过在王承恩看来,虽然宫内24监改制后人员裁撤了许多,不过裁撤的大多是老弱昏庸和心术不正之辈,这些人被赶出宫去后,自嘉靖朝流传下来的宫内许多不良风气顿时消灭了不少。起码现在宫内不会再如万历朝一般,出现什么梃击案之类的奇怪事件了。 现在宫内的各衙门,最起码做到了:权责明晰,规矩整然。八个字。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欺压底层的事总算是少了许多。大多数内侍都不用提心吊胆,过着以往朝夕变幻墙头的生活了。除了极少数人以外,谁会不乐意过现在的生活呢。 然而王承恩也很清楚,虽然看起来崇祯把宫内和京城的权力抓的很严实,但是他膝下还没有一位帝位继承人,那么天下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太安分的人。 比如皇帝出于慈爱,让福王入京同郑老贵妃母子团聚,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这原本是多么有仁爱的一件事啊。但是偏偏就有人想要从中搞事,在民间散播流言,说泰昌帝一脉连续父子两任皇帝都是夭折之相,难保不会有第三次。 而有道人在京中路遇出行游玩的福王父子,上前为两父子看相,说父子两人都是福寿双全之相,而世子朱由崧气色不凡,头顶白气如缕,日后富贵更是不可限量。 福王刚开始并不以为意,认为这位道人如此恭维自己父子两人,大约是想讨些钱财,就命人打赏了道人,便自顾离去了。 当福王回到府内,同自己门下的清客谈笑间说起此事,被这位清客提醒,方才恍然大悟。这道人说世子头上有白气,世子朱由崧今后就是福王,王上加白,不就是一个皇字,还富贵不可限量,这是诋毁他父子两人有谋夺帝位之心。 福王之后顿时大惊失色,一边赶紧派人出去寻找这名莫名其妙的道人,一边上书向崇祯请罪和自辩。福王甚至禁止了朱由崧继续前往燕京大学上学,他已经做好了被崇祯赶出京城的准备。 王承恩还因此收到了福王的一份重礼,福王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顺便让东厂、锦衣卫找到那个道人,看看是谁想要陷害他。 这样的银子王承恩自然不敢收,他老实的把福王对他说的话都告诉给了崇祯,而崇祯对此事却完全不屑一顾。他不仅没有命人去追查那个道人,反而大张旗鼓的下令嘉奖了福王,奖励他再次贡献出3千亩土地用于安置陕西灾民,并嘱咐福王继续让朱由崧去上学去。 一场有可能酿成大案的风波,就这么被皇帝若无其事的给压制了下来,看起来过后京中依然是平静不波。但是王承恩倒是清楚,这京城之中大约是有人耐不住寂寞了。而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后宫还没有喜讯,所以外界人心不定啊。 但是面对没有这个自觉的崇祯,王承恩也感觉有些无能为力,毕竟现在的皇帝才是宫内最高的主宰,他不乐意的事,谁也勉强不来。王承恩有些烦恼的想着,“难道真的要听那些外臣的意见,替陛下选一次秀,以充实后宫么?” 当王承恩还在烦恼的走在后面时,进入了上书房的朱由检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坐了下来,开始翻看起来自东江镇的报告。 在家乡杭州待了三个月的毛文龙,终于回到了东江镇。他一回去就遇到了一件好事,后金的汉人将领刘兴祚因为被女真亲贵排挤,率领刘氏几兄弟并数百兵丁投降了过来。 毛文龙顿时把刘兴祚的主动归降算在了自己头上,说是他带兵包围了来犯的女真部队后,才逼降了刘兴祚的部队。 看到这里,朱由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显然这不是他命令下达后东江镇的回复,而是毛文龙的主动请功公文。 十一月初,黄台吉派出使者前往锦州,指责明国出尔反尔,刚刚签订和约就派人掳走了宽甸附近的一只女真军队。黄台吉要求明国严惩破坏和约的将领,并归还掳去的人员。 朱由检当初以为是对方想要找事,便让吕琦发文到东江镇查问这件事,现在看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但是事情的经过似乎有些出入。 第361章 旅顺口 “林远忠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朱由检放下了毛文龙的奏折,抬头向着面前的吕琦发问道。 吕琦屈了屈身体,小声的对着崇祯回道:“回陛下,林远忠也有一份密报到了。他在密报里说,刘兴祚于九月中进攻宽甸,被右协副总兵陈继盛连续击退,于10月初突然带领亲族和部分军士约300余人逃入宽甸。 说是其昔日同登莱巡抚袁可立有约,欲归明军,但是事有不谐,被部将王丙出卖,致奴觉察。老奴将其并李永芳长子械而去,杀其弟刘兴仁暨王丙,复州阖城屠戮,所未尽者悉赶而东,且并永宁、盖州,俱行赶徙,因此归明之计未成。 其同家族被尽数迁往沈阳之后,老奴对其百般监视,因此此后便失去了同大明的联系。老奴归天,四贝勒黄台吉继大汗之位,又因为其有背奴之嫌疑,及大贝勒旗下之人,并不信任他。 在他忍辱负重多年后,直到今年年初黄台吉才启用他做些小事。在他小意奉迎之下,此次黄台吉终于派他外出沈阳,率兵前来攻打宽甸。他早有投奔中国之愿,故趁着军中连续进攻失利,对他监视的军将放松之余,以焚烧本营之策,带着兄弟和亲信投奔了过来。 据林远忠说,刘兴祚当时还出示了袁可立签署的免死票一纸、加衔扎付一张,陈继盛不能断定真伪,便将这三百余人解除了武装,送到了皮岛上。 当时毛总兵刚刚休假回来,听闻此事之后,便把刘兴祚单独召去,两人私下交谈了近一个时辰,出来后刘兴祚便改口宣称,他是被毛总兵所感召,才率兵前来投靠皮岛的。 王大人当时正在朝鲜,同朝鲜商议调拨一些粮食物资以越冬,因此并未知晓此事。” 朱由检听完后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毛帅回乡休假这段时间,对东江镇的军制整顿和民众人数统计,都有什么进展没有?” 吕琦想了一会,才回道:“朝廷给东江镇设兵额2万,年给粮饷20万石,而毛帅自称东江镇有兵十五万。 但是根据社会调查所同锦衣卫在东江镇辖下各岛的调查,东江镇约有兵丁4万2千人,毛帅给每兵每月口粮5斗,每年耗费粮饷25万2千石。 在征的毛帅同意下,总参谋部把东江镇分为4协,每协一万二千人。 东协副总兵陈继盛,驻守宽甸到铁山地区;西协副总兵黄龙,驻守西至广鹿岛,东至皮岛的辽东外海诸岛区域; 右协副总兵沈世魁,驻守江华岛至济州岛区域;左协驻守旅顺口至金州区域,东江镇推荐毛永诗为左协副总兵,其为毛帅养孙,原名孔有德。 现在的旅顺口陆军便是由此人统领,旅顺港海军则是归属于渤海舰队赵大可参将统领。” 听到孔有德的名字,朱由检的眉头不由皱了下,这位后世满清的三藩之一,对大清朝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过他现在在东江镇内声望不错,连自己派去调查的人员都说此人对大明甚为忠心,是东江镇内少有的几个,平日里没有出言怨恨朝廷的将领之一。 崇祯想了想便问道:“旅顺口的要塞化做到什么程度了?金州地区又是个什么状况?”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既是渤海的门户,又是天津、山东半岛前往皮岛的中转要点。从登州到旅顺口若是顺风,半日就能抵达了。 旅顺港更是优质的天然深水港,还是北方少有的不冻港,出口有黄金山、老铁山夹峙保卫,很适合作为军港修建。 因为怀疑刘兴祚有叛变之嫌疑,努尔哈赤尽迁辽南之民入内地,辽东沿海四百里顿时变成了渺无人烟的荒地。只有旅顺口因为东江镇的坚守,倒是成了现在辽东半岛人口最为繁华的地方,计有人口上万。 东江镇虽然在旅顺口站住了脚跟,但是东江镇缺乏资源,而大明朝廷也缺乏对于海路的重视,因此明军并没有趁机收复金州卫城,把旅顺口的后方要道封上,把辽东半岛南端这个尖端变成规复辽东的基地。 朱由检有时也会阴暗的想着,毛文龙把东江镇驻地设立在皮岛而不是旅顺口,大约也有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心思在里面。毕竟旅顺口到登州不过半日到一日航程,只要登莱巡抚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对东江镇下达命令。 对于各种为战的明朝军镇来说,旅顺口不过是个分界线,但是对于设立了总参谋部,从整体上考虑明军战略问题的朱由检来说,旅顺口不仅仅是一个转运粮饷,和联系东江镇的窗口。 根据朱由检同总参谋部及各地将领的沟通探讨之后,明军总参谋部基本上确立了一个战略共识,先南后北,陆守而海攻。 大明的敌人第一是后金,其次是蒙古,再次是西南叛乱诸土司,最后则是西藏、青海各少数民族及海外的欧洲殖民者。 西藏、青海各少数民族实力不强,且内部尚有各种纷争,因此即便有进攻大明的危险,也不会在近期发生。而海外的欧洲殖民者现在正忙于打击东南亚地区的土著反抗力量,尚没有余力对大明沿海造成危险。 因此,现在大明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后金、蒙古和西南叛乱诸土司。后金为三个敌人中最强者;而蒙古人在后金的压迫下,同大明有成为盟友之可能;西南叛乱诸土司势力最弱,但是因为靠近大明腹地,对于大明经济造成的影响也最为广泛。 所以大明应当稳住北方边境的形势,先集中力量干掉西南叛乱诸土司,然后恢复西南地区的经济,再转向对付大明的首要敌人后金。 占据了辽东大半地区的后金,地方广阔,物产丰饶。正处于一个新兴民族上升期的女真人,不管是行政效率还是军队的作战积极性上,都远远领先了现在的大明。 他们唯一的缺点便是,女真人口的数量,制约了他们所控制的这片土地的开发度。当女真人处于进攻姿态的时候,它可以集结起精锐部队,在进攻方向上打败人数众多,但是战斗力低下的明军和蒙古人。 但是一旦女真人陷入了多处进攻围困的地步,那么它兵力不足的弊端就会暴露出来。以辽东的崇山峻岭,和广阔土地。女真人的力量将会大量的耗费在往来奔走的路途上。 朱由检同总参谋部商议的计划便是,从阴山到山海关、广宁区域,明军同蒙古各部组成一条陆上防线,旅顺、皮岛、海参崴、库页岛建立四个海上发起进攻的基地,迫使后金军队陷入疲于奔命的状态。 在这四个基地中,朱由检最为看好的还是旅顺。不仅仅因为旅顺有优良的不冻深水港,还因为此地距离山东半岛最近,可以依托山东为腹地直接进攻辽东腹地。 旅顺口到沈阳不过800余里,同山海关到沈阳差不多距离。沿着渤海湾东面的海岸平原行军,抵达沈阳不会超过15天。 不过旅顺口到沈阳行军方便,沈阳出兵到旅顺口也一样方便。旅顺口区是长白山余脉构成的沿海丘陵地带,东高西低,平均海拔100多米,号称六丘半水三分半田。 半岛有山丘近300座,最高的丘陵老铁山海拔不到五百米。陆地多山地丘陵,少平原低地;海岸曲折,港湾众多, 旅顺港出口航道两侧黄金山、老铁山建设炮台之后,可以防御海上敌人的进攻。但是旅顺口的地形却很难防守住,从侧后方陆地攻击过来的敌军。 想要保证旅顺口的陆上安全,就必须控制住金州地区蜂腰部的南山要点。南山位于金州湾南部,高不过百米出头,宽约4公里,恰扼金州最狭窄的“蜂腰部”。山的东侧是通往旅顺的要道,距旅顺62公里。山的西侧是通往大连的必经之路。 而南山的北面就是金州城,金州城西濒渤海,东依肖金山,南邻南山,北以东西走向的北平山为屏障,坐落在滨海冲击小平原上。源于大黑山的北大河和胭脂河自东向西穿境流入金州湾。 洪武八年,修金州城城墙呈“亞”字形,周长六里,高三丈三尺,护城河深约3.7米,宽约20.2米。但是如此雄城,却未发一矢就投降了女真人。 努尔哈赤在迁金、复、海、盖四州人口入内陆后,对不愿迁移的汉人进行了屠戮,彻底把这里变成了一片荒地。而金州城的城墙也大多被破坏了,现在金州地区大约住着数百逃人,金州城则是荒城废堡,败瓦颓垣。 吕琦随即汇报到:“旅顺口原只是一个小土城,内有人口2、3千人,后因辽东事变,旅顺口才被朝廷重视起来。 因为旅顺口是通往皮岛的海运要道,因此在袁可立任登莱巡抚期间,对此城进行了扩建,足以容纳万人左右。 昔日旅顺守将张盘于旅顺防御战中设伏击败后金军,趁势北上收复金州、南关。但是天启五年南关之战中,张盘率部与敌血战时,因新投汉军叛乱而身陷重围,英勇战死。 我军不得不再次放弃金州退回旅顺,袁可立卸任登莱巡抚之后,旅顺口守军便再无北上之心了,而旅顺守军也一度少于3000人。 年初时,陛下下令对旅顺口进行要塞建设,除了加固旅顺旧城外,从鸡冠山、白玉山到黄金山,选要害处共修建22座陆上堡垒及7座对海炮台。 总投入为189万元,分三年修建完成。今年投入了79万元,修缮了旅顺旧城,并依托旧城西、北两地丘陵,修建了三座军营和五处防御堡垒,实现了军民分住。 此外在黄金山上的一处主要炮台已经修建完成,等到明年7门火炮浇筑完成,该炮台就能进行进入使用阶段了。 至于金州地区,海军的勘察人员和总参谋部派出的军事工程小组进行勘察后,认为想要守住南山就必须先要守住金州,在金州修缮城墙和修建防御设施,投入不会低于对旅顺口的改造费用…” 第362章 生丝的暴利 “…至于东江镇辖下,从旅顺口、长山、广鹿、石城、鹿、獐各岛,到皮岛及朝鲜平安道滨海地区,共计有屯田辽民11万余人。 毛帅给予这些屯田辽民的口粮是每人每月3斗,但是并不包括老幼等无劳动能力者。每年支出屯丁口粮约7万9千2百石,收获屯粮11万石有余。 除了兵丁和屯田辽民外,各岛尚有士兵家属和商人、土民约9万人。另每年朝鲜王国供给东江镇粮食约3万8千石,天启六年曾经达到过15万石,今年则交付了9万7千石。 而东江镇通过对朝鲜及辽东女真的转口贸易,每年尚能获得15-25万石粮食。根据林远忠对东江镇各处人口和粮食供应情报的汇总,他认为,东江镇每年要消耗的粮食定额应当为100万石,最低粮食的消耗限额则是75万石。 如果东江镇每年获得的粮食少于75万石,那么必然会发生饿死人的现象。而今年东江镇获得了朝廷足额拨付的粮食20万石,外加积欠的30万石粮食,加上屯田收入15万石,朝鲜供给的9万7千石,利用转口贸易从朝鲜、琉球、江南购入的30余万石粮食,总数已经超过了105万石。 此外陛下迁移东江镇的军属、妇孺和辽民到天津、山东、济州岛、台湾等地,共计迁移出人口1万9千,省下了7万6千石。 对旅顺口进行要塞建设,雇佣1900人;开发旅顺口荒地1万5千亩,吸纳2500人;设立东江渔业公司,吸纳1100人,收获鱼虾等海货2万5千余石。又节约了4万7千石。 故,东江镇今年消耗粮食当在88万石左右,结余17万8千石左右。内府同朝鲜的贸易额度为14万7千两,约占大明朝鲜贸易总额的4成,获利约为5万2千两。 其中2万5千两用于修建医院、学校和救济生活困难的辽民,另有7千两划入东江镇社会调查所,用于招募人手及日常办公费用。” 88万石,也就是8万吨粮食。扣除东江镇屯田和朝鲜供给的部分,也就是说,每年要提供给东江镇60万石粮食。现在大明海上最大的运粮船不过2000石,60万石就是300船次。 但是根据今年海关对大明商船的登记,大于60吨的,可以在近海航行的船只,大约有3000只;大于100吨的船只,就只剩下1100只了;至于2000石,也就是180吨以上的船只还不到400只。 朝廷手中2000石以上的海船,也就天津、登莱水师手中有43艘。六月之后,南京龙江造船厂造了2艘150吨的商船,马上又投入建造了380吨和480吨的福船各一只。 至于天津这边的造船厂,30吨-60吨的渔船已经能够做到每10天一艘的水准了,但是100吨以上的船型和结构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从南方往北方的粮食海运,已经占据了不小的运力。然后再从登州往东江各岛进行转运,登莱水师的那几艘旧船,那里吃的消这么折腾。 朱由检想了想,便让吕琦把辽东地图拿给自己瞧瞧,他双手按住地图两端,仔细看了许久,方才说道:“让总后勤部在旅顺修建20万石的粮食仓库,在广鹿岛设立5万石的粮食仓库,石城岛设立1万石的粮食仓库,另外在济州岛南北两面各设立10万石仓库一座。 以上这些仓库全部由总后勤部直接掌握,并配备一定数量的运粮船。除了东协和皮岛的军民后勤交由毛帅负责外,其他地区的军民后勤供给由总后勤部门直接掌握。 总后勤部门不干涉东江镇屯田事务,但是除了屯丁之外,东江镇各处老弱妇孺登记后,按每月1.5斗口粮发放,这笔钱从宫内的账上支出。 另外对东江镇4协4万8千将士,发放每人每月1元的战地补贴。调任旅顺口驻扎的海防营一样发放战地补贴,海军则按每人每月1.5元发放。让四海商行在旅顺等地开设商铺,以回收这些纸币。” 吕琦心算了一下,便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这可是每年将近一百万元的支出,内库现在的存银也就剩下375万两了。这么花下去,恐怕内库要入不敷出了。” 朱由检抿了抿嘴,方才说道:“那么中央银行的秘密账号呢?现在有多少存款了?” 由于大明国库一向空虚,所以朝中上下官员整天盯着宫内的内库,想要从中拿钱出来补贴国事。虽说在崇祯的周旋下,国用不足的资金以公债的形式从银行手中借出资金补上了。 但是公债毕竟还是要利息的,某些官员显然认为与其支付给银行利息,倒不如先把皇帝内库的钱借出来。 内库的钱不仅不要利息,要是国库实在还不上了,皇帝也不好意思追索,毕竟大明江山都是皇家的,难道维持自家产业,还要指望旁人出钱不成。 面对朝中大部分官员持有的这种思想,崇祯不得不把内库的账目公布了出来,让这些朝臣们知道内库究竟有多少存银,也让天下百姓知道内库的银两并不是用于皇帝的个人消费,而是大部分用在了国家突发状况下的紧急储备金。 朱由检把内库账目公之于众,并注明了每笔资金的用途,顿时打消了不少底层官员的认知,他们原本认为国库之所以空虚,乃是因为皇帝把国库的存银挪进了内库。因此国用不足时,就必须从内库把钱调拨出来。 还有些居心叵测的东林官员,整天拿皇帝内库说事,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在于敲打皇帝,怕崇祯提高征税额度。现在崇祯把内库的底都露出来之后,这部分人在民间煽动的声音也就低落下去了。 但是朱由检把内库账目公开之前,便在中央银行设立了一个秘密账号,宫内各工坊的盈利、海关税收、内府参与的四海商行及海外贸易的盈利,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资金,通通汇入了中央银行的这个账号。 显然通过中央银行来隐藏资产,或是进行支付,比众目睽睽下搬运内库的白银要安全隐秘的多。恩,为此还有不少官员吹捧,说崇祯乃是大明有史以来最为光明磊落的皇帝,连内库一丝一毫的进出,都摊开给大明百姓看了。 朱由检还生怕有人闲的没事,拿着内库每次公开的账目进行对比,他特意要求公布的账目分成两份,一份只有一张汇总表,刊登在大明时报上。另一份则是原始数据,共计数百页厚厚一册,放在户部公开出售,每册3.5元。 正如他所料,普通人根本没兴趣花钱买一份内库支出的明细账目,除了一些商人之外。在这之后,朝中整天把内库银两挂在嘴边的官员明显就减少了。 吕琦从怀中取过一个小册子看了看,便抬头对着皇帝说道:“到前天为止,中央银行秘密账目里的资金已经达到875万4787两。” 朱由检有些愕然的抬头看着吕琦说道:“如何会有这许多?上个月账户内不是才400多万两么?” 吕琦低下头看着手上的小册子读到:“海关上缴银两累计66万两;棉纺织工坊上缴盈利20万两;纺织机械工坊上缴盈利15万两;四海商行分红三次,共计24万8千两;水泥工坊上缴盈利5万两;玻璃工坊上缴盈利63万两; 内府北京分部同朝鲜、日本、琉球进行的外贸盈利38万6千两;同葡萄牙中日商船合作,获得134万两盈利; 今年在湖州成立的生丝市场,入场交易的数量达到了45万担,其中品质最好的湖丝有5万担,因为今年杭嘉湖一带海溢水灾,生丝价格普通高涨。 普通生丝升高至70两每担,而湖丝则高达110两每担。生丝市场转手普通生丝,每担盈利15两,而湖丝则每担盈利40两。 又有1万担湖丝外销日本,彼时有其他商船运生丝进入日本销售,故引起生丝价格暴跌。3000担上等湖丝以最高价380两每担卖出,3500担普通湖丝以中价285两每担卖出,剩下的3500担湖丝以低价220两每担卖出。 另有5千担上等湖丝运往马尼拉,每担售价250两。扣除各项支出,本年度生丝市场盈利约为950万两。扣除各项税收,纯利为850万两。宫内挂名的大明商会拥有生丝市场4成股权,故得340万两。 原本还应该有江南织造每3年一贡的1万5千匹上品贡缎,出售获银30万两。该笔款项,5万两用于支付贡缎的工料钱,10万两用于赈济浙江水灾,还有15万两交给了浙江护海石塘修建委员会,用于修建海盐县的石塘。 另外缫丝厂今年盈利5万两,全部投入到再生产中去了,因此未有上缴所得。景德镇皇家瓷器厂刚刚组建,尚未盈利。 以上共得资金706.4万两,剩下的160多万两都来自于瑞王、福王、楚王等宗室的献金。” 朱由检这才发觉,原来是生丝市场的大头进来了。生丝的钱果然好转,难怪这些江南缙绅哭着喊着要禁海了。 不过生丝市场放在湖州总感觉不怎么安全,虽说现在浙闽总督是自己人,但是江南缙绅未必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同一帮海盗把生丝的利润给瓜分了。 有了这个生丝的利润,从宗室藩王那里敲打出来的银两就有些不够看了啊,朱由检默默的想着。 第364章 顺义王上京 朱由检这时才发觉,什么叫做钱是英雄胆。折合成大明元将近1200万元的存款,终于打消了他最后的一丝犹豫。 想要以最快的手段让东江镇将士产生对他的效忠感,没有什么比保证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吃饱饭更为迅捷了。由总后勤部接管东江镇三协的粮饷发放,也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东江镇将帅对军饷的贪鄙。 而最为关键的是,原本东江镇军队对于将领个人的效忠,将会被极大的削弱。东江镇毕竟不是辽西镇,东江镇的将领大多起于军队中下层,依靠战场上的出色表现才能走到现在的位置,不出色不肯搏命的早就死在同建奴的战斗中了。 这些将领家世都不怎么好,因此不能像辽西将门一样,用金钱去笼络一大批中级军官,和收买一部分精锐士兵。因此当他让总后勤部去接管东江镇的后勤时,就算有这么一小撮人反对,大多数将士还是乐于见到自己的粮饷得到保障的。 大势所趋之下,朝廷对于东江镇的渗透改编,也会大大的降低难度。毛文龙就算有些什么心思,在不能给出比朝廷更好的待遇下,他也只能依靠自己的个人威望来统率这只军队。但是往日里以效忠大明为口号凝聚人心他,这样的威望还能挥霍多久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走进房间站在一边的王承恩吩咐道:“明天你把总后勤部的官员、四海商行的管事和中央银行的鹤城男召集起来开个会,让总后勤部门设计方案,准备接管东江镇旅顺口到广鹿诸岛,及济州岛驻军及军属的后勤供给。 另外总后勤部门还要配合四海商行和中央银行,在以上地区建立前线服务社和随军银行,保证前线军队和家属的物资供应,和军士津贴的发放和储蓄。 让邮政通商部也派员参加,从旅顺口到皮岛,必须要设立邮局,凡是现役军人或是军属给军队邮寄信件,一律免费。 以上事项编制预算后,从秘密账号中划拨费用。” 王承恩虽然感觉有些肉疼,但是他也清楚,这笔钱关系重大,因此赶紧应承了下来。朱由检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从明年3月起,前往东江镇、朝鲜王国的商人必须向通商邮政部申请执照,每份执照都必须注明该商人的经营范围及资金数目,每年审核一次。 前往东江镇及朝鲜王国进行贸易时不得携带银两,必须使用纸币进行交易,凡是发现有商人在交易过程中拒绝接受纸币的,当即吊销执照并处以一定数额的罚款,2年内不得再次申请商业执照。 令中央银行派员在汉城建立分行,并在朝鲜各商业及港口城市设立网点。授命王化贞通知朝鲜王国,让朝鲜国王颁布王令,认可大明元在朝鲜王国进行流通,王国各地官府征收税赋时,不得拒绝接受大明元…” 在王承恩低头笔记着崇祯的命令时,朱由检的心里却终于有了一个更清晰的想法。中央银行每在朝鲜发行一块纸币,就等于从朝鲜借走了一块钱的资源,这简直比抢钱还要高效啊。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朝鲜都有些什么资源可以出借给大明。 除了粮食、人参之外,朝鲜也就剩下一点海货和高丽纸了。如果依靠这些传统货物,估计每年朝鲜同大明的贸易额不会超过100万两。但是朝鲜北部山脉纵横,各种矿产资源丰富,如果能够开发出来,那么对于大明现在刚刚起步的工业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工业粮食。 朱由检想到这里,话题再次跳跃到了另一个方向,“…通知一下燕京大学的地理地质研究所,明天朕会去看看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顺便参观下他们一年来的研究结果。” 不待王承恩回答,他又转回头对着吕琦说道:“通知总参谋部制定一个修复金州城计划,并在金州南山设立一道防线。总预算还是从秘密账户内拨付。 金州城下方70里,滨临黄海的青泥海口,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一个港口城市,以作为保障金州和南山防线的后勤基地。这座新城就叫做大连,此处不仅要设置兵营,也要建立渔港和商业码头,以补充旅顺口到金州城驻军的物资供给。 另外,内府要加快迁移东江镇辽东难民的步骤。明年迁移人数不得少于每月3000人,全年不得少于3万人。争取在3-4年内,把东江镇的军民人数降低到15万人,这样就能大大的减轻对东江镇的粮食运输压力。 辽东到朝鲜沿海乃是渔业资源丰富的地带,内府继续拨出银两,支持东江镇的渔业捕捞工作。这大连新城便是辽东湾最好的渔业加工地点…” 一口气就在东江镇身上花掉了近400万元,饶是刚刚因为秘密账户内急剧增长的数字窃喜的朱由检也有些心疼了。 朱由检终于结束了对于金钱方面的话题,重新转回到了刘兴祚事件上来。 “…派人通知,永平、燕建二路的兵备道张春此前被弹劾诸项罪行都查无实据,原本应当官复原职,不过他同王在晋之间矛盾颇多,这次干脆就让他调任礼部,负责同后金的一切交涉工作。 让刑部释放张春,然后命其前往锦州同后金使者进行交涉。交涉内容:一皮岛并无收纳刘爱塔此人;二虽然皮岛有收容辽东逃人的事情,但是后金也一样有收容大明逃人之事。 如果后金要求大明交还辽东逃人,那么后金就应当把大明逃往后金的叛军叛将交还回来,如李永芳、孙得功、佟养性等人及其家族。 三后金既然要指责我大明收容逃人,就应当递交逃人的详细资料,以供我方查对是否确有其人。 另外,让张春在锦州设立衙门,常驻锦州处理后金提出的交涉事宜。” 朱由检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说道:“让总参谋部下令,把刘兴祚及随其投降的家属和军官送到京城来,普通士兵则遣散到济州岛分散安置。 命令林远忠派人对这些士兵分开甄别审问,务必要弄清他们的过往经历。不管他们是否清白,一年以内都不许离开济州岛安置地,也不许他们参与军队组织。 即便是在这一年内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异动,安置工作的时候也必须远离辽东前线,并禁止把3人以上团体安置在同一单位内。 至于刘兴祚等人上京后,由社会调查所接手,同样把他们分开后进行一次询问笔录,给每人建立一个档案。限制其居住,但是在生活上要进行优待。 记住是询问不是审讯,刘兴祚是努尔哈赤还没有起兵之前投靠他的,一向深受老奴信任。 他对于后金内部的关系必然是非常了解的,朕不管他究竟有多少对大明的忠心,朕只要他脑子里的情报。 朕会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可疑之处,那么就对这些人进行分散安置。安排刘兴祚去陆军军官学校教授后金历次战争的军事历史。 其他人安排到长江以南地区,给浙闽总督送几个去,让他们整顿下浙江、福建的军队。” 吕琦飞快的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听到崇祯停下来之后,马上回道:“臣回去后,就发文给林远忠,让他协助总参谋部的信使,一定把刘兴祚等人送回京城来。” 朱由检听了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后说道:“除了这件事以外,今日还有什么汇报的内容吗?” 吕琦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并无他事可汇报了。王承恩却上前一步,对着崇祯开口说道:“今日从丰镇送来一份报告,在袁崇焕的主持下,蒙古土默特部及其他部族计6万余人,愿意接受大明的辖治。 从阴山、大青山到坝上草原,大同边墙之外,集宁海子附近,这片土地已经完全纳入了大明的治下,按照陛下的建议,这片土地分割成了以千户为单位的12旗。 其中土默特部占据了8旗,其他小部族合并成了4旗。袁崇焕建议授予12名首领予“扎萨克”封号,此外每四旗还设立了一个盟长。 除了以上这些部族外,尚有喀喇沁、茂明安为首的3万余蒙古部族,不愿意完全从属于我大明的管治。 他们打算在春后迁移到集宁海子以北到锡林郭勒草原之间的地区,不过他们还是愿意保持同大明的朝贡关系,并宣誓服从于顺义王卜石兔。 另外还有近2万失去部族的蒙古牧民,或是不足百户的蒙古部族,愿意彻底放弃部族制,接受大明的编户齐民政策。 袁崇焕建议把这些蒙古人放在口外和独石头之间的草原地区,用以作为宣化同其他蒙古部族的缓冲区域。 此外他在报告中,还大力赞赏了随军医院的作用,这些军医院在边区救助边、牧民的事迹,让右翼蒙古各部的底层牧民打消了,我们要求他们今后必须固定草场放牧的政策的反感。 顺义王卜石兔特别感谢军医院,对土默特部民开展的防治天花治疗。他希望能够上京觐见陛下,并对您表示感谢。”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那就让他上京城来逛逛,不过右翼蒙古刚刚经历一场战争,现在又要重新建立驻地,上京的人数还是不要超过1百人比较妥当…” 第364章 化学分院 从宫城北安门出去,西北方靠近海子的地方有一道高高的围墙把近3百亩地给围了起来,这里便是大明皇家科学院的分部了。 原本这里住着数十户人家,现在也全部被迁走了。在这片区域的外围,还驻扎着一只锦衣卫部队,和一个巡警分局,专门负责保卫科学院的安全。 至于大明皇家科学院的本部,就在国子监对面。科学院本部大约只有4、50亩土地的规模,远不及此处分部的宏大。 皇家科学院分为物理、数学、化学三个分院,还有一个地理地质勘察中心。然而物理、数学二个分院,加上一个地理地质勘察中心,宁可都挤在国子监对面的本部,也没人愿意跑过来同化学分院为伍。 除了因为化学分院的研究员和技术工人碾碎矿物的噪杂声,让他们无法安静的思考外。更重要的是,化学药剂和化学实验释放出来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而且还实不实的出现爆炸事件。 这一年来,皇家科学院因为科学研究,死伤高达19人,而其中16人出自化学分院,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但是化学分院发展的速度也远远把其他分院甩在了后头,化学分院从去年末开始的11人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拥有239名研究人员,448名技术工人的超级学院。 而此时物理分院的工作人员也才39人,数学分院77人,地理地质勘察中心59人,不过刚刚超过化学分院人数的五分之一强。 而更为惊人的,是化学分院耗费经费之巨大,占据皇家科学院的十分之九,以至于化学分院的账目要单独进行核算,而不再接受皇家科学院的监管了。 化学分院刚刚成立时,每天的实验大约要烧掉足以让1名骑兵全副武装的费用。到了今天,这个数字则变成了,每天要烧掉一个15人的骑兵小队。 化学分院耗费之所以如此巨大,完全是因为所有的化学实验用器具,都必须进行定制。如果不是玻璃产业的急剧发展,朱由检估计化学分院的实验经费还能再翻一番。 在对化学分院高额投入的背后,化学分院拿的出手的成果,在礼部某些官员眼里是泛善可陈的。而相对于化学分院的烧钱,数学、物理等借助公式进行推演的学科,实在是价廉物美又比较有品位了。 对于礼部某些官员天天喊着,化学分院耗费资金过多,又发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新事物,应当予以裁剪的批评,曾经差点让化学分院人心惶惶。不过这件事终于还是被崇祯给顶住了,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把利润最高的制镜工坊和日用化工工坊挂在了皇家科学院化学分院的名下,平息了这件事。 有了制镜工坊和日用化工工坊的高额利润,化学分院不仅没有缩减规模,还增长到了现在这个场面。 当朱由检带着王承恩等随从走进皇家科学院时,徐光启、金尼阁、李之藻、李次虨已经带着一干科学院的院士在门口等候他了。 李之藻虽然负责化学分院,但是他年纪老迈又有眼疾,因此化学分院的日常事务,倒是大多交给了次子兼助手李次虨负责。 李次虨年近30,个头虽不及朱由检高,但是身材倒是比较匀称。他性格温和,喜爱西学甚于夫子之道。 不过耶稣会教士带来的西学,主要还是以物理和数学为主,化学此时在西方还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 当崇祯建立皇家科学院时,这位大明皇帝亲自把化学从自然科学中分离了出来,使之单独成为了一门显学。也就是从那时起,李次虨才把自己的兴趣转向了化学上来。 朱由检对于化学的记忆,只剩下了无机和有机之分,至于其中的具体内容和体系,他也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古人来说,总算是系统学过化学课程的苏长青,还是有资格为这些处于摸索中的古人,指点下化学研究的方向的。 不管是17世纪还是21世纪,化学都是一门实践科学,化学上前进的每一小步,都是建立在无数次的实验上的。 当然比起21世纪人们对于物质世界的了解程度,可以先进行理论设计,然后再进行实践证明不同,17世纪的大明人想要提高对化学的认知,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不断的把已知物质放在一起,进行各种条件下的实验,看看它们之间能不能发生一种化学反应,从而发现一种新的物质,然后再对新物质进行研究,看看能够用来做什么。 而在苏长青眼中,他觉得可以走一走捷径。首先是把中国古籍,主要是道家炼丹术中发现的化合物全部进行分类研究,然后同欧洲记录的化学实验进行对照,先确定最为基本的已知化学元素。 首先是对空气成分的研究,在制作了精密的天平秤之后,研究员们认可了皇帝的说法,空气中含有五分之一的气体,可以让生命呼吸,并维持燃烧的氧气;还有五分之四的气体,既不能让生命呼吸,也不能维持燃烧,因此称之为氮气。在拉丁文中,氮的意思是不支持生命。 其次则是对金属和非金属物质的研究,硫、磷、碳、锑、砷、银、铜、锡、铁、汞、金、铅、锌等13种单质元素。还有石灰、苦土、重土三种暂时不能提纯下去的土质。 通过对以上这些元素的重新确认命名,利用化学认识物质世界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把物质世界分离成一个个单独的元素,然后再把这些元素重新组合起来,在这一分一合之间,物质世界的奥秘就展现在人类面前了。 对于某些教士来说,这些化学实验的过程就像是在微观层面上复刻了上帝创造世界的神迹。朱由检原本以为,也许会有某些耶稣会教士对此感到被冒犯,而主动退出化学分院。但是他显然有些估计错误,这些耶稣会教士对于这样的化学实验,反而让他们觉得有些乐此不彼。 朱由检所不知道的是,耶稣会的创始人依那爵·罗耀拉,这位依那爵·罗耀拉一向鼓励会士研究学问,利用学术完成荣主救灵的使命。 后世网上曾经有个笑话,某次各个修会的神父在一起聚会,一屋人正在教堂做晚祷时突然灯灭了。 本笃会修士们按照记忆继续唱祷,一个词都没有错;方济各会修士们拿出吉他,创作了一首赞歌感谢天主赐予的黑暗姐妹;道明会修士们继续开始关于光是神圣知识的重要媒介的研讨;耶稣会士们提出灯突然灭了,是不是代表可以从此取消晚祷; 圣衣会修士们沉入一种缓慢的,有节奏的呼吸和冥思中…主持聚会的堂区神父起身来到地下室,找出工具箱上楼换了灯泡的保险丝。 可见在基督教的各个修会中,耶稣会教士对于学问的敬重,是最没有偏见的一个修会。 而崇祯除了为化学分院的研究员们做了一个化学研究的设计之外,他自然不会忘记开启现代化学工业的基础原料三酸两碱。 硫酸、硝酸、盐酸的实验性制法,东西方的典籍上都有过详细的记录。硫酸和盐酸都能用于纺织品的漂白、印染工序,对于纺织业是极为有用的化工原料。 不过三酸两碱的危险性,也是化工分院损失人手最大的罪魁祸首。不过也因此,化工分院终于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实验室操作手册,而对于酸碱导致的伤害,也有了初步的急救措施。 而经过了几次事故之后,崇祯不仅下令在分院内设置一个医务所,还在化学分院的隔壁建立了一所医院。以保证在化学实验中受伤的人员能够及时得到治疗,虽然现在的医疗措施对于这种化学品伤害有些束手无策,但总算是打消了部分化学分院工作人员的畏惧之情。 朱由检这次过来,其实主要是为了查看煤气发生器能不能实用化。但李次虨显然想让崇祯看一看,这一个多月来化学分院的新成果,免得皇帝真把他们这个化学分院当成了只会烧钱玩的废物。 李次虨拿着一玻璃管紫色的试液对崇祯说道:“陛下,这便是你上次说的,采用高山上的地衣浸出液制成的试液,这种试液遇酸则便成红色,遇碱就变成蓝色。有了这个,我们在实验的时候就不会搞错酸碱液体了…” 虽然被迫上了一堂化学基础课程,但是朱由检还是保持微笑的说道:“那你们可以试着把试液滴在纸张上,然后分别加入少量酸碱,变成红蓝试纸,下次可以通过试纸变色来确定液体的酸碱性,不用老是拿出液体来这么麻烦啊…” 李次虨楞了下,顿时大喜的说道:“果然还是陛下英明,臣一会便去试着做一做。 原本今天陛下不来,臣也要请陛下来参观一下,自从年初时发现硫酸在造纸、纺织品漂泊上的用途,还有采用稀硫酸进行湿法炼铜后,这硫酸的大量制取方式就成了我们化学分院的头等研究大事。 根据陛下所说的接触法过程,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吸收塔和催化剂的问题。 吸收塔采用铅板制作,无非就是多试验几次的事。唯有这个催化剂,确实是让我们寻找了许久。 我们起码试验了数百次,最后终于发现,从热河上营取回来的一些铁矿石中,某些不溶于酸的红色残渣能够起到陛下所说的催化剂的作用,大幅度的把难溶于水的二氧化硫转变成三氧化硫。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大大的减少硝石和硫磺的用量了。不过热河上营毕竟在关外,采集、转运这种铁矿石实在是不太方便。 臣希望能够在大明内陆各铁矿进行寻找对比,找到成分相同的铁矿石。” 第365章 湖边研究所 在化学分院的高墙内,原本各自独立的大宅院现在已经全部互相打通了。这里原本是一整个滨湖的街区,由于地理位置优越,紧紧靠在宫城后门,因此能住在这里人员都是非富则贵,根本没有小门小户的存在。 这些大宅院占地最小的也在一二十亩左右,基本上宅院之间都铺设了青石板小道,因此每个宅院都自然成为了一个独立的部分。 化学分院便利用了这种优势,把每个宅院都安置了不同的研究所。面前这个面积不大的宅院安置的,是研究微生物和酒精发酵的研究所。 每个穿越者必备的良药,莫过于青霉素了。因此朱由检毫不例外的,从筹建化学分院开始,便让人开始寻找研究青霉素的工作了。 不过一年来花费了无数金钱,仰仗着显微镜的发明,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不过就是证明了,人体化脓是由一种金黄色的葡萄球菌感染引起的。 光是为了能看到这个葡萄球菌,他们就花费了将近8个月的时间。这还是仰赖于物理分院和数学分院这一年来对于光学研究的极速发展,加上几位手工磨镜师的出色手感,终于装配出了一部放大倍数超过1000倍的复式显微镜。 为了协助观测,化学分院的研究员还发明了油镜和染色法。利用从海藻灰中提取的碘液,在加以从藏红花柱头中提取的番红,化学分院的研究员们终于看清了这金黄色小点的清晰模样。 其后果然发现了,青霉附近不能存在葡萄球菌。但是从青霉到青霉素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如何从青霉中分离出有效的杀菌物质,化学分院的研究员还没有找到门路。他们花了一年时间,用去了近30万元,不过是证明了崇祯所说的青霉可以杀菌这回事。 虽然青霉素的研究尚没有什么成果,但是为了研究青霉素所制作出来的显微镜等实验器具,及染色法观测,还有霉菌的培养等等,倒是为研究淀粉糖化制作酒精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利用玉米、甘蔗糖蜜、地瓜干酿造出来的酒精,既可以作为食用酒精,也能加工成医药用的酒精,当然作为印刷业使用的工业酒精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成本高了些。 此外他们还从葡萄汁中提取了一种白色结晶,溶于水,有很淡的甜味,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能够取代麦芽糖进行银镜反应,虽说麦芽糖造价不高,但是非常的耗用粮食。这种从葡萄汁中提取出来的结晶粉末,倒是能够大大的减少了粮食的损耗,并且制作出来的镜子质量更佳。 李次虨对着崇祯描述了半天,崇祯想了想才不确定的说道:“那不就是葡萄糖么。” “陛下这名字取得真是贴切,臣等会就给这种白色结晶贴上葡萄糖的标签。”李次虨楞了一下,便毫不犹豫的对着崇祯说道。 “哦,原来是我命名了葡萄糖么。”朱由检也楞了下,心中不由自嘲的说了一句。 不过他很快便转移话题说道:“那么接下来就先带朕去看看,那个煤气发生器吧,朕想看看它能不能用在照明上。” 看着崇祯兴致勃勃的样子,李次虨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事实上,他带着皇帝东走西逛的,除了让崇祯多了解下化学分院做的工作,也是想着让皇帝减少一些对于煤气利用的期待感。 虽然说为了保证煤气研究的经费拨款,他在报告里稍稍夸大了下煤气研究利用的未来,但事实上现在对于煤气的利用,还只能存在于化学分院内。 并不是说他们对于煤气研究没有什么成果,而是为了利用煤气,需要制作的管道、干馏炉子,还有各部位的连接及阀门,整个一套煤气发生器加上配套设施,所花费的银两大约要燃烧七八十年煤气才赚的回来。 正如李次虨所预料的,粗大笨重的炉子和巨大的双层储气铁箱,还有无法长距离输送煤气的管道,顿时让崇祯消去了大半的兴致。 这东西用在炼焦厂,把原本无用的荒煤气变成燃烧的燃料,大约是不错的。但是用来当路灯,恐怕就过于奢侈和难看了。 朱由检摇着头绕着它转了一圈,顿时就失去了兴趣。他也不好拔腿就跑,只能随意的问问李次虨,对于焦炭的研究,他们有什么进展了没有。 看到崇祯连煤气两字都不提,李次虨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赶紧小声的回道:“我们经过仔细的对比分类,把煤炭分成了数种,其中气煤、肥煤、焦煤和瘦煤用作炼焦是最好的。 就煤炭产地上来说,唐山、山东及山西、河南都有可用作炼焦的煤炭。其中又以井陉出产的煤炭炼焦最佳…” 同李次虨聊了一会焦炭,又勉励了几句研究焦炭和煤气的研究人员后。朱由检便想要同徐光启等人,前往成贤街的科学院本部去看看了。 坐在一边,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李之藻突然出声对着崇祯说道:“陛下今天既然来了,也请到湖边去转转吧。那里是化学分院研究最为危险的实验地方,陛下如果能够亲自前往探望,想来那些研究员一定能够士气大振的。” “那边陛下还是别去了吧,虽说今天已经停下了实验,但是现场毕竟还是存放着不少危险药品,以陛下现在的装束,恐怕不适合进去。”徐光启赶紧阻挡道。 李之藻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再坚持。在研究三酸两碱的过程中,不少研究员和技术员都因为不了解酸碱的特性,因此或多或少都受过伤。 虽说崇祯下令,建立专门的医务所和医院研究,如何治疗化学药品造成的伤害,但是化学分院中新进的研究人员和技术员,还是把那处地方当做了龙潭虎穴,个个对此避之不及。 湖边的危险品研究所也是化学分院中人数较少的一个研究所,但是它的研究任务又是最为繁重的几个研究所之一。 李之藻显然不希望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因此希望通过皇帝亲自前往视察,从而打破那些研究员和技术员对湖边研究所,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不过徐光启可不这么看,作为皇家科学院的负责人,他对于皇家科学院的存在抱有着极大的热情,他认为科学院的存在和发展,总有一天能够改变士大夫们轻视实学的态度。 徐光启始终认为,大明之所以会几次落败于后金这样的边陲小族,主要问题还在于大明士大夫们空谈的太多,肯做实事的太少。 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敢于针砭时弊的官吏,也只能在口头上进行批判,找不出解决社会时弊的方法。 在同耶稣会教士的接触中,他深为钦佩这些来自于万里之外的异域传教士。不仅仅因为他们有着高贵的个人品德,更在于他们平日表现出来的,对于知识上孜孜不怠的追求。 徐光启觉得,如果中国的士大夫们也能变成如同这些传教士们一般的出色学者,那么朝廷上的党争无疑会慢慢的平息下去。 而对于各种实学的研究,不仅能够提高大明百姓的收入,也能让朝廷拥有足够的粮饷物资,去对付那些内外敌人。 在大明这样的国家里,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巨大的推动力。光靠个人的力量,花费上数十年也未必有什么成效。 就算是王阳明这样的人物,为了打倒理学创立起来的心学,直到今天还是不为社会主流所认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得不到朝廷的支持。 而皇家科学院建立短短一年以来,被称为新学的实学已经在河北、山东成为读书人热衷的显学。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大明天子的极力支持罢了。 在徐光启看来,只要崇祯能够在皇位上不出什么意外,那么十年之内,大明的学风必然会得到一个极大的变化。因此他并不希望皇帝去接触那些危险的药品,从而给皇家科学院带来麻烦。 然而他刚刚拦住了李之藻,却拦不住崇祯。朱由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不由笑着说道:“李院长说的对,既然朕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那些劳苦功高的功臣。 他们天天待在那里,难道朕连去看看都做不到么?去拿件实验室的外套来,朕要换上。” 在崇祯的极力坚持下,徐光启等人终于还是没有拦住起了性子的皇帝。 湖边研究所被一道2米多高的青砖墙给围了起来,进出研究所的只有一处大门,还有一位门卫守住这里。 在靠近大门的更衣室内,朱由检换上了后世的白大褂,又换掉了头上的帽子,对着更衣室出入口的镜子照了照,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他才走了出来。 这处研究所的位置原本是某个勋贵的园林,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园林的模样了,除了几株大树之外,假山和花园全被推平了,沿着湖边修建了几间平房。 这些平房无一例外的装上了大玻璃窗,以获取良好的采光,而且在平房的周围还开出了水沟,一是作为间隔,一是作为灭火时的水源。 正如李之藻所预料的,皇帝的到来,让这些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感到格外的兴奋,崇祯一一同他们进行慰问后,才有余暇打量着实验室内的布置。 第366章 化学实验 试验室的房间同这时代的建筑大相径庭,房间中间并没有设置柱子,一眼望去房间内感觉异常的空旷。长约10多米的砖混平房被隔成了三段,每间大约都在9*6米的样子。 地面是用水泥浇筑而成的,头上的屋顶则做了吊顶,东西两侧墙上都设置了明亮的玻璃窗户。而房间的墙面到天花板都粉刷了石灰,白净的就像是医院的病房。 每间房间中间都有两个固定的汉白玉石台,上面放满了各种玻璃器皿,贴着墙面竖立的柜子内,则是一瓶瓶贴了标签的化学药品,或是样本矿物。如果不是因为身边的陪同人员,朱由检大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后世的某个中学实验室。 能够给他这个皇帝看的实验室,自然是湖边几幢平房内最干净的地方了。朱由检走到石台边上,对着停下操作的研究员好奇的问道:“你在做什么实验?这些莫不是骨头渣子?” 这名研究员赶紧拉下口罩,对着崇祯回道:“回陛下,我们用明矾、硝酸钾以及人尿共热之后,从尿中提取出了能变成类似磷火的物质。 这种白色的物体在很低的温度就能自燃,但是对它隔绝空气进行加热或是放在阳光下照射之后,又会变成红色的稳定物质。我们给这种物质取名叫磷,前者是白磷,后者是红磷,红磷加热之后就会重新变成白磷。 这种物质同硫酸铜放在一起,能够把里面的铜给置换出来。这磷火以往都是出自枯干的骨头,所以我想试试能否从骨粉中提取出磷来。”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想法不错,不过你们可以试着把红磷黏在砂纸上,然后用硫磺黏在小木棍上,看看能不能制作出一种方便引火的事物。 另外,也不一定要从骨粉中提炼磷,你们试着找找其他矿物,用硫酸做加工手段,看看能不能得到同骨粉中一样的磷化合物。” 同这位研究员交谈了几句,朱由检又回头询问了下王承恩。才知道,自从捕鲸业得到大力推广后,今年已经从海外运回了2200桶鲸油,每桶鲸油约159升。而鲸鱼骨和骨粉运回了150余吨,大部分的骨粉用作了肥田或是饲料。而骨头则用来制作骨胶,及被化学分院作为研究之用。 2200桶鲸油价值15万7千余元,这些鲸油不管是用来制作肥皂还是蜡烛,都是相当出色的优质品。当然还有一部分品质较好的鲸油直接当做了食用油出售,虽然这种油带着些许鱼臭味,但是对于常年没有油水的东江镇军民来说,是无法过于挑剔的。 加上鲸鱼皮和鲸肉的价值,今年内府名下的捕鲸公司获得的收益大约在25万元上下,吸纳了1100余渔民。扣除了5万元的人工工资和3万元的各项成本,捕鲸公司净赚17万元。在留下了2万元的利润后,还有15万元就被划拨到了皇家科学院的名下。 听着王承恩心疼的诉说,朱由检也只能笑笑没在说什么。化学分院今年花费掉的资金大约会超过300万元,而整个皇家科学院耗费的资金接近了400万元,而今年皇宫的支出不过才320万元左右。 如果按照往年的计算,皇宫一年的支出大约在800万元上下。也就是说,宫内大幅裁剪人手节省下来的费用,最后全部填补到了皇家科学院身上了,这也难怪让王承恩这些内侍们有些不甘愿了。 最重要的还是,皇家科学院总体上来看虽然有些作用,但是化学分院的浪费未免就太过惊人了。仅仅为了制作一架高放大倍数的显微镜,价值2、30元的光学镜胚报废数量就不是按个、百来计算,而是按照千来计数的。 虽说第一架高倍数显微镜的完成,为第二架、第三架高倍数显微镜的制成,大大的降低了难度和造价,但是高达6万元的造价,也未免过于骇人了。京城一座四、五亩大小的四合院,也不过才要价2500元罢了。 最让王承恩感到愤愤不平的就是,价值如此高昂的宝物,居然不是放在皇宫内收藏起来,而是放在在化学分院内保存,还几乎人人可用。 王承恩曾经委婉的向崇祯表示过,就算放在化学分院内,宫内也应该派出人员专门负责看管这座显微镜,避免有人失手损坏了这件仪器。崇祯自然不会同意这种要求,不过介于这架显微镜实在是过于昂贵,他也有些担心了起来,于是便专门为此召见了徐光启,让他好好照管这架显微镜。 虽然没有得到皇帝的同意,但是王承恩却已经把皇家科学院当做了内廷最大的敌人,一个窃取内廷财富的敌人。他时不时的,都要在崇祯面前说上两句,指望皇帝幡然醒悟,不要再被这些西洋和尚同炼丹士们给欺骗了。 朱由检回过头后,便准备去隔壁的实验室看看,他才一起步,便给李次虨给拦了下来。 李次虨额头冒汗,张开双手拦住他说道:“陛下,那边出了一点小问题,里面暂时不能进去,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朱由检停下脚步,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李次虨小声的回道:“唐山迁西地区送来了几块较软的金属矿物,想让我们分析下里面的成分。 前几天有研究员用浓盐酸同一部分矿物混合并加热时,产生了一种黄绿色的气体,这种气体有很强烈的刺激性气味,他当时不得不中断了试验。 今天他想再重复下试验,结果不小心把装气体的玻璃瓶打碎了,现在里面正在换空气呢…” “黄绿色的气体,比空气重,又有刺激性气味,听起了很像是氯气啊。能和浓盐酸反应生成氯气的,应该是二氧化锰了。”朱由检低着头在心里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些什么。 氯气可是个好东西,遇水生成次氯酸,具有净化(漂白)作用。也可以通过石灰乳或是生石灰制成消毒粉。如果同刚刚发现的磷进行反应,还能制成杀虫剂。 而且氯气还能对纸张和棉布进行漂白,效果可比二氧化硫稳定多了。 朱由检顿时抬头看着李次虨说道:“那个研究员呢?朕想同他聊聊…” 朱由检询问了这位研究员试验的步骤后,便把这种气体的名字和矿物的名字定了下来,并建议了一个完整的试验步骤。 作为一种比空气重的气体,氯气可以采用向下排空气法收集,而多余的气体也可以通过火碱溶液吸收。 而鉴于浓盐酸的制取难度,他还建议把氯化钠、软锰矿和浓硫酸的混合物放在铅蒸馏器或陶土罐中加热,看看是否能获得相同的气体。 朱由检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大有亲自上阵做一做这个化学实验的架势。 不过他的这种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众人给拦住了,徐光启更是觉得今天在化学分院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半强迫半劝说的把兴致勃勃的朱由检劝离了此地。 虽然心里还有痒痒的,但是在众人的苦劝下,朱由检最终还是屈服的离开了。 从化学分院到国子监对面的皇家科学院本部,大约有10多里地,虽然入冬后天气寒冷,但是临近年节,街道上的行人车马倒是不减反增了。 由于朱由检出行并没有使用皇帝的车驾,因此路上的行人车马并没有靠边避让,只当做他们这一车队是某个勋贵平常出行而已。 而对朱由检来说,坐在马车中观看着京城平民的日常生活,倒也是一种难得的趣味。 虽然年中时,京城市政厅已经宣布了,车马行人必须靠右行驶,除了皇帝车驾外,谁也不得占中行驶的规定。 但是,显然京城的百姓还没有习惯,放着大道不走,要走道边的的规矩。这些车马行人是一有机会就窜到了路中,非要被为崇祯开路的巡警臭骂一通,方才央央的让开了路中。 看着车外不时有人因为被堵住了去路,从车窗内探出头来急着眼喝骂过去,朱由检大觉有趣。虽然相差了几百年,但是这中国人的性格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啊。 在走走停停之间,他们一行人终于拐弯进了成贤街。同钟鼓楼前繁忙的街道不同,进了成贤街的碑坊,朱由检感觉就像是从闹市区进了谁家的园林一般。 街道两边的吆喝声顿时没了,路上的行人虽然不少,但是行走之间却悠闲了许多,而路上行驶的马车也非常的守规矩,就连拉车的马儿也文雅了许多。 看起来,这文曲星罩着的地方就是不同凡响,朱由检心里不由暗暗的吐槽道。 进了皇家科学院之后,朱由检先是同物理、数学两处分院的研究员们见了见,在经过了例行的慰问之后。 他就有些好奇的对面前的院士们询问道:“前两天,朕请你们对大明纸币的发行数量进行一个评估,你们今天可是有结论了么?” 第367章 货币的投放计算 听到了皇帝的询问后,王德进、万鸿生、罗雅谷等几名数学和物理院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万鸿生便作为代表站出来对着崇祯行礼答道:“回陛下,户部转交的各地商业数据相当的不全,京畿资料最为详细,而江南地区次之,其他地区就更加混乱了。 如果想要计算出精确的货币投放数量,就必须要获得各地详细的贸易规模,和货币流通的速度…”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你说的这些调查可以今后慢慢补上,但是朕现在需要一个数字作为参考,作为发行货币数目的判断,你们有没有计算出这样一个数字?” 万鸿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同僚,看着他们对他点了点头,他才转回头对着崇祯谨慎的回道:“回陛下,我们按照现有的资料,经过一个粗略的计算,认为大明货币的发行量应当不超过 我们的依据是,根据各项数据计算,大明国内贸易规模大约为:粮食贸易2亿5千万两,生丝贸易3600万两,丝绸贸易3600万两,棉花贸易350万两,棉布贸易2400万两,茶叶贸易450万两,瓷器贸易150万两,木材及竹木制品贸易7500万两,煤炭贸易60万两,钢铁贸易120万两。 以上共计4亿3230万两,再加上其他零星贸易估算为1亿1千余万两,我们认为大明一年内的国内贸易规模大约在5亿5千万两左右。 北方的货币流通速度大约为一年3-5次,南方则大约为一年6次左右。所以我们商议后认为,货币投入量在1亿1千万两-1亿2千万两是适当的。 另外我们还要提请陛下注意,根据我们从海关及中央银行的一些数据中推断,每年从海外流入国内的白银当在300-500万两之间,而今年的白银流入量甚至高达1500万两。如果这些白银出现在市场上,就会挤占掉一部分货币的位置。” 仔细的听完了万鸿生的报告之后,朱由检细细的想了许久。三大银行的本金还不到3000万两,山西银行即便是现在增加股本,总额也不会超过3500万两。 他们现在提出要以3倍于本金的规模发行纸币,纸币总额也就1亿两出头,尚在1亿1千万两这个适当值之下。 答应他们的要求,似乎没有什么风险,还能够有利的促进纸币替代金、银在市场上流通。想要把金银从流通市场上赶出去,除了稳定的币值之外,还需要有足够的货币数额可以替换金银缺位后的市场交易需求。因此,看起来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局面。 不过朱由检又多想了些,他觉得这些商人们都是追逐利益的,没有理由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忠君爱国了。 他们拿着多发行的纸币做什么呢?总不可能放在家里观赏吧。如果他们拿着纸币在市场上收购物资囤积居奇怎么办?或是拿着纸币去放贷给商人们囤积居奇怎么办? 脑子里多想了一会,朱由检顿时有些悚然而惊了。现在市场上本身就有一套金银铜的货币体系存在,之前1:1发行纸币,不过是用纸币取代了白银在市场上的使用份额,因此不会对市场造成太大的波动。 但是如果玩增发纸币的把戏,就等于印刷了一大笔白条去市场上抢劫而已,这样的行为太祖和永乐皇帝都干过,虽然他们自己是爽了一把,但是却留下了宝钞这种一钱不值的废纸,和朝廷信用的破产。 如果增发的纸币只在流通市场上流动,那么除了抬高物价之外,不会给国家创造任何财富,这显然不是朱由检发行纸币的目的。 只有让增发的纸币进入到生产环节,才能为大明初生的工业补充流动资本,从而获得财富上的增长。如此一来,国家的经济规模才会迅速扩展,从而吸纳更多的无抵押纸币,最终把现在的代银劵变成真正的信用货币。 而信用货币的出现,将彰显着大明开始走进资本主义社会,变成一个近代国家,这才是朱由检希望看到的结果。 崇祯思索许久之后,便把王承恩叫到了身前来,他示意身边的人群先退出,他要向王承恩交代些事情。 看着其他人退出房间后,朱由检才转头看着王承恩严肃而小声的说道:“你现在去十王府的户部金融会场,朕希望你通知他们两件事。1、各银行请求以自己本金三倍的数目发行纸币,朕准许了。 2、但是对于他们提出的发行纸币方式,朕不认可。朕对三大银行做以下要求,各银行申请发行本金数额的纸币,这些纸币的用途,朕不干涉。 但是对于超出本金数额的纸币,用于什么用途,户部有权利进行监管。超出本金发行纸币的三分之一数额,由银行提出申请,户部批准方可动用。 这些资金不得直接投入流通市场,也不得使用此项资金借贷他人用于囤积居奇。一经发现,户部就会收回该银行额外发行纸币的权力。对于采用该项资金谋取非法利益的商人,除了收回贷款和没收非法所得,还要对其实行罚款,为非法获利的1-3倍。 另外三分之二,则只能用于购买朝廷公债。当然,各银行也可以采取放弃这部分额外纸币发行的权力…” 皇家科学院本部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京城教坊司的地方。因为崇祯登基后下令,凡是学校附近一里地之内不得存在娱乐场所,三里内不得存在特殊娱乐场所。因此国子监对面的烟花柳巷不得不进行了大撤退。 事实上这一年来,京城的娱乐业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一方面是崇祯下令刑部对特殊娱乐进行了限制,并取消了象姑这种男性色情服务,使得特殊娱乐场所的娱乐项目大为减少。 另一方面则是崇祯对于色情行业,特别是男男关系的厌恶感,已经在京城广为流传。不管是喜好风月场所的勋贵,还是想要做风流名士的士子们,为了不被皇帝反感,都开始自觉的远离了京城风月场。 以往日夜车马往迎的京城名妓,现在不是无聊的在闺中读书,便是干脆南下金陵,去十里秦淮河见识江南风情去了。 这样一来,京城中的风气倒是有了极大的改观,特别是燕京大学的学子们,在无法颓废在秦楼楚馆的脂粉歌舞中后,倒是渐渐有了几分刚健质朴的模样出来了。 而占据了教坊司这处宝地的皇家科学院,并没有大幅度的改变这里的模样。只是把教坊司同相邻的几间宅院沟通了起来。 虽说物理学要使用到机械,而地质学要堆放矿石标本,但是教坊司这处宅院历史良久,不仅有许多名臣前辈来过此地,即便是此地的楼台庭院的格局也是极为出色的。 徐光启等人终究不是崇祯,不忍心下手干这种焚琴煮鹤的事情,加上物理、地质的机械和标本可以放在地方广大的分院,最终也就没有对此地大动干戈了。不过这倒是让搬进这里的研究员们大为振奋,认为此地环境优雅,正适合他们思考些枯噪的数理问题。 在崇祯同王承恩谈话的花厅隔壁,徐光启正同徐弘祖、顾柔谦、彭天锡三人交代,一会同皇帝见面时要注意的事项。 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南直隶江阴人。顾柔谦字刚中,江苏无锡人。彭天锡字美泉,南直隶人。 徐弘祖的家族本是江阴巨富,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家道中落了。不过凭借着他父母亲操办的棉纺织工坊,家业倒是重新振兴了起来,保持着江南富户的水准。 其父徐有勉平生不愿为官,也不愿同权贵交往,喜欢到处游览欣赏山水景观。徐霞客也受父亲影响,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地经图志,少年时立下了“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旅行大志。 徐弘祖在十五岁考童子试不中后,便未在参加科举,而他父亲也并没有勉强他,反而鼓励他多读些书。父亲亡故之后,在母亲的允许下,他22岁开始正式出游,28岁后开始做有目的纪游。 他上京之前刚刚游览考察了浙、闽、黄山等地,回到家中就接到了张燮的书信,张燮在信中说自己已经接受了皇帝的聘书,接受了海军军官学校校长一职,他希望徐弘祖能够前往北京担任海军军官学校的地理地质学教授,教授这些海军学员如何分辨基本的地质情况。 徐弘祖原本并不想接收张燮的邀请,已经42岁的他早就对功名毫无兴趣了,更不愿意被一个职位所束缚住,妨碍他的旅行计划。 不过很快他又改变了主意,接受了张燮的邀请北上了。一来他想要趁机游览北地的风景地理;二来则是驿站改革后,他想要借用相识官员颁发的马牌免费旅游计划算是泡汤了。 虽说可以从母亲那里拿钱,但徐弘祖还是觉得有些羞愧,他打算先找机会北上,在京城混上几个月,再继续自己的旅行大计。 而顾柔谦三代通晓舆地之学,对沿革地理和军事地理的研究可谓家学渊博,因此也被张燮邀请来了京城。 至于彭天锡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是他不好经义,好读闲书,对于山川地理之学也算是如数家珍。不过他是寒门出身,不是徐宏祖这样的名门之后,因此不过是凭借他串戏的本领,在缙绅之间做个清客之流的人物。 原本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张燮看在眼中的,不过他在江南时同柳敬亭甚为要好,两人常常聚在一起,感慨自己有怀才不遇的境遇。柳敬亭被崇祯看重之后,便趁机推荐了他。 第368章 中华书局 “长庚馆的四书注疏价0.3两,南京大字本四书注解0.5两,八股文、程文、墨卷大多在1-2钱银子,建阳版的新调万曲常春才0.12两…” 范文程双眼发光的站在书架前,一本本的浏览过去,浑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这几天来,他除了在京城四处游历,询问些民生物价之外,便是四处寻找书店,准备买些书籍送回沈阳。 对于关内的大明来说,被努尔哈赤蹂躏了近十年的辽东,基本上已经变得蛮夷化了。特别是在努尔哈赤生命的最后几年,大约是脑子有些糊涂了。一反起兵之处招揽安抚辽东汉人大户的政策,反而对着汉人缙绅和读书人用上了屠杀手段。 努尔哈赤出尔反尔的举动,顿时给了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一记狠狠的耳光。要知道,努尔哈赤之所以能够从李成梁的家奴成为后金的天命汗,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的功劳可谓功不可没。 正是在这些汉人缙绅的帮助下,努尔哈赤才能打破明军将领的贸易封锁,用人参和貂皮从明国内地换取了大量的物资,才能让他在辽东老林子里维持下去,并征服了其他野人部落强大了起来。 而又是这些缙绅为他打听明军的情报,拉拢明军的将领,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屡屡在战场上,让那些明军将领突然叛变,打击了明军士气,从而打败明军。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的带头屈服,人数还不到辽东汉人20分之一的建州女真,才能一边跟明军作战,一边奴役着数百万辽东汉人,为他的反明战争提供粮食、武器、铠甲还有人力。 这些汉人缙绅和读书人,虽然见证了努尔哈赤对辽东平民的屠戮,但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把屠刀会落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们自觉,失去了他们的帮助,这位辽东老林子里走出来的女真奴酋,是无法统御这么广阔的辽东土地和如许多汉人的。 然而对努尔哈赤来说,他的选择并不是只有一个,如果女真人统治不了那么多汉人,那么就把汉人杀到能让女真人统治就可以了。 在他的疯狂屠戮下,辽东汉人跌落到了百万人口以下,足足减少了五分之四的人口,而女真人通过四处征服辽东的少数民族,却把人口扩大到了3、40万。辽东汉人同少数民族之比,大约只有1:1。 而汉人同女真人的人口比,则只剩下了3:1的程度。到了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举起了屠刀指向汉人缙绅和其中的读书人。 在范文程看来,努尔哈赤的行为简直就是癫狂,可以说是失去了理智。但是在努尔哈赤的屠刀下,辽东当地的汉人势族豪门基本上已经一扫而光,再也无法掌握住对辽东汉人的控制了。 能够在努尔哈赤屠刀下幸存下来的,不是被抬入八旗的明将,就是没什么势力的寒门小地主。努尔哈赤用最为简单,也是最为野蛮的手段,直接把后金国内的汉人缙绅阶层砸了个粉碎。 自此,后金国内的政治力量便只剩下了女真和蒙古的军事贵族联盟,原本是后金国一根支柱的辽东汉人缙绅势力,算是灰飞烟灭了。 不过努尔哈赤还没来得及把后金国内的明军降将,也一并干掉的时候,他就去世了。继承了他汗位的黄台吉,不管是理念还是平衡国内政治的需要,再次把汉人缙绅势力和降将集团扶植了起来。 这位不被努尔哈赤所喜的后金四贝勒,算是完全推翻了努尔哈赤为女真设计的立国之路。事实上,从那位汉人幕僚背叛了努尔哈赤之后,这位女真天命汗就知道,在辽东他可以把任何一个少数民族都同化成女真人,但唯独不能把汉人变成女真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努尔哈赤想要做的便是,把辽东地区彻底从汉人文化圈中独立出去,成为一个女真为主体的国度。但是显然黄台吉不这么想,他想要做的是中国之皇帝,而不是后金之大汗。 当然,除了这对父子之外,不管是女真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不明白这对父子的想法是什么。 至于范文程之类的辽东缙绅士子,从努尔哈赤的屠刀下逃脱了性命之后,黄台吉稍稍宽容一些他们,这些辽东缙绅士子就立刻觉得,这位新任的后金大汗才真正是天命所归之人,是值得他们所效忠的。在后世,这类人的举止就叫做斯得哥尔摩综合症。 对于效忠黄台吉的辽东缙绅士子来说,首要之务自然是恢复辽东的圣人之学,避免后金被明国指认为蛮夷之国。只有同样尊崇儒家学说,并愿意捍卫名教的后金,才有资格同明国争夺中国的统治权,而不会被那些大明的缙绅士子所誓死反抗。 但是辽东屡经战火,又被努尔哈赤临死之前大肆屠戮了一次读书人,现在辽东还有生员身份的士子不会超过500人,至于那些会印刷和造纸术的工匠就更少了。 虽说去年二贝勒阿敏去年攻打朝鲜,从朝鲜掳掠了不少工匠,从而开办了后金的造纸工坊。但是缺乏书籍的后金,却无法拼凑出一整套完整的圣贤典籍,用以教化后金百姓。 因此范文程这次秘密入关,除了打探明国的内情之外,他还想着从明国京城弄些典籍回去,用作教育后金亲贵子弟之用。 北京作为明国的都城,都中书店不说汗牛充栋,最起码也是应有尽有,这是范文程前往北京时,已经做好的心里建设。 在来之前他也已经打听过,北京书坊业多集中在正阳门一带,在宣武门、崇文门、隆福寺、护国寺一带也有少量书坊。当然最著名的书籍市场还是城西城隍庙书市,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五开市。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才听说京城开了一家中华书局,规模远远超过了城隍庙书市。而且在书局对面就是年初才成立的北京图书馆,可以让人免费进入读书。 他当时也不以为意,毕竟现在的书坊能有3、4百种书籍已经算是丰富。而如果拥有3千余种书籍的书坊,都能自夸天下书籍尽在坊中了。 毕竟现在的书坊大多是书店兼刻书坊,也就是说大多数书籍都是自家刻出来的,而不是从其他人那里购来的。毕竟只有刻书才能赚到钱,而很少有书坊愿意赊欠书籍给别人出售的。 毕竟书坊之书都是从他人那里购买得来的,卖不出去不就砸在自己手上了么。若是自己刻书,不仅成本大幅下降,要是书籍畅销还能自己再加印。 因此一间私人书坊若是有3千多种书籍,即便书坊主人拿程文、墨卷凑数,这件书坊存下的刻板,就已经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 范文程尚在年幼时,倒是听自己的父亲提过,说天下刻本以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版。而福建建阳书坊版纸俱最滥恶,最坏的是,凡遇各省所刻好书价高,即便翻刻,卷数目录相同,而篇中多减去,使人不知。虽一部止货半部之价,但是却害人非浅。 因此当范文程兴致冲冲的跑到南熏坊,踏入挂着中华书局牌匾的大院时,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浩如烟海。 整整四进的院子,除了最后一进是书库不对外开放外,其他三进院子的房间内都摆满了书架。他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现在院子内摆放的洗手台洗干净了双手,然后才一步步的巡游在这书籍的海洋之中。 同书店的员工交谈之后,他才知道这中华书局的藏书有2、3万种,共计12万余册。而对面的北京图书馆存有宫内藏书4万余种20万册,除了永乐大典和宋元及一些珍本外,常见书籍都在其中了。 范文程看着这满墙满柜的书籍,眼中都觉得要冒出火来了。这中华书局中的书籍,同外边那些书坊不同,很少有应对科举的程文、墨卷,至于粗编滥造的神魔小说和戏曲杂文也很少。 这里的书籍大多都是精挑细选的善本,即便是建阳刻本也是选的品质较好的。而且范文程发现,除了戏曲、小说、杂文之类的书籍大多来自外地书坊,凡是经史子集、天文地理、物理、化学、自然科学的书籍,大多是中华书局精校本。 这些刻本的纸张洁白密实,字迹清晰,毫无污染的痕迹。品质超过了最好的棉纸刻本,但是价格却又低廉的同建阳本相当,每册不过一毛到三毛之间。 他也悄悄的询问过店员,这位店员倒也爽快的告诉他:“原本我们店里自刻书还不到3成,现在已经增长到七成了,今后除了一些杂书之外,其他书籍都会替换为我们书局的自刻本。 我们书局采用的是活字印刷,又改良了印刷机,这纸张又是天津造纸工坊新近研发出来的好纸。 其他书坊刻一块好板起码也要一钱银子,最便宜的福建竹纸每百张2分6,最贵的江西棉纸每百张4分2。 但是我们书局自印本成本还不到他们一半,质量却比金陵善本还要强上许多。加上我们自刻本都是经过翰林学士精校过的,只要我们卖出一本,外面市面上的错漏伪劣书籍就会少上一本。 因此价格就算便宜一些,也不会亏钱啊。但是天下的读书人不就因此受益了么。” 范文程大为惊奇的看着这位店员,他倒是没想过,这样的市井之人,居然也明白这样的大道理。 那位店员看着范文程注视着自己,颇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是小人听我们家社长闲聊时说起的,并不是小人想出来的。” 范文程颇为好奇的问道:“你们家社长是?” 店员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说道:“我们家社长是人称“海鹤先生“的黄坤吾啊。社长受到陛下邀请,同陈眉公、毛子晋、范潞公几位先生,经营北京图书馆及中华书局,并对宫内藏书进行修订,预备从明年开始广征天下书籍,为大明建立一套古今图书目录,以为读书人的盛事…” 看着这名店员颇为自豪的模样,范文程忽然感觉心中有些不安,他把目光移到了一边的书架上,转移着话题说道:“中国简明历史读本,这是虞山先生的新作么?” 第369章 一本历史书 在皇家科学院的一间花厅内,打发走了王承恩的崇祯,便看到了被徐光启带进来的三名地理地质学者。 这个的时代的读书人学习和研究地理,基本上都是为了解读史书和军事目的。而地质学还只是地理学的一个附带,只有一些碎片化的知识,并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知识体系。 在崇祯的推动下,陆海军军官学校和燕京大学三所院校开始联合起来,对地理学和地质学的知识进行整理归纳,并正式确定这两门学科的研究内容。 同徐弘祖、彭天锡、顾柔谦分别打了招呼之后,朱由检便微笑着对三人说道:“你们这次带领学员对蓟州、唐山、迁西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察,所写的考察报告朕已经看过了。 对于地形的新式测绘方式,和当地的自然植被的记录,还有地质矿石的采集研究,朕觉得这些归纳总结出来的调查方式都很不错。 不过朕觉得你们今后的报告可以制定成规范化的表格,然后往里面填充调查数据,那么就更容易进行同其他地区的调查报告进行对比,从而找出异同点来,你们觉得如何?” 徐弘祖微微颔首,但没有出声。顾柔谦和彭天锡倒是很快的应声附和了崇祯。 继续交谈了几句之后,朱由检这才把召见三人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其实朕今天召见你们,是想要委托你们其中的一位或二位,在明年开春之后前往朝鲜王国。 对铁山郡以南,江华岛及汉江以北的区域做一个地理、地质调查。搞清楚这片区域的山川、河流走向,地理地形特征,还有当地的矿产资源类别。” 原本神色淡然的徐弘祖顿时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略有些激动的对崇祯问道:“可是金刚山所在的地方?请陛下准许,臣愿意前往朝鲜一行。” 顾柔谦却有些犹豫了起来,现在明国前往朝鲜的陆路被建奴所截断,想要前往朝鲜便只能走海路,但是听说朝鲜到山东的海路并不怎么好走,而且此行勘察的地方又是大明难以管束到的藩国,这让他不仅起了些许畏惧之心。 彭天锡虽然在好友的推荐下,成为了陆军军官学校的一名教员,但是平日里却一直被徐弘祖、顾柔谦紧紧的压住了一头,此时听到了崇祯的询问,他顿时感觉是自己进入皇帝视野的一个好机会。 虽然落后于徐弘祖,但是却在顾柔谦之前向着崇祯自动请缨了。 朱由检将三人的表现看在眼中,他略略思索了一阵便说道:“听说顾教授这次考察回来就小病了一场,我看这次去朝鲜的机会还是先让给徐教员和彭教员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翻看着手中的中国简明历史读本,范文程不由惊怒交加的把心里的感受喊了出来。 他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这里可是明国的都城之内,还是在大庭广众之前,他怎么能说出自己的心声呢。 果然,他话音刚落,陪着他挑选书籍的店员便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主动询问道:“这位客商,这钱阁老的书中究竟有何不对,何至于如此动气?” 范文程为了能够大量的购买书籍,托辞自己是来自宣化的商人,想要在宣化城内开设一家书坊,所以前来京城采购。 他这一路逛来,已经买了数百种书籍,而且还都是大部头的贵价货,价值接近千两。因此书局特意指派了一名店员跟随他,替他记录书名,好统一进行打包。 看着身边店员狐疑的模样,范文程不由打了个哈哈,掩饰着心中的惊恐回道:“我是说这些建奴果然是胡说八道,明明来自通古斯高原,但是却乱认祖宗,非要同女真人扯上关系,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店员顿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附和道:“范客商说的不错,这女真人的确是不知廉耻,自从钱阁老写作此书后,凡是读过这本书的读书人,一个个都和范客商你一样,对着这些通古斯人义愤填膺呢…” 自顾发表自己感受的这位书局店员,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范文程握着《中国简明历史读本》的手,已经是青筋暴露。显然,这位宣化来的书商,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看到了这本对于建州女真源流进行臆想的历史书后,范文程今日因为看到如此多典籍而勃发的兴致顿时大坏,他也无心再继续细致的挑选下去,又匆匆挑选了八、九十种图书后,便告诉了店员范家商号的地址,让书局派人把书送上门去。 正打算转身出门的范文程却突然被店员拦了下来,这顿时让他心中一惊,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让这位店员看出了蹊跷。 范文程正暗自戒备的时候,小了他一个个头的店员,却不以为意的指着他的左手,笑眯眯的说道:“范客商,您手上还拿着一本,这本可也要加入书单?还是另外算账?” 范文程脸色有些僵硬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然后便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这本书,我便随身带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了一个小革囊,从中抽出了一张五角的纸币递给面前的店员说道:“剩下的就当做你的茶水钱,今天辛苦你了。” 店员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接过范文程手中的钱后,便点头哈腰的让出了道路并说道:“多谢范客商打赏,小人一定尽快给客商把书籍送过去,好让您赶回去过个好年。” 范文程把手上的《中国简明历史读本》小心放进怀中,对着这位店员点了点头,便大踏步的向着大门走去了。 他心情激荡之余,就有些分神了。在出院子门口的时候,同人撞了一个满怀。 虽然范文程是一名儒生,但是他体格魁伟,倒是更像一名冲锋陷阵的将领。事实上他也的确上过战场,也正是因为这副体格,所以才没有被女真人当做无用的儒生给砍杀了。 也正因此,同人相撞之后,范文程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但是对方却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 范文程赶紧弯腰道歉道:“抱歉,抱歉,宪斗一时分心,敢问这位兄台可有事…兄台是佛郎机人?” 在身边翻译李伯安的搀扶下,摔的结结实实的安德烈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撇了一眼比他身材还要魁梧的范文程,发觉对方身上穿的是明国读书人的服饰。他此时已经稍稍了解了中国的习俗,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还是这些读书人,惹到一个便能引出一群,便是明国的贵族也要让他们三分。 对比起现在的欧洲,国王、贵族、教士在国内不受限制的权力,中国人的文官考试制度,显然能够极大的约束国王和教会的权力,这也是让他倍感惊奇的地方。 他自然不会同这些读书人纠缠什么,毕竟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同样存在的人种歧视。就如同他们歧视美洲的土著、非洲的黑人还有亚洲的土人一样,中国人同样歧视一切非中国籍的人种。 虽然中国的皇帝看起来对他颇为礼遇,但是他所遇到中国平民,都把他们这种红毛绿眼睛的欧洲人,私下称之为西洋蛮夷,认为他们既愚昧又不讲究卫生。 安德烈刚刚听到这种评价的时候,感觉自己很委屈。毕竟作为一名英国乡绅,他同那些欧洲下等人出身的海员水手可不是一个阶级的。 那些欧洲海员大约半年也难得换一次衬衣,有些根本连衬衣都不穿。但是他以往在海上最困难的时候,半个月也要换上一次衬衣,而自从作为英王使者登上了中国土地,他便改成了每3天换一次衬衣。 这个生活标准,都已经等同于欧洲的大贵族了。因此被中国人视为肮脏而不卫生的蛮夷,安德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委屈。 同中国皇帝派出的代表洽谈完商业上的事务之后,他便强拉着作为自己翻译的中国船长,要求他带自己深入的去了解下,中国人引以为自豪的文化究竟是什么。 李伯安对于安德烈的请求也颇有些伤脑筋,毕竟他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却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这所谓的中国文化,他还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不过,李伯安同四夷馆的小吏们交流了之后,便决定把这位求知欲过于旺盛的英王代表带来书局,想来书局中那浩如烟海的书籍,足够让这位夷人了解什么是中华文化了,就算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也能看得懂数十万册书籍背后,代表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文化。 范文程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安德烈,同身边的一位中国人交谈了几句后,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他生硬的说道:“没关系。” 听着安德烈荒腔走板的声音,李伯安耸了耸肩说道:“这位秀才公,这位英国人在同你说没关系,刚刚他光顾着看风景,倒是没注意你从对面走了。如果你也没事的话,那么大家就各忙各的去吧。” 范文程同李伯安点了点头,便同两人交汇而过了。被这英国人一干扰,他刚刚还有些惊慌失措的心里顿时平静了下来。 范文程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发觉书还在。他心中便下定了决心,这明国君臣果然恶劣,一边同我后金刻意交好求和,一边却在写书诋毁我后金女真的出身来历,他们的求和必然有诈,我将此书带回去给大汗瞧瞧,必然能让大汗不再被明国所迷惑… 第370章 安德烈的担忧 虽然安德烈不知道什么叫做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但是当他走进这座用书籍构建起来的知识圣堂时,他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谦卑感,就如同他第一次走进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的感受一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欧洲以外的区域,看到这么多印刷精美的书籍放在一起。虽然他看不懂这些书籍上印刷的方块字体,但是不少书籍中夹杂的插图,已经让他明白这些书籍并不是用来赞美神的教典。 和拥有这样高度文化的国家相比,大不列颠群岛果然相当于刚刚脱离野蛮生活的蛮族状态。位于牛津大学的博德利图书馆是大不列颠最大的图书馆,但是在托马斯。博德利爵士于1602年正式重建这座图书馆时,他花了无数精力收集到的图书也不过才区区2000余册,还不及此处的百分之一。 当然这并不是说欧洲的文化太过落后,比如金尼阁一次性就带着教宗赠书7000余部运到了中国。之所以英国第一的图书馆都搜集不到多少种图书,完全是因为现在的欧洲宗教斗争所造成的。 和中国不同,在欧洲虽然贵族拥有受到教育的权力,但是知识的传承却始终掌握在教会手中。11世纪因为东西教会分裂,导致天主教内部出现了内部抗议者。到了16世纪初,马丁。路德以一篇《九十五条论纲》,正式宣告了意图改革教会的新教教徒的出现。 在这一百年里,新教势力的兴起,使得欧洲出现了新教联盟的贵族联盟。在这个时代,但凡是思想上开始的争斗,最终都会用武力来解决思想上的分歧。 新教徒虽然得到了欧洲下层民众和一部分贵族的支持,但是在教义学术理论的积累上,兴起不到百多年的新教教士们,必然要弱于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的天主教教会。在这种状况下,昔日秦始皇使用过的焚书坑儒之策,新教教士们自然也不例外的使用上了。 而新教国家中,实施这个政策最为激烈而彻底的,自然还是英国人。在1536~1539年英王亨利八世实行宗教改革前,大不列颠群岛上有着近千所修道院,这些修道院最古老的甚至可以追述到公元5世纪。 正因为这些修道院存在的历史之久,所以这些修道院内也蕴藏着大量的手抄书,但是在亨利八世实施宗教改革后,他关闭了800多座修道院,并焚烧并毁坏了约25万册图书,这其中不乏从罗马时代流传下来的典籍。 虽说在亨利八世的时代,中国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已经传入了欧洲。但是在这之前,欧洲的书籍都是修道院的修士在羊皮纸上精心抄写,并在封面上装饰以金银,书籍完全是一种昂贵的艺术品。 在15世纪中期,这样一部羊皮书价值一幢房子和一小片土地。因此小贵族家中基本看不到书籍,只有大贵族家中才有昂贵的书房存在,而书籍也是以个位数居多。 1439年,牛津大学收到了来自英王亨利六世的叔父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的一笔慷慨捐赠,共有280册书,此事引起了牛津大学当局的重视。为了这批书籍,他们决定要把图书馆搬迁到一座更大的,而且位置处于大学中央的新楼里,并以公爵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图书馆。 而汉弗莱图书馆便是博德利图书馆的前身,当这座图书馆被以宗教改革的名义毁于一旦后,才有了博德利爵士的重建活动。 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运动,虽然奠定了不列颠王国的新教基础,但是它对于英国文化上的摧残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也正因为这种欧洲天主教传统文化教育的缺失,使得现在的英国可以比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更为开放,也更能接受新的关于科学的知识。 这也是为什么,当安德烈被住所服务的中国人讽刺之后,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开始对中国文化起了极大的兴趣,想要见识一下,让这些中国人引以为傲的文化究竟是什么。 毕竟在艾萨克·牛顿爵士没有诞生之前,英国在欧洲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乡巴佬和海盗、小贩组成的国家,根本没有什么文化可言。 安德烈一边在书柜之间行走着,一边好奇的拉着身边的李伯安询问着他所不明白的事务,从书的内容、价格到书柜上贴的标语,和摆放在书柜边上,供人阅读抄写的桌椅,他对这个叫做中华书局的一切都感到了极大的惊喜。 这里的书籍同欧洲相比,便宜的就像是白送的一样。虽然印刷术和造纸术在欧洲各地的流传,让书籍从贵族用来炫耀自己财富的奢侈品,变成了普通贵族和富户也能购置的起的知识载体,但一册书依然等于一名普通雇工的一周工资。 如果不是这些书籍使用的是他所不了解的文字,他一定会买上一批作为自己在船上消磨时间的读物。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打算弄上一本带回国去,当做他这趟中国冒险之旅的纪念品。 安德烈正一心想要找一本插图多一些,比较具有中国风情的书籍时,从他身边经过的店员看着两人不由停下微笑着建议道:“这位西洋客人如果想要购买外文书籍的话,不妨跟我走,外文书籍可不在这边。” 李伯安有些诧异的看了这名店员一眼,才对安德烈翻译了他的话。安德烈同样感觉很惊讶,他有些愕然的说道:“这里还有欧洲文字的书籍?” 这名店员一边向前方走去,一边说道:“西洋文字的书籍不多,只有不到20本,就在隔壁的房间内。” 李伯安同安德烈顿时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他们也很好奇,这大明的都城内有些什么样的外文书籍。不过两人心里都觉得,这大约是某个商人从欧洲带来的货物。 他们跟着这位书局职员穿过了几个书架,便走进了另外一件较小的房间内。同样是双排相对的书架,中间留出了走人的通道,不过这里的书架几乎比外间要少了一半。 领路的店员在第三排书架前停了下来,他指着书架中间一排书籍说道:“两位客人你们慢慢看,外文书都放在这里了。” 安德烈向店员道了谢之后,便走到了书架面前,取出了书籍翻看了起来。当他拿到手时,才发觉不对,这些并不是从欧洲贩运过来的书籍。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籍名称,《中文和拉丁语互译词典》,整本书并不厚,只有260页左右,但是闻着上面的墨香味,也知道这是一本新书。 安德烈先是愕然,借着便抬头向着书架上望去,他细细数了数,这一排大约只有17本书,但是没有一本是欧洲运来的书籍。 他好奇的翻了翻手中书页的内容,发觉里面的拉丁文词语并不是什么胡编乱造的货色,起码写作这本词典的人,有很深厚的拉丁文素养,至少比他强多了。 詹姆斯一世在世时,一反前几任英王对于教育事业的疏忽,大力扶持推动英国的科学研究和大学教育。 而伟大的英国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用英语创作的戏剧和诗歌,充满了优美的文字意境。这使得英国人开始正视自己国家的文字语言,在大学中开始推动用英语教学,而拉丁文则成为了科学研究使用的工具性文字,不再是英国上流贵族所使用的日常用语。 安德烈虽然会读写拉丁文,但是他不觉得自己能够这么贴切的使用拉丁文,为中文词句进行注释。他重新返回了封面,赫然看到作者的名字是尼古拉·特里戈,这显然是一位欧洲人。 安德烈把手中的书籍放到一边,对书架上的书籍进行了全数的翻阅。书架上的17本书中,还有德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法语对中文的词典,此外才是几本很薄的双语书籍,显然是用来进一步学习这些欧洲语言的。 尼古拉·特里戈的名字在大半数书籍上出现了,安德烈想了想,便挑出了一本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这是一本近300页的书籍,采用的是拉丁文和中文双语刊印。 他拿着这两本书同李伯安走去出入口的柜台前付款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位尼古拉·特里戈先生是什么人啊?” 店员低着头给他包装书籍,头也不抬的回道:“是一位西洋和尚,也是大明皇家科学院的一位院士,他的中文名字叫做金尼阁…” 虽然从店员的口中打听到了尼古拉·特里戈的身份,但是安德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金尼阁是耶稣会的修士,同他这位清教徒根本搭不上什么关系。估计对方不在明国皇帝面前说英国的坏话,就已经不错了。 从书局出来,微微有些失落的安德烈,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他忽然心情又变得舒畅了起来。他这次前来中国,不仅同中国建立了正式的贸易关系,还为公司签订了一份每年100万元的货币互换协议。 最重要的是,中国皇帝还允许他们在天津设立一个商馆,并在北京派驻代表以作为双方的沟通。当然对他自己而言,同中国皇帝指派的商人一起开办苏门答腊岛采油公司,也是一个不错的期待。 不过安德烈还是希望能够同中国皇帝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从而能够保护自己和公司的利益,毕竟英国东印度公司在马六甲以北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这个地区不论哪个竞争对手都比英国人更为强大。他很担忧,英国所获得的通商利益,会如同安汶岛上的英国商馆一样,再次被欧洲其他殖民者所打压。 第371章 机器之美 崇祯准备离开皇家科学院时,天色尚早。于是他上马车之前,转头对着身后的内侍说道:“先不回宫,朕要去文思院转转…” 当他抵达文思院时,徐省声正好在院内办公。听到了崇祯到来的消息,他赶紧带着几位官吏出门迎接了。 经过一年多的视察,文思院早就对朱由检毫无秘密了,甚至有几幢宅院的改建,还是他帮助出的主意。 因此进入院内同徐省声交谈了几句,朱由检便主动向着钟表制作所的方向走去,口中对着身边的徐省声说道:“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徐管事陪朕转转就可以了。朕听说又有一款新摆钟研制出来了,就想来看看,这每日的误差计算出来了么?” 徐省声一边挥手让身后的几名官吏去办自己的事,一边紧紧的跟着崇祯身后回道:“回陛下,这次的摆钟比之前的强一些,每日的误差只有1秒。” 朱由检听了倒是振奋了许多,他有些着急的追问道:“能不能长期保持?这样的钟一天能制作几台?” “这次应该比以前的那些钟强,几位工匠和研究天文计时的院士研制出了新的部件,不过能不能长期保持,臣以为还有待验证。 不过这半个月来,这台新钟的误差增加远远小于其他几台旧式钟。至于制作量,这种新摆钟暂时还只有三、四位工匠才能制作,一个半月大约能制作出这么一台…” 当崇祯站在这台摆钟前,听着一位工匠给他讲解这台摆钟的结构和原理,边上还有一台半成品供他进行对照。 听了一刻钟之后,他才明白这些工匠发明的新部件原来是指摆轮游丝,而此前的擒纵机构也做了改进,变成了回退式的擒纵机构。钟摆、传动齿轮、擒纵机构、调速器,面前这个摆钟的结构已经具备了机械式钟表的所有结构。 只要继续研究下去,能够适用于海上航行的钟就会出现,而便于携带的怀表也有了指望。不过这个摆钟的零件也因此增加了近一倍,达到了100多个。由于钟表的零件精密度要求太高,只能由技艺高超的工匠一个个手工制作,所以徐省声才觉得大规模制作这种钟表是不太可行的事。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说道:“科学院的院士要研究天文星象,所以要求误差越小越好。但是钟表不仅仅是用来研究天文学的,它还可以作为民众日常作息规划时间安排。 内府名下的工坊,如果没有时间作为参照,怎么能够确定工人的上下班时间,和对生产效率进行控制? 对于百姓的日常生活和工坊的时间控制来说,哪怕是时间误差在一分钟,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当然在这个误差上面进行不断的提高,那就更为完美了。 如果大明百姓人人都能掌握精确的时间,那么他们就能对日常生活进行合理的安排。但是以往使用的日晷、漏壶和沙漏都有着各自的缺陷,显然不及钟表更有发展前途。因此大力发展钟表计时,必然是我大明未来计时的发展方向。 因此钟表不能成为一小部分人的玩物,而要真正成为我大明每个百姓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想要做到这点,工厂化生产钟表就不可避免。 朕觉得文思院应当把钟表工坊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研究钟表,提高钟表的精密度、小型化、和抵抗震动的能力。 而另一部分则是建立一个工厂式样的生产工坊,把钟表的零件分门别类之后,进行标准化生产。朕觉得,只要努力研究下去,这些零件最终都是能够用机器进行生产的,这样不仅可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还能够培育出大批的钟表制作工人么。” 徐省声虽然认为皇帝的建议很好,但是他还是认真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现在的摆钟和从前的西洋自鸣钟结构大有不同,现在的摆钟光是制作成本就超过了30元一台,这已经同最好的西洋自鸣钟售价相当了。 我内府名下各工坊,一个普通工人的收入每月也就在4元五角到6元之间,可见这摆钟非是普通人能置办的起的。 而北方这些年连年灾害,即便是大户人家也要计算着过日子。能够出钱或者说愿意出钱购买这种摆钟的,大约也就是江南的富户豪族了。但是他们这些人固然有钱,喜爱西洋自鸣钟的却没有多少。 就算是西洋人从欧洲带来的自鸣钟,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千台,在加上江南地方匠人的仿制品,我们这么大规模的生产摆钟,臣恐怕到时候会有大量的摆钟卖不出去,砸在自己手里啊。”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你说的倒也颇有道理,不过现在普通人家买不起摆钟,不代表今后也买不起。只要你们不断研究下去,摆钟的成本总是会降下来的,而工人的工资也终究会涨起来的。 不过现在么,钟表行业的确是要扶持一把。这样,你们设计一台外观简洁的摆钟出来,每台的售价定在45元。朕会让各铁路筹建公司、银行、海关还有南、北直隶各级官府,向你们购买这款摆钟,这样大约能够让你们放开生产一段时间了。 唔,朕先向你们订购500台,以朕的名义赠送给顺义府名下各所学校、救济院,作为新年礼物…” 徐省声最为担心的市场问题被崇祯解决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了。他之所以敢当面反对皇帝的主张,事实上也是明白了,崇祯用他主管文思院,不是因为他对皇帝唯唯诺诺,而是他能替皇帝做事。 在崇祯登基一年来的执政中,宫内能冒出头来的太监们,大多数都是了解了这位少年皇帝用人做事的方法。 服从听命固然必不可少,然而做事能力才是这位皇帝最为看重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崇祯并不如其兄祖这么有人情味,这是指他对待身边的贴身内侍而言。但是这位皇帝对待宫内的奴婢和内侍,却的确称得上仁慈两字。 起码这位少年皇帝在外朝遇到不高兴的事,不会回宫后迁怒于内侍。虽然大幅度的裁剪了宫内的人手,但是对于剩下的宫人,在生活上的待遇却有了极大的改善。 最为这些宫人所高兴的,便是崇祯废除了宫内一切残酷的肉刑,让都知监重新制定了一份宫人守则,使得这些宫人不用再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的错误而受到惩罚了。 在任用各处管事太监上,崇祯也不再像之前的皇帝那样,让自己身边伺候的太监们掌握宫内所有的权力。而是让出了一部分无关紧要的部门,依旧交给天启时代留下来的管事太监们负责,另外便是从底层提拔了不少内侍,充实到了宫内各处。 吕琦、徐省声等人,便是以往宫内认为绝不可能上位的人选,因为他们没有在崇祯身边待过,甚至有些人在宫内生活十几年都没同崇祯照过面。但是通过考试和选拔培养,现在一个个都穿上了,让普通内臣遥不可及的服饰。 在被其他人羡慕之前,徐省声等人还是很清楚,他们现在的地位和风光是怎么来的。他们一边对着崇祯大起效忠之心,另一边则拼命的去了解崇祯的喜好,也维持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能够从宫内数万内侍中进入崇祯的视野,必然都是有着不错的才能。而这些内侍也很快就明白了,崇祯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 徐省声就是这些内侍中的佼佼者,他一旦看穿了崇祯的心意,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都知监、文思院的管理工作上去,而不是像有些人一样,整天想要出现在崇祯面前,借此赢得崇祯的欢心。 越来越受崇祯器重的徐省声,证明了他这一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虽然他很少出现在崇祯的面前,但是文思院每研发出一项新事物,崇祯就会记得他一分。甚至常常主动来文思院看望他,这种特殊的礼遇,也的确让不少人感到眼热。 在宫内浮沉了半辈子的徐省声,却没有因此昏头变得趾高气扬,而是变得越发谦虚谨慎起来了,他的做法也甚为崇祯所欣赏。 视察了钟表的制作之后,朱由检便随意的让徐省声带着自己逛了逛其他研究所。文思院最为根本的研究,还是在于机器的制作。 军器监用来加工制作枪管的钻孔机,纺织厂的各种机器,钢铁厂用来拉拔铁丝和轧制板材的机器,还有各式的加工机床等等。 一年来经过三次修整扩展的文思院,已经基本把原先文思院留下的宅院都利用了起来,而就算这样也还不敷使用,现在正把南面的花园改建成新的厂房。 这些新的厂房将不再使用木结构,也不会有什么精美的歇山顶和大木立柱。 新厂房采用单跨或是双跨的内部空间,并准备采用钢筋混凝土框架作为受力结构。这种新厂房,高4.5米,宽18米,长36米。 这种新厂房内部可容纳的空间,要远远超出四合院的内部空间。不仅可以容纳大量的工人进行作业,还能够减少火灾的隐患。 在巡视中,看着这一间间房间内放置的,时人眼中笨重而丑陋的金属机器。朱由检心中却觉得,这些人工制作的铁块,真美。 第372章 王思任的疑惑 当崇祯元年的12月快要到来的时候,大江南北都开始雪落纷飞,淮河以北的平原上更是成了白茫茫的成片雪原。 面对这个大多数北方人都要困在家中的季节,不少家有余粮积薪的大明的百姓反而松了一口气,难熬的崇祯元年总算是要到头了。 这一年来,又是旱灾、水灾,又是同蒙古人打仗,京城附近还出现了地震,在一些百姓的眼中,崇祯元年这一年比天启七年加起来还要折腾。当然这种话他们也只能心里想想,不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不过随着大雪封住了道路,不管陕西的灾情如何严重,这些灾民们也无法在这样的天气往省外进行迁移了。邻近陕西灾区的数省百姓心中想的是,自家附近的游民不会再增多,社会治安也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 而远离灾区的大明百姓则是觉得,今年虽然过得不太顺利,但是坏运气都在今年遇上了,那么明年就应该会顺顺利利的了。至于陕西灾民的事情,自然会有朝廷去安排,同他们这些相隔上千里的平头老百姓怎么会有瓜葛呢。 京城的百姓身上则完全看不出,今年京畿同样有受灾的迹象。这是因为,去年宫内开办了各式工坊,和今年初开始对京畿运河水利的治理,京城街道的翻修,还有各种道路厂房的修缮工程,不仅给这些遇到灾害的京畿百姓找到了出路,还让他们手上多了几个活钱。 通过向中央银行借贷得来的资金,经由这些基建工程和工坊生产投入流入到了京畿周边数百万百姓的手中,而百姓拿着手中的这些钱,又在京畿市场上进行了消费。 如此一来,京城的市面上反而变得比往年更为繁华了起来。毕竟以往京城有钱的人家,不是勋贵就是官吏,这些人在京城人口中只占据了不到5%。再加上他们大多在京畿附近有着大大小小的庄园,因此府内上下的用度基本上都不用在外购买。 这些勋贵官僚们在外花费的项目,无非就是古玩字画、秦楼楚馆罢了。这些行业都同普通人不相干,也不能促进经济发展,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无法收益,自然也就带动不了京城的市面繁荣了。 不过去年末崇祯强迫勋贵官僚们退出京畿附近的土地,拿了一些公司股票抵了他们的地价损失,使得这些勋贵以往自给自足的封建庄园制破产,不得不开始在市面上购进所需要的日常物资。 虽然当时这些勋贵们都颇为不满,但是摄于崇祯对京营大刀阔斧的改革,把他们在军中势力清洗一空,而英国公又不愿意替他们出头,因此也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不过过了年中之后,这些拿了股票的勋贵们顿时发觉,自己手上的股票并不是曾经以为的废纸,而是真正的聚宝盆。凡是没有在年初把股票卖掉的勋贵,现在手中的股票最少的也翻了2倍多,而最多的一个则是涨了6倍。 这个时候,大多数勋贵早就忘记了,去年接受股票时的满腹怨气了,甚至于对自己无法重新回到军中挂名任职,也有些不怎么上心了。 他们现在每天最为关心的是,今天的股票价位如何?自己手中的股票有没有涨?现在股票涨到这个程度,今后还会不会继续涨下去?是不是应该把手上的股票给出售了。 总而言之,崇祯元年这一年来,因为京城百姓和京中官僚勋贵的共同努力,把原本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城中商铺才会热闹起来的传统给打破了。 现在京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开集市。而在乡下,集市的频率也从一月或是15日一回,变成了10天到5天一回。 市场的繁荣不仅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还深刻的改变了京城商户的经营方式。原本京城市场上的货物交易量不大,因此各个商户之间的竞争,主要还是争夺京城的少数富贵人家,为了拉拢这些优质客户,一般都讲究三节立账,平日里客户上门购物,并不用付现款。 也就是说每个商户一年的资金周转,也就3次左右。但是凭借着这么低下的交易频率还能获得不菲的收益,那么就证明了这些商户对于货物定价,必然是处于一个相当高的利润。而且一家商户的主要盈利,就是来自于这些优质客户。 但是崇祯元年开始,京城的商户发觉世道变了,四海商行以较低的定价,现款交易,吸引普通百姓去购物,从而加快资金的周转效率来盈利的新模式,半年内就成为了京城第一商号。 四海商行似乎从这样的贸易方式中尝到了味道,在下半年内又从京畿扩展到了整个北直隶,还进入了山东、河南、辽西、东江、山西、陕西等地。 这种扩展的速度不仅让京城的商户们目瞪口呆,而且也迫使他们进行变革,开始学习四海商行的贸易模式。京畿地区看起来不可动摇的商人行会,商场旧规则,在四海商行掀起的商业浪潮下,开始崩分离析了。 对于顺天府大小官吏来说,原本这个时节也是应该准备歇冬,享受一下今年的丰硕成果的时间了。 但是顺天府右府丞王思任这两天却感到格外的奇怪,往日非要到了钟点九时,才能看到属下官员踩着点到的情景,现在却变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府院大门了。 而到了下午五时下班时间,一干人等宁可坐在自己房间内发呆,也绝不愿意第一个踏出大门回家去。 走进了自己的值房后,王思任心里还在寻思着,就听到身后的门轴吱呀响了一声。他回头看去,原来是府内的小吏拿着烧着了的炭炉和一壶开水送过来了。 这小吏虽然没什么职权,但是在府内东奔西走的,消息倒是非常的灵通。王思任也没有多想,便对着他说道:“你且慢慢弄这炉子,过来给我说说,这几天府内这些官吏是被迷了魂了么?做事漫不经心不说,这上下班又是搞的什么名堂?” 王思任虽然在公事上一向较真,但是私下里对这些小吏却没什么架子,因此这名小吏倒也挺愿意同这位顺天府高官亲近。 听到王思任的吩咐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物事,走到王思任坐的案前行了一礼,方才恭敬的说道:“大老爷莫非没有听到传闻么?” 王思任楞了下,颇为好奇的问道:“传闻?什么传闻能让他们这么坐立不安的?上次宛平、大兴两县官吏互换,我都没看他们有这么紧张啊。” “大老爷有所不知,这两天有传闻说顺天府又要改革了。以京城城墙外30里为界线,四周相连成立一个北京市,虽说这北京市还属于顺天府治下,但是财政、人事什么的都要独立出去了。 而原本各占京城一半的宛平、大兴两县,也要把县治退出北京市的辖区去,而京城市政厅将会接管北京市的治权,并改名为北京市市政厅。从此京城城墙30里之内,全由这北京市市政厅说了算。 大老爷你想,这顺天府衙门要是离开了北京城,它还能叫顺天府衙门么?这顺天府上下都清楚,去掉了京城这块宝地,顺天府同地方上的衙门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得还不如地方上的府衙呢。” 挥手打发了这名小吏继续做事去,王思任唯有摇着头在心里叹息,“果然是人心不古,朽木泥塑充斥着朝堂啊。” 在王思任看来,能不能留在京城调入将来的北京市市政厅,应当看这些官吏平时的表现,而不是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装模作样。更何况,即便是不能留在京城,他们也还是官员的身份,不是被贬职发配,那里用得着如此阵势。 不过这种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他知道在顺天府内,大约除了毕自严外,基本没人会认同他的想法。 对于他来说,不管在什么地方任职,他觉得都是一回事,左右不过抚民理政罢了。对于任职的地方是否富庶,能不能获得额外的收益,他并不在意。 当然这同他本是山阴大族不无关系,而对于顺天府的这些官吏来说,大多都是寒门出身,他们读书做官的目的,大多是求取富贵功名的。这任职地方的好坏,那是关切到自身利益的,由不得他们不全力以赴了。 往年京城商税不过四、五万两到头,宛平、大兴各一、二万,顺天府六、七千的样子。就这么点银子,说不得还要被宫中借着名头划拨去小半,不管是顺天府还是附京两县,能够维持不亏欠,便算得上是好年份了。 但是今年,京城商税猛然涨了五倍,几乎达到了25万两。又成立了铁路、环卫等新的公共服务部门,及各种基建投入的工程。可以说,忽然之间京城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金矿,天下的财富似乎都在往京城涌来了。 在这种方兴未艾的时刻,突然说要把顺天府从京城给调离了,自然让这些官员们有些寝食难安了起来。王思任对此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就算他现在出去驳斥他们,这些官吏也不会把心思放在公务上的。 第373章 毕自严的担忧 11月的最后一日,在文化殿的皇帝办公室内,崇祯正在接见顺天府府尹毕自严。因为天气寒冷,文华殿内又没有火道,因此房间内摆放了一个青铜鎏金的熏笼,烧着上好的硬木料制成的红罗炭。 在这间被隔开的房间内,由于空间被缩小,因此仅仅一个熏笼就已经让房间内温暖如春了。在熏笼的上方还加装了一个铁皮制成的烟道,原本气味就很淡的炭火味道,现在更是难以闻到了。 “…陛下,刘重庆调任北京市市长,臣也非常赞成。但是以京城市政厅为主建立北京市政厅,还把宛平、大兴两县的京城部分划入北京市,是不是有所不妥? 京城市政厅虽然自成立以来分担了两县和顺天府的不少工作,但是自古以来朝廷治民,都是采用郡县制,百姓也早就习惯了县衙的存在。现在贸然让市政厅取代县一级的衙门,会不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敬畏感? 自从京城市政厅在宛平、大兴两县设立商业法庭之后,商业纠纷的案子就从过往三天不到一件,变成了现在一天三十件左右。 如果让市政厅接管了两县在京城的辖区,那么失去了对衙门敬畏的百姓,会不会把平时的小纠纷也告上了法庭呢?这样的话,光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耗去市政厅大量的资源。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大明的首善之区,如果京城变得如此混乱不堪,那么大明其他地方又将会变得怎么样呢?陛下治国当以无事为上,不可使天下纷纷扰扰,让百姓人心浮动难以管束啊。” 朱由检认真的听完了毕自严的理由,这才开口说道:“毕卿的话说的很好,但并不适合今天的大明。与民休息,国初时自然是正确的,毕竟当时江山鼎革,数十年战乱之后中原人烟稀落,百里无鸡鸣乃是常态。 因此太祖不欲生事,才制定下了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政策。但是二百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荒无人烟之地也都变成了人烟稠密的地方,甚至连以往人迹绝踪的深山大谷也有了人家居住。 今天的大明,不是朝廷不去干预百姓的生活,民间就会平安无事,可以安居乐业的。大明人口的增长速度,加上各地缙绅对于土地的兼并程度,这就决定了,我大明百姓无田无产,找不到出路的游民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在大城市里就会变成苦力和流氓;而在经济落后的地方,就会侵占山林毁林种地,成为地方上没有户籍的棚户;或是结成团伙,盗采矿山,成为抗拒官府的山寨。 朕以为,在这种状况下,朝廷越是想要天下无事,不愿意主动去管理,天下就越是沸沸扬扬。地方上的良善之民得不到朝廷的保护,会对朝廷失去信心。而那些恶势力则会失去对朝廷的敬畏,同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勾结,想要取代朝廷在地方的官府,成为当地的权力中心。 朝廷之政令如果出不了京门,地方上一边借着朝廷的名义横征暴敛,一方面又拒绝向朝廷缴纳正常的税赋,还有人道貌岸然的公然煽动民众对抗朝廷,说朝廷不体恤百姓,是苛政猛于虎,这样的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毕卿不妨为朕解说一番?” 毕自严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不是对民生一无所知的士大夫,反而因为熟悉实务,被东林党人认为是少有的通晓经济的官员。 崇祯所说的这些民间弊况,他不是有所耳闻便是亲身接触过。但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士大夫,从小学习的便是儒家的这一套治国理论。 自董仲舒、朱熹等学者对儒学不断的注解之后,儒家的礼教治国加上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思想,已经在大明正统的士大夫教育中根深蒂固了。 地方官府尽量不去干涉百姓的生活,让他们安居乐业。除了极少数的刑事案件,大部分民间发生的纠纷,最好能够让地方缙绅、宗族内部消化,不要把矛盾上交给地方官介入。这就是大明的政治正确。 也因此,在大明每六年一次的京察中,官员在任内的诉讼案件数量,也成为了考核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也就是所谓的政通人和,当然有些无能的官员便以此为借口,拒绝接受百姓的诉讼,来作为自己的政绩,那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了。 毕自严虽然比这些无能的官员要强,认为平息诉讼还是要立足于解决民间的矛盾上,但是他也脱离不了,把这些矛盾交给地方宗族自行处理,主张以道德教化为主,使得百姓恢复过去的淳朴习俗。 但是这在崇祯看来,所谓的道德教化和恢复淳朴习俗,无非就是一个愚民政策,和让人安于本分,遵从于三纲五常的封建秩序罢了。 简单的来说,大家都知道红烧肉好吃,儒家认为如果每个都知道了这个事实,就会人人都想弄红烧肉吃,没人愿意吃糠咽菜了。 红烧肉一共就这么多,白米饭也只够一小部分人食用,大部分人平日里只能吃糠咽菜。如果人人都想吃红烧肉白米饭,不愿意吃糠咽菜,岂不是天天都要进行斗争。就算有人一时侥幸吃到了红烧肉和白米饭,但是下一顿是不是还有的吃,谁也没有把握。 于是吃着红烧肉的士大夫们认为,只要让大部分人不知道红烧肉是什么滋味,甚至于认为红烧肉白米饭同糠菜窝头没什么区别,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纠纷了。 而为了能够长久保持自己吃红烧肉白米饭的权力,他们又制造了政权、族权、神权、夫权,由上至下给最下层的民众带上了从肉体到思想上的枷锁。 只要民众保持对于封建礼教的敬畏,对于外部世界和社会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他们就必然会依附和尊崇于本地的地主、缙绅和读书人,这也就构成了大明的统治秩序,也是千年以来每一个封建王朝的长治久安之道。 毕自严作为大明士大夫中间的佼佼者,他能看出大明目前存在的问题,但是却无法找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只能从中国历史的典籍中去寻找救治之途。他认为今天的大明之所以矛盾重重,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吏治腐败。而地方上缙绅的道德败坏,导致奸民群起而世风日下。 想要挽救大明的气运,还是在于重整人心,竖立道德上的标杆,希图恢复国初时政治清明的局面。但是他也并不认同,对活跃的民间商业进行全面的压制,恢复到某些道学先生推崇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纯粹农业社会中去。 毕竟他担任了亲民官这么久,比这些空谈阔论的道学先生们更为了解,今天的大明已经不能没有商业的存在了。南北经济发展的悬殊差距,使得北方失去了南方的粮食、布匹等货物,就会让百姓陷入到衣食无着的地步中去。 而且这一年来京城的变化,也让他重新树立了对于商业的认识,商业不仅仅在于互通有无,还能够给地方上带来大笔的税收,从而使得田不加赋而国用足。 毕自严所反对的是,崇祯过于抬高商人的地位,比如让商人自己探讨商业法律,并准许商人参与商业法庭的裁判,这无疑已经触动了士人的传统权力范围。 另一方面则是,政府过多的干预百姓的生活,把原本缙绅和读书人维持社会基层稳定的权力全部收归朝廷,这不仅大大的增加了朝廷治理地方的成本,还会破坏原本地方上的权力平衡,让朝廷和地方缙绅、读书人形成了对立的局面。 毕自严当然清楚,现在地方缙绅道德败坏,不少原本应当是维持地方稳定的缙绅,现在已经成为了引起社会矛盾激化的对象。这些缙绅蓄养着那些游手好闲的青皮流氓,鱼肉乡里,夺人产业,甚至于连同一阶层的士大夫们都不放过。 皇帝的质问,实在是让他难以回答。他明明知道皇帝说的也许是正确的,但是长久以来被灌输的儒家教育,又让他很难认同崇祯的说法。 看着毕自严默然不语,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毕卿既然现在还难以决断,那么就不妨先看着吧。左右京城都是在朕和朝廷的眼皮底下,就算是出了什么岔子,总还是可以再改回来的么…” 本就心思不怎么坚定的毕自严终于还是被崇祯给说服了,决定先让市政厅全面管理京城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送走了毕自严之后,崇祯让王承恩将山东巡抚沈宏所、同鲁肃王右长史张耀芳召了进来。待这两位官员进来之后,朱由检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位官员尚算年富力强,但是另一位却是头发花白,带着一副西洋眼睛,看起来身体颇为虚弱。 看起来年轻些的是山东巡抚沈宏所,而年老体弱的那位却是鲁肃王右长史张耀芳,接受了两人的行礼后,朱由检开门见山的对他两人说道:“朝廷准备对发源于山东境内的沂沭泗流域的季节性洪水进行治理。 初步设想是在河流上游修建水库蓄水,从骆马湖打通往灌河入海口的通道,从而分流洪水出海,保卫骆马湖周边、沂南、沂北的百姓家园和耕地,还可以把黄海夺淮后,此地因洪水荒废的土地重新开发出来。 虽然沂沭泗河流域涉及到山东、河南、南直隶三地,但是主要还是以山东为主。所以朕希望山东能够负担起治理河流的主要任务,不过沈巡抚向朕推荐了张长史,说你曾经对沂沭河进行过考察,并向他建议过治理的计划,所以朕请你来京城,想要听听你对治理这片流域的想法…” 第374章 西南有急报 听着张耀芳对山东境内沂沭两条河流的考察认识,朱由检终于确认了,也许这位鲁肃王右长史并没有走完沂沭两条河的全流域,也没有可靠的仪器进行科学观测,但是他对于如何治理河道上面,的确是有着深刻的认识的。 朱由检忽然拍了拍手打断了张耀芳的诉说,让原本说的正入佳境的张耀芳有些错愕的停顿了下来,他正想着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时,却听到皇帝对他说道。 “就是你了,我看你也不必回去山东鲁王府了,朕会让内阁拟令调你入工部,在调令下来之前,你先同工部的蒋侍郎熟悉一下。 蒋侍郎这一年来主要负责海河治理工程的项目,你可以同他讨论一下关于治水方面的得失。然后从工部和海河治理项目部挑选人员,协助你明年开春后进行沂沭泗流域的治理。 至于沈巡抚,你回去后就可以开始准备人员和物资了,等到工部成立沂沭泗流域治水指挥部后,就可以开始进行工程治理了。” 虽然这是沈宏所期待的答案,但是他也非常惊讶于崇祯决断之迅速,他很快的回应了皇帝的要求。 至于张耀芳则还有些没用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出来,皇帝怎么可以这么轻率的决定下来呢。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他感觉自己有些被轻视了。 虽然他是副榜出身,但是作为山阴大族,也是钟鸣鼎食的家世出身,身上的傲骨还是有几根的。 他可不愿意这么从山东跑到京城来,结果三言两语就被崇祯给打发了。他没有接受崇祯的命令,反而有些激动的说道:“陛下,沂沭泗流域遍布三省,如果想要治理整个流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特别是陛下要求的导沭经沙入海工程,要在临沭县大官庄劈开沭河左岸的马陵山,将沭河部分洪水泄入沙河,利用沙河排泄入海,这是一个相当艰巨的工程,耗费之巨不可想象。 而这个工程不过是导沭经沙入海工程中诸多问题中的一个难题。整个水利治理工程中,治沂必先导沭而后泗运,及沂沭泗分治,最后沂沭河分道入海,方尽全功。 一期导沭工程,按照臣的计算,最起码也要耗费400万个人工,按照每个人工2斤小米计算,就是800万斤小米,按照山东的小米价格,就是4万元。 想要完成整个导沭工程,起码也要10期工程,中间若是半途而废,就会前功尽弃。 臣希望陛下还是应当进行仔细考虑,若是朝廷拨款不及时,导致工程难以维持,倒不如先做治标之策。待到国库宽裕了,再计划对沂沭泗流域治本。” 在张耀芳向崇祯劝谏的时候,沈宏所频频向他打着眼色,希望这位老友不要因此触怒了崇祯。 作为一名副榜出身的鲁王长史,就算张耀芳家世再显赫,才能再突出,仕途上也等于是到了尽头了。 成为藩王属官的读书人,是很难再回到正常的文官升迁的体制内的。这也是为什么,中了进士的士人被皇帝发配到藩王府任职时,都要痛哭流涕一番了。 沈宏所之所以推荐张耀芳治水,一来是两人私交不错,二来则是看重张耀芳身后的家世,三来便是张耀芳的确有经济展布之才。 山东境内让其他人去治水,说不定要搞出一场民变来。毕竟山东出了两个王府,两个圣人世家,又被割掉了登莱之地,加上山东缙绅势力雄厚,山东的财富都落在了上面这些人家的手中,这山东府库可不就贫困之极了么。 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委派下来的治水任务,往往都是由地方财政负担。比如山东境内的运河段维护,便是落在了运河两岸百姓的头上。 若不是今年皇帝去掉了山东的辽饷,不是免征而是退回给地方用于补助灾民和治理运河,山东藩库可以说穷的能饿死老鼠那里敢想治水的事。 也正是因为皇帝停止了山东辽饷的上缴,沈宏所才勉为其难的应承了,皇帝要求的沂沭泗流域治理工程。 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古以来治河就是一个苦差事,当年大元为了治理黄河不是连江山都丢了么。 山东境内就有大运河经过,因此平时的劳役就已经相当繁重了。如果想要再征发百姓去治水,最起码也是要拨给口粮的。否则强拉百姓去治水,导致百姓家中缺乏劳力耕作,田地欠收,那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对于其他人,沈宏所是不放心的。但是对于张耀芳,他还是有些信心的,最最起码这位不会克扣了水工的口粮以自肥。 他跑来京城,一来是陪同老友面见崇祯,二来便是想要从朝廷多少弄一些经费回去,也好补贴治水的亏空。 此外,宫内的太监首领王承恩也派人同他接触,表示内府想要修建一条从青岛、胶州到济南的铁路,希望他到时候能够给予方便。 沈宏所正感觉山东的未来似乎正露出了一点曙光,自然就不愿意张耀芳在这个时候触怒了崇祯,从而让他少了一个助力。 他正准备出声替老友周旋时,朱由检却认真的看着张耀芳说道:“张长史觉得,这沂沭泗流域的百姓愿不愿意修河治水?” 张耀芳毫不犹豫的说道:“沂、沭河往年一到雨季就经常泛滥于鲁南、苏北平原。沂河洪水泛滥时,郯、苍、邳地区尽成泽国。 兰山县能够平地积水半人多高,洪水季节街上都要行船走动。邳县一到洪水季节就堵塞城门,以防洪水入城,百姓甚至可以坐在城墙上洗脚。 郯城南部有大片土地因洪涝灾害而荒芜,当地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在这两条河的流域内,就算是广有田地的缙绅地主,也常常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臣以为,只要选派得力的人手主持大局,三省百姓一定会乐于参与朝廷治水的大计的。”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既然有百姓的支持,我们还有什么做不成的呢?朝廷当然会给你支持,但是地方上也不能完全指望朝廷来负担。 对你们来说沂沭泗流域的整治是当地百姓的大局,但是在朝廷面前,这不过是大明无数条应当治理的河流中的一小部分。 所以,朕可以告诉你,朝廷会支持你们治水,但是你们也要把当地百姓发动起来,让他们明白治水不单单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只要上下同心,那么不要说十期工程,就是百期工程,我们也一定能够完成它。但是如果上下离心,还没有开始做事,就等着天上掉馅饼,那么哪怕再简单的事,也一样完不成。 你看,这古人说愚公移山,如果没有愚公的行动,又怎么会有神人的出现和帮助呢?所以你们做什么事要先自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再向朝廷提要求。 当然朕也可以答应你,只要朝廷的状况还维持的下去,就不会断了你的治水经费。沈巡抚回去的时候,可以先带上3万元,作为准备物资和征发人手的经费…” 张耀芳同皇帝的争论,反而替山东先争取来了一笔开办费用,沈宏所赶紧悄悄的拉了拉张耀芳的衣角,示意他见好就收,不必再同皇帝纠缠下去了。 能够获得崇祯的保证,张耀芳已经颇为满足了。他当然没有奢望,所有的经费由朝廷独立承担,他只是担心这位小皇帝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治水工程半途而废而已。 等到王承恩送沈宏所、张耀芳离开后回来,不由有些好奇的对着崇祯问道:“陛下,之前你不是已经打算把整个治水工程的经费包揽下来了么,怎么今天又改变主意了?” 朱由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一口香茶后,才漫不经心的对着他说道:“朕没有改主意啊,但是如果朕一开始就这么告诉他们,让他们放手去干,朝廷会承担所有的治水经费。 你觉得他们在治水中遇到问题,还会不会自己动脑子解决了呢?虽然朕已经为这个工程预备下了150万的准备金,但如果他们毫无节制的花销的话,这个工程肯定会超支的。 如果下面每个治水工程都要超支,那么朕有多少钱也不够填这些窟窿…” 朱由检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间的门被敲响了,随后吕琦求见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朱由检顿时住口,吩咐吕琦进来说话。他心里有些诧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事的话吕琦应该不会这么着急的跑来见自己。 果然吕琦给他带来的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陛下,西南都督府发来军情急递。四川总兵侯良柱同叙泸副使刘可训从永宁出兵攻打赤水卫,先胜后败,损兵356人,折副将一员。 西南都督府左都督忠贞侯秦夫人,弹劾侯良柱、刘可训两人不听号令擅自进兵,请求陛下加以惩戒…” 第375章 西南局势的变化 听完了吕琦的紧急报告,朱由检脸上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收敛了起来,不过他看起来倒也并不怎么紧张。 “秦夫人的报告在什么地方?”朱由检略略沉默了一会,便开口向吕琦询问道。 吕琦赶紧把紧紧捏在手中的奏章送到了崇祯的案前。 朱由检仔细的把秦良玉、尤世威署名的奏章看了一遍,事情果然同吕琦所说的差不多。他随即又翻看起了,同奏章放在一起的尤世威、徐应元两人送上来的密折。 尤世威、徐应元两人抵达重庆后,向一干被召集来的四川将领宣布了,朝廷要设立西南都督府的决定。随后,徐应元又宣布了对马千乘的追封和秦良玉的封侯,及由秦良玉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贵州、四川总兵及尤世威担任其副手的命令。 世袭石砫宣抚使是一个土司职位,虽然马千乘、秦良玉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因为饶勇善战而深得明军中将士们的钦佩。但是让一名土司掌握西南两省军队的最高指挥权,这还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次。 在播州、永宁、水西土司相继叛乱,汉人将领对西南土司最为不信任的时刻,朝廷颁发的这个命令,自然就引起了四川汉人将领的不满。特别是现任四川总兵侯良柱,他是前任四川总兵官李维新的副手。 永宁土司奢崇明叛乱时,四川兵马连战连败,唯有秦良玉调度有方,连续挫败叛军,控制住了时局。因为四川明军在平叛战争中的表现,时任四川总兵官的李维新被秦良玉弹劾,导致他被天启申斥后不得不去职。 这件事使得四川明军同秦良玉率领的石柱土司之间产生了间隙,而其弟秦邦屏不久后在陆广做战中战死沙场,也未尝没有接应的明军消极避战的因素。当侯良柱接任四川总兵官后,随着平叛战争形势的好转,就把石柱土司兵给闲置到了后方。 侯良柱并不反对朝廷设立西南都督府的决定,但是他不能接受由秦良玉来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领导贵州、四川两省的军队。 一来四川明军和石柱土司之间存在着旧怨,二来则是侯良柱等一干明军将领也实在不能接受,一位女子成为他们的上司。明军毕竟不是土司兵,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在这些明军将领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 原本游离在明军体制之外的石柱土司,愿意让一位女子担任首领,明军的将领并不会在意,毕竟这是西南少数民族不开化的表现。但是按照崇祯的命令,石柱土司显然将会正式进入到明军的正式编制。 同饶勇善战的石柱土司兵相比,四川明军显然要稍逊一筹,如果再被他们夺去了朝廷的资源,今后岂不是要让这些明军将领仰土司之鼻息,这个消息显然让四川明军的将领产生了抵触情绪。 而四川的文官系统同样对此感到不满,西南都督府的成立剥夺了他们对于军队的直接支配权力。这不仅让他们失去了分享平乱战功的机会,还让他们在经济利益上受到了损失。不管是战时的物资供给,还是战后对叛乱土司的土地分配,这都存在着极大的经济利益。 但是在奢安之乱前,四川、贵州除了成都平原地区外,其他地区都是土司力量占据优势。朝廷主要是依仗着占据了川、黔地区的交通要道和最为平坦肥沃的平地丘陵地带,把各家土司的地盘给分割开来,才在局部地区占据了优势。 奢安之乱后,四川、贵州的几个大城市被叛军屠戮一空,比如贵阳、重庆基本上就没多少人幸存下来,因此两省的缙绅势力自然大减,只有成都平原的缙绅躲过了一劫。 奢崇明虽然之后被重整旗鼓的明军打的连永宁老家都丢了,但是四川的缙绅也无法再如战前一般牢牢的控制住地方了。 没有了地方缙绅势力的支持,四川的文官力量显然就有些底气不足了。他们之所以还能压制住川、黔两省的地方军头,一则是依靠朝廷的威望,二则是依赖于入川的陕军和忠于朝廷的云南、四川大土司。 现在朝廷转而支持四川最强大的石柱土司来对川、黔两省的军政进行整顿,这些文官们除了一边向朝廷中的同僚师友告急,另一方面便是自动的联合明军将领,对西南都督府的成立进行阻扰了。 西南都督府建立后,秦良玉听从了尤世威和徐应元的建议,没有对川、黔两省的明军同时进行整顿,她一边向贵州的总兵官许成名示好,表示暂不对贵州明军的军制进行变动,又抽调了一部分贵州军的底层将校进入成都陆军军官学校学习,准备大用,获得了贵州明军将领的支持。 之后秦良玉命副将秦永成对四川卫所田地及重庆、永宁的土地进行清丈,并责令部分侵占了以上大片土地的将领和官员退回田地,对于有主的土地发还原主,无主土地则一并对卫所军士、川、陕、石柱军队的士兵家属进行授田。 这一举动,顿时让西南都督府和秦良玉本人获得了底层士兵和当地百姓的支持。但同时也遭受了明军中上层将领、当地文官、蜀王一脉宗室的痛恨。 在尤世威抵达之前,这些人正联合起来侵吞了,永宁土司及在叛乱中被屠杀的四川百姓的土地,甚至于有些在叛乱中侥幸逃生的百姓的土地,也被他们以战乱中官府记录被毁,无法分清田地归属给侵吞了。 不过他们虽然痛恨秦良玉,但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同西南都督府的政令作对。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秦良玉不仅拥有着朝廷的支持,还掌握着四川最强大的一只军队。且徐应元抵达四川后,大力发展自贡井盐,从盐商那里筹集到了12万两白银作为军费,使得西南都督府根本不受地方的控制。 不过他们始终是不甘心就这么向秦良玉屈服,当总督五省兼巡抚贵州的朱燮元到任贵阳后,蜀王和川军将领及四川文官便自动的向他靠拢,希望能够让这位五省总督出面去压制秦良玉,从而恢复四川的正常状态。 朱燮元当初在四川为官时,的确同蜀王交好,而他自己也是文官中的一员。按照道理,他的确是应该站在蜀王他们这一边。 作为大明文官集团中少有的出色官僚,朱燮元很清楚在什么位置上坐什么事。当初他在四川同蜀王交好,那是因为他还不是一方大员。因为奢崇明叛乱,两任四川巡抚去位,他才因缘凑巧的接任了四川巡抚的职位。 但是,就因为他平日里同蜀王交好,因此一直被朝廷猜忌,当四川平叛的形势好转,他就被朝廷打发回去守制了。 如今他刚刚复出,又是名义上的西南军政第一人,他又怎么敢再同蜀王扯上关系。甚至于,他连相熟的川军也不敢过于亲近,生怕因此被某些人抓到痛脚,攻击他任人唯亲,从而坏了西南平乱的大局。 而且,贵州遭受奢安之乱的影响比四川严重多了,因为贵州没有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石柱土司救火。因此在水西土司的围攻下,原本有着二、三十万人口的贵阳,被安邦彦屠戮的只剩下了500多户,而据说在战前从各地逃进贵阳城的难民都有10多万人。 贵州号称“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原本人口就远远少于四川,而汉人在贵州的人口大约也就在1、2百万的样子。贵阳一战,相当于贵州汉人人口的精华都为之一空了,想要平息水西的安邦彦和奢崇明,就必须要恢复贵州,特别是贵阳的人口和经济才行。 朱燮元到任后,观察了贵州的实际形势,采取了前云贵总督闵梦得的主张,招揽流民迁移到贵阳,给予土地垦荒,接着从这些流民中招募军士,成立新军。然后制定了云南兵下乌撒,四川兵出永宁,下毕节,而他亲率大军驻陆广,逼大方的平乱方针。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需要得到朝廷的完全信任,也急需四川、云南明军的配合。因此他既不愿意得罪秦良玉,也不愿意同蜀王和川军将领翻脸,因此便采取和稀泥的办法,想要把矛盾缓和下来。 但是蜀王和川军将领并不明白朱燮元的苦心,他们反而觉得这是朱燮元对他们抗拒西南都督府的想法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因此便策划同水西打上一仗,通过一场战场上的胜利来证明,西南都督府的设立毫无必要,让一个女子节制西南诸军,只会绑住了大家的手脚,拖延了西南平乱的大局。 他们想的很好,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了近两年的修养,奢崇明和安邦彦的兵力再次达到了10多万人。侯良柱为了能够独占功劳,和不被秦良玉阻止计划,封锁了出兵的消息,直到出兵之前才通报了远在重庆的西南都督府。 水西四周地势扼要,不仅四边群山耸立,而且内部河流纵横,是易守难攻之地。赤水卫濒临水流喘急的赤水河,是黔北通往巴蜀的第一门户。逃到水西的奢崇明把这座小小的城池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还梦想着要从此地打回一河之隔的永宁老家去呢。 没有贵州、四川、云南官兵的配合牵制,只是单独从永宁出兵的川军一部,在进逼赤水卫后,很快就被来自水西的援军给击败了。 休养了两年后,原本就有些蠢蠢欲动的奢崇明,在击退了明军后,顿时起了打回老家去的念头。毕竟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安邦彦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击退明军后,叛乱土军的声势大涨,奢崇明驻兵赤水卫自号大梁王,安邦彦则号四裔大长老,两人麾下的土兵正不断往赤水卫集结,大有趁势攻入四川的意图。四川百姓为之人心惶惶,原本迁移到永宁的百姓也开始出现了逃亡的迹象。 川贵原本平稳的形势顿时大坏,秦良玉不得不放下了整顿四川军队的事务,加强了永宁的防御力量,稍稍稳定了下局面。但是她也因此深恶侯良柱不顾大局的行动,才连同尤世威上书弹劾了侯良柱。 朱由检堪堪看完两份密折,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时,突然门外又传来了内阁首辅黄立极求见的传报。 朱由检盖上了桌上的奏折,语气平静的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请黄先生进来吧。” 第376章 各有想法 匆匆赶来的黄立极,同样是为了四川总兵侯良柱进攻赤水卫失败,有可能让奢安乱军再度攻入四川,破坏当前四川尚算平稳的局面一事而来的。 他收到的报告来自于五省总督兼贵州巡抚朱燮元,这位新近上任的西南军政大员,虽然痛恨侯良柱自行其事,破坏了他的平乱计划。 但是他却很清楚,现在不是追究某个人或某只军队的责任的时候,奢崇明虽然之前被朝廷集结到四川的明军打的,连老家永宁都放弃了,但是奢家毕竟在永宁当了数百年的土司,存在时间甚至可以上溯到宋、元时朝。 西南地区在中原历代王朝眼中,自古以来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一个地方。四川、贵州、云南三地,在层层叠叠的山脉河流包围下,一直是一个非常封闭的社会。 中原王朝能绵延超过300年的不多,但是流传近千年的土司人家,却不止一两个。 对于这些土司人家来说,一时的失败并不算什么。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他们就往西南的高山深林中退一退,中原王朝若是虚弱了,他们便再度从山林中走出来就是了。 虽然明军击败了奢崇明,又占据了他的老巢永宁。但是如果让奢崇明打回了永宁,在奢家旧日的威望号召下,永宁的土人当初倒向明军有多快,现在响应奢崇明反叛朝廷的速度同样会有多快。 已经分散在永宁各处的明军驻守兵丁,和迁移来开垦荒地的汉人百姓,必然会在猝不及防下再次遭受重大损失,就像在贵阳和重庆被围时的城中居民一般。 因此当朱燮元收到了侯良柱兵败的消息后,一边加快了他构想的云南、贵州、四川三路进剿的平乱计划,一边则是上书朝廷替总兵官侯良柱及失利的四川官军求情。 他希望朝廷不要因为一时的失利乱了手脚,忙不迭的下诏申斥侯良柱,从而加剧四川明军将领同西南都督府之间的矛盾,从而让四川军队乱了军心。 另外,他还向朝廷提出了一个补救措施,他认为水西地区地深险多箐篁,蛮烟僰雨,莫辨昼夜,深入难出,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之地。 而奢崇明、安邦彦两家土司虽然有姻亲关系,但是毕竟还是两家人。特别是失去了老巢的奢崇明,虽然手下还有一只大军,但完全需要依靠水西供给钱粮。 之前明军势大,两家为了抱团抵抗明军,也许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如今川军侯良柱进攻失利,奢崇明有打回永宁的希望,自然不会再甘于仰人鼻息。 同样安邦彦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水西虽然是贵州少有的适合种植稻米的地方,但是技术手段落后的土司人家,是种植不出高产稻田的。 更何况除了粮食之外,水西其他的生活物资更为缺乏。原本给养一只上万人的部队已经捉肘见襟了,现在要给养两只数万人的军队,更不是持久之策。 如今侯良柱进攻赤水卫失利,不如干脆诱贼主力进攻永宁,再遣总兵官林兆鼎从三岔入。副将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趁着两贼分兵,一起进攻他们的水西老巢。则两贼首尾不能兼顾之下,必能毕其功于一役。 黄立极接到了朱燮元的奏章报告后,虽然因为朱燮元的劝说和对西南战局的分析,并没有因此感到惶惶不安。 但是他却因此认为,侯良柱此次的冒失进攻,完全就是因为皇帝设立西南都督府,摒弃了过往文官担任监军而出的乱子。 而秦良玉这样一位土司女将统辖两省军队,缺乏大将应有的威严,她也没有明军将门的背景,故不能使得川贵两省的武将心服,也是失利的根源之一。 他希望能够借着这个事件劝谏皇帝,西南都督府已经是既成事实的事情,朝廷也不能出尔反尔。但是不妨把文官担任监军的传统保持下来,由文职官员接管西南都督府,并撤换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将领,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 当黄立极进门后,一脸凝重的把自己的想法委婉的向崇祯提出来之后。朱由检下意识的将双手抱在了胸前,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 他看着黄立极思索了一会后,才微笑着说道:“黄先生的提议很有价值,朕会好好考虑的。 不过,朱总督有句话说的不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解决川军进攻赤水卫失败带来的问题的时候。 是不是要安排文官进入西南都督府,或是另外挑选人员担任西南都督府左都督,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关于赤水卫进攻失利的事情,总参谋部也已经收到了报告。对于是否按照朱总督的构思去计划作战方案,朕觉得还是等到总参谋部对此次失利的评估报告出来再说。” 黄立极思索了一阵才回道:“这件事涉及到内阁对于地方官员的管理使用,臣要求预闻此事。 臣希望总参谋部对四川总兵官刘可训及以下将领作出处罚时,能够考虑朱燮元的意见。 另外刘可训虽然还有监军副使的名称,但是他还是一位文官,所以总参谋部无权对其进行惩治。”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对于废除西南都督府管辖下的监军和兵备道,这是已经他同内阁有了决议的。不过在西南都督府没有正式成立之前,这些文官还将暂时维持过渡时期的旧职。 因此,这次侯良柱出击赤水卫,如果没有刘可训的默认,他是无法按照正常程序调兵出击的。毕竟粮草军械的管理,可都是在他手中。 黄立极之所以提前向崇祯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不想开总参谋部惩处文官的先例,这也算是为了维持文官集团的体面。毕竟在他们眼中,总参谋部更类似于从前的五军都督府而不是兵部。 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就标志着武将集团将再次成为,朝廷政治势力的一极。这显然不是文官们想看到的,也不是黄立极愿意看到的。 朱由检很快抚平了眉头,对着黄立极说道:“行,对于刘可训的问题,内阁自己处理。不管要作出什么处罚,也等挫败了奢安叛军的进攻后再说…” 武英殿总参谋部内,经过了大半天的紧张讨论,当日下午3时,孙承宗便带着茅元仪和总参谋作出的对西南局势评估的报告,匆匆赶到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 崇祯、黄立极、孙承宗、茅元仪四人,在会议室内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 茅元仪向着皇帝和首辅汇报了,他们对于明军进攻赤水卫失败后,四川、贵州平叛局面会出现哪些变化的评估。 虽然总参谋部得出的结论同朱燮元的观点相近,但是和他的奏章相比,总参谋部不知道详尽了多少。 毕竟,朱燮元对于贵州、四川平乱局面的猜测,完全是建立在他个人对于四川及奢崇明叛军的认识上。 而总参谋部得出的结论,是建立在这大半年来,社会调查所对四川、贵州的全面的风土人情调查情报上的。 也许这些社会调查所派出的人员,对于奢崇明等叛军首脑的性格认识的没有朱燮元深。但是对于两地百姓的心理、地理和自然环境、叛军的规模和持续作战能力等情报上,绝对要比朱燮元搜集到的情报广博的多。 因此当茅元仪汇报完毕,黄立极心里最后的一丝担忧,也放了下来。 当茅元仪住口之后,他便偏转了身子对着崇祯问道:“陛下,既然总参谋部已经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臣的意思,是不是就按朱燮元的方案进行作战? 让侯良柱戴罪立功,镇守永宁防备叛军进攻,再让秦都督坐镇后方,以备支援?” 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应黄立极,他对着茅元仪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坐下后,才对着孙承宗问道:“总参谋部对于这件事的相关人等有什么建议?” 孙承宗没有看坐在他对面的黄立极,安静的注视着崇祯说道:“臣同总参谋部各位参谋们商议后,认为对于侯良柱及出战人员必须要进行处罚。 如果我们今日轻轻放过此事,让侯良柱等人戴罪立功,那么明天其他军队不服从总参谋部的命令,我们又该要如何处置? 军纪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遵守,而不能给人留下军纪是有选择性的,有些人是可以凌驾于军纪之上的。 一旦军中将士们对军纪失去了敬畏,那么总参谋部和地方都督府的命令就会成为一纸空文,这对于陛下所要求的军队要正规化、制度化、国家化是不利的。” 朱由检看了孙承宗一眼,才对着黄立极问道:“对于孙先生的说法,黄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 黄立极抿了抿嘴便回道:“内阁只要保证贵州、四川的稳定大局不受影响,至于如何对相关人员进行处罚,臣愿意听从总参谋部的专业意见。” 第377章 义务兵役制 听完了孙承宗和黄立极两人的意见,朱由检思索了许久才缓慢的说道:“孙先生说的不错,这军队若是不再敬畏军纪,那么今后朝廷恐怕是没办法控制这些军人的。 一只军队如果把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利益放在了整个国家利益之上,那么对于大明来说就是地方藩镇军阀化的开始,我们决不能纵容军中出现这样的风气。 当然,今年以来大明百姓听到的都是坏消息,难得军队在关外打了一次胜仗,现在又从四川传来了这个坏消息。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朕觉得没必要让天下百姓连这个年都过不好。 朕登基的这一年,虽然开头不怎么顺心,但是起码总要有个好的结尾吧。” 孙承宗有些担忧的看着崇祯,黄立极撇了一眼孙承宗的脸色后,方才向崇祯小心的发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把赤水卫失利的战报隐藏起来,不对外公布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样不好,既然永宁的百姓开始逃亡了,川军进攻失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四川,而往来的商人一定会把这消息带回内地。 朝廷想要把这件事隐瞒下来,耗费太大,也未必有什么成效。而且,一旦让百姓发现朝廷在说谎,对于朝廷还有内阁的声誉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赤水卫失败的事情还是要公布,为了防止某些人错误的扩大了失败的损失情况,朝廷应当主动向天下公布这个消息。不过我们要把宣传重点主要放在,明军敢于主动向叛军出击,和在战事不利时,底层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上。 当然这只是对外宣布的内容,但是对于军队内部,总参谋部要责令川军把这次失利存在的问题彻底检讨清楚,不得避重就轻,也不得相互推诿。 当川军把失利问题检讨明白之后,总参谋部要把这次失败形成教案和教训,第一要放在各所军校内进行教学,让军校的学员们牢牢记住这个教训。第二要向各地军队发文,让各部官兵明白错误后引以为戒,不要再重踏覆辙。 此外,让侯良柱同尤世威的职位互调,让他去管理西南陆军军官学校,让尤世威担任四川总兵官。另外抽调一批川军的将领去陆军军官学校进行学习,让第一期西南军校毕业的学员调入四川民军中。 给予西南都督府两只步兵旅的番号,一只从川军中挑选人员组建,一只从石柱土司兵中挑选人员组建。前一只部队的主官由尤世威兼任,后一只则任命马千乘之子马祥麟担任主官。另外让周三畏挑选人员下去,协助西南都督府完成三级武力体系和后勤系统的改组,一旦西南都督府的试点完成,就作为大明各地都督府建立的范本。” 黄立极有些不安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现在朝野对改变地方文武官制,设立各地的总督区和都督府尚存在疑虑之中。如此着急的对西南都督府进行改组,如果四川战局不利,会不会导致地方官制改革遭遇抵制?” 朱由检看了眼黄立极,便转头对着孙承宗发问道:“对西南都督府改组,和临时调换川军的将领,会不会导致军队军心混乱,从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失利,导致四川局面失控,总参谋部有没有进行过评估?” 孙承宗想了想说道:“就算有一点小小的失利,也不会惊扰到四川的稳定局面,毕竟石柱兵还在后方压阵。而且半年来对川军和陕军的整理,已经淘汰了不少老弱军士,重新招募了一批青壮兵丁。 另外,水西山路崎岖,我们想要进攻固然是艰难,叛军想要集结出山同样也有困难。数年来的叛乱,导致水西周边已经荒芜一片,基本上我们和叛军都无法从当地获得任何补给。 因此我军进攻水西,就要从湖广、云南运粮。而对方想要出山,小股部队大约还能指望自己携带些干粮,加上山林中的野味作为补充。大股部队出击,必然是要从水西腹地筹集军粮的。 奢崇明和安邦彦两叛贼首领自立大梁国,又号称要带十万大军收复永宁。臣等以为,没有四个月的准备,他们是无法往赤水卫运输完供数万大军出征的物资的。 有四个月的时间作为缓冲,调任侯良柱等将领去军校学习,对底层军士的心理影响将会降到最低。而且西南军校的毕业学员原本就是从川军抽调去的,有他们协助尤世威接管永宁的明军,当不会遇到军队较大的抵触情绪。” 听完了孙承宗的说法,朱由检在心中又细细的考量了一番,最终下了决心说道:“那就这样定了,总参谋部以加急的形式向西南都督府下达这项命令,并让西南都督府做好战没者遗属的抚恤工作。 另外派出一部分培训好的军医,在永宁、重庆设立军医学院,救治战场上受伤的军士和在当地推行牛痘接种,预防天花。” 看到崇祯下了决心,事情已经变成了定案,黄立极也有些无可奈何,他不得不为朱燮元争取最后的权力,“那么朱燮元提出的作战方略,总参谋部是不是也发文给西南都督府,让其遵照执行?” 孙承宗还没有说话,朱由检已经拦在了他前面对着黄立极说道:“朱总督提出的作战方略很好,但是总督原本就有领导西南都督府的职权,朕觉得没必要再通过总参谋部去督促执行,除非西南都督府不愿意接受朱总督的命令,这个时候总参谋部才有介入的必要。 朕不希望内阁或是总参谋部干涉,朱总督或是西南都督府正常行使自己的职权,同样朕也不希望朱总督越过西南都督府去指挥下面的军事机构,这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一点,总参谋部和内阁还是可以通知他们的,朝廷希望他们之间建立一个快捷稳定的通讯渠道,不要各行其事,从而让叛军找到了破绽。 此外,西南都督府原本无权指挥云南军队,但是此次平乱战争既然调动了云南军队,那么凡是参战的云南军队就必须服从于西南都督府的领导。” 虽然没有得到预期的要求,但黄立极还是得到了符合底线以上的结果,再次明确了总督领导西南都督府的政治序列,也就勉强接受崇祯的决定离去了。 待黄立极离去之后,朱由检叫住了孙承宗说道:“总参谋部这次派人下去改组西南都督府,朕会特别调拨50万元作为改组的经费。 另外再从军器监调拨12斤以下的轻便火炮若干,火药若干,增强西南都督府新建步兵旅的军事力量。还有,调拨一部分火药制作工匠,在重庆设立火药工坊研制火药,以作为西南都督府日常消耗之用。” 孙承宗对着崇祯点了点头说道:“臣也正打算向陛下申请一些经费,既然陛下已经考虑到了,那么西南之事必然不足为患了。 不过臣还有一事想要向陛下进谏,就算是击败了奢安两家土司,也并不代表西南就会平安无事了。自奢崇明、安邦彦叛乱以来,西南各省都有土司响应,臣以为这不是偶然之事。 而是我大明过去在西南地方的治理上出现了问题,所以这些土人与我汉人矛盾日积月累之下,都在近时爆发了出来。 正如陛下所言,播州土司叛乱之后有奢安之乱,奢安之乱之后又该轮到那家土司叛乱了呢?以朱燮元提出的作战方略,臣以为奢安叛军的时日已经无多了。 但是接下去,朝廷应当如何治理这些投降的叛乱土司,以为后来者戒,方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西南叛乱此起彼伏,就算朝廷每次都能镇压下去,恐怕也要耗尽国力了。” 朱由检沉默了下去,他知道孙承宗为什么说这番话。说到底,这位儒家出身的士大夫还是不赞同,他以同样铁血的手段对叛乱土司进行报复。孙承宗还是担心,过度的杀戮会引起西南各家土司的恐慌,从而使得明军在西南地区失去某些原本心向朝廷的土司的支持。 这些土司在当地数百上千年的统治中,早就结成了一张非常庞大的姻亲关系网络。你一刀砍下去,都不知道会砍到谁的父亲、母亲、侄子外甥、叔伯兄弟身上。 更何况汉人居住在平原地区,这些少数民族大多居住在山林之中,也许他们打不过明军的正规部队,但是却能够不断的骚扰汉人的定居点,一旦汉人在当地待不下去了,明军也就失去了可靠的兵源和物资来源。 如果是王朝的强盛时期,凭借着中原王朝源源不绝的物资生产能力,同这些少数民族僵持上数十年,也能生生把他们耗死。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恐怕先倒下的反而是大明王朝自己。 朱由检想了许久,终于下了一个一直犹豫不决的决定,他抬头对着孙承宗说道:“朕以为,就趁着这个机会,对于贵州、四川、云南三地实施全面的义务兵役制,凡是每个年满18岁的健康男性青年都必须进入军队服役5年。 此外,以上三地要建立村、乡、县三级民兵组织,这些民兵组织同样要接受都督府的管制,每位民兵一年要接受15天的脱产训练,接受简单的军事教育。并准许他们持有火枪作为平日的狩猎工具,但是火药和子弹要自备…” 第378章 世道变了 少数民族问题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不管是美欧还是苏联,都未曾找到过解决的办法。也许在中国的历史上,大约只有建国后的一段时期,差点就消灭了民族和宗教的历史遗留问题。 不过崇祯很清楚,那是在一个中国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组织作为后盾,在一群把信仰视为生命的无畏者的领导下创造的奇迹。 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吼声中,一切用民族和宗教建成的,貌似坚不可摧的壁垒城墙,就这么在他们面前土崩瓦解了。 作为大明封建地主阶级的总代表,毫无疑问他是拿不起阶级斗争论这种神器的。而且他也无法指望,一群封建地主阶级的官僚会成为解放者。 如此以来,他面前可以选择的方案就不是很多。欧美殖民者对待殖民地土著的方式,显然是不适合用在国内的。 如果奢安两家土司只是孤立的部落,那么朱由检原本是想要一劳永逸的,把这两个部落彻底从中华民族的序列中清理出去。 但是随着社会调查所对于西南各土司情报的收集,还有西南地区各种历史问题的调查,他此时已经知道,年初时他下的决定过于草率了。 和这些已经同汉人杂居了上千年的少数民族彻底决裂,只会把西南地区变成一个火药桶,从此让大明的西南几省不得安宁罢了。 第一西南少数民族数量之多,你根本分不清谁是那个民族的人,而一旦他下令让军队开始进行剿灭战,很难相信这些军队会认真的鉴别一番再下刀子。 第二这些少数民族在西南地区存在了这么久,早就达成了一种势力平衡,划分好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消灭掉其中一两家土司,如果不能尽快控制他们遗留下来的势力圈子,这些地盘很快就会被其他土司所侵吞下去。 问题在于,汉人根本不愿意进入这些深山老林中去过活,就算是有些汉人迁移进去了,也很快就会被少数民族给同化掉。到头来,明军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最终崇祯能够采用的,还是孙承宗和几位文官所提出来的,除了对坚决抗拒朝廷的叛军首领进行镇压外,便是拉拢摇摆不定的叛军小首领,从而分化叛军集团内部的凝聚力。 不过这样一来,相当于打掉了奢崇明、安邦彦一群大土司,又扶植起了另一群小土司。就算过了眼前这关,日后朝廷也未必会安心。 孙承宗倒是比崇祯看的开些,他对着崇祯如此劝谏道:“西南土司之乱终究是手足之患,唯有东虏、西虏方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这些土司再怎么闹腾,也冲不出大山和长江关口,威胁不到我大明的腹心。 且先把西南地区安靖下来,让朝廷休养几年,只要能让国库能够宽裕一些,我们就能先把辽东的问题给解决了。 辽东不复,神京就等于是两面受敌,不管是西面草原上的林丹汗,还是辽东的建奴都可以威胁到我们。不管是从大同关外到神京,还是从锦州到神京,两边的路途都不算远。若是稍有疏忽,便是兵临城下,天下动荡的局面。 臣以为,和东虏、西虏相比,西南土司不过是跳梁丑类。只要北方边境能够安定下来,派一支边军去就能把叛首抓到陛下面前服罪。 更何况,西南军官学校已经招收了不少土司子弟,只要这些人日后能够有一半心向朝廷,西南地方也不会像今日一般处处同朝廷作对了。” 朱由检虽然今日算是同孙承宗这些官员妥协了,但是他还是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推行义务兵役制,一个便是民兵制度。 对于义务兵役制,孙承宗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从年初时,朱由检就隐约向他透露过这个意思。只不过当时条件还不成熟,所以崇祯只是在顺义县试了点。 大明卫所制度已经是败坏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推行了卫所军制改革,把土地分配了下去,改终身军制为5年军制,凋零的卫所军户,也凑不齐可以服役的青年。 三营新军的成立,出身于军户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其他人都是因为分配了卫所的田地,不得不交出了自家的青年。 按照总参谋部的计划,下半年就要从京畿以南地区的卫所再征集两营6000人的新兵,从而把京畿都督府麾下的兵力恢复为5营新军,2营京军,外加两个骑兵师,一个骑兵联队的规模。 可是,到了今天,从京畿以南各卫所征集到的新兵才2871人,连一个新兵营的名额都没填满。面对这种状况,孙承宗觉得的确是要从卫所外的平民中招募兵源了。 但是对于建立县内的民兵组织,他还是有些不赞成的。虽说,皇帝觉得成立民兵组织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控制住当地的复员军士,二来可以保卫本地的百姓。 在孙承宗看来,成立民兵组织有一个最大的坏处,要是当地的民兵组织落入了心怀不轨的人手中,岂不是成了当地最大的祸害。另外还要给这些民兵装备威力巨大的火绳枪,这让他总感觉是在自掘坟墓。 朱由检不得不再次劝说道:“比起刀剑枪矛,我还是觉得火绳枪和鸟枪给这些民兵使用最为适合。刀剑枪矛需要长时间的训练,还要这些民兵有进行肉搏战的勇气,我觉得没什么时间进行训练的民兵,很难做得到同叛军进行搏斗。 这火绳枪和鸟枪就不一样了,只要会装填,瞄准,发射就行,就算是普通人也很容易就学会。而且相隔二三十步放枪,总比面对面肉搏简单。 再说了,没有火药的火器就等于是烧火棍,那些叛军就算收缴了一些火器,他们也生产不出火药来。但是刀剑枪矛就不一样了,叛军拿到了这些兵器就能装备自己的队伍。从而对我们的平民造成威胁…” 在崇祯的竭力说服下,孙承宗终于同意,先在永宁的汉人移民中实行民兵制度看看,如果效果不错再扩大。 说服了孙承宗后,朱由检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这些汉人百姓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么西南几省的少数民族至少会收敛一些,不至于再把屠刀对向这些普通百姓身上。 只要西南地区汉人的人数恢复到正常的水准,那么最起码这些地区就不会出现独立的倾向,也就给了他慢慢布置的时间。 想要缓和西南少数民族同汉族普通百姓的矛盾,说到底还是一个身份认同问题和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只有让西南少数民族接受了国家共同体的概念,和中原的文明生活方式,让他们的经济成为大明经济社会的一部分,而不是过着刀耕火种的自我封闭生活。少数民族和汉人才能成为我们,而不是把汉人认为是抢夺了他们土地的恶人。 于此同时,在崇文门外崇北坊的一家门面颇大的布庄内,几个伙计因为没什么客人上门,都围着堂前的炭炉烘烤取暖。 其中一位年纪颇小的伙计,颇为担忧的对着同伴们问道:“往年这般时候,店里不是早就热闹起来了么?今年如何会这般冷清,这样下去,明年我们还能不能在店里呆下去了?” 另一名年纪较大的伙计显然没这么担心,他懒洋洋的说道:“慌什么,这里待不下去,大不了就去对面街上的四海商行崇文店找个差事。 我听他们店内的伙计说了,他们那里就算是学徒,除了免费吃住外,一个月还能拿上一个大洋的零花钱。学徒期还只有一年,且不准掌柜打骂学徒。我要不是还有半年就出师了,早就跑过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刚进店不满一年的小伙计顿时动了心,纷纷凑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向他打听起详细情况来了。 看着这群心浮气躁的小学徒,坐在最靠近炭盆且避开了风口位置的一位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顿时一干学徒便安静了下来。 这位年轻人看了一眼那位大嘴巴的伙计,看着他讪讪的住了嘴,才没好气的说道:“你们想什么呢?我们都是飞云布庄从太平老家带上来的。 飞云布庄的东家对伙计也算是不错了,东家还没发话要裁人,你们就自己乱了阵脚,你们觉得四海商行的掌柜要是打听到这个事,还会收留你们吗?这天寒地冻的,被东家赶出门去,你们是打算饿着肚子走几千里地回去么? 再说了,黄老东家是什么人,你们可都是太平人,得罪了他。莫非真是不顾及自家在乡下的家人了么?” 在年轻人的小声斥责下,一干学徒顿时连连点头,不敢再想着跳槽的事了。年轻人这才放过了这些学徒,平静的吩咐道:“别一个个的围在这躲懒了,就算没客人,也去找点活计干。小三、小五去把门口的雪扫一扫,别让客人上门的时候滑到了…” 把这些偷懒的小伙计都支使走了后,火盆前顿时只剩下了4个人,刚刚差点弄出事端来的年轻伙计,赶紧陪着笑脸对着年轻人说的:“大梧哥,都怪我刚刚管不住嘴,差点又惹事了。不过,你说咱们这布庄明年还开的下去么?” 齐大梧看了看店铺木架上满满的布匹,又看了一眼通往后院紧闭的小门,眉头也不由微微皱起的说道:“世道变了,包掌柜和黄东家还想抱着老一套不放,我看,悬。” 第379章 布商们的商议 飞云布庄的后院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不过庭院内并没有什么树木假山,而是一片碾的极为平整的沙土场地。 场地的一侧放置着十多个大缸,这片场地在夏天是用来煮布染色晾晒的场所,现在除了被堆积在一侧的积雪,场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庭院的北面是一排主屋,往日冷清的主屋大厅内,今天却坐满了人。这些人都是在京城经营南方布匹的各家商号的掌柜、东家。 这些昔日掌控着京城布匹生意的商人们,今日看起来却显得有些焦头烂额。 在大厅正中的方桌上放着几匹白布,飞云布庄的包掌柜正指着桌上的布匹,为厅内的各位布商讲解着。 “…现在京城内卖的最好的,就是京城内府名下棉纺织工坊出产的这种白布,京城不少布行现在都喜欢购买这种布回去,然后自己染色后出售,而不再购买我们手上的南方标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从南方各地转运来的布匹,宽度大多在1尺和2尺之间,长度从16尺到32尺不等。 以往日销售最好的松江产标布为例,幅宽1尺8,长20尺,整匹布的重量大约在30两左右,未染色之前市场售价约为0.45元。 而现在市场上卖的最好的,却是这种京城新标布,虽然它每匹比松江标布贵一倍,达到了0.9元。 但是这种新标布幅宽达到了2尺5,长为35尺,每匹重量更是达到了70两。 松江标布每匹约可做一件中等身材人士穿着的衣服,但是这种新标布就能做上两件有余,而且更为适合北方人的身材。 由于新标布不用拼接,裁剪出来的衣服不仅更节省布料,还更为齐整美观,染色之后甚为京城百姓喜爱。” 包掌柜在诉说时,几位刚刚赶到京城不久的布商,都起身上前挤到桌前好生端详了新标布,还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布匹,比较了下桌上几匹布的质地。 待到这几名商人摇着头返回座位后,坐在上首的黄仁范便起身对着四方拱手为礼后说道:“这新标布是年初时出来的,当时出现在市面上的时候,布匹规格不一,经纬还很粗陋。 那个时候,新标布的价格都是卖给京畿的乡下人,或是直接用于军中将士制作的袍服上,除了价格低廉,布幅较宽外,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我们这些贩卖南方布匹的商号,都以为过上一段时间,这种新标布就会从市场上消失了。 毕竟北方人织布的技艺实在是无法同我们南方相比,特别是南方的松江布价廉物美,其他各处的布匹实在是难以匹敌。更别提,从来没听说过的京城布匹了。 但是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市面上的标布质量就会好上一些,价格也提高一些。 过了六月,京城纺织工坊制定了新标布的标准,把原来宽幅不一的布匹规格统一了起来。进入八月后,新标布经纬线排列之紧密,质地之精美,也就稍逊松江布一筹了。 从那时开始,京城中各家商号贩运来的南方布就卖不大动了。进入了11月后,情况就变的更为糟糕了。这京城百姓已经开始拿新标布当做标准,衡量各家布匹的定价了。 就连松江标布,不是一些做工出色的,都少人问津。我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才让包掌柜联络各家布庄在京的同仁,一起商议个对策出来。” 刚刚上前来观看过布匹质量的一位商人颇为疑惑的说道:“我看这京城新标布,同我们松江出的标布质量还是略差一筹的,为什么京城百姓会热衷于新标布,而对松江布不屑一顾呢?莫不是各位此前把松江标布的价格定的过高了?” 对于这位从松江特意赶来的大布商,黄仁范也不敢怠慢,赶紧对挤到一边去的包掌柜吩咐道:“包掌柜,你来替佐伯兄解释下缘由。” 包掌柜不慌不忙的走回场内,对着这位商人拱手后说道:“我这两个月来一直在研究此事,倒也瞧出了一点眉目。 这京城新标布其实不仅仅是受普通百姓的喜爱,而且还很受各染布坊的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它布幅较宽,质量不错,还在于它能够保证品质。” “保证品质?”几个精明的布商都有些惊讶的叫出了声,其他一干商人则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懵懂模样。 包掌柜很是认真的说道:“是的,我南方织艺优于北方的确是不错,但即便是其中品质最好的松江标布,也是上中下之分的。 即便是同为上品的松江标布,其棉纱的粗细、经纬的密度也是有些许差异的。而这些差异便决定了,染色时可能出现让人观察得到的色差。 我们飞云布庄本就有自染的业务,根据这些年来的染布经验。我们发现,要想保证布匹染色的齐整,除了颜料的调配、蒸煮、晾晒布匹的时间要尽量一致外,布匹的品质越是相近,染色的效果就越是一致。 我们曾经实验过,京城新标布分成三批进行染色,只要染色工序上不出问题,基本上色差极小。 但是使用了南方各地区的布匹,就算是经验最为丰富的大匠出手,也无法把色差缩小到这种程度。有些布匹甚至在同一批次染色时,都会存在一定的色差。”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叫做孙佐伯的商人已经皱着眉头说道:“包掌柜说的不错,这不同地区种植的棉花质地上就存在着差别。 而之后纺纱、织布又都分散在各户人家手中,这各人家中的机具和各自手艺都有好坏优劣,成品的差距自然就更大了。 不过京城的纺织工坊是如何做到品质如一的?就算他们把织工集结在一起,也没可能让织工达到一样的手艺啊。 而且两尺以上宽幅的布匹极为难织,难不成他们是两人一组机器?这样的话一天又能织成几尺?以这个价格出售岂不是要亏本?” 孙佐伯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顿时把飞云布庄的老掌柜给问晕了。他看了一眼面对自己有些迷糊过去的包掌柜,顿时知道自己似乎有些着急了。 不过也难怪他失去了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作为松江府最大的几名布商之一,今年他的生意实在是大受影响。 往年都是北方运棉到松江,然后他收购了籽棉再分发到织户手中去,或是织户以织好的布匹偿还,或是他扣除籽棉价格给予一定的加工费用。 但是年中时,从北方运来的大批棉纱很快便挤占了松江的籽棉市场,2斤棉纱换一匹小布,或是2斤半棉纱换一匹标布。 从籽棉纺成一匹布,起码要7天。但是用棉纱纺一匹布却只要一天,手艺精湛的甚至可以略略超出一匹。 用布交换棉纱,显然要比用布交换籽棉划算,还免去了前面一系列麻烦的工序,孙佐伯等松江布商的生意自然大受影响。 而这显然还不是最为糟糕的消息,糟糕是今年做北方生意的布庄,都不约而同的减少了对松江布匹的进货。虽说这些进货量的减少,同往年他们出售的布匹数量相比,并不算很多。 但是随着陕西受灾,一个北方布匹销售大市场的萎缩,北直隶的布匹市场显然就重要了起来。 北直隶有1千多万人口,每年的棉布消耗量大约为一千九百万匹,人均两匹不到的样子。而京城人口7、80万,每年消耗的布匹却高达390万匹,接近人均五匹的程度。 往年光是京城各家商号从松江购买的布匹就超过了200万匹,但是今年才订购了3、40万匹。北直隶各地的商号,订购数量也有不同程度的收缩。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飞云布庄的东家邀请他们北上,打探京城布匹市场的情况时,孙佐伯才积极的响应而来了。 当孙佐伯住口之后,包掌柜才整理好思路,对着他回道:“关于您提的这些问题,我也很是纳闷。于是托人请了内府棉纺织厂的一名管事出来喝了一顿酒,从他口中倒是得到了一点消息…” 包掌柜小小的为自己表了一次功后,才对着众人讲述了,他从这名管事口中打探到的消息。 原来内府名下的棉纺织厂,并不是把机器和织工召集在一起上工这么简单。 从收进棉花后,纺织厂就对棉花进行评定分级,把质量相近的棉花归拢在一块,这些棉花一共分为三个等级。 然后就是纺纱工序,对应棉花的等级,纺纱也有三个等级,分为20支,16支,12支。每一两棉花能纺出多少根1米的纱线,就代表着几支。20支就意味着,一两棉花纺出了20根1米长的纱线。 20支、16支的棉花用来纺标布,而12支的棉纱则用来纺织床单、手套、袜子等用品。 正因为从棉花挑选开始的每一道工序都进行了分类,等到了织布阶段,个人手艺对于布匹成品的影响就非常小了。 更别提,棉纺厂采用的都是相同的织布机,且每个织工都必须按照规定的方式进行纺织,并没有什么个人技艺发挥的余地。至于手艺高超的匠人,则被安排为班长,负责整班织工的管理工作,因此棉纺织厂的产品在品质不断提升之余,质量也越来越稳定了。 至于这些布匹的宽度能达到2尺以上,完全是使用了文思院研发的手拉织机,仅仅是在普通旧式木质织机上加装了一个梭箱,就比双手投梭的旧织机省了一半力气。 这种手拉织机不仅可以把布匹宽幅加到2尺5,就连每一工作日纺织的布匹长度也达到了70尺,是旧式织机的一倍效率以上。 因为棉花、布匹的等级分类,加上轧花、纺纱、纺织速度的提升,以这个价格出售新标布,内府的棉纺织厂不仅没有亏本,还比旧的织布方式盈利更多。 听完了包掌柜的解释,厅内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一名商人才苦涩的说道:“如此说来,内府从头到尾都没做过手脚,就是在生产程序上打败了我们。 那我们要商议什么呢?难道我们还能让内府收手,不干这一行了不成?” 第380章 办厂 这位商人的话刚刚说完,坐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位商人就有些迟疑的回道:“宫中这些公公们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在与民争利么?难道我们就不能够找一找那些言官,给内府施加一些压力,让那些公公稍稍限制下纺织工坊的规模么?” 孙佐伯看着那位商人摇着头说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苏松,北方一向强于植棉,而短于纺织。从来都是从北方运棉花南下,然后再贩运布匹回北方销售。 从前也有很多前辈商人试过,想要在北方就近开办纺织工坊,但是一直都解决不了在北方纺纱会出现断裂的现象,因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就是说,在内府解决了北方纺纱问题之前,北方除了棉农之外根本就没有织户的存在。 所以所谓与民争利,争的不过是南方织户之利。朝廷难道会为了远在苏松的织户闹事,就砸了京城织工的饭碗么? 要是京城的织工也闹将了起来,要求朝廷今后禁止南方的布匹运到北方来销售。诸位觉得,这互相扯皮下去,最后得利的会是谁呢?” 孙佐伯的话语顿时让一些别有心思的商人安分了下来,看着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把这些布商招揽来的黄仁范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说道。 “咱们都是正经商人,商业上的事情还是商业上解决为好。找那些言官出面,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都要开销一大笔钱财,这又是何必呢? 再说了,这京城新标布的流行,受损失的也不仅仅是咱们这些平民商人。大家都知道,以往这京城一半的布匹供应,都是来自于那些江南大族名下的商号。 那些商号仗着有族中高官撑腰,做生意一向喜欢欺行霸市。不是拖欠货款,便是向织户放高利贷,不把人家连皮带骨吞下去,就不算完。 但凡是手艺好又有些积蓄的织户,都不愿意同他们打交道。也因此他们虽然夸自己的布是松江大布,但是咱们这些行业内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从松江周边收上来的伪品。 因此这京城新标布一出来,最先挤占的便是这些伪品,和其他小地方出产的非标布匹的市场。 这些江南大族一向同气连枝,又同东林党人交好,如今被宫内的公公白白的占去了一个地方,他们总是会想办法报复的,我们不必主动去招惹公公们,免得最后自己变成宫内的出气筒。” 厅内的商人们商议了一阵后,便有人站起来对着黄仁范问道:“既然黄东家把我们召集到京城来,想必总是有一个想法了,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二,也好拿出一个决议来,” 站在他边上的商人纷纷点头,其他人则观望着,想要看看这位飞云布庄的东家怎么说。 黄仁范沉默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根据我从大明时报上看到的数据,到11月中为止,京城已经建成了的纺织工坊,含有纱锭50万个,织布机器1万5千张。 今年京城各纺织工坊共纺纱3600万斤棉纱,织布约289万匹。其中约有三分之二的棉纱销往了朝鲜、日本和苏松地区。 而明年据说京城还有再增加100万个纱锭,织布机器5万张。现在江南的纱价是每斤0.23元,但是京城出产的棉纱却从原来的0.2元跌到了0.18元。 每个纱锭一年约能纺出一包240斤的棉纱,现在京城最新的一种脚踏纺纱机,上面有18个纱锭。也就是说,100万个纱锭大约是5万5千张脚踏纺纱机。 这种脚踏纺纱机采用铁和木头制作,据说结构并不复杂,文思院一天可以生产120张以上,所以明年京城增加100万个纱锭,并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京城纺织工坊如果真的发展到150万个纱锭,那么全大明的棉花都不够它一年消耗的。 京城纺织工坊出产的棉纱价格,不出三年,苏松也好,江南其他地方也好,都将会成为替京城纺织工坊加工布匹的雇工。我们这些布商,根本就没办法再插足这个行业了。 而且我还听说,京城三年内开设的棉纺织工坊都会获得免税的待遇,但是这个待遇只给予了内府、勋贵和几家四海商行的董事身上。” 大厅内除了黄仁范的话语声外,安静的几乎可以听到在座人的呼吸声。这位飞云布庄东家的话语,终于让在座的布商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可以退让的事情。 如果他们不能联合起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只能回去考虑结束布匹的生意,找找别的行当去做了。不过在座的商人都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老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做这种冒险的打算。 看着厅内一干商人终于都慎重了起来,黄仁范才接着说道:“我比各位早到了一个月,所以这些天同包掌柜四下走动,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最后我琢磨出了一个想法,还请大家一起商议商议。据我所知,京城这些纺织工坊的机器,都是文思院制作出来的。 而且文思院并不禁止对外出售这些机器,京城这些纺织工坊虽然占据了京城的地利,但是在南方他们可就是鞭长莫及了。 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机器搬运到南方苏松一带设厂,凭借着南方织户的手艺,和大家在南方的本地优势,未必不能同京城的纺织工坊进行竞争。那样的话,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厅内的商人顿时有些狐疑的问道:“现在大明的棉花种植,十分之六、七在北方,我们即便在苏松置办了工坊,但是不能从北方拿到棉花,岂不还是要受制于人? 而且,你刚刚也说了,京城纺织工坊有三年的免税期,我们怎么和它们竞争啊?再说了,这么一个工坊要投入多少钱?居然要我等一起出资?” 孙佐伯若有所思的看着黄仁范,他觉得这位飞云布庄的东家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才急急忙忙的把他们这些布商们召集到京城来。 果然黄仁范下一刻便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没有棉花,我们可以自己购地种啊。” 一干商人顿时大失所望,有人不满的抱怨道:“如今苏松一带田价高昂,且赋税高企。 我等买田种植棉花本钱太高,岂能跟山东、河南这些地方的棉花相比。 更何况,想要降低种植棉花的成本,就需要相邻的大片平坦土地,现在哪有这等好地会发卖出来?” 孙佐伯看着面不改色的黄仁范,心中更是狐疑了起来,他不由起身喝止了其他人,然后对着黄仁范说道:“仁范兄究竟有什么打算,还是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吧,在座的都是好朋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见到孙佐伯发话,黄仁范终于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从一位同乡友人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朝廷决定对发源于鲁山和沂山的沂沭两河进行治理。 这两条河流经过鲁南、苏北平原地区,因为年年泛滥导致鲁南、苏北平原都成了一片荒野。 如果这两条河流能够治理完成,起码能够开辟出7、800万亩的耕地出来。 据说朝廷准备把河道两边的荒地收归国有,然后以10万亩土地为一个单位,先出租20个单位。每亩地30年租金3元,押金5元,每单位缴纳80万元。 据我所知,现在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我那位朋友告诉我,北直隶、山东的缙绅,还有京城的勋贵已经打算把这些出租单位全部吃下来了,如果没有外人出手的话。” 北方的一亩土地一年很少超过0.3元,但是以现在的籽棉价格种植棉花的话,每年最少也不会少于0.6元。30年的租期,只要有一半时间是盈利的,那么收益也就达到了9元。 只要朝廷真的能够完成这个治水的蓝图,这些靠近水边的荒地立刻就能变成水浇地,显然盈利是没有问题的。而种植出来的棉花,又会成为纺织工厂的原料,他们明显可以双重获利。 厅内的商人显然是意识到了这点,不过有些商人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为什么不是直接发卖?我等苦心经营了三十年,难不成最后还要便宜了其他人不成?” 立刻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这些荒地也不可能全部都是水浇地,我等接手后必然要修缮沟渠,到时候这些投入算谁的?而且押金要押上30年,岂不是同购地没什么区别了?” 孙佐伯再次站出来说道:“你们就别想这种美事了,没听到仁范兄说么,人家压根就不想宣布出来,就想要自己瓜分了这些土地。 你们自己想想吧,这些土地要是落在他们手上,现在又有大批的陕西难民可以耕种,不出3、5年,朝廷的水利设施修完了,那里岂不是成了新的鱼米之乡了? 仁范兄,你接着往下说,我先声明,这个什么公司,你可要算上我一份。” 厅内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黄仁范对着孙佐伯点了点头后,继续往下说道:“我刚刚还没有说完,对于这出租的20个土地单位,前十年朝廷不征税,中间十年征半税,后十年才收全税。 我还打听过,一家1万纱锭,500织布机器的纺织工坊,全部机器的投资大约在10万元,加上厂房和招募人手,大约为20万元。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募股250万元,设立2万纱锭,1000织布机器的纺织工坊,另外再投1-2个土地单位…” 第381章 朝会上的进谏 在中央官署户部的二堂内,一名户部官员正在向郭允厚汇报着,今年商税的征收状况。听完了汇报后,郭允厚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经过了一年左支右拙的户部管理工作,这还是郭允厚第一次感到心里有几分踏实。今年的陕西及其他各处灾害,导致往年应收田赋从2700万石上下跌到了今年2300万石出头的水平。 不过随着这一年对国内税关及税收制度的改革,还有银行监控商业资金的流动,使得商税征收的效率大大的提升了。 原本三十取一的商税,在经过了年初的各省商人代表的公议后,废除了累计征收的关税征收方式,制定了3.5-12%的税收征收额度,而商税也被细分成了生产税、流通税、印花税和海关税四大类。 在往年,海关税是天子自收自用的项目,户部干涉不到也就对此类税收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而剩下的国内商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银两税收,一部分是实物税收。银两税收一般在每年20万两左右,而实物税收的价值就不太好计算了。 在京城的内库和通州的户部仓库内,大量的货物因为堆放的时间过长而导致价值下跌,甚至变的一文不值。而为了管理这些货物,朝廷反而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照料,这基本上就是一种亏本的买卖。 更让人头疼的是,随着吏制上的腐败,缺乏制度管理的仓库便成了贪官污吏的私库。如果不是从去年开始的大力整顿,事实上仓库管理者的贪污腐败行为,已经成为了官员习以为常的潜规则。就算是郭允厚这样的户部堂官,能够做到的事,也不过是保证太仓银库的安全罢了。 改革了税收的征收方式,并对各税关进行整改撤除之后,基本上各地不再征收实物商税,税收转运也变成了通过银行汇兑到中央户部的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今年户部商税征收居然达到了罕见260万两,比今年275万两的盐税仅仅只少了15万两。 根据这名户部官员的统计,其中生丝征税90万两,丝绸35万两,棉布50万两,茶叶20万两,瓷器5万两,竹木50万两,其他杂项10万两。 往年运到京城的生丝、丝绸之类的高价实物是不见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今年太仓收入银两总值达到了535万两,比往年足足多了160余万两,这真是一笔意外之财。 对比起生丝、丝绸这些货物来说,郭允厚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银两,毕竟前者只能用来给皇帝作为赏赐,而后者可以用来填补户部各项的支出。 看着郭允厚听完自己的汇报后心情不错,这位户部新上任的度支司郎中王渊思不由再次开口向他说道:“尚书大人,学生在汇总各处数据时,其实还发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郭允厚抬头看了这名亲信一眼,便笑着说道:“文石有话便说就是了,在我面前还如此谨慎做甚?” 在对户部官吏的整顿过程中,郭允厚在崇祯的默许下,提拔了几名学生进入了户部,作为自己的帮手,度支司郎中王渊思便是他最为看重的学生之一。 听到郭允厚的吩咐后,王渊思才谨慎的说道:“根据学生对京城各棉纺织工坊的进出货物数据汇总,学生发现,今年京城各棉纺织工坊的固定投入大约为750万元,但是他们的营业收入却超过了1000万元,也就是说最早开始建设的纺织工坊不但已经收回了本钱,还开始盈利了。 按照年初规定的商税新法,今年各纺织工坊应当缴纳的税赋是40万元。如果进入到正常生产中,每个纱锭一年应当缴纳1.5元的税收。即便是不计算新增加的纱锭,以今年50万纱锭计算,三年应当缴纳的税收就是190万元。 现在顺天府给予了京城棉纺织业3年的免税额,主要在于内府答应在三年内让京城棉纺织业出资150万元,对京城的街道和下水做一个全面的改造,从而消化容纳京营裁撤下来的人员。” 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虽然因此少缴纳了些税款,但是起码总是解决了朝廷眼前的困难,我觉得并不算过分。” 待到郭允厚说完,王渊思才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这样,到也没什么。毕竟这150万元是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超出的税款勉强可以算做这3年的利息。但问题是,事实上这笔钱内府根本就没掏出来啊。” 郭允厚赶紧举起了手,制止了这位学生继续说下去,他略为诧异的询问道:“内府没掏钱?那这翻修街道,修建铁路和维修京畿运河的钱是谁出的?” 王渊思马上回道:“事实上,对京城进行改造的投资,都来自于地价的上涨。内府在左安门附近购进了3000亩土地,然后在上面大肆开发,修建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建筑,称之为厂房。 当左安门到内城的马拉铁路修建完成后,光是这些厂房每年收取的租金就已经相当于地价的一半了。而且内府还以修建铁路停靠站的名义,从铁路沿线征收了不少地方并改建成商铺,这些商铺的租金同样比寻常的商铺高了2-3倍。 根据学生对一些数据汇总后的估算,内府先期投入的90万元,已经从地价的溢价中完全回收了,而后续的投入,内府也不用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来。 内府牵头建立的棉纺织协会规定,明年对新增加的每个纱锭,征收0.5元的城市建设费用,以用于改善京城道路和工业园下水道建设,据说协会的特别账号内已经收到15万元的城市建设费用了。 所以,内府只是暂时垫付了一笔资金投入,但是他们却为自己省下了100万以上的税金。整件事里内府、纺织工坊、顺天府是收益了,但是朝廷的利益却受损了。 尚书大人,在目前国库尚且入不敷出的状态下,户部应当制止顺天府这种自私自利的举动,不能再继续扩大京城棉纺织业的免税规模了。” 郭允厚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学生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你先下去忙吧。对了,刚刚你跟我说的事,就先别往外传了。” 王渊思看了一眼,掩饰不住疲惫之情的郭允厚,虽然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第二日便是12月1日,是崇祯元年最后一次朝会。由于天气寒冷,外带风雪,朝会的地点便挪到了气势恢宏的皇极殿内。 同样是因为天气的缘故,1000余人的朝官,最终上朝的大约还不到800名。不过这同崇祯上位一来,一直不重视朝会的作风也有些关系。 原本就已经形式化的朝会,在成立了内阁会议和国是会议制度之后,基本上涉及朝廷的大事,就被这不到70人的高级官僚所决定了。 以往在朝会上低阶官僚弹劾高级官僚,从而一鸣惊人的现象,在崇祯元年基本上就没出现过。 因此在这又冷又干的清晨,不少低阶官员干脆就请假不受这个罪了。 当鼓乐齐鸣,崇祯从后殿出来上座时,一干交头接耳的官员们顿时肃静了起来。在礼官的指挥下,内阁和六部大臣率领百官向皇帝跪拜行礼。 百官行礼完毕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王承恩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始宣布朝会。 朱由检总觉的今天昏沉沉的天色预兆着,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他的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宣布朝会开始没多久,言官邹毓祚、章允儒、刘斯琜三人依次上奏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对于内阁将要推行的,地方总督区及地方都督府官制改革不满,认为这有违祖宗成法; 第二件是对于总参谋部准备在各地建立野战军部队感到不满,他们认为现在大明已经是亢兵亢将的状态下,再花费一笔巨大的军费组建一支新军,完全是无谓之事。 先不说建立这只军队是不是必要,光是为了组建这只军队就有可能让大明国库破产的危险,就不能赞成这个冒险的方案。而且君王治理天下,应当注重于道德教化而不是自持武力。 第三件是京城各所学校教授的新学,不尊孔孟之道,还时常非议古今贤人,比如把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说成了道学先生用来伪装自己的道德盾牌,事实上这些道德先生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等等。 他们强烈请求朝廷颁发命令,对新学进行整顿,禁止这些人诋毁古今贤人。 三人刚刚退下,王守履、钱士升、钱元慤几人又出列上谏,弹劾内府插手煤、铁、纺织等行业,在北方市场上打压民间的产业,从中获取了大量的财富。 并且还仰仗着自己的特殊地位获取了免税的待遇,搞得民间商人完全没法与之竞争。 江南原本一年生产棉布2、3千万匹,但是今年起码足足少了3、4百万匹,导致民生凋敝,市场萧条。 而朝廷对于生丝市场的管制,更是与民争利。今年户部征收的生丝加上丝绸税收高达125万两,而往年不过3、40万两,几乎增加了3倍。 末了,钱元慤还引用了李三才《请停矿税疏》的一段话,“皇上爱珠玉,人也爱温饱;皇上忧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欲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秕斗升之储?皇上欲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之安!”大有为李三才翻案的意思。 第382章 争论 邹毓祚、章允儒、刘斯琜、王守履、钱士升、钱元慤这些官员在崇祯元年最后一场朝会站出来,所批评的无非就是三件大事,反对崇祯加强军队的建设,反对崇祯鼓吹新学,反对禁中插手商业和商税上的改革。 这些官员以言官居多,位阶大多在五品以下,虽然并不全是东林党人,但都是南方出身的官员为多。 在崇祯看来,这些官员总算是汲取了一年来,他们在朝中斗争失败的经验。这次弹劾并没有把君子小人的说法挂在嘴边,也没有把矛头指向某位执政阁臣,而是直接把攻击目标放在了内阁推行的政策上来。 零零总总站出来附和他们的官员大约有3、40位,还不到参与朝会人员的二十分之一,同去年魏忠贤下台时,在朝会上站出来弹劾他的场面相比,实在是有些冷清。 站在崇祯下方,群臣之首,丹陛左侧的黄立极,看了一眼这些站出来批评朝政的官员,又小心的抬头看了看上方就座的皇帝,他心下倒是颇为奇怪,今天的崇祯为什么会这么沉的住气,居然到现在还没出声叫停这些官员。 感觉自己的糟糕预感应验之后,朱由检反而把有些不安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这一年来,他极力避免同这些倾向于南方缙绅的东林党人发生正面冲突,并不是他害怕了他们。 只不过刚刚登基的他,在没有掌握朝廷的军事、财政和人事权力之前,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皇帝名号。 虽然朱由检打心里开始,就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伦理治国的政策不满意。但是较为讽刺的是,这套伦理纲常却是刚刚上位的他,用来拉拢官员平衡朝政的最有力的武器。 在掌握了京畿的军队,又整顿了内府和东厂、锦衣卫后,就算是曾经的英国公,在京营内也调拨不动一个连的武力了。 而中央银行的成立,终于让他可以绕过了江南缙绅和地方官员,建立了一条商业物资运输通道,可以通过银行直接把江南各地的物资运送到京城或是其他地方去了。 当崇祯元年快要结束时,起码在黄河以北的地区,特别是京城之内,朱由检已经算是完全控制住了局面。而九边中半数的兵力,也已经完全在总参谋部和兵部的掌控之下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要这些江南缙绅不竖立起造反的旗帜,已经在政治上奈何不了他了,最多也就剩下口水攻击,就像他们今天在朝会上跳出来攻击朝廷的政策这样。 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崇祯,也就能好整以暇的听着,这些官员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丝毫没有打断这些官员发言的意思,就是想要看看,现在的朝廷上,还有多少人是反对自己的。 由于崇祯在这些官员对朝政的攻击中保持了沉默,使得大部分官员都处于观望状态,并没有人出来反驳这些攻击。 但是当这些官员把矛头指向了新学时,一批官员终于忍不住,先崇祯一步,自发的跳出来反击这些官员对新学的污蔑了。 王徵、孙元化、瞿式耜、李天经、金声等本就是新学中坚的官员,大力的的驳斥了这些官员认为新学不过是奇技淫巧,天主教是败坏人心之邪教的说法。 这些崇尚新学,并被耶稣会教士渊博的知识和个人品行所吸引的官员,立刻便举出了大量的数据来证明,新学在水利、天文、军事上使用所获得的好处。 而随着这些崇尚新学官员,引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理站出来反驳后,只擅长引经据典进行批判的言官们,顿时变得有些强词夺理了起来。 但是徐光启担任吏部尚书之后,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因为他的特殊位置,使得朝中的一部分官员必然会自动的聚集他的周围来。 作为一个想要借用西方对世界的认识来改造大明,试图从中寻找一条挽救大明颓废的士风和学风的学者,徐光启对于新学的推行是不遗余力的。 这也造成了,想要接近这位吏部尚书的官员们,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对新学的喜爱。也许这些官员中有不少人,喜好新学只是当做了往上爬的阶梯。 但是以现在大明朝堂的风气,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一方,必然就要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说话。出尔反尔或是两面三刀的人,在大明朝堂上是混不下去的。 特别是这些东林党人行事最为偏激,被他们当做了敌人之后,想要摘下这顶帽子就相当困难了。既然投不投降都是个死,这些平日里围着徐光启转悠的官员自然只能站出来了。就像当年投靠阉党的,朝中非东林党官员前辈一样。 更何况现在皇帝也没有出声,支持新学的官员也未必会输,与其事后被这些站出来反驳对方的官员看不起,倒不如现在站出来斗争一下,说不定还能被徐尚书记在心里。 于是南方官员同东林党人联手发起的政治攻击,很快就变成了新学同理学的学术争论。 虽然耶稣会教士进入中国传教时,首先接受传教士带来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天主教教义的,都是南方的士大夫,而北方的士大夫接受人数不多。 但是当崇祯登基后,把国子监改为燕京大学,把自然科学知识同耶稣会的宗教宣传分开之后,接受新学的北方士人反而迅速超过了南方的士大夫。 当新学同理学展开争论之后,很快就因为双方官员出身籍贯的多数,又变成了南北士人之争。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观望不敢插嘴的勋贵们,看到政治学术问题变为地域矛盾之后,顿时仗着自己属于京城籍贯,嚷嚷了几句,算是对北方士大夫们作出了声援。 这些勋贵们的出声,顿时让不少尚未加入到争论中的官员们为之侧目。多少年了,除了少数几个勋贵外,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勋贵作为一个团体,对朝堂上的争论发表了自己的倾向。 丰城侯李承祚看着对面那些文官诡异的目光,顿时别开了眼去,研究一侧的雕龙金柱去了。 其实这些勋贵一点也不想掺和文官之间的斗争,特别是这种涉及到政治学术上的争论。但是谁让这些南方籍贯的官员们,把矛头对向了内府名下的产业了呢。 不管是煤、铁还是纺织业,内府是第一大股东,那么他们这些勋贵占有的股份,便是排在第二、第三。而和他们不相伯仲的,便是京畿一带的缙绅豪门了。 这些南方人吹口气就想把内府从这些产业中赶出去,那他们的投资要怎么办?先不说内府撤离之后,这些企业要让谁去经营,便是内府真要撤出了,皇帝肯吃亏么?要是内府干脆把这些产业掏空了怎么办? 这些勋贵们也许不会在乎,大明要不要兴新学,但是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财产不要受到损失。 而同样一直没有出声的首辅黄立极,看着殿内越来越混乱的场景,终于忍不住出来说话了。 事实上,黄立极刚刚还想着要如何应对这些言官的攻击,毕竟这些政策大多是他以内阁首辅的名义颁布的,这些政策如果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他的首辅显然也要干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不愿意,在对方没有指名道姓攻击他的时候,主动站出来同这些言官进行争辩。毕竟这些官员都是低阶官员,他们身后肯定有东林党的高层在指示。 黄立极希望能先认清,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些言官们掀起了这场政治斗争,最好对方能够主动站出来,那样他才有目标可以进行攻击,而不是把这次事件扩大为,他同整个东林党之间的战争。 然而他没有想倒的是,在他犹豫观察的时候,亲近徐光启的官员会站出来首先反击,而他的那些门生亲信却还在等待他的指示。 这种状况顿时让他有些吃惊,一直以来他在内阁中提防的,还是户部尚书郭允厚和人缘颇好的张瑞图。 他一直认为,只有这两人有可能架空自己这个首辅的权力,毕竟前者掌握的户部权力越来越大,而后者一直在扶植自己的党羽。 但是他从来没有把,内阁中地位仅次于他的徐光启当做政治对手。毕竟这位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是一直以来都把精力放在了研究新学和新历法上面。 黄立极认为,这位徐尚书做学者大约是充分的,但是作为一名官员还是少了一点权力欲。 不过今天看来,这位在内阁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吏部尚书,倒是不声不响的培植出了好大一股势力。 而且同自己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门生亲信不同,支持徐光启的这些官员,显然都是有着不错的见识的。同一向自诩人才汇集的东林党相比,完全是不弱于下风。 黄立极心里虽然在想着不相干的事,但是脸上却十分凝重的对着丹陛上方的崇祯行礼说道:“陛下,朝会乃是正经议事的地方,这些官员在圣上面前毫无作为臣子的自觉,争论之间连朝班都不顾了,实在是有失大臣的体统。 臣请陛下命令纠风御史整顿朝纪,敢有再乱言者,应当赶出殿去。对于这些官员上书的内容,臣身为内阁首辅不敢辩驳,还请陛下明察后圣裁…” 第383章 要让人说话 坐在雕龙宝座上的崇祯,默不作声的看着,下面殿中近百名争论不休的官员们,而两侧近八成官员还在观望着,似乎只要殿中的官员没有决出一个胜负来,他们就不愿意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领导一个团体的政治力量不是左派便是右派,而中间派的政治力量只能被团结了。 相比起不惮于表明自己政治倾向的左右两派,没有倾向只想站在胜利者一方的中间派,虽然有着决定胜负的力量,但是却无法领导整个团体的前进。 就比如在这个朝堂之上,虽然持有中间立场的官员占据了官员总数的近八成,但是决定这场争论的却是剩下的两成官员。 支持新学和支持旧学的官员就如同团体的左右两派,他们之间爆发的争论,完全带歪了之前朝会上的风向。 这种局面不要说崇祯没有想到,就连那些在朝会上发起上书的官员显然也没有想到。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议题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而是都竭力想要压倒对方,保证自己所处的团体不落下风。 当首辅黄立极站出来主持朝局,请求崇祯出面作出决断时,倾向于上书官员的钱龙锡、胡应台等人,也随之出列请求皇帝作出一个公允的决断。 面对这个局面,朱由检倒是反而谨慎了起来。原本他倒是不介意同这些代表南方士绅利益的官员正面冲突,但是当他们把争论的重点集中到新旧学之争的问题上,他倒是不好再轻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自国初确定把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作为官定的必读注本和科举考试的依据,朱熹的地位就被神化了。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是孔子亲传弟子而配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之人。 《四书章句集注》之所以有,“上承经典,下启群学,金科玉律,代代传授”的地位,归根结底不在于它在学术上的成就,而在于朱熹写作这本书时所抱有的政治目的,让“圣经贤传之旨,灿然复明于世“,作为“政教“的范本。 总的来说,便是通过对国民思想上的道德教育,以维护一个符合儒家思想道德观念的等级社会。这种构筑于道德上的精神世界,便同西方构筑在神学上的精神世界一样,都是统治者维护统治的思想工具。 而中国人建立在道德上的精神世界远比西方宗教构建成的精神世界要坚固的多,毕竟中国有文字记载的记录远比西方人漫长的多,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遭遇到引经据典的反对。 而朱熹所生存的时代,同样是一个商品经济相对发达的封建王朝末代,他所见到的土地兼并之风大起,道德沦丧、教化不行的世情,在这个时代同样正愈演愈烈。 因此在一些士大夫眼中,唯有重新尊崇理学,才能挽救大明眼前礼崩乐坏的时局。但是同朱熹这样的理学家相比,这个时代推崇理学的士大夫们,不过是一群拘泥不化的泥塑木像而已。 他们把朱熹说的每一个字都当做了不可变异的真理,但是却没有学到朱熹重视观察实证,追求真理的精神。 除了《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还写过专门讨论天球北极星座的《北辰辨》;在《尧典》注中,讨论了当时天文学的岁差、置闰法等概念;在《舜典》注中讨论了早期的浑天说、浑天仪的结构,并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浑天仪结构。 除此之外,朱熹对地质学化石、否认神创论、宇宙起源、地心说、大地自转、日食与月食、潮汐、雪花六角晶体形状、雨虹等的形成、地理对气候的影响、生物与人类起源、中医诊脉、农业生产结构、农作物布局及具体的生产技术等问题都有见解阐述。 但是在明代的道学家眼中,似乎朱熹只写作了一本《四书章句集注》,他们抱着这本书不求甚解,只诚惶诚恐的把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句硬生生的背了下来,然后当做了自己思想的囚笼。 朱熹曾经提出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主张,但是有人专讲诚意、正心,有人只看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多数人都忽略了格物、致知,甚至于干脆歪曲了格物、致知的本身涵义。 是以,在朱由检的眼中,想要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四书章句集注》,反而成为了大明想要进行蜕变,从封建经济关系进入到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最大阻碍。 虽然,他一直想要拖延时间,给新学更多的时间去影响这个时代的士子。但是今天在朝堂上爆发的争论,让他意思到,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探求物质世界的自然科学,已然同那些拘泥不化的道学先生们发生了冲突。 朱由检抬头扫了一眼,首辅和其他几位默不作声的六部高官,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要朕作出评判,那么朕也勉为其难的说上两句。 不过在这之前,朕对你们说的只有一句话,要给别人说话的权力。朕不想做周厉王,朕也绝不容许有人想做大明的周厉王。 在公开的场合进行争论不是罪行,捍卫自己的学说和信仰也不是罪过,但是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学说和信仰,或是采用欺骗和恐吓的方式宣传自己的学说和信仰,才是一种暴行。 你们都应该很清楚,朕接受先皇兄传位之前,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因此对于孔孟之学可谓一知半解,所以你们要求朕分辨出新学和理学之间的优劣,朕觉得有些为难…” 听到崇祯如此说话,殿内的大部分官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除了部分真把自然科学和天主教当成了名教敌人的守旧官员,大部分官员都不愿意因为这种问题陷入到有可能的党争中去。 更何况,推崇新学的不仅仅是北方人,而维护理学的也不是只有南方人。本身对新学的攻击,不过是今天组织发起上书官员们附带的一个内容,这些官员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给皇帝施加压力,迫使内府从工商业撤退出去。 对于江南缙绅来说,内府插足工商业,跟万历皇帝向天下派出税监收税的举动差不多。都是与民争利,搜刮民间的财富。 但是同万历皇帝派出的那些蠢笨太监不同,这位崇祯皇帝并不是单纯的派出一两名太监到地方上强行收税。而是大多同当地的中小商人合作,建立一个依附于内府的销售商号,替内府销售生产出来的各种商品,或是收购当地出产的原材料。 这种方式搜刮民财显然更为隐蔽,由于出面的都是本地的商人,买卖的货物又是按照市场价格进行竞争,加上有内府的干预,不许这些商人进行囤积居奇的行为,因此发卖内府货物的商号开始渐渐得到了地方百姓的认同。 依附于内府供货的商号,显然已经损害到了地方缙绅和一些大商人的利益,在这个时代囤积居奇乃是商人赢得高额利润的不二手段。虽然大明朝的手工业之发达,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 但是只要不是工业化生产,某一类商品的制造能力必然是有上限的,以大明如此巨大的体量,在远离商品生产地的地方,这种商品的提供数量就更为有限了,基本上不会超过当地市场的销售上限。 在一个原本就供应不足的市场,商人再采取垄断的方式进行销售,那么这种商品的价格自然会涨到,一个让大部分人放弃购买欲望的程度。而垄断了货物的商人,就能够因此获取数倍的收益。 当然敢于这么干的商人,要不然就是资本雄厚的大商人,要不便是有缙绅在背后撑腰的官商。他们要么凭借资本垄断当地市场,要么凭借权力垄断当地市场。江南地区由于经商风气浓厚,因此经商人数众多,自然垄断各地市场的商人数量也不少。 但是,在内府支持的四海商行面前,不管是商人的资本还是缙绅的权力都遇到了挑战者。然而最让他们感到惊惧的,还是内府供应商品的速度和能力,虽然四海商行仅仅在上海县和舟山市站住了脚跟,但是江南的商绅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江南的商绅敢于把万历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赶回京城去,仰仗的并不是自己的权力,而是他们煽动起来的江南市民的力量。而江南市民之所以敢冒死同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斗争,并不是因为商绅们挂在嘴边的大义。 而是这些矿监税使毫无节制和规则的税收方式,完全扰乱了江南地区的工商业市场,倒是市面萧条,大多数工坊关了门。这使得大部分实际上已经脱离田地的手工业工人,失去了谋生的能力,自然在商绅的煽动下暴动了。 但是内府现在使用的是商业手段,虽然在激烈的价格竞争下,一部分工坊因此破产,不少工人失业。但是情况并没有恶化到整个市场出现崩溃,因为充足的商品供给,市面反而繁荣了不少。 怎么一来,商绅们想要用大义的口号煽动地方百姓,就变得不现实了。那么他们就只能走朝廷上政治斗争这条路了。 而想要掀起天下士绅的同情,就不能光光指责内府把货物卖的太低,因此反对地方新官制和反对推崇新学,就成了掩护攻击内府与民争利的最好保护。 第384章 科举的变动 崇祯再度看了一眼下方的官员们,话头再次一转说道:“…不过朕觉得,在人前说一套,在人后做另一套,显然是不合适作为天下士人的表率的。所以这件事,首先就要分清楚,晦庵先生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我们再来讨论是不是合乎至圣先师之道。” 朱由检把目光转了一圈,便停留在了黄立极身上说道:“便从首辅开始,内阁、六部的堂官都一一出列说明下吧。” 黄立极顿时愣住了,他可没想过,崇祯会这么迅速的又把难题推向了自己。他稍稍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同僚,犹豫了下便开口说道:“晦庵先生弹劾唐仲友狎妓案,其中内情甚多,各种书籍中都语焉不详,臣不敢断言其中是否有什么曲直。 不过《金华耆旧补》中有对唐仲友的评价:说仲友邃于经学,通性命之理,下至天文地理、兵农、礼乐刑政、阴阳度数、郊社学校、井地封野,探索考订,体该本末,一一可见诸用。判建康府时,上书累万言,言时政甚切。兴利除弊,政声赫然。 晦庵先生六道劾章中或有实情,但也未必没有,疾恶太严,导致对唐仲友产生了偏见的看法。” 黄立极说完了这几句话后,便退回了班序,并没有过于揭朱熹的短。内阁依次而下的徐光启、郭允厚两人出列后,也只是围着这件案子说了几句,既不肯定这是朱熹制造的冤案,但是又稍稍为唐仲友说了几句好话。 唯张瑞图出列后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为朱熹辩解了起来,认为此案并非是朱熹的错误,而是唐仲友大奸似伪,欺瞒了世人云云。 张瑞图之后,施鳯来、钱谦益等阁臣都采取了中立的态度,只是复述了一遍当时流传下来的记载,并不愿意对此事加上自己的见解。 当轮到最后一位阁臣工部尚书吴淳夫时,他先是观察了下崇祯的脸色,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关于唐仲友狎妓案前面几位学士已经说的够多了,臣也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不过对于晦庵先生的另一件事,臣倒是想要提一提。 臣记得《宋史》有载:当时有监察御史沈继祖劾晦庵,宋帝便下诏落熹秘阁修撰,罢宫观。其弹劾晦庵十大罪状中,就有: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每之官则与之偕行;家妇不夫而孕。两条。 臣不敢诋毁晦庵先生,但是更不敢欺瞒圣上,故将史书记载说于陛下,以便陛下圣断…” 吴淳夫这话顿时激怒了刘宗周,作为理学的殿军人物,他自然是不能容忍吴淳夫在皇帝面前攻击一代理学宗师的。 “…你这小人,沈继祖劾晦庵先生,不过是韩侂胄一党制造庆元党案打击朝中正人的无耻伎俩,你如何敢拿这事来诋毁晦翁…” 虽然知道会被朝中的理学门徒攻击,但是吴淳夫还没想过有人会毫无顾忌的直接对自己开骂小人,这顿时让他有些面红耳赤了起来。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还击,向来同他交好的太常卿倪文焕顿时站出来为他帮腔道:“蕺山先生这话就不对了,陛下刚刚才说过要让人说话,犹三先生不过是想让陛下多了解下朱文公的生平,怎么就变成小人了? 难不成,斑斑史书记载的事情,也能被蕺山先生你一言抹去了不成?朱文公当初上表认罪时,可是承认自己有“私故人财”、“纳其尼女”的事的,还说“深省昨非,细寻今是”。感情蕺山先生你还要驳斥朱文公上书诋毁自己不成?” 樊维城、王守履、陆澄源等官员顿时站在了刘宗周这边,对着吴淳夫、倪文焕等阉党小人进行了攻击。很快,这个因为吴淳夫挑起的口舌之争,又牵涉进去了数十名官员,看着连钱谦益也愤愤不平的想要替刘宗周说话时,朱由检觉得这场争论可以中止了。 一方面是这场争论又有偏离话题的倾向,很有转变成东林党和阉党余孽的立场之争;另一方面则是双方对骂的一点也不精彩。 也许是双方都知道这是在皇极殿上,要给他这个大明天子一点面子,不能把殿上的辩论变成菜市口的泼妇骂街,因此双方翻来覆去也只是把君子小人来回炒了数十遍。 这个场面倒是同苏长青小时候和同学吵架,双方为谁才是小狗的问题讨论上一个下午一般无聊。 朱由检抬了抬手,让身边的王承恩出声喝停了下方官员们的争吵,看着殿内的众官都安静下来望着自己后,他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才一脸疲惫的说道:“众卿的主张朕都听见了,你们中有人说晦庵先生的那些事是真实的,因为有书籍记载下来了;也有人说,这不过是当时朝中党争,是对晦庵先生的污蔑。” 说到这里,朱由检放下了按着太阳穴的手,认真的从下方官员的脸上一一看了过去,看完之后才忽然提高声音冷峻的说道:“不管晦庵先生的这些事情是不是事实,让这样一个有争议的人写的典籍同至圣先师的文章相提并论,合适么?” “陛下…”刘宗周有些心切的想要向崇祯辩解。 但是朱由检抬起了右手拒止了他打断自己的话语,接着说道:“孔孟两位先师都是万世之师表,他们这么多年来,何尝因为这些事被人质疑过? 四书更是两位先师留下教化世人的文化典籍,先不说晦庵先生的为人是不是知行不一,但是对于四书的了解,难道他能比孔孟亲传弟子更深刻? 既然孔孟的亲传弟子都没有试图去注解两位先师的大道,为什么反而要把晦庵先生《四书章句集注》当做不可侵犯的正确答案呢?难不成在晦庵先生之前,历朝历代的士人都读错了书不成?” 崇祯的话语如同往平静的池水中丢下了一块石头,再次激起了朝堂内官员们的窃窃私语。自南宋宁宗嘉定五年把《论语集注》和《孟子集注》列入学官,作为法定的官方教科书后。《四书章句集注》就一直是元、明两朝的学官教科书和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 而程朱理学也就成了官定的儒学正统,数百年下来,理学虽然因为固化而衰落了下来,但是对于士人的影响还是极大的。 但是自心学兴起之后,理学禁锢下的大明士人,终于在思想上掀起了反道学的浪潮。何心隐、李贽等学者的出现,对死水一潭的理学思想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何心隐、李贽每到一处讲学,便有数千人闻名而来听课。 而天下的士人对于科举考试必须要以《四书章句集注》作为标准答案,和繁琐的八股文作答方式,也早有不满了。认为科举是一种禁锢思想,消磨士人志气的囚笼的想法,也大有人在。 即便是在朝堂上的官员们,也有人在私下发过牢骚,说:聪明才智之士,尽为制艺试帖所牢笼,视文章为古文杂作,视学问为杂学外道,故泊没于代圣立言之八股,剪裁工丽之五言八韵中,而文学遂不可问也。 但是各位官员虽然私下里如此发着牢骚,却没有一人愿意冒着天下之大不为,提出要改革科举的,毕竟这可是有可能得罪天下读书人的事。 然而崇祯借着对朱熹人品的质疑,想要把《四书章句集注》剔除出科举的官方教科书去,却没有多少官员想要反对的。 就算是想要维护朱熹个人名誉的官员,也未必全是赞成把《四书章句集注》当成四书的官方解释版本的。一方面某些学者同样不觉得,朱熹的解释就是孔孟先圣的原意;另一方面《四书章句集注》的存在,已经开始阻碍理学的继续发展。因为朱熹的神化,使得后人无法对这部集注作出任何变动,这也就造成了理学走向僵化和没落。 因此当皇帝颇有意动,想要把《四书章句集注》请出科举正规答案时,反对者倒是没有刚刚反驳吴淳夫等人的这么多了。 刘宗周自然是不能看着崇祯这么做的,虽然他也隐隐知道,现在的科举百弊丛生,成了某些人的谋利之途,真正的人才选拔不上来,倒是一些满腹功利,蝇营狗苟之辈充斥于朝堂之上。 但是作为理学的门徒,他还是无法在皇帝动摇理学地位时袖手旁观的,不过他的这种反对就远不如刚刚这么激烈了。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着上百名官员跪在殿前,泣不成声的请求崇祯莫要违背祖制。 这个时候以徐光启为核心的支持新学的官员,同吴淳夫等紧跟着崇祯的官员终于站在了一起,支持崇祯把《四书章句集注》挪出科举考试的范围。 朱由检评估了下双方的人数,终于开口决定道:“朕觉得,不如这样。朱文公先生身上的疑点没有搞清楚之前,先暂停《四书章句集注》作为科举标准答案。 当然念在天下士人研读《四书章句集注》已经多年,朕也不反对士人在考试时采用《四书章句集注》作为参考答案。 但是从今日起,内阁应当发文下去,从童生考试开始,要准许士人不以《四书章句集注》的见解作为自己的见解。干脆就把试卷分成两类,但凭考生自愿申请,一类还是照着老规矩考。另一类则剔除《四书章句集注》的答案,只写自己对四书五经的见解。 各级考试中,两类考卷的录取名额取相等的名额…” 第385章 科举改革 听了崇祯对《四书章句集注》官府教科书地位的决断,殿内大多数官员终于稍稍放宽了心。 只要皇帝没有把朱文公的事一棍子打死,对于暂时停止《四书章句集注》作为科考用书的意见,他们并不觉得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 这总比双方在殿内直接撕破脸开干好,过去几十年来,是理学在大明思想界被动摇的最为利害的时期,何心隐、李贽等学者的出现,更是掀起了士人中反思理学思想的潮流。 而作为统治了中国士人数百年的正统思想,理学一脉自然也不会甘于被这些思潮赶下神坛。对于这些散播反道学的学者,采取了打击和残酷迫害的手段。 何心隐被信奉理学的官员活生生的打死,而李贽则被诬陷入狱,最后自杀。流行一时的对理学的反思思潮,终于低落了下去。 而那些信奉理学的道学先生们,虽然在明面上赢得了思想争辩的胜利,但是何心隐、李贽的信徒们并没有就此放弃,对于理学的反思立场。 这些理学门徒们对于异见者的残酷迫害,也导致了他们担忧,当皇帝蛮横的取缔理学地位时,那些对理学不满的李贽的信徒们会借势而起,对理学一脉展开报复。 皇帝暂停《四书章句集注》教科书地位的意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倒更像是一个压制争论,暂时缓和矛盾的方式。 虽然还有一些极端的保守派官员声嘶力竭的反对崇祯的意见,但是确定了只是一小撮人还在坚持后,朱由检便不再犹豫的继续说道。 “此外,科举考试原本是朝廷选拔人才,用以辅佐君王治理国政的考试大典。 但是年初中举的进士们,虽然时文写的不错,但是其中某些人连南北朝有那些朝代都不清楚,还有些人连沈阳和辽阳的位置都分不清楚。 至于五谷不分之人更是比比皆是,以这样的学识要如何替朝廷治理天下?教化万民? 科举选拔不出真正的人才也就罢了,更为可鄙的是,科场舞弊不断,某些主考官根本把考场当成了钱场,只要给钱就能取中,丝毫没有把朝廷赋予他的神圣使命当一回事。 朕以为,时至今日这科举的方式和内容是要有些变化了,不能让某些主考官的个人喜好作为评定人才的标准。” 钱谦益脸上有些发热,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小步,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在他听来,皇帝谈的科场舞弊,隐约之间就把他给装了进去,毕竟他是有前科的。 不管是黄立极还是东林党人,都不愿意崇祯在科场弊案上继续扯下去,他们宁可皇帝再把话题拉回科举弊端上去。毕竟在这一点上,双方的屁股都不怎么干净。 就如同阉党担任主考官时,能中举的大多是阉党官员的亲友,而东林党人担任主考官时,自然是党人的门生居多。双方干这种事,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黄立极急忙回道:“陛下圣明,时至今日科场之试,大多成了考生迎合主考官的文字游戏,凡是符合主考官口味的文章,即便是再空洞无物也能取中。 反之,即便是文章内容再有新意,但是不合考官心意的文章就完全没有出头之日。 是以今日之科举,非是为朝廷取士,乃是为考官收门生。长此以往,朝中门户之见便日趋激烈,而真才实学者反倒是流落于朝堂之外。” 随着黄立极发声支持皇帝,徐光启、郭允厚、施鳯来等阁臣也纷纷响应赞成了皇帝的意思。 此前还在犹豫的张瑞图、钱谦益两人,看到这种状况也勉强出列发声赞成了皇帝的主张。 刘宗周、韩爌、袁可立等人虽然没有直接反对,但是都开口请求崇祯说明,要如何对科举内容和考试方式进行调整。想要知道崇祯对科举考试调整的想法后,再进行否定。 等到这些官员们的领袖都发表完了意见,朱由检才思量着说道:“朕觉得首先从院试开始改,首先要增加华夏历史和地理方面的内容,身为大明士子,总不能连自己祖宗的历史和自己家乡的地理方位都弄不明白。 历史方面就以《中国简明历史读本》为考试用书,至于地理方面便以燕京大学编制的《大明地理初级课本》作为考试依据。 此外乡试、会试、殿试的考试都要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由考官的意见作为评分标准,也就是原来的考试内容。另一个部分则是以官定教科书的内容为答案,包括四书五经、历史、地理和其他杂学在内。 前者作为主观题,占40分;后者作为客观题,占60分。两者合并起来,满分就是100分。今后朝廷取士便以分数论高下,杜绝某些人利用科举考试打压学术异见考生,或是进行营私舞弊。”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一些想要反对的官员闭上了嘴,《中国简明历史读本》是钱谦益的新作,这本历史读物一反钱谦益过往在史学上,汉宋兼采,注重考信的治学思想。 这本书不仅采用了白话文书写,力求市井中人都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且采用了从左往右的书写格式,用标点符号进行断句,并采用了版画作为插图。 看起来这不像是一本严谨的学术典籍,倒像是一本市井流行的通俗小说。而书中的内容,也一反以往著书者以自己的观点来删选事实,从而佐证自己的观点的方式。 钱谦益的新作,基本上采用了较为中立的立场去描述了朝代的更迭。虽然里面一样掺杂了崇祯的政治观点,但是已经极大的削弱了个人的感情色彩,一般人已经很难察觉到,作者个人的立场了。 由于把如此长的时间跨度内发生的事件,融汇在一本300多页的书中,这本书自然就没有什么很深的内容,倒是非常适合于初学者学习历史的读本。毕竟钱谦益的学术功底在那里,他的书中错误还是相当少的。 至于燕京大学编制的《大明地理初级课本》,更是一本用于教导小学学生的课本,里面的内容同样很浅显。 同四书五经相比,这两本书基本上就属于千字文的等级,不管是刘宗周还是其他人,一时都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反对,科举考试中增加类似于蒙学的内容。 他们虽然很想用两本书的内容过于浅薄,以否定崇祯把它们加入到科举考试的内容中去。但是,之前崇祯已经说了,有不少进士居然连基本的历史地理知识都没有掌握,这便让他们有些说不出口了。 而且一部分低阶官员并不觉得,这两本书加入到科举考试内容中有什么不妥。毕竟钱谦益不仅是历史学家,还是东林党人,他的著作进入到考试中去,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至于《大明地理初级课本》,虽然是燕京大学那些新学派士人所编辑的,但是这种小学使用的课本,又有什么危害性呢,而且里面又没有新学的存在。 寥寥无几的反对声音,让崇祯的科举改革建议,终于以多数人赞成的方式通过了。内阁成员更是全数赞成,就连朝论一开始倾向于南方官员的张瑞图,也不愿意成为皇帝眼中的异己,选择了赞成。 看到新学和理学之间的冲突终于缓和下来之后,陆澄源、钱士升、钱元慤等官员也是松了口气,他们赶紧把朝会的话题拉了回来,向着崇祯先后进行劝谏。 希望皇帝中止地方官制的改革,并让内府停止干预民间的经济生产,不要与百姓争利,从而让民间的经济活跃起来。 已经基本明了了殿内大多数官员态度的崇祯,语气就没有刚刚那么缓和了。 他冷峻的对这些出列的官员训斥道:“朕在年初的时候,同内阁一起发布过命令:严禁军队干预地方行政和中央的朝政,但是也决不允许地方民政官员和朝堂文官插手军政。 你们究竟还是不是大明的官员,知道不知道什么叫朝廷法令?地方都督府和武装力量的建设,是你们可以过问的吗?” 陆澄源、钱士升、钱元慤不由面面相窥,看到崇祯把怒火朝向了这些低阶官员,袁可立等几位东林领袖不得不站出来替他们辩解了一二。 听完了几位官员的辩解,朱由检再次开口说道:“西南都督府和大明武装力量的建设,都是朝廷的机密。 为防止被敌人窃取了去,朕不打算在朝会上谈论这件事,待到国是会议再行讨论就是了。 至于总督区的设立,朕已经要求内阁下令,向各地督抚、士绅和百姓代表进行询问。要不要设立,怎么进行设立,到时候再说,各位现在不必杞人忧天了。 至于说内府干预了民间经济,导致市面萧条,民间财富被宫内搜刮一空云云。 朕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有什么数据表明,这些事已经发生了,或是正在发生? 京城居民一年前和一年后的今天相比,年收入究竟是降低还是升高了,你们去调查过吗?” 第386章 数据说话 对于崇祯的问题,陆澄源、钱士升等官员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官员一向不喜欢翻阅钱粮的账本。 他们视亲民官为俗吏,把自己看做是维护朝廷大义的清流。他们虽然喜爱钱财,但是却又把钱财视为阿堵物,羞于把钱财账目挂在嘴边。 他们大概知道,一座园林、一副字画、一块好墨价值多少,但是他们很少会去关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们也许会因为同情小民的苦痛,念上两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是绝不会凑到平民的身边,问他日子过的如何,一年的辛劳可能吃饱饭。 在这些官员的心里,民就应该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而不应该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他身边的奴婢和佃农。 就比如他们可以站在皇极殿内,对着崇祯指责他与民争利,但是回过头去,他们不会为了自己的道德,释放一个奴婢,和免去一亩田的地租。 如果向他们询问这个问题的不是皇帝,恐怕这些官员早就跳起来对崇祯喝骂上两句,“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然后就要同他这个小人割袍断交了。 而即便年初时被崇祯用《宛署杂记》教育了一番,也许京城有些官员的确会去了解物价,以便应对崇祯有可能的询问,从而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但是,这些自诩为清流的官员是不屑于干这种事的,比起崇祯的赏识,他们更渴望能够通过向皇帝或是执政大臣发难,竖立起自己刚直敢言的清誉。 而事实上,关于大明百姓的收入问题,除了户部的几位官员外,殿上的其他人也一样不怎么清楚。 也许工部和一些低阶官员能够了解市面上的物价,但是在无法得到户部的数据下,他们同样无法了解大明百姓平均一年收入大概有多少。 崇祯等待了一会,看着下方跪在那里的官员没人出声,于是便开口继续说道:“京城一名普通男工的工资,每天大约是一角五分,一个月工资4元2角,一年收入是50元4角钱。 而一名普通女工的工资,每天大约是一角二分,一个月工资3元4角,一年收入是40元8角。 根据大明时报的调查,今年京城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应当为56元,而顺天府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44元。 而过去三年里,京城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40元,而顺天府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32元。这就是你们说的,内府搜刮民财?” 皇极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跪在大殿正中的官员固然没有声音,站在两旁的官员们也有许多人低着头,想要躲避皇帝的视线。 “这,这个收入上去了,未必也就代表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跪在最前面的钱士升,终于张嘴硬着头皮顶撞了崇祯一句。事已至此,作为发起此事的主要人物,他也不能坐视自己发动的群体劝谏事件虎头蛇尾,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在钱士升的两侧,跪着陆澄源、王守履、钱元慤三人,虽然他们没有出声应和钱士升,但是原本弯下去的腰却不由直了几分。 三人心中倒是转起了相同的心思,如果崇祯的问题能被钱士升就这么抗过去,那么说不得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还没等三人想好要怎么接应钱士升的话语,崇祯已经略带嘲讽的对着钱士升说道:“说的好,收入提升未必能够带来生活水准的上升,看来你还不算不识人间烟火的木像泥塑。 那么朕就再问问你,你且说说看,我大明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支出需要花费多少,才能解决温饱问题?” 陆澄源、王守履、钱元慤原本直起的上身顿时僵住了,就算是想要强拗崇祯的钱士升,也被崇祯的追问给问呆住了。 作为一个皇帝,崇祯不修德行,不读圣贤书,居然整天琢磨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民过日子的事,这让一干清流官员感觉很是绝望。 朱由检盯着满脸沮丧说不出话来的钱士升许久,才面无表情的说道:“民间有谚:不饥不饱一年三石。以一户五口人计算,则一年消耗粮食15石,方才算是解决了吃饭问题。 今年京城小麦和粟米都是一元一石,稻米是一元五毛一石。15石小麦是15元,而15石稻米则是22.5元。 说完了吃饭问题,我们再谈谈这个穿衣问题。每人一身衣服,从里到外置办上一身,松江标布约2匹,京城标布约1匹。前者4角5分一匹,后者9角一匹。 也就是说每人置办一身衣服,就是4元5角钱。加上之前的吃饭花销,就分别是19元5角钱和27元。 一户人家除了吃饭穿衣之外,总还是要些其他的必要支出,不管是油、盐、醋、茶,还是锅、碗、瓢、盆,总是要花钱的。这部分的支出算它4元。 那么这两个数字就变成了23元5角和31元,再加上有可能生病需要支出的药费,那就是25元和32元5角。 也就是说,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生存的最低需求,便是年收入不低于25元。而想要稍稍过的宽裕一些,年收入起码要在32元以上。 过去三年里,京城以内的百姓是在温饱线以上,但是京城以外的顺天府百姓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生存罢了。 现在你们说说看,内府究竟从那里搜刮了民财?” 随着崇祯口中缓缓述说着各项民生数据,跪在殿内的一干清流的腰终于又弯下去了,就连钱士升此时也没有底气同皇帝对视下去了。 崇祯的问题自然也没人出声回答,殿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凝重了,不少官员连咳嗽声都忍住了。 刘宗周看了看殿上的崇祯,又看了看面前的清流官员们,不由想要出来为这些人辩解一二。 但是他脚步刚刚挪了挪,崇祯已经再次向这些官员发问道:“既然你们说不出内府究竟从那里搜刮了民财,那么就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百姓,被内府争了利去?” 听到这个问题,钱士升不由心下一横,抬头对着崇祯辩解道:“这内府插手江南生丝收购,组建了一个什么生丝市场,非要逼迫江南丝农进场交易,江南丝商大受其害。 这个生丝市场压价收购丝农的丝价,又抬高丝价出售给丝商,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么?” 钱士升的声音悲愤莫名,顿时让他身后的同僚大起同仇敌忾的心理。他们这些官员大都出身江南,家中不是种桑养蚕的大户,便是有着经营绸缎织造的铺子。 这生丝市场一开办,往昔他们身后家族在家乡做中人赚取生丝差价的地位,顿时就被动摇了。 这也是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员跳出来,要劝谏崇祯多读圣贤书,多修行自身的德行,不要沉迷于金钱中。 他们听着钱士升的话语,顿时觉得皇帝在事实面前总应该稍稍退让一二了,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他们想象中的方向发展。 朱由检侧着头看着左侧的郭允厚问道:“户部不是有派员监管生丝市场,这生丝市场可有强买强卖的现象?” 郭允厚毫不迟疑的回道:“回陛下,绝无此事。生丝贸易一向金额巨大,又是江南民户的主要收入。 因此得陛下之诏令后,臣不敢怠慢,特意挑选了2名官吏前往湖州,看护生丝市场的建立。 据臣所知,生丝市场没有建立之前,江南各地生丝皆是丝商上门收购,各地中人为丝商奔走,前往民户中收取生丝。 若是丝商迟迟不至,而民户又要急着出丝完税的,便不得不把自家生丝抵押给中人,或是借钱完税,或是低价售出。 在往年,除湖丝外,江南各处民户卖出的生丝价格,按照生丝的质量,从30两每担到36两每担不等,而湖丝价格则比平常的生丝高三分之一。 而丝商贩丝去外地出售,一般为每斤生丝0.5-0.6两。可见这生丝虽然利大,但是多半为丝商和中人赚了去。 生丝市场成立之后,正逢杭嘉湖地区水灾。为了帮助灾民重建家园,生丝市场决定抬高丝价、茧价收购。 按照送入市场的生丝质量,湖丝分为特等和一等,其他生丝则是二、三、四等。 二、三、四等普通生丝的价格,分别是每斤0.6、0.55、0.5两。而湖丝则是每斤0.9、1两。这是生丝市场面对农户的收购保底价。 如果农户不愿意以这个价格出售,也可以出售给生丝市场内收购生丝的商人。根据臣得到的数据,今年普通生丝成交价最高是70两,而湖丝最高是110两。 生丝市场内如果是强买强卖的话,如何能够高出往日如许多的价格?那些丝商大多都是从农户手中收购的生丝,如何成了生丝市场的强卖了?” 第387章 紧急磋商 面对郭允厚报出来的一连串数字,大多数官员都还在思考时,陆澄源已经忍不住回道:“据臣听说,以往每年太仓收入商税的银两不过20万两上下,但是今年光是生丝一项的税收就超过了90万两。这难道还不是与民争利么?” 陆澄源的话顿时激怒了户部尚书郭允厚,他立即训斥道:“简直是强词狡辩,往年生丝征收的是实物,今年不过是把实物折成了现银,难不成你以为朝廷征税也征错了不成?” 对上郭允厚,陆澄源的心理压力就没有这么大了,他毫不客气的抗辩道:“朝廷征税也应当适度,往年全国征收的生丝实物不过8、9千担,而今年征收的银两折合成生丝据说达到了1万5千担,几乎增长了三分之二的数量,难道不是横征暴敛么?” 郭允厚被堵的一时说不上话来,他正想着要如何反驳陆澄源的话语时,朱由检已经听不下去了。后世有句话说的好,你可以叫醒一个睡着的人,但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显然,这些清流官员已经开始变成装睡的人了。 “够了,户部的责任是按照朝廷律法征税,不是按照个人的征税。今年生丝税收的增长,不是朝廷多征收了,而是往年逃税的人太多了。 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如何申明朝廷法纪,倒是为偷税漏税的行为辩护,你的屁股究竟坐在了那里? 再说了,京城就有各省商人代表组成的大会,他们对于朝廷的征税方式和额度都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是你们都迫不急待的跳了出来,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朝廷征收税赋,本就是削有余补不足,丰年积谷,荒年防灾的意思。今年西北大荒,京畿、浙闽都有地区灾害,朝廷若是不征收税赋,何以赈济灾民?难道还要靠道德说服那些灾民,在家安安做饿殍不成?” 崇祯的斥责声,不仅没让陆澄源、钱士升等官员幡然醒悟,反而击碎了他们心头最后一丝幻想。跪在前方的他们,似乎还感觉到身后的官员窃窃私语中有了退缩之意,这让几人觉得今日之事不仅激怒了皇帝和执政大臣,也许还会让自己失去名望。 作为自诩清流的官员,失去了名望就等于在政治上的死亡,这个认知显然让这些官员们恐慌了起来。人一旦陷入了恐慌的情绪中,不是变得极为胆怯,便是变得极为莽撞。 王守履、钱元慤大约是前者,而钱士升则应当是后者。恐慌之中的钱士升,不由有些口不择言的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才喻于利。只要陛下勤修道德,上天自然会降下福泽,庇佑天下万民度过灾荒。 陛下岂能汲汲于蝇头小利,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陛下乃是万民之表率,陛下爱财而不好德行,天下人又会变成如何?” 钱士升的口不择言,终于激怒了崇祯,同时也让殿内的其他官员为之侧目。他这话已经不是在讨论朝廷征收钱粮多寡的问题,而是公然把崇祯的德行同今年各地的天气异相联系了起来,这是隐隐在质疑崇祯究竟有没有资格做这个帝位了。 虽然从嘉靖朝的海瑞开始,大臣公然面刺皇帝已经成为了一种政治风气,但是在东林党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在朝堂上质疑皇帝,而且还直接触及到了最为敏感的政治问题上。 原本在边上绞尽脑汁想着要为这些官员解围的几位东林领袖,顿时心里一沉,知道事情要糟糕了。 同钱士升等官员不同,他们这些东林领袖并不是为了经济问题才默认今天的事发生的,在他们看来,皇帝在思想上倾向于自然科学,同西洋教士们为伍才是最令他们担心的。 他们原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崇祯进行一次劝谏,让他知道即便他是大明天子,也需要顾及到臣子的感受,不能够为所欲为。 但是他们一没有料到,徐光启这些人会站出来维护新学;二没有料到钱士升会公然把今年的灾荒同崇祯的德行联系在一起,这显然让事态超出了他们的设想。 虽然这一年来,崇祯的对待朝政的表现并不像一个少年人那么冲动,但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18岁的少年,天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钱士升的言论而被激怒的失去理智。 不管是杨廷和、张居正、东林党人,把一位皇帝刺激的失去了理智,他们的下场绝不会有什么不同。在大明朝,皇帝才是能够呼风唤雨的人。 果然,随着钱士升的话语落下,朱由检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再没有想要同这些清流和东林党官员纠缠下去的意思了。 他语气生硬的冷笑道:“终于露出了你们的真实想法了么?什么反对地方官制,反对新学,反对内府插手工商业,都不过是你们的幌子罢了。 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要质疑朕有没有资格做这个皇帝位置。说说吧,你们觉得朕不应该坐这个帝位,那你们想要让谁来坐这个位置? 既然都说出口了,不妨就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朕给你们这个说话的机会!” 崇祯的话音刚落,工部尚书兼内阁大臣吴淳夫便立刻站了出来,指着殿前的钱士升等人斥责道:“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逆贼,居然还自诩为清流,简直就是污浊的不能再污浊的泥水。你们还不老实招来,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想要对陛下不利。” 作为魏忠贤的亲信,这位一年之内六迁的工部尚书,在魏忠贤倒台后便成了众矢之的。一干东林党人都想要从他这里打开缺口,从而在朝中掀起对阉党清算的风潮,而黄立极等人也一直犹豫着,是不是把他们这些魏忠贤的亲信抛出去,作为同东林党和解的条件。 在崇祯的庇护下,加上儿女亲家掌握了京畿的军权,才让吴淳夫战战兢兢的挨过了这一年。但是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危险已经减少了,毕竟崇祯对他的圣眷还能维持多久,他并不清楚。而那些东林党人同阉党结仇太深,已经同他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可不希望,有一天东林党人重新得势,从而彻底清算自己。因此当他看到东林党和清流自己作死,同崇祯杠上了正面,便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断绝东林复起执政的希望。 有着吴淳夫的带头,此前一直被东林党和清流喊打喊杀的阉党余孽们,顿时群情激奋的把钱士升等官员当做了结党谋逆的奸贼来攻击,大有重现天启四年、五年在朝堂上对东林党人批斗的架势。 而朱由检一反常态的沉默,更是纵容了这些官员的扩大打击范围。事态很快就从钱士升一人的口不择言,扩张到了要对朝中东林党人彻底铲除的局面。 不管之前刘宗周、袁可立、钱谦益、钱龙锡、韩爌等东林领袖都有些什么心思,现在也不得不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为这些清流官员辩护了起来。 但是,钱士升的话语同崇祯的冷漠,使得相当一部分中立的官员并不敢出声支持东林党人。而新学一系的官员们,还在厌恶刚刚这些清流和东林党人对新学的污蔑诋毁,不仅没有保持往日的中立立场,还有些人直接加入了对钱士升等人的讨伐之中去了。 原本在朝中还略有优势的东林党人,今日同部分清流联合后,反而在皇极殿内被他们所看不起的阉党余孽们所压制住了。 袁可立第一个反应过来,如果崇祯现在不出来制止这场争论,一旦让朝中出现了全面声讨东林党人的风潮,到时就算是皇帝自己也拦不住这场残酷的党争,那样的局面显然也不是崇祯愿意看到的。 袁可立迅速的走出了班序,直接走到殿中对着崇祯大声请求道:“陛下,现下朝中各人情绪激动,不是理智的讨论政事的态度。臣请暂时中止朝会,进行紧急的国是磋商。” 紧急国是磋商,是崇祯为了减少朝会次数想出来的偷懒法子。按照国初定下的规定,皇帝要每三日临朝一次,不过成祖之后,大部分的皇帝都不乐意上朝,因此这个规定也荒废了许久。 有万历和天启两人的榜样,崇祯每月初一、十五临朝一次,已经算是很积极了。但是以往万历、天启都没有定时召开内阁大臣会议的习惯,也就是说,现在有一部分官员能够随时见到皇帝,而其他官员却见不到皇帝。 大明的政治制度保证了一切权力都归属于皇帝本人,而内阁同皇帝的定期见面,也就确认了内阁诸臣的地位远在六部其他官员之上,这显然就淡化了其他各部官员的权力,这显然是不为六部堂官们所喜的。 为了安抚这些官员们,朱由检才设定了一个国是会议和紧急国是磋商制度,前者保证了其他各部官员也能定期同他见面,而后者则认可了各部官员同样有在特殊状况下,同他见面讨论事务的权力。 不过在袁可立提出紧急国是磋商时,这还是第一次有大臣请求动用这项权力呢。朱由检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并不想破坏了自己制定的规则。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对着边上的王承恩说了几句。 王承恩低着头倾听了朱由检的吩咐后,便直起身体大声宣布道:“本次朝会暂时中止,各官去两侧偏殿休息一个小时后再回来议事,休息期间各人不得喧哗和四处走动。内阁诸位先生和各部三品以上大臣,请去后殿…” 第388章 3000万的国债 当30多位官员陆续走入后殿时,崇祯已经从后殿的内侍那里要过了一条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让自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皇极殿虽然宏伟,但是坐在高台上的崇祯可一点都不觉得舒服。站在地面上的官员们,可以挤在一起取暖,还有地砖下方的地龙温暖着。 但是位于高台上的他,就只能端坐着吹冷风了,北京的冬天又较为干燥,一直被冷风吹着的他,总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裂开了。 空间较为狭小的后殿,反倒是让崇祯感觉舒服了许多。当他把毛巾丢给内侍,走到后殿的御座上坐下时,刘宗周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列向他求情道:“钱抑之出身书香门第,又是万历年的状元,文名倾动江南士林,此人绝无可能有谋逆之心,还请陛下明察。” “起东先生这话说的就太绝对了,钱抑之昔日在乡里就同顾宪成、高攀龙为伍,乃是党人之一,如今又公开质疑陛下的德行,这不是谋逆的话,什么才是谋逆?”吴淳夫毫不客气的驳斥道。 刘宗周顿时气恼的对吴淳夫斥责道:“陛下登基以来,何尝说过东林党乃是逆党?你蓄意挑起党争,究竟是何用意?” 吴淳夫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崇祯,便大胆的反驳道:“陛下也没说过要为东林党翻案啊。顾宪成以聚徒讲学为名,勾连天下士绅,以成东林门户。 区区一乡间缙绅,却遥制朝绅,迫挟台辅,简直是匪夷所思。今日钱抑之纠结党徒,公然非议君上,这不是朋党,什么才是朋党?” 黄立极就站在崇祯座位的左侧,他稍稍斜了一眼身边的崇祯,发觉皇帝对于吴淳夫的朋党论并不反感,顿时在心中盘算起来,自己等下是不是趁机给东林党落井下石,把他们都赶出朝堂去为好。 刘宗周终究不是以口舌见长的言官,一向以慎独为座右铭的他,显然不是口才出色的吴淳夫的对手。三五句话之后,便被吴淳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了。 韩爌看着情形不妙,赶紧对着崇祯劝谏道:“人臣不可以党事君,人君亦不可以党疑臣。总当详核人品,辨别忠奸,然后举措得当。若堂上戈矛妄起,宫中横分畛域,恐非国家之福。钱抑之出口不逊是事实,但是结党谋逆恐怕是虚…” 郭允厚还在嫉恨钱士升等人刚刚把矛头对准了户部,想要给户部泼脏水,因此冷冷说道:“钱抑之有没有结党,不是象云兄说了算的?外面那30几名官员,难不成是凑巧来的?我看他们刚刚你一句我一句的,旁人连话都插不进去,这要是说他们没有私下商议过,难道他们都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站在右侧队伍中下方的袁可立,进入后殿后并没有急着为钱士升等人辩解。他一直在打量着殿内官员和崇祯的神情,想要找出扭转全局的方式。 现在殿内,东林党和倾向于东林党的官员,和徐光启一派的新学官员,刚好占据了殿内官员总数的各四分之一。而黄立极、吴淳夫等被认为阉党余孽的官员,则占了五分之二。剩下的则是紧跟着皇帝的官员。 袁可立判断完形势,便明白了过来,如果得不到皇帝的支持,恐怕黄立极、吴淳夫等阉党,不惮于再发动一次崇祯朝的东林党案。 他沉默了一会,便拉住了还想要同郭允厚争论下去的韩爌,转而上前对着崇祯拱手说道:“钱抑之是结党谋逆也好,还是激动之下出言不逊,都当由陛下亲自裁断,其他人岂可越俎代庖? 陛下宽恕他,是陛下仁厚。陛下惩戒他,也是昭显天子之威严。然而不管如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以为,天下人是不会有所非议的。 但是若有人从中挑拨,利用陛下的愤怒打击异己,朝堂之中今后只听得到一种声音,臣恐不是社稷之福啊。” 黄立极顿时不悦的拦住了袁可立的话头,“袁尚书这话就说的有趣了,何以惩治了钱抑之这些人,朝中就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难不成你还想说,我们这些人也是朋党么…” 黄立极还没说完,朱由检终于出声阻止了他,“好了,朕也听的差不多了,各位大臣都不必再争论下去了。 朕把你们找来后殿,不是来听各位把前殿发生的争吵再重复一遍,那我们开这个磋商会议还有什么意义呢? 朕就问袁尚书、刘、韩两位先生,你们觉得这件事想要怎么处理?” 黄立极、郭允厚、吴淳夫闻言都看向了崇祯,显然三人并不希望皇帝就这么轻轻放过外面这些清流,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件事的主动权还是在崇祯自己手上,他们只能这么干看着。 看着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崇祯,袁可立知道皇帝总算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挽回的机会,但是如何处置钱抑之这些人,却也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处置轻了,不要说皇帝不满意,这事传出去之后,恐怕今后大明就多事了。毕竟是三人成虎么,把天子的德行同灾荒联系起来,原本就是文官抑制皇权的手段。 但是这种劝谏方式,显然也是一柄双刃剑。像崇祯这样的冲主,原本威望就不足以服众,如果有人以这样的谣言惑众,再加上野心家的操纵,说不好便有人借着荒年作乱了。 按照道理,就应该对钱抑之重重处罚,以警告天下人不要胡言乱语。但钱士升也是江南名门之后,他的家族同江南缙绅之间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 处置了钱士升,恐怕同样会遭到江南士林的不满,到时候在民间掀起哗然大波。这显然有违袁可立想要大事化小的本意。 看着袁可立迟迟不语,他身边的刘宗周不由急切的说道:“陛下,不如让钱抑之入我西山官校学习一段时间,待其悔悟后,再放他出来。” 西山官校,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高级监狱。凡是犯了不大不小错误的官员,就会被发落到西山进行强制性的教育学习。 凡是经过了西山官校教育的官员们,出来后显然要比从前安分守己多了。刘宗周虽然是中央官校的校长,但是他从来没有去过这个神秘的西山官校,因此也不明白里面都学习什么。不过在他看来,既然是学校,那么总比锦衣卫诏狱强。 让钱士升进去待上一段时间,他再设法帮他放出来就是了。因此,不由向崇祯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对于刘宗周的建议,其他人都不以为然,认为这位起东先生又犯书呆子气了。这钱士升犯的错误,显然不是在西山官校内教育两天就能出来的,那样未免也太轻纵了。 至于朱由检,倒是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只是注视着袁可立,想要看看这位刑部尚书,究竟是怎么想的。 袁可立终于对着崇祯开口说道:“臣实在是难以决断,但是臣想问问陛下,臣等要怎么做,才能让钱抑之他们,只接受进入西山官校再教育的处分?”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看着他许久,发觉袁可立始终还是一副坦然的模样,这才微微转头对着右边的郭允厚说道:“郭尚书,你且把明年的预算给大家都讲讲吧。” 郭允厚脸色有些僵,但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对着众人说道:“这原本是明天国是会议上的议题,既然陛下有令,那么我就先同各位说一说。 明年的总预算支出,户部打算预设为5000万元。其中军费支出57%,也就是2850万元;教育支出8%,400万元;公共卫生支出4%,200万元;交通邮政支出11%,550元;政府开支20%,1000万元。 不过今年朝廷各项收入也就4500万元左右,因此有预算缺口500万元。加上接下来五年中,朝廷还要投资建设12座工业城市,建立114个工业项目,总计投入2500万元。 故户部预备发售3500万元的十年期国债,用于筹措缺口资金,这批国债年息为6.25%,每年支付一次利息,十年后归还本金。” 听着郭允厚报出的数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3500万元的国债,这已经很接近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了,如果不计算实物的话,那就是6、7年的太仓年入银的总和。 当初张居正改革,太仓储备了800万两白银,就已经是大明有记录以来,朝廷收入白银最高的一次了。 现在朝廷一下子借2500万两白银,到时候还的上么?民间富户并不是拿不出这笔银子,但是他们愿意相信朝廷的信用么? 一直以来都习惯于量入为出的财政开支状况的官员们,都不怎么看好户部的这个计划。但是他们也不愿意去泼皇帝的冷水,反正有这些东林党人在前面顶着呢。 就算是袁可立也颇为变色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莫不是要钱抑之他们拿出这么多银两出来吧?据臣所知,就算是把外面的官员都抄了家,也未必能凑够这个数目的零头的。” 第389章 废奴 对于袁可立的惊讶,朱由检并不在意。区区2500万两白银,江南豪族怎么会拿不出来。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后,从这座城市的勋贵、官僚、宦官、商人手中就拷掠出了7千余万两白银,这还是上交给李自成的公开财物。 朱由检是不相信,在一个军纪败坏的军队中,军人会把抢掠来的民财都缴纳归公的。即便是当年红军打土豪分田地的过程中,也是经过了无数的纪律整肃,才把一只农民武装变成一只纪律整然的革命部队的。 而这还是在共产党人以清教徒的自律方式下,才取得的伟大成果。李自成等农民起义军领袖进入北京后,便迅速腐化堕落,那里还能约束的住部下往自己口袋里装金银。 因此,李自成的起义军从北京城的缙绅富户手中拷掠出了7千余万两白银,最起码还有三分之一数量的财物,是落入到了起义军将士手中的。因此光是北京城,所拥有的金银就起码超过了9千万两。 号称聚集了大明三分之一财富的江南地区,怎么可能会拿不出2500万两白银。外面虽然不过只有30多个官员,但是他们背后起码同上百个江南豪族大户有着姻亲关系。真要较真起来,抄上一回家,也并不是凑不齐这2500万两白银的。 不过一来这3500万元国债,乃是为了预备增发的纸币准备的,并不是给这些江南缙绅赎罪用的。二来想要进行一场工业革命,就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和一个有足够消费能力的市场。 对比起海外充满了不确定风险的外贸市场,一个成熟而又稳定的国内市场,显然是工业革命初期最为需要的存在。 苏州府额定税粮约250万石,松江府约96万石,常州府约76万石,嘉兴府约62万石,湖州约47万石,以上五个地区的额定税粮总计约531万石,约占全国额定税粮收入的五分之一弱。 到了崇祯元年,苏州府应收税粮已经发展到了350万石,松江府也发展到103万石。虽然这两个地区都有拖欠现象,但是两地的税收加起来达到了大明田赋总额的六分之一,已经足以证明,这两个地区的税收完成度,已经足以影响到大明财政的支出状况了。 这也是为什么,苏松可以代指江南地区,而江南官绅对于朝廷的影响力会这么大了。毕竟在江南缙绅眼中,大明朝廷完全是靠江南的税赋养着,难道还不允许他们对朝廷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吗? 而作为全国税粮第一第二的地区,苏州每亩税粮是三斗八升六合,松江是每亩税粮二斗四升二合。这种固定税额制度,使得苏州、松江两府的田赋远远高于其他地区,也难怪这些江南官绅能够煽动起平民的不满来了。 虽然崇祯头痛于江南缙绅的偷税漏税,和拖欠田赋时的无耻。但是他也很清楚的认识到了,江南地区是大明商品化程度最高的社会,这一地区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差不多已经开始瓦解了,如果他要推行工业化,那么生产出来的工业品,能够进行大力吸纳的,只有人口繁多又开始步入市民社会的江南城镇。 以江南五府的税赋估算江南地区的商品经济规模,大约就在16000万两到25000万两的样子,大约占据了大明商品经济规模的一半左右。 而根据这一年来对各地经济数据的调查收集,户部和数学院估算出,崇祯元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大约为8亿5千万两白银。如果以一亿五千万人口计算,平均每个大明人创造了5.67两白银。 也许这个数字并不是很准确,毕竟现在的大明并没有建立一个遍布全国的统计局,但是这个数字同大明人均温饱的水平线相比,出入不是很大,因此不管是户部的官员还是崇祯都认可了这个数字。 但是想要把江南地区变成一个真正的商品经济社会,首先就需要废除各种人身依附关系。没有人身的自由权力,就不会有私有财产的独立权力。而没有私有财产的独立权力,就不可能会出现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对于袁可立的疑问,朱由检原本板着的脸却突然缓和了下来,他平静的对这位刑部尚书说道:“朕又不是强盗,他们也不是肉票,朕能干出拿钱赎买罪行的事吗? 如何处置他们,这是法律规定的事,朕身为大明天子,只会监督有没有人徇私枉法,和法官量刑是否过重。至于法律条文本身,是为天下人而设置,不是单单为了某个人设置的。因此袁尚书不必过于悲观,你身为刑部尚书,难道不更应该相信法律吗?” 随着崇祯的开口,袁可立似乎听到了身边几位同僚放松呼吸的声音,但是他可没有这几位同僚这么宽的心,以为遵照法律就能替外面的清流官员脱身了。 皇帝这么说,不过是撇清了他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倾向性。但是,黄立极、吴淳夫这些阉党,难道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对东林党人落井下石么。 袁可立还在思考的时候,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朕让郭先生把这份预算书提前拿出来,主要是还有一件事,要同各位商议。 首先,建立12座工业城市,必然会需要农村的富余人口向这些城市聚集。我们都很清楚,从国初传下来的规矩,除了士子之外,其他百姓出门都需要路条。 如果按照老规矩去做事,恐怕这些工业城市建好了也招募不到工人。而且现在大明是田少而人多,各地的流民数量有日趋渐多之势。这些流民因为没法在当地落籍,又不能返回原籍,往往造成了地方社会上治安的混乱。 而江南地区虽然流民较少,但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众多,这些恶少游手在街面上欺行霸市,不仅扰乱了市场经济,还使得良善百姓难以正常的生活。 所以,朕希望,第一改革现在的户籍制度,要允许农民离开土地进入城市打工;第二对各地流民要进行管理,安分守己的要给予落籍,对于一些犯罪者则要加以严惩; 第三江南各地从明年开始,全面推行巡警制度,对一些危害百姓生活的犯罪团伙要坚决给予打击。特别是同这些犯罪团伙勾结的官府中人,还有地方缙绅,更是要从严从重进行打击。 最后,朕希望对现行的奴婢制度进行改革,朕的要求是取消奴籍,把奴仆改为雇佣工人制。今后大明人不得为奴,敢以大明人为奴者,以谋逆罪论处。” 除了黄立极、徐光启、郭允厚等寥寥几位官员没有露出较大的神情变化,其他官员到真是有些被崇祯的话语给惊到了。 这时代的良贱之分还是很严格的,凡是奴仆之辈触犯了主人要承受打骂或是被送交官府惩治外,奴仆同主人发生冲突,是要加倍治罪的。而且奴仆之子孙基本很难脱籍,也不能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等权利。 这些奴仆在缙绅眼中,就是如同马牛一般的私人财产。释放奴婢,在他们眼中和夺取他们的财产也没什么分别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北方籍贯的官员又比南方籍贯的官员要稍稍镇定一些。毕竟北方田多而人少,土地产出又不高。蓄养奴仆耕作田地,还不如把土地出租给佃农收益高。 这也是因为奴仆的劳动积极性不高,一年耕作所得还不够他们自己吃的,主家又不能把他们给饿死,这也是触犯法律的。倒是出租给佃农后,拿走固定的田租,并不需要去管佃农的死活,因此收益反而更稳当些。 至于南方因为田地产出较高,又有发达的商品经济,蓄养奴仆耕作织布,都能获得不错的收益,因此南方的缙绅富户更喜欢蓄养奴仆。 对北方官员来说,崇祯要求释放奴仆,不过是损失家中服侍的一些奴婢。虽然有损失,但是这个损失并不是不可接受。相比起这点损失,他们更为看重的是,郭允厚说说的12个工业城市投资,足足有9个在北方。 1千8、9百万元的投资,大部分都同这些官员的家乡有所关联,他们只要从中稍稍过一过手,便是成千上万的收益,又岂是区区几个奴婢的损失可以相比的。 而几名东林党领袖都眼巴巴的望着袁可立,显然他们也有些失去主意了。答应了崇祯的条件,不仅自家要受到损失,还要得罪江南缙绅。但是不答应的话,恐怕东林党人今天就要先被清洗一遍了。 袁可立是河南人,他家中的奴仆数量同样不少,老实说,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并不想接崇祯的话。 作为东林党中几个政治能力较为出色的官员,他很清楚崇祯口上说的很好听,这些条件同对外面那些官员的处置无关,一切都要看法律云云。 但是,崇祯可以选择他这个刑部尚书处理这件事,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同样也能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和检察院,那两个部门可一向是被忠诚于崇祯的官员所掌握着。 更何况,就算他们现在不接受这个条件,等到崇祯在江南地区建立起巡警系统后,他会不借着东林党案清洗反对释放奴婢的江南士绅么? 袁可立想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屈服。他对着崇祯说道:“释放奴仆,足以见证陛下之仁厚之心。但是蓄养奴仆的制度,自隋唐就已经存在了,如果贸然废止恐怕会惹的天下沸沸扬扬。老臣恳请陛下从长计议,先制定一个妥当的方案,再行颁发释放奴仆的诏令。” 虽然袁可立提出的建议还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但是朱由检却并不那么放在心上。有了这些东林党人的首肯,不仅江南缙绅反对释奴的声音会小去,即便是北方的士绅也要少去不少声音。 他笑了笑回道:“袁尚书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那么国是会议先出一个决定,向天下公布。首先,大明的奴婢制度不符合圣人对于大同世界的描述,因此迟早是要废除的。朕以为这个彻底废除的时间,就定在10年内。 但是怎么废除这个奴婢制度,要分成几个步骤废除,还是需要各位进行讨论的…” 第390章 政党 崇祯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的建议,还拿出了一个10年期限的废奴时间,让袁可立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钱士升这些人。 按照他的想法,废除奴婢制度虽然影响会很大。但是对于崇祯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崇祯若是抓住钱士升不放,显然可以逼迫东林党人这边作出更大的让步。 比如说让他们认购十分之一的国债数额什么的。虽然东林党人并不愿意在皇帝面前露富,但是在这种局面下,用350万元的借款免去朝中阉党对于江南官员的清算,那么袁可立认为还是值得的。 毕竟这是借款而不是捐款,就算皇帝再无耻,也不可能全部吞没了去。3500万元的国债,他不认为有多少人士会去认购,但是敢认购这样的国债,必然是真正的忠君爱国人士。吞没了这些人的财产,恐怕崇祯的帝位就真的要动摇了。 袁可立还在沉吟的时候,朱由检似乎已经没什么兴趣再继续把会议开下去了。他无视了吴淳夫幽怨的眼神,就这么侧着头对黄立极说道:“朕看今天的朝会也就到此为止吧,黄先生你代表朕出去结束朝会。至于钱士升他们这些人,就交给袁尚书按律处置…” 黄立极虽然可惜今天错过了机会,没有把东林党人清洗一番。不过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废奴计划推出来,不用他出头做这个恶人,他心里倒又有了些窃喜。 在一番拉拉扯扯之后,这些位于大明文官系统内最顶层的官员们,终于还是慢吞吞的离开了后殿。当后殿内只剩下了崇祯和几名内侍之后,一直在揉着太阳穴的崇祯,终于放下了手,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就这么坐着认真倾听着前殿传了的声音,听了一会才对着身边伺候的一名内侍说道:“你去前殿通知下王伴伴,朝会结束之后,让吏部徐尚书和内阁钱先生来见见朕,不要让他们一起进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让人疲惫不堪的漫长会议,在黄立极宣布朝会结束后,徐光启便微微皱着眉头同身边的门生友人一起向着宫门走去。 钱士升、陆澄源等清流官员对新学和天主教的攻击,虽然因为一场意外而不得不中止了,但是在徐光启看来,这场学术上的斗争不过才刚刚拉开帷幕而已。 对于这些清流官员的攻击,徐光启并不意外。毕竟在万历四十四年,当时的礼部侍郎署南京礼部尚书沈榷,就掀起过一场南京教案。 沈榷当时向万历皇帝连续写了几封信,在信中极力批判天主教的教义和教徒,认为他们的教义对皇帝和中国的文化都很不尊重。 他以一位理学者兼佛教徒的身份,列举了一系列证据,完全否定了天主教,甚至说天主教的历法也破坏了中国的道德秩序。还说天主教传教士与白莲教徒有染,想要图谋不轨,徐光启为此还亲自上疏辩护,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南京教案迫使一批耶稣会传教士退回了澳门,也使得这些传教士对南方士大夫传播自然科学的行动被迫中断了。但是这场教案还是有一些好处的,便是让某些想要彻底改革中国人祭祖、祭孔习惯的传教士们,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种传教方式。 而现在的局面又同当年不同,当初这些耶稣会传教士主要目的还是传播天主教义,在中国发展天主教信徒。同南方士大夫们交流学问,不过是为了敲开这些开明的中国士大夫的大门而已。 正因为如此,这种自然科学的东西方交流就变的非常私人化,范围也很狭隘。可以说影响也只局限于几个开明士大夫之中,并不能对整个中国社会施加一种化学反应一般的变化。在不少大明士大夫的眼中,这些自然科学知识就像是一种海外奇谈一样的宴会谈资罢了。 但是,现在的局面就大不相同了。从各种学校到科学院的建立,对于东西方自然科学的总结和互相验证,一个较为完整的自然科学研究体系,已经出现了雏形。而天主教的传播,则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 虽然徐光启并不认为,这些自然科学知识构建成的新学问,能够同孔孟先圣建立的儒家学说相提并论。但是他认为,这门学说应当就如同诸子百家中的墨家、兵家一般,是维护儒家治国的实用性工具。 他非常反感如同沈榷这般迂腐而守旧的道学先生,他们把一生的精力都沉浸在圣贤著述的典籍内,但是却连一个字都不敢修改,生怕因此违背了圣贤的大道。但是终其一生,他们都没有找到圣人的大道是什么。 如果这些道学先生们只是把门关起来,对着圣人典籍自娱自乐,那么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令人痛恨的是,这些人不光把自己禁锢在了圣人的典籍之中,还想要把天下人都禁锢在其中,但凡有人想要看看其他风景的,都会被这些道学先生们当做异端来消灭。 现在京城的自然科学研究,取得了远远超过徐光启当初上京前的想象。这一年来,每一项新事物、新理论、新知识的出现,都让他觉得他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够用了。他总感觉到,在这些碎片化的知识背后,有一个完整而又无比美丽的真实世界。 徐光启感觉他正在同时间进行赛跑,他迫切的希望在生命终结之前,能够看到他所猜测的美丽世界。 但是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详。他实在是有些担心,在那些守旧的士大夫的攻击下,皇帝是不是还能够保持着维护新学的立场。他现在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让新学也遭遇一次南京教案式的风波。 徐光启正打算离宫后,同自己的门生好友商议下,要如何应对这个棘手的局面时,一名年轻的内侍拦住他们几人的去路。 交谈了几句后,徐光启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并邀请他们晚上上他宅邸内聚一聚。就带着满腹的疑惑,跟着这位内侍再次返回了原路。 当徐光启再次踏入皇极殿后殿,抬头张望了一圈,发觉殿内除了崇祯依旧坐在御座上外,其他内侍都远远的站在了殿门口。 听到了徐光启的脚步声后,朱由检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他。抬手免去了徐光启的礼仪,又让远处的内侍搬来一张锦凳请他坐下后,朱由检便挥手让内侍都离去了。 徐光启这才有机会开口问道:“陛下召臣回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么?” 朱由检犹豫了一阵,方才说道:“是啊,我请徐先生回来,还真是有一件为难你的事,想要请你去做,不知道徐先生你愿意做吗?” 徐光启倒是很爽直的回道:“请陛下直说,若是臣能办的事,臣一定不会推辞。” 朱由检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下巴,这才开口说道:“朕就是想要先生组个党。” “嗯?!”徐光启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幻听了,他不确定的看着崇祯,想要皇帝再说上一遍。 朱由检清了清喉咙,认真的说道:“我想请先生组个党派,当然不是东林党那种毫无约束力的士人团体,而是真正有政治理念的人组成的政治团体。” 徐光启脸色有些僵硬,他盯着崇祯看了好一会,觉得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才皱着眉头说道:“陛下的要求有点让老臣为难,自古以来人主最担心的就是臣子结党,陛下如今主动要求臣结党,究竟有什么用意?” 朱由检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光启说道:“徐先生,并不是我要为难你。不过刚刚在朝堂上你也看到了,东林党人同清流合流,他们现在把目标对准了新学。 虽说,今天他们是失败了,但这不过是一时的小挫罢了。在京城以内,也许有朕的照顾,研究新学的学子不会遇到多大的问题。 但是在京城以外,喜好新学的士子毕竟还是少数,而赞成钱士升他们的士绅才是多数。如果喜好新学的士人不联合起来,这何心隐、李贽的下场,难道不是研究新学士子的前车之鉴么?” 徐光启顿时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久才回道:“但是如果我们这些研究新学的人也结党,会不会让原本只是因为单纯喜好,才开始研究新学的士人变了味? 如果有人加入臣组织的党并不是为了维护新学,而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借着党派的名义争权夺利,那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徐光启的猜测,不过他却依然坚持的说道:“所以,朕希望先生你组建的这个党,一定要有一个组织形式,要有一定的纪律。凡是违背了党的宗旨的党员,要按照纪律进行处罚乃至开除党籍。 朕以为,所谓政党,就是一群有着共同政治立场、共同政治目标的人团结在一起的组织。先竖立一个政治目标,再申明党派对于国家和社会问题的主张,把一群有共同信仰的人聚集在你身边,然后谋求实现这些主张的途径。 只有你们团结起来,那些东林党人和清流才会衡量局势,不至于作出错误的判断。而支持新学的士子,才不至于遭到打压报复…” 第391章 劝说 当王承恩陪着钱谦益走进了皇极殿后殿时,这位在人前一向表现的名士风范的文坛领袖,脸色却甚是黯淡。 朱由检打量了他一眼后,才说道:“钱先生前日送来的书稿,朕已经看过了。写的很是用心,朕觉得非常好,不知全书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呢?” 听到崇祯询问的是书稿的事,钱谦益原本因为刚刚朝堂上发生的风波而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了一些。 他赶紧回道:“有赖葡国公主的帮忙和耶稣会几位传教士的协助,这本关于讲述葡萄牙王国兴衰历史的书籍,大致已经完成了八成,大约再有2个月时间就能完成了。 呈给陛下预览的是前六个章节,臣这边还有尚未整理完毕的4个章节,再加上还在收集资料的2个章节,全书完成后一共会有12个章节…” 也许在政治上这位东林领袖的才能并不怎么出色,但是在著作历史书籍方面,倒是现在最为符合崇祯心意的一名作者。 并不是说大明没有治史的人才,而是缺乏愿意按照他的意愿去书写历史的人才。比如这本讲述葡萄牙王国海权历史的《大国兴衰史》,必然会有很多学者不屑一写。 在中国的历史典籍记载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洋小国历史,哪里会有人去关注呢?特别是,还要胡吹大气的在前面加上大国兴衰几个字,不是惹人发笑么。 只有这位水太凉先生,倒是一丝不苟的按照崇祯的吩咐,认认真真的从耶稣会传教士和伊莎贝拉那里收集了葡萄牙王国的资料。 把一个欧洲小国因为一个正确而大胆的选择,变得骤然而富。但是又因为先天小国寡民的缺陷,和后人的固执守旧而衰落的表现,如实的刻画了出来。 而朱由检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本书,以平等的姿态去研究别国的历史和政治,从客观而不是主观的角度,讲述一段发生于过去的历史。 这本书将不仅仅用于给大明人开拓视野,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今后的大明学者,也能以同样的姿态去研究,世界各国、各民族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 《大国兴衰史》分为12章,从12世纪阿方索·亨利克斯领导葡萄牙王国独立开始,到1578年“三王之役”导致葡萄牙亡国为止,讲述了葡萄牙王国400多年的历史。 当然其中着重描写的,还是“航海家亨利”是如何把葡萄牙,从一个欧洲边陲小国带上了海洋帝国的征程。 “我是最伟大的人, 把地球踩在脚下! 我财大气粗,拥有无限权势; 我是权杖、王冠和王位,: 能使大地和海洋颤抖! 我的威名远扬, 家喻户晓, 我就是葡萄牙, 我比整个世界都大!” 这是葡萄牙诗人罗佩-德-维加的一首著名的诗,它充分的表现了,当一个国家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时,即便是一个小国,国民也不会觉得征服世界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位经历了葡萄牙王国全盛时期葡萄牙诗人,却亲眼目睹了葡萄牙帝国的陨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当然,朱由检让王承恩把钱谦益找过来,并不是仅仅为了谈论这本书籍的事的。 当钱谦益因为讨论自己的著作,有些慌乱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突然插嘴说道:“钱先生,你对于东林党和东林党人是怎么看的?” 毫无防备的钱谦益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他有些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 过来那么3、5个刹那之后,钱谦益才有些惶恐的说道:“回陛下,臣从未听说东林有党, 东林者,东林书院也。昔日顾宪成被革职回乡后,在常州修复宋代杨时讲学的东林书院,与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及其弟顾允成等人,在书院讲学。 因为彼辈在讲学之余,常常评论国家大事,又藏否人物,在江南士林中影响很大,导致朝中一些官员不满,故称东林书院结党。 当时朝中的一些官员,如孙丕扬、公鼐、邹元标、赵南星等人,为东林书院仗义执言驳斥了这种说法,结果反而把东林结党的事给传播的天下皆知。 其时朝野和地方上的某些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因为平日里就认同东林书院传播的言论,于是干脆就自称自己也是东林党人。 而到了先帝时,朝中大臣结党斗争,干脆就把平日同东林党人言论相近的人士统统都打成了东林党,就连臣也给戴上了一个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谕德的名号。 所以大明有意见相近的东林党人,但实在是没有东林党啊,陛下。” 钱谦益一边为东林党人辩白着,一边不忘为自己洗了洗地。他是真的打心里希望,朝中不要再兴党争。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在朝中无足轻重的东林党人,而是切切实实的东林魁首和内阁大臣。 内阁诸位大臣中,黄立极61岁,施鳯来66岁,徐光启67岁,郭允厚59岁,张瑞图59岁,而他自己不过才47岁,其他几人都不需要去挂念。 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最多也就是干上两届,两届便是10年,10年后他才57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而其他几人都已经垂垂老矣。 以大明官场论资排辈的习气,钱谦益觉得自己离这个首辅的距离也就是10年。若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说不好还能再缩短几年。 但是如果现在朝中掀起党争,赢了未必是他登上首辅,东林党人中声望卓著的不仅仅只有他。 但是输了的话,他就要把现在的一切都放弃掉,回乡下去当一名无所事事的乡绅,这种毫不合理的赌局,钱谦益显然是不想加入的。 只不过他是凭借着东林党人的支持上的位,现在也实在是无法同东林党脱离干系,因此只能在崇祯面前拼命的为东林党洗地了。 能够从这位东林魁首口中听到如许多东林旧事,对于崇祯来说到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他也命人搜集过关于党争的资料,但是鉴于他现在所依靠的对象,多多少少都同阉党有些关系,因此某些资料送上来便有些失实。 而且,东林党人数目庞大,正如钱谦益所说,这是一个有着泛政治信仰的群体,而不是一个有组织的政治团体。 自称东林党人甚至不需要向几位东林领袖申请,只要家世不错,在当地士林中又没有什么恶闻,同知名的东林党人吃上两顿饭,然后请这位东林党人宣传一下,这就算成为东林党人了。 甚至于,某些人根本没有想要加入东林党,但是因为风评不错,在地方上有号召力。一些东林党人想要借助他的名声,在当地结交同道,往往就把他当做了当地东林党人的表率,莫名其妙的就被东林党人了。 成为一个东林党人固然简单,背弃东林党人也不算困难,当日党争大起,阉党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有不少东林党人转身投靠了魏忠贤。 由此可见,东林党的确不是一个组织,倒更像是给自己贴上了标签的一个政治群体。 朱由检听完了钱谦益的辩解之后,便清了清喉咙说道:“朕算是了解了这东林党和东林党人的区别。 既然东林无党,而东林党人又品流复杂,那么钱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组织一个政党,同这些品流不端的东林党人作个切割呢?” 滔滔不绝的替自己和东林党辩白完,头上都有些冒出了汗珠的钱谦益,听到了崇祯的意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陛下不是最为反感结党么?如何又…”钱谦益小心翼翼的发问道。 朱由检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朕反感的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的小人之党,不是反感有着直接政治理念的君子之党。 换句话说,朕反感的是东林党人而不是东林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如果顾宪成的所作所为真的配的上这副对联,朕又怎么会反感东林党人呢?” 虽说崇祯也认同君子和小人之党的区别,但是钱谦益总觉的这是一个陷阱,他迟疑了许久才询问道:“那么陛下以为,那些才是品流不端的东林党人呢?” 朱由检看着他坚定的说道:“第一便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如聚敛百万家资,却要求皇祖父节衣缩食不要与民争利的李三才;如退居乡间,却妄图操纵朝政的顾宪成…”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钱谦益汗流浃背,不敢接下话头来。按照崇祯的要求,这无疑是让他彻底同东林党这个群体决裂,这使得钱谦益感到自己像是被逼迫到了悬崖边上。 看着钱谦益额头冒汗,迟迟不敢接话的样子,朱由检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位钱学士的优柔寡断果然同历史上相去不远,他既不敢当面拒绝自己的要求,又不愿意服从自己的命令同东林党决裂。 也许换作历史上的崇祯,这位钱学士就该被打入另册了。不过对于现在的朱由检来说,稍显柔弱的钱谦益倒是分裂东林党人这个团体最适合的人选。 毕竟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强人和野心家去整合东林党人的势力,为自己竖立一个强大的政治对手。他需要的是一个软弱但是有一定组织和号召能力的新东林党,从而分化现在表面上团结一致的江南士绅集团。 以朱由检了解的南明历史,只要给这些士绅一个由头,这群看起来势力强大的江南缙绅,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钱谦益的犹豫,一方面是处于内心存留的道义感觉,另一方面估计是他看不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好处,因此就显得犹豫不决。 朱由检想了想便给他放下了一颗香饵,“首辅黄先生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五年一任的首辅,实在是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黄先生前些天曾经对朕提过,他希望干完这一任后,就回家颐养天年去。 黄先生这一任干完,剩下的几位内阁大臣老的老,少的少,除了你之外,似乎在年龄上都不大适合接任首辅的位置。 而朕也一直在考虑,担任首辅的职位,为大明掌舵的人选需要什么样的资格。 朕经过了详细的考量之后,倒是发觉了一点,钱先生你除了一个缺陷之外,其他条件倒是都很适合担任首辅这个职位。” 第392章 纸币和黄金 对于崇祯给出的诱惑,钱谦益还是有些踌躇不决。不是崇祯给的诱惑不够大,而是他担心按照崇祯的要求去做,他未必能够享受到这份甜美的果实。 从东林党内挑选一批人出来组建自己的班底,看起来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但是钱谦益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他未必能够完成崇祯交代的任务。 事实上由于魏忠贤对东林党人的残酷迫害,一大批老的东林党人不是死亡了,就是撇清了自己同东林党之间的关联。现在东林党人的中坚力量,反倒是那些刚刚冒出头来的年轻官员。 陆澄源、王守履、黄道周、倪元璐还有他的弟子瞿式耜,这些年轻人都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这些年轻人尚没有因为凶险的党争失去自己的政治理念,还想着要在朝中拨乱反正,彻底打倒阉党,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正因为这些年轻人的锐气,使得钱谦益觉得自己很难说服他们从东林党内分裂出来,搞不好还要被自己那位弟子给扯后腿。 作为东林魁首,他很清楚哪些年轻的东林党人的口舌之利,如果他真的按照崇祯说的这么干了,他很担心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名望,会就此毁于一旦。 组建了这个新东林党能不能让他成为大明首辅,他并不清楚。但是如果败坏了名声,那么想要担任大明首辅的希望恐怕就比较渺茫了。 思前想后了半天,钱谦益终于还是有些软弱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虽说这党有君子和小人之分,但是天下人怎么分得清,臣要组建的是君子之党还是小人之党呢? 恐怕到时候,有心人还是会以人臣结党的名义掀起朝中的政争。更何况臣一向忠诚于大明江山,从未想过要结党谋权…”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钱谦益口是心非的话语,毫不客气的说道:“结党谋权也不是什么坏事,大丈夫想要建功立业,岂能手中无权? 钱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连自己的班底都没有,又凭什么担任大明的首辅呢?虽说外边人都说你是东林魁首,但是你这个东林魁首究竟能指使的动几个人? 说实话,朕觉得你就是东林党人摆在祭祀祖先桌上的牺牲,看着地位崇高无比,但依然改变不了只是用来上供的命运。 若是东林党人真的闹出了什么问题,难道你不就是那些党人供奉到朕面前的牺牲么?朕让你组建这个党派,不过是想让你真正做自己的主人,不要成了受人操纵的傀儡。” 虽说钱谦益性情优柔寡断,但是对于自己的脸面还是比较顾及的,被崇祯这样一个少年皇帝说成自己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他的自尊心显然有些受不了。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组建一个政党,绝不会成为什么人的傀儡…”钱谦益脑子一热,顿时对着崇祯下了保证。 让内侍送走了钱谦益后,朱由检在殿内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钱学士这个人一向优柔寡断,你安排一些人帮帮他,帮他把党派的框架给建立起来。 各处的乡绅民主进步成员,让他们分别加入到徐光启和钱谦益两方的政党中去,壮一壮双方的气势。另外,等双方政党建立之后,安排大明时报把查到的东林党人劣迹都发出去吧,用化名发…” 崇祯正忙着给东林党人内部点火的时候,十王府的中央银行总部内,汪逢元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听着儿子汪春云的汇报。 听到了王承恩传达的来自崇祯的诏令后,在这间院子内召开的户部金融会议很快就作出了决议。虽然崇祯给出的答复并不尽如人意,但是三大银行的代表都意识到,这场会议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特别是山西银行的代表和交通建设银行的代表都意识到,时间拖得越久,反而对中央银行更为有力。毕竟现在山西银行资本不足,还因为前期拖延时间,导致在山西建立的银行网点还是寥寥无几。 至于交通建设银行的胡广元,更是焦急于尽快把黄金法案的内容传递回去,对于纸币的增发权反而并没有那么迫切了。毕竟在中央银行的提前收购下,金银的比价已经快要接近1:10了。 会议结束之后,汪逢元便让儿子收集各地银行网点兑换黄金的数据。今天两人便关起门来,开始商谈银行内部的机密事项了。 汪春云拿着一张纸对着父亲读道:“…除了四川和云南两地的最新存金数量没有报上来外,其他各处网点收兑的黄金数量全部加起来,大约为197万两,共花去白银1379万两,收兑比价大致为1:7。 为了这次汇兑黄金的业务,此前向各处商号借来周转的1500万两白银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董事会各位董事已经同意,以12%的年息再向各商号借款800万两白银。 加上几位藩王和宗室的存银550万两,还有几位海商愿意暂时不提取今年海贸结束的本利250万两,如此一来便多出了1600万两用于收兑黄金。不过接下去的黄金收兑比例,恐怕1:10都要挡不住了…” 汪逢元靠着黄梨木做的太师椅,手中拿着一根颜色发红,形状盘曲,杖身瘢点如瘿疣一般的拐杖把玩着。 汪春云看着父亲手中的这根拐杖颇为眼热,这是崂山出名的“崂山拐”,传说可避蛇虫,因此颇为珍稀。但是最让他稀罕的,还是这根拐杖是皇帝命人送给父亲的贺寿之礼。 汪逢元得到了这根拐杖之后,便整天带着它四处走动,当做了自己最为珍惜的宝物。实际上他的身体好得很,走路根本用不着这玩意。 不过汪春云倒是知道,自从父亲拿着这根拐杖走动,那些原本并不怎么看得起父亲的官员,现在也一口一个鹤城男笑脸恭迎着,不敢再把父亲当做普通商人对待。 汪逢元思考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赶紧提起了手杖仔细的观察了一遍,确认没有受损,方才吐了一口气,放下心说道:“还好,还好。” “父亲,你有没有听我说啊?我说接下来其他两家银行也出手的话,恐怕这金价涨的就更快了。”汪春云略略有些不满的抱怨道。 汪逢元一边看着手中的拐杖,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涨就涨么,这金价不是迟早要涨上去的。” “那样的话,我们不是要少赚了许多?”汪春云还是有些肉痛的说道。 汪逢元抬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也是勋家之子了,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整天把眼睛盯在几个银钱上,你的学学你三弟,这天下的钱是赚的完的么?” 汪春云颇为气恼的回道:“陛下看重父亲,难道不就是因为父亲的理财之能么?难不成还是看父亲学问好,才封的鹤城男?” “混账,理财虽然是根本,但是学问也不能放松。你三弟进了燕京大学之后,可是长了不少学问,连陛下都称赞过的。你啊,到现在还是看不明白,陛下要推动这金银汇兑的背后意思是什么么?” 虽然被汪逢元训斥,但汪春云倒没什么害怕的。他自小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很是熟悉父亲的脾性,知道汪逢元什么时候是真怒,什么时候只是摆一摆架势。 而且商人之家,也不是规矩森严的缙绅门庭,他倒也不怎么畏惧这位手把手教他做生意的父亲。因此他有些不以为意的回道:“陛下推动这金银汇兑法案,难道不是为了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么?” 汪逢元终于认真了起来,他看着儿子摇着头说道:“解决国库空虚是陛下的一个目的,但是最重要的,陛下还是想要摸清大明究竟有多少金银。” “多少金银?这天下金银那有一个定数,不就像海边的潮水一样,时多时少罢了。”汪春云有些不明所以。 “愚蠢,以前自然是测度不出,因为那些商人赚到金银就运回家中用地窖藏起来了,谁还能一家家的上门计量去。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这黄金汇兑法案一公开,大致就能对天下金银的数量了解个大概了。“汪逢元颇为确定的说道。 “父亲为何这般肯定?” “三家银行的黄金储备数量都要上报户部,现在只是我们一家兑换黄金就把金价推高了这么多,可见这天下黄金要比白银少上了许多。看到黄金如此狂涨,那些商人哪有不把金子抛出来换取白银的。 只要市场上金价上涨都兑换不到白银时,基本上就可以认为,大头都在我们三家银行里了。如此一来黄金的数量不就大致出来了么?只要我们能够稳定住一个固定的价位,那么市场上白银的存量必然是大于黄金比兑的白银数量的,否则我们是稳定不了这个比价的。” 汪春云想了许久,才对着父亲疑惑的问道:“算出这些金银的数量,那又有什么用?” 汪逢元思考了许久才说道:“现在我们发行的纸币,还是以兑换白银为主。如果黄金控制在我们手上,那么我们可以把纸币同白银脱钩,同黄金联系起来。黄金既然可以升上去,那么白银也未必不能降下去。 只要我们可以用纸币把白银驱逐出货币市场,那么今后发行纸币的数目,就不必再受制于白银的储备数目。如此一来,那些商人现在藏起来的白银,就无法再动摇我们发行的纸币的地位了…” 第393章 安德烈看中的货物 在汪逢元同儿子商议的时候,在正阳门外的一座大宅中,胡广元也正同几位股东商议事情。正阳门周围以及南至鲜鱼口、廊房胡同一带,是京城外城最大的商业区。 围绕着御路两侧,各种商铺和戏院茶楼都挤的满满当当的。而胡广元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所大宅,正处于正阳门商铺后方的胡同内。这里离热闹的商铺街不过数十步,但是周边却又是安静的住宅区,可以说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这里也将会是交通建设银行在京城设立的据点,原本胡广元并不想把银行的总部放在外城,他也想让自己的银行进驻十王府,最好能够安排在汪逢元的中央银行对面。 但汪逢元似乎并不这么想,不仅动用了宫中的人脉阻止了他进驻十王府,甚至连内城适宜开办银行的地点,都抢先了一步阻止了。剩下来的地方让胡广元觉得,把自己的银行总部设在那里,只会让人觉得自己的银行要低中央银行一等。 不得以之下,胡广元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外城的正阳门附近找一所宅邸,作为自家银行在北京的总行地点。 通过这件事,胡广元终于深刻的认识到了,虽然自己的交通建设银行本金同中央银行的本金相差仿佛,但是两家银行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胡广元暂时放弃了想要同汪逢元的中央银行一别苗头的想法,而把精力放在了尽快建成自家银行的体系上来了。 坐在主位上的他,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下面掌柜的报告,“…每个银行网点大约需要12-15个职员,其中熟悉了解银行业务的技术人员最起码要4-5人。 想要初步建成我们银行的体系,我们制定的首期银行建设计划是,在苏、松、常、湖、嘉兴、金陵、扬州等24座城市建立银行网点,为此需要120名专业的银行技术人士。而根据后续的计划,每三个月就必须再增加100名专业技术人员。 但是现在京城内培养银行技术人员的学校只有一所,是都知监、户部、中央银行联合办理的,具有一定基础的速成班学制大约为6个月,从无到有的正常班学制则为2年。前者现在开办了6个班,每班35人。后者则开办了4个班,每班45人。 在王公公出面的协调下,一个半月后,将会分配一个速成班的名额给我们。另外,还同意为我们交通建设银行增开3个定向培训的班级,其中有两个速成班和一个正常班…” 胡广元有些不悦的说道:“为什么要培训这么久?难道我们那些掌柜和老伙计就不能用了吗?我们已经比中央银行迟了一步,再等六个月,岂不是只能吃中央银行的残羹冷炙了?” 正在汇报的掌柜顿时为难的说道:“东家,这银行同典当行看起来很像,但是里面的门道可就差远了。 典当行虽然也是做放款生意,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靠出售死当物件赚钱。因为我们在收进抵押品的时候,已经确定好了利润。所以只要收进的物件不要看走眼,一般就不会出现风险。 但是银行不一样,银行是真真切切的就是做钱的买卖,出售无法赎回的抵押品,对于银行来说是一次失败的生意。因为每一桩无法赎回的抵押品,就代表着银行失去了一个客户。 我们典当行素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说法。但是银行就不一样了,他是通过大量资金的进出,收取较为低廉的手续费用为目的。 比如中央银行成立以来,盈利的主要项目还是在短期的资金周转、资金汇兑和大额资金的交易手续费用上。这些项目涉及到大量的数学公式,还有账目的详细记录上。 由于每个网点之间的距离,和银行每天进出的资金数目,因此如果没有一定的监管和账目核查,还有熟悉的业务能力,那么反而会造成本金的流失,这显然不是现在那些掌柜和伙计可以应付的。” 胡广元和几位股东都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说道:“既然这样,干脆去同中央银行下面网点的伙计和掌柜接触接触,只要他们愿意过来我们这边,那就加工钱给待遇。而且他们每带过来一个人,就给他20个银元。总而言之,明年2月份交通建设银行的架子就要给我搭建起来…” 在正阳门南面的鲜鱼胡同里,安德烈正紧紧跟着他前方的李伯安在人流中前进着,他两只眼睛紧张的盯着李伯安身上,生怕跟丢了人。他敢打赌,即便是伦敦最热闹的街道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虽说这些天他勉强学会了几句打招呼的中国话,但是他可不敢确定同这位中国同伴走散后,他能找到在京城住宿的地方。 让他毕竟放心的是,这里不是欧洲,街道两侧的居民不会往街道上倾倒黄白之物,和某些腐臭的不明液体。而他的脚下也是坚实的砖石走道或是水泥路,不会有什么黑乎乎的泥坑等着他。 这使得他只需要跟上前面的同伴,而不必把精力分散到其他地方去。这几天来,安德烈觉得他就像是一千零一夜中的阿里巴巴,而这北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藏宝洞窟,不管他到什么地方,都能发现让他赞叹不已的宝藏。 虽然中国人拒绝了,他希望参观铁轨制作工场的要求,但是,他却见识到了铁轨安装的过程。北京城正在修建的铁路,显然不是一个隐藏秘密的地方。 再同修筑铁路的工头闲聊中,他才发觉中国人的铁价实在是比英国便宜多了,也难怪他们能想到把贵重的铁条铺设在地上的点子。 在欧洲,英国的铁制品是最出色的,每年都要出口不少到国外去。但是欧洲最好的生铁,还是来自于瑞典。根据安德烈的观察,中国市场上的普通生铁大约要比英国产的差上一些,但是价格却比英国生铁便宜了36%。 而中国市场上还有一种出色的西山产生铁,品质上则同瑞典生铁不相上下,但是价格却便宜了25%。至于品质比欧洲还好的精炼铁,也就是熟铁便宜了37%,至于钢的价格就完全没的比了。 这里有一种叫做苏钢的伪劣钢,只有精炼铁价格的一倍。而还有一种高强度的好钢,也不过是精炼铁的六倍。但是在英国,即便比苏钢品质稍好,用木炭加上熟铁慢慢浸润出来的泡钢,价格也是熟铁的8倍,达到了惊人的140磅每吨。 至于中国人冶炼出来的那种好钢,欧洲根本就找不到。至于说依靠锻打出来,制作精良武器的百炼钢,也许在性能上同这种好钢各有千秋,但是价格上完全没有比较的可能。 安德烈这时才发觉,他同中国商人签订的,每年100万大明元的货物互换协定,还是过于保守了。100万大明元相当于20万英镑,而英国每年的进口额度大约也就在50-60万英镑。 安德烈原本以为,签订了相当于英国一年进口货物金额三分之一的贸易合同,已经是一个相当大胆的冒险了。 但是当他对这座中国的都城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觉得这个贸易金额简直低的令人发笑。这座城市商铺里的每一件商品,都有运回欧洲贩卖的价值。能够制约这种贸易规模的,是他们口袋里的金币和商船的运输能力。 甚至于这100万元的货物都不需要运回英国,仅仅是转运到印度大陆,就完全能够消化掉这个数值的商品了。 而印度最为出色的棉纺织业,似乎也占不了中国人的上风。这里的棉纱每斤大约0.1元,但是印度却接近0.15元。而且中国的棉布宽度几乎超过了印度土布的三分之一,但是价格却只高了23%。 当然,两者之间的手艺,安德烈还是觉得印度人更为出色一些。不过中国的布匹却更为厚重,适合于欧洲这种高纬度的地区穿着。当然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廉价和美观的印度布匹,显然在运费上更为合算。 毕竟中国拥有的高价值货物实在太多,不管是生丝、丝绸、瓷器、大黄还是他所发现的那种好钢,每一种商品运回欧洲或是印度都能赚取翻倍的利润。 不过安德烈在不断的挑选比较这些商品的时候,却找到了两种他认为对于英国最有价值的货物。一种是用来改造织布机器的飞梭箱,在现在的织布机器上安装了这个飞梭箱子,不仅可以提高一倍的织布效率,还能够把布匹的宽幅增加到2.5英尺以上。 另外一种则是全铁犁,据说只要一头牛或是两头牛就能驱动,可以翻开15到20公分的地面,耕作2.5亩地只需要14个小时。这个效率显然要比英国现在使用的耕地工具要高的多,不过这个全铁犁的价格也相当的惊人。每吨生铁只能制作10把全铁犁,每把犁价值9元。 当安德烈看到前面的李伯安终于停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今天跟着李伯安出门,是想要购买几件礼物,然后去拜访一位,收留了安汶商馆被害的英国职员孤女的中国绅士。 当然他除了想要慰问下这位同胞的遗孤外,还想结识下这位在日本颇有势力的中国绅士,毕竟拿中国商品到日本套取白银,然后再作为资本购买中国商品返回欧洲的贸易路线,对这些欧洲商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394章 公制原器 南起永定门,北至钟鼓楼,这是一条把北京城一分为二的城市中轴线,城内无数的皇室宫殿、坛庙、政府衙署和其他重要建筑都依附着这条中轴线而结合在一起,见证了这条辉煌之城。 当崇祯下令成立皇家科学院重新测量度量衡,从而用更为科学的手段对度量衡加以计算的时候,以米、秒、克为基本单位的新度量衡体系,就开始渐渐露出了雏形。 其中最为重要的长度单位,刚开始科学院的院士们都打算遵照崇祯的建议,计算出赤道的周长,然后以赤道周长的4千万分之一作为一米。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计算赤道的方法行不通,因为大明的国土并没有经过赤道区域,而且赤道地区大多都是海洋,难以进行实际的测量复核。最后他们决定还是测量子午线的长度,然后以一弧度的千分之一作为一米。 不过在经过了无数次的计算和讨论之后,他们终于还是决定,以通过北京城的子午线为基准,从北极到赤道长度的千万分之一为一米,也就是一公尺。 解决了标准问题,剩下便是反复的测量和计算而已。华北平原的地理特征,非常适合于测量。在崇祯的大力支持下,数千人一年的辛勤工作后,一原米的精确值已经算是测量了出来。当然这个一米长度并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在现有测量工具的条件下,这已经是最为精确的结果了。 原本接下来就应当是制作米原器和测定质量、体积、温度的度量衡工作了,但是这些院士在测量子午线的过程中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北京城的中轴线并不是完全同子午线吻合的,两者之间大约差了2度多。 这显然是一个比较严重的政治问题,为此朱由检不得不对科学院的院士们下了封口令,严禁他们谈及城市中轴线同子午线偏差的事。 因为崇祯掩盖了这个事情,终于让这套公制度量衡体系加快了测定工作。到了崇祯元年12月中,一套以金、银、铜合金制作的度量衡原器,终于出现在崇祯的桌前。 当朱由检正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套衡器,徐光启则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套衡器虽然已经比较精确了,但是科学院的院士们认为,光凭一年的测量数据还是不够的,最好还是要继续测量下去,如果能够有个3、5年时间,也许这套度量衡单位会更为精确一些。” 朱由检直起身体摇了摇头说道:“军器监和文思院的官员都已经向我汇报过了,这一年来许多零件的标准尺寸都已经定下来了。他们打算同工部联手推出一套,从螺丝、铁钉这样的机械零件到建筑模数的标准尺寸图集和各种量具。 如果迟上几年才推出公制度量衡,到时候光是改动图集和收回量具,加上重新推广新尺寸,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以,朕觉得还是先尽快把这套完整的度量衡体系推出去,然后等大明的经济好转了,再做进一步的精确测量好了。” 徐光启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没有再继续劝说皇帝了。虽然他心里很有一劳永逸的想法,毕竟下一次测量他未必能再参加了。 朱由检其实也挺遗憾,现在还没有发现铂和铱两种元素,使得他无法做出一个热膨胀系数最小的米原器。 朱由检转身看着徐光启和几位科学院士,心情愉快的说道:“这套度量衡原器就储藏在科学院的地下室内好了。另外科学院可以同工部一起组建一个国际计量局,准备把这套公制度量衡标准推广出去。 朕希望他不仅仅是我大明的标准,也是世界各国的标准度量衡。这样今后进行国际间贸易的时候,就不会再因为计量单位不同而大费周章了…” 对于崇祯的说法,不管是徐光启还是耶稣会的传教士,都不觉得意外。他们自认,这套基于科学原理测量出来的公制度量衡,绝对比现在各国混乱的度量衡制度要好用的多。 当徐光启等人带着度量衡原器离去之后,朱由检便开始听取吕琦的例行汇报了。朝会那天推出的释奴令果然引起了激烈的争议。不过让朱由检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场争论并不是一边倒。 支持释奴令的,除了他意料中的几所学校的学生外,居然有不少京城的勋贵也参与了进来。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拍他这个皇帝的马屁,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京城现在规模最大的棉、毛、麻纺织业,内府的资本额度已经从年初的五分之四,下降到了五分之二,剩下的都是勋贵和商人们的资本。 根据现在每千个纱锭要花费100个劳动力计算,50万纱锭就需要5万个工人。加上纺织业的其他环节,棉、毛、麻纺织业雇佣的工人已经快要接近8万人了。 京城虽然有70余万人,但是真正属于良民的百姓阶层不会超过35万人,去掉老幼也就15-20万成年劳动力这样。 而在剩下的30-40万人里,虽然还有10多万成年劳动力,但大多是属于贱籍的奴婢阶层。毕竟在崇祯元年之前,京城并不是一个生产型的城市,而是一个消费型的城市。 作为天子脚下的城市,京城内的达官贵戚和豪商富户数量是数以千计的。这些大明的上流阶层,家中奴婢少的有2、30个,多的则是数百上千。 这些人所占用的奴仆数量,已经严重影响到京城各处工厂招募工人的问题了。虽说今年因为京畿旱灾,所以有不少京畿的灾民被招募到了京城的工厂工作。 但是这些灾民并没有把这工作当做自己长期职业的意思,毕竟他们虽然受了灾,但是家里的田地还是存在的,而现在工厂内的生活也实在是过于劳累了。 就算是内府名下的工坊,号称每日工作10小时,每10天休息一天,但是有些时候还是要加一个小时的班的。而至于私人开始的工坊,每天工作11小时是家常便饭。 最为痛苦的是,这些私人工坊主为了保证这些工人工作时有足够的精神,对这些工人采取了监管居住的措施。他们就像是一群奴隶一样,每天就是在工厂和宿舍之间重复而麻木的生活。 在工坊主雇佣的泼皮无赖的威胁下,这些工人们进了工坊就跟进了监狱一般。而为了降低成本,这些工坊主给这些工人们吃用的,都是最为廉价的食品,比如放了许多年的陈米之类的。 在这样差的劳动条件下,只要是家中还有田地的,谁还愿意给这些私人工坊主们打工啊。这私人工坊劳动力不足,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虽然也有私人工坊主向那些奴婢数量较多,而家势又有些颓废下去的家族雇佣奴婢,想要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填补工人不足的问题。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良民为他们工作时虽然常常抱怨不迭甚至会闹事,但是工作的质量和效率还是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这些奴婢们本身就拿不到工资,而且工坊内的生活水准和劳动强度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当家奴的时候,怠工和破坏机器也就成了各私人工坊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些私人工坊主显然不会认为,这是他们对待工人过于苛刻造成的后果,而是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12月1日朝廷有意颁发释奴令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后,这些私人工坊主思考了一番,就觉得这个政策实在是太正确了。 这些豪门大户的奴婢们被释放后,除了自己的身体,几乎就没有什么财产。当然极少数上层的奴婢是不会这么轻易释放的,能够释放的肯定是没有什么特殊才能的奴婢。 这些奴婢为了生存下去,自然只有进入到他们的工坊内工作。而在这种状况下的工人,显然是不太会发生怠工和破坏机器的问题的。 这也使得当一些守旧的缙绅大声批评,释放奴婢会扰乱大明的纲常秩序时,这些开着工坊的勋贵商人,便极力的支持燕京大学为首的学生们,对顽固守旧的缙绅开始了反击。 虽然反对释放奴婢的缙绅势力不小,但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占据了主场的有利条件,在这些私坊主的支持下,大肆在京城街头宣传释放奴婢的好处,并把那些反对者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这些缙绅们虽然在言官内势力不小,但是在煽动起来的京城百姓面前,显然就有些进退两难了。 而随着这场争论渐渐吸引了天下官绅的注意力,崇祯和黄立极希望的,让朝野官员把视线从河南事件转移到别处的计划,算是实现了大半。 而另一方面,看到没人注意到自己,钱谦益费心说服了自己的第子之后,终于羞答答的挂上了新东林党的招牌。 钱谦益以东林党人良莠不齐,富贵则来,遇难则离的作风,实在是有违东林书院的主旨。 他决定要纯洁党人,再造东林,以匡国运,因此带着弟子、门人、好友等38人,成立新东林党,于此前鱼虾混杂的东林党正式分道扬镳,不再与旧东林党产生瓜葛。 钱谦益组党时说的这番话传出去后,顿时引起了一小波人的反感和攻击。但是在释奴令引发的风暴面前,这场小风波并没有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第395章 植物学 这边刚刚送走徐光启等人,王承恩便上前向崇祯汇报,魏良卿已经在宫外等了一个钟头了。 这位在崇祯命令下组建农科院的肃宁伯,在经历了一年多的东奔西走之后,原本看起来有些痴肥的体态,现在已经看不到半分痕迹了。 看着面前这位黝黑精瘦,但是气色却显得健康起来的男子,朱由检总算是认可了魏良卿这一年工作上还是比较勤快的。 打量完了魏良卿的样子,朱由检便偏了偏头对着吕琦说道:“给肃宁伯弄张凳子来,顺便给他弄些茶水,朕要好好听听,他这一年来的工作汇报。唔,在谈话结束之前就别让人来打搅朕了。” 吕琦和王承恩都应了一声,赶紧去搬凳子和沏茶水去了。魏良卿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在崇祯的亲切招呼下,顿时放松了不少。 他向着吕琦和王承恩道谢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在崇祯的询问中,汇报了他一年来的工作成果。 农科院成立后在顺义、良乡几处建立了最早的农业良种培育基地,随后他便按照崇祯的吩咐在山东济南、河南开封、湖广长沙、上海县、广州府、海南岛,各置办了一个科研基地。 这些基地的任务,一是为了搜集地方上的良种;二则是为了对比各地良种在不同地方和气候条件下的产量变化;三便是向地方做一个示范,好推广农科院培育出来的良种。 这些基地遍布大江南北,光凭魏良卿一人自然是跑不过来的,因此农科院又分成了数个小组对这些基地进行管理,而魏良卿自己则负责了最为偏远的海南和广州。 这一年来,农科院的杂交良种研究成果虽然没什么突破,但是在收集各地良种的任务上,倒是成绩显著。计有各地麦种39类,稻种66类,棉种24类。 而且,在肥料同粮食增收、还有土质之间的关系上,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比如从海岛上搜集来的鸟粪石,如果用稀硫酸处理过,那么肥效就会更为明显。 同时农科院还认识到,鸟粪石对于北方的石灰土、盐碱土作用较小,但是对于南方的淤泥质土增效明显,而且这种肥料对于大豆、紫云英和果树的增产效果明显。在南方的一块试验田内,一亩大豆施加20公斤经过处理的鸟粪石肥料,比不施加肥料的田地增产了20%。 根据这一年来肥料的使用,农科院已经隐隐意识到,植物的生长状况同土壤的酸碱度和营养成分是有关的。而施加了鸟粪石和没有施加鸟粪石农作物之间的形态区别,让他们觉得也许所谓的施肥,就是在给植物补充某种土壤中缺乏的元素。 朱由检听着魏良卿的汇报,显得非常的认真,还不时的用铅笔在面前的纸张上记录了些什么。听了魏良卿近一个时辰的汇报,朱由检感觉自己大有收获。 不管是现在还是前世,种田都不是他的专长,他对于农业的了解也仅限于,要培育良种,建立良好的灌溉渠网,最后则是施加充足的肥料。 而农科院现在做的事,便是把各地农业一切有用的技术、良种都汇集起来,然后再进行推广研究。原本这是徐光启在做的事情,但是农科院成立之后,徐光启很快就把自己搜集到的资料,和他研究总结的各种农政手稿交了出来,以供农科院和上林苑监进行重新编排汇总。 早在20年前,徐光启便已经意识到南北农业上的差距,给大明财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认为只有改变大明北方落后的农业技术,使得北方农业能够达到自给自足的状况,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日趋沉重的漕运压力和南粮北运,北银南下的局面。 天启二年,徐光启告病返乡,冠带闲住。在家乡量试种农作物,并搜集农业资料,想要编写一本大型农书,以作为朝廷治理农业的参考用书。 不过在崇祯登基后,他被迅速起复,担任了吏部尚书和皇家科学院的筹备工作,使得这份书稿迟迟难以完成。 当他得知农科院成立,崇祯有意在全国搜集农业方面的技术和良种,以提高大明的农业水准之后,便把这份手稿给贡献了出来。 徐光启还推荐了自己的学生陈子龙,协助农科院整理研究农业技术方面上的事务。陈子龙是南直隶松江华亭人,家族世代务农,到了他父亲才算正式进入了缙绅阶层。 徐光启在家乡试作农作物时,得到了这位弟子的不少协助,因此他觉得这位学生可以很好的替自己的手稿完结,顺便监督农科院不要人浮于事。 徐光启的想法很好,但是他却忘记了他这位弟子一向痛恨魏忠贤,又怎么可能会同魏良卿友好的合作呢。 如果不是魏良卿退避三舍,把上海农科分院的事务完全的交付给了陈子龙,不再过问上海的事务,加上徐光启亲自写信告诫陈子龙,农科院研究的一应事务关系到国计民生,估计上海农科分院就要被当成阉党机构给打倒了。 再经过了一年来农科院众人在各地的试验整理,徐光启手稿中的不少错误都被纠正了过来。大约减去了其中十分之三过于陈旧的知识,增添了十分之四的新技术和新研究。 这本书也被崇祯亲自命名为《农政全书》,全书一共分为78卷,共计12目。司礼监属下的大藏经厂,现在改名为皇城印刷厂已经开始排版印刷,预计首印3千册,于明年2、3月向各地进行推广。 而魏良卿在最后也向崇祯汇报了,他在杂交水稻上研究遇到挫败的事,虽说崇祯告诉了他三系杂交的法子,但是这一年来他跟着农科院的官吏在南方忙碌,也才刚刚弄明白什么叫自花授粉和异花受粉。 对于这种挫败,朱由检到并不失望,就算是袁隆平培育出杂交水稻,那也是建立在一百多年来的近代农业科技发展基础上取得的成果。在17世纪,关于植物学的知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处于莽荒时代。 东西方对于植物学的认识,着重于它有什么用,如何才能培植它,这样诸如此类的实用性问题上。但是对于植物的发展和种属关系,尚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也许这时代人类最为了解的植物,大约就是小麦、水稻等农作物了。但是这种了解,也仅限于极为粗浅的表象。当然随着30年宗教战争的结束,怀疑自然秩序就是怀疑上帝,这种陈腐的天主教思想被新教徒们打倒撕破之后,基于海洋贸易基础上的自然科学迅速发展,使得欧洲在植物学上的认识开始远远甩开了东方。 魏良卿的失败汇报,只不过打破了崇祯的一点侥幸心理,让他明白没有基本的知识作为理论基础,想要走科学上的终南捷径,就跟让大象穿过针鼻一样困难。 “这并不算是失败,也许是朕过于急躁了,有些东西显然是不能一步登天的。朕看,科学院不如先把精力放在对水稻生长过程的研究上,我们总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能研究如何改进出更好的种类不是么?”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有些惶恐的魏良卿安慰道。 魏良卿不明白崇祯说的是什么意思,农科院研究杂交水稻的人员,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有经验的老农,也有熟悉农事的上林苑监官吏。这些人对于农事可谓相当熟悉,甚至于看一看水稻的长势,就能估算出亩产来。 难道在皇帝眼中,这些人还不够了解水稻的种植么?他正茫然的时候,朱由检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他的不解,于是接着为他解释道:“朕说的了解,不仅仅是怎么去种植水稻。而是从另外的视角去研究它们。” “另外的视角?”魏良卿有些迷糊的问道。 朱由检思量了一下说道:“就好比大明的军队,以往朝廷只关注这只军队的统帅是谁,有多少名士兵,其中有多少青壮,一年要花多少钱粮。 但是朝廷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这些士兵都叫什么名字,他们都来自什么地方,他们认识多少字,喜欢吃什么,又信仰什么宗教,他们之间有没有亲友同乡的关系,他们参军之前都做过什么,他们家中有几口人,如果他受伤或是死亡了,他的家人要依靠什么活下去等等之类的问题。 水稻也一样,你们不应当只关注它的产量和种植条件。还要分清楚水稻究竟有多少种类,它们之间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么大区别的。简单的说,便是要研究它的形态、分类、生理、生态、分布、发生、遗传、进化等问题。 当然研究的对象未必只是水稻,但凡一切植物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只有选择的研究对象越多,我们获得的信息量也就越大,才越有可能触类旁通…” 第396章 海南 朱由检同魏良卿的谈话足足超过了2个多小时,直到快要天黑了,他才放魏良卿离去。 原本这些天因为各种事务交错而来,让他显得有些精神疲惫。但是同魏良卿谈完之后,他的精神又再度振奋了起来。 虽然魏良卿带来了不少坏消息,比如他一直以为的海南岛一年三熟,可以大力移民开发,把海南岛建成一个商品粮基地。 但是魏良卿在海南岛待了一年之后,便老实的告诉了他,海南岛的亩产大约同北方差不多。而且除了中部一小块区域有一年三熟田,东部部分区域有一年两熟田之外,大部分地区都只种植一季水稻。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海南岛一年有超过150天以上的暴雨天气,极端的年份还有超过200天的。 基本上三天一场暴雨的气候,这土壤中就算有什么养分也都给冲跑了。再加上海南岛地形特殊,中间高而四周低,因此农业区全部都在环绕岛一圈的3、40里内。这样的地形一旦到了夏天的雨季,低地农业区便很容易遭遇到洪涝灾害。 再加上岛上的官员觉得海南同大陆不相连,即便是有什么政绩朝廷也看不到,别说朝廷了,就是相距不远的广东上官都不曾关心过海南。 因此这些官员上了海南岛,就想着怎么才能调回大陆去。没希望回去的不愿意理政,有希望回去的则拼命盘剥当地百姓,好贿赂上官。在这种状况下,海南岛的水利也就等于基本没有了。 一个常年雨水充沛的地区,对于农业来说是一个良好的气候条件。但是如果缺乏水利设施的话,这些雨水自然就变成了祸害了。 海南的百姓或是避开中间的雨季,或是只种春天的一季,也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 而海南岛的粮食生产虽然能够自给自足,但是主要还是依靠从南洋传来的红薯,和岛上的野生椰林,并不是大米。 而对于海南岛的开发,也同样存在的很多问题,现在的海南岛除了沿海地区的平原农业地带,内陆还处于完全没有开发的原始森林状态。 据魏良卿在岛上的亲自调查,发觉岛上的内陆山谷都是参天巨树,五六个人都难以合抱,有些地方根本难以进入。这些树木种类不一,大多数连当地的向导都不认识,但是有一位同行的官员倒是认出了不少名贵树种,可以用来制作家具或是船材。 而在沿岸地带容易被开发出来的农业区域,这里的田地大多都被不到岛上人口10%的地主所拥有。是以想要向岛上迁移人口,就必须要先对岛上的森林进行砍伐。 但是内陆地区的生黎对于外人并不友好,他们似乎非常反感外人进入内陆开发这些森林地区。而且同当地人相比,从大陆来的百姓很容易就得上疟疾。 去年从大陆迁移到海南的人口大约有3千多人,但是因为急病和被生黎袭击死伤了百多人,因为不耐于海南的气候和畏惧艰苦的开荒工作,又逃亡了不少,最后剩下的移民大约不到半数。 魏良卿在调查了全岛之后,便在同雷州半岛隔海相望的秀英港,南端崖州感恩县三亚港建立了两个农业基地,从当地大户手中购得土地3500亩,并从山东、浙江迁移了700余人。 魏良卿还对崇祯提到,在他巡游海南全岛寻找合适的建立农业用地时,有几名私采铜矿的商人想要请他帮忙说项,让当地昌化县知县张三光不要禁止他们开采亚玉山的铜矿。 朱由检细细了问了几句,才发觉这个铜矿的位置居然同后世的石碌铁矿在同一个区域。 朱由检饶有兴趣的询问了这个铜矿和附近的地理位置,发觉此处离儋州安海司大约160里,离八所港则只有100里,如果能够顺便把石碌铁矿也开发出来,倒是一项不错的投资。 不过这显然不是当务之急,重要的是,要对海南现有的官员作出调整,同内陆的生黎达成和解,把他们纳入到大明的治理之下,方才可以对海南岛的水利进行系统的规划,并开发岛上的森林和其他自然资源。 当然魏良卿也有好消息带了回来,海南岛现在的粮食产量虽然不足以外运,但是其土壤施加了鸟粪石和农家肥之后,亩产大致能同苏松一带持平,达到每亩3石-4石稻谷的产量。 可见只要有良好的水利灌溉设施和足够的肥料,海南岛还是有希望开发成为粮食产地的。不过比起把海南岛当做粮食基地,倒是种植经济作物和良种培育基地更为合算。 海南岛适合于椰子、甘蔗、棉花的种植,而在保证了水利设施之后,一年三熟的气候条件,足以让此地培育良种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 当然种植甘薯类杂粮,没有比海南岛更为适合的了。只要把种子或是秧苗播种下去,都不需要照料就能获得不错的收成。不管是是用甘薯养猪,还是拿来酿酒精,都是现在大明所需要的商品。 魏良卿带来最好的消息是,根据农科院从各地搜集而来的水稻、小麦、棉花良种,农科院终于确认了五六种可以配套一年两熟的良种。 从明年开始,农科院打算在长江以南地区,以县为单位试验稻麦、稻棉一年两熟的轮作制度。如果能够试验成功的话,那么3-5年之内,整个南方就都能推行一年两熟制度了。 一年两熟比起一年一熟,大约可以增产30%-50%,在没有化肥的时代,已经算是相当大的提升了。至于甘薯、马铃薯、玉米等新作物的推广,则并不是那么容易。 北方生产条件差的地区,百姓比较容易接受这些耐旱耐瘠的美洲新作物,但是南方自然条件较好的地区,就比较不乐意种植这些被视为杂粮的新作物了。 原因在于,北方种植这些新作物的农民主要是作为自家食用,但是南方农民种植的粮食,很大一部分是作为商品在市场上进行销售的。 这些美洲作物的口感显然不如大米和小麦,因此自然销量和价格都不高。这种只能作为救荒的杂粮,自然也就无法成为南方种植的主粮了。 而且玉米的根系发达,就算是山坡上都能种植,因此就变成了毁坏山林种植的主要作物。对于南方的百姓来说,他们似乎已经意识到山林破坏后,当地的自然环境也会恶化的因果联系。因此甚为抵触对于玉米的种植。 不过即便是新作物的推广有些阻碍,也难以阻挡崇祯对于3-5年后粮食增长的乐观估计。只要南方能够增产30%,就已经足够抵消北方因为灾害而减产的粮食数量了。 所以接下去,他需要做到的,便是保证朝廷对于全国水利设施的投入,以及南北运输通道的畅通和运输成本的下降。 对于这两点来说,朱由检觉得崇祯元年已经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不管是对于四大水系的治理立项,还是华北、中原及山西盆地的铁路建设,无疑都将会大大的降低内陆运输的成本。 心情愉快之余,朱由检主动提出了给农科院拨款35万元的经费,作为明年农科院的运行费用,这让魏良卿心中顿时大为感激。 这一年来在各地购买土地的费用,及说服当地农民配合对本地水利设施的维修,把他去年拿出来的30万两白银花了三分之二左右。 虽说魏忠贤当权的几年也算是搜刮了不少银两,但是当他下台之后,那些搜刮来的银两一小半贡献给了内库,还有一部分则用来打点了崇祯身边的亲信,给魏良卿留下的也就不到50万两。 魏良卿原本以为30万两起码能撑两三年,但是仅仅一年时间就花了六成。他原本很有些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把叔父留给他的那点家底都给填进去,不过今天得到了崇祯的拨款允诺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来。 不仅仅是因为找到了农科院资金的来路,而是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被皇帝接纳了,不再是那个有可能被抛出去问罪的罪人了。这个认识,让他走出乾清宫时,便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些腰杆。 当魏良卿离开宫门的时候,一只人数近千的大队伍正从西北面接近了北京城。白雪覆盖的平原上,这队人马就像是一群黑蚂蚁一样向着京城有序的挪动着。 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都不约而同的掀起了,盖着车窗挡风的棉帘子,袁崇焕伸出头来打量着,距离车队3-5里外高大的北京城墙,颇有些意满志得的骄傲。 此次丰镇大捷他可谓劳苦功高,不管是前期的整顿边军,联络右翼蒙古各部首领,还是战后整肃部队,编制新的边军,和替蒙古右翼各部划分盟旗草场,处处都有着他的身影。 在袁崇焕看来,老师孙承宗虽然是领取了第一大功,但不过是陛下对于老师的敬重而已。朝中有见识的群臣,都应该看到,真正执掌全局的,还是只有他袁自如啊。 在他之下么,吴怀、茅元仪、曹文诏也颇有功勋,再下去便是出使察哈尔部被拘押的柳敬亭了,这位江南的说书先生也真是运气好,因为被林丹汗扣留了,反而在战后白捡了一个谈判的功劳。 看着远处的京城,袁崇焕心中又开始盘算了起来,接下去他究竟是留在京城的好,还是请求外镇一方的好。不管是辽西旧地,还是现在的丰镇、大同、宣化新区,都有着风险和机遇啊。 第397章 关于纸币的货币地位 当崇祯用完了晚膳之后,袁崇焕、柳敬亭带着林丹汗的使者,还有顺义王卜石兔、鄂尔多斯部的萨囊彻辰、右翼其他各部首领共计3、40人,及随从护卫骑兵3、500人进入了京城的消息,便传递到了他面前。 朱由检仔细的询问了王承恩,得知已经把这些人安置在西城的会同馆后,他才放心了下来。他稍稍想了一会,便对一边的吕琦吩咐道:“明天一早朕开完内阁会议之后,你去把柳敬亭和袁崇焕召来,朕要见见他们,就安排在武英殿…” 翌日,在文华殿崇祯的私人办公室内,黄立极、郭允厚及户部度支司郎中王渊思正在向崇祯做一个简单的汇报。 王渊思虽然手上拿着一本记事本,但是他的眼睛却极少往上面扫去,一串串数据熟极而流的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自纸币、银币、铜辅币推出以来,户部对于这三种货币的流通状况做了跟踪调查。以作为同原先在市场上使用的金、银、铜钱的流通状况作为对比。 根据以往户部存留的数据,过去市场上的交易中,使用金块作为支付手段的记录,大约在8%之间,而使用银两交易的记录大约为54%,使用铜钱交易的记录大约为38%。 如果以金额计算,金块交易的金额占总金额的15%,银两占62%,铜钱占23%。年初推出纸币之后,九边各镇都采取了纸币、银两各半的军费供给,而辽西、蓟州两镇因为实施了军管,采取了强制推行使用纸币的方式,因此纸币在当地占据了90%以上的使用量, 而在其他区域,山西的纸币流通占据了大约当地44%的市场交易金额,陕西大约是24%,河南17%,山东21%,北直隶45%,苏、松、常、嘉、湖地区约39%。以单个城市论,则京城和上海县的纸币使用量最高,几乎达到了70%。 根据我们的调查,在京城最近三个月的市场交易中,除了15%的银币,7%的铜辅币,铜钱的交易金额已经下降到了10%以下,而剩下的交易均以纸币结算。 另外苏、松、常、嘉、湖地区的纸币使用率之所以在39%,主要还是该地区银行网点不够密集,而投入的纸币数目也不足的缘故。 根据度支司几位同僚的详细计算,臣等认为纸币在以上这些地区能够被百姓接受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银行有足够的白银储备可以随时兑换市面上的纸币。而是因为纸币可以在市面上买到,那些商人所需要的货物。 在北方主要是棉布和粮食,在南方则是棉纱、各种玻璃器具、蔗糖和金属制品。根据我们度支司的统计,今年作为商品进行长距离运输贩卖的粮食,大约在1100万石左右,其中8成以上的粮食来自于湖广行省。 因为户部今年设立的粮食局对粮食贸易进行了管制,因此有接近600万石的粮食在朝廷的政令下,流向了陕西和山西地区。 而作为商品进行长距离运输贩卖的棉布,大约在1500万匹。其中8成来自于苏、松、常、嘉、湖地区。 今年北方产棉479万担,其中山东占六分,河南占两分半,河北占一分半,折成净花约119万担,加工成棉纱大约为89.25万担,其中有半数棉纱运往了上海。 运往上海的棉纱,一部分是以支付加工费的形式,聘请当地织工织成布匹,或是用棉纱折换布匹;而另一部分则是直接在市场上出售了。 由于北方市场上粮食的8成,棉布的6成控制在朝廷监管的商人和商号手中,所以纸币的流通基本上还算稳定,没有出现骤升骤降的局面。 而南方的纸币流通,则完全是依靠市场自发在调节。同纺织业相关的商人愿意接受纸币,但是其他行业的商人就很难确定了。 特别是盐商、木商和典当商,这三种行业的商人因为资本雄厚,加上同朝廷掌握的原物料没什么交集,因此并不乐意接受纸币…” 黄立极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些纸币不是可以拿到银行中去换取现银的么?为什么他们不乐意呢?” 虽然被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但王渊思依然对着黄立极恭敬的回道:“盐商、木商资本雄厚不假,但是他们的大部分利润都来自于偷漏税额,如果用纸币进行结算,然后再到银行中换取银两,等于把他们实际的营业额都暴露了出来。 他们自然是不肯这么干的,否则这些兑换记录就成了他们偷漏税款的罪证了。而且盐商、木商获利丰厚,和他们的收益相比,每年投入的银两并不算什么。有些盐商钱多的,已经可以把黄金打成金箔,然后在城中高楼上抛洒,看街市上百姓争抢斗殴为乐,据说一次性就花费了五万两银子。 这些盐商、木商家中有的是存银,根本不屑于用纸币来支付。而至于典当商人,典当行是固定税,一年也就十几两,因此没有什么偷漏税的嫌疑。但是银行做的生意,本身就包括了典当行的内容。 这些典当商人仇恨银行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使用银行的纸币呢。据说有些被银行挤兑的关门了的典当商人,公然宣称这纸币是朝廷印刷出来搜刮民财的。区区一张纸,怎么能当成真的银两来使用,迟早要变成废纸一张的宝钞。 因此纸币在南方的流通数额,就像是涨潮退潮,时高时低,令人难以捉摸。不过我们认为,在夏秋的贸易旺季,纸币的使用率就会上升,但是到了冬春的贸易淡季,纸币的使用率就下降了。” “真真的岂有此理,这等奸商着实可恶,居然在市井中公然诋毁朝廷,地方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就没有对这些奸商加以惩治的么?”第一次听到这个事的黄立极,顿时有些气愤了起来。 作为大明的首辅,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纸币的发行,让朝廷找到了取代巨额白银使用的货币形式,估计这一年里的军队改革、陕西及各地的赈灾和蒙古人的战争,哪一样都能让他这个大明首辅焦头烂额。 他可不愿去想,这纸币会不会变成宝钞,他只要上天保佑,在他坐这个位置的时候,纸币千万不能出问题。要不然,他可就真成了众矢之的了。 郭允厚悄悄看了崇祯一眼,才有些为难的说道:“毕竟只是市井流言,没有真凭实据,下面的官员也不好大动干戈。不过我朝虽然一向不以言罪人,也不能任由这些奸商刁民无端诋毁朝廷,内阁是不是出一道政令,严禁市井百姓传播这种谣言,违者罚劳役数日,也好打击下这股歪风。” 黄立极心里倒是颇为首肯,他不由抬头望了望崇祯,朱由检打量了两人一眼,便漫不经心的说道:“传播谣言罚几日苦役倒是没什么,但是下面那些官府捕快办事的能力两位又不是不清楚。 这罚做苦役也是有轻重的,轻的不过等于去郊外游玩几日,重的也许就要让人去了半条命。市井百姓传播流言蜚语,那和吃饭穿衣一样正常,如果说几句话就要送了一条性命,恐怕是要犯众怒的。 但是任由他们这么造谣诋毁朝廷政令,知道的是认为本朝不以言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是心虚默认了。朕看这惩戒是要惩戒的,但是不必弄的过重。 他们在市井中传播谣言,怎么看都已经损害了朝廷的名誉,所以对他们的惩罚,也着重于让他们名誉扫地,使得别人难以相信他们就是了。 朕看就让他们挂上造谣生事的牌子去扫大街好了,扫一天地改正不了,那就扫两天。总之,不把他们思想上的肮脏东西扫出来,就不算达到目的。” 看着黄立极、郭允厚有些诧异的目光,朱由检笑了笑追加了一句说道:“这个惩罚不避让任何人,就算是地方缙绅犯错也要去扫地,敢拿他人顶替自己的,要加重惩治。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户部今天向朕汇报这些事情,究竟是想要跟朕和首辅说什么?” 郭允厚朝着王渊思点了点头,王渊思谨慎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记事本,才开口说道:“臣等以为,只要朝廷控制了大明的粮食和棉花,那么纸币就不会出现被百姓和商人拒收的状况。 因为大明百姓参与最多的交易,便是粮食和棉花。下至小民上至王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要穿衣吃饭。只要朝廷发行的纸币能够买到粮食和棉花,那么就算兑换不了白银,它也是有价值的。 反过来,如果白银和铜钱买不到粮食和棉花,那么就是一堆无用的废物罢了。换句话说,如果纸币能够取代白银和铜钱在市面上流通,今后国库就不必再担忧白银不足,或铜钱不足的问题了…” 真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位官员想要劝说自己废除白银的货币地位,把纸币当做大明法定货币的要求。朱由检略略犹豫了下,便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第398章 宏观调控? 王渊思对着崇祯低头行礼之后回道:“不,陛下。这是度支司各位同仁,在研究了辽西镇民间商品交易之后,共同得出的结论。” 衣食住行,这是满足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最基本的需求。围绕着这四样基本需求,人类最终创造出了犹如海滩上的沙粒一样多的商品。 在农业社会,后三样作为商品来流通都是有着局限性的,但是唯有在穿着上,便于运输的纺织品,是最好的流通商品。 所以这位户部官员说的没错,只要掌握了粮食和棉花,即便是国家没有控制贵金属的储备,也拥有了发行货币的资格。 但是粮食和棉花最终还是表象,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只有控制了土地这个最基本的生产资料,朱由检才能喊的出来,金银不过是一堆无用的砂石,只有土地才是财富之源。 当然,现在的崇祯是喊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就算是喊出来了,也会被这些封建官僚认为他是发了神经了,居然想要把天下的土地都收归国有。 朱由检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有些疯狂的想法甩了出去。他正色的看着王渊思说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不过朝廷已经建立了粮食局,以调剂天下粮食的生产和运输。 你不如说说另外一个,朝廷应当如何从棉花入手,保证纸币能够在市场上购买到充分的棉花好了。” 王渊思想了想便说道:“天下棉花产地,一在苏松,一在山东。苏松之地约有棉花百万亩,平均亩产子花80斤,净花约三分之一,年产净花约25万担。 而山东棉田约是苏松的一倍,但是亩产只得65斤,净花约为四分之一,年产净花约32万担。 以上两地约占了天下棉花产量的三分之一,江南的气候虽然适宜种植棉花,但是地狭人稠,想要继续扩大种植棉花的面积也是比较困难的了。 但是山东,和山东相邻的北、南直隶、河南地区同样适宜种植棉花,陕西、山西也有一些地区适宜种植棉花。 北直隶有耕地61万6千7百余顷,山东有耕地116万6千5百余顷,河南100万4千6百余顷,但是三省种植棉花的田地过去从来没有超过500万亩过。 今年北直隶因为有内府牵头,对山海关到天津之间新开辟的54万亩田地进行稻棉轮作制,才让北直隶的棉田第一次超过了山东。 让三省棉田面积第一次达到了700多万亩,但是沿黄河中下游及保定以南区域,还有大片的土地可以改种棉田。 河南以西、以北,山东以西、以北,北直隶以南这片三角地带中,有近3000万亩适宜种棉的土地。 棉花5月下种10月就能收获,生长期短,受气候影响也较小。最近这些年来,北方天气反复无常,不是旱灾就是水灾,要不然就有飞蝗。 若是能够让这一区域改种棉花,不仅可以大大减少受灾的损失,还能让朝廷控制住棉花的市场。 臣以为,只要仿效粮食局成立储棉局,鼓励三地扩大种植棉花的面积,只要三地的棉花种植面积扩大到1000万亩之上,那么朝廷发行的纸币,就不渝有贬值的风险。” 朱由检转过头看着郭允厚说道:“成立储棉局,用纸币收购棉花,郭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么?” 郭允厚颇为沉稳的点了点头说道:“根据陛下转来的,关于黄河中下游有可能爆发蝗灾的调查报告,臣已经仔细的看过了。 据田文明在报告上所写,凡是大旱之后,或是先涝后旱的地区,在下一年度爆发蝗灾的几率会很大。 而陕西已经两年大旱了,黄河水量骤减。这黄河中下游直到渤海湾,都是出名的蝗区,从万历年到今天,四十多年来一共发生了7次蝗灾。 既然田文明认为兴修水利,开垦荒滩及在蝗区种植树木能够防治蝗虫。那么臣觉得不妨在这片区域试着种植棉花,一来或许可以减少当地百姓的损失,二来也能鼓励百姓对这些地区开荒,减少蝗虫繁衍的场所。” 黄立极听了也是深以为然,作为河北人大名人,他的老家便是在蝗区的便是,基本上几年就要爆发一次小型的蝗灾。只不过这蝗虫只要不起飞,危害性便不大,因此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崇祯微微思考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户部的意见,“也好,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去做,户部可以同农业部合作,建立一个储棉局。 一来鼓励三省的百姓扩大种植棉田的面积,二来可以作为纸币流通的储备性物资…” 郭允厚和王渊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随着朝廷的公债发行的越来越多,中央银行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起来。 不管户部的官员们承不承认,现在大明的财政大权已经开始慢慢转移到中央银行的手中了。这种局面显然不是这些官员们可以乐于见到的,他们也许不会介意私下同商人交往,但是他们绝不会容忍让商人插手公权力,这也是士大夫们的底线。 别看东林党人和江南缙绅平时常常为商人说话,天天指责朝廷收取的商税过高,导致民间商业凋敝,不是治国之道。 但是在维护士大夫的政治权利上,不管是南和北,目标都是一致的。所以当商人借着建立银行和同内府合作开办工商业,渐渐得到了崇祯的信任时,朝野舆论对于这些商人品行的非议之声也就多了起来。 如果不是后继两家银行的成立,分担了这些官员的攻击力,加上朝廷现在花费的钱财,大多来自于中央银行认购的公债,恐怕弹劾商人干政的奏章要向雪片一样向崇祯飞来了。 而郭允厚和自己的门生亲信,为了维护他们在户部和朝堂上的权威,自然也是要寻找办法出来抵消银行挥舞着金钱的影响力的。 在他们看来,以中央银行为代表的三家银行,他们现在日趋重要的地位,主要还是来源于三家银行所拥有的资金上。 这三家银行用股东和储户的白银为储备,发行了在市面上看似一钱不值的纸币,作为市场上流通的货币。 原本他们以为,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因为想要夺回朝廷对纸币的发行权,首先就要有白银或是黄金储备。但是以大明现在的经济状况,恐怕永远也无法做到。 但是随着三家银行共同提出,超出储备本金的数目发行纸币的要求后,郭允厚同户部的官员经过认真的汇总计算,发觉纸币的发行其实未必需要白银储备。 超过储备本金的数目发行纸币,就等于是在无中生有。但是因为市场上用纸币还是能够买到和以前一样数目的物品,所以这些无中生有的纸币,也就成了真正的有价值的货币。 这些看起来同废纸没什么区别的纸币,同之前可以兑换到足额白银的纸币,在市场上完全没有区别。 如此一来,户部的官员便认为,其实朝廷发行的纸币价值,同纸币上的面额和可兑换的白银数目并没有什么关系。 决定了一张纸币价值的,是这张纸币可以在市场上购买到多少价值的商品。也就是说,如果户部想要夺回纸币发行权,不一定要有天量的白银储备,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棉花也可以。 一元钱能够买到一担棉花,那么这一元钱就价值一担棉花。一元钱能够买到一石大米,那么它就价值一石大米。只要市场上的物资能用纸币买到,那么它就是有价值的。 粮食局和储棉局,只要户部控制了这两个部门,那么纸币就会脱离现在的银本位,而成为朝廷手中控制物资的价值表现。 而同粮食相比,棉花似乎更适合于朝廷控制,毕竟布匹的保存期比粮食长的多。 对于郭允厚、王渊思,朱由检并无心去猜测,他们的想法在思路上是正确的,但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当年新中国成立时,面对上海资本家的囤积居奇,不就是使用了国家管控的粮食、布匹、煤炭,硬生生的把这些资本家的口袋给撑破了,这才夺回了经济话语权的么。 以现在户部官员的执行能力,朱由检并不看好他们能够有什么作为。但是他们能够去这么想,已经给了朱由检一个很好的惊喜了。 从国家层面去管理有关于国计民生的物资流动,从而牢牢的把握住经济命脉,这不就是宏观调控么。 赞同了户部提出的建议之后,朱由检转头对着一边的黄立极说道:“黄先生,既然说到了治理蝗虫的事,我看不如今天就定下来,由内阁牵头成立一个治蝗小组,对黄河中下游地区进行专门的蝗虫治理工作。 不管是开发荒地种植棉花,还是植树造林,还是进行预防性的扑杀蝗虫,我觉得还是应该统一规划,分区负责为好。否则一旦等到蝗灾大起,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晚了不是么?” 对于崇祯的提议,黄立极自然毫无异议,他颇为轻快的说道:“臣愿意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这个主张,到时臣会亲自担任这个治蝗小组的负责人…” 第399章 拆分和安顿 当崇祯结束了同黄立极、郭允厚的商谈,召集内阁成员进行今天的例行会议时,进入内阁后一向保持低调的钱谦益,今天却在会议的议题之前插入了一个非正式议题。 “…根据以上的事例表明,现在的工部不仅机构臃肿,人员庞杂,而且效率也非常之低下。同其他各部相比,现在工部的官员加上公务人员起码超出了3倍以上。为了提高行政效率,臣以为应当把现在的工部一分为三…” 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吴淳夫冷眼看着侃侃而谈的钱谦益。他不明白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东林魁首,怎么最近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先是冒着皇帝的不悦公开组建了一个新东林党,接着就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拆分自己的工部了。 吴淳夫并不觉得钱谦益的荒诞意见能够动摇工部的地位,虽说崇祯登基以来改变了不少官制,但是对于六部还只是在内部进行微调而已。再说了,内阁成员中基本上就没有同东林党交好的,他提这种话题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以往都是第一个发表意见的张瑞图,今天只是安静的坐着没有出声,他前两天向东林党人示好,想要借此获取日趋兴盛的东林党人的好感。但是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东林党官员在朝会上的发难,居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反而差点成了逆党。 更为可笑的是,这些东林党人在朝会上失利后,没想着怎么善后,反而开始闹分裂了。随着钱谦益组建新东林党,原本就没什么组织力度的东林党人,很快就分裂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互相攻击了起来。 张瑞图这才发觉,原本在他眼中铁板一块的东林党人,其实也只是一团散沙而已。天启时代前后七君子案都没有打压下去的东林党势力,现在从内部就开始瓦解了。 钱谦益组建新东林党的理念是:对党内要端正党人的行为,不以门户打击异己;对党外不以正邪区分国事,要实事求是的看待和解决问题。另外新东林党还号称本党宗旨是,抑制土地兼并,打击地方豪强,保护工商。 钱谦益在性格上虽然稍稍显得有些弱势,但是他这东林魁首的名头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文坛领袖的身份同样给他增添了不少光彩。 当他提出口号建立了这个新东林党后,顿时拉走了不少东林党人和亲近东林党的年轻士人。但是这种行为也同样激怒了不少东林党人,自东林党这个默认的团体成立之后,自动脱离或是被众人公论赶出团体的士绅官僚,并不在少数。 但是像钱谦益这样,把东林党的名头拿走,自己组建了一个新东林党的存在,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对于东林党人这个团体来说,顶着这个帽子除了博取士林名声之外,还抱着一个同气连枝,互相支持的意思。 如果让钱谦益把东林党这块金字招牌拆走了,那么他们这些剩下来的人算什么?被剔除出来的东林党人中的糟粕吗?于是原本还在四处联络,准备声援钱士升等人的东林党人顿时分裂成了几个团体。 赞成钱谦益组党的有之,反对者有之,不偏不倚想要做和事老的有之,想要仿效者同样有之,至于钱士升和那些上书的官员,顿时被忘到了脑后去了。 东林党人这几天的表现,让张瑞图明白自己似乎押错了宝,他也隐隐感觉到了黄立极对他疏远。因此在今天的会议上,他的表现就有些迥异于往日了。 然而与之相反的是,一向喜欢在会议中观望的施鳯来却站出来支持了钱谦益的主张,他也认为现在的工部事务太过繁忙,而人手过于庞杂。 工部现在办一件事,需要走十多个流程,比其他部门多了一倍,其中有不少官员根本对于这项事务一无所知,只是循例签字。他负责督管的通商邮政部,因为交通建设和门牌编号的事情,已经同工部闹过不少次纠纷了。 吴淳夫顿时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施鳯来,他知道施鳯来这是眼红,相比近千官吏的工部,通商邮政部只有区区数十人,也是是内阁几位大臣中权力最小的几人之一。 “…工部人员激增,也是有着原因和需要的。不管是兴修水利,还是监管工矿业,管理交通建设都是工部的职责。而这些项目历来都是工部管理的内容,现在要把它们拆分出去,没有这个先例…”吴淳夫不得不为自己的部门辩解了起来。 但是很快,郭允厚又给了他一个打击,他认为工部人员庞杂,以监管工矿的名义收取费用,并对兴建皇陵、水利、交通建设使用的原物料运输中,大肆夹带私货。 不仅让户部损失了大量的税收,还让户部难以对工部的支出情况进行监管。他认为应当把工部拆分成三个部门,一来可以同其他部门的规模相适应,二来也便于户部分门别类的进行资金监管。 吴淳夫赫然发觉,在今天的会议上,工部显然成了众矢之的。不管是郭允厚还是黄立极,都失去了前些天在朝堂上同他同仇敌忾,一起对付东林党人的默契。 独木难支的吴淳夫,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工部的现状,在黄立极的一锤定音下,工部被分成了工部、交通建设部、水利部三个部门。 如此一来,原本工部从明年开始的工业城市发展计划,四大水系治理工程,铁路及航运发展计划,就便成了三个互相独立的部分。 拆分工部的成功,让内阁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松了口气。如果再继续让工部膨胀下去,恐怕朝廷就要变成工部的附庸了。不管是黄立极还是郭允厚,甚至是被隔绝在内阁之外的各部官员们,都不愿意见到一个失去控制的工部。 解决了这个激烈的问题,接下去的会议内容就显得比较平和了。大多数都是对一年来各部工作的总结,显然在这个快要临近年终休息的时节,大家都不愿意像崇祯那样折腾,都想安安稳稳的结束了崇祯的元年。 不过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黄立极犹豫了一些,还是开口说道:“陕西巡抚杨鹤同延绥蔡巡抚一起上书,说陕西诸盗都已经接受了招安条件,现在向官军投降者约10多万人,其中有精壮5万9千人。被安置于韩城、合阳、同州三处地方。 另外招安诸盗头领129人,大小头目1544人,另外还有1714名被百姓指认出来的,行事暴虐的盗贼。 杨、蔡两位巡抚建议,对这些盗贼做宽大处理,以安众盗之心。另外把各头领安排在省城西安居住,也好就近监视,不再使其再度反叛朝廷。 至于其他投降的盗贼和被裹挟的百姓,则按照原籍将其遣返,着由地方官看管并安排恢复生产…” 对于黄立极说的这个消息,其他几位阁臣都安心了下来。这些盗贼的投降,预兆着陕西的民变终于停息了,只要明年风调雨顺,那么陕西就算是又安定下来了。 至于对盗贼的宽大处理,他们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对1700多人进行处死,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就算这些人再怎么罪大恶极,考虑到对招安盗匪的影响,他们觉得放他们一马也是可以的。 至于让这些盗贼乱民按照籍贯回乡,也是应该的。如果不回乡去种地,朝廷要去那里找这么大一片土地去安置他们。 看着几位阁臣纷纷点头,朱由检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他毫不犹豫的回道:“对于这1714名盗贼的指控,都是有着真凭实据的,否则也就没人能指证他们了。 朝廷既然选择了公审,那么就应该进行公判。夫子不是说过: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更何况现在天下本就灾害频频,各地民乱也算的上是此起彼伏了。 如果不对这些盗匪加以严惩,恐怕他们今后将会成为各地民乱的骨干力量了。而各地盗匪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失去了对于朝廷的敬畏,只会四处为乱,增加朝廷平乱的成本。 朕以为,应该尽快回复杨鹤,让他即刻公开处决罪名确凿的盗贼,以震慑不法之徒。至于那些投降的首领、头目和盗匪骨干,让他们回乡种田,他们就真的会回乡种田吗? 把他们打散了发回原籍,只会让他们脱离了朝廷的视线,要是有人对官府不满,说不得他们返回家乡的时候,就是他们招兵买马再起叛乱的时候。 以朕看,这些盗贼头领,和头目中能力较为出色的,全部召入京城来。进入巡警学校培训三-六个月,再把他们派去江南地区组建巡警去。只要脱离了羽翼,这些人再怎么出色,也是飞不起来的。 至于那些普通的盗匪和乱民…把他们分成5个农垦兵团,安插到从榆林关外到丰镇地区去垦荒。在蒙古人的威胁下,他们自然会培养出对于我大明的忠诚心…” 第400章 柳敬亭的分析 结束了内阁会议之后,朱由检便带着侍从匆匆离开了文华殿,让想要私下求见他的吴淳夫白跑了一趟,只能怏怏返回了工部的官署,去提前安排如何应对工部拆分的事去了。 武英殿内,朱由检先接见了袁崇焕,听取了他在关外如何对右翼蒙古各部划分草场的过程,并了解了些这些部落牧民的状况和首领的性格。 当然,袁崇焕显然并不满足于汇报这些琐事。他看着崇祯似乎听的心情不错,于是便大着胆子提出了一个双面夹击辽东的计划。 袁崇焕认为,虽然察哈尔部已经同大明讲和,但是作为蒙古各部名义上的共主,林丹汗留驻于河套地区,显然对大明西北边境是不利的。 如果真的让林丹汗整合了他吞并的右翼蒙古部落,就等于在大明西北边境又出现了一个强敌,数十年来未经战争的宣大边镇,未必能抵抗住这个压力。 与其到时候大明在西北、辽东两头受敌,倒不如先撺掇了林丹汗打回辽河套去。辽河套一路加上锦州一路,明军和察哈尔人两面出击,必然能让后金顾此失彼,陷入困顿之中。 袁崇焕最后对着崇祯豪气丛生的说道:“…若是陛下能够支持臣,让臣在大同、辽西各练一只精兵,则五年之后臣定当平复辽东,将建州奴酋执到京城,以报三代先帝之恨…” 原本还比较放松的朱由检,听了袁崇焕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在心里想着,这五年平辽居然又爬出了,这位袁自如还真是…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固执呢?还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了。 朱由检脸上微微僵硬了一下,便依然保持着微笑说道:“平辽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刚打完仗,又快要过年了,朕看,袁参谋还是先放假回府休息几天,陪陪家人好了…” 不冷不热的把袁崇焕敷衍了过去之后,崇祯便令他退下了。袁崇焕走出武英殿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无法获取崇祯信任,让他颇为心灰意冷。 在他落寞的向外走去时,柳敬亭已经被带到了崇祯的房间内。朱由检站了起来,亲自撩开了门帘,让柳敬亭走进里间来说话。 吩咐一边的侍从给柳敬亭倒上一杯热茶后,朱由检才亲切的对着他说道:“这次倒是让你受苦了,开战后林丹汗可有没有为难你们啊?” 柳敬亭侧着身子坐在锦凳上,很是恭敬的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倒是没怎么受苦。臣出使察哈尔部的时候,还带着一个随行医生,他给不少蒙古人看了病,又给不少儿童接种了牛痘防治天花,因此林丹汗下令软禁臣时,那个软禁臣等的部落倒是对我们很是照顾。 再加上开战不久,察哈尔部就失利了。林丹汗返回后很快就命人将臣等带了回去,因此臣等也没被软禁多少时间,倒是谈不上受苦。 臣等此次出使,没有让林丹汗幡然醒悟,主动维护察哈尔人同大明的友谊。最后终究还是动了刀兵,说起来实在是有些让人汗颜,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哑然失笑的说道:“这怎么成你的罪过了,这明明就是林丹汗的野心作祟。明明可以和平共处,他偏非要迁移到河套去,打的别人家一团糟。就是因为他想要鹊巢鸠占,这才是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和你有没有说服他,没什么联系。” 柳敬亭看着崇祯拱手行礼后说道:“有劳陛下为臣宽心,臣感觉实在是羞愧。” 朱由检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回去后,才问道:“你且说说看,林丹汗这次同我们和谈,究竟有没有诚意?” 柳敬亭想了片刻,才回道:“臣觉得,林丹汗谈和的诚意大约还是有的。他今年虽然屡屡击败了右翼蒙古各部,但是在连续征战之下,察哈尔部的损失也不少。 不少附庸部落因为被他抽取人丁过多,都已经开始远离察哈尔部的草场了。而那些察哈尔部的普通牧民和底层士兵士气显得很低落,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林丹汗要放弃老家跑到河套来,还要对着自己的蒙古同胞下毒手。 他们很是担忧,那些留在老家的亲友会变得如何。他们更为担心的是,他们跟着林丹汗走了之后,后金会不会对驻守老家的亲友下手。 而察哈尔部的各部落小王,跟着林丹汗跑到西面来,是想着就近获得我大明的市赏,并且把右翼蒙古的市赏也拿了过去。 不过在我大明天军的一击之下,这些小王也没有动力打下去了。虽然他们缴获了不少牲畜,但是蒙古人之中向来少有手艺人,如果得不到大明的茶叶、棉布、木桶、碗筷、铁锅等日用品,则日常用度就会匮乏。 这些小王之前想的是,如果能够把我大明天军击败,那么察哈尔吞并右翼蒙古各部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而大明的市赏也就为它一家所得。但是既然连野战都没有击败我军,那么他们感觉大明会向林丹汗屈服一事有些不怎么靠谱。 再加上冬季快到了,如果得不到我大明的市赏,今年他们的冬天会非常难熬。林丹汗虽然是察哈尔部之主,但是失去了这些部落小王的支持,他的地位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因此,林丹汗签署这份和约的时候,还是比较有诚意的。但是过上几年,让察哈尔部在河套平原扎下根来,人心安定之后,他还会不会承认这份和约,臣就不敢断言了。” 朱由检听完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问道:“那么林丹汗派了谁到京城来?你觉得他们这次上京的目的是什么?” 柳敬亭毫无迟疑的回道:“林丹汗派其妹夫贵英恰上京,一来是向陛下重申明蒙之间的盟友关系,以表明双方都还需要彼此协力对付后金;二来大约是想要提高市赏,以供他赏赐各部小王,拉拢人心。” 察哈尔部市赏38万,哈喇慎诸部18万,加起来就是56万,市赏的意思是,各部贡马而大明加一倍价钱回赏。也就是说,扣掉28万马价,大明只要付出28万两赏银就是了。 不过今年土默特、哈喇慎诸部的牲畜大都被察哈尔部给劫掠了,林丹汗手中多的是牲畜,而冬季又没有这么多草料,不买给大明,这些牲畜被冻死、饿死就不值钱了,他想要提高市赏也就是必然的事了。 朱由检沉思了一会,才再次开口问道:“你从关外回来的时候,可有去见过土默特、哈喇慎诸部?那些部落的牧民生活的怎么样?他们对于划分草原固定牧场,可有什么想法么?这次大明插手了左、右翼蒙古部落的战争,那些牧民又是怎么看的?” 虽然奇怪于皇帝不问右翼蒙古各部首领的态度,反而对普通牧民的生活和态度问个不休,但是柳敬亭还是毫无异样的侃侃说道:“臣虽然没有特意跑去打探,但是路过这些部落歇脚的时候,也同普通牧民和一些小首领聊过天。 臣注意到,这些普通牧民大部分都缺衣少食,只有极少数人携带了一点日用物资。他们同臣谈话时一直愁眉不展,一是怕难以挨过这个冬天;二是担忧挨过了冬天之后,缺少牲畜的部落,明年要怎么生存下去。 而那些小首领们则把希望寄托在了大明身上,他们觉得既然大明天子为他们划定了牧场,那么就应该不会不管他们。 至于对大明插手左、右翼蒙古部族的战争问题,以臣这趟出使经过的这些部落来看。这些普通牧民所忠诚的只是自己所属的那个部族,林丹汗、顺义王这些蒙古小王对他们的影响力,大约还不如他们族中的长老说的话强。 说到这里,臣倒是要夸一夸那位刑部派出的官员黄道周。他抵达大同之后,走访了滞留在关内的蒙古各部老弱,并召集了这些部落内的长老和部落驻地的乡老,一一为他们调解了,这些蒙古部落同边民之间的纠纷。 他还制定了蒙古人及汉人共同遵守的约定,让双方各派出6人,巡视各处部落临时驻扎的地区,减少了边区很多矛盾。 这些蒙古部落现在虽然从关内迁移了出来,但还是常常称赞他,是明国难得善待他们的一位官员。臣倒是觉得,如果大明的官员能够做到一碗水持平,那么让蒙古人和汉人不再互相猜忌,则陛下想要纳入这些蒙古部族的想法,未必不会成功。” 听到了黄道周的表现,倒是的确让崇祯吃了一惊。他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固执己见的东林党人,到还有这么一面。 不过他很快就跳过了这个想法,他看着柳敬亭说道:“那么那些蒙古各部首领,他们对于划分草场固定牧场是怎么想的?是迫于无奈答应呢?还是真心想要投顺我大明?” 对于这个问题,柳敬亭其实已经想过很久,不过他还是很慎重的再次思考了一会,才对着崇祯说道:“以臣看,有不少人是不愿意被固定在一片草场上的。 蒙古人逐水草而居,这不但是他们的生活习惯,而且也是一种畜牧业的需求。 大群的牲畜如果困在一块草场,不仅会让草场退化,还有可能会发生病疫。只有游牧生活,才能让这些牲畜健康的成长,让病弱的牲畜自然淘汰掉。 不过也有一些首领并不愿意继续这种游牧生活,他们在归化城内生活的太久,已经习惯了舒适的定居生活。而且他们同宣大的边军一样,已经习惯了和平安稳的日子,并不想在马背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果不是林丹汗发动的战争,夺走了他们的财富和部众、妻女。臣以为,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同林丹汗作战。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想过要单独同林丹汗作战。如果不是大明插手了这场战事,臣觉得这些人肯定不是林丹汗的对手。他们在失败之后,不是投奔我大明,大约就是跑去归顺后金了…” 第401章 蒙古首领的请求 在见过了袁崇焕和柳敬亭之后,崇祯便下令让礼部的官员尽快安排接见这些蒙古外藩首领,并举办一场宴会招待他们。 不管是代表林丹汗的贵英恰,还是以卜石兔为首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或代表,大约是已经被这一年多来的战争消耗掉了所有精力,从进入京城之后他们就意外的恭顺了起来,再无从前面对明国官吏时的蛮横跋扈。 也正因为他们的合作,礼部官员很快就走完了所有的流程,在他们进入京城后的第三日,便安排了他们在建极殿晋见大明皇帝。 在黄立极及礼部一干官员的陪同下,崇祯遵循着礼部制定的程序接见了这些蒙古首领。在接见快要结束的时候,贵英恰终于忍不住焦急的心情,向着崇祯说明了自己此行而来的最大目的。 正如柳敬亭所汇报的,林丹汗在被明军挫败之后,不得不放下了身段,向崇祯恳求提高市赏的额度,他的要求把现在的38万两提升到100万两,否则察哈尔部不仅养不起这么多牲畜,也拿不出物资来犒赏奋战了一年的左翼蒙古各部。 听完了贵英恰近乎谦卑的请求,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沉默了一阵之后,朱由检突然向着另一边神情颇为愤愤不平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及代表说道:“顺义王,朕也听说了你们有向我大明官员申告,说今年部族因为战争的缘故,牲畜数量大为减少,恐怕无法完成市易,但是希望朝廷能提高赏赐,以渡过眼下的难关是吗?” 听到崇祯主动提及,卜石兔赶紧出列说道:“正是如此,还请大皇帝体量我等外藩遭此无妄之灾,伸出援手,好让我右翼蒙古诸部渡过眼下的难关,来日我等必当为大明守卫边墙,效忠于大皇帝陛下…” 卜石兔一边向着崇祯请求着,一边狠狠的瞪了对面的贵英恰几眼。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林丹汗莫名其妙的来攻打自己,现在的他就应该像往常一样待在归化城琉璃金银殿内,和一干部落首领围着火炉饮宴,而不是灰头土脸的跑到京城来向明国皇帝臣服。 对于卜石兔愤恨的眼神,贵英恰恍若未见,而是把全身心的精神都放在了高高在上就坐的崇祯身上。 他对于林丹汗“先处里,再处外”的方针并不怎么赞成,放弃了辽河套的根基跑来抢夺右翼蒙古兄弟部落的草场,不管林丹汗在嘴上说的多么大义凛然,都掩盖不了他对于后金的畏惧之意了。 贵英恰一直都认为,后金才是蒙古人最为强大而险恶的敌人。因为这个敌人对蒙古人的习性了解的一清二楚,还能不断的拉拢瓦解蒙古各部对于黄金家族的忠诚。因此,察哈尔部应当联合蒙古各部和大明共同对付后金,而不是相反的挑起对兄弟部落的兼并战争。 而他对于大明的感情也是非常的奇怪,他有时候感觉这个国家已经开始衰落下去了,居然会被区区一个边疆蛮族屡屡击败,还被占去了大半个辽东。 但是对照起汉人在历史上的表现,他并不认为女真人能够击败大明进入中原,因为这是蒙古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没能做到的事。 最为重要的是,明国需要蒙古人自己去治理关外的草原,以保卫他们的边境和平。但是后金则不然,这个同样拥有游牧民族特征的东北蛮族,是想要把蒙古人变成女真人的附庸,建立一个如同蒙古帝国一般的草原王国。 所以在明国朝廷,从来不会缺乏黄金家族存在的位置。但是在后金,黄金家族却是女真人必要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但是在林丹汗的身边,支持他的人却不多,反而想要同后金妥协,一起进攻明国的人有很多。也正是因为同后金互通消息的蒙古首领太多,所以才坚定了林丹汗“先处里,再处外”的决心。 对于林丹汗的这种选择,贵英恰也感到无能为力。而在被迫西迁之后,他又变成了积极的武力征服右翼蒙古的主要支持者。 虽然旁人对于他这种180度的大转弯不得其解,但是贵英恰却固执的认为,既然放弃了辽河套的根据地,那么察哈尔部就应该尽快同右翼蒙古融合,从而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否则等后金占据了辽河套,而右翼蒙古各部又态度暧昧,那么察哈尔部就会变成没有根基的大树,从而彻底崩解。 对蒙古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快更好的融合方式了。虽然会有一时的苦痛,但是只要3-5年后,失败者就会忘记过去的荣誉,而主动融入到现在的部族当中去。 朱由检扫了一眼下方的蒙古各部首领之后,才缓缓说道:“汉蒙都是一家人,你们现在遇到了困难,朝廷当然是要进行帮助的。 但是现在朝廷也困难啊,今年陕西大旱、东南叛乱未熄、又因为察哈尔部西迁打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你们想要依靠朝廷全力援助渡过难关,朕今天就说句老实话,朝廷实在是没有这个钱粮。”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这些蒙古首领们慌乱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向着崇祯诉说着自己部落中遇到的困难,希望大明皇帝能够改变心意。他们的想法非常的朴实,在看到了京城的景物后,他们认为,以大明之富有,怎么可能会缺乏钱粮呢?只要从手中漏出一些来,就够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了。 听着这些蒙古首领们说的话语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后,朱由检终于伸手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先安静了下来。 “朕知道,朝廷虽然困难,但是你们却更为困难。不过这个困难我们总是要共同去面对的,你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身上,朝廷能做的其实相当有限,能不能度过各部眼下的难关,其实最主要还是在于大家要团结起来,互相帮助。 在你们上京之时,朕已经让人安排运输了一批物资给各定居点。因此今年冬天,大家应当还是能够挺过去的。诸部的困难,不在眼下的冬天,而是在于明年开春后如何恢复生产自救…” 听到了崇祯的安排,右翼蒙古各部首领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虽然人在京城,但是最为担忧的还是,自己的部众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击败了林丹汗后,陆续逃回的各部牧民,已经让这些部落人口增长到了11、2万人。 想要让这些缺衣少食的牧民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最起码也要储备12万石粮食,3万顶帐篷,和9万吨燃料。而在四海商行同山西商会的努力下,他们给右翼蒙古各部准备了8万石粮食,1万5千顶帐篷,和3万吨燃料,总价15万两白银的物资。 而察哈尔部不缺乏肉食,因为冬天没有这么多草料蓄养这些掠夺来的牲畜,只能大规模的进行宰杀。但是他们缺乏布匹、食盐等日用品和大量的燃料。在和约达成之后,察哈尔部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求大明开市了。 贵英恰的任务就是,提高交易的上限,让大明加大输入察哈尔部的物资,特别是放宽对于铁料的出口。 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得到的安抚,显然刺激到贵英恰,让人不得不再次出来向崇祯请求道:“敢问皇帝陛下,那么对于我们大汗提出的请求,尊敬的陛下您是如何决断的呢?” 朱由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说道:“朝廷对于林丹汗难道还不够宽容吗?十年不到的时间,朝廷给察哈尔部的市赏从0涨到了38万两,这难道还不够填满林丹汗的胃口?” 贵英恰急忙辩解道:“但是我察哈尔部也一直在为大明浴血奋战,死伤之重已经让左翼各部首领为之怨声载道了。而且有数次失利,都是大明军队失期,导致我军孤军奋战失利,难道陛下要否认,察哈尔部为大明征战的功绩了吗?” 朱由检拦住了想要出声斥责贵英恰的黄立极,随口说道:“正因为朝廷一直感念着察哈尔部为大明作出的贡献,所以朝廷才一直克制着,在两翼蒙古部落之间调停,而没有偏向任何人。 后金的敌人难道只是朝廷吗?后金引诱蒙古各部依附自己,并帮助科尔沁蒙古抵抗察哈尔的命令,但是也是针对我大明? 林丹汗和朝廷联手对付后金,不是因为后金只是大明的敌人,而是后金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林丹汗如果真的把朝廷视为盟友,为什么在西迁之前不通知朝廷?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右翼蒙古各部挥起了刀剑?” 在崇祯的质问下,贵英恰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现在在战场上失败的是察哈尔部,而不是大明。战败者向胜利者要求更多的好处,显然让这位蒙古贵族存在着一种心理障碍。 他只能在崇祯面前宣扬察哈尔对大明作出的贡献,而不能拿武力来威胁对方。因为失败者显然是没有资格威慑对方的,即便看上去这位大明皇帝还很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胆气的样子。 而且现在的察哈尔部也已经打不下去了,林丹汗动员察哈尔部西迁时,除了以他的威望和强权之外,更多的是用利益引诱了那些部落首领。 他给这些首领们许诺,只要打下了归化城,不仅可以把右翼蒙古聚敛下来的财富瓜分给众人,还能就近向大明要求更多的市赏。 但是丰镇草原上的一仗,算是打破了那些部落首领们的迷梦。让这些首领意识到,大同边关的明军并不像林丹汗说的那么软弱无能,只要他们稍稍展示下武力,大同边将就会点头哈腰的把财富贡献出来。 死伤了这么多部众,得不到林丹汗许诺过的财富,只是得来一群无用的牲畜,对于林丹汗的不满自然就大为滋生了。 贵英恰很清楚,如果不能从明国弄来大批的财物封赏这些部落,恐怕一旦到了开春,就会有附庸部落离开,以避免成为察哈尔部征战的炮灰。 第402章 蒙古的商业人才 贵英恰虽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检当做看不见一样,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既然你们都愿意听从朝廷的劝说,选择了停战修好,那么朕便是自己掏腰包,也不能让草原上的子民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所以,朕会从内库拨出5万两白银,左翼蒙古各部与2万两,右翼蒙古各部与3万两。不过朕要先同你们说好,这可不是赏赐给你们的。是朕请你们带回去,用来接济各部生活困难的各部牧民的。 至于你们觉得草原上的部落生活艰难,想要让朝廷接济云云,朕想要对你们说的只有一句话:大家一起努力,共度难关,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身上。所谓,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 顺义王卜石兔和贵英恰差不多异口同声的问道:“皇帝陛下,这要如何一起努力?”两人顿时有些愕然,不由都停下看了对方一眼。随后贵英恰便不管不顾的继续问道:“我蒙古人游牧四方,一不耕作,二不冶炼,如果朝廷不开边市,则我蒙古人就无衣可穿,无茶可饮,无锅成炊。 草原上虽然适宜放牧牲畜,但是游牧毕竟不比耕作,要是遇到了瘟疫便是一年衣食无着落,要是遇到黑灾、白灾,则整个部落都有可能彻底灭绝。所以我蒙古人苦啊,几年辛辛苦苦的放牧,但若是一朝遇灾就是一场白辛苦。 而大明的商人虽然给我们蒙古各部带去了各种急需的日用品,但是同他们交易一次,各部的牲畜就像是得了一场瘟疫一样。 一个不到10斤的铁锅,在草原上就能换一头好马。两匹布能换一只羊,一头牛不过2两…” 贵英恰历历而数,指责明国的商人在互市时故意压低牲口价格,又抬高自己的货价,从蒙古各部的交易中捞取了大量的好处。所以他们向朝廷提高市赏,并非事出无因。 对于贵英恰的诉说,殿内的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倒是连连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结仇的察哈尔部亲贵,这些蒙古首领们都要拍手叫好了。 站在丹陛下的黄立极,听了贵英恰的指责,脸色倒是颇为精彩。他正想着用什么措辞把这个话题转移开时,上方的崇祯已经开口了。 对于贵英恰对大明商人的指控,朱由检一点都不意外,不要说在这没有什么监控的封建王朝,便是后世的信息时代,敢拿工业原料往食品里添加的商人都还存在着。 马克思怎么说的来着,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如果不是大明的商人没法用武力保护自己,估计这些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早就被大明的商人吃干抹净了。 朱由检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脸色凝重的说道:“你说的这些的确都是事实,但这些商人的行为可不能算在朝廷和大明百姓的身上。 正如你觉得这些大明商人在交易中亏待了你们,但是这些商人同样也在坑害朝廷啊。朝廷开放边境互市,本是为了让蒙汉人民和睦友好。 但是现在朝廷年年花了大把的银两,蒙古百姓却没有因此受益,而朝廷也没有获得蒙古各部的感激,可谓是双输。反倒是让一群不法商人得到了好处,诸位难道不觉得这样的市赏制度要改一改么?” 顺义王顿时有些吃惊的询问道:“陛下想要怎么改?不会是要革除市赏吧?虽说现在有些不法之徒,但是陛下贵为大明至尊,只要下一道命令把他们都抓起来不就解决了吗?” 站在顺义王身后的蒙古各部首领和代表,也纷纷出声支持顺义王,虽然他们痛恨在互市过程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但是总比没有互市的好。毕竟只有通过互市,才能换取他们需要的各种生活物资。而只有得到了这些物资,蒙古各部的死亡率才能大大的降低。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也很为难啊,只要他们没有拿着刀子逼迫各位强买强卖,朕有什么理由去惩罚他们呢? 再说了,要是朕因为他们在同你们的交易中赚到了钱,就把他们抓起来。今后谁还敢同你们做生意呢?那不是适得其反么。” 崇祯的反问,让一干蒙古首领哑然无语。正当他们有些泄气的时候,朱由检却又接着说道:“要朕说,这些商人之所以能在市场上对你们低买高卖,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互市的时间和地点。 正因为一年互市的时间固定只有这么几天,而地点又同各位部落的路程太远,有些部落把牲畜赶到了互市地点时,这牲畜早就掉了好几斤肉了,看起来就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了。” 崇祯的话语顿时说到了这些蒙古首领的心中去了,一位蒙古首领顿时心直口快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所以我就觉得,这互市的时间就应该放在秋天,把牲畜养的膘肥体壮的,路上牧草又多,也不容易掉膘啊…” 朱由检对着这位首领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这位首领说的不错,但是这什么东西都是量一大就不值钱了。秋天的牲畜看起来最值钱,但是各部要是一起跑来互市,倒时还不是一样被那些商人压价么?”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听着崇祯这也不好,那也不行,顺义王便有些不解的向崇祯询问道。 朱由检看了看左右两翼的蒙古各部首领和代表都看向了自己,似乎把注意力集中了起来,这才开诚布公的说道:“朕觉得,为什么各位不联合起来开一家畜牧公司呢?不要单单只想着在边境互市么,也可以直接把草原上的各种货物组织起来,卖到内地去。 这样就不用抱怨被那些商人所坑骗了,也不必每年指望着固定几天的互市,可以慢慢培育良种牲畜,这样还能保证你们的牲畜会一代比一代好。” 崇祯的提议,不仅让几位蒙古首领跌破了眼睛,就连黄立极和几位礼部官员都下意识的看向了他。如果不是害怕在这些蒙古首领面前失礼,他们几乎都要立刻阻止皇帝的疯狂想法了。 让这些蒙古人跑到内地去做生意,天知道他们是去做生意还是去探路去了。这种想法简直太疯狂了,黄立极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和这些明人的认知不同,在苏长青的时代,蒙古人同样是共和国的一员,他并不觉得在边关严防死守,就能让这些蒙古人屈服了。虽然他不待见满清,但是在对待蒙古民族的政策上面,黄台吉无疑是这个时代做的最为出色的。 在不能使出阶级斗争论这种核武器时,朱由检赫然发觉在如何拉拢蒙古各部的方式上,他居然有些无计可施。如果继续大明一直以来的以夷治夷方针,恐怕很快这些蒙古部落就会被黄台吉的满蒙一体论给拉拢过去。 不管大明给出多少市赏,这些蒙古各部的首领也不会满足的,他们只会在大明和后金之间摇摆不定,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对于黄台吉能够眼睛不眨一下,把科尔沁部族的姑侄姐妹一起娶回家,然后疯狂的搞满蒙亲贵联姻这种事,崇祯是学不来的。就算他肯牺牲自己的名誉,大明的臣僚百姓也不会答应。 如此一来,朱由检只能另想法子了。他寻思了很久,最后不得不从后世的政治课本中借用了一个法子。一切政治的组织形式,终究不过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上层建筑。如果经济基础作出了改变,那么上层建筑也将会随之而改变。 不管黄台吉和女真贵族再怎么同蒙古各部联姻,并让出女真人的一部分政治利益。只要蒙古各部同大明结成了经济利益体,那么那些想要逆潮流而行的蒙古封建领主,终将会被蒙古人民所消灭。 贵英恰有些迟疑的向着崇祯请教道:“这个公司就是商号么?我们蒙古人一向不善于经商,否则又怎么会被那些商人所蒙骗呢?另外,陛下愿意让我们进入内地?您就不担心…” 贵英恰曳然而止,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他对面的蒙古右翼各部首领,眼睛也闪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笑了笑,示意他不要过于着急,方才转向贵英恰说道:“要说不担心,那朕一定是在欺骗你们。 汉蒙虽然是一家人,但是这数百年来的战争结下的恩怨,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 不过我们总是要向前看,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种打打杀杀的状态中去了,难道诸位不是和朕一样的想法么?” 虽然有些诧异于这位少年天子的天真,但是不管是左翼还是右翼的蒙古首领,都迅速出声应和了崇祯的想法。 他们觉得,如果崇祯真的这么想,也许这倒是一个让他们赚取更大利益的好机会。 朱由检笑了笑继续说道:“汉蒙一家,什么是一家人。就是大家要多多走动,消除误解,这才叫一家人。 你们说蒙古人不会经商,只会放牧。朕就不相信了,这谁天生就会经商的?就算是我们汉人,也都是从一窍不通开始,一步一步才学会经营的。 当然,就算是要让人学习游泳,也不能一下把人丢到大海里去,那样会把人淹死。 朕以为,要想学会经商,就要先学习汉语和汉人的文化。否则你怎么同人交流呢?就算是采买药材,起码也要看得懂本草不是么? 所以,朕建议在各个盟、旗内,都设立一所小学,学习汉文和算数,为蒙古族培养自己的商业人才…” 第403章 崇祯的诱惑 听到崇祯这么说,黄立极总算是心里好受了些,但他依然还是不赞成让这些蒙古人自由的进入内地经商。一来没人知道,这些商人中会不会有心怀不轨的蒙人首领;二来,让汉蒙两地的商品自由流动,显然不符合一直以来士大夫们对蒙古进行经济战以削弱蒙古力量的长期方针。 而对那些蒙古左右翼部族的首领来说,大明皇帝的提议倒是让他们顿时泛起了许多小心思。比起之前朝廷官员拐弯抹角的向他们要求,在各旗盟设立学校学习汉文,让他们心生反感。崇祯先抛出了一张画饼,再告诉他们设立学校的意义,顿时打消了他们心里对设立学校的怀疑。 虽说现在蒙古右翼各部都必须仰赖于明国才能生存下去,因此除了一小部分部落坚持游牧生活的传统,不愿意在明国划分的草场上定居下来,大部分部落上京的时候,都已经打算完全接受朝廷有可能提出的苛刻条件,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这种以被迫害心态接受明国提出的条件,显然不会维持很久。但是如果他们真心认为,朝廷提出的要求的确是在帮助他们,改变了心里的抗拒意思,那么朝廷在右翼蒙古各部推行的政策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比如,现在就连贵英恰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蒙古上层其实并不排斥教育,在同汉人数百年的纠缠中,他们中不少有识之士其实已经认识到了,只有教育才能让蒙古人再度兴盛起来,不再继续退化成蛮族状态。 鄂尔多斯部的代表萨囊彻辰就很支持崇祯的提议,他一直仰慕汉人的文化,特别是汉人数之不尽的历史典籍。萨囊彻辰认为,正是因为这些汉人的文化典籍的存在,使得汉人从出生开始就记住了自己民族的源流,因此即便是数次被外敌入侵,都能够从衰亡中重新兴盛起来。 而蒙古人除了在伟大的成吉思汗旗帜下,短暂的团结起来征服了半个世界,铸就了蒙古民族的辉煌。随之而后便陷入了数百年的分裂和内战之中,他们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祖先时代的辉煌,把彼此之间视为敌人,完全重现了在成吉思汗之前的蒙古黑暗期。 萨囊彻辰虽然出身高贵,但是想要扭转蒙古各部的继续蛮族化,也一样是力有未逮。即便是在鄂尔多斯部落中,信仰喇嘛的部众也一日多过一日,完全陷入了愚昧化的状态,这让他不由忧心忡忡。 在他看来,哪怕明国皇帝在蒙古各部设立学校是别有用心,也好过现在各部部众堕落成愚昧而迷信的喇嘛教信徒强。 但是草原上喇嘛教传播的日趋流行,与其说是明国开始的一个阴谋,倒不如说是蒙古各部上层人物的有意放纵。 喇嘛教传播的最为迅速的时候,一般都是草原上遇到灾害的时节。没有储蓄习惯的蒙古牧民无法自救,而上层贵族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享受同下层百姓同甘共苦。于是劝导牧民忍耐,宣传因果论的宗教便是上层贵族用来麻木底层牧民最好的精神催眠。 到了今天,喇嘛教已经成为了蒙古各部的精神支柱,不要说一二个萨囊彻辰无法改变这个现状,即便是林丹汗想要在喇嘛教中选择一个有利于自己统治的教派,都会遭到其他教派忠实信徒的背弃。 至此,成吉思汗时代建立起来的蒙古民族概念,王权高于神权的理念,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各个蒙古部族的首领把自己的部众视为私产,他们在口头上怀念着成吉思汗的荣光,声明只有身上流着黄金家族血脉的人才能统治整个蒙古民族。 但事实上,他们以此为借口排斥一切非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豪杰再次统一蒙古各部,成为蒙古下层民众的希望。另一方面,他们又用喇嘛教的信仰去抵抗,下层民众对于黄金家族血脉的盲目崇拜,从而让自己的部族获得实质上的独立王国地位。 因此在听了明国朝廷想要在右翼蒙古各部中,推行盟旗的固定放牧区域,和在盟旗内推行学校教育后,萨囊彻辰不但是第一个认可支持的蒙古首领,也是对建立学校制度的积极推动者。 当他看到崇祯的提议让各部首领陷入到沉思之中时,不由当即站出来赞成了皇帝的主张。还表示,不管是成立畜牧公司,还是建立学校,他都会代表鄂尔多斯部接受。 萨囊彻辰虽然年轻,但是他出身高贵,本身又学识渊博,即便是在右翼蒙古各部,也有着不小的声望。因此当他出声支持了崇祯之后,不少犹豫观望的蒙古首领,顿时紧紧的跟了上来。 顺义王看到一小半首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另一多半首领也跃跃欲试,不过是想要等他先做决定。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大声向着崇祯说道:“既然陛下没有把我们蒙古人当成外人,一心为我们着想,我们自然是愿意服从陛下的安排的。 不过小王听说,在汉地教育出一名读书人,起码也要十年。那么陛下设立的这个学校要教育几年?在这些学生没有毕业之前,这畜牧公司的人手要怎么招募呢?另外,成立一家商号总是需要本钱的,我等各部现在缺的就是钱粮,陛下是不是能够先借一笔本钱与我等…” “顺义王说的不错…” “的确,没钱怎么办商号啊…” 一群蒙古首领顿时站在顺义王身后,为他摇旗呐喊着,想要让崇祯松松口,拿出更多的钱粮出来。 朱由检见状笑了笑说道:“这做生意又不是科举靠状元,当然如果蒙古人中有天资卓越之才,朕也不介意他来京城继续深造,靠一名状元出来。 不过如果只是培养商业人才,朕觉得最起码5年的教育还是要的。11、2岁入学,16、7岁毕业,再做2、3年学徒,就应当可以独当一面了。” 贵英恰心里算了算,不由皱着眉头说道:“那岂不是要7、8年时间,这远水可解不了近渴啊。” 朱由检看了看他,才说道:“这是自然的,但是培养人才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学习,是培养不出可用的人才来的。就算诸位想要培育出好的马种,同样也要花上数代人的功夫,不是么?” 不少蒙古首领对此倒是纷纷点头赞成了崇祯的说法,就连顺义王也释去了不少疑心,显然在他听来,崇祯的确是想要帮助蒙古人培养真正的人才,而不是有着其他目的。 “至于开办畜牧公司的资金和前期人手,朕早就说过了,我们要共同携手,共度难关。因此朝廷会出面找一些商人出来投资这个畜牧公司,当然在这之前大家要先把公司的章程协商了出来,今后照着章程办事,朕不让商人欺骗蒙古人,但也不会容忍你们欺压商人。 公司开办的好了,不仅各部的生产可以尽快恢复,内地的百姓获得了利益,各位也能得到额外的收益。这是一个三赢的事情。但是如果大家做事没有章程,都想要让自己多占一些,那么这公司也就开不下去了。 到时候,你们有怨气,汉蒙百姓有怨气,朝廷也没好处。想来大家对于这种三输的状态,都不会乐意看到的吧?” 虽然不知道,崇祯要怎么让商人拿出钱来,而这个公司又是一个什么章程,不过大多数的蒙古首领显然已经意识到,不管怎么样,这个公司开总比不开好。不管是商人还是朝廷,只要有人拿出钱来,他们明年的生计就算是解决了。 就连贵英恰也有些动摇,请求崇祯到时让他代表左翼蒙古听听这个公司的章程的讨论。就在这些蒙古首领以为,这场会见应当结束的时候,朱由检却继续往下说道。 “这成立畜牧公司毕竟还是一个规划,是朝廷想要为各部解决未来的问题,对于眼下各部的困难,估计一两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我们也要想一想,怎么解决现在关外蒙古牧民缺衣少食的难题。而且就算是要经营畜牧公司,起码总要解决牲畜过冬的草料问题不是么?” 各部首领此时已经认同了崇祯口头上我们的说法,再无刚刚进殿时,以防范警惕的心理细细审视崇祯和明国官员说的每句话,生怕掉入汉人的陷阱中去。 待到各部首领七嘴八舌的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朱由检才总结的说道:“你们刚刚说的,也对也不对。把草场分成四份,然后按季节轮换放牧,这自然能够最大限度的把草场利用起来。 但是光光依靠天然草场,是无法抵御自然灾害的。说到底天然草场的产出是有限的,因此放养的牲畜是有这个上限的。 想要突破这个上限,一是要研究草原上的气候、土壤、牧草的生长情况;二便是要耕牧结合,让农业和牧业形成互补关系。牲畜的粪便可以作为农田的肥料,而农作物收获后的秸秆,也可以作为牲畜越冬的饲料不是么?” 对于崇祯的说法,土默特部的首领们最不抵触,因为他们修建归化城时,就已经招募了大量的汉人在归化城附近开垦农田。再他们看来,如果皇帝能够安排汉人给他们种田,比他们自己辛苦放牧要强多了。 不过朱由检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继续对这些首领劝说道:“今年陕西遇到了大旱,全陕百姓流离失所,朕看了也很是痛惜。 正如朕刚刚说过,汉蒙携手共度难关,所以朕有意迁移一部分难民出关,在河套、丰镇等靠近边关的地区开垦。当然为了避免双方的纠纷,朕会让人同你们商议如何划分耕作和放牧的地界。 而这些开垦出来的耕地产出,一来可以同牧民作为日常物资的交换,以解决牧民生活物资匮乏的问题,二来也能促进汉蒙两族之间的和解,为今后畜牧公司在内地的发展打下民意的基础…” 第404章 民族和宗教委员会 虽然这些蒙古首领非常乐意接受汉人依附于他们,但是他们希望接收的是作为个体的汉人,而不是崇祯所说的农垦团。 不过在之前崇祯的引诱,再加上还需要明军帮助他们抵抗来自林丹汗的军事压力,因此这些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和代表,最终还是默认了崇祯的建议。 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也得到了崇祯的承诺,农垦团每年收入的十分之一,将会缴纳给所在旗。其中一半的金额将会用于对该旗基础设施的修建,比如水利设施或是道路修缮。而另一半则归该旗的扎萨克支配。 当这场漫长的接见结束后,这些蒙古首领就被内侍带去了偏殿,准备享用崇祯赏赐给他们的酒宴。 当礼部官员陪同着这些蒙古首领离去后,看着殿内的闲杂人等已经不在后,一直忍耐着的黄立极终于开口对着崇祯表示了,他坚决反对改变大明对边疆民族的一贯政策,即用贸易控制边境游牧民族。 听着黄立极给他分析了一大堆,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对他说道:“放开对于蒙古及境外的商业贸易,这不是年初就确定了的事么?先生如何现在又反对了?” 黄立极对着崇祯不满的说道:“年初说要放开边境贸易,但是当初说的是让大明的商人出去经商,朝廷还是要对火药、机器、武器进行监控的。 现在陛下让这些蒙古人组建公司,还要让他们进入内地经商。到时候这些蒙古人了解了大明内地的虚实,又依靠贸易增强了实力,若是起了什么歹意,陛下你日后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朱由检笑了笑回道:“黄先生未免过于悲观了,我大明人口超过1亿5千万,而蒙古人加起来不过上千万人,还分成漠南、漠北和卫拉特几个部分,每个部分内部的蒙古部族还四分五裂着。 这种状况之下,我们不趁机通过加深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联系,把蒙古人变成大明人,那么还要等待到什么时候?用贸易手段削弱边疆少数民族是正确的,但是光依靠贸易手段是无法消除大明边疆的隐患的。 想要消除边疆少数民族对于大明的威胁,要么就消灭他们,要么就同化他们。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蒙古各部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我们自然是要把他们消化掉。难道还要放着不管,让后金去消化这些蒙古部族,最后在大明的北方再出现一个统一的草原帝国吗? 而且,朝廷放着不管,这些蒙古部族就不会产生歹意了吗?这些年来,北方连年灾害,就连大明在北方的百姓都过的很艰难,那些没有储蓄完全靠天吃饭的蒙古牧民,只会比大明百姓更为艰难。 大明百姓没饭吃了都会起来造反,那些蒙古牧民没饭吃了,难道会乖乖呆在草原上饿死,也不来骚扰我大明?就算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但是有后金这条恶犬在边上虎视眈眈,难道他们不会借用蒙古人的力量,在西北在开辟一条战线攻击我大明?” 在崇祯的一连串反问下,黄立极顿时愣住了,他好久才回道:“不至于如此吧?这后金不是刚刚同我大明签订和约,我们也给了他们许多好处,还同意在锦州、营口和他们互市了。他们就算想要反悔,也应当缓上2、3年吧。” 对于黄立极这种把女真人当成了满足于互市的蒙古人的思想,朱由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虽然朝堂上的官员都认同了他主张的理念,先同女真人讲和,安顿好南方土司的叛乱,和恢复国内的生产,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让大明缓过劲来,再去找女真人算账,夺回辽东地方。 但在辽东连续大败之后,大多数官员实际上早就认为辽东已经很难收回了,只不过碍于大明朝的政治正确,不想因为提出议和被天下清流攻击断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所以在朝堂上一个比一个表现的主战。 当新登基的崇祯以放弃自己的名誉提出要同女真议和后,大多数官员都松了口气。他们把崇祯说服他们的理由,当成了一个借口。实质上,大多数官员都不认为,在和约签订之后,大明和后金之间还会爆发大战。 毕竟有隆庆开市的例子在前,不少官员已经把黄台吉当做了第二个顺义王。认为只要让女真人享受到开市的经济利益,这位新任的后金大汗总是会消停下来的。 就算是被崇祯时时提醒的黄立极,虽然觉得后金和大明的和平不会维持多久,但是也从没考虑过,这张和约连三五年都支撑不到。 朱由检不得不再次对着自己的首辅强调:“不管后金是怎么想的,从签署和约那天开始,我们就必须要做好,明天醒来时和约已经被撕毁了的准备。 什么时间撕毁和约,那是黄台吉同他的部下要考虑的事。而先生和朕应当考虑的是,如果后金明天撕毁了和约,大明有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 两国实力相等,和约才代表和平;两国实力相差悬殊,和约不过是一张暂时的停战协议罢了,只要有一方做好了战争准备,那么和约也就到了该被撕毁的时候。 一直以来,后金想要入侵大明腹地,只能走辽西走廊这条路。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蒙古草原,而是林丹汗牢牢堵住了后金绕道蒙古草原的通道。 现在林丹汗西迁,不仅让出了通往大明宣大防线的通道,还把漠南右翼蒙古各部都逼迫的心怀怨恨。 如果黄台吉借这个机会拉拢右翼蒙古各部,让这些部落替后金带路绕道进攻宣大防线,或是蓟州防线,难道我们还要指责后金不讲信用,不应该绕道攻击我大明么?” 虽说黄立极心里还是比较愿意相信后金会遵守这份和约,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绕道千里跑来攻击大明的宣大防线。但是作为一名资深的大明官僚,他自然不会去替黄台吉打这个包票,从而给自己挖坑。 因此他不得不在口头上认同了皇帝的看法,认为后金的确有这个可能拉拢右翼蒙古部族,来对付大明。 但是他对于让这些蒙古人进入内地自由行商还是犹豫不决,他始终不太相信,这些蒙古人会全部忠诚于大明。毕竟五胡乱华和安史之乱,都已经写在了历史上了。 朱由检并没有观察身边这位首辅的脸色,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朕要同先生商议。” 黄立极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对着崇祯拱了拱手说道:“臣洗耳恭听,还请陛下示下吧。”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打算把礼部管理外藩和僧道的机构合并起来,成立一个新的行政部门,地位等同于六部,位于内阁之下。” 黄立极顿时呆了一下,他不由追问道:“陛下打算设立一个什么部门?这个部门的经费和人员怎么解决?谁来担任这个部门的主官?” 朱由检淡淡的回道:“这个部门负责管理大明境内的少数民族及宗教事务,部门经费当然从预算中出,先定为一年30万元。 人员吗,从各地抽调熟悉少数民族的官吏,包括西南较有声望的土司,亲近朝廷的头人。至于这个部门的主官,朕看顺义王就很不错,再从右翼蒙古各部挑出两个首领协助他。部门名称就叫做民族及宗教事务委员会。 主要的工作任务是,推动各民族的文化教育和卫生事业,并规范宗教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内容。打击各民族中的分裂分子及宗教宣传中的迷信和仇恨思想。” 对于崇祯说的内容,黄立极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他很是疑惑的看着崇祯问道:“让顺义王担任这个官职?陛下是想要把他留在京城么?” 朱由检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咸不淡的回道:“也不能这样说,不过民族及宗教事务委员会将会在京城、重庆、昆明、桂林、丰镇设立官署。 作为这个部门的主官,顺义王今后再京城工作的时间大约会久一些。当然,那些表现出色的少数民族官员,也应当调入京城,才能更好的发挥他们的才智,为大明的民族团结作出贡献么…” 当崇祯还在同首辅探讨,设立民族及宗教委员会这个新机构时,作为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席尔瓦的全权代表,在经历了4周的艰难行程,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这位叫做塞维科斯的殖民地官员,在进入了高大雄伟的北京城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加西亚带着明国皇帝的命令返回马尼拉时,殖民地的高官们才刚刚接到,在台湾北部的殖民基地被袭击了。 而这些反应迟钝的殖民地官员们,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谁袭击了台湾的殖民基地。 就连一向睿智的总督也有些难以确定,这到底是荷兰人干的,还是日本人干的,又或者是华人海盗干的,但他们都没有怀疑到明国政府身上去。 驻守台湾的一名小军官被中国人释放回来后,殖民地官员们才了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对于加西亚带回来的中国皇帝的善意,这些西班牙殖民者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中国人同荷兰人联手了,这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就算中国人忘记了,这些殖民地官员们都没有忘记,20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浸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惊慌失措的殖民地官员们,完全无视了崇祯让加西亚带回去的善意。这些西班牙殖民者以己度人,他们用以征服这个世界的,无非就是暴力和谎言。 他们生怕这是中国人想要迷惑他们,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谎言,也许在加西亚的后面,就是一只浩浩荡荡的中国舰队。 第405章 私议 塞维科斯带着加西亚和随从刚刚进入北京城内的驿站,连行礼都没来的及放下,便迫不及待的向接待他们入住的明国官吏提出申请,想要见一见被俘虏的台湾长官瓦德斯。 这名官吏捏了捏袖子里的小布囊,几枚圆形的硬物顿时印在了他手中。他顿时心情愉快的告诉了一边的华人通译:“告诉这个佛郎机还是什么红毛人,那个叫什么瓦德斯的红毛人就住在他隔壁。 不过他现在不在四夷馆内,大约晚上会回来。到时候,本官会让馆内的仆役过来通知你们的。 还有,如果缺少什么用品就找门口的仆役,他可以带你们去商铺购买。如果嫌麻烦,也可以让他给你们代买,当然要给他一些跑腿的费用…” 按照从马尼拉聘请的华人通译的指点,给了这位接待自己的明国官员一些贿赂之后,塞维科斯明显感受到了这位中国异教徒的热情,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确认了瓦德斯并没有关在中国人的监狱中,反而有着一定的自由之后,塞维科斯紧张不安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如果瓦德斯并没有受到虐待,那么证明他给总督大人的那封信件,不是在中国人强迫之下的胡言乱语,这对于他这次北上之行来说,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当塞维科斯让院子内的仆役给自己弄了一桶热水,稍稍洗漱了一遍,把一路上的疲倦洗去之后。 他的随从敲了敲他的房门,站在门外对着他大声的汇报道,瓦德斯已经收到了他们到来的消息,提前返回前来拜访他了。 听到了随从带来的消息,躺在浴桶内的塞维科斯立刻敏捷的跳出了木桶,拿起了挂在木桶边上的柔软毛巾,胡乱的在身上擦了几把,也不管身上还淌着水迹,就匆匆的穿戴了起来。 虽然欧洲人现在还没有养成洗澡的习惯,但是这些在东南亚殖民地长期任职的官员,已经养成了洗澡的习惯,不再视洗澡是消耗健康的事情了。 当然东南亚的热带气候,也是迫使这些欧洲殖民者接受当地土著洗澡习惯的主要原因。 而作为一名墨西哥出生的西班牙人,塞维科斯显然比那些来自欧洲的同胞,更易于接受这种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当塞维科斯匆匆走进了离自己房间不远的小客厅后,他正看到瓦德斯正坐在客厅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喝着一杯热茶。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的随从吩咐道:“何塞你就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搅我们谈话,如果是明国官员过来了,那就第一时间发出声音,提醒我们。” “知道了大人。”何塞立刻恭敬的应承了下来,然后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塞维科斯慢慢的向客厅内走去,并小心而仔细的打量了瓦德斯,他发觉这位台湾长官神采奕奕,脸色也非常的健康,身上丝毫没有被中国人虐待的痕迹。 在距离瓦德斯3、5步的地方,塞维科斯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瓦德斯,口气冰冷的说道:“瓦德斯爵爷,您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身为一名王国贵族,您居然没有守住自己的荣誉,向一群异教徒投降了。您知不知道,您这样的行为非常的让总督大人困扰。您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究竟是谁给了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总检察长一直想要给总督大人下绊子,而您却给了他一个绝妙的借口。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对于塞维科斯的质问,瓦德斯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两人都司总督席尔瓦的亲信,但是两人对于席尔瓦的忠诚是不同的。 对于书记官塞维科斯来说,他同席尔瓦之间已经缔结了保护人的关系,也就是说在西班牙的贵族眼中,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瓦德斯的保护人可不是席尔瓦,虽然他同席尔瓦的关系很密切。对于瓦德斯来说,真正能够庇护他的保护人,还在西班牙国内。 因此他并不十分畏惧于塞维科斯的指责,至于总检察长和总督席尔瓦之间的矛盾,这不仅是菲律宾殖民地内部家知户晓的事,就算是墨西哥副王庭也很清楚。 因为谁都知道,总检察长的设置,便是欧洲本土宫廷用来监视当地总督的。如果两人关系要是亲密如一人,那么其中一位早就被调回墨西哥或是欧洲去了。 而席尔瓦总督和总检察长显然都是聪明人,他们始终把斗争局限在一个范围之内,好让墨西哥副王庭和王国宫廷安心,又不至于让双方真正撕破脸。 甚至于有时候,双方还会主动替对方填补漏洞,以免王国或是墨西哥副王庭派出特别巡视员,插手菲律宾殖民地的事务。 瓦德斯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对着塞维科斯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的说道:“这可是上好的中国茶,你在马尼拉可尝不到,你确定不先喝上一口? 按照我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经验,茶一定要趁热喝,那样的味道才最为甘美,也最有治疗身体不适的效果…” 对于瓦德斯的装疯卖傻,塞维科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颇为恼火的说道:“爵爷,你给总督大人写的那封信件,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你口中的那位中国大人物,又指的是谁? 如果不能够保证殖民地和王国的利益,我们是不会同那些中国人联手的。 当然,只要中国人愿意释放那些被俘虏的西班牙人,并保留王国在台湾的传教权力,那么王国可以不追究被中国人袭击的事情,并承认台湾属于中国的领土。” 对于塞维科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色厉胆薄,和对于某些事情的患得患失,瓦德斯感受的非常深刻。 他不由撇了撇嘴说道:“总督大人难道没有看全我写的信吗?我不是已经把所有的内容都写在上面了吗? 至于那位中国大人物是谁,我现在还不能透露他的身份。在事情还没有成功之前,这位大人物是不会愿意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的。 至于台湾的殖民点,现在已经落入了中国人手中,不管我们认不认可,中国人都不会把它归还给我们了。 至于见鬼的传教权力,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总督会让你带来这么莫名其妙的条件,难道他真的打算把我们丢给那些中国人任意处置吗?” 对于瓦德斯突然的怒火,塞维科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等待他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平静的说道:“这是大主教阁下的意思,教会认为,虽然我们现在的实力不敌中国人,不得不放弃了对于台湾的行政权力,但是不应当放弃天主的事业。 更何况,教会在台湾北部土著人当中的事业才刚刚有所起色,他们并不愿意放弃这个发展信徒的机会。 另外,从今年夏天开始,华人海盗突然越过了以往的活动区域,出现在了民都洛岛以南的布桑加岛、巴拉望岛地区,并在那里建立了根据地,驱逐了几名在当地传教的奥古斯丁住院会的修士。 大主教对此非常不满意,原本想要鼓动总督出兵,把这些华人海盗驱逐出这一区域。但是因为我们在南方同摩洛人、荷兰人的战争,导致兵力不足,因此不得不暂时搁置了下来。 但是,不管是总督还是总检察长,都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也许代表着东方最大的国家,有可能把目光转向了海洋,就如同2百年前的我们一般。 以中国这样拥有无尽财富和人力的国家,一旦把国家资源投入到海洋上,王国还能不能保有菲律宾,这显然是一个不言自喻的道理…” 瓦德斯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塞维科斯的高谈阔论,比塞维科斯高了半个头的他,冷冷的注视着他说道:“书记官,这里不是城市议会,你不必在我的面前显示你的政治才能。 王国还能保住菲律宾多久,这是墨西哥副王或是王国宫廷应该考虑的问题。 另外,我要提醒你。每个前来菲律宾的殖民地官员都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菲律宾呆上一辈子,因此他们也从来没有在菲律宾购置产业,建立庄园。 每个人都想要在菲律宾任职的期间捞上一笔,然后回到墨西哥或是国内置办产业去。 而就算是在墨西哥副王庭还是王国宫廷,对于是否该保留菲律宾殖民地的争议,也从没有平息过。 所以塞维科斯,如果你想要替总督大人作出什么决定,最好要先想想后果。总督阁下绝不会为了王国并不看重的一块荒芜之地,而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瓦德斯的警告,让塞维科斯的态度软弱了下来。他脸色变幻了许久,才勉强的向瓦德斯转告了席尔瓦的话语:“总督对你的建议很感兴趣。 他已经同总检察长交换了意见,如果那位中国大人物的承诺属实,那么他们会联手压制教会,达成这份合作协议。但是总督要求同这位大人物亲自见面,签署一份能够保证他们利益的密约…” 第406章 协议和走私 “这些西班牙人就像是一群地狱中的饿死鬼,只要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就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想要把所有的食物都咽下去,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咽下去,又或是咽下去能不能消化。”听完了郑彩带来的,关于西班牙人提出的议和条件之后,朱由检忍不住如此说道。 听着皇帝话中似乎有所不满,因此许心素没敢去接崇祯的话语,他曲着身体坐在崇祯给予的赐座上,双眼自然垂下注视着地面,一心等待着崇祯的继续发话。 果然片刻之后,崇祯的语气便重新平静了下来,对着他继续问道:“告诉那个西班牙使者,台湾是不是大明的领土,还不需要西班牙来认可。倒是他们想要继续留在吕宋岛的话,就要先学会尊重大明的决定。 至于传教权,在大明没有同罗马教廷建立联系前,朕不会认可任何形式的非法传教活动。一经发现,朕就会把非法传教者驱逐出境。 至于:圣胡安号…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圣胡安号了,所以大明也就没有交还圣胡安号的必要了。至于派驻布桑加岛、巴拉望岛等地区的大明官兵。 乃是大明为了保护该地区的航行自由,打击袭击大明商船的当地海盗,作出的临时性维护治安措施。 一旦该地区的海上治安好转,我们自然会撤离该地区。至于驱逐了两岛上的传教士云云,我们会下令进行调查。不过在调查结束之前,马尼拉当局应当约束传教士的行动,不要继续刺激维护治安的大明官军。 根据我们得到的当地驻军报告,不少传教士假借传教为名,对当地土著横征暴敛不说,还有向海盗传递情报的嫌疑。 为了保证大明商船的安全,驻军才做出了合情合理的驱逐行动,我们希望在这个问题上,能得到马尼拉的谅解。 另外关于马尼拉当局提到的,马尼拉同大明自由贸易的商业谈判。朕认为自由贸易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谈判的对象必须要对等。 马尼拉只是西班牙王国的一个亚洲殖民地,是没有资格同大明谈什么自由贸易协议的。 假如他们真的想要一份正式的贸易协议,那么就请西班牙王国派出能够代表王国的使者,前来同大明进行谈判。 如果西班牙商船想要在大明各口岸进行自由交易,那么大明的商船同样有权力前往,包括西班牙各殖民地在内的港口进行贸易。 而在此之前,大明和马尼拉愿意缔结一个临时贸易协议,以公平公正的姿态进行商业贸易。 朕可以向马尼拉当局保证,大明商人在马尼拉得到什么待遇,那么西班牙商人在大明就能得到什么待遇。 另外,考虑到双方今后交流沟通之必要。朕建议双方在北京和马尼拉互派代表,西班牙人如果触犯了大明的律法,马尼拉代表可以旁听案件的审理,便替犯人聘请一位律师辩护。 同样,如果一名大明人在马尼拉触犯了律法,那么大明的代表也有权力获得相同的待遇。另外,大明人往来马尼拉,应当听其自由行动,马尼拉当局不得以各种手段进行阻扰。” 朱由检一口气把想到的条件都说了出来,让许心素手忙脚乱的记忆着皇帝的要求。 朱由检想了半天,才意犹未尽的说道:“大致上就是这些了,其他条件都可以商议,但是我们派驻马尼拉的商业代表这件事,一定要说服马尼拉代表接受。 派驻商业代表的目的,一是了解吕宋岛上的物产和人口情况,到时候可以把吕宋岛开发出来;二是团结当地的华人,必要时组织当地华人撤离,避免20多年前的惨事再次发生。 公开的谈判事宜就说到这里,对于扩大对美洲西班牙殖民地贸易,和香料群岛的计划,瓦德斯和加西亚有没有什么可说的?” 许心素匆匆记了几笔,才抬头对着皇帝说道:“根据瓦德斯的说法,这位叫做塞维科斯的马尼拉书记官,是菲律宾总督席尔瓦的亲信。 他这次带来了席尔瓦本人的要求,对于香料群岛的计划,他希望同陛下您亲自见上一面,再做出决定。 这个计划涉及到的关节太多,而调用的物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他是菲律宾总督,也不能听任一个不明身份的使者,就把这些物资投入进去。 这个计划成功,对于大明和马尼拉都是收益颇丰的投资。但是如果失败,他也是承担不了这个后果的。 另外,他还希望在同陛下见面后,能够获得一个保证,能让他在计划成功后,获得您所许诺的那份收益。” 朱由检低头想了一阵,便抬头说道:“这没问题,只要他肯来北京,朕自然会接见他。 至于如何保证他能收到这份收益,香料贸易的规模巨大,即便是半份,也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如果他想要安全的收到自己那份收益,最好还是通过银行的汇兑方式。 只要他能协助大明中央银行在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欧洲本土建立办事机构,那么自然就能保证他每年都能安全的获得那份收益。” 许心素迟疑了一下,才对着崇祯说道:“如果我们获得了菲律宾总督的帮助,那么还有必要留着瓦德斯么?他似乎都没出什么力,就分到了比菲律宾总督更多的份额啊。” 朱由检看着许心素笑了笑说道:“是啊,他什么都没做,就能拿到这么多收益。因此,马尼拉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他一定会立刻告诉我们。 他一个人拿的份额就是马尼拉所有殖民地官员的总和,你觉得要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些西班牙人会放过他? 只要我们能够成功的拿下香料群岛,那么瓦德斯就是对大明最为忠诚的西班牙官员。 老实说,香料群岛算什么,大洋对面的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才是真正的财富之源。但遗憾的是,我们对于那片土地一无所知。 但是如果有了瓦德斯的帮助,那就不一样了。只要能够让他返回墨西哥总督府,西班牙人这两百年来对于美洲探索的所有资料,都将会是大明的囊中之物。 这批资料可以让我们对于美洲的探索,节省上百年的时间,那才是真正无可估量的财富。 还是先别提这个了,先说说大帆船贸易的事吧。他们有没有把握扩大,马尼拉到墨西哥的大帆船贸易规模?” 许心素知道这位皇帝一向心很大,但是他还是有些被惊吓到了。大明还没有把东南亚和东亚完全纳入掌握,这位皇帝居然已经开始窥伺别人的老家了。 他下意识的低了低头,好掩饰自己有些手足无措的情绪。过来一两秒,缓过了心情,他才回道:“根据瓦德斯转述菲律宾总督的说法,以官方的形式增加大帆船贸易的数额,恐怕很难。 大帆船贸易实际上是菲律宾殖民地存在的唯一价值,菲律宾的贵金属资源匮乏,殖民地官员也无心在当地发展种植园经济。因此能为殖民地任职官员带来大笔财富的机会,便是联系中国同墨西哥的大帆船贸易。 历任殖民地总督到任后,都会在任内向墨西哥总督府或是王国宫廷游说,希望能够增加大帆船贸易的规模。 刚开始的时候,大帆船贸易只有200吨,每年大约只有1-2艘大帆船在这条航线上运行。 从马尼拉到阿卡普尔科,一趟航行就是一年,一趟的航行费用就要10-15万比索,而王国限定每船的货物价值不得超过25万比索。 因此在历任总督的抗议下,王国终于放宽了一点关于大帆船贸易的限制。把每船改为上限400包,每包不超过125比索,总值不超过50万比索。 而航线上的大帆船规模,也改成了三艘限定300吨的帆船,每年一艘检修,两艘进行贸易。 但是王国为了控制墨西哥的白银不至于大规模外流,限定墨西哥的进出口贸易,只能在面向加勒比海的卡迪兹和色维尔两个港口进行。关税设定为10%,以保护西班牙商人在墨西哥的商业利益。 这些西班牙商人在墨西哥被称为伽秋平,他们贪得无厌,无知也无识。为了赚取超额的垄断利益,一边游说国王打压墨西哥的工商业,一边肆意抬高物价。 他们在前几年曾经说服国王砍掉了墨西哥的葡萄树,毁坏了墨西哥的桑林,以保证他们从欧洲运来的葡萄酒和丝织品,在墨西哥能以欧洲4-5倍的价格出售。 当大帆船贸易兴起之后,阿卡普尔科这个太平洋港口就成了这些伽秋平的眼中钉。 他们每年都在试图说服国王,取消或是控制大帆船的贸易,甚至时常指责菲律宾殖民地的官员以超过规模的船只进行贸易,为自己牟取私利。 菲律宾殖民地能够维持大帆船贸易规模的现状,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事了,想要说服王国宫廷扩大贸易规模,更加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看着崇祯皱起了眉头,许心素随即又转移话题说道:“不过加西亚和瓦德斯都提出来,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走私船的形式,把中国的货物运到墨西哥或是秘鲁地区。 不过那样的话,菲律宾殖民地官员是不会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的。但是,他们愿意以私人的身份,为这些船只在墨西哥、秘鲁的太平洋沿岸停靠提供接应,并进行销售…” 第407章 京西铁路复线计划 许心素刚刚离开,徐省声便带着一大包内府工部局的资料向崇祯汇报了。经过了这一年来的发展,内府名下的工坊和文思院名下的各机器制作研究所,都已经开始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 纺织业、蔗糖业、采矿业、煤铁联合体、水泥、制砖、玻璃制造业,加上造船、钟表、马车、纺织机器、齿轮切削等零部件加工制造业。光是内府名下的这些工坊,拥有的产业工人就已经超过了15万人。 而以上这些还不包括,从京营、卫所兵转化而来的建筑工人,还有盐丁转化的盐业工人,及渔业工人。 这些工人去年创造的平均产值是125元,也就是说,光是以上产业就创造了近1900万元的财富。虽然这个数字同大明的农业产值相比,看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宫内原来的二十四监组成的内廷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往日这些宫中太监被皇帝派出到地方敛财,就算是搞的天怒人怨,一年也不会超过4、500万两的收入。这些收入送回宫内时,最多也就剩下了一半。 而且为了收取这些税款,内廷还成为了天下士绅百姓的仇敌,闹腾的厉害的税监,基本上就没有得到善终的。 虽说宫内太监们同外朝相比,算是最为效忠皇帝的存在,但是他们也是人,除了极个别的存在,大多数人还是会有普通人应有的情感。你不能够指望一群明知道没有未来的人,为大明王朝的江山永固做出牺牲。 如果有一口安稳饭吃,谁又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博取几年的人前风光,同外朝的文官相比,宫内的首领太监能够善终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只不过以前是没有办法可想,如果不拿出性命来博皇帝的赏识,就算是在宫内也一样吃不到一口安乐饭。所以一旦得到了出宫办事的机会,这些太监们就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想要在一次办差中捞取足够的金钱,好为以后出宫办事打下基础。 在这种急功好利的情绪指引下,把好事办成坏事也就是民间百姓对于这些太监们的主要印象了。有了这些太监们固泽而鱼的手段,地方士绅清流才有煽动民意,反对中官出宫监督地方官员的基础。 而现在就不同了,宫中投资开办的这些产业,只要好好经营下去,比起指着富室的宅邸挖矿勒索,不仅安稳而且收益也高。而且,这些产业的存在,也让没有退路的首领太监们看到了出路。 在崇祯对宫内太监、宫女的分流思想下,除了一大部分底层的太监宫女被遣散安置到了各产业内。还有一些颇有钱财的首领、管事太监,也借着这个机会急流勇退,或是弄了一个分管的事务,或是依附这些产业自己开设商铺去了。 这也是,在这一年内宫内人员裁减到7700多人,但是宫中反对的阻力却不大的缘故。就连万历皇帝、泰昌皇帝遗留下来的一些不重要的妃嫔,也在崇祯的默许下,移到了宫外安置。 在这种大刀阔斧的缩编下,宫内今年的支出已经不及往年的一半,但是存留下来的中下层太监、宫女们的待遇,反而有了小幅的上升。而这也是,为什么内廷的改革能够不断的推行下去的根本原因。 而在表面上,这种变革不过是按照一朝天子一朝内臣的潜规则,对宫内24监组成的内廷旧格局进行清洗替换的新方式。只不过崇祯没有选择以往帝位交替的平稳方式,而是对内廷采取了不信任的全面清洗变革而已。 对于连续两任皇帝的非正常死亡,崇祯在私下就发表过某些不负责任的猜测。因此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都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扰崇祯对内廷的变革清洗。毕竟大家都不愿意成为崇祯的怀疑对象,这种事情沾上一点皮毛都有可能身死族灭,他们显然还没有达到牺牲小我,成全众人的精神。 对宫内24监的清洗、人事调整的差不多了,朱由检便开始把目光放在了如何提高内廷的行政效率上面。除了某些情报了解和产业控制上,他并不打算按照以往的惯例,让内廷成为对外朝文官集团的掣肘机构。 从成祖建立内廷的框架开始,历代皇帝就不停的增加内廷的权力,试图用来平衡权力越来越大的外朝文官集团。但是这种基于权力斗争上的平衡理念,在实际操作中根本没有办法达到权力平衡的作用。 到了中后期,内廷和内阁中的部分官员相互勾结,就完全控制了朝政,就证明了这套权力平衡方式并不可靠。 归根结底在于,内廷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本人,而外朝同样需要得到皇帝的支持,才能运转良好。让内廷去牵制外朝,无疑是用自己的左手攻击自己的右手,除了浪费行政效率,还造成了皇权和士绅阶层的对立,从而直接削弱了皇权的统治基础。 内廷和外朝斗争的越是激烈,皇权也就越是衰微。天启时代,魏忠贤同外朝部分文官勾结,从而让内廷彻底凌驾于外朝之上,在表面上是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但实际上,控制了京城的阉党,完全失去了地方上士绅阶层的支持,特别是江南地区的士绅官僚。地方上税赋的拖欠和拒缴,便是这一矛盾激化的表现。 事实上即便是天启没有出什么意外,魏忠贤这套依靠对士绅官僚罚款,来维持大明财政运转的经济方式,也是难以维系下去的。 毕竟按照大明的征税方式,大明最小的社会单位并不是到纳税户,而是每个县大大小小的地主缙绅。这些地主缙绅承担了,从农户到县衙之间的权力承接关系。否则以每个县不过10来人的朝廷官吏编制,哪里承担的了一个县数千、数万人口的管理。 失去了这些地主士绅对朝廷的支持,地方上治理成本上升,应收税赋下降,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在这种国库空虚,内外交困的境地下,朱由检并不觉得这种权力制衡方式还有存在下去的价值。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提高行政效率,增强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并开辟出新的国家税收财源,才是当务之急。 扶植内廷给外朝文官系统找麻烦,让这些官员养成遇事互相推诿,结党营私的官僚主义作风,简直就是给崇祯自己挖坑。因此他宁可容忍一个不太听话,但是能够办事的文官集团。也不需要一个,唯唯诺诺但是毫无做事能力的文官系统。 至于认为这些阉人没有后代,所以做事就会秉持公心,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说法,朱由检是嗤之以鼻的。不管是魏忠贤家中大小封爵赐官,还是让各地为自己建立生祠的做法,都已经证明了这种说法的荒谬之处。 大明的文官集团一向是各地地主缙绅在政治上的代表,但是在皇权的打压下,现在已经出现了东林党这样,代表商业资本和地主阶层的奇葩。 但是同英国的新贵族不同,商业资本从来没有成为东林党的主流力量,传统儒家学说强大的惯性,让这些商业资本乖乖的从属于地主缙绅阶层,虽然他们才是东林党背后最大的金主。 这也使得,这些地主缙绅阶层通过保护商业资本,从而把原本应该进入到国库的工商税,截留到了自己的腰包之中。看起来繁华锦绣的江南商业,不仅没有成为大明国库的财富新源头,反而依仗着固定税这种奇特的税制,成为了大明躯体上的毒瘤。江南的商业资本汲取了整个大明的财富,但是却没有任何回馈的措施。 这些商业资本获取的大量财富,变成了精美的手工艺品,雅致的园林,和夜夜温香软玉的夜生活。但是这些财富没有转化为一丝,增强大明国力的工业资本。 可以说,用整个大明百姓血汗浇灌出来的江南商业资本,不是撑起大明天地的伟岸巨树,而是一株妖艳的罂粟花。 当然,这种商业资本和江南地主缙绅的结合,必然是以损害底层百姓,和商业不发达地区利益为结果的。 而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北方的官僚缙绅愿意站在崇祯这边,压制东林党所代表的江南商业资本和地主缙绅利益的结合体,就像他们之前宁愿同魏忠贤站在一起一样。 这完全是因为,东林党所代表的政治集团,已经对大明的其他政治团体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所以,朱由检此时已经不再想让内廷赤膊上阵,从而给这些代表江南商业资本的东林党人找到攻击的借口。 他更希望,在北方京津唐工业基地建立后,能够培植出一个建立在工业资本上的新兴力量,去打压江南的商业资本。从而彻底的颠覆,现在朝堂上的政治格局。 在崇祯的倾听思索之间,徐省声的汇报终于快到了尾声。而最后的汇报内容,不管是徐省声也好,还是朱由检也好,都是极为看重的内容。 因此对于这些内容的汇报,开始变得非常详尽,远远超过了前面的汇报时间。 徐省声首先说的,还是钢铁、煤炭方面。京西铁路开通后,经过了几次小事故,铁轨断裂和盗窃事件后,现在终于进入了平稳的运行期。 如此一来,京西铁路24小时的货运量,便从78吨上升到了450吨。 在京西铁路没有开通之前,往来门头沟和京西煤厂的驼队,大约一个十四头骆驼组成的驼队,驮运的煤炭约重五千六百十斤。大抵每个骆驼可以驮重400斤货物,往来要2-3天。 这个数据已经是相当出色了,大明南北各省行走山路的驮骡,即使是十分好的健骡,驮物也不超过三百斤,而且驮运过程中需要喂精饲料。若是走长途,倒是有一半负重是被它自己吃掉的。 铁路没有开通之前,门头沟外每天有数百峰骆驼,大约能够驮运10余万斤货物到京城,其中八成以上是煤炭。 而京西铁路开通之后,每天运到京城的煤炭、钢铁、石灰等货物,迅速飙升到了原先的九倍。而一些原本运输不便的大件铸铁,现在也能轻松的运到京城了。 徐省声想要向皇帝提出的请求是,对京西铁路增加一条复线,再度提升京西铁路的运输量。然后把京西铁路向东延伸,绕过北京城,直接连到通州,门头沟的煤炭、石灰、水泥就可以通过运河抵达天津港,然后从天津港运往南方。 第408章 飞涨的铁价 徐省声接着便为崇祯解释道:“现在整个京西的煤窑已经整合成了37处主要矿洞,其他一些位置偏僻的小煤窑,或是储量和品质不好的煤窑已经全部封闭了。 这37处矿洞,少的有3、40人,多的有4、500人,总计采煤及运煤工人约1万1千9百多人。所有矿洞都重新进行了规划和加固建设,并铺设了铁轨小车运输煤矿的方式。为此门头沟煤业联合公司投入了改造经费59万元,并改名为京西煤业集团,资产也扩展到了550万元。 改造之后,现在人均日采煤0.18吨,每日产量巨增到2142吨,几乎是过去的7倍。以这样的日产量,除了供给门头沟各工厂280吨/日,京城800吨/日,还多出了近千吨。 以每年采煤250天计算,就是一年需要外销25万吨煤炭。北方虽然因为树木稀少而燃料价贵,但是煤炭这个运费一旦超过了百里,基本上就没什么竞争力了。更何况除了北京之外,其他人口都分布的在乡村之内,也不利于煤炭的销售。 而天津虽然商贾云集,但是人口不过是京城的7、8分之一,加上那边又靠近唐山,如果没有一条铁路连接过去,门头沟的煤炭根本竞争不过唐山的煤。而且就算把天津的用煤量全部计算进去,也不过是一年4、5万吨的样子,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要想把门头沟每年的煤炭产量全部消化掉,最终还是要往南方想办法。根据臣的了解,苏、松、湖、嘉、松这些江南地区,一吨寻常木炭都已经达到10两银子了。 而门头沟的原煤出井时成本2.78元/吨,经过洗煤处理之后,成本涨到3.3元/吨,门头沟到京城西门煤场的运费是0.35,税费是0.15,也就是说一吨煤运到西门煤场的成本是3.8元。 但是从西门煤场运到天津港,运费却高达3.4元。如果能够把京西铁路延长到通州,那么运费大约就能跌到1.1元。而从天津到上海的运费大约是每吨3.6元,也就是一吨煤抵达上海后,成本大约为10.8或8.5元。 如果是前者,则只能在长江口岸附近销售。但是后者的话,则上海到金陵之内的地区,都可以同木炭竞争一下了。这一地区的人口不下300万户,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人家使用了我们的京西白煤,那么京西的煤矿的积存煤炭就算是解决了。 而且江南百姓多养桑蚕,这缫丝一项所需薪斤就不下百万,可见向江南输出煤炭,乃是大有可为之事。” 听完了徐省声的解说,朱由检在心中稍稍计算了下,这煤炭在北京销售大约能够对半赚,但是运到了江南之后,每吨大约也就是1元上下而已。虽然一年不过多赚了20几万元,但是从这个流程上来看,把煤炭运到江南去,吸纳的劳动力反而更多了。 他核算了一下,便随意的问道:“那么增加京西铁路复线和延长线的投资是多少?” 徐省声小声的说道:“总计105公里,根据臣的计算,1100元一公里的造价,大约是11.57万元。” 听到了徐省声说的数字,朱由检不由皱着眉头看着他,有些狐疑的问道:“不对吧?京西铁路刚开始修建的时候,预算是448元/公里。到了京西铁路建成后,结算时不过580元/公里。这才过去多久,怎么涨了一倍?” 徐省声赶紧回道:“陛下有所不知,自从城内的轻轨和京西铁路开通之后,大家都觉得修铁路的利润实在是丰厚。 顺天府想要修环城轻轨,以减少城内骆驼、马匹的数量,减轻环卫清洁的负担。而保定、真定的乡绅,甚至山西的商人,都想要尽快把京城的铁路修建过去。 保定、真定原本就是北直隶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那里一向都有稻棉、麦棉轮作的习惯的。以往他们种出的棉花想要外运非常的不便,但是自己又不会纺织,因此只能用来做棉被、棉袄。 不过要是京城到焦作的铁路修通了,那么他们不管是把棉花运到北面的京城,还是运到黄河边走水路去大运河,都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而山西商人则是想要借着这条铁路,减少货物进出山西的运输费用。 京城到焦作的铁路和山西内部的铁路修完,他们需要支付的货物运输费用,就只剩下翻越太行山的一段山路了。和以前相比,最少也能省去三分之一的运费啊。 正因为有这么两条铁路建设放在眼前,所以现在市场上大家都看好明年生铁的行情,那些从南方贩运来的生铁,现在都被人囤积了起来,就是想要明年铁路开工的时候,搏一个好价钱。 所以现在市面上的生铁价格连连突破上限,就算是最差的生铁,每吨也要35元了。而采用高炉生铁铸造的铁轨,每吨更是达到了49元,所以这个造价自然就要翻倍了。 不过高炉冶炼的生铁,质量比过去用南方生铁精炼的还要好,虽然贵是贵了些,但是维护费用还是节省下来了。” 朱由检想了想才说道:“如果再加上铁路的地价和其他建筑费用,那岂不是要到2、30万元?” 徐省声想了一会,才说道:“京西煤业集团的股份内府才占了51%,所以这条铁路复线和延伸线的投资,内府只要出一半而已,也就是一年江南煤炭的销售利润而已。” 朱由检心里总算是安慰了一些,不过他很快就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京城到焦作的铁路造价几乎翻了3倍多,那些买了铁路股票的地方乡绅怎么这次没来同朕请愿啊?” 看到崇祯并没有反对自己的铁路修建计划,徐省声有些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马上说道:“那条铁路延长了一倍,造价却翻了许多,不过在股票市场上,它的价格却一直很被看好,已经是原来的一倍半价格了。 大家都认为,今后京城的棉布、玻璃或是其他货物,都能够顺着这条铁路南下。再加上河南的铁路计划,这条铁路显然是不愁货物运输的。 即便是按照京西铁路计算,每日的运输能力是450吨,每吨每公里1分钱,这条铁路的运费也达到了每天2930元,扣除一半的运营费用,2年半之内,整条铁路的投资也就收回来了。 这条铁路的专营权是30年,也就是说投资这条铁路的股东,最起码也能得到10倍的收益。因此,他们不来找陛下诉苦也是正常的了。” 朱由检想了想,徐省声说的还真是大实话。把货物从京城运到焦作差不多650公里,一吨增加6.5元的运费,摊到每斤货物头上还不到0.35分。这个价格便是运小麦,也是可以承受的了。 不过铁价的快速上涨,那些山西、松江商人一定会很后悔了。他们一直拖拖拉拉的,把山西、苏松铁路硬生生磨到了明年去,这下是吃了一个小亏了。 他小小的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一下,便调整了心态向徐省声说道:“既然铁价如此快速的上涨,门头沟铁厂,唐山煤铁联合体对于明年产铁的计划有没有作出调整呢?” 徐省声犹豫了下才回道:“门头沟的小高炉现在每昼夜出铁1.4吨,这种小高炉不用熄火可以一直换人换班冶炼下去,比现在门头沟使用的老式鼓风搅拌炉效率高多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门头沟铁厂冶炼使用的那个小铁矿看起来储量并不大,估计有个一年半载,这个铁矿大约也就采完了。 臣的意思是,是不是干脆把其他四只老式鼓风搅拌炉给停下算了,让那个小铁矿专门供应小高炉冶炼用。一来可以节约燃料,二来唐山-迁安之间的运输通道已经联通了,从迁安运来的铁矿石也冶炼了两炉。 根据唐山炼铁厂那边传来的报告,迁安的铁矿石含铁量不高,要3-4吨才能冶炼出一吨生铁,不过那边的铁矿石含杂质较少,生铁质量倒是比门头沟还好。 不过因为矿石含铁量不足,所以耗费燃料和辅料也大大增加了。每吨生铁成本达到了40元,比使用木炭冶炼的闽铁和广铁足足高了一倍。 虽然现下市场上铁价高企,所以只要冶炼出生铁就不会亏本,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门头沟的这些冶铁工匠毕竟技术纯熟一些,所以臣想着是不是把他们调去唐山钢铁厂,看看能不能做些技术改进,也好节约成本。 再说了唐山钢铁厂第一批两只1型号的小高炉也快要完成了,把他们调过去刚好可以接手这两只小高炉的冶炼。” 唐山两只1型号的小高炉,容积在2.5立方米上下,按照门头沟这只小高炉0.9出铁率的推算,那两只每昼夜大约能够出铁2.3吨的样子。比起老式的搅拌炉一天0.5吨-1吨的表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新技术了。 当然还有2型、3型两只更大的高炉在建设,如果唐山钢铁厂四只高炉全部完成,大约一年的产铁量可以达到大明生铁年产量的十分之一样子。 第409章 前进 崇祯想了许久,才定了心思对着徐省声说道:“门头沟铁矿储量不丰的事情,外人知不知道?” 徐省声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道:“对铁矿储量进行勘探的事情,是科学院带着人对门头沟地质矿产进行考察时发现的。根据他们的报告,虽然附近还有铁矿石的储藏,但矿石品质低劣,远远不能同现在使用的这些铁矿石相比。 不过他们倒是在附近发现了一处储量颇为丰富的叶腊石矿,就算铁矿石采完了,也能接着开采叶腊石。这种石头最出色的可以用作雕刻,稍稍差一些的可以当做耐火砖的材质,不比现在的耐火砖差,而且还便宜。 科学院这份报告送上来还不到7日,臣以为门头沟铁矿储量不丰的消息,应当还没有流传到外边去。” 开办门头沟铁矿加上冶铁厂还有配套的炼焦厂,足足花了内府近12万元的投入。这些投入主要还在于实验水力粉碎矿石技术,选矿技术,水力鼓风技术,畜热鼓风技术。 可以说门头沟这一年来研发的技术,使的大明的冶铁技术终于进入到了工业革命初期的水准。当然,除了畜热鼓风和小高炉的建设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之外,其他的技术在这个时代都已经出现了。 崇祯所做的,便是命人把这些技术全部整合在一起罢了。这一年来门头沟生产了1千5、6百吨生铁,3、4百吨熟铁,所得利润也不过在4万出头。如果门头沟铁矿储量丰厚,那么这些投入还是能够收回的,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显然就有些困难了。 就算是京西铁路开通了,现在最近的一个铁矿也远在迁安,想要从那里把铁矿石运过来,显然是不划算的事。如此一来,作出了冶铁技术革命贡献的门头沟铁厂估计就要以亏本关门结束了。 因为验证这些冶铁技术时,并没有人愿意投入,所以门头沟铁厂是唯一一个宫内全额投资的厂。朱由检颇不乐意这种损失全都落在自己头上,他转了转眼珠便对着徐省声说道:“这样,唐山煤铁联合公司的年终董事会不是马上要召开了么? 你找人在会上提出来,提议增资收购门头沟铁厂。如果他们同意全体共同增资,我们可以把门头沟铁厂卖个好价钱。否则便以定向增资的方式,提高内府在唐山煤铁联合公司中的股份…” 唐山煤铁联合公司成立时,因为宫内资本不足,因此不得不把持股降低到了35%。当初朱由检之所以肯这么做,因为他觉得以现在的冶铁技术和方式,组建这么庞大的煤铁联合体,显然要走许多弯路。 加上崔呈秀的带头示范,让他觉得可以把那些阉党的财产以这种方式先榨取出来,然后在联合公司初期亏本后再回收股份,从而节省内府的资金。 但是他当时没有想到,因为他挪用了联合公司的股本去修建蓟州一带的水利工程,导致联合公司推迟了建设铁厂。因此门头沟铁厂研发的技术,和布局时出现的经验教训,全部被用在了联合公司之后的铁厂建设上。 如此一来,等到两座1型小高炉完成,基本上两座高炉的投资也就是门头沟小高炉的一倍半,这倒是大大的节约了联合公司的修建成本。 而铁路计划的不断推出,加上各种金属制品和机器的研发,使得北方的铁价一直在稳步上升。北直隶这种对于钢铁的旺盛需求,使得今年来自南方的生铁输入量增加了一半,也没能把京城的铁价打压下来。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先不说铁路建设和军器监对武器更新换代的钢铁使用量。即便是为了兴修水利,打造的数十万件工具,就差不多用去了1000吨生铁。再加上风车、矿石粉碎机、磨面、脱壳、纺织等机器,还有各式的改进型铁制农具,加上各种铁制机床和零部件,使得今年北直隶起码消耗掉了全国生铁总产量的3成。 而北直隶今年生产的生铁,还不到这些消耗掉的生铁数量的一半。那么这些多余的生铁来自于那里呢,一半来自于南方,而另一半则来自于山西。 事实上当文思院和农科院联合研制出全铁犁之后,南方一些商人已经开始有人对此感兴趣了。这种全铁犁造价高昂,每部高达9元,在北方大约只有一些较为富裕的自耕农可以买的起。 但是这种全铁犁的性能比起半铁犁实在是好用的多,特别是适合南方那种肥沃的黏土深耕。南方土地肥沃,亩产远远高于北方,就算是平常人家也能买的起一部全铁犁。 就算是一年销售10万把,也已经占去了大明今年十分之一的生铁产能了。而光是江南地区的农户,便不下百万户。显然这种全铁犁的消耗,将会是排在铁路之后的另一个耗铁大户了。 这也是为什么,唐山煤铁联合公司两次扩充股本到450万元,宫内持有的股份也只达到了41.7%。因为持有联合公司的股东都看好公司的未来前景,不愿意放弃增资和转让的机会。而这些股东大部分都是北直隶的缙绅,他们一时半会之间并不会遇到资金困难,反而因为海河的治理,使得自己的土地开始增值了。 因此虽然宫内还是联合公司的第一大股东,但是想要完全掌控整间公司,却有些力有未逮。这也是徐省声要把门头沟铁厂的人员分流到联合公司中去,有想加强内府对联合公司控制的意思在内。 听到崇祯的建议,徐省声自然不会反对。随着文思院对于铁制机器和零件的研发,他敏感的发觉,钢铁在未来一定会成为大明最为重要的需求。而唐山煤铁联合公司这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联合体,必然会赚取到惊人的利润。 如果崇祯能够听到徐省声的心声,他一定会大大的赞赏一番,这位感觉敏锐的工部局管事太监。唐山煤铁联合公司本来就不是为一个农业时代的大明所准备的,农业时代的铁器使用量也用不到这样一个庞大的钢铁生产基地。 当年遵化铁厂在最为兴旺的时候,不就是因为生产出来的铁块找不到用武之地,所以被朝廷认为徒耗资金,一声令下就给关闭了么。 只有当大明开始缓步进入工业时代,这些不断增长的钢铁才会切切实实的转化成物质上的财富,而不是一个存在于纸面上的漂亮数据。 对于一个停留在农业社会的大明,每年7-10万吨生铁的产量,已经差不多到了整个社会能够吸纳的上限了。如果崇祯不能给这些不断增长的生铁产量寻找出路,那么冶铁业的技术革命,也许就变成了后世书籍上的一行文字,对于历史的进程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比如在元代中国就已经发明了水力织布机,但是没有棉花的大量供应,轧棉机器和纺纱技术就无法变革,水力织布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最终成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发明。 所以一年前把精力关注在冶铁技术创新上的朱由检,现在更为关心的,却是各种铁制品的研发使用上。因为他现在终于认识到了,没有市场需求,就不会有生产创新。 向皇帝汇报完了关于煤铁行业的事务后,徐省声便说起了最后的一件公事,“…皇家科学院化学分院在陛下上次视察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极大的突破。 他们发现把陛下命名的氯气通入消石灰后得到了一种白色粉末,这些粉末再溶于水可以去除纸张和花的色彩,他们把它命名为漂白粉。 他们经过再次试验后,认为这种粉末可以用来漂白纤维和纸浆,可以把原本漂白棉纱的时间从几个月缩短到几个小时,而且不必再依靠阳光暴晒这道工序了。 因此如果能够采集到足够的矿石,他们认为可以依靠挑选过的矿石粉末、食盐和浓硫酸共热制取氯气,然后生产这种漂白粉。 根据臣等的评估,虽然漂白粉的生产成本不低,但是在市场上还是有一定的需求的。所以臣等以为,可以在天津建立一个工坊,生产漂白粉。 此外,硫酸、硝酸的用量日趋增加,而在京城内生产污染和危险又大了些,臣等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一并把文思院的制酸工坊挪到天津去,成立一个规模更大一些的制酸工厂。”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在天津新建一个工厂自然是好的,现在硫酸的用途越来越多,光是对铁锭加工前进行酸洗,都是好大的一块用量了。用硫酸处理的芒硝加上盐酸,再和石灰石、煤粉配比后入炉煅烧生成纯碱,科学院不是也验证成功了么。 光是这两块的硫酸用量,就已经不是文思院那个小工坊的产量能满足的了。你们打算修建的这个工坊投资多少?一年生产多少硫酸?” 徐省声飞快的回答道:“工部局打算投入20万元,生产50%含量的硫酸一年约2000吨,是现在文思院工坊产量的10倍,这样预计市场上的硫酸价格可以跌到每斤7分钱,也就是140元一吨。”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这个产量未免低了些,如果漂白粉能够大量生产的话,硫酸再多也不够用啊。我看增加到50万元的投资,把目标定在5000吨好了。 让科学院继续研究那些矿石,看看是否可以提取出新的金属,或是同盐酸发生反应的有效化合物来。另外,派人去产地收购这些矿石,并找找其他地方是否还有相同的矿物,南北方都要找…” 第410章 光海君的计划 在十王府东面最深处的一处小胡同内,有一座占地2亩多的宅邸,同周边动辄三、四亩地的宅院相比,这所宅邸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寒酸。 不过这大约也是当初负责修建十王府主事者的理念,凡是皇子受封离宫后,住的离皇宫越远,显然就越是不得宠。既然是不得宠爱的皇子,自然就应该住的差一些,也免得被其他皇子上门找事,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而这座宅邸虽然修建的有些年头了,但是因为地方狭小便于收拾,因此反而一直被人维护的很不错。没有同它周边的几处宅邸一般,显露出一股衰败之气。 穿过了门口那棵把天都遮蔽了一般的大槐树,便走进了栽种着几株腊梅的小院内,站在此处闻着隐隐传来的幽香,总给人一种人在山谷之中幽居的感觉。 如此一所让人静心养性的院子,却不能让朝鲜废王光海君的心宁静下来。从江华岛一名绝望的罪囚变成了寓居明国京城的一位海外藩室,说起来这个环境的变化真算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作为一名已经瞎了双眼的朝鲜废王,能够就这样安度余生,光海君觉得自己应该十分庆幸才对。但是这一年来的幽居生活,却始终没能让他获得心灵上的宁静。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 只要一想到那群叛逆不仅夺走了他的王位,还弄瞎了他的眼睛,并绝了他的后,光海君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痛的快要裂开一样。 他实在是不能容忍,在自己受到了如此非人的待遇之后,那些叛逆还能安享着高官厚禄,他们的子孙还能继续在朝鲜位列两班,享受着子孙后代供奉的血食。这老天爷难不成也跟他一样,瞎眼了不成? 光海君原本还指望着,朝鲜的宗主,大明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但是这一年来,皇帝对他的不闻不问,让他终于清醒了,崇祯并无意帮助他返回朝鲜,让他重新成为朝鲜国王。 当今天林远忠跑来向他做了告别,说自己明年便要返回济州岛,充当大明济州府水师都管,兼巡查朝鲜水师检校使。终于让光海君想明白了一个很久没有想清楚的事,光凭他一个瞎子,是无法替自己向那些叛逆报复的。 和他对那些叛逆的仇恨相比,任爱英肚子里的孩子,反而对他没那么刺激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他就还有向那些叛逆复仇的机会。 送林远忠离去后,便站在廊下的光海君,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站在他身后的李用吉,顿时小心的上前劝说道:“大君,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请回房吧,不要冻坏了自己的身体啊。” 在江华岛的时候,光海君对这位看守官恨的要死,他当时想着要是有翻身的机会,一定要把这狗奴才活活打杀了不可。但是自从离开了江华岛之后,这李用吉反倒是成了他最亲近的人。就连任爱英给他带了绿帽子,也是李用吉发现的蛛丝马迹。 自从任爱英因为这件事被光海君软禁之后,李用吉便成了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代表他处理府内事务,并对外进行交涉。 光海君难得没有听从李用吉的话,反而向他说道:“这几天气温骤降,任昭容那里的炭火可充足么?” 光海君虽然时常询问起任爱英,但每次提起都带着一丝疯狂的恨意,不过今天却难得的心平气和,这让李用吉不由有些诧异。 不过他很快便小心回道:“小人已经安排妥帖,绝不会让任昭容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问题的。早上太医院的李大夫刚刚给任昭容把过脉象,说一切正常。” 光海君沉默了许久,才平静的说道:“带我去看看,我好久没见她了,想要同她说说话…” 在府内西北角一座独立的平房内,按照朝鲜的样式做了改建,这里便是被软禁的任昭容的住所了。 同地面相距一尺的木地板,特意缩小的门户,让这几间平房内部显得很温暖。挺着一个西瓜大小肚子的任爱英,除了丰满了几分,气色倒也还是不坏。 对于光海君的出现,她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打发走了身边的侍女,吃力的向光海君行礼之后,她便安静的坐了下来,等待着对方开口。 当李用吉为两人奉上茶水之后,光海君突然出声说道:“李管事你也出去吧,我想同任昭容单独谈谈,你替我守着门户,不许其他人过来偷听。” 李用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任爱英,看着她脸色平静毫无异样,方才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等到门户被关上,光海君侧着耳朵听了听,确定周边人都离去后,方才对着任爱英说道:“是不是还有一个月?” 任爱英正听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声回道:“李太医说,是下个月20日左右。” 光海君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任爱英倒是很沉的住气,她不认为光海君过来,就是问一声孩子的出产日期。 “他是我的孩子。”光海君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任爱英顿时脸色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光海君又加上了一句,“他也是未来的朝鲜王。” 任爱英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回道:“妾身觉得,这是个女孩…” 光海君不客气的打断了她说道:“不,他一定是男孩。我要你向我发誓,一定会让这个孩子成为朝鲜王,让他替我洗刷耻辱,把那群谋反的叛逆全族都打成官奴婢,让他们的后代永生永世都成为贱奴。” 光海君话语中的恨意,终于让任爱英有些变色了,她不由劝说道:“大君,何必如此放不下。我们现在都已经远离朝鲜了,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不好吗?” 光海君突然伸手摘下了脸上墨玉制成的眼镜,瞪大了一双苍白而没有焦点的眼睛,对着任爱英咬牙切齿说道:“看看我的眼睛,这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就算你能忘记,我也忘不了这些年来的屈辱和痛苦。 你不要以为,没有了你的帮助,我就不能让他成为朝鲜王了。不,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赎清自己的罪过。你也可以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个选择,究竟是让我把这些年的痛苦加诸于他身上,还是由他替我还给那些叛逆之臣。” 任爱英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颇为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位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疯子,是曾经温文尔雅的朝鲜王。 她正想说些什么,不过腹部传来的一阵胎动,又让她默默把话给咽了回去。她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这是大君的命令,那么臣妾一定会遵照办理…” 从房间内出来的光海君,在李用吉的搀扶下,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当他离开了任爱英所在的小院之后,才对着身边的李用吉说道:“你去打听一下,同任昭容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时间出生的男婴,找一个健康的带回来好好养着…另外,准备好一封上书,等到孩子生下来,就替我向陛下请求赐封他为世子…” 就在12月内,各地的商人代表开始陆续赶到了京城。他们一来是上京参加商人代表的例行会议;二来便是想要见见皇帝,想要向崇祯汇报下,这一年来他们遇到的困难。 而几乎也在这个时间,沿海各省海商的代表,也开始聚集到了京城,准备把今年海外贸易的情况做一个总结,并对一些问题进行协商。当然他们也想要同皇帝见一见面,说一说他们在拓展海外贸易时,打听到的一些情况。 商人代表大会着重于国内的贸易环境,对很多商人来说,就算是难题,也只是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因此他们看重的不是皇帝替他们解决问题,而是在于能够见到皇帝,对于那些地方官绅来说,一个能够见到皇帝的人,就已经足够解决这些商人遇到的大部分问题了。毕竟没人知道,他们会在皇帝面前说什么。 而对于许心素、郑彩、郑芝龙、刘香等人来说,他们遇到的问题却真是只有崇祯或是朝廷才能解决的。 这些人在当海盗时,自然是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他们要考虑的是自己的船够不够快,手下能不能打。但是如今改行做官军了,那么自然就要换一换作风了。 但是当他们代表大明官军向着南方探寻时,却发觉今年其实并不怎么适合向东南亚发展,因为整个东南亚似乎都在打仗,他们的商船不但要随时面对海盗,还要面对临时改行当海盗的各方势力。 也许这些海盗中最有底气的是许心素和郑彩,毕竟两人现在都是在崇祯的耳提面命之下,大致了解大明未来对于东南亚各方势力的态度。而其他人就没这等好处了,在这种纷乱繁杂的乱局下,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方向。 就算是郑芝龙,也只是勉强开通了三条东南亚贸易的航线,但是这些航线都缺乏有力的支撑点,很容易就会被截断。 因此,相对于大明商人代表会议中,还有近三分之一代表没有赶到的状况。海商协会代表,除了刘香之外,超过九成的代表都已经抵达京城了。 第411章 蒙古人的烦恼 在顺义王等蒙古首领面圣后的第三日,朱由检终于得到了这些蒙古首领的回应。顺义王在萨囊彻辰的极力劝说下,终于接受了民族及宗教委员会主任一职。 这个新成立的民族及宗教委员会直属于内阁之下,比起从前朝廷给的顺义王空头称号更有地位和权力,倒是让顺义王及几名被挑选任命的蒙古首领大为喜悦了起来。 随着这个委员会的成立,原本在西南地区已经成立的少数民族管理委员会便自动的并入了进来。几名在西南平叛战争中作战出色的云南、贵州、四川土司,也被调入了京城。 而归属于礼部的僧道司也转入到了委员会的名下,原本这些隶属于礼部的官吏对于自己的职位变动还是相当抵触的,不过他们很快就失去了怨言。 在礼部僧道司,一般都是用来安置闲人和不被人所喜的刺头的地方。僧道司的官员从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就连办公场所在礼部官署内,也是最为破烂狭小的一处厢房之内。 但是改换了门庭之后,这些官员便搬入了十王府一处十亩大小的宅院内,不管是整修一新的建筑,还是雅致非常的园林,都比他们之前的办公场所要阔气的多。 而且这些一贯穷困的官吏,在调任之后,工资立刻翻了3倍。这些物质上的条件,顿时让某些官吏打消了申请调离或是退仕的打算,想要先观望一段时间。 这些留下来的官吏事实上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主任及主任级委员虽然属于少数民族的首领、头人,或是宗教领袖,但是真正处理民族和宗教事务的人员,却是以这些官吏为骨干的事务官。 所以日后该委员会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真正的部门首领虽然是委员会主任,但是一切权力却掌握在了委员会秘书长的官员手中。虽然委员会主任并不缺乏签字权,但是决定他有权力签署什么文件的,却在于委员会的秘书长。 对于这样一个强势的秘书长职务,历任的委员会主任虽然表示过不满,但是在处理具体事务时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们。毕竟每一任主任大多只熟悉本民族、本宗教的事务,另外至多了解一些汉人的文化,对于其他民族、其他宗教的事务都很陌生。 脱离了这些近乎全知的辅助官,委员会首先就运转不下去了。而对于首任委员会主任顺义王来说,他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但是他也没想过真的去干预委员会的运作。 顺义王依靠着明人才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虽然各部首领在他面前一如既往,但是顺义王能够感受到,那些部落首领无意间对他展现出来的轻视。 蒙古各部在入主中原之后虽然接受了一部分汉人的文化,从而摆脱了不少野蛮习性。但是在被汉人赶出中原后,重新恢复了游牧生活的蒙古各部,为了对抗恶劣的生活环境,很快就恢复了一些草原民族的传统。 比如只存在于部族内部的团结,战争时对待其他部族犹如对待其他民族一样,没什么区别。习惯于向强势者屈服,却又鄙视弱者等等。 俺答汗之所以能够成为右翼蒙古诸部的首领,不仅仅在于他为右翼蒙古各部赢得了互市,还在于他是一个强大的部落首领。顺义王这个名号与其说是明朝的赏赐,倒不如说是他从明朝手中夺取的。 卜石兔这个顺义王不仅连自己的居城、部众都保不住,还要仰赖明人出头抵挡住林丹汗的进攻,并索回自己的妻、子,这让一干蒙古右翼部落首领大失所望。 如果不是林丹汗想要的不仅仅是顺义王的称号,还包括他们各部在内的各部部众,这些蒙古首领大约一早就投靠他去了。 迫于林丹汗的暴虐,右翼蒙古各部不得不团结在顺义王的周围对抗察哈尔部,但是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各部首领显然已经不再把卜石兔当做他们的首领了。 按照草原上的传统,这个时候,应当有一位更为强大的部落首领接任顺义王,保护右翼蒙古各部的安全,而他们也将向他奉上自己的忠诚。 而顺义王卜石兔很快就会死于一场意外,也许是从马上跌落了下来,又或者是一场疾病。对于这种权力更替中的谋杀,蒙古部族首领们并不比汉人更陌生。 卜石兔同样也很清楚这种传统,所以才会顶着大多数首领的反对,接受了明国朝廷对右翼蒙古各部的盟、旗改编,并在关外设置了一个内蒙古自治区。 这种行政编制上的变化,大大的削弱了各部首领对于自家部众的控制权,并让明国朝廷的力量重新出现在了草原之上。但是对于想要保证自己身家性命和地位的卜石兔,还有那些各部的贫苦牧民来说,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即便是很大一部分蒙古部族的小首领,对于这种划分草场确定产权的固定放牧,也是抱着欣然接受的态度的。在以往,虽然大家都承认草原是无主之地,人人皆可放牧。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水草最为丰美的那几片草地,必然是属于几个大部族的。 而一旦较大的部族看中了某个小部族的草场,小部族也只能乖乖的拱手相让,不敢稍作争辩,毕竟大草原上是没有律法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部族会越来越兴盛,而小部族则慢慢消亡终于消失的缘由。 卜石兔心中也很清楚,林丹汗夺走了归化,不仅仅在声誉上对他造成了重大打击,更为重要的是,夺走了富饶的土默特川。从此他的部族将再无一片肥沃的土地放牧定居,而需要沦落到同那些小部族抢夺草场的无尽纷争中去了。 已经习惯于舒适定居生活的土默特贵族们,从前他们依靠招募来的汉人耕种,收取赋税就能过上好日子。显然是无法再习惯于亲自拿起马鞭在草原上放牧的生活了。这些贵族的不满情绪,将会在今后彻底埋葬他的权力和地位。 在这种状况之下,为土默特部族,为他自己寻找一个出路,就成了当务之急。成立畜牧公司也好,接受朝廷的官职也好,都是卜石兔增加自己的生存资本,好让朝廷对他更重视一些,多支持他一些,不要让自己沦落到最为悲惨的结局中去。 有着顺义王的带头,不管是接受朝廷委任的官职,还是各旗同四海商行合作成立畜牧公司,都开始走上了正规。而有了这个畜牧公司的存在,各旗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向中央银行贷了款。 这些蒙古首领显然不在意12%的年利率有多高,他们只关心有多少钱能落在自己手中。中央银行衡量评估了风险之后,一共放贷出了80万元的款子。 虽然不少蒙古首领不太喜欢银行给的红票子,但是当这些红票子能够从四海商行中购买到他们需要的货物后,他们便不在意银行给自己的贷款是纸币还是银两这回事了。 当这些蒙古首领开春后返回草原时,起码有一半多的贷款已经花在京城内,其中有十分之一是用于他们自己个人的消费。显然这些蒙古首领们,还没有学会把个人财产同部族财产分开的习惯。 负责打理内蒙畜牧公司的商人对此有些担忧,但是负责管理民族事务的官吏却很乐意见到这种现象。现在这些部落首领以为这贷款是白捡的,但是一旦畜牧公司开始运转起来,当那些牧民们被纳入到大明的经济圈后,他们这种行为就变成了贪污公款了,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用的把柄。 而对于右翼蒙古各部大部分首领的欣然接受,代表林丹汗而来的察哈尔使者贵英恰却陷入了头疼之中。虽然察哈尔部小输了一场,但是并没有损及察哈尔部的根本。 真正重要的是,从辽河套迁移到河套平原之后,林丹汗需要大量的物资去安抚那些被强制迁移而来的附庸部族,和被征服的部族。 没有了这些部族对于察哈尔部的支持,察哈尔部就不可能在河套平原上扎下根来。这就好比一棵大树移植之后,就必须大量的灌输肥料和养分,才能让迁移来的树木同土壤结合在一起,而不至于因为水土不合而干枯一样。 但是察哈尔部手中没有明国商人需要的金银,如果用牲畜当做支付手段,这么大数量的牲畜除了官方正式开市外,不是几个走私商人能够吃的下的。而且走私商人也无法满足察哈尔部需要的海量物资。 但是,明国朝廷虽然同意开市,却不愿意提高市赏,这使得贵英恰有些为难。更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明国要求察哈尔部接受纸币进行交易,今后连市赏也以纸币进行结算。 虽然明国官员保证,这些纸币可以购买到他们需要的物资,但是贵英恰却很担忧,一旦察哈尔同明国交恶,这些纸币岂不是变成了废纸?毕竟银两可以在任何地方流通,但是纸币却只能同明国进行交易。 此外,明人虽然拒绝了提高市赏的额度,但是却愿意向林丹汗给予一笔35万元的贷款,条件是将原本归化城附近的耕地租借给明人的农垦公司,并要求林丹汗保证这些农垦公司的安全。 贵英恰从心里上并不想答应明人的这些条件,但是一名明国的官员却给他送来了一份契约,约定了四海商行每年从他手中购买10万头牛羊,价格比照市价贵一成。这一成的价格,显然是对他的贿赂,贵英恰也正是为此烦闷不已。 第412章 大明周边的形势 贵英恰陷入烦恼的时候,崇祯正在听取内府的边贸账目。年初时在商人代表大会上确定了边贸公司垄断西北进出口贸易后,内府、四海商行、陕西的几位茶商便决定合伙创办一件边贸公司。 不过由于当时春茶已经出山,贩茶时间紧迫,不能再继续商议公司组建的章程,因此三方决定先每家各出三万两,做完今年的边贸生意,再来决定出资比例和公司的办事章程。 陕西茶商田常浩由于做过多次茶马交易,熟悉藏、甘、宁地区的民族风俗,因此被暂时任命为今年茶叶贸易的主事者。 在内府的支持下,田常浩通过驿站、船只从各产茶省份收购了绿茶、红茶等7600担。其中武夷茶占了差不多一半,近3000担,借下来便是汉中茶1100余担,其他各省茶叶3000多担。 这些茶叶以武夷茶最为廉价,每担不过3两;安徽松萝为最,每担接近5.5两;平均下来,每担茶叶大约4两,其中红茶价格又略低于绿茶。 7600担茶叶中,有近1500担销往了朝鲜、日本、琉球三地。而剩下的5600担茶叶则同大量的棉布、丝绸等日用品,分成三个大小不等的商队。一路向青藏,一路向外蒙,最大的一路则由田常浩亲自带队,从河西走廊前往哈密地区。 除了前往外蒙的商队因为林丹汗西迁造成了草原上的混乱,不少失去了部族的牧民成为了草原上拦截商道的马匪,而损失了不少财物。其他两路商队,在行商途中都还算安稳。 一来是青藏、哈密两地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汉人商队,两地的部落、城镇都想要同这只商队建立起长久的贸易关系。加上商队出行前已经被告诫过,此次商队出行不是为了盈利,而是要探查各地商情,为今后开辟这里的商道打下基础,因此给出的货物价格都非常公道。 二来则是,由于有内府的关照,这些商队所带的护卫,不但有私人聘请的家丁,还有一队颇具战斗力的边军老兵。队伍中还配备了不少军用的制式装备,一般的小部落根本奈何不了这些武力强大的商队。 对那些占据了一方的大部落来说,一只能够常常为他们带来内地物资的商队,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鹅,他们是不会愿意这么暴殄天物的把商队从自己领地上赶跑的。比如这些部落中多如牛毛的各种皮革,如果没有汉人的商队前来,除了做几件皮甲、帐篷外,就只能丢在仓库里发霉了。 而汉地运来的茶叶、棉布、丝绸、瓷器、药材、铁器等,都是这些地方供不应求的生活物资。40斤茶就能换一匹中马,一只铁锅就能换一头牛,这便是草原上物资匮乏的最好证明。 至于哈密及喀什中亚诸国,虽然物产丰饶,但是丝绸、瓷器、茶叶等物皆无产出,或是产物低劣无法与中国相比较,这些地方的贵族富户对于来自中国的尤为追捧,一方面是为了自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把这些中国货物贩卖到更西面的中亚乃至欧洲去。 因此,三只商队行程数千里,路上虽然困难重重,但是获利却相当丰厚。就以茶叶来说,茶叶购入的均价不过4两/担,加上关税1两/担,成本为5两一担。但是平均每担售出的价格大约是16两/担,越是远离中国,价格便越是昂贵。 以哈密为例,哈密离肃州1300里,肃州离兰州1400里,哈密的茶价就高达24两每担,而瓷器和药材也是内地的4-5倍。 此时天山以南,包括哈密都在吐鲁番汗国的统治之下。汗国的统治者叫做阿不杜拉,他任命了自己的胞弟苏里唐为吐鲁番阿奇木,负责管理吐鲁番地区,而他自己则正在西北面的伊犁河谷同天山北面的卫拉特蒙古联盟作战,争夺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一带的土地。 苏里唐虽然欢迎了中国商人的到来,却拒绝了他们继续向西面前进,特别是越过天山以北。商队不得不在吐鲁番售出了大部分货物,并留下了几人开设商铺,然后返回了大明。 根据田常浩带回来的消息,不仅仅吐鲁番汗国正在同卫拉特蒙古联盟交战,卫拉特蒙古联盟还在同自己的宗主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阿拉坦汗王朝)交战,试图夺取天山北面的草场和独立地位。 在卫拉特蒙古联盟中较为出色的首领是,和硕特首领固始汗与绰罗斯氏准噶尔部的首领哈喇忽剌,而阿拉坦汗王朝的统治者是阿拉坦汗二世鄂木布额尔德尼。 而商队中的情报收集人员还从市面上收集到了几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就是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还在同西面的俄罗斯人发生了冲突。 俄罗斯人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之后,显然还没有满足,他们试图南下温暖的哈萨克草原,而不是往东面的中西伯利亚寒冷山林开拓,这显然就是双方发生冲突的起因。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便是,卫拉特蒙古联盟发生了分裂,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勒克带着自己的部族和一些小部族共计5万账,向西面的草原迁移了。 前往外蒙古的商队虽然前期受到了一点挫折,但是进入了外蒙古地域后,反而得到了喀尔喀蒙古首领的保护。外蒙古因为远离明国,被漠南蒙古隔绝在了朝贡贸易之外。加上路途遥远,交通成本过于高昂,因此一般的商队都不愿意前往。 毕竟外蒙古各部的放牧地区更为飘忽不定,茫茫草原上找一个居无定所的游牧部落进行交易,显然不是什么好生意。因此外蒙古所需要的中原商品,都是依靠从漠南蒙古或是辽东的后金获得。这些货物一路转手,自然是高昂的让人难以接受,只有少部分首领才能用的起。 特别是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的阿拉坦汗正在同天山北面的卫拉特联盟交战,更是需要商队运来的各种物资。因此札萨克图汗不但下令让商队途经的部落保护商队的安全,还在交易完成后向商队预定了明年所需的各项物资。 漠北喀尔喀蒙古部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他们虽然名义臣服于林丹汗,但是却又并不完全服从于林丹汗的命令。自从达延汗之后,外蒙古就被控制在三大部族首领的统治之下,喀尔喀右翼的阿什海达尔罕及左翼的诺诺和卫征、阿敏都腊勒,便是控制喀尔喀诸封建领地的三大力量。 林丹汗西迁及后金对辽河套的察哈尔留驻部族的袭击,使得许多蒙古人逃到了外蒙古,投靠了硕垒达赖济农,这位硕垒达赖济农虽然是林丹汗的连襟,但是在势力膨胀之余也忍不住想要自称汗王了。 得到了众多漠南蒙古的逃人,硕垒达赖济农的势力便以克鲁伦河为中心迅速的发展了起来。于是外蒙古的西面在萨克图汗部的控制下,中间在土谢图汗衮布的控制下,而东面则渐渐成为了硕垒达赖济农的势力范围。 不过硕垒达赖济农的势力扩张,同样引起了左翼蒙古各部首领的不满,特别是原本和他处于同一地位的洪台吉绰克图,两人时时为争夺漠南逃亡的蒙古逃人而发生冲突。 至于现在的土谢图汗衮布,则是一个较为优柔寡断的人物。而再往北面去,就是布里亚特人,这些被称为林中部落的蒙古人环贝加尔湖而居。他们拥有大量优质的皮毛,黑貂皮的质量尤为出众。 不过他们更愿意拿这些皮毛换取茶叶和棉布,8张黑貂皮换取10斤茶或是两匹棉布,但是这种品质的貂皮在张家口都要4.2元一张,若是在京城和江南就更为贵重了。 除了貂皮之外,还有白鼬皮、松鼠皮、红狐皮等兽皮,几乎每一种兽皮运回大明,都有百倍甚至数百倍的利润。因此这一路商队虽然在路上遭受了一些损失,但是利润却远远高过了其他两路。 而前往青海、西藏的商路就比较平淡了,虽然现在统治西藏地区的日喀则的第司藏巴汗政权因为支持噶玛噶举派,正同亲近蒙古势力的格鲁派发生了严重对立。但在四世班禅洛桑曲坚的巧妙周旋下,并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对于大明商队的到来,特别是商队首领还携带了崇祯亲笔信件邀请他上京讲法,不由让班禅洛桑曲坚不重视起来。 不过衡量了许久之后,班禅洛桑曲坚终于还是没有接受这个邀请,但是他派了自己的弟子还有亲信索南饶丹赶赴了北京,一是替自己上京讲法,一是来解释他现在为何不能上京的缘由。 听完了这些汇报,朱由检不由有些摇头苦笑,这还真是一个混乱的世纪,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陷入了混战之中。倒是那些在美洲的殖民者最为轻松,他们还在愉快的玩着征服者的游戏。 虽然商队传回来的情报都不太妙,但是三路商队这次出外经商获得的收益,却的确让人惊讶。3路商队带出去的货物大约为25万元,返回时的收益却达到了250万元,几乎翻了10倍。 不过其中半数的利润,还是来自于西伯利亚的皮毛,其他两路的收益不过是3-5倍而已。而商队出行的费用,大约在15万元左右,再扣除5%的关税,最终贸易的利润达到了惊人的196万余元。 而今年成立的另外两家边贸公司,加起来的利润都没超过它的四分之一。虽然有因为察哈尔部同右翼蒙古和明军交战的因素,影响了这些边贸公司的行商路线。 但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另外两家边贸公司还固守着传统,没有越过传统的行商路线,去陌生的区域探索新的商业机会。 第413章 茶叶贸易和海关 听完了王承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还顺便了解到,西北甘肃、陕西的关税收入达到了17.7万元,足足是往年的5倍。税额增加的原因,还是在于废除了以茶易马的限制,并放开了对于日用品的贸易限制。 由于放开了正常的贸易通道,越境的走私商人自然也就减少了。甘肃、陕西的边军将领虽然也参与了边境走私贸易,但是甘肃、陕西的边境形势远比山西更为严峻,双方的仇杀也较为频繁,因此涉入走私贸易的程度也较轻。 特别是甘肃地区,地瘠民贫,加上又处于蒙古和青藏往来交流的主要通道上,小一些的走私商人根本不需要通过和边军勾结才能出入边墙。再加上因为甘肃两面受敌,明朝国力衰退后,边境形势恶劣,边军将领往往把边境贸易当做安抚这些边境少数民族的手段,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因此甘陕的走私贸易便成了野蛮生长的典范,同山西这种政商勾结的走私集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这种以小走私商为主体的走私行为,充其量也就是维持了边境地区最基本的物资交换,向青海、外蒙地区的深入贸易,他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一来是这些小走私商资本不足,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商队,容易被马匪劫掠。毕竟青海地区有着20多个民族,从蒙古一部迁入青海之后便陷入了混战之中,小一点的商队根本无法自保。而前往外蒙古的道路又太过遥远,成本高的吓人,一趟亏本他们也就无法翻身了。 二来则是,两地的皮货光凭甘肃一地是消化不了的,但是山西的大商人从右翼蒙古各部收罗来的皮货,早就控制了陕西及通往中原的商路,甘肃的走私商人根本没办法与之竞争,自然也就扩大不了规模。 而当朝廷下令正式开市后,这些小走私商人便自然的汇聚到了出关的大商队的名下,如此一来,原本难以收取的税收就变的容易了。 至于朝廷需要的马匹,反而因为废除了强制性的茶马贸易后,马匹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所上升了。毕竟在茶马贸易时明国才是强势的一方,因此在以茶定马价的过程中,往往考虑的不是市场经济而是政治形势。 也因此易马的茶叶数量飘忽不定,往往以抬高茶价压低马价来控制茶叶的出口数量,这种行为不但损害了草原民族同大明贸易的热情,反而促使了走私贸易的繁荣。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抬高茶价获得利益的并不是茶商,而是中饱私囊的马市官吏和走私商人。 所以茶马互市很快就成了大明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今年改用了新的贸易方式后,不管是马的数量还是质量都大大的提高了。5140匹中等以上的马匹,按照市场价格收购,平均每匹11.5两,花费了8万2千7百余元。虽然价格高了往年的一倍,但收购来的马匹却是真正中等以上的良马。 朱由检安静的想了一会,才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马价银从内库出,并加价20%给付甘肃、陕西茶马司,在茶马司没有改制之前,今后便按照这个规矩行事。 购买来的马匹除了拨付给甘肃、陕西的官军外,另外挑选一些好马送上京城来作为种马。另外你同户部商议下,甘肃、陕西的关税以五年为限,五年内不外送京城。三分之一划拨当地驻军,三分之一交给当地政府,三分之一用于修建互市的场地、道路和医院。 另外,肃州驻军坚守国门,但是当地粮食却不能自给,导致肃州军民困苦。而甘肃地方贫瘠,一时也无法照顾肃州。因此以朕的名义,每年从内库拨款5万元,专门用于保障肃州军民的粮食和日用供给,任何人不得挪用此项转款。” 虽然崇祯推掉了甘肃、陕西的关税,这原本应该是内府和户部分享的款项,又倒贴了马价和肃州军队的补贴。但是看着内府这趟获得了76万余元的高额收益,王承恩都忘记了应当劝慰崇祯节省些内库的资金了。 对西北边贸的事下了一个结论之后,朱由检这才接着询问道:“那么今年大明的茶税究竟收了多少?” 王承恩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废除了茶引制度之后,各地的茶税依然没什么起色,按照值百抽三点五的国内税,总额反而从往年的20万两降到了13万两不到。 而茶叶交易唯一上涨的区域,是在汉口成立的茶叶市场,原本湖广每年成交的茶叶数量是,芽茶5千担,叶茶1万4千担。 但是今年光是在汉口成交的茶叶数量就超过了15万担,上缴了税金近2万两。其成交数量仅次于闽茶的22万担,成为茶叶出产第二大省。 不过根据记录,茶叶出口关税的形势到是好于往年,从不足2万两,涨到了3万余两。所以两下相加,计有茶税16万余两。” 对于王承恩报上来的数据,朱由检是有些不大相信的。往西北方向出去的茶叶价格约为16两每担,但是往海上出去的茶叶却在30-40两/担之间。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是因为船舱狭小,货物堆积在一起容易蓄积热量,从而破坏了茶叶的品质;二来则是现在的包装技术不合格,一艘船中又装满了各种货物,长期航行之后会出现串味的现象。 因此运费低廉的海运茶叶,反而要比昂贵的陆运成本更高。而废除茶引制度之后,茶叶的国内税虽然降低了,但是茶叶的关税却固定在了每担一两的高税收上。3万余两相当今年只出口了3万余担茶叶,这个数字显然有些偏低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对着王承恩说道:“上海、舟山、厦门、广州、香港的外贸专业市场修建了快一年了,明年能不能推出来,把所有的对外贸易都纳入市场内交易?” 王承恩马上回道:“上海、厦门、广州三地已经把市场、货栈都修的差不多了,只有舟山和香港还有些落后。不过在明年六月之前,应当也能完工了。” 朱由检又追问了一句:“那么中央银行在以上地区的网点也建设完成了吗?海关关员也全部调整完毕了?” “中央银行的网点已经在以上地区开始运营了,至于海关关员也差不多培训了300人左右,有三分之一是市舶司留用的人员,应当不会耽误陛下把各地市舶司改成海关的计划。”王承恩谨慎的回道。 朱由检这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司礼监下一道诏书,除舟山香港延迟到8月开关,其他各港口仿效天津港建立海关负责管理进出口贸易,原市舶司就此解散。 海关设南北两关长,北关设在天津,南关设在上海。双方以长江为界,分管南北口岸,长江各口岸归南关管理。 另外,在海关成立之后,所有口岸的市场交易都必须以朝廷颁发的公制度量衡为准,不管是外商还是内商,其习惯度量衡都必须比照公制度量衡进行换算。今后所有关于贸易度量衡发生的纠纷,凡是没有注明贸易单位的契书,都以公制度量衡为默认单位。 还有,所有进出口交易中都不得使用金银块作为货币支付手段,也不得使用外国钱币作为支付手段。进出口交易的法定支付货币为大明发行的纸币和银币两种。外商所携带的贵金属或是外国金银币,必须先在中央银行汇兑成大明的纸币,方可进入市场交易。 海关收取的关税,港口管理局收取的停泊和货栈租借费用,也必须收取大明发行的纸币和银币,不得擅自收取其他形式的货币。” 停顿了一下后,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明年让茶叶公司在上海、福州各开一个茶叶市场,并购置小型快船,专门用于运输茶叶。朕希望在3年内,茶叶公司能够垄断茶叶的海外贸易市场,把走私茶的商路给截断了…” 朱由检正吩咐着,却看到吕琦从外面悄悄走进来,似乎有什么事想要向自己汇报似的。他不由停了下来,示意吕琦上前汇报。 吕琦上前走了几步,到了崇祯的桌前方站定说道:“柳敬亭已经到了,陛下可要现在见他?另外朝鲜王国的光海君在李用吉的陪同下,想要请见陛下。” 听到后一个消息,朱由检不由下意识的问道:“光海君府上最近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有人短缺了给他的用度?” 吕琦赶紧否认道:“按照陛下的命令,小臣一直关注着光海君府上的用度,绝无短缺之事。不过李用吉说,光海君让他找一个健康的男婴,似乎想要替换任爱英肚子里的孩子的意思。看起来,光海君还在执着于复国之念。” 朱由检想了想,便开口说道:“那就先让光海君进来,朕同他聊上几句,你且安排了柳敬亭到边上喝口热茶好了…” 第414章 柳敬亭的新职位 当光海君从乾清宫出来时,搀扶着他前进的李用吉能够感觉到,这位从前的朝鲜王心情似乎终于稍稍开朗了一些。 李用吉并不在意光海君从明国天子那里得到了什么承诺,作为一个已经投靠社会调查所的朝鲜人,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完成吕总管吩咐的任务。 对于他这种从前得罪了光海君,现在又背叛了朝鲜王国的人,如果没有明国的庇护,他都无法想象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 不过现在作为明国社会调查所的一名线人,他总算感觉自己的未来还不是那么一片黑暗了。至于靠着出卖的任爱英才获得了光海君信任的他,再出卖一次光海君从而获得明人的信任,也就成了毫无心理障碍的事情了。 吕琦站在乾清宫的廊下看着这对朝鲜主仆的离去,只是稍稍停留了一小会,便不在意的转身向着殿内走去,准备请那位柳敬亭去见皇帝陛下了。 柳敬亭跟在吕琦后面走进了上书房的时候,却发现崇祯正支着手托着脸颊,聚精会神的翻看着什么。 他下意识的同吕琦一样停住了脚步,想要等待崇祯忙完手中的事情再行拜见,不过崇祯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听到有人进入房间的响动之后,朱由检便抬头看了看,随即合上了面前的卷轴,对着他微笑的打了个招呼:“柳先生来了啊,给他搬张凳子来吧,离朕近些。” 朱由检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自己桌前的地方,示意吕琦把凳子搬过来。虽然崇祯对他越来越亲近,但是柳敬亭却不敢得意忘形,他知道自己不是正途出身,完全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崇祯的赏识,所以才能平步青云。 当初那些邀请他上京来办事的东林党人,自然是看不得他现在得意的样子的。一来是嫌弃他出身卑微,不过是一名犯了事流浪江湖的乡间土豪子弟。充其量可以称为奇人异士,但是怎么可以同他们一样位列朝班呢? 二来,这柳敬亭毕竟参与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阴谋,一旦这事被暴露了出来,很多人都要身败名裂,也许还要家破人亡。柳敬亭在崇祯身边一日,某些人就有些寝食难安。 虽然他们很想把柳敬亭劝离或是上书崇祯不要亲近幸近之徒,奈何柳敬亭不但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还凑巧立下了使节之功。而崇祯显然也不是他们能劝说的动的皇帝,因此他们只能设法压住柳敬亭,不让立功的他出头。 原本崇祯是想要让柳敬亭借着立功的机会,进入礼部主客清吏司任郎中一职,这就算是把他洗清了前底,进入了正式的体制之内了。 但是这个任命遭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反对,认为是乱了朝廷体统。最后他们抛出了一个太常寺提督四夷馆的职位,用来安排柳敬亭。这个职位明初甚为看重,但是到了今天就是拿来安置一些杂流出身的官吏的。 结果朱由检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些朝臣的建议,任命柳敬亭担任提督四夷馆的职位。但是很快,崇祯便反手一击,设立了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把四夷馆、僧、道录司、在西南成立的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合并了起来。 虽然崇祯把委员会主任、及各委员的职位委派给了各少数民族的首领,但是主持委员会日常事务的常任秘书长,却留给了柳敬亭。 他今天召见柳敬亭,便是想要好好同柳敬亭谈谈,这个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在他的设想中是做什么的,又应该如何去做。 待到柳敬亭行礼安坐后,朱由检便先抬头对着室内的其他内侍说道:“除了王伴伴留下伺候之外,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站在房内伺候的吕琦和另外两名内侍很是乖巧的答应了一声,便低着头鱼贯而出了,还小心的关上了房门。 看到皇帝如此慎重,柳敬亭的心里不由又紧张了几分,他打起了全身的精神,准备接受崇祯的吩咐。 朱由检稍稍沉吟了一下,才理清了思路说道:“柳先生你知不知道这四夷馆、僧、道录司是做什么的?” 柳敬亭不假思索的回道:“提督四夷馆:一掌译书之事;二则作为接待外国来使时,负责通译语言文字。 僧、道录司则掌天下僧道。在外府州县尚有有僧纲、道纪等司,分掌其事,俱选精通经典、戒行端洁者为之。 不知臣之说法可对?”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倒是同大明会典上写的一般无二?,看来是用过心了。那么朕今天便跟你讲讲,朕为何要把这两个部门合并,让你来担任这个常任秘书长。此外,你今后需要做些什么工作。” “还请陛下示下。”柳敬亭再次拱手,然后端正了坐姿,等着崇祯训话了。 朱由检看着他这么紧张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笑说道:“不必如此紧张,放松些。此处并没有外人,今天朕和你谈的也不是什么正式命令。 甚至于,等你走出这个房间后,朕还希望你能够忘记朕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有些事情可说不可做,有些事情却是可做不可说。这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便是如此。” 柳敬亭虽然少数松懈了下脊背,但听了崇祯这话又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不过崇祯似乎已经没有在意他的神情,而是顾自说道:“说起这少数民族,人人都只看向了塞外的蒙古、广西的壮人、海南的黎人,西南的苗人、彝人。 事实上我大明国土上又何止是这几个民族,若真要细细论来,大大小小数十个民族总是有的。 但是为何今天我们一提少数民族,大家就会想到以上几族,而想不起其他民族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以上几族不是曾经反过朝廷,就是正在干着反朝廷的事。正是因为他们有造反的能力和造反的行为,所以天下百姓反而记不得我大明国土上还有其他少数民族了。 不过朕希望你记住,在我大明国土之内的叫做少数民族,不在我大明国土之上的就是异族。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要管理的,是国境之内的民族,至于国境之外的民族那就是礼部和兵部的事情。 而这点区别,将会是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的行事准则,你切记不可越权。” 柳敬亭楞了楞,立刻回道:“臣记住了,不过臣想要请教一下,这蒙古人究竟算是我大明的少数民族,还是草原上的异族?”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天山南北,北上直达北方极点之海,西以西西伯利亚平原为界,东方去掉朝鲜和日本,都算是我大明的国境之内。至于西南的青海、西藏,和海上的台湾、琉球也是如此。 现下虽然大部分地方还不处于我大明的有效管理,但是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概念,也好方便日后行事。” 虽然柳敬亭不明白北方极点之海、西西伯利亚平原和东方的范围,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疑问,先应承了崇祯一声。 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在朕看来,这些反对朝廷的少数民族之所以不能同其他安分守己的民族一样,和我汉人一起和睦相处。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缺乏教化,因为没有完整的接受我汉人的文化,所以没把我们当做一家人。 二来则是那些少数民族的首领心怀异心,为了一己之私欲,故意挑起同我汉人的纷争,好让自己成为统治一方天地的主宰者。 所以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推行对各少数民族的文化教育事业。而只是传播文化也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把那些各民族最为出色的人才挑选出来,上京城培训,让他们也要为祖国作出贡献。 此外,各少数民族的首领、头人,不仅仅是朝廷同那些少数民族百姓之间的联系纽带。在少数民族变乱时,他们也是反抗朝廷统治的旗帜。 但是这些首领和头领不仅仅是本民族的统治者,他们同时也是本民族的压迫者。所以我们要团结这些首领和头领,但更要注意团结少数民族的中下层百姓。 只有这样,当他们有了不好的想法的时候,大多数百姓才不会被他们所蒙蔽,站到朝廷这边来…” 虽然在崇祯的篡改下,这套马克思的阶级斗争论已经变的非常浅薄了。但是在柳敬亭听来,依然还是觉得犹如醍醐顿开。 自从被任命为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常任秘书长后,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个工作要怎么开展。蒙古各部首领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柳敬亭都不知道应该依靠谁,拉拢谁,打击谁。 但是经过了今天同崇祯的谈话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些抓住主心骨了,不管蒙古有多少个部族首领,但是百姓依然还是那些百姓。 只要能够得到那些百姓的支持,区区几个部落首领是闹不出什么花样来的。至于其他少数民族,在他看来,还不是那么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 随即崇祯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宗教上面,他一开口便吓到了柳敬亭。 “朕以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基于对不可知世界的错误认识,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学的发展,我们越是了解这个世界,宗教的许多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所以,归根结底宗教终究是要消亡的…” 第415章 商人们的烦恼 听了崇祯对于宗教的看法,柳敬亭方才发现为什么皇帝要遣走内臣,并告诫他出门之后要忘记这场谈话。 一个把宗教视为错误的世界观的皇帝,无疑也就等于质疑了天命的存在。虽说崇祯之前在军中谈过,皇权受命于天,实际上就是受命于民。 这种观点,符合孟子的民为贵思想,再加上以天命制约皇权终究不及以民意制约皇权来的更为现实合理,因此这一观点反而被士林迅速接受了。 虽然各地的宗室对崇祯的说法非常反感,因为把天同民等同起来,无疑就等于限制了他们在封地为所欲为的权力,而且也否定了皇室血统的特殊性。 但是到了今天,宗室虽然享有一些特权,但在政治上基本发不出什么声音。再加上藩王中地位最为尊贵福王,同样对天命论深为厌恶。按照这种理论,他不能继承皇位,就等于天命不眷顾他,因此他就应当老实的当一名对皇帝臣服的藩王。 然而即便是大多数人隐约之间把天命和民意联系了起来,也不等于众人愿意接受一个彻底否定了天命存在的皇帝。因为这不仅仅是失去了制衡皇权的一种重要手段,最为重要的是动摇了朝廷的统治权力。 大明皇帝受天命而统御万民,而四方官长受君命统辖各地臣民,百姓反抗官员即是反抗皇帝,反抗皇帝就违背天命。 因此每到王朝末世,便有野心家会跳出来声称,当今天子已然失去了天命的眷顾,所以不配再继续统御万民了。现在崇祯公然否定了天命的存在,岂不是等于否定了他自己的君权,和朝廷百官、地方士绅对百姓的管理权力了么。 也许崇祯可以不介意自己的君权受到质疑,但是那些官僚士绅肯定是不愿意,有人否定他们亘古以来就存在的权力。 柳敬亭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镇静,但心里却如煮沸了的开水一般,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皇帝从根本上否定宗教的观点。如果皇帝任命他这个官职的目的是消灭一切宗教,那么他估计这个政策肯定会导致天下大乱的。 就连孔圣人也只说: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又如何敢附和皇帝的观点去做呢。就在他左右为难保持沉默的时候,崇祯却转换了话题,并没有如他猜测一般要彻底消灭宗教,这不由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然宗教是一种错误的世界观,它在未来也终究会消亡,但是这个消亡的时间是以世界文明发展的程度决定的,不是某个人的意志所能决定的。所以朕虽然不信宗教,但也承认宗教信仰是客观存在的。 而且就某些宗教而言,他们提倡的一些东西还是符合社会文明的价值观的,比如亲爱家人,善待陌生人,帮助和怜悯受到苦难的人等等。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却假借宗教的名义四处宣传迷信思想,蒙蔽底层无知的老百姓,聚敛钱财供自己享乐。 宗教事务委员会要做的工作,便是要把宗教思想和宗教迷信彻底区分开来,并解救那些被迷信思想蒙蔽了的百姓。 当然这种事情光靠朝廷去做,显然是力有未逮。所以在某些方面而言,我们还是需要依靠正信的宗教徒去宣传揭发这些迷信行为,从而让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幡然醒悟。 我大明以往设立僧、道录司,管理天下僧、道,但是我大明宗教又何止是佛、道两途?而现在佛、道两途中也未必全是善男信女,白莲教不就是出自净土宗吗? 可见想要破除宗教迷信,我们就要首先规范宗教的传教行为。因此第一朝廷认可宗教信仰自由,但是这种信仰自由不仅仅在于百姓有信仰何种宗教的自由;也在于百姓拥有什么时候信仰,什么时候不愿意信仰的自由。 但凡是把入教信徒当成私产,入了就不能退,对想要退教的百姓进行打击报复的,这必然就是邪教。委员会首要打击的,便是坚决取缔这种邪教,并要广为宣传,不使此种宗教在各地流窜。 第二凡是在我大明传播的宗教,要有自己的教义、教规,必须要使用中文的典籍进行传教,而以上这些都必须经过委员会审核,剔除不符合朝廷要求的教义、教规,不愿遵守者便不准在大明传教。 第三便是任何宗教都不得宣传向某人或某个家族效忠的思想,相反所有宗教都必须向自己的信徒宣传,一个正信徒必须首先是一个爱国者。对于那些向个人、家族乃至外国人效忠的宗教,同样不得在中国传教…” 随着崇祯的诉说,柳敬亭终于安下了心来,如果皇帝只是这些要求,虽然这些事务烦难复杂,但还不至于让他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崇祯说完了宗教管理的想法后,又继续说道:“除了取缔这些邪教之外,委员会应当尤其注意的,还是那些同少数民族纠缠在一起的宗教。 比如蒙藏民族信奉的密宗,西域少数民族信奉的天方教,这些宗教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民族问题,所以委员会要谨慎区别对待。 有些人信仰宗教是为了一份精神寄托,有些人信仰宗教是为了逃避现实,还有些人信仰宗教则完全是为了区别族群。 对于第一种人,朝廷应当予以保护;对于第二种人,朝廷要帮助他们回到现实。但是对于第三种人,只有血和火才能净化他们的灵魂。委员会要做的,就是把这三种人区别开来…” 柳敬亭步出乾清宫时,精神还有些恍惚,连为他带路的内侍提醒他走错路了,他也数息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之前他原本以为,这个少数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只是用来安抚那些较为强大的少数民族首领、头领的一个地方。不过听了皇帝的一席话之后,他才分外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这让他的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但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是,在他的心里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虽然各地的商人代表们还有四分之一没到,但是等待不下去的商人代表们还是急急的召开了大会。他们想要讨论的事务,主要还是对于年初各项制定的政策进行反思。 首要的问题便是对各项商品的税率调整,年初时各位商人代表只顾着尽量压低税率,唯恐让朝廷占了便宜去。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齐心协力,所以最终皇帝还是做出了较大的让步。这也是今年国内税收除了生丝行业之外,其他行业的财税并没有多大起色的原因。 不过统一的税收制度实施了不到一年,不少商人代表就感觉后悔了。原本大明各省市场犹如一个独立王国,除了少部分官商之外,大多数商人都被多如牛毛的税关给拦截在本地区以内了。 在这种强制性的市场分隔下,除了少数走私商和官商,大部分商人都不太愿意去陌生地区经商,因为开发新市场的成本太高。 取消了关卡,采用了一税制,这些人为制造出来的独立市场顿时就受到了冲击。特别是来自于江南的商人,这些商人的本钱一向比其他地区的商人更为丰厚。放开了限制之后,来自太湖周边的商人很快就抢占了,相邻省份最为高端的市场。 特别是苏松的布匹,虽然在北方市场受挫,但是在两湖及西南各省,依然要比当地的土布出色的多。以往因为税卡的缘故,所以苏松外销的布匹主要还是高端产品,因此在各省的中下层百姓中,还是以当地的土布或是亚麻布占据了主要市场,毕竟西南本身就种植亚麻的产地。 但是今年北方受灾,再加上京城新出产的标布,使得苏松的标布在北方销售严重受挫,但是从北方运来的棉纱,却大大的降低了江南布匹的制造成本。因此江南出产的粗布,开始被商人们带到南方各省去试着行销。 沿着长江航行的低廉运费,使得江南产的粗布比当地自产的土布价格更为低廉,而且质量更好。如此一来,长江周边收兑土布在本省销售的布商就首当其冲。 四川、贵州因为战乱,生产上受到了很大打击,因此像布匹之类的日常用品大多依靠湖广商人输入。但是现在从江南而来的布匹和日用品基本打垮了湖广的产品,而湖广本省的市场也被挤占了不少。 这显然让湖广商人大为不满了起来,而汉口茶叶市场的兴建,吸引了大量的茶商,使得安徽、福建的茶叶生意大受影响,两地的茶农和茶商同样感到不满。 山西商人则是嫌弃陕西商人从外蒙进口了大量的皮革,冲击了今年的皮革价格,又大大降低了他们在草原上的获利。 两广、闽浙商人则是对于放开海禁之后,海外丝价及各项货物价格大跌感到不满。说来说去,唯一对于年初各项商业政策感到满意的,大约只有以北京、天津为首的北直隶商人了。 第416章 崇祯的期望 不过对于大明商人代表大会上发生的争吵,朱由检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各地的商人代表就像是一群被放在瓦罐中的螃蟹,它们之间互相扯着后腿,不让别人爬出这只瓦罐,再无年初时那么齐心合力想要同朝廷谈利益了。 而且因为有了商人代表大会这个可以作为商人出声的地方,今年江南商贾对于资助士人的热情也降下了不少。江南商贾拿出大把的钱来资助那些贫苦士人,或是投资在各地的书院和文社中,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让这些士人成为自己的喉舌,反对朝廷增加商税罢了。 如今既然有了商人代表大会这个可以同朝廷协商税率的地方,不少商人立刻便收缩或是取消了对文人的投资。这种行为自然便引起了家境贫困的文人的反感,那些家世良好的士绅虽然不受影响,但是他们对于商人利益的维护,也渐渐引起了士人之间的矛盾。 一直以来,江南士林同商人之间缔结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关系。士人鄙夷商人的地位,看不起他们为了赚取钱财而玩弄的各种阴私勾当。 但是在另一方面,这些士人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那些豪商的馈赠。他们在没有进入仕途之前,常常劝说地方官员不要对商税执行的过于严厉,而对于朝廷,则呐喊税收太重,要减税。进入仕途之后,则从商人利益出发,向皇帝提出政策上的修改。 比如一个开中法的废除,表面上看起来让国家增收了盐税,但是边军粮食储备制度的败坏,使得收上来的盐税还不够贴补边军的正常开销的。开中法废除之后,大明边军的战斗力便开始迅速下降,家丁和普通士兵之间的待遇也成为了天壤之别。 于是乎原本一只经常压着游牧民族攻击的强势军队,不得不大幅度收缩防线,龟缩到了长城之后,成祖之前明朝对草原民族的攻势防御算是彻底瓦解了。这种防御姿态上的变化,使得已经逃往漠北的蒙元势力缓过了气,再次出现在了漠南地区。 到了后来,蒙古人不仅再次夺取了整个蒙古高原,还把势力发展到了长城边缘,并且有了数次围困北京的战绩。 所以说,当官员同商人勾结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眼中已经看不到什么是国家的利益和安危了,在他们心里只想着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金钱利益。 而那些商人之所以被士子文人鄙视,还要微笑着送上大把的金钱供他们举行文会、游玩,也正是因为,这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士绅和商人的媾和,最终造就了东林党这么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出来。但是同英国有所不同的是,主导了英国政治改革的新贵族,大部分都是披上了贵族外衣的商人,因此他们的改革完全代表了商人的利益,最终干掉了封建地主阶层。 但是在东林党这个政治势力内,商人不过是提供金钱的一头奶牛,主导局势的依然是士绅阶层。东林党人会维护商人的经济利益,但是绝不会去提高商人的政治地位,因为这显然会威胁到他们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商人发家之后便想要改换门庭,把自己从商人向士绅阶层提升。而又因为有了这条上升通道,使得商人阶层始终无法以整体的力量发出自己的声音,要求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江南的商业经济已经濒临工业革命的前夕,但是却始终无法跨出最后一步。因为商人提升为士绅的通道,就像是一个减压阀一样,不停的把商人膨胀起来的势力转化为地主士绅的力量。 在这种状况之下,商人积攒下来的财富并没有转化为新的财富之源,也就是工业资本。反而投入到了土地市场中去,把自己变成了封建地主的一员。新地主的出现,必然是以夺取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土地为开端的。 也就是说,只要还有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土地可以剥夺,那么商人就不会缺乏上升通道,那么商业资本就不会转向其他方向。但是按照中国的历史惯例,失去土地的农民达到了一定程度,改朝换代的农民起义便应该拉开帷幕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朝是无法自然产生工业革命的根本原因了。 而对朱由检来说,江南士绅同商业资本的结合,不仅仅阻碍了生产关系的变革。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政治集团的势力实在是过于庞大了,江南地区差不多都快成为国中之国了。 他又不是满清,可以用武力把整个江南的人口全部清理一遍,然后按照自己的要求再去规划发展江南的经济和政治。 于是乎,他便不得不以商人代表大会的形式,让商人阶层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抬高他们的政治地位。 当一个被地主士绅视为提供金钱奴仆的团体突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们第一个反应必然不会是要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而是被激怒的想要立刻消灭这个声音。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一直都是如此。 老实说,以大明商人贪图安逸的性格,且各自抱团排外的短视,一定不会是那些团结在儒家学说旗帜下的地主士绅的对手。 比如说,就像现在,为了一点经济利益,各地的商人已经在会上差不多要撕破脸了。不少偏激的商人代表,甚至叫嚷着要恢复水关,不能让江南的商人毁了本地农户的糊口饭碗。 江南商人一边驳斥着这种说法,一边却提请禁止南北海运,理由是海运的运费过于低廉,因此现在大运河上的货物不断减少,导致不少依靠运河为生的力工失业,实在是江南不稳定的一大因素。 当然某些商人更希望能够把京城研发的各种纺织机器给封禁了,他们认为利用机器进行纺织,不仅损害了江南织户的利益,更是剥夺了许多小民以此谋生的机会。 对于这种言论,北方的商人代表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们立刻举出了例子,证明京城纺织机器的发展不仅给南方提供了大量廉价的棉纱,还吸纳了数千京畿受灾的灾民工作,养活了数千户人家。 而湖广和广西的粮食商人则极力要求禁止从南洋各地输入稻米,至少也要提高关税,以免谷贱伤农。不过这个提议很快被沿海各口岸的商人共同驳斥了,对他们来说米价的低廉决定着工价的高低。 粮食商人囤积居奇的做法,不但导致其他行业增加了人工,还使得市面上出现了萧条,这实质上已经损害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因此,这个提议刚一出现,刚刚还在争吵的大部分代表便团结起来同粮食商人开战了。 诸如此类种种的争论,不但使得商人代表大会成了京城百姓看热闹的好去处,也使得一大部分官员连连向崇祯上书,要求取缔这个赤裸裸的公开争夺利益的逐臭之会,最起码也应当赶出京城去。 对于商人代表大会发生的一切,朱由检并不意外。这些商人代表只是克制的用口舌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已经算的上是非常文明了。即便是在后世的现代社会,那些自诩为有教养的民众代表,为了利益都不惜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因此这点小小的吵闹又算得了什么呢。 让他比较欣慰的是,这一年来各地商人给书院捐赠的数目少了,倒是捐资建了上百所新式学校。而一直为商人利益发声的江南士人,声音也小了许多。如此看来,江南士绅同商人阶层之间,到不再犹如从前那么紧密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既然他的策划已经开始生效了,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去阻扰呢。对于官员们的上书,朱由检采取了留中的方式。对于商人代表大会的吵闹,他只派遣了两名锦衣卫给大会推选出来的代表主席,允许他可以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驱逐出头脑不理智的代表出会场,维护会场的正常秩序。 而崇祯自己,则把精力都放在了,正在召开的海外贸易商人的代表大会,和同西班牙人的谈判上。 同国内的商税相比,关税和海外贸易的利润,才是大明现在不可或缺的资本补充来源。也是崇祯手中,每年最大的一笔财富进账。短期内,这笔收入的地位看起来是无法动摇的。 而同西班牙人的协议同样也很重要,现在世界的贵金属来源,一个便是东方的日本,另一个便是西班牙人控制下的美洲。 在海外原料产地没有建设起来之前,贵金属的流动规模便制约着大明的海外贸易规模。因为大明进口的物资太少,而出口的货物却近乎无穷,在这种巨大的贸易顺差之下,几乎所有的贸易对象都不得不以贵金属填补这个差额。 按照后世学者的研究理论,正是因为这种看不到尽头的贸易逆差,逼得欧洲人开始提高自己的劳动效率,从而引发了工业革命的伟大进程。 第417章 郑芝龙的烦恼 再次赶到京城参加海外贸易商人代表会议的郑芝龙心情比较复杂,虽然他按照自己的设想赢得了招安的机会,并且还超出预料的得到了一个嘉义县男的爵位。 刚开始他还是比较开心的,得意洋洋的带着嘉义县男的头衔回去光宗耀祖去了。但是很快他就发觉,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虽然他知道,随着一系列新的航海条例的颁布,和招安条件的落实。那些原本聚拢在自己名下的海商和水手,必然会投入到朝廷的怀抱之中。这虽然让他有些难受,但他也知道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朝廷毕竟拥有着大义的名分,而聚集在他名下的海商和水手,并不是想要起兵造大明皇帝的反,而是想要用武力逼迫朝廷放开海禁,打破那些官绅豪族的海外贸易垄断权力罢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态的发展会这么快,快到有些让他措手不及。刘香带着人返回广东,然后占了广东到安南、真腊的商路,这是他能预料到的。毕竟刘香麾下的广东海盗、海商,本来就同他们这些闽南的海商、海盗不是一路人。 老实说,双方之间还存在着不小的矛盾。广东海商北上日本常常被闽南海盗打劫,而闽南海商前往安南、真腊,则往往背广东海盗拦截。如果不是为了一起对抗朝廷的庞大力量,双方也不可能暂时联合起来。 但是即便是联合了起来,这群广东海盗也没有按照约定对广东沿海进行劫掠,反而越过了广东劫掠了闽南地面,这就让一干闽南籍的海盗深为不满了。既然现在大家达到了目的,朝廷开放了海禁,又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海盗之间的内部矛盾自然就开始爆发了出来,刘香作为广东海盗的首领,首先分裂出去自然是不意外的。 而一向自视为闽南海商首领的杨天生、陈衷纪,立刻便抓住这个机会带走了一大批船只脱离了郑芝龙的船队,跑去了令他鞭长莫及的安不纳岛建立了一个基地。 这让原本把这股力量当成自己囊中物的郑芝龙气的火冒三丈,他原本想要上书赢得朝廷的支持,但是显然皇帝并没有如他愿的意思。 虽然没有取得朝廷的支持,但是郑芝龙并没有就此放手,他依然还是想要对杨天生、陈衷纪进行报复,把他们带走的船只和人手全部夺回来。 但是在巴拉望岛、布加桑岛站稳了脚跟的李魁奇、钟斌的态度却有些暧昧,这顿时让郑芝龙警惕了起来。在仔细打探了之后,他才发觉这两位部下似乎已经同杨天生他们勾结起来了。 这是因为,原本大明海盗的势力一直都在吕宋以西,安南以北海域活动。虽然大明海商在东南亚海域的活跃度比较高,但是却从来没有试图在这些岛屿上建立势力范围,因此一直以来不管欧洲殖民者同东南亚土著,或是穆斯林商人之间怎么争斗,都默认了这条势力分界线的存在,没有大规模的越线行动。 可是现在杨天生、陈衷纪、刘香、李魁奇、钟斌等人的行动,却破坏了这条默认的势力分界线,随之而来的便是东南亚局势上的变化。 对于被荷兰人急剧增长的势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渤泥、柔佛等小国来说,大明势力在间隔百多年后再次出现在东南亚海域,显然被他们当做了护身符,因此迅速接受了这些挂着大明旗帜的中国海盗的存在。 但是对于西班牙人、荷兰人、甚至是来自中东和印度的穆斯林商人来说,这些中国人的出现,无疑是他们在争夺东南亚贸易统治权力的又一个对手。 而对于马打蓝、亚齐、安南阮氏来说,中国势力在此地区的出现,同样不受他们欢迎。因为这些小国正处于一个强盛期,他们一边抗击着欧洲殖民者的势力,一边也在并吞身边的土著势力。 在他们眼中,中国人同欧洲人一样,他们的到来,必然会阻碍到他们统一周边地区的行动。 几人之中,又以刘香的环境稍好一些。虽然他强行索要了普利安哥,这块湄公河三角洲的肥沃之地。 但是此时改称为柬埔寨的真腊国,正处于内部的政治斗争之中。过去数十年里,因为柬埔寨的衰弱,使得相邻的两个国家暹罗、安南都起了贪欲。 安南虽然比暹罗强大,但是因为正处于南北分裂之中,因此只是采取了蚕食的行动。但是暹罗则动用武力把柬埔寨变成了自己的藩属国。 柬埔寨国王吉。哲塔二世想要改变这种处境,便迎娶了安南阮氏的一个女儿,想要依靠安南的力量对抗暹罗人步步紧逼的侵略政策。但是显然这个计划并不成功,吉。哲塔二世不仅没有因此摆脱暹罗人的控制,反而把安南人引入到了湄公河三角洲肥沃的土地上。 当吉。哲塔二世于今年去世之后,其子波尼。笃继位但未亲政,摄政的是乌迭亲王,不过其他几个王子也拥有着极大的势力。 在这种内部权力斗争的时刻,外部还有安南阮氏正不停的对柬埔寨东面和湄公河三角洲地区蚕食移民。因此当刘香强行占据了普利安哥,并以当地人的俗称改名为西贡,大有建城立寨长住的意思时,最着急的反而不是柬埔寨人。 安南阮氏的国主阮福源才是对刘香占据西贡最为愤怒的人,阮氏花费了一代人的心血灭掉了占婆国,把占婆分成了三个藩属小国,打开了通往湄公河三角洲的通道,也是通往柬埔寨的道路。 现在刘香居然鹊巢鸠占,直接把煮熟了的米饭给端走了,这不仅让他移民蚕食土地的政策受阻,也堵住了阮氏想要并吞柬埔寨的前进通道。 把刘香从西贡驱逐出去,恢复既有的南进政策,自然也就放在了阮福源的面前。但是刘香虽然好对付,毕竟这位广东海盗初来乍到,根本无法同经营了西贡六、七年的阮氏相提并论。 问题在于,刘香还挂着中国官军的名义,就连柬埔寨国内的各家势力,对于刘香的行为不仅不敢驳斥,还纷纷派人去拉拢他,想要通过刘香获得中国的支持,从而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胜出。 柬埔寨自己都反抗,他这个广南国主也就不能越俎代庖了,毕竟中国不是柬埔寨,不是安南阮氏可以轻易挑衅的。更何况现在阮氏还要面对北方郑氏的强大压力,不由得他不谨慎行事。 因此刘香赫然发觉,他占了这块地方之后,居然没人来跟他理论,甚至倒是有不少送礼给他的。对于礼物他毫不迟疑的收下了,对于这些番人的请求,他倒是一推二六五,全部都给挡了回去,然后安心的开始修建他的西贡城了。 和刘香这边风平浪静不同,不管是李魁奇、钟斌还是杨天生、陈衷纪,当他们踩到了东南亚岛屿的沙滩上时,这片海域中的惊涛骇浪就立刻向他们席卷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李魁奇、钟斌,他们所占据的地方不仅遭到了西班牙人的围剿,还受到了来自棉兰老岛和苏禄岛上穆斯林势力的敌视。 这些穆斯林势力显然没有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的概念,他们显然把李魁奇、钟斌也当成了想要侵占他们领土的敌对者。 不过幸好还有一部分亲近大明的土著人,和巴拉望、布加桑岛上被天主教传教士祸害的土人,把他们的到来当做了解脱苦海的机会,纷纷向两人所代表的大明表示了愿意臣服。 李魁奇、钟斌原本还对这些改宗的土人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听说这些西班牙人不仅向他们征收教会税,还征收弥撒费、洗礼费、婚礼费、葬礼费等等苛捐杂税之后,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些土人会迫不及待的投靠自己了。 但是巴拉望、布加桑岛虽然环境优美,可并没有什么矿藏,也只有一些农业。想要依靠这点收入去养活这些海盗显然是不够的。 而想要发展转口贸易,巴拉望、布加桑岛的位置又不太合适。这里的地理条件没有北面的马尼拉好,距离人口密集的爪哇岛、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又太远了一些。 与此同时,杨天生、陈衷纪也同样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难题,安不纳岛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是发展潜力不足。如果没有贸易上的支持,他们在这里也是待不下去的。 在欧洲殖民者、穆斯林商人的压迫下,双方很快就联合了起来。他们最终决定在婆罗洲西部卡普阿斯河汊流与兰达河合流的地方,建立一座贸易中转港。 这里距离河口40余里,但是河阔水深适宜船只停泊,而且此地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华人定居村落,发展起来并不费力。最重要的是,卡普阿斯河大部分地区都可以通航,只要有足够的人口,就能把内陆的资源开发出来。 且这处叫坤甸的港口建设起来后,西南方就是巽他海峡,西方就是马六甲海峡,从西方到南方的岛屿上,也是东南亚诸岛上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 坤甸唯一的缺点就在于,因为地处赤道,加上婆罗洲人口稀少,所以岛上的热带雨林密布,基本上没有什么开发。这也是为什么欧洲殖民者没有占领这个地方的原因。 当杨天生、陈衷纪和李魁奇、钟斌联合之后,郑芝龙自然转变了态度。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下,就算他想要火拼他们,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啊。 于是乎,郑芝龙选择了协助他们,建立了一条从国内到布加桑岛然后前往坤甸的贸易航线。这种妥协,不仅缓和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让郑芝龙重新掌握了部分主导的权力,毕竟贸易航线的源头可是在厦门和北港。 第418章 郑芝龙的心思 不过郑芝龙从而也发觉,自己在海商和海盗联合起来的这个松散团体“十八芝”内,威望似乎开始急剧下落了。 毕竟“十八芝”原本就不是一个紧密联合的组织,而是大家为了破除海禁这个目的的暂时联盟。 当海商协会这个组织把这些“十八芝”头领都纳入在内后,“十八芝”这个团体便不散而散了。 而海商协会这个组织从建立开始,便有意无意的在撇清自己同“十八芝”这个团体的联系,唯恐被人联想起,他们曾经是一群海盗。 特别是当郑芝龙被册封为嘉义县男后,原本亲近他的不少部属,现在反而开始疏远他了。因为这些海盗们认为,郑芝龙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官职,那倒没什么,反正这也是接受朝廷招安必然结果。 但是当他被册封为嘉义县男后就不一样了,这些海盗们突然之间就发觉,他们和郑芝龙现在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此时的大明虽然有些衰落了,但是有爵位的勋贵同普通武官之间的区别,就同官员和海盗之间的区别一样大。 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对这个骤然而贵的郑头领,都顿时少了几分亲近的意思。郑一龙成为“十八芝”的首领,原本也不是因为他在海盗中势力最为强大,而是他在海盗中人缘最好。 如果招安之后,凭借着朝廷给予的这个官职,加上他自己众多的兄弟亲友,郑芝龙倒是真有可能坐实这个闽南海盗兼海商首领的位置。 但是现在么,有了海商协会这个取代“十八芝”的海商协调组织,他这个“十八芝”首领也就失去了,管理海外贸易商人的名分。 至于那些海盗,现在也开始慢慢接受朝廷的委任调派了。可以说,郑芝龙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亲族和家人了。这样一来,曾经统领了整个东南沿海海盗的海盗首领郑一官,在招安后,力量反而大大缩小了。 不过这样一来,到也有一个好处,现在还留在他身边的力量,全部都是最为忠诚可靠的人员。 曾经作过荷兰商馆通译的郑芝龙,自然知道要想发展一只海上力量,维持和保证几条海上贸易航线,是最为根本的基础。 协助李魁奇、杨天生等人建立一条航线,是不想让这些人脱离他的掌控从而做大。但是郑芝龙并没有把自己的根本也寄托在这条航线上。 当郑芝龙离开澳门前往日本讨生活后,这些年在海上的经历,不仅让他交接到了许多海上出色的人物,同时也大大的增长了他的见识。 特别是在荷兰商馆当通译的那两年,他很清楚荷兰人在亚洲的战略,无非就是用中国货去换取日本的白银,然后再用日本的白银购买中国货,然后运回欧洲去。 既然如此,占据了地利的他,为什么不能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胡呢?作为一名中国人,现在又是一位勋贵,他完全可以自己从内地组织货源然后转运到日本去,不必让这些荷兰人插手获利最为丰厚的中日贸易。 郑芝龙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去做的。但是他的设想还没有实现,就被挫败了一半。相比起福州、厦门,宁波、上海这两个港口前往日本显然更有地利。而海商协会对于生丝贸易的垄断,也使得今年福建、广东两省的生丝出口数量大为减少。 郑芝龙显然没有挑战整个海商协会和大明皇帝的底气,更何况虽然没有吃到对日贸易的独食,他依然还是从海商协会主持的中日贸易中获得了极大的一份利益。 独占中日贸易计划的失败,不得不让郑芝龙把目光转向了东南亚。虽然西班牙人占据的菲律宾是亚洲贸易白银来源的另一个供给地,但是不管西班牙人对于华人的暴行,还是他担任荷兰商馆通译时,荷兰人给他灌输的对西班牙王国的仇恨思想,都让郑芝龙对于西班牙人没什么好感。 出于对西班牙人的警惕,郑芝龙把目光放在了比马尼拉更远一些的地方。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同意弟弟组织跨越太平洋的航行,去看看大海对面的那片流淌着白银的大陆。 而在这之前,他也试探着建立了两条航线,把东南亚华人聚集最密集的几个港口给容纳了进来。 一条是从厦门出发到北港,然后在北港整理货物之后前往马尼拉,然后再经过三宝颜前往望加锡、泗水。这条航线上最麻烦的便是三宝颜,这个位于棉兰老岛西部港口,因为濒临巴西兰海峡,同苏禄群岛隔海相望,所以一直是菲律宾群岛南方穆斯林同西班牙人争夺的重点区域。 苏禄群岛上的穆斯林海盗也好,还是棉兰老岛上的穆斯林势力也好,对于中国人的态度就像是当地的气候一样,晴雨难辨。 他们有时候愿意同中国商人进行公平贸易,有时候却又公然劫掠经过的中国商船,不过稍稍优待的是,他们很少处死被俘虏的中国商人,只是夺走船只货物了事。不过这种事一般都发生在他们同西班牙人战斗激烈的时候,一旦缓和下来他们便转为欢迎贸易的姿态。 通过了巴西兰海峡之后,便是东南亚最为混乱的苏威拉西海,这里比邻望加锡海峡和马鲁古海峡两大通道。从前者可以通往整个东南亚的贸易中心城市望加锡。 因为望加锡国王采取了宗教宽容政策,允许各国、各民族、各宗教信徒在此自由交易。因此从上个世纪开始,望加锡就成为了东南亚最大的城市和港口,不管是中东、印度、欧洲、东南亚还是东亚的商人,都能在这个城市发现踪迹。 同马鲁古群岛相邻的望加锡从来不缺乏香料,而香料贸易也是吸引各国商人前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随着荷兰人对于马鲁古群岛的占领,望加锡的贸易也开始大受影响了。 望加锡的下方就是人口最为繁密的爪哇岛,而泗水便是华人在岛上聚集的最多的城市,在它之后便是荷兰人掌握下的巴达维亚。 爪哇岛最为出色的产物,自然是牛和稻米。对于现在的台湾来说,骤然增长的人口,和开垦的荒地,都需要大量的粮食和牛的输入。 除此之外,因为该岛火山众多,火山灰和硫磺都是不错的潜在开发商品对象。不过以现在爪哇岛糟糕的交通状况,大约只有硫磺开采还是有价值的,毕竟现在国内的硫磺价格一直在上升。 最让郑芝龙感到兴奋的是,负责指挥这趟航行的船长无意间发现了,葡萄牙商人贩运檀香木的来源,就在巴厘岛东面的佛罗勒斯岛,据说生长檀香木的地方,就在这个岛下方一个叫做帝汶的小岛上。 由于此岛已经被葡萄牙人所占领,岛上的土人也已经归化为天主教徒,虽然葡萄牙人对他们这些中国商人没有做出什么不友好的举动,但是对于他们的冷淡和提防却时时可见。为了不激化双方的矛盾,这位船长便就此返回了。 而另外一条航线就比较简单了,从北港出发往吕宋岛的东面绕道,通过棉兰老岛南方的达沃港,偷渡马鲁古海峡,前往马鲁古群岛进行香料贸易。在荷兰人不断加强对马鲁古群岛的控制后,香料的价值显然开始高涨了起来。 虽然中国人对于肉豆蔻、丁香这些香料需求不大,但是现在台湾岛上大规模的狩猎麋鹿,却需要大量的香料去腌制肉干。 开通了这两条贸易航线之后,郑芝龙顿时发觉这两条航线现在都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那就是他曾经的老板,荷兰东印度公司。 不管是马鲁古群岛还是望加锡,现在都被荷兰人看做了囊中之物。前者是香料的生产地,而后者则是东南亚最为重要的贸易港,只有控制了这两处地方,荷兰人才算是真正垄断了香料贸易。 即便郑芝龙再自负,他也不可能越过西班牙人、穆斯林土著去同荷兰人争夺香料群岛,毕竟那些势力可不是他的盟友。 对于爪哇岛上的马打蓝王国同巴达维亚的战争,他倒是很感兴趣,但是想要介入这种程度的战争,显然需要得到皇帝的首肯,否则光是武器和人员的消耗,他就无法进行补充。 探听皇帝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及东南亚各土著王国的真实态度,也是他这次上京来的主要目的。毕竟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刚刚同大明一起赶跑了,盘踞在台湾北面的西班牙人,毕竟双方现在也算是盟友。 就在距离郑芝龙居住不远的院子内,经过了数日的紧张谈判之后,西班牙菲律宾总督派出的使者塞维科斯,在瓦德斯和加西亚的逼迫下,终于和许心素达成了一个和平协议及临时贸易通商条约。 大明提出的几条要求,基本上塞维科斯都做了认可,比如双方人员的司法问题;关于大明商人需要缴纳的人头税和租房费用改成一个固定数额,这笔费用由明人自己收取后直接交付给菲律宾总督;此外菲律宾总督府保证大明商人自由往来马尼拉贸易等等。 塞维科斯坚持不肯接受的只要两条,中国人可以在菲律宾全岛自由的进行贸易和种植等活动,中国商船的停泊费用应当同西班牙船只同等。 而瓦德斯、加西亚还有代表总督的塞维科斯,还和许心素签署了一份航运公司成立协议。这份协议中,新成立的航运公司,瓦德斯占了15%,加西亚和塞维科斯各占5%,另外某个无法出现在协议上的人物占据了25%,而许心素则占50%的股份。 这间航运公司成立之后,将会进行中国-美洲航运事业,西班牙人将负责提供熟悉航路的领航员和船长,还有墨西哥及秘鲁地区的港口装卸及货物销售,而许心素将会提供美洲市场上需要的中国货物。 简单的说,这是一家专门负责对西属美洲殖民地的走私公司。塞维科斯签上自己的名字时有些发抖,但瓦德斯和加西亚签自己名字的时候简直是迫不及待。 第419章 关于东南亚 拿到了许心素、郑彩一起送来的,同马尼拉代表塞维科斯签署的协议书之后,朱由检稍稍翻阅了一遍,便放下协议文本对着许心素说道:“既然同西班牙人达成了协议,那么我们就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介入东南亚的局势了。” 许心素颇为动心的回道:“臣非常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同马尼拉方面建立友好关系…” 然而朱由检很快就打断了他说道:“不,你只要经营好这间走私公司就可以了。同马尼拉之间的事务,另外会有人去负责。 朕之所以把这间走私公司的运营交给你,完全是因为从亚洲前往美洲的已知航线,一条是从马尼拉出发的,一条是从日本出发的。 马尼拉航线的具体行程我们还不清楚,但是日本航线的话,等郑芝虎回来,应该就能确定下来了。 既然朕把大明管辖的海洋分成了三个部分,日本、琉球、台湾以北是属于你的防区,所以朕才把这间走私公司交给你运营,这样免得你同郑芝龙之间再发生什么争执…” 听了崇祯的说法,许心素不由讪讪住了嘴,而一旁的郑彩总算是松了口气。 朱由检随即又对着郑彩说道:“协议既然已经签订了,你现在正好拿着这份协议去跟那个塞维科斯交涉,让他协助我们在马尼拉建立银行网点。 告诉他,马尼拉银行网点的成立,将会方便我们将公司的盈利转到他们的账户上。如果有可能,尽量说服马尼拉当局接受在菲律宾地区使用大明发行的纸币…” 同许心素、郑彩交代了关于同西班牙协议签订的后续事务之后,朱由检翻看了吕琦送来的,关于商人代表大会及海外商人贸易协会的会议纪要。 看完了这些纪要之后,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对着王承恩说道:“商人代表大会么,让那些商人代表们继续争论争论也不打紧。不过海商协会那边,朕打算明天参加他们在西苑嘉乐殿的会议,你替朕安排一下。” 距离新年还有五天的时候,54名海商代表终于等待了崇祯准备参加会议,并分别接见他们的决定,这让他们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将近10天的会议中,因为缺乏一个强势的人物主持会议,基本上大家什么都没有谈出结果来。 虽说经过了一年的实际操作,大明临近的海域基本被上划分成了四个部分。 从登州到朝鲜,包括整个渤海湾,属于大明官军的地盘。而从台湾北部经琉球往日本,近乎于许心素的势力范围。 不过因为此前被“十八芝”海商集团的打击,许心素的力量大受影响,因此这片海域并不算真正掌握在他手中,郑芝龙及浙闽的大海商只是在表面上承认许心素有管理这片海域的权力而已。 闽南到台湾之间的海域,台湾到马尼拉、巴拉望岛、婆罗洲岛的洋面,则属于郑芝龙的管辖范围。 对比起虚弱的许心素,郑芝龙在这片海域上的权力显然更为强势一些,他基本上掌握了台湾海峡的通航权力,不过越是往南方,他的影响力便越小。 至于刘香则管辖着广州外海到安南之间的洋面,但是这位广东海盗的首领占据了西贡之后,显然有些乐不思蜀了,连海商协会的会议都懒得参加了。 这次代表他而来的,依然是他的弟弟,镇守香港的刘鹏。对比起不怎么把朝廷放在眼中的刘香而言,一点一滴从头开始建设香港的刘鹏,因为依赖朝廷的需求太多,反而态度显得极为恭顺。 而朱由检在连续接见了十多位海商代表之后,也对于东南亚现在的局势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特别是对于印度棉布在东南亚的畅销,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东南亚地区靠近中国,既然东南亚市场上的丝、麻等纺织物都是中国货,棉布自然也应当从中国进口才是。 然而他仔细询问了之后,才发觉这不过是他的错觉。在亚洲,能同中国纺织技术相提并论的,大约只有印度人了。 从波斯逃亡到印度的帕尔西人善于丝绸织造和造船业,印度的丝绸织物据说有90多种,工艺完全不弱于中国产的丝绸。波斯人最为出色的,是把金银丝同生丝混织的技艺,织出的绸缎简直是美伦美央。 唯一欠缺的是,印度丝比不上中国丝,因此一些最高等级的丝绸织造,必须要从中国进口最上等的生丝才行。 但是在棉布纺织上,印度的古吉拉特、木尔坦地区是历史悠久的棉花种植地区,所种植的棉花历史比中国还要久远。 而印度西海岸的气候显然比中国更适合于种植棉花,所种植出的棉花品质较中国更为出色。在美洲棉没有传入亚洲之前,印度的陆地棉花可以说是亚洲最好的棉花了。 凭借着优质的原料,和印度纺织工匠的出色技艺,印度棉布的品质不仅和中国最出色的松江布不分高下,即便是价格上也基本持平。 不过在染色上,中国棉布却差了印度棉布一截,印度出产的棉布色彩更为艳丽和清晰,并且可以长久保持。 再加上来自印度的穆斯林商人,和东南亚土著信仰着同一宗教,因此印度棉布在东南亚市场上接受的程度反而比中国棉布高。 而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为了换取东南亚的香料,顺路且便于获取的印度棉布便成了首选。 一匹松江标布大约是3.47平方米,而印度棉布大约在3.6-3.8平方米之间,印度棉布略大上一些。 在价格上,一匹南通蓝印花布大约为0.9-1两,而印度印花布一匹在0.8-0.9两之间。凭借着价廉物美,印度印花布在东南亚市场上占据了优势地位。 根据这些海商的估算,印度棉布一年大约在东南亚市场上销售了150万-200万匹之间,大约40-50吨白银的样子,而中国棉布大约只有印度棉布十分之一的销售数量。 随着欧洲殖民者对印度棉布贸易开始感兴趣,印度棉布在东南亚的销售数量,还在不断的攀升。 由于印度棉布贸易的问题,朱由检不由生起了对于印度的兴趣。当他听说这些海商代表中,杨天生刚刚去过一次印度洋,于是便单独召见了他,想要详细的听听他这次印度之行的观感。 对于崇祯的召见,杨天生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他并不是想要同皇帝汇报印度之行的。他想要向崇祯汇报,关于柔佛、马六甲、亚齐、荷兰、英国、北大年之间的问题。 看着杨天生急切的心情,朱由检不得不把自己对于印度的兴趣放了放,让他先谈谈关于马六甲海峡的事务。 当杨天生、陈衷纪在安不纳群岛立足之后,他们立刻便发现如果不能在马六甲海峡自由通行,那么安不纳群岛的商业价值就非常小。 而现在的马六甲海峡航行权,虽然被亚齐和葡萄牙人共同控制着。但马六甲城的位置,是季风贸易中最出色的中转港口。亚齐人虽然同样控制着大半个马六甲海峡的通行权,但是从海峡贸易中获取的收益,完全不能同马六甲城相比。 苏门答腊岛上的亚齐王国,现在的苏丹伊斯坎达。穆达是一个狂妄而好战的人。他手下有将近40000万可以征召的军士,还有一个极为庞大的军火库。 伊斯坎达。穆达在征服了苏门答腊岛和柔佛王国之后,便把目标放在了葡萄牙人控制的马六甲城上了。 在伊斯坎达。穆达看来,葡萄牙占领的马六甲城不仅窃取了本应该属于亚齐的商业利益,还成为了他征服马来半岛的最大障碍。 不过虽然亚齐王国武力强大,但是马六甲城在葡萄牙人经营了百多年后,已经算得上是固若金汤了。 特别是建立在马六甲河口西山东南麓的圣地亚哥城堡,号称是东南亚最大也是最为坚固的城堡,比荷兰人修建的巴达维亚还要雄伟的多。 正是凭借着这座城堡,葡萄牙人才能数次击退柔佛王国的进攻,保住马六甲城。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座城堡,葡萄牙人才对附近的土著和过往的商船横征暴敛。 可以说亚齐王国伊斯坎达。穆达的行为,只是让周围的土著王国感到反感,但是葡萄牙人这些年来的行径,却使得人人感到痛恨。 比如马六甲城的关税,对进口货物,征收9%的从价税.6%归国王,3%归地方。对出口货物,征收4.5%的从价税.3%归国王,1.5%归地方。只有对粮食免税,前往果阿、科钦的船只免税。 在马六甲城的土地上种植果树的,要上缴收获的10%。房屋捐税,每年一个克鲁扎多。酒税,每月一个克鲁扎多。 每艘船的船员要缴纳人头税,每人1.5个里亚尔。每艘船缴纳停泊费,3个克鲁扎多。对于英国船只,征税在9-20%之间浮动。 而以上这些还属于公开的收费,葡萄牙官员在私下的勒索还不算在内。比如马六甲总督在三年任期中,通过出售准航证可以聚敛相当于20年的年薪总和,他的年薪大约为2500克鲁扎多。 而马六甲大法官每年的薪水是833.5克鲁扎多,但是他从罚金和诉讼中捞取的好处,每年都超过了2万克鲁扎多。 葡萄牙人对于商人的盘剥,是真正做到了不问国籍、不问信仰、不问肤色,完完全全的一视同仁。即便是杨天生打着大明旗号路过马六甲城,葡萄牙人也没有少收一个铜板。 第420章 印度行 杨天生最后对于崇祯总结道:“葡萄牙人的暴行,显然在这一地区激起了公愤。不管是北大年、柔佛王国、亚齐王国还是来自西亚、南亚的商人,都对马六甲城内的葡萄牙人没什么好感。 而荷兰人同英国人也同样敌视葡萄牙人,据说英国人在印度洋常常打劫葡萄牙人的商船,而荷兰人则一直支持柔佛王国夺回马六甲城。 现在亚齐王国的苏丹伊斯坎达。穆达准备进攻马六甲,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以臣看来,荷兰人不过鉴于亚齐同柔佛的交恶,不好立刻出面支持亚齐王国对于马六甲城的进攻,而且荷兰人也有借亚齐人试探马六甲城防御力量的意思,因此没有直接参与这场攻击。 不过亚齐人所需要的武器和战争物资,倒是有一大半是荷兰人出售的。 至于英国人,虽然痛恨葡萄牙人,但是却更不愿意让荷兰人借此机会夺取马六甲城,因此在名义上宣称承认葡萄牙人对马六甲所拥有的权力。不过英国人根本无意帮助葡萄牙人守卫马六甲城,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援助的动作。 另外,以驻马六甲城的葡萄牙官员的收入来看,臣实在看不到葡萄牙人会放弃马六甲城的意愿。 陛下想要让葡萄牙果阿总督府把马六甲城交给大明,臣觉得恐怕希望不大。 不过臣等抵达安不纳群岛之后,倒是同柔佛王国的现任苏丹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接触过。 这位柔佛苏丹同臣单独会面时,向臣恳求帮他向陛下求助,请求大明帮助他从亚齐王国手中独立出来。” 听完了杨天生的汇报,朱由检意识到围绕着马六甲城的归属,很快就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这场大战的结局虽然还不清楚,但是马六甲海峡的通行权,必然是要受到极大的影响的。这么一来,控制着巽他海峡的巴达维亚,显然就重要了起来。 沉思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对着杨天生问道:“这个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向大明求援,难道只是口上说说,就没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信物?” 杨天生赶紧回道:“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平时被亚齐人监视着,就是同臣单独见面也是极短的时间,因此什么也来不及交给臣。” 朱由检略略点了点头,便回道:“先不急着同这位柔佛王国苏丹搭上关系,还是先把大明在安不纳群岛、西婆罗洲岛的据点巩固起来再说。 东南亚原本就有不少迁移去的华人,能够把他们招揽回来一起开发婆罗洲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就从国内迁移一些人口出去。 如果我们不能在西婆罗洲建立起一个稳固的要塞,原本海上就优势不大的你们,到时被荷兰人的船只封锁了航道,拿岂不是全完了? 大明现在想要把力量投放到东南亚去,显然是力不从心的。不过渤泥、暹罗向来同我大明交好,依靠这两个国家的支持,再加上西婆罗洲的据点,那么我们才算是真正在东南亚立足了。 马六甲海峡虽然很重要,但是现阶段还不是着手的时候。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交好当地的土著,主要提防势力最大的荷兰人。必要时,也可以联络西班牙人和英国人的力量。 至于葡萄牙人,既然他们的名声在当地这么坏,那么我们就不必和他们走的过近了。 对于亚齐王国可以试着交好,就算是卖给他们一些火器也没关系,只要他能保证中国商人可以自由通过马六甲海峡,并在亚齐王国能够进行自由贸易就行。 至于柔佛王国那边,可以试着建立一个商馆,不管我们要不要支持柔佛王国,先在马六甲海峡出口的位置占一块地方总是好的。地点的选择么?就由你们自己选吧。” 听了皇帝的话语,杨天生却并不怎么认可。他觉得荷兰人在东南亚海上的力量虽然强,但是东南亚地区的群岛环境却并不怎么适合这些巨大的帆船作战。 倒是东南亚海盗和他们所使用的那种小船,更为适合岛礁密布的群岛环境。 现在荷兰人正陷入同马打蓝王国的战争之中,那里还有什么精力分心马六甲海峡的事务。 至于亚齐王国虽然人马众多,但是陆战不过是依靠数百头大象,水战则完全是一个门外汉。 如果皇帝能够放手给他,那么完全可以借着扶持柔佛独立的机会,先把靠近马六甲城的半岛地区给占领了。然后同亚齐人、葡萄牙人共同分割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力。 杨天生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诱惑说道:“如果陛下肯放手支持臣试一试,或许不必在西婆罗洲筑城,直接就可以淡马锡筑城。 淡马锡位于马来半岛末端,也是马六甲海峡东南出口附近,和柔佛王国主要的管辖区宾坦岛隔海相望。地理位置可比坤甸好的太多了。” 听到了淡马锡这么熟悉的名字,朱由检便追问了几句,果然这个叫做淡马锡的小岛,便是后世的新加坡所在地。 只不过,现在的淡马锡人烟荒芜,还是一片热带雨林和沼泽地交织的荒岛,因此也不被人所重视。 朱由检想了想,便询问道:“你想要朕如何支持你?” 杨天生看着崇祯大着胆子说道:“臣希望能够得到足够的水泥,还有修建天津炮台的主持者的帮助。另外,还请陛下准许我们购买火枪、大炮和火药…” 朱由检不由楞了下,随即回道:“火枪和火药不是已经准许你们装备了么?只要你们提出申请就可以了。 至于火炮,标准口径以下的同样可以申请配备。但是标准口径以上的火炮,必须使用专业的炮兵技术人员,并且需要经过检验,可以承受住火炮射击的船体,方才许可配备。 另外配备标准口径以上火炮的船只,将会被总参谋部登记在案,在战争爆发时必须无条件接受总参谋部的征调。 只要满足了以上这些条件,你就算不找朕,也一样可以获取这些武器。你要是满足不了,找朕似乎也没多大作用啊。” 看着皇帝一脸诧异,毫不知情的样子,杨天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坦白说道:“回陛下,军器监和总参谋部的确是这么回复臣等的。 但是臣等提出申请之后,他们便要求我们去江南制造局提取火枪和火药。 根据我们的试验,不管是火枪还是火药,江南制造局出产的都差了京城军械所出产的许多。 特别是,江南制造局的火枪口径大小不一,导致配套的铅弹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我们拿回去后都需要重新进行加工。 火枪如此,火药也是如此,江南产的火药威力大约还不到京城的一半,还非常容易受潮…” 朱由检伸手打断了杨天生的诉说,脸色严峻的对着一边的王承恩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派人去军器监了解下,不,还是请军器监了解这件事的人,过来同朕分说一二吧。”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一声,便快步出门同跟随他的内侍吩咐去了。 朱由检这才对着杨天生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朕还不太清楚,等朕了解了内情再回复你。 现在么,你先替朕谈谈,你这次去印度都听到、看到了什么?现在的印度洋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王承恩离去,杨天生反而踏实了。既然得罪江南制造局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就有些无所谓起来了。 听到了崇祯的询问之后,他马上回道:“臣这次去印度一行,历经缅甸的东吁王国、阿拉干王国,然后是葡萄牙人控制的吉大港。 在阿拉干王国和印度大陆上的莫卧儿帝国之间,还有一小块混乱的,地方势力林立的孟加拉地区。阿拉干王国的势力止步于吉大港以东,而莫卧儿帝国的统治地方莫图莫蒂河以西。 中间这块叫做孟加拉的地区,则分割成了许多个诸侯小国,这些小国有的向莫卧儿帝国纳贡,有的则臣附于葡萄牙人,有的则同阿拉干王国交好。 此地有一条纵贯全境的大河,名为布拉马普特拉河,这条河同我大明的黄河类似,不仅河水中带有大量泥沙,还时常发洪水,不过这条河的宽度却是几倍于我黄河。这一地区的产物以稻米和黄麻为主,其黄麻质量尤为出色。 过了孟加拉,便是恒河下游的三角洲,此地现在已经为莫卧儿帝国所有,据说被征服的时间,也就3、40年而已。在该三角洲一处叫做胡格列的地方,是莫卧儿帝国统治下的孟加拉省的贸易港口,这里不仅有许多来自波斯和非洲的商人,还有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建立的商馆。 不过同马六甲城一样,葡萄牙人是欧洲人中间信誉最差的,他们绑架小孩让他们改宗,还向当地商人勒索重税,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据说在孟加拉省的东北部,还有一个没有被莫卧儿帝国征服的地区,叫做阿豪马王国,这个王国的都城在加尔贡,但是因为时间紧迫我没能前往查探。 离开胡格列后,我便前往了南印度的棉纺织中心科罗曼德尔海岸,这里的海岸线虽然平直,但是岸边分布着潮水与风力作用形成的沙滩与沙坝,高20-30米,甚至60米以上,与海岸平行方向排列,船只很难沿岸航行。 在马苏利帕特南、纳加帕蒂南,我见到了印有各色花纹的印花布,果然精美异常。但是此地人只接受黄金交易,很少接受白银。据说,葡萄牙人、荷兰人从日本运白银到大明套取黄金,然后再来此地购买印花布,然后运往东南亚或是欧洲销售。 莫卧儿帝国虽然统一了大半个印度大陆,但是南印度还有三个国家存在,一个叫尼查姆。沙希王国,一个叫比贾普尔,一个叫高康达。不过尼查姆。沙希王国同莫卧儿帝国相邻,据说形势已经岌岌可危了,恐怕很难存在多久了。 南印度隔着一条海峡,便是锡兰岛,也就是三宝太监到过的狮子国。此处盛产珍珠和红蓝宝石和猫眼石,但是现在已经被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所侵占了。 岛上虽然有一个高地王国,但是却完全被葡萄牙人所控制着。葡萄牙人在锡兰岛南面建立了高尔要塞,在西南面建立了科伦坡城,而荷兰人则在岛的西北面建立了亭可马里。 我虽然还想在往西去看看,印度最为繁华的古吉拉特邦和苏拉特港。但是越往西去,遇到的葡萄牙人、荷兰人的态度就越为恶劣。不得已之下,只好先行返回了。” 第421章 火枪的需求 当朱由检同杨天生聊了近一个钟头之后,终于对现在的印度大陆局势有了一个初步的影响。大明需要的硝石就在莫卧儿帝国的比哈尔省,比哈尔同孟加拉省相邻,硝石数量众多价格极为低廉。 不过印度人虽然已经得到了从土耳其、欧洲人那里传播来的火枪,但同样把这种武器当做了宝物看待。莫卧儿帝国从欧洲人那里购买了不少火枪,但是只有在作战时才发给士兵。而至于火药的制作,他们的技艺也同样恶劣,比从前大明兵部制作的火药还要差。 也正因为如此,印度人对于自己制作的火药失去了信心,倒是大部分采取了外购火药的方式。因为印度并不控制硝石贸易,所以印度出产的硝石,大多被来自中东的阿拉伯商人和欧洲商人所采购。 不过不过印度出产硝石的地区并不止比哈尔省,在印度西北地区同样有着大量的硝石矿产,欧洲人、阿拉伯人显然更为青睐前往地理位置更近的印度西部海岸采购,而不是绕过整个印度大陆来东北部的孟加拉省采购。 因此在胡格列出售的比哈尔硝石数量并不多,但是从比哈尔到胡格列方便的水运,只要有足够的需求,硝石的供应几乎不会有什么限制。 而科罗曼德尔海岸虽然是印度大陆的棉纺织中心,但是其本地的棉花产量在满足了本地的需求之后,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供应外销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地商人坚持要用黄金结算棉布生意的原因,因为供不应求。 不过最近几年来,事情似乎出现了变化。随着欧洲人看上了这里的棉布纺织技术之后,便开始从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邦运来棉花,在此地交换棉布或是直接出售。原本因为莫卧儿帝国同南印度各王国的敌对关系,导致无法贸易的局面,就被这些欧洲商人给打破了。 而莫卧儿帝国因为王位继承人问题,连续出现了几次内乱,今年刚刚继承皇位的沙。贾汗急于稳固自己的地位,也放松了对于南印度各王国的压迫势态,以缓和帝国同南印度各国之间的关系。 在这种状况下,南印度各王国也开始放松了对于同莫卧儿帝国的贸易往来,因此科罗曼德尔海岸的纺织业也更为兴盛起来了。 以杨天生的观察,只要保持这个势态下去,科罗曼德尔海岸之于印度大陆,大约会成为如同大明苏松地区一样的地位。每年该地外销的棉布,将会从2、3百万匹成长为上千万匹的样子。 在杨天生把自己此行所见所闻,都详细的向崇祯诉说的差不多时,军器监的两位负责人终于匆匆赶到了。 一位是军器监副总监,负责火枪、火药研制的毕懋康;另一位则是连徐光启、孙元化也赞叹不已的火器专家薄玉。这位工匠出身的火器专家,对于地雷和火枪制作尤为精通,也因此被崇祯亲自点名负责火枪研制和制作,现任皇家兵工厂厂长。 当毕懋康、薄玉两人被选拔出来之后,孙元化便立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研究火炮铸造和使用的方向上了。火炮发射需要空旷的野外场地,铸造火炮也需要大量的金属原料和煤炭。 当京西铁路开通之后,孙元化便把大炮工厂搬迁到了门头沟和京城之间的西山,那里环境优雅,交通方便。不过这样一来,崇祯也很难见到这位军器监总监了。 听到了皇帝的召见要求之后,负责军器监日常事务的毕懋康便叫上了薄玉,两人匆匆赶来听从崇祯的询问。 听完了皇帝的询问,毕懋康没有多想,只是老实的回道:“之所以让他们去江南制作局领取火枪和火药,完全是因为此前江南制作局成立后,军器监为了明确京城兵工厂和江南制作局的职责。 军器监规定以长江为界,京城兵工厂供应长江以北地区的军械制作,而江南制作局供应长江以南地区的军械制作。这样如果出现了不合格军械,比较容易追责。 江南制作局所制作的火枪,其实质量上还是合格的,至于口径上的出入。这主要是因为,江南制作局的工匠原先就是制作鸟枪的良工,他们同京城兵工厂的工匠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同的。 京城兵工厂的工匠原本制作火铳的手艺就不佳,在陛下下令改制之后,又把火铳制作分成了若干工序,可以说现在京城兵工厂的工匠制作单一部件也许非常精良,但是想要让他单独制作出一只精良的火铳,那几乎很少人可以做得到。 但是江南制作局的工匠大部分都能制作出一只完整的火铳出来,他们把这门技艺当做了传承子孙的家业,就像是乡下农家祖传的田地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工匠并不愿意按照京城兵工厂派出的技术人员要求,把火铳制作拆解成几道工序,而若干人负责一道工序。他们始终要求按照旧有的方式制作火铳,负责便拒绝上工。 考虑到南方军队换装和外销武器的紧迫需求,江南制造局最后还是听从了这些工匠的意见,让他们单独成立一个制铳车间。当然,江南制造局也同时在培训新一代的工匠,并准备借助南方丰富的水力资源,大幅度的提升机器加工,以简化手工劳动。 不过培训工人和制作水力加工机器都需要时间的,因此2、3年内,南方军队还要暂时忍耐一下口径公差较大的缺陷。不过我们已经下文,不再给江南制作局制作的火铳配发标准枪弹,而改以发放铅块和工具,士兵可以在战前自己加工枪弹。 至于火药威力不足的问题,臣以为应当是他们选择了外销型的火药。凡是军中制式火药,对于土硝的提纯必须要达到一定的标准,大约3-5次的样子。提纯次数一多,成本自然也就上升了。 而外销型的火药,土硝提纯最多也就是1-2次,成本较低。两者之间的价格大约相差一倍,臣以为一分价格一分货,这句话还是不错的。” 杨天生的脸色有些发红,老实说他可不清楚江南制作局生产的火药还分外销和军用两种的,不过显然他派去购买火药的亲戚没和他说实话,结果让他在皇帝面前丢了脸。 朱由检对于杨天生的脸色变化似乎毫无所觉,他依然平淡的向他说道:“杨镇守使,看起来对于火铳的口径问题,你们暂时只能自己克服一下了。至于火药方面…这样,一桶100斤重的火药是11.5元,你们一年应当用不了1万桶吧?那总数便是11万5千元。 你们驻守万生石塘,也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除了应当拨付的军费之外,朕私人再贴补你们2万5千元,作为火药补助金,你觉得如何?” 杨天生只能讪讪的接受了崇祯的好意,不敢在火药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陛下,难道京城兵工厂就不能匀一些火铳出来吗?” 朱由检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毕懋康,毕懋康想了想便对着身后的薄玉说道:“薄厂长,还是你来回答陛下的这个问题吧。” 虽然已经在兵工厂内数次见过了皇帝,但是在皇宫内苑进见崇祯,还是他的第一次。这里的气氛,显然比他熟悉的兵工厂要压抑的多了,不由让这位兵工厂的主管颇为战战兢兢。 听到了毕懋康的指示之后,他立刻上前结结巴巴的说道:“京西铁厂冶炼出来的生铁,再经过反射炉精炼,大约要损失十分之二、三,虽然比从前锻打法节约铁料,但是因为生铁价格上涨,所以成本下降有限。 根据兵工厂的测定,一吨精炼熟铁,可以打造元年一型重火绳枪152只,或是元年二型轻火绳枪300只。 军器监每月分配给枪支分工厂的精炼熟铁配额是10吨,其中3成用于制作一型重火绳枪,7成用于制作二型轻火绳枪。故兵工厂每月可制作一型重火绳枪456只,二型轻火绳枪2100只,总计2556只。 精炼熟铁配额自7月开始,之前断断续续大约造了3778只,7月到现在兵工厂共制作了火绳枪15026只,也就是说今年的火绳枪共制作了17500多只。 这17500多只火绳枪,其中四分之一配给蓟州军,四分之一调拨到了宣大边镇,还有四分之一交给了新军。剩下的四分之一尚存于军器监内。 不过按照总参谋部的要求,明年开春之后,这部分军械将会拨付给河南新军和四川新军。按照河南新军4500只,四川新军8000只的定额,兵工厂还需要再生产8000多只,也就是4个月的产量。在加上九边、京畿军队的需求,恐怕明、后年之内是无法再满足其他地方的需求了…” 第422章 蝇营狗苟 听完了薄玉的解释,朱由检又看了看杨天生的脸色,不由笑了笑说道:“虽然兵工厂的确有困难,不过杨镇守使为国家深入南洋,周边虎狼群伺,不可以不加强武备。 朕看这样,先从配备川军的枪支中抽调150支重型火绳枪,350支轻型火绳枪,先配发给安不纳镇守府。 不过,这件事杨镇守使就别往外传了,要是其他人也来找朕的麻烦,朕可吃不消啊。” 得到了皇帝的大力称赞后,即便从前还没想过自己是在为大明守土的杨天生,现在也不觉事情本来就是如此的感觉。他脸色通红的向崇祯回道:“不会,臣怎么敢乱说,多谢陛下如此厚待,臣等一定誓死效忠陛下,保卫大明,决不让那些蛮夷侵占我大明半分的土地去…” 杨天生向崇祯宣誓效忠了好一会,才遮遮掩掩的表示,愿意让朝廷派出官兵操控大炮的使用。至于能够承受大炮轰击的船只,他也会设法去订做。 原本只想挂个大明官军的名义,在南洋占土为王的杨天生等海商,在见识了东南亚的乱局和荷兰人的强势之后,终于还是把自己麾下船队的一部分控制权力让给了朝廷。以此交换朝廷更多的支持,让他们在南洋群岛立足。 送走了杨天生之后,朱由检便小声的对着毕懋康问道:“这个枪支的制作数量,难道真的增加不上去了吗?” 毕懋康赶紧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只要明年城外锻造厂的水渠修好,水力锻锤安置妥当,那么枪支制作的效率起码能够提升3倍。 不过前些时间陛下送来的那两只转轮打火枪,给了我们不少启发,之前陛下提到过的燧发枪制作算是有了眉目了。 现在主要的问题还在于那块用来扳动燧石的弹簧钢,如果钢的质量不好,大约击发10-20次就松弛了,那么火枪就无法再使用了。 我们现在试验了许多种配方的钢铁,不是太硬便是持久力不足,即便是苏钢也存在着质量不够稳定的缺陷。 不过我们通过不断改进掺碳量的比例,已经掌握了超过300次击发以上的弹簧钢的配比。只需要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便能找到一种适合用作燧发火枪弹簧钢的软钢。 军器监是这么认为的,既然燧发火枪的研制已经有了眉目,那么现在定型的两款火绳枪便不必再扩大生产了。 毕竟和火绳枪相比,燧发火枪可以在风雨中持续作战,也不用时时点着火绳,可以说有着诸多优点。 因此,军器监想要等燧发火枪研制完成后,直接用燧发火枪作为军队的制式装备。” 朱由检想了想,便点头说道:“既然军器监有这个想法,那么朕自然是支持的。不过对于燧发火枪的研制工作,能够抓紧还是抓紧一些的好。 毕竟现在大明周边都不太平,我大明的官军需要尽快更换一款,有威慑力的武器…” 当崇祯正在同海商协会的代表议事之时,京城内对两家政党成立的议论和争执,也终于开始向着同情两党的舆论扭转了。 这并不是因为反对的力量不够强大,而是今日在京城之内,说话声音最大的乃是大明时报,而不再是什么士林清流聚会的言谈批评声了。 相比起那些士林清流要先组织起来,在谁家的园林开一个文会或是诗会,然后顺带把自己对于某事的看法当众抛出,从而再让这些受到邀请的文人回去散发小道消息。 已经改成2日一刊的大明时报,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对于某件事情的看法和评论宣传开去。 凭借着这一年来大明时报对朝廷各项政策的刊登,和许多切中时弊的文章,大明时报已经成为了黄河以北地区,那些中下阶层百姓和士子了解国事最好的渠道。 相比起从前之乎者也,让人一头雾水的邸报,大明时报上的文字通俗易懂,显然大受那些略懂文字的市井百姓的欢迎。 受到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的影响,再加上钱谦益打着东林的旗号拆东林的招牌,更是迷惑了相当一部分士子。 原本就觉得东林党人虽然清名在外,但是抱着门户之见不放的姿态过于令人厌烦的士子们,显然对于钱谦益要清理东林门户的口号大为激赏。 在这种状况之下,加入钱谦益组建的新东林党的士人便骤然增多了起来。 有些攻击两党的官员和士人,本来就只是在投机,想要借此看看崇祯的态度。 毕竟一直以来结党都是皇帝的大忌,他们想要通过攻击钱谦益、徐光启结党,来博取崇祯的好感。 但是崇祯却迟迟不出声,不对两党的成立作出批评,这便让大家有些进退两难起来了。 想要坚持反对下去,但是在没有皇帝的支持下,两党的势力越来越雄厚,就不由让这些人开始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被那些团结在一起的党人所记恨了。 于是混迹在反对者中的投机者,顿时开始停下动作,转而开始观望了起来。 像刘宗周、袁可立这些人自然是反对钱谦益结党的,但是他们一边要维护钱士升等人不被牵涉进结党的事件中去,一边又不能互相联络起来共同发声,避免让对方攻击他们也在结党。 因此这些素有清望的东林首领,反而因为各自发声而分散了自己的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也看的出,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组建政党一事,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于是乎,自从提出组党一说,便门前冷落的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现在的府门前再次排起了车马长龙。 相比起时常不在府内,又不怎么爱交际的徐光启,一向被视为名士风范,文坛领袖的钱谦益,似乎更好接近一些。 因此想要入新东林党门墙的人,比起想要入新党的人更是拥挤一些。 在钱谦益府邸前的小巷外,想要拜访钱谦益的温体仁,走出马车后看到小巷内挤挤挨挨的车轿,驻足想了许久终于又回到了自家的马车内。 放弃了拜访钱谦益的温体仁并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令车夫驾着马车去了周延儒的府上。 温体仁虽然大了周延儒20岁,但是却一向同这位万历四十一年的状元交好。而周延儒也对温体仁的意见言听计从,在外人眼中,两人完全是知己好友的做派。 听到温体仁来访,方才35岁风流倜傥的周延儒赶紧出门,亲自迎接了这位老友。 “长卿兄来的正好,你若是不来,愚弟也正想找你商议商议…”周延儒对着温体仁匆匆行了一礼,便把着他的左臂往自己书房带去,口中急切而亲热的说道。 对于周延儒放低姿态来迎接自己,温体仁并没有当做理所当然之事,他极有分寸的作出了适当的回应,没有让周延儒感到一丝不快。 在周延儒温暖舒适的书房内,温体仁刚刚拿起下人送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还没放下毛巾,周延儒已经压低声音向他问道:“长卿兄,眼下京城局势就跟这京城的天气一样,似乎很快就要出太阳了,你说我们究竟应当如何自处为好?” 温体仁把毛巾轻轻的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现在这个局势的确是快要水落石出了,刘起东、韩象云他们显然是输了这一局。 钱牧斋这个弟子瞿稼轩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又同徐光启等新学人士交好,有他居中主持,这个新东林党算是挖去了东林党人的半壁江山。 钱牧斋原本就被一干江南文人戴上了一个文坛领袖的帽子,以前说他是东林魁首,那不过是恭维,现在么?倒真有几分党人魁首的模样了。” 周延儒心略有些下沉,他不由反驳道:“陛下现在还没有开口,这钱谦益能不能建党立魁,也是未知之数吧。” 温体仁看了一眼周延儒,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边上的茶盏小小的浅饮了一口。 看着温体仁不做回应的做派,周延儒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如果陛下真的默许了此事,有这般学生党人作为羽翼,这钱谦益离首辅的位置可是又近了一步。 长卿兄难不成真这么眼睁睁看着,让他挡住了老兄的上进之路?” 看着周延儒颇有些口不择言的样子,温体仁笑了笑说道:“吾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到现在官位也不过是一侍郎而已,想要入阁已经相当勉强,这首辅之位更是不曾想过。 倒是玉绳兄你文名卓著,现在位阶又在余之上,这首辅之位应该是你的囊中之物才是。这钱牧斋除了会写几篇酸文,又何尝做过几件实事,如何能同玉绳兄你一向操持王事的功劳相比? 以余看来,为了大明江山,也是玉绳兄你进这个首辅比钱牧斋强多了。” 温体仁的话顿时让周延儒有些脸红,说实话对于这个首辅的位置,他的确是有些想法的。不过他以前觉得以自己的资历和年纪,实在不必表现的过于明显。 但是徐光启、钱谦益两人一起结党,顿时让他有些心理失衡了。同这些公然结党的官员相比,他这个孤家寡人便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 不管是东林还是阉党,那种排斥异己的手段,他可是见的多了。因此他可不相信,两人组党以后不会打击异己。因此他才想要找自己这位老友讨个主意。 第423章 两个会议 在京城各官署已经封印放假的时候,崇祯却依然如往日一般忙碌着。他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同海商协会的代表们敲定了,关于下一年度各巡阅使及镇守使区域发展的目标。 许心素负责对日本以北、以东海域的探索,自然没什么人反对,毕竟现在那里看起来只是蛮荒和冰雪覆盖的地方。 但是对于东南亚的经营,郑芝龙、杨天生、刘香三股势力却都想以己为主,不过刘香毕竟本人没有到场,作为刘香势力代表的刘鹏显然威望不足,很快就被排除出了战场。 虽然郑芝龙曾经是“十八芝”的大首领,现在也挂着台海巡阅使的头衔,但是在闽南海商集团中资历更老的杨天生,显然在海商代表中的声望并不弱于他。 并没有得到朝廷全力支持的郑芝龙,自然也就无法在会议上压制杨天生了。不过在崇祯的居住主持之下,双方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份协议。 以巴拉望岛、婆罗洲岛、廖内群岛为界线,此线以西归安不纳镇守府管辖,此线以东则归属于台海巡阅府管理。并约定,双方之间如果发生纠纷必须由海商协会作出仲裁,不得在私下进行火拼。 双方在各自辖区内遇到强大敌对势力的挑战时,应当予以支援,但是被支援方应当给予支援者适当的补偿。 此外双方也各自承诺,凡是属于大明籍贯的船只、人员在其管辖海域内航行经商,他们都负有保护的职责。但是相对的,他们也获得了对所管辖区域内航行的船只进行检查、收税的权力,对于朝廷明令禁止的商品,可以做没收和罚款的处置。 对郑芝龙来说,把马尼拉、望加锡、巴达维亚几座东南亚最富裕的贸易城市纳入自己的管辖之下,已经基本上达到了目的。 而杨天生对于获得马六甲海峡及独占了印度硝石生意感到了满意,至于李魁奇和钟斌,虽然还无法和这两大势力对抗,但是也从崇祯那里获得了巴拉望长官和西婆罗洲长官的任命。这也算是朝廷正式认可了两人的政治地位,不再把他们视为郑芝龙集团中的一员,这让他们大为振奋。 而至于刘香那边,由于两次会议都没有亲自到场,就算是海商代表们也觉得,刘香似乎还没有脱离占海为王的海盗思想,对于朝廷有些过于敷衍了。 崇祯虽然没有对于刘香作出什么批评,只是在会议上重申了一次刘香所负责的广南海域,看起来刘香的权力和年初时相比似乎毫无变化,但是在其他海商势力范围大为发展的会议上,没有变化就等于是被削弱了。 刘香派出的代表,也就是他的弟弟刘鹏对此颇为不安,但是会议结束之后,他倒是被崇祯叫去好好安抚了一阵,让他不要过于担忧,回去之后继续发展香港的建设。不过在交谈快结束时,崇祯也向他稍稍暗示,让他回去后劝说下自己的兄长,多向朝廷汇报下安南、柬埔寨的局势,不要做一个山大王。 对于崇祯亲自抚慰,刘鹏还是非常感动的,他觉得比起自己那个专制独裁的兄长,到还是这位皇帝陛下更听的进他的意见,这不由让他起了对兄长的几分埋怨的心思。 刘鹏向崇祯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让兄长回心转意,做大明的忠臣,而不是一群海外野人的头领。甚至于,他还向崇祯表示,即便是兄长有什么其他心思,他本人也是要为陛下效忠的。 刘鹏的坦诚虽然让崇祯有些意外,但是却也让他甚为开心,崇祯不仅大大的赞赏了一番刘鹏的举动,还给予了他可以专折上奏的权力,以避免广东官员从中阻扰,从而导致朝廷无法得知香港的真实状况。 虽然海商协会决议出来的时候,各方势力代表都觉得还算满意,但是许心素、郑芝龙、杨天生等海商首领却知道,这份决议不过是朝廷对于他们发展海上势力的许可,如果他们真正想要把这份许可变成权力,那么还需要长时间的经营,甚至是流血牺牲。 距离新年还有两天的时候,崇祯终于出现在了商人代表大会上,经过了近半个月的争吵,这些商人们终于勉强达成了几项协议。 其中就有年初时他们死活不同意实施的,以商业执照来规定经商的范围,大额交易必须通过银行进行转移支付,以开业本金来区分有限责任商号和无限责任商号等。 年初时这些商人们认为,这些条款限制了商人的买卖自由,违背了财不露白的古训,放在银行中的钱财还有可能被朝廷强制征税。 不过到了今天,他们又觉得也许可以借用这些条款吓走一些竞争对手,或是给某些行业设立一道门槛,减少商业上的竞争。 虽然恢复过去税关的建议因为大多数人反对而作罢,但是大多数商人都认为,应当适当的收取车船使用税,以作为维护运河、道路的维修资金,并且应当加强对于商品征税情况的监督,避免某些非法商人通过偷税漏税打击了正当商人的权益。 这些商人们说的非法商人显然不是那些走小路的小走私商人,而是接受官员庇护不纳税或是少纳税的商人。 对于这些要求,崇祯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他在会议上还大力夸赞这些商人代表们,为大明商人做出了正确的表率。 也就是在这个会议上,崇祯还授予了34名商人一枚勋章,以表彰他们在过去一年里为陕西灾民和浙江灾民捐款捐物,挽救了不少灾民生命的贡献。 该勋章以珐琅材质烧制而成,宝蓝色的勋章上面有仁善之风四字。这名勋章除了作为表彰这些商人的善行之外,崇祯还宣布获得授勋的商人除了见官不拜等政治上的权力之外,还有直接向自己上书进言的权力。 34名商人中,大约在场的商人代表得到了12枚,还有22枚则是颁发给了地方上的商人。获得勋章的12名商人代表自然是欣喜若狂,没有得到勋章的商人代表也颇感振奋,他们似乎找到了,除了赚钱之外的奋斗目标。 当然商人代表们带给崇祯的也不仅仅是好处,同样有着令他感到头疼的事情。南方布商们一致认为,应当限制机器在棉纺织业上的广泛使用,他们认为机器的大规模使用,会夺去南方百姓赖以谋生的产业。 另外许多内陆省份的商人,在见到了大明时报长篇累牍的对海外贸易利润的描述之后,同样蠢蠢欲动的想要投身于海外贸易中去。 但是这些商人一来没有门路,二来对于海外的状况一无所知,三来现在的造船业都掌握在几家海商集团的手中,在开发海禁之后,为自己造船都来不及,那里肯替这些内陆的商人们造船和自己竞争。 对于限制机器使用的建议,朱由检自然是不会认可的,不过为了安抚这些南方势力雄厚的布商,他还是稍稍作出了一些让步。 比如约定在上海建立一个棉布市场,三年内在长江以南地区销售的京城标布价格,由江南布商和京城布商协议决定,每年各类布匹的降价幅度不得超过上年的3%。而以今年京城标布在江南销售的数量为基准,每年销售增长的幅度不超过25%。 由于今年在江南销售的标布还不到1万匹,因此一干商人代表都表示愿意接受。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告诫这些商人,这些保护条款只以三年为限,三年之后朝廷就不会再干涉布匹的自由贸易。 因此江南各地的纺织业应当尽快引进京城的各种纺织机器,并同京城的纺织商人商议出一个生产标准来,好统一定价销售,避免彼此之间再度发生不愉快的冲突。 虽然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期望,但是能够得到3年的缓冲期,还是让这些商人们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人还指望着,三年之后再三年,不过一些人已经打算这次回去要带上一些纺织机器和技工了。 而对于不少商人渴望参与海外贸易的请求,朱由检表示朝廷一定会想办法,协助各省商人参加海外贸易。 不过有鉴于现在大明船只数量不足,熟悉航路的船长和水手也不充分,再加上大多数人对于海外的形势一无所知,如果贸然投入到海外贸易中去,显然会赔的血本无归。 因此他建议各省商人先建立一家海外贸易运营公司,负责本省的进出口贸易,一来可以集中资本,减少无谓的竞争;二来也能集中资源开拓海外市场。 皇帝的这个提议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而更让他们感兴趣的是,这个进出口公司只负责国内和国外市场的贸易销售,对于中间的海运事务则不必再自行操持。 如此一来,正好避开了这些商人们不熟悉航海事务的缺陷,可以专心于同海外商人打交道。不必负担船只和船员的给养费用,无疑能够大大的减少海外贸易的成本。 毕竟在这个时代,想要进行海外贸易就要有一条船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但是除了东印度公司这种以国家力量作为后盾的商业集团,普通私商既没有这个资本养得起庞大的商船贸易网络,也没有这么多商品满足终端市场的需求。 第424章 守岁 随着一场大雪飘然落下,崇祯元年终于到了最后一天。虽然外面雪花飞舞,但是从宫内到宫外的各主要交通干道上,都点起了用玻璃镶嵌的小灯笼,这种四四方方造型的玻璃黄铜灯具,现在京城百姓最为喜爱的照明之物,又被他们唤作气死风灯。 宫外的气死风灯内点的是较为廉价的羊油蜡烛,这种廉价的蜡烛点燃后就会散发出一股羊膻味,但是比起它所带来的光明,京城的百姓倒还是能够容忍这种让人不愉快的味道。 不过即便是这种廉价的羊油蜡烛,也只能照亮京城十六条主要大街,那些胡同小巷里,便只能靠各家门前挂着的油纸灯笼照明了。玻璃黄铜制作的气死风灯,一盏也要3、5元,除了极少数的大户人家,没人会这么奢侈的挂在门前照亮别人。 即便是京城大街上挂着的路灯,刚开始也失窃了不少,京城市政厅不得已下,一边派人守夜,对抓住的盗窃者从重处罚;一边便是竖立起了两人高的路灯杆子,把气死风灯挂在了杆子上,试图让那些想要顺手牵羊之人知难而退。 虽然这个政策实施的还不久,市政厅还不能确定是否能阻止灯具的失窃,但是把气死风灯高高挂起之后,倒是让他们发觉,这种挂法可以让灯光笼罩的范围变大,原本一条路上预计要挂的灯具起码可以节省下三分之一,这完全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在宫城之内显然不能竖起同宫外一样的灯杆,只能在原本的石头灯笼上稍作修改,让气死风灯能够固定在这些石头灯笼上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沿着甬道摆放的这些灯具,因为点着上好的鲸脂蜡烛,散发出光明而柔和的白光,依然让宫内各处甬道显得美不胜收。 按照这一天守岁的惯例,民间百姓自然是吃饺子守岁,而宫内则一般是邀请陛下亲近的勋旧贵戚吃酒欣赏杂耍歌舞,辞旧迎新,以待新年的来临。 不过去岁因为还在天启的丧中,刚刚登基的崇祯下令宫内的守岁活动一切从简,以寄托其对亡兄的哀思,所以只是较为简单的过完了天启七年的除夕。 不过今日既是崇祯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也已经出了天启皇帝的丧期,因此宫内的几位太监首领就想要给皇帝热闹一下,特意提前了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虽然崇祯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时代的歌舞,他总是觉得这些歌舞缺少了几分朝气,不是富丽堂皇就是过于柔媚了。 不过在这个大喜的时节,他也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这些活动也不单单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准备的,辛苦了一年的内臣和宫女们,也要趁着今天瞧个热闹啊。 但是在邀请的宾客名单上,朱由检却对王承恩交代了一批特殊的客人。王承恩刚刚听到崇祯吩咐时,也是比较惊讶,但是却也遵照着执行了。 当受到邀请的几家皇亲勋旧进入宫廷之后,在他们对面席上就坐的,居然是一群商人的代表,这让他们顿时感觉心里颇为不快。 这些勋戚的家眷进入后宫陪同皇后及诸位贵人守岁,同样见到了一群她们眼中的不速之客,大约有7、80位7-15岁的烈士遗孤出现在了皇后招待她们的宴席上,同她们一样成为了陪着后宫几位贵人守岁的客人。 不过这一年来,勋旧贵戚一直被皇帝冷落着,还被剥夺了不少田产,因此他们倒也知道,该怎么在崇祯面前伏低做小。 虽说有英国公出面为勋贵们说情,想要让皇帝分享一些军功予众人,好安各家勋贵之心。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回到从前的地位上去。 但是皇帝让他们前去接受陆海军军校的短期培训,这些勋家贵戚们又借口自己年纪大了,经不起军校里那些军纪的折腾,只肯让一些年轻庶出的子弟去军校学习。 这么一来,原本态度有点松动的皇帝顿时又没了声息。而被这些勋贵们纠缠出来说话的英国公,看到这个局面也有些拉不下脸来。对于这次宫内守岁晚宴的邀请,干脆借口自己身体不好推辞不来了。 对于英国公的做派,崇祯并没有过于吃惊。根据太医院给他的报告,英国公自入冬以来就一直身体不好,这次拒绝了他的邀请,一小半是因为他没有答应英国公替那些勋贵的求情,给他们重新安排官职;另一大半倒确是因为身体难以坚持的缘故。 以英国公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对他有什么看法,现在也无能为力了。而京城勋贵没了他这面旗帜,就更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不过在酒过三巡,新春将至之际,崇祯决定还是给这些勋贵一个出路,免得到时候被人说自己刻薄功臣勋旧,最后让他们倒向那些江南士绅那里去。 朱由检伸手虚虚按了按,殿内欢快的丝竹歌舞很快便停了下来,他这才转头看着勋旧的位置开口说道:“此前朕收到不少上疏,说各位勋家贵戚在家中待的有些厌烦了,想要出来为朝廷做点事情。 前些时候,英国公来见朕的时候,也提及过这件事。朕思考良久,觉得各家勋旧毕竟都是与国同休之臣,祖上也是我大明的功臣良将。 朕虽然贵为大明天子,也不好冷了诸位为国效力之心。不过诸位想要带兵打仗的想法,朕觉得勇气虽然可嘉,不过战场终非儿戏,没有经过军校考核合格,朕是不会让你们带兵上战场的。 朕不仅要对大明负责,也要对诸位的家人负责,不能拿各位的性命去开玩笑。再说了,为朝廷效力也不单单只有上战场一条路。比如肃宁侯一心专研农业,为我大明培育良种,这也是为大明作出贡献么。 你们啊,不要老是把目光盯在军职上。重要的是,你们想做什么,你们能做什么…” 崇祯的话语先是让一群勋旧们大为欣喜,但很快就凉了半截。魏良卿这一年干的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还因此在勋旧中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崇祯让他们向魏良卿学习,岂不是让他们也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了么。再说了,培育良种这种事情,既看不到好处,也辛苦的紧。让他们跟着魏良卿,跑到田头去踩两脚泥,这也实在是太过难为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勋贵了。 崇祯说了半天,发觉这些勋旧一个个都低头躲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响应自己的。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了起来,为了给这些勋贵寻找出路,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绞尽脑汁了,结果他们还没人愿意附和自己,真是一堆烂泥糊不了墙啊。 朱由检脸色顿时有些拉长了,他停顿了一会,便有些生硬的继续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学习肃宁侯伺候庄稼,那么朕便再给你们一个出路。 如今我大明既然已经开放了海禁,同海外各藩国的联系自然也就要紧密起来了。不过今后大明同这些藩国之间,并不打算延续以往单方面的朝贡政策。 朕打算派遣人员前往各藩国作为大明的使者,一来了解藩国的内情,二来作为我大明朝廷的代表,保护前往彼国的大明百姓和前去贸易的商人。 海外藩国数量众多,又有近有远,远者远至数万里,而近者也要上千里。因此使者人选自然是要选择忠于大明,且同藩国交往中不堕我大明声威之人。 各家勋贵都是与国同休之臣,又深沐我大明礼仪之教化,想来应当能够作为我大明之使者,前往出使各国。不知各位谁愿意接受如此重任啊?” 听着崇祯的说话,倒是让郑芝龙、杨天生等海商大为羡慕的看了对面的勋贵几眼。以大明的名义出使海外各国,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差事。除了可以携带货物前往藩国交易之外,那些藩国国王赠送的礼品,也是一笔不错的收益。 但是不同于这些常年往来海上的豪商,这些京城勋贵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大约也就是南京了。想要让他们出海前往千里、万里外的藩国,这个距离想一想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心头发冷了。 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中原么。对于这些勋贵来说,凡是两京以外的地区就算是乡下,而大明以外的地区那简直就是莽荒之地。 除了朝鲜、日本等寥寥几个国家,所谓的藩国同野人有什么区别。让他们在野人王国待上一年或是数年,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过这些勋贵的推山阻四,终于激怒了崇祯,只见他颇为不满的说道:“尔等之前天天找人说情,说要为国出力,为朕效劳。结果今天朕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学习肃宁侯,你们不作声。让你们代表大明前往藩国,你们又不愿意。你们究竟想要作甚?” 崇祯的发怒,终于让几名勋贵不得不出面讨饶,表示自己愿意听从皇帝的吩咐前往藩国。 虽然他们口上是如此说,但是脸上的为难之色,连瞎子都能闻的到了。 朱由检也不再劝说,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让殿内的丝竹歌舞再次奏了起来。不过再次响起的音乐声,并没有消除殿内略显尴尬的气氛。 第425章 新年 勋旧们畏难避险的做法,让皇帝显然变得心情不好了。接下来的守岁活动虽然依旧热闹,但已经激发不了之前殿内众人心中的放松心情了。 殿内的勋旧固然有人后悔刚刚在皇帝面前的畏缩,便是坐在另一侧的商人们,原本对着这些勋旧存有的敬畏之心,现在也开始慢慢淡去了。 当代表新年来临的钟声敲响之后,殿内的守岁活动也就草草结束了。只是稍稍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崇祯便被王承恩等内侍唤醒,准备今日的大朝会了。 同去年相比,今年参加大朝会的官员虽然人数少了些,但是秩序却比去年好的多了。而经历过一次元旦大朝会礼仪的崇祯,也不再是当初束手束脚,被人操弄的木偶人了。 在接受群臣祝贺的时候,他还能轻松的对这些臣子说上两句赞许抚慰之言。这倒是让原本气氛有些沉闷的大朝会,稍稍变得活泼了些。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东林党人也只能强做笑脸恭贺新年,而不敢拿那些糟心的事情来破坏崇祯的心情,这让崇祯难得的度过了一个舒心的朝会时间。 不过当他返回后宫,接受几位后妃的恭喜时,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被他安置在宫内生活的葡萄牙贵女伊莎贝拉并没有出现,于是朱由检不由口快的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后询问了一句。 原本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的周玉凤,顿时有些吃味的回道:“陛下打算让伊莎贝拉以什么身份来恭贺你,今天来向陛下恭贺新年的可不是什么旁人。” 皇后的反问,不由让崇祯一时语塞。而站在两人不远处的袁照容、田秀英显然也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袁照容虽然神情不变,但是身体却不自觉的挺直了几分,似乎想要听听崇祯对伊莎贝拉的想法。 而一向得到崇祯宠爱的田秀英,便没有这么沉得住气了,她立刻颇为不满的向崇祯埋怨道:“陛下把人带进宫来,总要给人一个身份,这紫禁城内岂能让一个外人长久借住的?陛下要是对她无意,不如还是送到宫外安置为好。 如果陛下担心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在宫外得不到照顾,不如就将她交给臣妾的父亲照顾,待过上一段时间,再给她找个匹配的丈夫也就是了。 总好过现在留在宫内,让人在背后议论猜测陛下的用意强…” 虽然不满田秀英插嘴自己同崇祯之间的谈话,但是对于田秀英说的这番话,周玉凤还是认可的。虽然她也清楚,像伊莎贝拉这样的外邦番女,即便是被崇祯收纳了,也不可能动摇自己的地位,但是想到这种结局,她心中依然还是有些不舒服。 如果不是崇祯登基之后,在女色上还保持的自治能力,除了她们三个旧人和伊莎贝拉外,都没有同宫内其他女子亲近过。周玉凤还真不能相信,崇祯和伊莎贝拉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不过能有这个机会把伊莎贝拉的身份确定下来,让她搬出宫去居住,不管是皇后还是田妃都是乐于见到的。 对于三位后妃的反应,朱由检也有些无言以对。事实上把伊莎贝拉接进宫后不久,他也觉得事情似乎办的有些操切了些。 然而现在让她在搬离宫内,显然就更不合适了。说他对于伊莎贝拉的美貌不动心,那肯定是在欺骗自己。不过若要说,他被伊莎贝拉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难以自持,那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崇祯对于伊莎贝拉的心思,一小半是放在她本人身上,更有一大半则是为了葡萄牙王国在海外的殖民地。作为一个衰落的殖民帝国,葡萄牙人光是吃大航海时代的红利,都能吃上两三百年了。 虽然葡萄牙本土被西班牙吞并后,葡萄牙王国的海外殖民地事业就一直在萎缩,但光是在美洲、非洲、亚洲地区的殖民地,就已经抵得上大半个欧洲的领土了。 朱由检并不垂涎葡属巴西,因为距离太远。但是对于葡萄牙在马六甲海峡、印度和非洲的殖民地却非常感兴趣。 这些殖民港口不仅构建了一条通往欧洲的安全航线,重要的是把印度大陆的通道给打通了。就连英国殖民时代最为重要的孟买和加尔各答,现在也是在葡萄牙人的控制之下。 如果大明想要走向海洋,同欧洲殖民者争夺大洋上的权益,那么还有什么比接受一个衰落的殖民帝国遗产更为方便的事呢。 朱由检并不指望能够获取葡萄牙在欧洲的领土,甚至连美洲和非洲的殖民地也能放弃,但是印度和东南亚的葡属殖民地,显然是大明无法放弃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强迫澳门代表团承认伊莎贝拉是葡萄牙王位继承者的身份,并向她表示效忠的原因。 有了伊莎贝拉,他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接收葡属殖民地,只要大明的海上力量能够达到这些殖民地的周边。大明需要的是一场受到限制的葡萄牙复国战争,而不是挑战现有的海上秩序,引发欧洲各殖民国家联合起来对大明的海上战争。 沉默了一阵后,朱由检便微笑着说道:“今天是元旦,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烦心的事了,伊莎贝拉的事情,等过完新年,朕便给你们一个结论…” 虽然崇祯的回答并不是很让三名后妃满意,但是能够得到一个这样的答复,对三人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答案。不管崇祯是不是纳伊莎贝拉为妃,总算是可以把这件横亘在三人心头的忧心之事给解决了,不必让她们整天烦恼要如何对待这位葡萄牙贵女了。 三位后妃也不愿意因为一点小事破坏了难得同皇帝相聚的时间,因此很快就顺着崇祯的意思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让室内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接受了几位后妃的恭贺之礼,朱由检便带着三人前去恭贺了宫内几位太妃新年之喜,然后又去仁寿宫见过皇嫂张氏。这么一圈兜兜转转下来,再回到后宫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了。 忙碌了一天的朱由检虽然有些困了,但还是支撑着同三位后妃交谈游戏了一会,方才返回寝宫休息。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除夕日封印,大年初三开印,春假4天,乃是从嘉靖朝传下来的规矩。不过到了崇祯二年,虽然封印和开印的时间不变,但是年假却被崇祯做了调整。 除了兵部、工部、总参谋部外,其他各部大约在27、28就提前休假了。而从大年初三开始,各部安排郎中以上官员分批值班,且每日只早上值班半日,直到初九过后方才正式开衙办事,恢复正常上班时间。 如此一来,原本紧凑的4天年假,一下拉长到了9-12日。黄立极原本担心放这么长的年假会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但事实上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反而那些中下层的官吏想要同家人多团聚几日,生怕在放假的时候被召回,自动的提高了办事效率。 看到这个春假的平稳度过,使得黄立极不由开始考虑起崇祯的建议,把现在的十日一休改为七日一休。在崇祯元年以前,每年除了几个重要的节日,官员一般都不得休息。长时间的工作日,使得下层官员们对于政事一向都抱着能拖就拖的态度。 这种出于懈怠心理产生的懒政情绪,显然对于朝廷的行政效率是不利的。如果把时间分为若干天一个段落,倒是对这些官员们起了一个心理暗示的作用。迫使他们在休假之前结束一些,本就应该结束的政务。 去岁推行十日一休,在黄立极看来,起码在中央就执行的不错。如果能够把休假时间定为7日一休,看起来还能够再次提升官员的办事效率。 而且推行了新的休假制度之后,吏部也顺利成章的废除了一些旧的不适合条款,比如以往官员休长假的时间同样是算到任职资历中去的,现在则完全剔除了这部分官员的资历。 并规定官员休假在六个月之内的,应当恢复原职,或是恢复为同原职务相当官职。休假超过1年,但是在18个月之内的,降半级使用,并不得担任部门主官。休假超过18个月以上的,官职履历从新开始计算。 这些新的休假条款,等于从实质上否定了守孝三年的官场潜规则。在黄立极看来,这也是崇祯对于年中时想要缩短守孝官员的请假时间被众人否决的反击。虽然新的休假条款发布之后,很快引起了许多官员的抗议,但是崇祯毫不留情的以国法即是国法,不能因私而废公为由拒绝了这些官员的抗议。 并且皇帝还在大明时报上公开为这一休假政策作出了解释,说这一政策并不是否定孝行,朝廷并无意干涉守孝的事务。只不过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朝廷政务都是涉及到天下百姓的生活,不能因为某人要守孝,而让天下人不好好生活。 再加上真正的孝心应当在父母长辈活着的时候多多照顾,而不是在死后大肆操办丧事,在长辈墓前守护三年。这样的行为死人是感受不到的,能感受到的不过是一些旁观者。与其说是孝行,到更不如说是作秀。 朝廷改革放假制度,便是要让官员能够多在家陪陪家人,以为生前尽孝。不想着在生前多陪陪父母,反倒是抓住守制三年不放,这才是心中有鬼云云。 由于崇祯的坚持和驳斥官员的非议,新的休假制度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实施起来了。虽然在黄立极看来,崇祯亲自上阵同那些官员在报纸上辩论,实在有些不稳重。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崇祯这种不稳重的行为,使得反对的声音一下少了许多。 第426章 新年开门诸事 当大明百姓沉浸于阖家欢乐的新年里时,崇祯却没有躲在后宫内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从正月初二开始,他便开始比平日里更忙碌起来了。 他先是去探望了身体不适的英国公张维贤,接着便走访慰问了京城内外的锦衣卫、守城京营,北郊大营,对值守岗位的军士将领一一做了召见。 在经过了一年的军纪整顿之后,京畿诸军的战斗力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提升,但是营中嬉戏赌博,招妓饮酒的风气却终于消失了。 虽然军中也依例放了年假,但是也只是停了训练,而不是放这些军士回家。空闲下来不轮值的军士,在上官的命令下清理出了校场上的场地,举办起了军中的新年运动会。 崇祯和诸将观赏了半天军士们拔河和足球的运动比赛,奖励了几名比赛中优胜而出的军士,方才兴尽而回。在崇祯眼中,这些军士的面貌同一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原先的京营军士身上少了几分市井之气,多了一些质朴向上的朝气。而从郊区招募来的新军军士则多了几分灵动和开朗,不再是一年前初入军营的木讷畏缩的样子。 看到军队有这样的面貌,让崇祯的心里终于安心了许多。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才多少算有了些安全感。 除了巡视京营诸军之外,朱由检还走访了城内的救济院和外城的贫民区,赠送了一些早已经准备好的新年礼物。虽然只是一些米面之类食物,但是却让外城的平民多了几分对于崇祯的好感和尊崇。 刚刚就任北京市长的刘重庆,得到了崇祯的诏令后,匆匆赶来陪着崇祯逛了一次外城的风景。 说实话,刘重庆自从调任顺天府协助毕自严管理京城日常大小事务之后,他自认对于京城风貌已经算是了解足够详细了,四九城内出巡的次数也算同僚中极多的一个。 但是陪同在崇祯身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崇祯不仅对于要巡视的几条街道极为熟悉,对于迎接他们的里长甲首,更是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名字来。 相比之下,虽然常常出巡,自以为足够了解民生疾苦的刘重庆,却发觉这些人基本上他一个也认不出来。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城之中,在天桥南面,离开御道几百米,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胡乱搭建起来的土屋。 这还不是最让刘重庆沮丧的,最为沮丧的就是,崇祯巡视了这片区域之后,还就势召集了地方的乡老开了一个座谈会。在这个座谈会中,他基本上就查不上嘴,整个座谈会节奏都被崇祯掌控了起来。 当会议结束的时候,刘重庆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背上了两个包袱。一个是为这片棚户区的贫民解决饮用水的问题。 北京号称四朝古都,历经后燕、辽、金、元各朝代,再加上本朝,此地建城已经逾千年。特别是前朝和本朝都是极为强盛的朝代,这京城自然也就人烟繁华数倍于前代了。 虽说紫禁城和内城都修建了下水设施,但是雨污不分的下水设施,和外城基本只有明沟下水的设施,使得京城以内的大部分浅层水源都已经被污染了。明人虽然不清楚什么叫地下水污染,但是甜水和苦水他们还是分的出来的。 除了内城和外城的一些地区之外,大部分地区的井水都是苦水。所以崇祯喝的水都是要从玉泉山上运来的,至于豪富之家则大多有一口专门用来饮用的甜水井。 至于京城的大多数百姓,便要出钱购买甜水井的甜水食用,而苦水则用作洗漱之用。但是像这片贫民区的百姓,日常所得也就是能够填饱肚子,那里还有余钱去购买甜水。 当崇祯问起他们平时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这些百姓自然第一个便想到了饮水的问题。受到污染的苦水不仅不好喝,而且常常会引发霍乱之类的疾病,因此这些百姓深以饮水为苦。 发展自来水事业,本来就是在崇祯的计划之中。虽然他自己可以从玉泉山拉泉水回来饮用,但是耗费巨大不说,这泉水装进水车内便已经是二次污染了,他可并不觉得这泉水会比自来水强。 而第二个问题则是崇祯自己提这些百姓提出来的,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皇帝能在过年的时候想到他们,来见见他们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如果能够帮助他们解决一个饮水问题,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但是,这些百姓同样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毕竟以往的皇帝只会在嘴上说说要解民疾苦,肯走到他们之间听取他们苦楚的,崇祯还是第一位。据说太祖皇帝也常常微服私访,但是毕竟那已经是一个传说了。现在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位崇祯陛下而已。 崇祯询问了许多问题,最后替这些百姓总结了三个要求,第一个便是百姓们说的饮水问题;第二个便是提高百姓收入的问题;第三则是对这片杂乱而肮脏的土屋区进行拆迁改造,以提高这些百姓们的居住环境。 提高百姓收入,不是一时半会能办的到的,所以崇祯并没有当场拿出什么主意来,只是要求大家群策群力,都回去想想,想到办法了再向管理此地的南城区所反映,也可以直接向六部官署附近的信访局反映。 崇祯应允了这些父老,只要方法合情合理,他就会支持他们。朝廷拿不出钱粮来,他就掏自己的私房钱。在场的百姓们听了皇帝的许诺,自然是喜笑颜开的。 但是对于崇祯提出要拆迁改造的办法提高居住环境,倒是让这些百姓吓了一跳。他们赶紧向崇祯解释道,这里的百姓大多连隔夜粮都没,即拿不出改造房屋的钱粮,也付不起改造期间租赁房屋的钱。 朱由检对此倒是很有办法,他一口保证拆迁安置不让大家掏出一分钱,就算是改造期间的租赁费用,也会有市政厅负责,要是有人借这个问题向他们要钱,大家就一起去堵紫禁城的大门。 有着之前的好印象,加上现在皇帝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干百姓也将信将疑了起来,等待着住上不花钱的房子。 而刘重庆就有些坐蜡了,皇帝的三个承诺,显然都是要落在他这个新上任的市政厅主官身上。然而直到座谈会结束,离开了这处地方,刘重庆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解决这三个问题。 当然,解决的办法并不是真的没有,但是几乎每个方案都是要花钱,而且是花上一大笔钱。刘重庆只是稍稍心算了下,就发觉,哪怕今年京城税款比去年增加一倍,也不过就是勉强解决了饮用水的问题。 那个拆迁改造土屋区的计划,起码也要解决饮用水款项的2-3倍,他要是把这样的难题带回去,还不要给那些市政厅的官吏给埋怨死啊。 虽然知道也许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但是刘重庆也不希望完不成任务,被崇祯扣上一个办事不力的帽子。毕竟承诺可是崇祯许下去的,要是完不成岂不打了皇帝的脸面,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扛住这种压力。 于是刘重庆稍稍加快了几步,侧着身子向着崇祯小声恳切的说道:“陛下,不是臣不想尽力,实在是刚刚陛下所说的几项事务都是耗资巨大,这个区域住着数千人,光是寻找水脉打井的费用就差不多耗干今年市政厅的结余了,再想要拆迁改造,恐怕不是两三年能完的成的…”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周边的地形,便快走了几步跑到了附近的一座木桥上,他站在木桥的最高处,然后对着刘重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当刘重庆来到身边后,朱由检便指着御道东西两处低洼地内的土屋说道:“这些区域怎么会只有数千人,这天桥以南有上万户人家,人丁足有4、5万。 往年在这些地区内因为环境脏乱的缘故,几乎3-4年就要爆发一次瘟疫、霍乱、天花之类的恶疾。京城一共就这么点大,这里爆发了瘟疫,难道隔了一道城墙的内城就能安然无恙吗? 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就是保卫我们自己的健康安全。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然而等着上天把这些疾病给带走。也许现在的投入是大了些,那也比瘟疫爆发的时候,进行戒严和派药强。 还有,不要想着挖几口井应付一下,既然要干就要大胆一些,准备把整个京城的饮用水都规划起来。京城以外的清洁活水,一是永定河、一是玉泉山。 另外昌平、密云山高林密,夏季向来都要山洪暴发。与其让这两处的山泉为害下游农田,不如修建一个水库蓄积起来,一来可以作为灌溉用水,二来也可做日后京城用水的来源。 市政厅可以成立一个自来水厂,研究如何把城外的活水引入城内供应给京城百姓所用。至于资金部分,可以走股市募集的方式,市政厅做一个资金使用计划出来,朕自然会让股票交易所协助你们。 至于拆迁改造,这也是必然的事。这些低洼地区,有些根本不适合住人,一到雨季就成了海天泽国了,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必须要对整个区域进行下水改造,雨污分流… 另外,这块地方正好是天桥以南的交通要道,只有对这里进行拆迁改造,才能把左右安门地区的工厂区连接起来。今后西山的煤,西南面来的棉花,都能从这里就近运输到左安门的纺织厂去。 至于拆迁改造的费用,市政厅出一些,朕出一些,然后把沿街的商铺交给建设公司开发,大约足够抵消了…” 第427章 徐光启的烦恼 在整个正月假期之中,徐光启门前的车马也未尝断流过。这让难得在家休息几日的徐光启,不得不在假期之中东躲西藏,以躲避那些热切的想要拜访他,参加科学进步党的官员们。 徐光启和一干新学人士讨论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以皇家科学院的名号作为新党的名字。而大量的民主进步士绅会成员的加入,终于给科学后面加上了进步两字,以表明新党内部双方的平等地位。 对于这些士绅的加入,徐光启等新党人士还是比较欢迎的,对比起他们这些从来没有玩过党派政治,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自然科学研究上的人来说,事实上并不愿意分出精力去组建整个新党的组织。 而民主进步士绅会的士绅们,在这一年来主持地方水利、道路修缮,赈济和推广农作物良种的过程中,把崇祯提出的一些组织想法同大明固有的乡绅制度结合起来,算是初步建立了一个组织团体的模样。 有了成立地方士绅组织的经验,这些士绅们自然就比较熟悉如何建立一个组织了。虽然他们提不出成立政党的宗旨和纲领性文件,但是在如何成立一个组织去办事的实际事务上,可不比徐光启等人做的差。 有了这些士绅的加入,自然便大大的加快了科学进步党的组成,虽然在名声上没有新东林党这么为人瞩目,但是在吸引新党员的加入上,却并不弱于新东林党。 徐光启自然乐的把繁琐的党务工作交给这些热心的京畿士绅们,如果不是有崇祯的特别叮嘱,他都不愿意去干涉这些士绅是如何招募党员的。 但是,虽然有这些士绅替他分担了大量的党务工作,他作为发起科学进步党的党魁,却免不了要应付那些想要加入新党的中高级官员们。 在徐光启、钱谦益发起组党后,虽然刚开始被一干官员们口诛笔伐的批判了一通。但是皇帝对所有的批判都置若罔闻,终于让朝野官员们认识到,大明的政治风气似乎要有些变化了。 如此一来,某些投机者便想要加入党派牟取政治利益了。同拜访钱谦益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清流言官不同,想要加入科学进步党的却有不少六部的实权官员。并不是他们热爱科学,而是徐光启身上还有一个吏部尚书的身份。 如果是从前,这些官员虽然想要同徐光启结交,也要顾及皇帝和政治对手的关注,不敢过于刻意的接近掌管自己前途的吏部尚书。但是现在么,他们借着想要参加科学进步党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来拜访徐光启了。 这些人既不懂科学,又热衷于名利,只是接待了一两日,徐光启就感到烦不胜烦了。如果不是因为年节的缘故,他早就入宫前来找崇祯诉苦了。 这不,刚刚初九开衙,崇祯出来和内阁诸臣见一见面,徐光启就抓住了机会单独求见了皇帝,想要向崇祯辞去科学进步党党魁的职位。 他颇为急切的向皇帝解释道:“…臣手上有吏部、科学院、燕京大学的各项事务要忙,如何还能处理如此繁琐的党务问题。更何况,有些人对本党宗旨一无所知,也漠不关心,只是看中了臣头上这顶吏部尚书的官帽。 他们上门来拜访臣,非是为了入党,而是想要以入党为条件,要求臣提拔他们。这样下去,恐怕这个党派成立之后将会同陛下的初衷背道而驰,到时臣在陛下面前,恐怕是要无颜以对了…” 对于徐光启话语中的抱怨,朱由检也颇为无奈,他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向这位老臣解释道:“朕知道,徐先生这些日子见的那些官员,大多都是热衷功利之人。先生平日里高风亮节,唯一切切不忘之事,无非就是要整理朝政,借海外之学以救中国之病。 那些上门的官员多是蝇营狗苟之辈,自然是无法同先生你一起完成这个理想的。不过我大明之弊,不就是因为朝中官员多是利益熏心之辈,而少有坚持政治理想之人吗? 先生想要改革时弊,自然是要从这些官员身上开始改变,若是无法改变我大明官员身上推诿倾轧的旧习气,自然也就改变不了我大明日渐衰微的时局。”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徐光启的脸色,发觉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才又继续说道:“其次,新学能不能在大明推广开来,新党能不能把自己的政治理念传播出去。重要的不是将来如何去做,而在于今日它要如何生存下去。 现在京城建学校推广新学已然一年,但是朝中围剿新学之人依旧如故,不肯作出半点改变。可想而知,那些新学尚未传播到的地方上,反对新学的势力又该如何庞大。 为了新学的将来,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倒那些最为顽固守旧的反新学人士。所以,朕以为就算现在有些投机者想要掺和进先生组建的新党,只要他们不同新党的理念对着干,先生应当容许他们进行投机。 等到那些顽固守旧的势力被打倒,新学真正在大明各地被接受了,那么我们再来清理这些混入党内的投机者。接纳他们进入党内,不代表今后不会打倒他们,所以这是一个做事的先后秩序问题,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向这些投机者作出妥协,改变新党的成立宗旨。” 崇祯的劝说终于让徐光启消除了心中不少郁闷,但是皇帝提出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打倒主要敌人,然后再消灭次要敌人的说法,让徐光启心里总有些过不去。 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才有些不确定的向崇祯说道:“可是陛下,这个先接纳他们,事后又要打倒他们,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朱由检楞了下,便严肃而认真的回道:“新党成立时,向天下公布了建党的理念和主张,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新党成立是为了什么,那么当他们主动要求加入进来的时候,就必须要受到党的约束。 如果他们并不是认同党的理念和主张加入进党的,那么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党,只是把入党当做了争权夺利,平步青云的一个机会。 既然是如此,那么党对他们采取一些清理措施,以保证党的理念和主张不被扭曲,又有什么不对呢?我们既然已经把新党的观点明白无误的公之于众了,就没必要担忧会被人说什么过河拆桥。 也许有些人协助新党打倒了共同的敌人,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新党的盟友。只是证明了大家曾经有过一个共同的敌人罢了。 既然新党的成立是为了解决大明存在的各种时弊,以挽回天下人对于朝廷,对于大明的信心,那么显然是不能把个人的感情当成做事的标准的…” 在经过了崇祯的细致劝说下,徐光启终于收回了,来之前想要辞去科学民主党党魁的想法。不过鉴于徐光启的年龄和体力,朱由检也认为需要有一个人帮助他,分担党内的日常行政事务。 最后他建议徐光启在党内设立一个干事长的职位,代替他处理党内的琐事,这个人最好是没有公职在身。一来可以自由往来于各地管理党的各项事务;二来也会让那些投机官员无法染指这个职位。 当然对于京城眼下的乱象,朱由检也觉得有必要进行整顿一二。在随后的内阁见面会上,他第一次提出了对于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组党的看法。 朱由检在会上如此对众人说道,自万历以来朝中一直党争不断,所以官员之中有党派乃是一个事实,不是将要发生的问题。否则几位先帝数次下诏,要求朝中官员不许结党,岂不是对着空气说话。 既然官员之中存在党派是一个事实,那么朝廷就要切实的面对它,解决它,而不是闭上眼睛装作看不到,就当做没有这个问题了。 崇祯认为,自古以来历朝对于结党一事众说纷纭,一会说结党是小人朋比为奸,一会说结党是君子同而不和。总而言之,随着立场的不同,对于党人的评价也就变得千差万别了。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这些党派行事不够光明正大,又没有切实的表明自己结党的目的是什么,导致君臣相疑,同僚倾轧。 因此,借着徐光启、钱谦益两人的组党行为,崇祯决定试验一下开放党禁。以规范党派在朝政中行事准则,消弭朝中的党争。 首先第一件事,他会下令御前秘书处成立一个党团办公室,专门负责管理政党的问题。不管是徐光启的科学进步党还是钱谦益的新东林党,都必须向该办公室报备本党建立的宗旨和政治理念,党组织的形式和党员的名单,运营党的经费来源,党的法定代表人。 崇祯同时提出,党派成立之后,必须有约束本党成员行为的能力,入党的官员不得借助党派的力量打击异己,谋取私利,破坏大明的法律,和企图颠覆皇室等。 最后,因为崇祯需要时间观察公开组建的政党是否合适于大明,因此在五年内不接受两党之外的党派成立申请。崇祯再次重申,任何人都不得在私下结党,违者将免去官职和流放海外。 第428章 安德烈的铁路计划 “嗨,mr.李,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 李伯安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看着还是同昨天一样阴沉沉的天空,他不得不承认,谈论天气,已经成了这位英国人打招呼的独特方式了。 “唔,今天的天气还是和昨天的一样好。安德烈先生,你吃过了么?”李伯安低下头,立刻堆上了笑脸,对着安德烈回应道。 虽然同李伯安结识了快3个月了,但是安德烈还是无法接受,这位中国船长每次同自己见面时,就要问自己吃了没有。 对于他来说,这真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他总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答案。按照欧洲人的习惯,当对方询问自己吃饭了没有,潜在的含义就是要请自己吃饭。 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有时候他问这个问题是想要请你吃饭,有时候却仅仅是客套话,就像他们英国人喜欢用今天天气怎么样,来引起话题或是转移话题。 在经过了多次的教训之后,安德烈终于变得聪明了些。他稍稍停下话题想了想,现在中餐时间已经快过去2个小时了,离开吃晚餐似乎还早,因此他断定刚刚李伯安说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虽然我的肚子还不饿,但是我不介意喝上一杯下午茶。”安德烈以蹩脚的中文回答了李伯安,让他足足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安德烈说的是什么意思。 其实安德烈的语言能力还是不错的,问题就坏在李伯安是一个闽南人,而安德烈居然请求向他学习北京的官话。对于北京官话并不熟悉的李伯安,自然教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很难听明白的徒弟。 听到安德烈又开始对自己说起了官话,李伯安下意识的翻了翻白眼,但是偏偏他还不得不忍受。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便对着安德烈说道:“我觉得,安德烈,在你的官话还没熟练之前,你最好不要在其他中国人面前用官话同他们搭话。”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夸我学的很地道么?”安德烈很是惊奇的看着他说道。 李伯安挠头,过了一会才急中生智的说道:“你学的的确是很快,但同一句中国话,如果断句断错了位置,那么意思就会截然不同。 你现在对大明的情况还不熟悉,如果万一说错了话,得罪了人,这京城之内估计都没有帮你解围的。难道你要让自己白跑一趟京城么?” 看到安德烈陷入了沉思之中,李伯安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安德烈,你刚刚不是说想喝茶么?那么就去四夷馆前面的茶楼好了,我请你喝茶…” 虽然对于中国的木制茶楼颇不习惯,安德烈总是担忧,如果茶楼着火了,他将不得不从2楼高的窗口跳到街上去。 不过对于中国人的这种社交场所,安德烈倒是颇为欣赏。和遍布伦敦的小酒馆相比,起码这些在茶楼里应酬的中国人都很清醒,在公共场合也很有礼貌。而在伦敦的小酒馆内,除了喝的醉醺醺的酒鬼之外,你不会看到任何一个理智的绅士存在。 至于伦敦的大街上,最为出名的特产就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醉汉和他们的呕吐物。当然这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的欧洲人还没有学会喝热水,在他们的日常生活里,可以饮用的只有奶、清水和酒。 没有烧开的清水,正是欧洲各种疫病细菌的源头。在经过了多次的教训之后,欧洲人虽然没有意识到生水含有太多的细菌容易让人染病,但是把葡萄酒当水喝的贵族们,比底层平民染上疫病的机会更少,却已经被欧洲人认可了。 于是乎,英国随处可见的小酒馆贩卖的廉价劣酒,便成了英国平民首选的健康饮料了。而随着酗酒而来的,便是英国城市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和家暴了。 作为一名英国人,他倒是有些羡慕起这些中国人来了。他觉得这些中国人一定是上帝所宠爱的民族,他们不仅占据了一片肥沃富饶的大陆,还有着这个已知世界所存在的最好事物。 比如,最出色的饮料-茶,最出色的餐具-瓷器,最出色的布料-丝绸等等,一切让欧洲大陆趋之若鹜的精美事物,都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同一个地区,怎么能让他不感到羡慕呢。 不过他今天可没时间感慨这些,他苦思冥想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窃取到修建铁路秘密的计划。事实上,他更想要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中国人的冶铁方式,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冶炼出这么大数量的铁块出来的。 李伯安刚刚端起了伙计送来的贡熙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诧异的提议。他停下了送茶的动作,抬头看着安德烈有些狐疑的问道:“你想要建一条铁路?你知道从这里到欧洲有多远吗?” 安德烈伸出手挪开了面前的茶杯,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纸,小心翼翼的在他面前展开后,用手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地方说道:“不是在英国,是在这里。” 李伯安下意识的向图纸望去,这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看得出来绘图的人相当的仔细,比例合理,海岸线也勾勒的很清楚。 李伯安研究了一会,终于认出这是马六甲海峡西面的半岛样子,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半岛的全貌,但是海峡东北面的几处群岛他还是认识的。 安德烈手指指着的方向在半岛中段,突然收窄的部位,李伯安还在辨认地图的时候,安德烈已经对他解说道:“在北大年的西北面,靠暹罗湾的地方有一个通向大海的湖泊叫宋卡湖。而北大年西南面,也就是半岛的对面,临近安达曼海的地方有一个叫做吉打港的地方。 吉打港和宋卡湖之间的地势平坦,两地之间的距离也不远,据北大年的土人说,如果海岸到海岸的话,也就百余里。如果从吉打港到宋卡湖,大约为200-300里之间。 如果能够在吉打港和宋卡湖之间修筑一条铁路,不仅可以绕开葡萄牙人和亚齐人争夺的马六甲海峡。还能够节约船只绕道马六甲海峡的时间。 吉打港南面就是霹雳王国,那里是整个半岛地区最出色的锡矿产地。而吉打港周围因为都是沼泽区,所以现在人口很少,这个地区名义上归属于柔佛王国,但是柔佛王基本不关心这个贫瘠的地方。 只要大明皇帝陛下能够下定决心,我可以代表东印度公司同大明合作,把吉打港占领下来,然后向暹罗王租借宋卡地区。那么这条铁路修成之后,我相信现在的马六甲城必然会被吉打港所取代。 东印度公司和大明都将会从这条铁路上获得高额的回报,而你和我同样会获得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地位。” 虽然惊奇于安德烈的异想天开,居然在京城看了几天马拉铁路的新奇玩意,就想要把这东西传到南洋去。 但是李伯安也只是感到惊奇而已,对于安德烈的计划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还很头疼要怎么打消他的妄想,现在大明自己要修的铁路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给南洋的土人修铁路。 更何况,安德烈几次向朝廷申请参观大明的冶铁厂,想要看看铁轨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但每次都毫无意外的被回绝了。李伯安自然也就看懂了朝廷的意思,他可不觉得再把安德烈的一个妄想计划送上去,自己会得到什么赞赏。 但是他正想着要如何回绝安德烈的请求时,却听到了安德烈说这个计划还能给他带来财富和地位,这使得他正要出口的回绝话语很自然的转变为,“…这和我的财富和地位又有什么关系?” 安德烈仔细的卷起了桌上的图纸,这可是花了他两天功夫,一点点的绘制出来的,他可不想一不小心就毁坏在茶桌上了。 收好了图纸后,安德烈才直言不讳的对着李伯安说道:“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南洋和东亚都声名不显,和早就来到这里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兰人根本无法相比。 我在这里也呆了快一年时间了,老实说除了大明皇帝以外,其他地方的土著王公完全把我们英国人当成了荷兰人的附庸。甚至有些人根本分不清,我们同荷兰人之间的区别。 以我们英国人在南洋和东亚不受重视的程度,你居然从南洋一直陪我到了京城,期间我也没看到你同京城什么人有往来。 可见你在大明的地位,就和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此地的地位一样,都是处于比较不受人重视的存在。如果我的估计没有错误,中国人之中像你这样能够说英语的人应当不多,否则四夷馆的人也不用每日前来,请你和我一起编撰中英字典了。 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想要在南洋和东亚提高存在感,就必须掌握一个真正重要的贸易港口,而吉打-宋卡铁路的修建,将会在南洋和印度洋创造出一对新港。 我很确定,随着这条铁路修建成功,我们东印度公司在南洋就算是真正的站稳了脚跟。而作为大明中少数几位通晓英文的你,加上我们这几个月内建立起来的友谊,我实在想不出大明皇帝有什么理由不派你担任大明的代表,同东印度公司一起管理这条铁路。 所以这条铁路的成功,不仅仅会给我带来利益,更是你脱离目前处境的一个机会…” 李伯安下意识的把茶水往嘴边送了送,不过他很快就低头把茶水吐了出来,没想到了听了这英国人几句话,连茶都冷掉了。 放下茶盏后,李伯安脸色阴晴不定的对安德烈说道:“先让我想想…” 第429章 商人代表和户部官员 临近元宵的前一天,召开了近一个月的商人代表大会终于降下了帷幕。通过了这次会议,这些商人们终于意识到,代表大会不仅仅是朝廷向他们征税的商议场所,也是他们可以就商业问题直接同朝廷沟通之所在。 在以往,这些商人们在地方上遇到了阻碍商业的问题,只能找地方官员一个个去疏通。这个办法不仅仅费时,还有很大的局限性。 每个县的官员都犹如本县的土皇帝,他们不会因为相邻县的同僚采用了什么政策,就会遵照实施。虽然也许收买更高一级的官员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是县官毕竟不如现管,而且收买官员毕竟是需要成本的。 因此大多数商人对于地方上的陋规只能默默的忍受着,除非这些陋规已经让他们无法把生意做下去了。但是在京城的商人代表大会中,他们平时看的比天还大的难题,在朝廷面前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决断的小事。 这种强烈的反差,立刻便让这些商人代表们看到了,一个更有效率的解决自己在经商时遇到难题的途径。更让他们感觉欣喜的是,这个代表头衔不必花钱购买,也不需要什么考试,最大的成本就是每年上京的旅费和住宿费。 然而在今年会议上,皇帝还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更为兴奋的建议。考虑到各省商人赴京参加大会,在时间和金钱上都会存在的损失,因此决定今后在会议召开期间,将会对每位代表发放5元/日的补助。且每位代表,今后每年将会获得100元的代表津贴和50元的车马补助费用等。 崇祯提出这个建议,是希望减少商人代表的不到场缺额。但是在这些商人代表看来,这却是能够把代表会议这种临时议事形式转化为长期机构的机会。 皇帝的提议自然毫无疑问的被全权通过了,不过这笔额外的钱皇帝不打算出,朝廷也不会出,那么只能从各地的商税上找办法了。 对于如何才能征到足够的税收用来维持商人代表大会的运行,这些商人代表倒是精明的很,他们不过听了几句崇祯派人在代表中的吹风,便立刻确定了对于奢侈品征收重税的决定。凡是国内生产的奢侈品征收50%的重税,从国外输入的奢侈品则征收100%的税收。 国外主要为各类宝石、香料和贵重的木料等等,而国内则主要是顶级的手工业品,比如高级皮毛、人参、以贵重木料制作的家具等。 决定征收这些税种时,这些商人代表们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反而倒是有一种出了一口闷气的感觉。说起原因倒也简单,以上这些商业中盈利最高的货物,都不是他们这些没有背景或是背景不够深厚的商人能染指的。 而对于崇祯来说,但凡是能消费得起奢侈品的人,基本上是不在乎价格的,而大明百姓基本上也不可能消费到这些奢侈品,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极小。 唯一受到损失的大约便是那些经营奢侈品生意的商人,毕竟开征重税之后,他们现在的暴利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但是这个征税的决定是商人代表大会做出的,也就是说他们将无法掀起商人的同情心理反对这一税收政策。在没有普遍的民意支持下,同这些商人勾结的官员们,将要单独同崇祯和户部进行对抗,这种毫无胜算的战争,只要他们没有昏了头就不会挑起来。 除了征收奢侈税以保障商人代表大会的运行之外,各省商人代表们还通过了一项附加决议。他们决定把每年代表会议的会期定为12月15-1月15,这个时间虽然很是尴尬,但也只有这个时间各省商人才有空暇开会。 为了保障每年到会的代表人数,他们还决定缩小各省的代表名额到每省6人。每年各省派出3名代表上京参加会议,下一年再换另3名代表,这样两年一轮换,也可以减少对各商人代表生活的影响。 代表的任职年限也调整到了6年,每三年更换其中一半名额。对于缺席的代表制定了罚款的章程,并决定连续两年没有参加的代表将会被免去代表资格,并不得入选下任商人代表。 对于商人代表的选拔资格,崇祯作出了一个额外限制,凡是有偷税漏税行为的商人不得入选为商人代表;平日里从不遵守商人代表大会决议的商人不得入选;有过刑事犯罪记录和正处于诉讼中的商人不得入选。 同时崇祯还要求各省提供3名候补代表的名额,以作为紧急状况下的递补人员。候补代表虽然不享有正式代表的政治权利,但是可以享受正式代表2/3的经济待遇。 除此之外,崇祯还给了这些代表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在他们就任代表期间,将会享有特殊保护。只要不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和叛国罪,除非获得他本人或是本省半数以上代表的同意,他们不会被地方官员所拘捕。 对于轻微的犯罪行为将会被豁免,对于中等的犯罪行为则冻结到该代表卸任之后再行追责,而严重的犯罪行为将会先通报代表大会,由代表大会免去其代表的职位,方可进入司法审判程序。 总的来说,崇祯元年-崇祯二年间的这场商人代表大会开的很成功。商人代表和崇祯都很满意,他们都各自获得了想要的东西。而户部官员也很开心,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获得了一笔额外收入。 商人代表暂时还是按照19个行政区划分配的名额,每次开会不过57人,开会补助加上召开会议的费用不过2万不到,而正式代表加上非正式代表的年薪大约2万出头。也就是说,这个商人代表大会每年要支出4万2千元左右。 澳门的檀香木入口价40元每担,每年约8、9百担,总值3万余元。京城、张家口的貂皮每年贸易数量1、2万张,这还只是纳税过的数量。 最下等的貂皮1.4元/张,中等的2.8元/张,最上等的貂皮则是4.2元/张,虽说貂皮以中下者居多,但便是以2元每张计算,也要2-4万元的价值了。 而至于人参,市面上虽然多冠以高丽参,但是每年光纳税的人参就超过了6000斤,即便是按照关外的进货价每斤人参16两计算,一年也超过了9万6千两,约合13万4千4百元。 不计算其他奢侈品,光是以上三类货物的每年销售价值就快到20万元了。以50%的税收计算,就是9万余元的新增税收。 扣除支付商人代表大会的支出,加上征税的成本,户部每年大约多了3、4万元的额外收入。这还不算,户部官员将会在这些征税过程中能够获取的额外好处。这显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会议。 不少户部官员同时也发现,以往他们向朝廷建议调整下商税,朝堂上还没有作出什么决定,民间已经风风雨雨,似乎朝廷又提出了什么横征暴敛搜刮民财的政策。 结果往往是朝廷搁置讨论,而提出建议的官员则被斥责降级。久而久之,在商税问题上只能减不能增,倒成了大明的政治正确。 老实说,除了户部几个堂官之外,大多数户部官员都是赞成增加商税,以减少田赋的。根据太祖订下的规定,苏松地区的人员不能出任户部官员,因此可以说户部官员是受到商人势力影响最小的一个部门。 这些户部官员,特别是中下层官吏都还算是能够看明白大明财政的根本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的。从户部收集到的地方资料汇总就能看得出,便是按照现有的税率征收田赋,都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了。 自从万历末年加征九厘银之后,各地的百姓负担差不多已经到达极限了。对于地方上的豪强缙绅把自己应当缴纳的税收分摊到其他百姓身上的弊病,他们都是心知肚明。因为有些官员在家乡也是这么干的,他们怎么会不清楚大明百姓的负担到了什么程度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讨论加征田赋的时候,朝堂上并不缺乏反对者。因为这些官员们很清楚,看起来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不多的九厘银,不过是糊弄皇帝的数字游戏。 在真正征收的过程中,这些税款大多只会落到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的百姓头上去。这么一来九厘银就成了一分八厘或是二分七厘的重税。 而这只是缴纳给朝廷的正税,按照大明的惯例,地方上起码要收3-5倍的数目。这倒不是因为地方官员过于贪婪的缘故,而是因为税收制度的不完整,朝廷没有给征税人员发放保障他们生活的工资和提供征税的成本,加上从地方到京城的运输费用,和各处打点的费用。 要是让地方官员只征收朝廷规定的税额,那这名地方官恐怕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因为替朝廷征税引发的亏空了。 所以只要稍稍有见识和阅历丰富一些的户部官员都很明白,在田赋上打主意不仅没什么希望,很有可能征税成本还要超过征收上来的税额。 倒是商税上面,不仅征税的成本比较低,只要在交通要道设卡就是了,只要税额低于商队的绕道费用,自然就不必害怕商人逃税。而且以大明商业的规模,可征税收的余地也很大。 但是提出增加商税的政治成本太高,在大明的政治正确舆论引导下,任何提出一个商税的官员都必然会失去政治前途。这样一来,谁还愿意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去挽救这个国际呢。 不过现在皇帝弄出来的商人代表大会,绕过了大明的政治正确。这些户部官员只要按照会议的决议去制定实施纳税计划就好了,这不仅让户部官员们躲过了政治上的麻烦。 最为重要的是,几乎每个纳税计划的实施,都代表着户部在地方权力上的扩展。只要是官员,没有人不希望自己部门的权力扩大的。和他们的亲友家族有可能受到的损失相比,他们从权力扩大上受到的回报要大的多。 一名派去地方上的税收征收员,年薪大约为60元,但光是默认的灰色收入就是年薪的2-3倍。现在地方上一名七品正县的年薪大约为84元,虽然县官的外快不少,但别人毕竟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而一名税收征收员不过是户部从民间招募来的公务员而已。 而负责主管一地税收的户部官员,他所能获得的收益,自然不是从前坐在京城收点地方官孝敬能比的。毕竟在地方账目上划拨钱粮和实际经办业务那完全是两回事。 第430章 军阵 今年的元宵节内府显然汲取了去年的教训,储备了足够的糖和糯米粉,以供应五万余人的京营、新军、锦衣卫、御前亲军的元宵节饮食。 对于崇祯再次莅临北郊大营同新军、京营将士共度元宵节,京畿都督府的将领们终于感觉到,皇帝似乎把这一天到北郊大营慰劳军队当做每年的固定程序了。 皇帝养成这个习惯,对于这些将领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毕竟只有多接触皇帝,在崇祯心里留下印象,今后他们的提拔也会顺畅一些。 不过这些京畿都督府的将领们,总算没有像去年一样木楞楞的跟着崇祯屁股后面乱转,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崇祯的视察了。 在都督俞咨皋的安排下,京营的几位副将、参将,施洪谟、袁信、刘果芳、方孟元,各自调出了一支连队,向崇祯展现这一年来的练兵成果。 说来惭愧,俞咨皋虽然有一个名震天下的父亲,但是他却学不会父亲的指挥艺术。和戚继光注重于练兵和军队的组织制度不同,俞大猷是属于天才型的军事指挥家。 比如说像戚继光这样的将领打仗,必须要给他挑选兵员然后重头练起,待到兵士熟悉了军阵和戚家军的军制后,便可上阵杀敌去了。只要让戚继光练出了一支军队,那么基本上在野战中他就不会遭遇失败,即便敌人再强大。 但是如果你没有给他练兵的时间,而是随意挑选一支军队让他带着上阵,那么就算是戚继光亲自指挥也是会输的。 而俞大猷就不同了,他打仗虽然也看重练兵之法,但是对于军队的要求并没有戚继光这么高。他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便是最大限度的发挥手上仅有的军队的能力,抓住敌人最为薄弱的环节,一击而溃。 所以他以独轮车列阵对抗蒙古骑兵,以水师攻击不善水战的倭寇,每次遇到新的敌人,他的作战方式都会随之变化,颇有些岳飞所言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指挥理念。 和他同时代的谭纶就这么评价过他,“节制精明,公(俞大猷)不如纶。信赏必罚,公不如戚(戚继光)。精悍驰骋,公不如刘(刘显)。然此皆小知,而公则甚大受。” 而在父亲威名下成长的俞咨皋,显然只是一个常人。他不要说不了解敌人的缺陷,就连自己麾下部将的优势在那也是茫然不解的。所以他在福建时,被郑芝龙打的灰头土脸,连属下都离心离德了。如果不是崇祯派人招安了十八芝,估计这位将门之后就要畏罪自杀了。 不过显然俞咨皋的运气很不错,作为一个南方将门子弟,俞家是从俞大猷开始发迹的,因此他同边军和京营系统完全没有什么瓜葛。 被崇祯亲自下令调入北京城后,他自然也就成了崇祯最为可靠的军中支持者,在清除了勋贵在京营中的势力之后,俞咨皋也算是坐稳了这个京畿都督的位置。 不过随着新军的组建和成长,特别是蓟州镇调来的左良玉和辽东镇出身的吴怀,这两人同样也是没有什么背景的中下层军官出身,而且他们两人在去年同察哈尔林丹汗作战的时候表现出色,这就让能力有限的俞咨皋感觉到了威胁。 所以他打算今天在崇祯面前表现一番,虽然无法学习父亲的指挥艺术,但是不代表他不可以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比起他父亲写的兵书,显然更注重于训练和组织的《纪效新书》,更适合他这样的将领练兵。 不管他练出来的兵能不能打,起码注重训练和组织的军队在崇祯面前演练军阵的时候,总是步调一致,很有欣赏的价值。 戚继光最为注重的还是建立军队中的指挥系统,在他的心目中,一只军队最小的作战单元应当是哨。 伍什队哨,看起来是四个指挥层级,但实际上只有三级。二伍一队,四队一哨,每哨为12人。每四哨人则设置一个把总进行指挥。 这四哨人马刚好组成一个空心方阵,鸟铳兵、火器兵还有哨官则被保护在这个空心方阵之内。按照每哨一个重型火枪兵的配置,这个方阵内就有了四名可以远程攻击的兵力。 当这样的小方阵组成品字或是五花阵时,方阵和方阵之间的空档就成了夹击敌军的阵地。简单的来说,戚继光等于是用人搭建了一个活动的棱堡。 长枪藤牌用于拒敌,短兵则用于近距离肉搏战,而火枪兵或是火器兵则负责输出火力。 因此以《纪效新书》练兵关键在于两点,一是要求士兵在战场上始终能够服从指挥;而则是要求哨长、把总在作战时必须要同相邻的方阵协调一致,既不能突出战阵,也不能落后。 把总要确保作战时始终保护住友邻部队的侧翼,从而始终让进攻的敌军处于本方的交叉火力之下。老实说,戚继光设计的半火器军阵对于一只冷兵器敌军完全是无解的存在。 当然,这种战术对于现在的欧洲军队来说,还是有些落伍了。不过这不是戚继光落伍了,而是欧洲火枪和火炮技术的发展,已经使得欧洲军队开始向全火器的近代军队转变了。 如果戚继光有幸生活在这个时代,又能亲眼目睹欧洲正在进行的三十年战争的话,那么他也同样会修改自己的练兵方式,提高火枪兵的比例。 应该来说,在过去这一年里,淘汰了五分之三、四人员后的京营,能够留下来的都算是素质较好的兵丁了。 而崇祯不遗余力的提高这些军士的伙食供应,又不断的加强他们的体能训练,现在这些军士看起来,都可算得上健壮魁梧了。 京营一个连264人,分成4个把总哨。这些军士们穿戴上了甲胄,又举着各式的旗帜,看起来花花绿绿挺有气势的。 能够在崇祯和诸位将领的面前表现,这些军士今天也是颇为卖力气的,毕竟现在军士的待遇实在是不错,在不断招募扩编的新军面前,他们也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前程起来了。 更何况,关于京畿都督府准备组建待遇更好的野战部队的消息,京营中的军士们也已经听说了。吴怀麾下的骑兵联队,左良玉麾下的车骑营,显然是他们竞争不过的。但是这些军士们也不愿意,输给新军那些才吃了一年老米饭的乡巴佬。 《纪效新书》中虽然还有车营和马营的训练方式,但是俞咨皋很聪明的选择了最为简单的步营,那两种部队虽然适合于北方,但显然不是他这个不熟悉北方作战的南方将领能够训练出来的。 而且车营和马营不仅耗费巨大,对于军士的组织度和训练度要求更高,毕竟车营和马营需要的作战范围更大,因此对于将领的指挥要求自然就更高了。 就这种小规模的演习来说,还是队形紧凑的步营看起来更有美感。在经过了崇祯建议的队列训练之后,京营将士的协调能力显然比那些直接练习传统军阵的军队更强一些。 起码在崇祯身边的几位总参谋成员,都对京营进退有度的军阵表现深感意外,他们可是很清楚这只军队在过去是个什么样子。 以现在这只军队展现出来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起码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见过的宣大边军了。不客气的说,把这只军队拉出去吓吓人已经是足够了。 听着这些总参谋部成员的评论和称赞,站在崇祯边上的俞咨皋,总算是有了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被郑芝龙打的落花流水的过往战绩,是他常常被那些言官诟病虎父犬子的最好例子。 俞咨皋虽然是个庸人,但也不愿意整天被人拿他来同父亲比较。最让他反感的,便是这些攻击他的言官,无不想把他从京畿都督府都督的位置上赶走,这真是婶婶也忍不了。 不过这些总参谋部成员的夸奖,还没有让他乐昏了头,他还是一直悄悄的注意着皇帝的脸色。他很清楚,他现在的一切都来自于崇祯的支持,没有皇帝对他的欣赏,他早就被人抓着福建战败的小辫子下监牢去了。 和那些总参谋部成员的观点不同,崇祯并没有被这些京营军士的表现所惊艳到。毕竟这些军士的列阵速度也好,整齐度也好,都不及后世的高中生,因此也很难让崇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当然后世的高中生是从小学开始,依赖于上学时基本无间断的做操,早就已经把队列的训练方式刻画成了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让这些京营将士同后世的高中生比队列,还是太欺负他们了。 虽然崇祯也知道,排成队列和走正步不代表能打仗。但是他同样认为,队列训练和正步训练所需要的服从性和趋同性,正是近代军队和旧式军队的分隔线。 队列训练虽然不能教会这些军士如何打仗,但是却能够让这些军士以最快的时间找到自己在新队列中的位置。在现在这个时代,两军作战时出现伤亡最大的阶段,往往是一方开始崩溃的逃亡阶段。 一只能够随时恢复阵型的军队,就算是被击败了,也不会出现最糟糕的整军溃败情形。而正步训练的趋同性,将会让个人更容易的融入所属的军队集体。七八个暴徒大概能够驱散上百个个人,但却不会是五、六个军人的对手,这就是集体归属感的作用。 思考了半天之后,朱由检终于不再去思考下面的军队究竟是不是花架子的问题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是了。 “京营将士操练的不错,但是没有对手检验他们的训练成果,朕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新军不是也操练了一年了么?还有澳门和西班牙的军官,不也各自训练了一支连队了么。干脆就让他们两两对阵,让朕看看他们练得究竟怎么样…” 第431章 一场演习 在皇帝的要求下,新军统领吴芳远马上点选了一支新军的连队出来,准备同京营挑出的连队进行对抗演习。 为了不再崇祯面前丢脸,俞咨皋挑出了施洪谟麾下队列演练中最为出色的一只连队。 而新军这边派出的则是阎应元的连队,作为训练一营左连,它刚好排在了新军队列的最前方,为了不扰乱新军的队列,吴芳远便随手指到了这只连队。 对于站在主席台上,观看这场连队级别对抗演习的将领们来说,大约除了茅元仪之外,其他人都不怎么看好新军。 因为京营的连队编制是264人,而新军的连队编制却只有232人,编制上就少了近八分之一。 同京营一个连队四个把总哨,以哨为基本作战单位不同,新军的连队分成了两个百户,以小旗为基本作战单位。 京营连队的指挥层级是哨、把总、连三层,新军则是小旗、总旗、百户、连四层。 新军每个小旗是10人,每个总旗有5个小旗,外加辅助指挥人员共有53人,每个百户下辖2总旗共计112人,两百户成一连计232人。 京营连队是完全按照《纪效新书》进行编制的,虽然人数上有些出入,但是每哨1名重火绳枪手的名额并没有变化。至于其他人携带的近距离火器,因为威力不足和射程关系,基本上只能用作扰敌之用。 考虑到是在崇祯面前演习,加上虎蹲炮的威力难以在演习中进行计算,因此双方都略去了这项火器的配置。 因此京营一个连队的远程攻击兵种,应当是16名重火绳枪手+32名兼职弓箭手,共计48人。 新军这一方,是按照每个小旗5名长矛手,3名轻火绳枪手,2名重火绳枪手配置的。3名轻火绳枪手还配备了套筒刺刀,可以在射击完成之后充当短兵进行肉搏战。 故新军一个连队中有长矛兵100人,火枪兵100人,指挥作战人员32人。 当阎应元指挥着自己的连队进入到演习场地之后,看着对方摆出的繁复军阵之后,只是略略思考了片刻,便下令自己的连队排成了简单的横队队形。 长矛手分成三列横队,居中布置,前两排各为40人,最后一排为20人。 而火枪手分置于长矛手两侧,分为两横队。40名重火枪手在前,60名轻火枪手在后。 长矛手左右间距都为0.64米,这个间距刚好只够他们进行最为简单的刺击动作,无法施展左右腾挪的个人技艺,动作过大就会被被左右的同僚所阻挡。 而长矛手的前后间距则是1.92米,按照军制,行军步幅:每步为0.75米。也就是说,作战时前排长矛手最多只能退上一步,然后他就被后排横队的士兵给牢牢抵住了。 通过严格的队列训练,迫使士兵在作战时只能活动于这块不断向前行进的,0.32*0.32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内,使得每一个士兵都成为了队列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不间断的训练会不断加深处于队列中士兵的身体记忆,让他们记住,除了向前拼杀可得自由,在他的左、右、后三方都是阻挡他逃亡的人墙。 而且这种密集队列不但可以减少军队的崩溃几率外,对于骑兵也有着强大的抵抗能力。 至于两侧火枪兵的横队队列,除了左右间距扩大为0.96米外,前后间距同长矛兵横队间距相同。而两侧火枪兵的双横队队列,刚好和长矛手的第一、二排横队并列,从正面看去就成为了一个平面。 长矛手横队和两侧火枪兵横队之间留下了一个2.5米的缺口,以保证火枪兵开枪时不会扰乱长矛手的作战秩序。 同长矛手队列前后也要一致不同,火枪手前后两横队的队列,则是按照斜线布置。后排火枪手刚好处于前方横队的空隙之中,毕竟火枪手要求的是输出火力,因此要进行交替射击,而不是限制他们后退。 阎应元自己居于长矛队列的中间进行指挥,而他下属的两个百户则分置于两侧的火枪手队列中进行指挥。当整个新军连队展开队列后,其正面应当刚好为69米。 相对于新军的简单横队队列,京营这边显然就比较复杂了。四个把总哨分成了左右翼,前后军四个部分。 左右翼和前军之间摆成了一个三才阵,前军略突前一丈的距离,前军和左右两翼之间的距离约为1丈,而前后军之间的间距则是3丈。 在前后左右四个部分围起来的空档内,则是这个京营连的指挥中枢。除了后军这个把总哨组成了方阵队列外,其他三个军阵都摆出了五行阵。 所谓五行阵,其实就是三个横队,二个纵队。4名火枪手成一横队,位于正兵之前,准备在接战时先以火枪攻击一轮,以打乱敌军的队列。 其后二个哨队分为前后两层,为两个放平的鸳鸯阵,两个藤牌手护住队伍两侧,中间则是近似于横队的长短兵。两层之间间隔20步。 剩下的两个哨队则以鸳鸯纵队的形式布置在横队正兵两侧,同横队间距约10步,这两只哨队也就是所谓的伏兵,待到横队正兵同敌军接战之后,便从敌军接战队列的两翼突破,从敌军的侧后方打击敌人。 横队正兵之间的间距约为1步,明步约1.56米,也就是说一个把总哨展开的正面大约是36米。 而京营这个连队展开的正面宽度为115米,几乎超过了对面新军连队的正面的三分之二长度。 但是京营摆开的这个阵型过于繁复,即便有着各种旗号金鼓的帮助,也足足花了对面新军列阵时间的3倍以上。新军从进入演习场地到扩展成阵型,还没有超过10分钟。 京营这边却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完成了队列,期间整理队形的混乱,更是让京营的几位将领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不过等到京营的队列完成之后,在气势上顿时压倒了对面的新军连队。如果只是从阵型上看,新军单薄的阵列刚好被京营展开的队列一口吞下去了。 就算是几位上过战场的总参谋部参谋,此刻也觉得,只要京营这个连队保持阵型前进,正兵抵住新军的正面攻击,两翼部队绕到新军侧后展开攻击,那么这场战斗就算是稳赢了。 毕竟校场演武不是真实作战,很多东西都无法展露出来,只能依据某方是否占据优势,作为裁定胜负的依据。当一方被包抄了侧后时,按照大明军队在战场上的传统,几乎就可以裁定这只部队被全歼了。 在崇祯观礼的主席台下,两军相距为2百步,约300多米。当主席台上的号兵鸣炮之后,两军便开始缓缓对进了。 前50步双方都以正常的步伐前进着,因此队形都保持的非常完整。当双方的间距约剩下百步之后,双方便都进入到了冲锋阶段。 以正常步伐进入到疾步,双方大约在2分钟之内就要进入到正面接战的状态了。 当两军进入到百步之内时,京营这边中军喇叭手顿时吹响了喇叭。喇叭每吹响一次,正兵前方的4名火枪兵便有人发射一枪,随即开始装填弹药。 在喇叭吹响的时候,第一层横队中的4名长枪兵持弓上前,镗钯手持火箭上前,跑到火枪兵站立的地方。 按照规定在接战之前,长枪兵要射击9次,而镗钯手则射击一次。当两军相距60步时,中军擂鼓,第二层横队便要上前穿过前队的空隙,挡在前队之前与敌接战,一般来说会在前队前方约20~30步处与敌军相遇交锋。 与此同时,两翼纵队开始向敌军两侧包抄,务必要动摇敌军的军心士气。而发射完箭只的长枪兵和镗钯手则回到队列,准备接替前方哨队的攻击。 36只弓箭,2发火箭,4-6发火枪射击,在接敌之前,新军正面的横队要接受40次攻击。按照戚继光自己的计算,这种投射类攻击的命中率大约在20-30%之间。 如果按照理论计算,新军第一排长矛手横队应当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人数。如果在战场上,这种损失自然会造成士气的低落和第一排军士的混乱。 不过由于现在只是演习,所以新军的第一排士兵被挑出了10人作为阵亡,演习便继续进行了。 新军两翼的火枪兵在距敌百步时并没有开火,直到两军相距60步时,前排的重火枪兵才停下脚步做了一轮齐射。在这个距离,根据军器监的多次试验应当是40-45%的命中。 考虑到京营士兵摆出的鸳鸯阵较为稀疏,命中率被判断为35%,而随后在两军相距30步内,新军前出的轻火绳枪兵的射击,命中则高达了50-60%。 这两次射击几乎已经把京营两翼的前后两层接敌正兵都消灭了,只剩下了作为伏兵的4哨纵队。 新军两翼的轻火绳枪兵射击完毕后,立刻掏出了刺刀按上枪口,并变成5*6的方阵护住了长矛手的侧翼。 而此时已经装填完毕的新军重火绳枪手,则分为三排插入了长矛手横队和轻火绳枪兵方阵的中间,在两翼的保护下继续交替向前方射击。 装上了刺刀的火枪大约为1.86米,而大明制式的长枪规格为4米,从长度上看新军的火枪兵显然是吃亏了。但是仅仅只是用来防御的话,却显然没有这么糟糕。 而两翼正兵的被消灭,导致新军现在反而把京营的前军给包围了起来。原本阵型就比较稀疏的京营阵列,很快就被新军全面突破了。 失去了前军保护的中军,不得不抛弃了指挥的旗号鼓乐向后军跑去。而没有了中军的居中指挥,京营各哨也顿时被新军分隔包围消灭了。 如果这不是一场演习的话,那么京营在中军动摇的时候就应该全面溃败了,但是现在好歹还能僵持着给新军增加了一些杀伤,好让自己输得不是那么难看。 第432章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战术 京营参加演习的这个连队,用了近半个小时进行列队,然后大约花了45分钟输掉了这场演习。考虑到今天是元宵节,朱由检显然不想过于打击京营将士和俞咨皋的信心。 在阎应元指挥部队把京营连队分隔包围之后,崇祯便下令中止了这场演习。 负责仲裁的军官挥舞旗号,让两只纠缠在一起的连队分开,并列阵退回了各自的军队所属。 在这一个多小时里,吴芳远的神情始终未变,但是俞咨皋和几位京营将领,从刚开始的一脸轻松终于变成了黑面黑口了。 作为这只连队的直属营官,方孟元颇为不甘心的在一边嘟囔着,认为这场演习设定的有些不合理。 按照《纪效新书》前军正兵前面除了4名火枪兵外,还应该有赛熕铳(发射12枚5钱重铅弹)三门,虎蹲炮(发射3斤重铅弹)一门。 虎蹲炮的发射距离同鸟铳一样,同是100步的距离上使用,但是赛熕铳则要在60步以内方许发射。 有这一炮三铳和4名火枪手配合,新军密集的中军长矛手横队,根本无法这么轻易的击溃京营的前军。 而且在方孟元看来,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新军两翼的火枪手怎么敢,在对手接近了60步和30步才开枪。 就算是当年胆气最为雄壮的戚家军,能够在接敌100步之内听从命令开火,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连戚继光自己都要常常告诫属下,火枪兵和炮铳手决不允许擅自发射,特别是在百步之外开火,必须要听从喇叭声的命令,方许开火。 向来纪律严明的戚家军都常常遇到过,敌军未入射程而己方火枪兵已经沉不住气开火了。新军不过是一群刚刚训练不过一年的乡下农夫,他们怎么可能在真正的战场上做的比京营更好。 不管是京营将领还是俞咨皋都大为赞成这种观点,他们还偷偷的瞧着坐在正中的崇祯的脸色,想要尽量打消这场演习给皇帝带去的不好印象。 统管新军的吴芳远依然不动声色,倒是一旁的茅元仪听不下去了,他不由对着这些将领小声的训斥道:“没用炮铳的何止是京营,输了就是输了,找这些理由有意义么? 与其在这里给自己找理由,不妨回去好好想想京营究竟输在了那里。演习的时候输了有什么打紧的,要是在战场上输了,你们还能抱怨什么?” 一年多总参谋部任职的生涯,让茅元仪完全摆脱了过去带有书生气的幕僚形象,行止间颇有几分军中统帅的气势了。他的训斥,顿时让几位将领不敢再做议论。 崇祯对于身后诸将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只是下令让刚刚参加演习的两个连队主官都上主席台来见一见。 对于获胜的阎应元,崇祯固然是夸奖了一番,但是对于指挥京营连队的将官,他也很是勉励了一番。 听到皇帝并没有因此斥责京营训练不利,俞咨皋同京营各营主将总算是松了口气,把心放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两只连队,是葡萄牙人高卡乌斯·特谢拉,也就是汉译公西的劳沙的澳门军官,他实际上是一位炮兵军官。 但是因为崇祯的要求,他希望通过葡萄牙人训练出一只西方样式的部队,从而让新军学习并借鉴欧洲军队的有益部分。 当然还有一个不便言说的理由就是,让大明的军队开始了解欧洲正规军队的作战模式。既然大明选择了向海洋争取利益,那么同欧洲殖民者的冲突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能够在这之前了解欧洲人的作战方式,显然可以大大的降低冲突发生后大明军队的损失。 和高卡乌斯·特谢拉一起北上,并一起训练这只连队的,还有他的副手安东尼奥·德尔·卡波。在两人的努力下,他们训练了一支126人的小连队。 事实上这一年来新军训练营的编制不停的在变更着,刚开始的时候是3000或3000余人一营,每个连队为300人左右。 而之后又曾经改为120人一个连队,到了现在则成了232人的连队编制,而3个训练营也改成了4个2500人的营编制。 至于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他们所获得的都是126人编制的小连。同西班牙人相比,早到了一个月的葡萄牙人显然训练连队的时间更长一些。 不过提供给他们的连队,都是从新军中抽调出来的士兵,因此除了他们提供的特殊战斗队列的训练方式,其实双方士兵的素质都相差不大。 葡萄牙人同西班牙人的战术其实相差不大,就步兵战术而言,葡萄牙人同样学习了西班牙方阵战术。 葡萄牙人似乎更喜欢平衡一些,队伍中的长矛手和火枪手都是按照1:1配置的。 而在西班牙军官瓦德斯的训练连队中,则长矛手和火枪手的比例是1:2。 双方都把长矛手居中布置成了方阵,只不过葡萄牙人是实心方阵,但西班牙人却选择了空心方阵。 葡萄牙人居中的方阵是8*8,高卡乌斯·特谢拉居于第三排的中间位置进行指挥。 而瓦德斯麾下的40名长矛手则排成了7*8的空心方阵,从第四排开始,中心空了一个4*4的空洞,瓦德斯自己同样居于方阵中间指挥。 对于长矛兵的使用双方相差无几,但是对于火枪兵的使用,双方显然就有很大区别了。 高卡乌斯·特谢拉把60名火枪手分成两只3*10的横队,放在了方阵两侧,看起来倒是同阎应元刚刚的配置方式差不多。显然,双方之间肯定对这个阵型有所交流过。 而瓦德斯这边,则把80名火枪手分成了4队,摆成了4*5的火枪兵方阵,放置在长矛方阵的四个角上。 从双方摆出的阵型来看,葡萄牙人是想要用两翼的火枪兵横队尽量输出火力,所以加长了火枪兵正面的宽度。 而西班牙人则是,想要用火枪兵保护长矛方阵最为薄弱的四角,阻止对方从角上攻击长矛方阵。 当充任演习裁判官的军官发出号炮后,双方的军队便按照队列开始前进了。 让崇祯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西班牙人指挥的方阵的前两只角上的火枪兵,除了5名重火枪手外,15名轻火枪手排成了3列5行向前方迅速的前进了。 这只火枪手小分队,在进入了葡萄牙连队1百步的距离之后,便停下来开始瞄准敌军射击。 第一排3人放完枪后,便退到了队尾开始装药。接下来便是第二排3人射击,各排依次射击后退至队尾,形成了一个连绵不绝的攻击形态。 虽然在葡萄牙长矛方阵两翼的火枪兵三排横队,正面要比西班牙人派出的这两只小分队更为宽大。但他们却在直属军官的严厉呵斥下,紧紧的握住了手上的火绳枪没有发射,白白的忍受着瓦德斯派出的两只火枪兵小分队的射击。 西班牙人对于火枪兵的运用,顿时让主席台上的大明军官们陷入了思考。换做他们处于葡萄牙人的位置上,似乎也只能白白忍受这两只小部队的袭击。 毕竟火枪装填不易,在这个距离上施放,最多也就击中这两只小分队的前排人员。西班牙人用少数人员的伤亡,就浪费了他们一次射击机会,这显然是有利的。 在战场上,火枪兵每一次的发射机会都是弥足珍贵的,甚至有可能决定了正场战争的胜负。 当然也可以派出两只马队去驱散他们,但是那样的话,又会挡住了己方火枪兵的射界。当西班牙人的大部队进入到葡萄牙火枪兵的射程时,葡萄牙人起码已经白白挨了一轮射击。 这个局面其实让作为演习裁判的明军军官们也很伤脑筋,因为在演习中只能用命中率去掉葡萄牙连队的士兵人数,这显然有些儿戏了。 在连续不断的挨打而不能还手的状态下,谁也不能保证葡萄牙两翼的火枪兵士气会不崩溃,或是用手中的火枪进行还击。 基本上有些军官认为,如果站在西班牙人指挥的连队对面的是一只大明边军的话,就算军队没有崩溃,火枪兵的自发还击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对面的连队还能保持一成不变的速度向自己进攻,瓦德斯是有些不满的。他可不认为,在这样的小分队骚扰攻击下,对方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不过,这只是一场演习而已,不,应该是演戏而已。为了哄那位中国皇帝开心,弄出来的战争游戏。自己倒是没必要这么认真…”瓦德斯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担任裁判的明军军官,判断葡萄牙两翼的火枪兵损失了10名,这个较高的数字后,双方的正面部队终于进入了百步以内的距离。 在瓦德斯的指令下,两只前出的小分队撤退到了长矛方阵后方的两角上去,而后方角上的两队火枪手,已经同前方角上的10名重火枪手汇合了,组成了5*5的方阵。 当双方正面部队进入到80步时,葡萄牙两翼的火枪手横队已经整顿成了10人双排的斜线横队。 进入60步后,葡萄牙第一排的火枪兵同西班牙第一排的火枪兵几乎同时开火了。 西班牙的火枪手瞄准的还是对面的火枪兵,但是葡萄牙火枪兵却并非如此,虽然他们摆的是横队,但是火枪瞄准的方向却是西班牙方阵中间。 也就是说,葡萄牙人指挥的火枪手采用的是斜线射击方式,这显然又给裁判军官出了射击成果的计算难题。 不过大家都很清楚,长矛方阵的密集度显然扩大了葡萄牙人的战果。葡萄牙人两翼火枪兵的两次射击,实际上已经摧毁了西班牙长矛方阵第一、二排的阵列。 两轮射击之后,残破的西班牙方阵显然无法再保护自己两侧的火枪兵了。在葡萄牙人占据优势的时候,崇祯同样叫停了这场演习。 召见并嘉奖了葡萄牙和西班牙人之后,朱由检还下令对双方都进行了物质上的奖励。随后他便宣布了元宵节演武的结束,开始同将士们欢度元宵佳节了。 第433章 没有出现的孙元化 和北郊大营的将士们一起吃了元宵之后,崇祯便同一干官员们返回京城了,此时天色已经开始隐隐发黑了。 在回城的路上,朱由检同身边的孙承宗、俞咨皋两人说道:“今天的演习,从整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 不过因为安排的太急,所以各军都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不过各军现在的风貌,同去年相比显然变化很大,不过是向好的方向变化。 校场演武的结果,未必是各军今后在战场上的真实表现,但是起码能够看出,他们在平时训练中做的怎么样。 所以各位也不必为今天的演习结果愤愤不平,倒是应该借这个机会彻底检讨下,平日里制定的训练计划是否符合实战的需要。 朕希望总参谋部要对训练计划进行调整,首先要明确每一项训练计划的目的是什么,是锻炼士兵的体能?军队的行军速度?同目标敌人的假想作战?还是战场失利后尽量保存有生力量的敌前撤退?” 对于崇祯所说的这些问题,俞咨皋只是唯唯诺诺,但是孙承宗倒是真正的引发了兴趣,同皇帝仔细的讨论了几句,关于军队训练上的事情。 当这只大队伍进入了德胜门后,崇祯对即将要在此分手的孙承宗说道:“朕希望总参谋部拟定一份行军演习计划,开春之后让新军和京营诸军都进行一次长途行军演习。 让吴怀抽调骑兵部队作为假想敌,在行军途中进行袭击。朕希望总参谋部设计行军演习的时候,能够尽量贴近实战。” 对于崇祯的提议,孙承宗同样很感兴趣,他毫无迟疑的应承了下来。而一边的俞咨皋想着,回去后要告诉诸将多加准备行军训练,从开春后的行军演习中,让京营部队找回一些颜面来。 同孙承宗等人分手之后,朱由检突然想起今天似乎有几人都没到场,他不由叫过了自己的侍卫统领连善祥,向他询问道:“孙元化今天怎么没来,难道今天巡视北郊大营的事情没有通知他吗?” 连善祥屈了半个身子,小声的回道:“从正旦之前,孙先生就已经带着军器监的几位专家跑去石景山火炮工厂了。 据说那个什么铁模铸炮的技术,孙总监似乎抓住了关键点,很快就要攻破难关,可以用于铸造真正的大炮了。不再同去年似的,只能铸些虎蹲炮之类的小炮了。 孙总监为了这事,整个年假都没回城呢?还拉着几位专家和工匠,一起在工厂里过的除夕。” 听到孙元化对于火炮制作技术的研究如此痴迷,朱由检心中也是深受感动的。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火炮研究一直是放在最后的。虽然火炮出现在战场上之后,就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 但如果不先解决大明军队的后勤供应和忠诚问题,哪怕制造的再出色的火炮,不是成为放置在墙头上的废物,就是成为敌人手中最凶猛的武器。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压制着徐光启、孙元化等人,想要研制大炮的热忱。 更何况在他看来,孙元化等人一心想要仿制的佛郎机炮和红夷大炮,实际上都是欧洲人刚刚开始探索制造的早期火炮类型,大规模的仿制这类火炮,只是在浪费资源。 比如佛郎机炮虽然发射速度较快,但是因为后膛装弹的设计存在缺陷,气体泄漏太严重,装弹的子铳壁厚太薄,因此装药量不能过多,导致威力过低。 而从澳门人手中购买的红夷大炮,不过是某艘英国商船上使用的非制式舰炮,虽然威力比佛郎机大,但并不符合大明军队的要求。 这种红夷大炮大明一共购买了30门,其中一门在试炮的时候爆炸,还把葡萄牙炮手若翰。歌利亚给炸死了。 剩下的29门红夷大炮,18门留在了京城墙头,还有11门送去了宁远。这也就是被吹嘘成神话一般的宁远之战中的神炮,不仅一炮可以糜烂几十里,还重伤了努尔哈赤使得他不得不退去。 红夷大炮在明军过往的使用中,大致都是弹药各18斤。在这个时代被一枚18斤的实心弹击中,还能若无其事的去泡温泉,这大概已经不属于人类这个范畴的生物了。 自崇祯登基之后,便命令孙元化等人对留在京城的这18门红夷大炮进行研究。 在剔除了所有神化和小说家的言论后,关于红夷大炮的真实数据和威力、射程,终于有了一个较为真实的评估。 留在京城的18门红夷大炮的口内径,大约都在3.5寸上下浮动,按照新确定的公制度量衡,就是12.5公分。炮身长度为3米,是口内径的24倍。没有炮耳,但是尾部有炮钮。 根据几位耶稣会教士的确认,认为这种火炮应当被英国人叫做长炮,音译为寇非林炮。 而根据安德烈的鉴定,他认为这种火炮不是英国的军用火炮,只是一般的商船自卫用炮。 根据几十年前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法令,英国军队已经对火炮的口径进行了统一,其中并无这一款制式火炮。 按照他的推测,这些寇非林炮的弹重标准,应当是18磅的铅弹。那样的话,这些火炮的射程应当大致在1800英尺-14000英尺之间。 军器监按照这位英国人提供的信息,采用了英制的标准重量炮弹进行了射击,果然比采用原先的18斤炮弹打的更远一些。但是这些火炮的最远射程也就在4000米,约合明制8里的距离,离一炮糜烂几十里差的远了。 而且红夷大炮光是炮身的重量就达到了2吨多重,加上炮车重量便超过了4吨。以这个时代的陆地交通设施,每一门红夷大炮需要12头犍牛拖拉,30-40名军士负责运送。一天行军20-30里,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这种火炮拿来守城或是攻城倒是无所谓,但是拿来野战,无疑是行不通的。 这也是为什么,崇祯要压制孙元化他们想要仿制红夷火炮的想法,而要求他们从火药及钢铁性能上开始研究的原因。 标准化和机器化制作的颗粒状火药,不仅大大的降低了事故的发生,还极大的提升了火药的质量。比如这个红夷火炮的射程验证中,正是用了颗粒状火药,才达到了最佳效果。 而经过试验得到的标准装药量,不仅杜绝了火药的浪费,还多少消灭了炮手的畏惧心理。 在高炉冶铁技术没有开发出来,大部分铸铁都是白口铸铁,这种铸铁用来制造农具的效果不错,但是用来铸造火炮却很容易炸膛。 在没有推行标准化装药之前,虽说有一个弹药相当的粗略标准,但是炮手大多都会减少装药量,以避免炸膛事故。 当军器监制定了标准装药后,炮手才开始慢慢变成一个专业岗位,而不再是从前那样随便找个人上去点火。 用反射炉对生铁进行精炼,和高炉冶铁技术的发展,使得大规模供应灰口铸铁成为可能,火炮制作技术才真正到了需要提升的可能。 在崇祯的命令下,军器监统一了火炮的规格,以炮弹的重量来划分火炮的种类,分为4、6、8、10、12斤炮五类。 科学院在对火炮发射炮弹的运动轨迹研究中发现,炮弹的运动轨迹同火炮身长存在的关联。 这些研究人员对火炮重新做了一个分类,炮身较长,超过16倍口径,发射仰角较小,弹道低平的,叫加农炮。 身管较短,16倍口径以下,发射仰角较大,弹道比较弯曲的,则叫做榴弹炮。最后还有一种身管在8倍以下,弹道特别弯曲的大炮,则称为臼炮。 而根据安德烈的介绍,军器监又引入了按照火炮用途区分的概念,即野战、攻城、要塞防御三类。 虽然这半年多来,军器监只是刚刚摸索出了怎么制作出一门大炮的工艺,但是这一年来他们从各方面的仔细研究,却让大炮终于褪去了那层神秘色彩。 起码现在的大明军器监官员们已经清楚,火炮不过就是一根能够发射出弹丸的金属管子而已,火炮的制作和威力同神灵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在于原料和制作工艺上的精益求精。 孙元化等人以这种认识去研制火炮技术,自然是大大加快了火炮研究的进程。 比如一直以来使用的泥模铸炮法,为什么再怎么控制工序,炮身也避免不了出现砂眼的问题。根据众人的研究后,大致确定为泥模的透水性太差,虽然外表看起来阴干了,但是内里还是存在的一定的水分。 当铁液灌入泥模之后,水汽便无法跑出,最终造成了炮身上的砂眼和无法镗光的内膛。所以要提高大炮的铸造成功率,必须要先淘汰泥模铸炮的方法。 正是在孙元化这些主动性极高的军器监官员和工匠的努力下,没有得到崇祯多少关注的铸炮厂,居然也迅速的发展了起来。 ps:说是引用的资料太多,那就干脆免费吧,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想到那些被送去爪哇岛试验的火炮,朱由检终于有些动容的对边上的王承恩吩咐道:“明日你送些吃食去石景山的铸炮厂,替朕慰问下铸炮厂内的官吏和工匠…” 第434章 铁模铸炮的缺陷 元宵节演武的第二天,王承恩带着两个装满了物资的车厢一早就赶往了石景山铸炮厂。为了方便运输煤、铁等原料和外运铸好的大炮,军器监特意接了一条1里多的短途铁路。 由于军器监还没有研发出铁轨交汇的技术,因此王承恩和带来的物资,不得不在此下车转移到通往铸炮厂的短途铁路上去。 不过军器监研发出来的门式起重机器,却极大的减轻了转移物资的劳动强度和搬运时间,在中午之前就让王承恩赶到了铸炮厂。 走下车厢的王承恩扫了一眼来迎接自己的官员,不由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没见到孙总监?难道他不知道杂家是代表陛下来慰问的么?” 铸炮厂负责物料管理的葛主事马上替孙元化解释道:“今天有一尊火炮正在浇筑,孙总监正带着人监督观察,现在实在是无法分身。 不过孙总监已经吩咐过下官,先请公公去石山下的小轩歇息,等他办完事情,就立刻过来拜见公公。” 听说孙元化正在铸炮,王承恩不由心动了一下,虽然皇帝看起来一直对火炮研制不怎么上心,但是却从来没有断过给孙元化研制火炮的资源。以王承恩这段日子来对崇祯的了解,他觉得皇帝对于火炮还是极感兴趣的。 既然孙元化他们正在铸炮,他立刻便生起了兴趣,他觉得与其同这些小官坐在一起发呆,到不如去铸炮现场看看。等到返回宫内的时候,他也好向崇祯汇报一二,以表示自己做事还是很勤勉的。 自从内阁颁下保密制度之后,军器监便是执行的最为严格的一个部门,而铸炮厂更是制度森严。一来是为了控制原物料不被外盗;二来铸炮术是关系军国命脉的大事,也是明军唯一仰仗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神器,因此自然也就保卫的更是严密了些。 从厂外到厂内的铸炮场地,一共要过三道保卫岗哨,而在铸炮厂相距一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军营,里面驻扎了650人。这只军队的任务有两个,保卫铸炮厂,保卫京西铁路。 一般来说,除非有内阁、总参谋部和军器监颁发的命令,否则一般人是无法进入铸炮厂内部,去看看怎么铸炮的。 不过王承恩显然是在这个规则之外的存在,就算他今天没有代表皇帝的身份,作为崇祯身边最为亲近的内侍,他也有足够的权力去看一看这个铸炮厂在做什么。 因此他只是轻轻提了一句,葛主事便亲自带着他前往内厂的铸炮场去了。王承恩很识大体的把自己的随从丢在了外面,只是自己一个人进入了守卫最为严密的铸炮内厂。 所谓的铸炮内厂,其实是一个三联的单体厂房。每个单体厂房的宽度为9米,长为24米。最前方的厂房是接受原物料进行重新精炼的车间,这里安置着两个反射炉,一个是用来精炼生铁块的,一个则是用来熔炼铜块的。 第二个车间才是浇筑火炮的地方,两个车间之间的地面上还铺设了铁轨,用来搬运熔炼好的金属溶液。 当王承恩在葛主事的带领下走入铸炮车间时,正看到孙元化正亲自拿着榔头在拆除悬吊起来的铸炮外层铁模,在他边上还有数名官吏和工匠正紧张的看着他拆除。 王承恩制止了葛主事想要上前通报的举动,他静悄悄的走上了前去,一干铸炮人员正专心盯着孙元化的动作,谁也没有注意到王承恩的到来。 而走到了人群边上之后,王承恩才发觉从铁模散发出来的热量还是比较惊人的,此刻外面大约还是结冰的温度,但是站在这里却让他觉得仿佛已经到了酷暑了。 他站在此处都觉得热气逼人了,正在拆模的孙元化岂不是等同于洗了一次蒸汽浴,这一个他倒是有些佩服起这些孙元化来了。明明是进士出身,放着优先的士大夫生活不过,却肯做着这些工匠们做的活计,也正算得上是忠于王事了。 王承恩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的时候,孙元化终于小心翼翼的把四截八瓣铁模完全拆除了下来。拆掉了铁模之后,铸铁炮身还保持着暗红的色泽,说明此时炮身的温度起码还有数百度。 就在他还在打量炮身的时候,协助他拆除铁模的葡萄牙炮匠伯多禄。金答已经迅速的检查完了火炮的炮身,然后非常欣喜的向他恭贺道:“孙大人,这尊火炮没有出现裂纹,外表也很光滑,应当算是成功了。 等完全冷却下来之后,再检查下内膛的状况,我们就可以向皇帝陛下报喜了。这种铸炮方式可比泥模快多了,而且费用也大大的节约了下来。我敢保证,就算是波加罗铸炮厂铸造的铁炮,也没有这尊铁炮的外表这么光洁。” 伯多禄。金答的称颂,并没有得到孙元化的积极回应,盯着大炮出神的他反而皱起了眉头。孙元化的反常,顿时引起了站在他身边的张焘、赵仲几人的注意。 这几天停下了庆贺,对着他小心的询问道:“孙总监,这铁模铸造的大炮难道有什么不妥么?为什么你脸色这么难看?” 张焘、赵仲等人提出的问题同样听入了王承恩的耳朵,他顿时停下了脚步,放下了准备向孙元化打招呼的右手。他肃立在原地,也想听听这尊铁炮到底有什么问题,免得回去向崇祯报错了喜讯。 孙元化两眼直直的看着悬挂起来的火炮,口中下意识的回道:“你们没发觉么?这火炮炮身降温的速度太快了,如果是泥模铸炮,起码要两到三天才能拆除,但是铁范却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能拆除铁模了。” “这不是很好么?以这样的速度,一套铁模一天可以铸3门炮,比起一次性的泥模,可以重复利用的铁模将会大大的节约成本啊。而且也符合陛下要求的,尽量统一铸铁炮的规格和同一性能的要求啊。”张焘有些不明所以的回道。 伯多禄。金答同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认同,认为降温太快并不算什么缺陷,反而能加快铁模的周转速度,是一件好事。 只有焦勖、汤若望两人和他们边上的一名工匠,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孙元化摇了摇头回道:“不,降温太快对火炮本身并不是什么好事…孙铁钟,看来你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如你来给大家说说为什么。” 原本想要说出自己推测的孙元化,却扫到汤若望身边的那位工匠似乎对自己的话颇为赞同,他便有些惊讶的让这位工匠说说自己的看法,看他是否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同孙元化一起工作了这么久,孙铁钟倒是熟悉了和自己同姓的这位大人的性格,因此他也不推辞,便直愣愣的站出来说道:“去年大人让我们研究,这铸铁退火的方式是否会对铸铁的各项性能造成影响。 当时我们做了许多次试验,最终发觉退火的方式和退火的时间长短,的确能够对冷却后的铸铁性能造成很大的影响。 小人觉得,孙大人担心的,是不是退火时间过快,导致炮身发脆,缺乏柔韧性,容易引起炸膛呢?” 孙铁钟的说法顿时引发了边上人群的讨论,这个猜测很快就把众人刚刚因为铁模铸造成功的喜悦给冲淡了。 看着一干同僚脸色开始黯淡下来,孙元化马上发觉自己似乎说的过于严重了。毕竟在场的众人可都和他一起忙了近半年,才把铁模制作的工艺固定下来,现在刚刚有点成功的希望,就被他的猜测给打压下去了,岂不是太打击他们的信心了。 虽说在这一年来的研究和实践下,孙元化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火炮专家了,但是他身边的这些同僚,同样也对他帮助很大。也正是有了他们的协助,他制作火炮的梦想才能一点点的变为现实。 要是把他们给吓跑了,今后谁还会帮他干活呢?毕竟这里大多数人的知识,都不仅仅限于铸炮这一行。以京城科学院众多的项目,他们随便去那里都比跟着他铸炮强。 想到这里,孙元化赶紧安慰道:“其实也没这么糟,等明后天检查完各项标准,我们就知道铁模到底好不好用了…王公公你怎么来了?” 当王承恩晚上赶回了宫内,向崇祯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他在铸炮厂的见闻后。朱由检思考了半天才说道:“孙元化说的不错啊,这就是白口铁和灰口铁的区别。铸炮还是灰口铁质量更好啊。 不过他们也没必要这么纠结,搅炼炉出的生铁的确会退化成白口铁,但是高炉冶炼出来的生铁,大部分本身就是灰口铁,可以让他们使用高炉生铁进行精炼、铸炮,这样就不会出现炸膛的问题了。 还有,通知军器监,所有确定为白口铁的火炮尽量作为外销品就是了…” 第435章 东南海商的分裂 同商人代表大会的商人代表们不同,海商协会的大部分海商代表还是非常热衷于,在京城召开一个协调关于海外贸易的会议的。 即便是已经错过了开会时间,那些海商代表还是在年后赶到了京城。而广东和浙江去年并没有参加协会的一些海商们,在经过了激烈的讨论之后,也派出了代表赶赴京城,要求参与协会的讨论。 这些海商同郑芝龙、刘香等兼职做海盗的海商,或是兼职做海商的海盗不同,他们都是在本地有家业,出海仅仅只是为了做生意的商人。 他们不同于郑芝龙、刘香这些海商,离开了海洋就无法生存下去。也不同于那些想要垄断整个海外贸易的缙绅豪族,完全把海外贸易当成了自家的聚宝盆。 对这些商人来说,他们希望海上有一个比较安定的秩序,朝廷收的税收不要过重,能够让他们自由而安全的进行贸易就可以了。 海贸原本就是一个资本集中度比较高的行业,虽然在崇祯看来,一只一两百吨的船只不过3-5千两银子,实在是有些便宜。 对于这些中小商人来说,一艘可以出海的船只加上满载的货物,还有聘请的船工,已经是相当于十来户人家的全部资产了。 虽说海外贸易利润惊人,一、二次出航就能把船只成本收回来,接下来每次出航赢得的利润都是净利润了。 但在这个时代每次出海,就同赌命没什么两样。从东南沿海港口出发,前往船工们最为熟悉的航道,即日本、马尼拉、会安三地,10艘船出去,总是有2-3艘船回不来的。100%的利润,也就意味着100%的风险。 而随着航线距离的延伸,船只所受到的风险会成倍的上升。特别是东南亚、印度洋区域,不管是穆斯林海盗还是欧洲冒险家,都知道中国船只的武力是最为薄弱的,但是他们船上的货物却是最为值钱的。 中国商船上装载的中国货物是各地最为畅销的商品,不管是运回欧洲或是就地发卖,都不愁销售不出。即便他们抢劫的是一艘已经卖完了货物的中国商船,这些喜欢携带贵重金属回国的中国商船,也绝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于是中国商船一旦出了马六甲海峡,10艘能够回来3、4艘便不错了。中国商船的武力对付那些拿着冷兵器肉搏的穆斯林海盗还能够抵达一二,但是遇到了以火炮作为主力武器的欧洲商船,基本上就只能调头逃亡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初时中国商人还能抵达非洲,不少中国穆斯林商人还能去麦加朝圣,但是到了现在,大明的商人基本上就只能在近海的池塘里游泳了。 随着海外贸易航线的收缩,中国海商之间的竞争显然就激烈了起来,这么狭小的东亚、东南亚市场,显然是无法承受东南沿海各省海商一起出海贸易的。 大海商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联络朝廷官员提出海禁政策,自然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那些利益受损的中、小海商,不是弃海上岸,就是干脆下海为盗,成为了东南沿海的一个祸害根源。 在以往,这些海商们不是依附于郑芝龙这样的海盗头领,便是依附于控制着海贸货源的缙绅豪族。但是不管依附于谁,他们同样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的。 而这两方之间的冲突,也常常会波及到他们。因此对于这些海商们来说,由朝廷出面整顿海上的秩序,保护东南沿海各港的安全,显然是最合乎于他们的利益的。 再加上,过去一年来朝廷的行动告诉了他们,朝廷的目标显然并不仅仅在于保护几个本土港口和东南沿海的海上秩序,朝廷还在组织人手和力量为大明海商开拓海上贸易的安全航线。 单纯的开放海禁,其实对于这些海商们意义不大,因为距离大明较近的几处贸易港,能容纳的大明货物数量是有限的,开放海禁不过是让此前垄断了这些航道的海商们降低了利润,事实上反而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但是对于拓展安全贸易航线,却真正的引发了这些海商们的兴趣。这个时代贸易利润最为丰厚的,自然是海外贸易,但是海外贸易的利润也是分等级的。 像那些欧洲商人跨越大洋而来,他们往返欧亚一趟的贸易航行,所得利润必然是投入的3倍以上。 而中国商人前往日本、马尼拉、会安、巴达维亚,利润大约在50%-150%之间浮动。这还是托了中国银贵而外国银贱的好处,简单的来说,便是这时代的汇率不平等,给大明货物提供了加成。 一旦这个不正常的汇率被拉平,国内外的白银价值相当,那么近海贸易的利润必然会跌落到50%上下。 因此开拓跨洋贸易,自然是每个中国海商的渴望。但是远洋贸易不同于近海贸易,不熟悉的风土人情和天候水文,大大的增加了跨洋贸易的风险。 所以当欧洲人开启大航海的时候,乃是由葡萄牙和西班牙王室发起的新航路探险计划作为开端,而不是某个渴望获得东方商品渠道的大商人组织的探险。 这完全便是因为,开拓新航路从来不是什么赚钱的生意,也不是成功率极高的探险航行。相反,先驱者冒着极大风险和巨大投入换取来的新航路资料,最终为后来者发家致富指明了道路。 虽然现在已经快到大航海时代的尾声,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地区都已经被欧洲航海家所发现,仰仗着这些欧洲航海先驱的工作,大明人从耶稣会传教士翻译的欧洲书籍中,也开始渐渐的认识了自身所处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但是各个海域的水文天候资料,各个港口的潮汐规律,欧亚航线的具体行程,这些最为要紧的资料,都牢牢的锁在了欧洲各航海国家的金库中,从来是秘不示人的。 大明海商想要建立自己的跨洋贸易航线,就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加入到探索世界的海洋探险中去。这种探险光靠私人的力量是不足的,同样是需要朝廷出面组织,以国家的力量探索出新航线,并保护本国的商人在新航线上进行自由的贸易。 当朝廷表现出了这样的倾向之后,原本还在观望的东南各省海商们就出现了分裂。一部分海商认为,应该趁着海商协会刚刚成立,还没有完全把持海外航线的时候参与协会,从而为他们自己赢得应有的权益。 而另一部分海商则觉得时间还不够,现在朝廷虽然喊着开海的势力占据了上风,但是在地方上支持禁海的声音同样不少。以大明朝廷以往在海禁政策上朝令夕改的历史来看,现在轰轰烈烈看似热闹非凡的开海之策,未必就会一帆风顺的坚持下去。 更何况,探索跨洋航线是非常花钱和花时间的工作。现在加入海商协会,显然是要为此花钱出力,在看不到收益的状况下掏出这么大笔钱财,显然让这些海商有些犹豫不决。 对于这些瞻前顾后的保守海商的想法,那些想要尽快参加协会,参与到探索新航路计划的海商们自然是不会接受的。最终双方闹了个不欢而散,而这些海商们则推举出了十多名代表,上京向朝廷请愿,请求加入海商协会,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些商人代表的到来,倒是让崇祯着实高兴了一段时间。毕竟这些海商势力虽然不大,但是胜在人数众多,遍及了江浙、闽广地区。 有了他们加入海商协会,不仅削弱了地方上那些缙绅豪商的力量,减少了他们的羽翼。又替他在海商协会中找到了一个新声音。 虽然郑芝龙等东南沿海海商对于皇帝支持的北方海商还算客气,但是这些北方海商代表毕竟对海洋不怎么熟悉。被崇祯保下来的许心素,同郑芝龙敌对,但不意味着他会亲近北方本地的海商。 而协会内部的北方海商虽然忠实于崇祯,只要皇帝有什么命令,他们都能在协会中一一落实。但是,在海洋事务上,这些海商目前还只能做郑芝龙等人的学生。就许心素在私下的说法,论到对海洋的了解,这些北方人还不及他船上的一名水手。 虽然拥有着后世眼光的崇祯,能够在大的方向上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对于风帆时代的海洋事务上的细节问题,他的表现同样和旱鸭子没什么两样。 毕竟在这个时代,同一时间出港的船只,有些船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有些船只则要拖延了数倍时间,还有些船只或许根本就到不了目的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便是在于风的缘故,和驾驶船只的船长对于风的利用效率上。 所以当朱由检在协会上谈起欧亚海上贸易规模,及欧洲各国海上力量在东南亚的对比分析时,一干代表只能闭嘴听着他说。 但是当郑芝龙等人说起台湾到大陆之间的黑水洋特征,和各季节渡过台湾海峡时需要注意的事项时,朱由检同样只能保持沉默。 第436章 来自沿海商人的请求 当这些海商出现在京城的时候,朱由检起先还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只是针对了,把持通往东南亚各地航道的郑芝龙等海商首领。 在匆匆赶到京城的沈廷扬的请求下,朱由检便同意接纳了这些海商进入协会,希望他们能够成为协会内支持自己的又一只力量。 但是他很快发觉,事情的发展似乎并没有如他的愿。这些海商虽然以崇明沈氏、温州汪氏、温岭黄氏、潮州葛、徐等几位海商为主脑。 不过崇明沈氏在这些海商中,并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存在。毕竟沈氏过往只是在崇明、上海颇有势力,出了松江府也就没什么人知晓了。 此次沈家能被推举为南方这些中小海商的代表,主要还是看在沈廷扬主持了龙江造船厂的面子上。开放海禁之后,这购置船只便成了想要参与海外贸易的第一步。没有船只,海外贸易利润再高,也同你无关啊。 而龙江造船厂恢复了两个大船坞之后,立刻便成了江南唯一家可以建造大船的船厂,原先浙江、闽广的私人造船厂,顿时就被龙江造船厂所超越了。 这些海商们都知道,船越大在海上的安全性就越好,而且运输的成本也能显著下降。想要挖出一个同龙江造船厂一样大小的船坞,光是投入的资源和需要的时间都是非常惊人的,毕竟这些船坞当初可是永乐皇帝以国家级的投入修建出来的,不是那个私人可以随便挖一挖,就能赶超的。 不过,虽然他们还指望着能从沈廷扬这里尽早订购到所需要的大船,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认可了,沈家在他们之间的领袖地位。 既然见到了皇帝本人,这些海商的代表们自然便开始向崇祯诉苦,请求皇帝废除几条不合理的政策。 沈廷扬和他的叔父只能在一旁尴尬的听着,这些同伴们在会场上向崇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沈廷扬向崇祯请求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想过要从这些海商那里获得些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尽快扩大参与海贸的商人群体,从而把南北海运漕粮的政策给固定下来。 一直以来,朝中官员反对漕运改为海运,无非就是认为海运不安全,海船装的漕粮远远过于江船,一旦出现了海难,损失就太大了。 沈廷扬虽然驳斥这种说法,但是他也不能保证海运就不会出事。而只要一出事,一艘海船损失的漕粮起码要抵得上2、3艘江船的运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如果南北往来运输的海船数量达到一定程度,这些官员提出的,海上运粮风险太大的理由也就不攻自破了。 更何况,南北往来的船只一多,他就可以建议把漕粮分散运输,采取每个月运几船漕粮的方式,降低集中运粮的海上风险。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为这些商人们说话,请求崇祯允许这些商人参加海商协会。不过他倒是没想过,这些商人代表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已经开始向皇帝提条件了,这让他即尴尬又恼火。 朱由检同意这些海商进入协会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这些商人这么快就瞄准了他制定的开海各项政策。 这些商人代表们说了一大堆,朱由检只听出了几点主要的请求。降低船税;降低船只保证金;降低船只、人员和货物的保险费率;取消浙江、福建船只前往东南亚,必须经过北港的规定;在大陆港口已经纳税过的货物,在北港销售时,不应该再次纳税等等。 听到后一个条件,朱由检下意识的看向了郑芝龙,而郑芝龙也急忙站起来为自己辩解道:“那怎么能叫纳税呢?这是经过台湾府同意的,北港市场建设费用,这钱有4成是交给台湾府的。 另外让你们停靠北港码头,一来是便于检查违禁品;二来也是为了方便我台海巡阅府派船只保护你们,让你们组队前往马尼拉及各处南洋港口进行贸易,不至于被海盗袭击啊…” 郑芝龙的辩解顿时让一些海商说不出话来了,不过朱由检并没有被他所迷惑,重复征税显然是不合适的,而且他也没有向朝廷递交申请啊。 待到郑芝龙说完,朱由检便轻轻说道:“不管郑巡阅使有多少理由,既然有人提出来了,我们都要认真检讨一遍,看看这事情到底做的有没有缺陷。 以朕看,这北港的税收事务,还是由海关选派人员进行检讨,看看是否真的有重复征税的事,如果有的话,该取消就取消,该退还就退还。 至于厦门以北港口前往东南亚的商船,朕觉得必须要在北港停靠的规定,倒是并没有什么不妥。虽然对你们个人是麻烦了些,但是把目光放远一点,组成船队一起行动,还是必要的。 朕觉得应该让船舶保险公司发一条声明,凡是不听从各巡阅府安排,私自脱离航线贸易的船只,其船只、货物损失不赔偿,人员伤亡照赔。不过在出航前领取了探索新航线任务的船只,不在此规定之内。” 皇帝想要派人收回他在北港的征税权力,虽然让郑芝龙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决定先顺从了再说。而那些提出意见的商人代表们,互相用眼神交换了下意见,便向着崇祯表示愿意接受皇帝的意见。 于是众人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船钞和保证金的问题上来了,对于这两个问题,朱由检也感觉有些为难,船钞的收取虽然高,但是他也只能收到三分之一而已,另外三分之二则是用来贴补给被招安的海盗们的。 由于改变了征收方式,因此今年的船钞数目比起往年是大大的增加了。但是对于这些海商们来说,显然就有些受不了了。虽然因为十八芝海盗集团的被招安,海上的安全大为好转,让他们节省了不少费用。 但是往年在海上遇到海盗不得不上供,这种损失他们是无法反抗的,因此也无法抗议。但是今年就不同了,这些钱全被皇帝给收走了。这些商人顿时就感觉到肉疼了,他们不敢向海盗抗议,但是对于向皇帝抗议,他们倒是蛮心安理得的。 一来,他们自认自己已经交过税了,自然就不应该把船钞的征收标准提到从前的10多倍。二来,在东林党人的宣传下,天下人都觉得商人交税似乎就是不应该的,而皇帝亲自派人征收税款,就更是脱离了治国正道,是搜刮民财。 虽然崇祯是不认同这些商人所说的见鬼的理由,但是这些商人抗议归抗议,并没有以行动来抗税,这个态度还是比较让他喜欢的。 只要能够收到税,他并不反感让这些商人叫唤两声。不过在明面上,他也并不打算硬顶这些商人,免得他们倒向那些顽固到顶的,坚持海禁的缙绅豪商那里去。 再说了,他下令按照船只大小征收保证金。200料以下船只,缴纳保证金1000两;200-400料船只,2000两;400料以上的船只,3000两。 400料船只大约排水量260吨,载重130吨左右。大明商船大多数便是载重90-130吨之间的小船,只有极少数2000料的大船,也就是载重650吨左右的大商船。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主要还在于船只越大,投入便越大,回笼资金就慢。毕竟除了日本、马尼拉几个少数港口之外,其他近海港口的市场容量有限,一旦运送的货物太多,反而会造成当地市场价格下跌,导致赔本。 这种90-130吨之间的船只,运送的货物一旦到港,很容易就能全部脱手,不必拖延时日等待大客户的光临。另外小船在海上的目标也小,在发现了海盗后容易掉头逃离。 所以南方海关登记收取了675只商船的保证金,其中有432艘是这种百吨上下的船只。而中央银行代收的保证金,光是从这些船主手中就收取了近百万两。 考虑到这一点,他也不好意思对他们过于苛刻了。崇祯想了半天之后,便对着众人说道:“对于你们刚刚说的船税和保证金问题,朕一定会好好研究一下,给诸位一个答复。不过要给朕一点时间,这样吧,明天开会的时候,朕肯定给各位一个答复…” 虽然皇帝没有直接作出答复,但是皇帝愿意回去考虑一下,已经让这些商人们大为兴奋了。 他们觉得,只要皇帝能够对他们提出的请求进行思考,并作出一个正式的答复,都代表了他们这次上京没有白来。 毕竟他们可没想过,这些问题能够一次性就获得解决。他们只是希望能够借此建立一个先例,能够保证皇帝同他们有这样一种沟通渠道就够了。 只要不断的试探下去,他们相信终有一天,皇帝会对此作出让步的。 第437章 大明的交通 从嘉乐殿会场离开之后,崇祯便停下脚步对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把沈廷扬和张彝宪叫过来,朕有事要问问他们。” 当沈廷扬被内侍带到乾清宫时,他心中还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该如何向皇帝解释,他同今天这些商人提出的要求并无关联。 沈廷扬虽然出身于海商家族,也对这些商人抱有同情,但并不代表他会认同这些商人有资格向朝廷提出要求。在他看来,不管朝廷现在的政策再怎么不合理,那也是士大夫们应该操心的事情,而不是几个商人可以插嘴的。 不过当他进入尚书房时,正好看到一名中年太监正在同崇祯汇报些什么,他顿时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朱由检撇了他一眼,便对他招了招手说道:“沈卿也来一旁坐下吧,你也顺便听一听,稍后朕再同你谈话。” 沈廷扬赶紧上前行礼,然后在一名内侍放置的锦凳上坐了下来。当他坐下之后,稍稍听了听,发觉这位中年太监汇报的并不是其他事情,倒是同漕运有所关联,这倒是让他生起了兴趣,开始聚精会神的倾听了起来。 站在皇帝案前的张彝宪拿着一册装订好的小册子,仔细的向皇帝汇报了,这半年来他对于大明各项交通工具的效率研究。 “…我大明国土东西相距5、6千里,南北相距近万里。平原少而山地多,南方多山地而北方多平原。根据陛下的命令,臣等对北京-张家口-大同-丰镇,北京-山西-陕西,北京-天津-上海等多条交通路线进行了研究。 大体上,大明境内的运输方式分为三种。曰陆运、曰河运、曰海运。最近几月又多出了一个铁路运输。陆地运输在平原地区,以牛车最劲,只要在维护良好的官道上,每车足可载千斤之重,其次侧为驴、骡、马车。 而山地运输则只能以牲畜驮运,其中以骆驼为最,每匹骆驼可驮400斤货物,而马匹则只能驮160斤。 以张家口往蒙古地区的商队为例,其用牛车,每车载重500斤,每日行程约70余里;用骆驼,每匹骆驼驮400斤货物,每日行程约8、90余里;若是马队,每匹马驮160斤,每日行程约100余里。 而如果是水运,凡内河及运河运输,小一点的船只可以装载新度量衡的标准重量3-5吨,大一些的船只约可达到150吨的标准。 若是换成海运,则船只以5、60吨为小,百余吨为正常标准。至于最大的海船能运多少,如澳门夷的船只,都在600吨以上,超过1000吨的大船也是能够偶尔看到的。 至于去岁研发出来的铁路,其载重量虽然低于河运,但是却比往日的陆上运输要多的多。而且所需的畜力也原比其他陆地运输方式更少,成本自然也要低的多。 根据臣等综合了数千支商队的运输费用进行分析,臣等基本可以确定出,我大明境内的运输货物费用究竟是几何。 臣等把所有货物分为两类,曰重货,曰轻货。重货即铁、铜、煤炭、木材等质地坚实的货物,此类货物体积小而重量大,但是因为本身价格不高,所以运费较为低廉。另外一类则是棉布、丝绸、茶叶之类的轻货,重量小而体积大,价值又高昂,因此运费较贵。 以重货为例,陆地上每公里运输一吨货物,山地为7分,平地为5.5分。若是在去年京畿附近修筑的碎石泥结路或是京城的水泥道路上,则约为3.5分。 而轻货的话,不管山地还是平原统一为6.5分每吨每公里。若是在水泥或碎石道路上行走,则是4.5分。 至于内河船只运输的方式,各地的运费差距就有些大了,特别是运河同长江上的运输费用更是难以统一。 不过当臣等去掉了漕粮运输的标本之后,大致认为每吨重货运输一公里的费用约0.7分上下,而每吨轻货则为1分左右。至于漕粮运输的费用,臣等认为其中经办人手太多,实在无法计算出真实的运费成本。 至于海运的成本,就更为低廉了。海上距离难以测算,所以臣等借用了海军测量船速的节为度量,一节约合一海里,一海里约合1.8公里。 故重货每吨每海里的运输费用为0.3分,轻货约为0.45分。至于铁路运输,则是重货1.5分每吨每公里,轻货2分每公里。 根据以上的成本分析,臣等以为,想要节约大明境内的运输成本,沿海地区应当尽量采用海运的方式。而内陆地区的运输方式则以河运为最省,但是挖掘运河成本高昂,加上水量存储不易,容易和农业灌溉争夺水源,加上遇到结冰期和枯水期还要断航,因此倒不如铁路运输更佳。 铁路的运输费用虽然高于河运,但是好在铁轨铺设方便,且一年四季都可以运输,大大的提高了运输的效率。唯一不便的就是,铁路必须铺设在平地上,因此利于北方而不利于南方。 而江南地方虽然平坦,但是河流众多,需要修筑桥梁方可铺设,造价几乎为北方的2-3倍。因此想要大力发展铁路建设,就必须对铁路技术加以提升,比如说研制成陛下所说的用煤燃烧的机器动力取代现在的马匹拖拉车厢…” 朱由检竖起手阻止了张彝宪对自己的吹捧,他示意张彝宪可以暂时退下后,方才转头对着沈廷扬说道:“沈卿大约也能听明白了,这大明境内的运输成本,以水运、海运和铁路为最省。 但是现在每一样运输方式都有其局限性,只能在一个特点区域内发挥作用,比如铁路在北方平原,海运则要依赖沿海港口,水运则主要在运河同南方的自然河流内。 去年一年以来,朕还命令户部对大明粮食保存和运输中的浪费情况进行了调查。最后发觉,大约有30-40%的粮食在运输或是等待运输的过程中被损害掉了。 我大明每年从南方运输到北方的粮食,不下1600万石,也就是说起码有500-600万石粮食是白白腐坏掉了。在这大量粮食浪费掉的同时,北方却出现了粮食短缺的窘境,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皇帝的话语,顿时激起了沈廷扬的共鸣。所谓的白粮便是在江南碾好的精白米而已,因为在运输途中难以保存,导致白粮之赋成了江南人人谈之色变的重赋。 不讲求口感,带壳的稻谷可以保持2-3年,但精白米只有1年左右。同样,小麦带壳可以保存5-6年,但是磨成面粉后,大约也就3个月,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大明北方吃麦饭的多,吃磨成的面粉比较少的原因。 因为磨面是一个加工费用比较高的工序,除非采用的是水力或是风力的机器磨坊。除了像京城这样的大型城市,因为有固定的消耗面粉人口,附近才会有这样的磨坊存在,为城市居民提供较为廉价的面粉。 一般的乡下,因为交通不便,除了余粮较多的地主阶层,大多数百姓都是吃粗糙的麦饭为主。粮食的加工、保持同运输的脱节,让精白米和白面粉成为了少数贵族阶层才能经常享受到的美食。 而也正因为精白米的保质期过短,使得运输费用开始直线上升。沿途的官吏和管理水闸的小吏都知道,只要他们拖延一下时间,就有可能让这些运输白粮的农户倾家荡产,哪里还有不借机敲诈的道理。 如果能够按照皇帝所说,打通了大明境内的交通运输方式,不仅可以免去了漕运的弊端,还能够从中获取到大量的收益,这对大明显然是大有好处的。 沈廷扬下意识的符合着皇帝说道:“陛下所言正是,现在一石漕粮运到北京,最少也要花去七、八石,同国初相比,起码翻了三倍。 臣去年也做过一次测试,一石精白米从仪真运到通州,运费大约为3.5两。但是从上海运到天津,一石精白米连0.2两都不到。两者之间的运费差距达到了15倍以上,实在是让人咂舌不已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接着向他说道:“所以朕同几位臣僚仔细讨论之后,决定对大明现在的交通网络进行全面的改进和变革,建立一个更为优化的物资运输网络。 北方以铁路为主,公路为辅;南方则以长江、珠江水路为主,公路为辅;南北之间,沿海各省以港口码头为交通枢纽,内陆则以铁路、公路作为交通主要干道。 这样一来,原先大明南北交通只仰赖一处大运河的窘迫境地就将会消除。而没有了漕运的压力,朝廷就能对运河、黄河、淮河展开治理,解除运河附近的百姓,有水而无法灌溉农田的处境。 所以,大力发展航海运输事业,便是大明当前的首要之务。今日那些东南海商代表提出的要求,朕不觉得是什么无礼的要求。 朝廷的取费必须要合情合理,这些商人才敢于投资兴建大船,降低海运的成本。否则的话,他们就不敢在航海事业上做一个长期的投入,这对于朝廷也没什么好处。 我之所以要找你过来,就是想要问问,龙江造船厂和天津造船厂之间的造船标准确定下来没有?你觉得这船头税究竟应该收取多少为适合?” 第438章 大明的战舰计划 对于崇祯的问话,沈廷扬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好好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才对着崇祯回道:“根据陛下提出的以排水量来计算船只的容积吨位,臣此次上京时同天津造船厂的主事认真探讨了一下,觉得可行。 以满载货物状态减去空载时的船只排水量,比起以往丈量船头要合理的多。而且也便于海关人员计量和征收船税。 至于陛下问的关于船税的高低问题,臣倒是一时难以确定,不过倒是可以拿南北货运船只举例说明。一吨白粮从上海运到天津,大约花去3.64元的运费,大约为2.6两/吨。回程时捎带其他货物,最少也有1.4两/吨,上海到天津一年往返次数,大约是3-4次。 也就是每个吨位一年的产值是12两-16两,现在一艘沙船的造价,大约在3两每吨位,使用年限不会少于10年,折算成每年的消耗量,便是0.3两每吨位。加上船员的工资和其他耗材投入,大约为3.7两每吨位。 这样的话,大致就能估算出船主每吨位可以赚取8-12两。因为臣以为,船税每年最好不要超过2两每吨。不过如果是进行海外贸易的船只,那么贩运一次的利润就难以计算了,臣对此不敢轻易判断。”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按照你的说法,现在的船税额度用于对外贸易的船只上大约不差,但是用于国内各港口之间运输的船只就有些高了是么?” “陛下圣明。”沈廷扬立刻恭维了一句皇帝,但是并没有直接承认皇帝的说法。 看着沈廷扬谨慎的模样,朱由检不由有些好笑。不过他也知道,沈廷扬自家就是进行海外贸易的,要是在这个问题上说的太多,只要他的话流传出去,不管好坏都会成为受人攻击的把柄。 朱由检笑了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他话题一转,便询问起龙江造船厂的近况来了。在这一点上,沈廷扬倒是对皇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和天津造船厂从无到有,在一片滩涂上修建新船厂不同,龙江造船厂本身就是大明宝船厂的旧址,虽然荒废的时间很久,但是总比天津造船厂从头开始摸索强。光是六个大船坞就省下了沈廷扬不少力气,而宝船厂旧址上的各工厂只要按图重建就可以了,都不必伤脑筋去重新布局。 再加上沈家原本就有的船匠和船材收购渠道,龙江造船厂不过一年时间,便已经恢复了昔日2、3分兴盛时期的模样了。 不管是广船、沙船还是福船,在龙江船厂内都已经试造了一艘,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因此沈廷扬准备在今年试着建造一艘仿效欧洲人使用的夹板船,排水量也设计在550吨以上的样子。 而此时的天津造船厂,才准备挑战超过100吨的船只建造而已。相比之下,两只显然就拉开了距离。 不过沈廷扬并没有对此感到自豪,在去看过了天津造船厂之后,他反而感觉龙江造船厂现在有些落伍了。 同龙江造船厂相比,天津造船厂除了几名葡萄牙和福建船匠外,其他的人员大多没有建造船只的经验。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没有什么造船经验,因此对于皇帝的要求倒是执行的颇为彻底。按照皇帝的意见,造船厂并没有把所有提供材料的工厂办成自己的附属工厂。 除了几个只能用于造船的工厂之外,其他工厂都被分散了出去,船厂只是向这些工厂下达订单,然后检验送交的货物。这些工厂制作完了船厂的订单,就能为自己或是其他人生产货物。 比如制作铁钉的工厂,只要能够完成船厂的订单任务,他便可以对外出售自己制作的铁钉、铁丝或是螺丝钉之类的铁制零件。 木材厂、麻绳厂、船帆缝制厂等等,同样如此。如此一来,看起来庞大的天津造船厂基地,实际上真正拥有的员工和场地只占了一小部分而已。 而且沿着海河及引出运河两侧布置的各类工厂,大规模的采取了水力和风力作为动力,这样一来,不管是锻打铁器还是加工木材,都比龙江船厂来的方便省工了。 在龙江造船厂,提供原材料的各类工厂始终都是空闲的多,毕竟这些工人做完了船厂交代的材料数目就没什么可做的了。而装配船只这种技术活,显然不可能让不熟悉的普通工人去干。 虽然看起来比较浪费人力,但是沈廷扬曾经以为这种状况是正常的。毕竟想要提高造船的效率,就不能让船匠自己去加工每一块原材料。更何况,虽然现在浪费了些人力,但是龙江造船厂的质量可比清江造船厂要好的多,因为每事都有专人进行制作管理。 不过看了天津造船厂之后,他顿时发觉自己还是有些井底之蛙了。虽然天津造船厂现在造的船只还不如龙江船厂,但是在天津造船厂基本看不到一个闲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这才是真正的事必专攻啊。 而且因为天津造船厂附近的这些工厂有自己的业务可做,因此对于造船厂委托的订单可以大幅度的降低价格,最后综合到成船成本时,足足比龙江船厂每吨位低了近三分之一的建造成本,这实在是让沈廷扬有些汗颜。 尤其当他听说,整个船厂的布局和规划,大多出自崇祯的建议后,更是大为震惊。虽然他自持甚高,也常常被前辈师长称赞为有经济展布之才。但是面对皇帝所规划的天津造船厂基地,却不得不点头服气。 不过在崇祯看来,能够单枪匹马把龙江造船厂恢复到这等模样的沈廷扬,已经算是大明少有的人才了。虽然这位不知道什么叫工业化,也不清楚什么叫工业规划布局,但是隐然之间已经在往这个方向上前进了。 听完了沈廷扬的汇报,朱由检终于对龙江造船厂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对于整个船厂的布局,他并没有多加干预,只是希望沈廷扬尽快把其他四个船坞给清理出来。 接着他便接着对沈廷扬说道:“不管是龙江造船厂还是江南制造局,显然都需要大量的优质铁料供应。现在你们依靠福建和广东的铁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随着生产的增长,这福建、广东的铁料能不能满足需求,也是一个问题。 所以,在长江中下游地区,最好要建立一个冶铁厂,以供应船厂和制造局的需求。其他且不说,光是船厂使用的铁钉、锚链之类的铁料,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沈廷扬想了想便说道:“离南京100余里的长江边有一处叫马鞍山的地方,那里便有铁矿,就是此处铁矿炼出的铁料发脆,不怎么好用。” “马鞍山?”朱由检重复了一句,立刻便想起了马鞍山铁矿。听沈廷扬的描述,估计不是含磷便是含硫高了些。 “不妨,你这次回南方的时候,且带两名门头沟铁厂的专家下去。让他们研究下,看看能不能找出去除杂质的冶炼方法出来。不管怎么样,江南制造局和龙江船厂都必须要有一个自己的铁厂,这样才能保证原料的供给和控制成本么。” 沈廷扬赶紧起身对着崇祯行礼后说道:“臣记住了,这次回去一定尽快把铁厂试着操办起来。” 朱由检挥手让他坐下后,才继续说道:“另外朕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这南方口岸开始通商之后,今后沿海外来的商船必然会多起来。 商船一多,下海干着不法勾当的匪徒必然也会慢慢增多。商船进入了我大明沿海3里之内,就算是进入了我大明的国土。 既然是我大明的国土,那么朝廷自然就要把沿海区域的治安管理起来。福建有郑芝龙,广东有刘香,但是浙江和上海总不能也交给他们去管理吧? 所以朕希望你在长江口岸建立一支舰队,卫护长江入海口及浙江洋面的海上安全。顺便也要监视下南方海域,不要出现水师官兵下海为盗的恶劣状况出现。” 虽然皇帝说的是海盗,但是沈廷扬心里却不由一动,他显然不认为这只舰队的目标只是海盗而已,毕竟东南沿海的海盗现在都已经归顺于朝廷了。 不过建立一支舰队保卫长江入海口,倒是正中他的下怀,他家就在崇明沙上,有这么一支舰队存在,显然也保证了他自家的安全,因此沈廷扬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朱由检随即让王承恩取出了两幅图挂在墙壁上,然后让沈廷扬一起过来帮他参谋一下。 他指着图纸对沈廷扬解说道:“这是天津造船厂的几位船匠,在看到了英国船只之后,结合缴获的西班牙大帆船还有大明船只的一些优点,设计出来的两份草图。 具体的设计图纸,还要继续深化下去。不过朕就简单的对你说说,这两艘船只建成后的主要任务,也好方便你提出意见。 这艘较小的,朕的要求是:排水量在100-500吨之间,双桅单层炮甲板,安装35门火炮,定员80-200人之间。 这种船只的主要任务,就是打击没有什么武装力量的海盗,和稽查近海走私活动,战时作为通信舰船使用。 而这幅图上较大的船只,朕的要求是:排水量在600-800吨之间,三桅软帆,双层炮通甲板,安装50门火炮,其中有16门18斤炮和4门24斤炮,定员在240-300人之间。 这种船只的主要任务是,作为海上作战的主力战舰,打击敌军的武装船只,围困敌军港口,控制海上通道。所以朕还特别要求,这种船只出海后要能够持续航行3个月。” 第439章 吨位税 翌日在嘉乐殿召开海商协会的会议前,朱由检特意把郑芝龙、杨天生、许心素、刘鹏等人找了过来,先开了一个小会。 被皇帝召来的几位心里都清楚,皇帝必然是要他们谈论关于船税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们是不愿意接受改变的,毕竟这些船税是他们除了私下的海外贸易之外的最大收入。 几乎是刚刚坐下,郑芝龙就向崇祯抱怨道:“陛下,臣以为昨天那些代表提出的要求实在是过于狂妄了,我等辛辛苦苦在海外维持经营港口,难道不就是为了保证这些海域上能够让他们安全行商吗? 如今不过是稍稍让他们安生了几天,他们就觉得的海上已经风平浪静,可以不需要朝廷海军存在了?这明摆着就是想要过河拆桥么。 这些商人品行一向不良,为了一点私利甚至能向残害大明百姓的西班牙人出售火药、铁器、药材等违禁品。臣以为,这些商人的意见完全不必理会。如果他们觉得船税太高,完全可以不出海就是了,何必出来自寻烦恼呢?” 郑芝龙的意见显然说中了这些代表们的心声,便是一向表现的同他不怎么合得来的几位,也没有出声反对,反而附和了几句。 听完了这些代表的意见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昨日朕回去思考了整晚,对于船税的问题也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诚然各位说的不错,分派到各位手中的船税,现在都已经成为了海外各港及大明海军的建设费用。正是有了这些港口和船只的存在,所以大明的海商才能安全的在海上自由航行,进行他们的贸易。 从这点上看,船税的收取乃是合情合理的,毕竟海上安全是不能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需要朝廷同各位一起去经营的。” 对于皇帝的体贴,在座的各位代表原本凝重的脸色顿时轻松了不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郑芝龙这般运气,在台湾已经有了一座较为成熟的港口。在座的大部分人想要维持目前海外开拓新港的局面,就需要源源不断的资源的投入。 建设一座新港,显然不是光靠他们自己那点海贸生意的利润能够撑下去的,这么一来朝廷支付的军费和海关拨付的船税,就成为了他们最为稳定的收益。他们显然是不能容忍这个收益被取消,从而把自己陷入财政崩溃的境地去。 “不过船税、船税,顾名思义只有先有了船只,我们才能收得上税。古人都清楚,做事不能固泽而鱼,要先放水养鱼才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因此,这些东南各省的商人代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我们未来收取船税的鱼,如果我们不给池塘里的鱼喂一喂食物,鱼群又怎么可能繁衍增长呢? 大明拥有的船只起码有上千条,但是在各海关口岸登记上税的,只有三分之一上下。其他船只依然从事着走私贸易,这种局面发展下去,对于朝廷,对于各位来说,显然都是不利。 先不要说茫茫大海,我们难以缉拿这些走私船只,光是这个征税成本也会极大的抵消了我们收取的船税新增收入。 大明现下的船只吨位不到10万吨,且多以百吨左右的小船为主。从长远来看,大明的海上运输吨位是远远不足的,不管是从海外运输原物料,还是向海外输出大明的物产,这点吨位都不能满足大明的需要。 而且各位不要忘记了,你们现在正在建设的海外新港,只有船只的停靠数量增加,才会变得有意义,没有船只的港口,就是个废物。” 原本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反对改变船税的代表们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了,他们刚刚坚定的内心,现在顿时变得有些迷惑了。 毕竟他们反对的不是单只船只船税的高低,而是反对调整船税后降低了自己应当得到的份额。崇祯的话语,刚好说中了他们的心思,因此倒是让他们开始思考了起来。 在嘉乐殿正殿的海商协会会场内,剩下的海商代表们都有些坐卧不安的等待着,他们还不时的向着内殿的方向望去,似乎想要穿透木质的隔墙,看看里面究竟讨论到什么程度了。 过了近一个钟点,内殿方向的通道口终于有了一些动静,随着十来位海商首领的出现,及他们身后的皇帝本人,顿时让在场的代表们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迎接皇帝的莅临。 走到嘉乐殿自己的专座坐下之后,朱由检便示意今日的会议正式召开,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吕琦便匆匆走到了会场中间的议事台上,环顾了三面就坐的代表之后,才开口说道:“杂家代表陛下宣读,关于对昨日船税等几个问题的答复。大家听完之后,觉得有疑问的,可以立刻提出来。” 随着吕琦的说话声,会场内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吕琦稍稍等待了近半分钟,等到四周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拿出了一张纸低头读道:“关于船税征收问题,首先船税征收的目的,是用于维护航道的安全和各港的设施建设。 为了保护大明商船在世界的安全航行,朝廷就必须在某些险要的地方修建灯塔,设置警告标示,即探索未知海域的水文资料,另外还需要建立一支保卫大明商业的海上力量。因此陛下认为,船税的征收是无可置疑的。 当然,船税的不可置疑不等同于船税的高低也不许进行讨论。船税的设置始终还是应当考虑到,各位海外商船的行船成本,不能让各位进行海外贸易时亏本。 考虑到现在各位代表指出的旧的征收船税方式,同船只载重严重不符,且税额的高低随意性太大,差不多大小的船只,船税却有2、3倍的差距,海关收税人员在其中上下其手的猫腻太多。 因此陛下决定,从本年4月1日开始,各海关口岸将会采取新的度量衡和征收船税和关税的办法。新度量衡将会由工部推出,这里杂家就不多说了。新的关税例则同样会刊发下去,诸位之后可以去海关购买一份,也不必再说。 杂家要说的,便是一个船税标准,今后船税的征收不再采用丈量船头,而是采用吨位制。以船舶的净吨位为计量方式… 所有已经注册的船只或是新建船只,今后都将会在海关注明吨位的详细情况,在船只的明显部位必须要安装船只的信息铜牌… 此外,凡是避难、躲避暴风雨的船只;渔船和30吨以下的船只,从海外新购买的空船第一次入港时都不需要缴纳船税。 船税按照贸易船只的不同,分为国内港口贸易和国外港口贸易两类。按照船只的国籍不同,分为国内船只和国外船只两类。 首先,国内港口贸易不允许国外船只进行运营,但是受雇于国内航运公司的船只不受此限,但是必须要登记在册。对于只在国内各港口之间贸易的船只,采取年费制,每吨为2元。 对于进行海外贸易的船只,年费制:200吨以下的国内船只为每吨15元,200吨-600吨的船只为12.5元,600吨以上为10元。以次数计算,每进出港口一次取年费的一半。 至于国外船只的吨位税,注册地在澳门的船只增加50%,其他船只增加100%…” 听着吕琦在议事台上抑扬顿挫的念着皇帝的答复,一干提出问题的东南海商代表也在私下合计着,按照这个方式征收船税,除了跑南北海运的船只大幅度下降之外,他们的船税支出也减少了不少。 以京城新标棉布计算,每吨棉布加上包装,大约在450匹。日本和马尼拉的棉布利润基本上为114%-187%之间,以最低的100%计算,每吨盈利就是405元,扣除货物税和航运成本,净利润大约为每吨300元。 棉布基本上为海外贸易大宗货物中盈利中等的货物,因此以棉布的利润来衡量船只吨位的盈利,基本上是合适的。 计算了得失之后,商人们大多表示愿意接受新的征税办法。至于船只货物的保险费率,崇祯也认同他们的意见,将会督促船舶保险公司从保价的25%调整到22.5%之下。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一干东南海商的代表显然大为兴奋,他们上京之前可没想过会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朱由检在会场上稍稍坐了坐,看到会议开始讨论某些繁琐的细节问题,他便退场离去了。 与此同时,被崇祯派往陕西整顿学风的冯铨,在过完元宵节后终于抵达了京城,同他一起上京的,还有67位挑选出来的被招安的流民军首领。 原本这只队伍应当有94位,但是还有20余位首领担心这是朝廷的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们骗去外地进行处置,因此装病不肯动身。 既然朝廷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归心似箭的冯铨便也懒得催促他们,便带着愿意服从朝廷命令的首领上京了。 对他来说,远离了京城这么多时日,他生怕自己就这样被皇帝遗忘在陕西,然后就回不去朝廷中枢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因此趁着这次带这些招安首领上京的机会,他赶紧讨了这个和他并不相衬的任务。 第440章 内务府 白天刚刚解决了海商协会的麻烦之后,朱由检便在晚上召见了掌管都知监的王德化,上书房内除了吕琦和王承恩外,其他人都被崇祯给遣出了门外去了。 王承恩心里正寻思着,皇帝这个时候召见王德化要商议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这个谜底很快就被崇祯给揭穿了。 “王监事,你上前来对朕说说,这合并宫内诸衙门的章程,也让王伴伴、吕管事一起替朕参详、参详。”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王承恩、吕琦两人惊吓了一阵,若不是平日养成的习惯,估计这回便要在皇帝面前失仪了。 王德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两位同僚,便略过了两人。过去一年来虽然都知监在宫内大权在握,但是他这个都知监总管太监,却不及王承恩、吕琦出风头,甚至还不及自己的属下徐省声管的事务多。 不过今天,看着这两位宫中红人的脸色,他觉得自己这一年来的辛苦还是值得的。他轻轻上前走了一步,便对崇祯行礼说道:“以往宫内设24衙门管理内廷大小事务,是想要专人专事负责,以减少宫内出现各种弊端。 但是到了今天,24衙门事事都想插手,结果宫内诸多事务互相扯皮不说,机构人员之新设都是有增而无减。内廷机构之臃肿,人员之繁复,可谓胜过国初百倍了。 但是人员和衙门是超过国初百倍了,不过这做事的能力和效率,现在还不及从前的十分之一。每年宫内大半的支出,倒大部分用来养着一大帮闲人了。 经过了去年的裁剪之后,宫内的内侍、宫女人数已经缩减到了7543人,而原本住宫内奉养的数十位先妃,在蒙陛下恩准之后也不过剩下了12人,加上陛下和4位殿下,宫内要伺候的贵人还不到20位。 但是各衙门居然还整天喊着人手不足,要求重新招募人手,否则就无法好好服侍陛下和贵人们,这显然是无理取闹了。 陛下身边每日的服侍人手不过36人,但是某些管事太监也安排了24人服侍自己,如果宫内的管事太监都照着他们的排场行事,去年裁撤的人手岂不是很快就重新招募回来了。 所以臣仔细调查了24衙门的日常事务,及各衙门的人手安排,人员年龄等等情况后。臣以为现在的24衙门应当进行合并,成立一个管理宫内事务的统一机构,这样就能裁撤掉完全重复而无用的机构,也能消除宫内各衙门之间的扯皮问题。 此外,按照现在宫内的大小事务来看,宫内事务同宫外事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集。因此臣以为,宫内和宫外应当分成两个部门。 比如宫外负责文思院及股票交易所这些部门的太监,他们实际上同宫内事务已经没有多大联系了。唯一有联系的,是他们所掌管的工坊、公司等获得的盈利,是宫内收入的主要项目。 但是这些内臣出宫之后,因为事业上的关系,同外人交往过于频繁,往来人士也品流复杂。我们谁也不清楚,这其中会不会有人以透露宫内情报,以谋取私利。昔日建文朝的故事,我们总应该汲取教训。 当然,宫外的诸多事业也是宫内的收入支柱,臣以为不可能交给外人去管理。因此臣觉得,24衙门合一之后,应当分为内外两部。今后宫内主管宫内事务,宫外主管宫外的产业,宫内每年对宫外各项事业的发展进行检查也就足够了。” 王承恩正思考着,王德化提出这个24衙门合并的提议究竟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心直口快的说道:“那么这管理宫内外事务的两个部门,你打算起什么名字呢?” 王德化早就准备好了,迅速的回道:“掌管宫内事务的叫内务府,掌管宫外事务的叫外务办。臣以为,外务办除了一些主要管事之外,大可以把其他人消去宫籍。如此一来,就算是他们在宫外闹出什么纠纷来,也扯不到陛下身上。 省的那些言官天天揪着宫中产业,到处挑事。说的好像凡是宫内出去的人,就都成了欺男霸女的恶人一样了。” 对于王德化起的名字,朱由检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道:“你打算如何设置内务府的机构呢?” 王德化到不急着回答,而是从怀中掏摸出了一张纸张来,才看着纸张念道:“臣以为这内务府应当设为,行政、人事、财政、会计、基建、后勤、警卫、仓库八个部门,再加上一个外务办,便是九个机构,刚好是数之极…” 王承恩在边上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这行政便是取代司礼监的地位,权力说不得要少了几分。王德化也许现在还没有资格争夺这个行政部门,但是他显然为自己看好了人事部门的权力。 以往宫内人事大多由司礼监安排,要么就是皇帝一言而决。但是按照这个新机构,司礼监虽然地位没有改变,但是独揽宫内人事的权力,算是彻底交出来了。 24衙门缩减为9个,自然有不少宫内老人会失去自己的权力和地位。王承恩颇为不解,王德化何以如此大胆,敢冒着得罪宫内诸位老人的风险,拿出这个合并方案来。 这些宫内老人在宫内生活了数十年,对宫内的各种门道都清楚的很,要是真的得罪了他们,王承恩不觉得王德化可以躲过这些宫内老人的暗算。 “这些部门倒也是足够应付宫内眼下的事务了,那么对于合并后多出来的人员,你打算怎么处理?”朱由检听完了王德化对于内务府的设置解说,不由继续追问了一句。 “经过臣的调查,现在宫内留存的各位人员之中,不少人的年纪偏大,他们连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都难,何以服侍陛下。臣觉得,应当仿照去年的例子,释放一批老人出宫,让他们也好回乡下养老去。” 王承恩眉头顿时跳了跳,他现在全部想明白了。王德化是想把那些老人都赶出宫去,这倒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未免太过于狠毒了些。 王德化说的好听,让这些老人回乡养老。但是这些人一辈子待在宫内,家乡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即便是有也没什么亲情了。除了一小部分掌握着权力的老人,能为自己攒下点积蓄外,那些底层的老人那里有什么积蓄啊。 虽然王承恩想到了这些,但是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对皇帝说出来。既然崇祯把王德化叫来,显然心里已经倾向于这个合并方案了。而且能把那些倚老卖老的宫内老人赶出宫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他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恶了王德化,又不得崇祯的欢心。 朱由检却没有如王承恩预料的痛快答应这个简单直接的处理方式,而是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让他们回乡下养老,天知道有没有人会给他们养老。 这些人基本上都服侍过先皇祖父,也是为我朱家操劳了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就把人赶回乡下去,未免也过于刻薄了些。 朕觉得出宫养老是对的,毕竟在宫内辛苦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出去享享清福了,总不能就这么在宫内待上一辈子。 北方风沙太大,还是江南好。不管是南京、苏州还是杭州,都是风景秀丽之所在。去年不是让曹总管在江南选择几处好风景的地方修建疗养院了么?就让他们去南方养老,所需经费就从内库中出。 都知监再合计一下,每人都定个退休金标准出来,不要委屈了这些为朕和几位先帝贡献了一辈子的老人。等他们正式退休的时候,朕还有亲自宴请他们一次,算是谢谢他们这些年来为皇室的尽心尽力。” 既然崇祯愿意从口袋里掏钱出来,王德化又怎么会反对呢。不过皇帝的话语,也让在场的三人颇为感动。他们也是内侍中的一员,虽然现在还握有权力,但谁能知道自己今后的事呢。 有了这个能够前往江南养老的先例,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全身而退的保障,他们自然是大为欢迎的。 朱由检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今后宫内也定个规矩下来,凡是为皇室服务了30年的内侍或宫女,都可以提出退休的请求。 每个退休人员按照退休前的品级给予适当的退休年金,发放年限直到本人去世为止。另外男子到60岁,女子到55岁,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必须退休。 宫内女子年满30的,或是已经在宫内服务了10年,都可以请求出宫回家,或是出宫在外居住。让徐省声在宫城附近改建一片住宅出来,到时候分配给这些出外的宫女居住…” 不管是王承恩还是其他两人,对于崇祯说的这些政策都大为喜悦。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皇帝对于宫内人员的善政。 他们正连连点头的时候,朱由检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向王德化问道:“对于宫内的职级,你做了什么调整了没有?” 王德化立刻连声答道:“有,臣把最低一级的宫女、内侍到内务府总管,中间一共分成了17个等级。 按照每两年调整一次岗位,理论上从底层到内务府总管只需要34年。原来内侍和宫女之间岗位分隔的现象,现在也全部取消了。 除了几个特殊部门之外,只要在同一个部门之内,便不再划分男女分管…” 第441章 关于义务教育的问题 元宵节过去的第2天,崇祯和8名阁臣在文华殿内见面,顺便召开了崇祯二年的第一次内阁会议。 今天的这次内阁会议只是代表崇祯二年的内阁开始正常运转,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崇祯和内阁几位阁臣轻松的闲聊了几句后,便提到:“冯振鹭去年在陕西的事情办的很好,现在他既然回来了,诸位先生不妨议议,应当如何安排他的新职位吧。” 对于冯铨冯振鹭,几位阁臣并不怎么陌生。黄立极和钱谦益同他都颇为相熟,但是在座的大多数人却并不想让冯铨返回朝廷中枢的位置。 首先首辅黄立极就非常反对冯铨的复出,当初冯振鹭依附魏忠贤的时候,实在是毫无节操了些,把文官的体面全都丢下了。 虽然冯振鹭因为完全的听命于魏忠贤,终于当上了内阁首辅的,但是他的这种行为使得,原本认为自己是同魏忠贤结盟对抗东林党的其他文官们大失颜面,并且有渐渐失去文官团体在朝政上独立性的威胁。 正是因为如此,以黄立极为首的一些文官,才会想尽办法把冯振鹭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赶下来。亲手把冯振鹭赶回家的黄立极,自然是不愿意再让他回来朝中和自己作对的。 而且冯振鹭现在才不过35岁,但是因为曾经担任过内阁首辅,所以他的资历简直高的离谱。如果让他重新回到朝中,基本上有许多人的上进之路要被打断了。 因此除了黄立极之外,张瑞图等人也是不愿意在自己的仕途上竖立起一个巨大的屏障的,一旦让冯振鹭重新上位,以他的年纪足以熬死一大批官员。 倒是钱谦益还有些犹豫,一来他同冯振鹭私交不错,两人在外号称南北文坛领袖,互相之间没有少做诗词吹捧对方。 二来冯振鹭一回京城,便到他府上拜会了他,交谈之中隐隐有想要加入新东林党的意思。 自从皇帝表明了态度之后,钱谦益的新东林党现在风头正健,想要加入新东林党的官员和士大夫日趋增多,但是其中并无几个有足够分量的人物。 不过是一些官场上的投机分子,和一群年轻热血的南方士子居多。钱谦益并不觉得,依靠这些人能够让他更上一层楼。 倒是冯振鹭,虽然他过往的名声不太好,但是他在北方士人中的地位却依然存在的,加上一个前内阁首辅的名头,实在是可以大涨新东林党的声威。 最为重要的是,冯振鹭昨日拜会他的时候,伏低做小甚为恭敬,显然有今后以他为主的意思存在。 因此思想了许久的钱谦益,终于不顾黄立极、张瑞图几人的眼色,替冯振鹭说了几句好话。认为应当看在冯振鹭在陕西做事的勤勉上,让他回到朝中为崇祯效力。 一直在同崇祯玩拖延战术的黄立极,在钱谦益发出了支持皇帝的主张后,顿时意识到,他硬压着冯振鹭不让他回朝的想法恐怕是行不通了。 特别是现在的吏部尚书徐光启,还是崇祯最为坚定的支持者,有了这两人的支持,就算他是首辅也挡不住,崇祯对冯振鹭任命新的职务了。 不过他很快的便打断了,钱谦益向皇帝举荐,让冯振鹭接任礼部尚书一职,以推进三年小学义务教育一事。 毕竟去年以来,除了北直隶、浙江之外,其他各省的三年小学义务教育事务推进缓慢,现任的礼部尚书显然有失职的因素。 虽然礼部尚书来宗道不在此处,但是内阁中专管教育事务的李天经不由为来宗道分辨了几句。 “三年小学义务教育制度推行不下去,也不能完全责怪礼部官员办事不力。 即便是建立一所最为简单的村学,造个校舍便起码要150两,购置桌椅、课本要50两,聘请一名教授国文的老师,一名教授数学的老师,各给60两一年。 也就是说建设一个教授4、50人的村学,就要花费320两,今后每年还要持续支出150两。 南方一亩中田,一年产出不过2两,北方一亩中田最多1两。也就是说南方维持一所村小,必须要有75亩学田,而北方则最少也要150亩学田。 北直隶现在的三年小学义务教育制度,也不过刚刚覆盖了顺天府60%的地区,顺天府以外地区建立小学的,同样没有超过30%的村子。 到现在为止,顺天府大部分的村学,一直是陛下从内库拨出的银两在维持。 而浙江一省是推广三年小学义务教育制度最好的地区,该省本就有向学之风,即便是家中不富裕的也会拼命送子女去开蒙,即便是读上一两年,认识几个字都好。 再加上浙江人稠地狭,读书人的比例又多,聘请的老师费用可以减少为50两一年。加上往往可以三四个村子的孩童拼凑一所学校就读,因此所要建造的校舍和聘请的老师便大大减少了。 此外义乌一地士民,因为昔日卫国有功,按照陛下的吩咐,由户部专门拨付5万两,并内库每年拨付3万两,修建了250所小学,是浙江小学建成最高的地区。 至于其他各省,北方数省受灾严重,因此根本无从开展小学义务教育。而山西商贾虽然众多,但是分布却极不平衡,商贾多的地区小学便建的多,商贾少的地区便无从建起。 河南、山东重族学而轻小学,自然也就发展不起了。至于南方各省,不是从无向学之风,便是认为小学不是正途,只有以科举为目标的私塾、书院方为正道。 礼部今年的预算不过400万元,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只能建1万所村小,分到两京一十三省,不过每省666所,刚好够覆盖一个中等规模的府。 而且不仅仅建设经费上有问题,就是聘请合格的老师也有问题。北方的读书人本就不多,懂得数学和物理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建成了校舍,但是请不到这么多老师,一样是达不成陛下推行小学教育的目的。至于南方虽然愿意接受聘请的读书人不少,但是其中良莠不齐,多数人只是认识几个字的老童生来应聘。 他们教学方式粗暴,完全没有起到启迪智慧,引导学生向学之心的作用,不过是让这些学生认识几个字,并荒废了三年时光而已…” 钱谦益也没有想到,自己说了一句,倒是让李天经倒出了一大堆苦水。对于这些实际事务上的难题,他是立刻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了,对于是不是要继续举荐冯振鹭担任这个礼部尚书,也存了疑问。 他可不希望向冯振鹭示好,却把对方推到了火坑中,从而被对方所埋怨。 黄立极听了自然心里大为喜悦,他按捺住心情,帮着李天经说了几句教育事业难办的好话,希望能够打消皇帝让冯振鹭接任礼部尚书的想法。 在他看来,钱谦益提出的这个举荐,显然是得到过崇祯暗示的,否则一直在内阁和稀泥的钱牧斋,如何敢跳出来同各位同僚唱反调。 不过李天经显然准备了许久,借着今天钱谦益的话题说开了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向皇帝说道:“…所以,臣以为今年的教育预算实在是过少,还请陛下重新考虑,以方便礼部在各地推进小学教育。” 如果说前面黄立极等人还在为李天经拍手叫好,那么现在顿时就翻转了回来。 今年的预算,说实话已经是过去十多年来最为充沛的一次了。但是对于内阁各部来说,依然还是左支右拙的很。 黄立极很清楚,占据了预算57%的军费肯定是动不了的,毕竟总参谋部和兵部后面有崇祯的支持,加上他现在也需要孙承宗、王在晋在朝中保持中立。 而剩下的预算部分,都是各部已经视为囊中之物的款项,就算他这个内阁首辅,也不好轻易更改用途。他可不希望,为了李天经出头去做这个恶人。 对于李天经的提议,朱由检同样也很头疼,不过他也无法可施。虽然他知道推行小学义务教育最是当务之急,毕竟每推迟一年,就等于制造了数十万文盲。 当初某只部队被打的快要全军覆没,都上井冈山做土匪去了,还在孜孜不断的坚持对军队和根据地群众进行文化教育,这才能为日后恢复中华时培养了大批人才。 这种经验自然是不会被他所忘记的,也因此从登基开始,他便迫不及待的推行了三年小学义务教育,不是他过于着急。而是他很清楚,只有经过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才会是这个国家最为坚定的变革者。 因为他们受到的教育,就必然决定了他们不会满足于自己的现状,想要谋求阶层上升的通道。想要利用科举继续把持统治地位的儒学士子,天然就是他们的敌人。 和庞大的经过了义务教育毕业的学生阶层相比,现在不到百万人数的读书人,不到20万人的士大夫精英,完全是风中之烛而已。 不过现在的国家财政收入,已经达到了极限。即便是朱由检也不敢在往上面添加一根最后的稻草,因此对于李天经的请求,他也只能含糊其辞的搪塞了过去。 第442章 总理衙门 然而李天经既然今天开了口,就没打算让崇祯这么简单的搪塞过去。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朱由检不得不稍稍做出了让步。 “这样吧,去岁江南收取的金花银大约为67万两,其中35万两已经折放两京的武官月俸。剩下的32万两除了要作为不时之需外,便抽出10万两来用于今年额外的教育经费。 这笔经费用于修建100所小学,10所中学和两所大学。两所大学一所设置在天津,一所设置在上海。10所中学,北京、天津、上海各两所,济州府、台湾府、海南、广州各建一所。 小学的话,济州府、台湾府、海南、上海各建20所,琉球、巴拉望、渤泥、安不纳等海外诸岛分建剩下的20所。 至于这些新建小学学校老师不足的问题,从南方各省选取优秀生员予以任教。中学老师和大学老师直接调任举人或是进士官任职。 愿意前往海外小学就任老师的人员,年薪定为100两,并给予每年20两的旅行补助,此外该段海外任职的年资将会记录在案,当该员进入仕途后转为任职履历。 其他在内地任教的老师除了年薪之外,同样享受此等待遇。但是以上待遇必须要完成3年的任教经历方可享受,中途弃职的不得享受这些待遇。 凡是不接受任教指派的人员,免去其免粮的优免,保留免丁的优免权力。另外禁止其三年内参加科考。” 从崇祯手中拿到了10万两银子,终于让李天经满意的收声了。黄立极等人并不在意,崇祯对于那些不接受朝廷诏令的生员、举人的处置,毕竟不接受朝廷命令的生员、举人不会有很多。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这笔钱不必从他们手上的经费中抽取出来了。 解决了李天经问题之后,朱由检便很快把冯振鹭的事情再次提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再询问众人的意见,而是直接挑明了说道:“既然你们觉得朝堂上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那么就由朕来做个决定。 开了海禁之后,海关及外洋事务今后显然要日渐增多了。以往负责这些事务的是市舶司、四夷馆及地方海道,朕以为这未免过于分散了。 若是沿海口岸发生了些什么事务,都必须要传回京城来处理。而且京城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衙门进行集中决断,使得对于外洋贸易事务的处置常常是前后不一,换了一名官员便等于换了一种处事办法。 如此一来便使得下面的地方官员无所适从,让外洋商人看起来,还以为我大明出尔反尔,不是大国的对外之道。 所以朕打算把海关、同文馆、外洋事务、海外各巡阅府和镇守府的管理,全部统一在一个衙门内。 一来可以方便应对诸项事务,二来也能杜绝地方舞弊走私贸易的事情。 朕打算把这个新部门叫做海关及外洋事务总理衙门,由冯大学士担任新衙门的主官。 这个新衙门的经费就从海关中拨付,不必户部另外拨付经费。当然该衙门将会直接听命于朕,同内阁不发生什么直接关联。各位先生觉得如何?” 海关和外洋事务,在座的几位阁臣自然是没有兴趣的。虽然去岁海关是收了不少钱粮,但不管是内阁还是六部官员都不知道具体的数目是多少。 不管是郑芝龙等人,还是东南一带的海商,虽然抱怨关税、船税太高,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肯讲出自己实际被收取的数目来的。毕竟他们再被收取了高额的税收之后,依然还是获得了大量的盈利,这种事情显然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 因此内阁也好、六部也好,都依然把海关税收估计在,比往年20万两略高的水准。 和海关不稳定的税收相比,显然每年固定的100万两金花银更吸引人瞩目。 海关的税收因为不够稳定,所以即便是被皇帝拿去当做了私房钱,朝中的官员也一直没有多少诟病。攻击皇帝征收海关税收的,还没有攻击征收金花银的言论更多。 现在崇祯愿意把海关税收拿出来建立一个新部门,管理的又一向是这些官员们不重视的商贸和外洋事务,因此反对的声音就显得不那么大了。 对黄立极来说,既然不能阻挡冯铨返回朝堂,那么尽量给他安排一个偏僻冷门的职位,自然是最为合适不过的。 这什么总理衙门,说到底不就是管理一群商人和外洋夷人,这些事务在他眼中,还不及此前成立的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更为重要。 于是在稍稍阻挡了几句之后,内阁会议上终于通过了建立总理衙门,并替冯铨安排了一个新的职位。 朱由检随后便接着说道:“新衙门的设置必然有很多空缺,一向以来,市舶司和同文馆又都少有新科进士愿意进去任职。 所以朕打算在今年开一次考试,招募总理衙门及海关各员的空缺。这次考试虽然不算是正式的科举考试,但凡是符合条件的生员、举人、或是现职六品以下官吏都可以报名应考。 朕打算让礼部和燕京大学、金陵大学共同主持此次考试,诸位先生觉得妥当与否?” 设立了一个新衙门自然是要贴补人手的,只不过崇祯没有从六部和地方官员中抽调,想要以考试的形式公开招募,颇有些过于大张旗鼓了些,倒也没有引起这些阁臣的其他想法。 主管教育的李天经不由尽职的询问道:“陛下打算招募多少人员,考试的范围和内容又要怎么规定呢?时间上可有另外的要求?” 朱由检随口回道:“时间就放在4月15日,招募人数取300-400之间,考试的范围和内容么?要管理海关事务,自然是要懂得几何同数学,有一定的物理和化学知识就更好。 总理衙门主要负责同外洋夷商打交道,因此能会外语的自然要优先考虑,其次便是要会白话文书写。之乎者也的,那些外洋夷人也听不懂啊。 其实以朕看,礼部只要负责考试过程就好,考试的试题便让燕京大学和金陵大学各自出题好了,它们平日里教导学生的课程,用来考试我看也没什么问题。” 听到了崇祯所说的考试内容之后,阁臣们对于这个总理衙门更是不报什么想法了。这些粗浅的内容,显然不适合那些寒窗苦读的士子的胃口。 估计只有那些实在是挨不下科举之苦的生员、举人,才会想要走一走这个总理衙门的捷径。不过这种不走正途的杂流官,是很难升过五品的。 李天经便记下了崇祯的要求,表示一会便去向礼部官员传达命令。而至于考试规则、报考要求和报考地点、时间,在礼部确定下来之后,便会送到大明时报上公开刊登出来。 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他希望内阁诸位大臣同分管的部门好好商议下,然后制定出一个年度计划出来,他希望在一周后看到这些计划,从而了解各部今年打算要做些什么。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这些阁臣有些发愣,去年皇帝是要求各县、府、省提交年度计划,这让六部和内阁都轻松了许多。起码他们大致能够了解,地方上究竟在做什么。 最让他们称心的是,由于是各地自己报的计划,因此到了年末进行检查时,中枢都不必再费心派出人员到地方上看什么,按照地方提供的计划一一对照着看过去就是了。 但是他们倒是没有料到,这个套索会这么快落到了自己头上。六部和内阁的年度工作计划,这显然也是崇祯今后用来敲打他们的好东西。 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是刚刚还夸奖过这种方式的阁臣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了皇帝的要求,准备在七日后提交自己的年度工作计划。 黄立极在快结束时向崇祯提了一句,“陛下,马上就要开春了,右翼蒙古各部首领在京城也快待了一个月了。 既然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不如就请他们先回草原去,免得在京城滋扰平民。也避免他们在草原的部民缺乏管束后,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朱由检想了想,便回道:“且到了二月在说,柳敬亭和左、右翼蒙古各部的贸易协定快要谈妥了。再说了,陕西和山西两处往关外草原的垦拓团尚没有组成,还是再留他们几日,待我们准备好了再说。 这些蒙古首领性子虽然直爽,但是同朝廷的协议却经常反复,他们在京城是一个态度,回去之后被人劝说了几句,说不得就变成另一个态度了。 至于说他们扰民,那么就让京城勋戚轮流宴请这些蒙古首领便是了,他们以后便要经常打交道了,现在先联络下感情也不错。 有了这些勋贵的宴请,想来这些首领们也就没什么功夫去骚扰京城百姓了。” 第443章 海关总税务司 内阁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便正式召见了冯铨,告诉了他新职务的任命。 一个从没有听说过的新衙门,让冯铨原本火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在陕西这么卖力干活,可不是为了弄一个这样无足轻重的位置。 不过他的心思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显露出来,只能唯唯诺诺听从了崇祯的吩咐。 不过听说海关和总理衙门的大部分人手要重新进行招募,倒是让冯铨心动了下,总理衙门管的事务不怎么样,但是海关可是一个油水丰厚的衙门。 然而冯铨很快就收回了心思,因为崇祯很快就杜绝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所有的新晋人员都必须经过考试方能入职,每个新入职人员都必须经过一年的试用期才能正式就职,试用期内如果不合适,可以随时辞退。试用期后,只要没有贪污受贿和违反海关纪律中的禁止事项,就不得予以辞退。 总理衙门将会改为三个部分,海关总署,同文馆,外洋事务署。同文馆负责翻译外洋书籍和通译事务,外洋事务署则管理一应同海外各国之间的事务。 至于海关总署将会分为两个部门,一个是总税务司,一个是海关事务司。后者主要管理各口岸和外贸事务,而前者主要负责一应收税事务。 今后总理衙门的经费将会全部由海关税收中提取,所以海关税收的征收管理自然是总理衙门最为紧要之事。毕竟没有钱的话,就没有人肯认真做事了么。” 冯铨赶紧向皇帝表达了自己的忠诚,“能够为陛下做事,为大明做事,已经是对臣等最好的奖赏,区区钱财小节,岂能让臣等忘却根本…” 听到冯铨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崇祯差点就信了。不过想想后世看过的历史,他也知道这些话大约十分中连半分真的都没有。 朱由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冯大学士的人品,朕还是相信的。但是今日大明官场上有几人能做到学士刚刚说的话语?真要有一半官员能做得到,大明现在也不是这副模样了。” 冯铨顿时住口,不敢再接着皇帝的话发挥下去了。他不是韩一良这种没有背景的低阶文官,不需要在皇帝面前卖直出头。 今天的大明官员,如果真想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不是被上司同僚倾轧赶回家去,便是因为亏空太多身陷监牢了。 东林党人虽然号称清廉,不过是只收常例不做额外的盘剥而已,这常例难道就不是犯法了?更何况这些东林党人都是颇有土地的缙绅豪门,光是他们偷逃的国税,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些贪官盘剥地方的财物了。 这种口头上的清廉,不过就是糊弄下底层无知的百姓而已,贪腐是大明官场的习俗,只要这些官员从朝廷手中获得的俸禄无法让他们满意,就休想让这些官员停下向治下百姓伸手盘剥。 去年以来对于税收的改革,不过是把以往的潜规则转化为明规则。通过这种公开化,制定了一个收税的上限,制止了某些特别恶劣的盘剥手段而已。 看着冯铨住口不语,朱由检也只能在心里嘲讽他一句,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下说道:“大明官场的事现在也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说回这个总税务司的设置好了。 朕说过,总理衙门三个部门的经费都需要从海关税收中支出,剩下的部分还关系着宫内的日常费用及海军的经费补贴,因此总税务司是绝不容许再出现官场上的恶劣风气的。 谁要敢在海关税收上动手脚,诛九族的话朕也不说了。贪污超过1000两的,本人处死,家眷流放海外,其人名下资产一律充公。 贪污500-1000两的,没收其人名下全部资产,全家流放海外。贪污500-100两的,处于贪污数额10倍的罚款,本人流放海外。贪污数额在100两之下的,处以10倍的罚款,革除职位,今后不得再授予公职。 凡是举报揭发关员贪污受贿事实的,体制内人员嘉奖提升一级,并获得3个月到1年的工资奖金。体制外的人员将会获得罚没款项50%的报酬。 所有的告发行为都得到朕的保护,并予以保密。任何敢于泄露告发事件,并对告发者打击报复的,同贪污受贿者同罪。” 听着崇祯严肃的说着这些处罚条例,冯铨的额头上不由开始冒汗了,他这才发觉这总理衙门似乎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而不是什么悠哉养生的地方。 冯铨正想着要怎么委婉的劝说下崇祯,这个处罚条例制定的过于严苛,恐怕很难招募到人员加入海关。 朱由检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有重罚自然就应该有重赏,所以朕决定把总税务司的职务分为内外两班,19个职位,13个职务等级,25个工资等级。 总税务司最高长官为税务总监,各一等口岸海关税务司最高主官为税务司长,一等口岸以下海关税务司长官为副税务司长。 税务司长或副税务司长之下,分为内外两班,内班最高职务为头等帮办,其下为二等、三等帮办,负责处理相应等级的事务。协助帮办处理外洋事务的,是头等、二等、三等、编外翻译。 至于外班则以超等验估师为最高职务,其下是头等、二等验估师。再下是超等、头等、二等验货员,超等、头等、二等税务稽查员。 一年试用期内,年薪为120元,每月给予5元的住房补贴,不享受其他待遇。相应的,在试用期内违反纪律或贪污受贿的,没收违法所得,并开除现职,不再接受其他处罚。 试用期满后即按照正式职务发放薪酬,最低一级的工资等级是年薪240元,最高一级的工资等级是5640元。 第一级到第十级工资,每年增加120元薪酬;第十一级到第二十级工资,每年增加240元薪酬;20级以上,每年增加480元薪酬。 职务上面每两年能获得一次晋升考试的资格,考试内容由总税务司负责,各地方主官可推荐参加考试的人选,但无权插手职员晋升考试。 至于工资等级,每两年调整一次,但是如果职务无法获得晋升,那么当该员年薪抵达该职务年薪最高限额时,将改为5年调整一次,最高不得超过该等级年薪的四级。 正式工作满2年,即可享受每年半个月的带薪假期;工作满7年,享受每年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另外按照职务的等级不同,每个职员都能获得每月10-100元的住房津贴,分为10个等级。车旅费用实报实销。 外班成员在稽查和罚款中出力的,得到没收或罚款金额的十分之一报酬。另外每七年发放一次全年薪,满25年以上退休的,一次发放3年的全年薪作为退休费用。” 听完了崇祯的话语,冯铨的眼睛都睁的快要变形了。就算是一向豪富的他,听到这些薪酬也是吓了一跳。 就算他这种在乡下广有田地的大地主,每年收入虽说超过了3、4万两,但大多都是实物,真金白银的收入也就8、9千两而已。 一个普通的海关官员,试用期的工资就已经相当于乡下一名小地主的收入了,还是切实的真金白银。 论起购买力来说,海关官员已经超过了小地主一年的实际收入。问题在于,一个海关税务司的普通工作人员工资就已经这么高了,整个总理衙门的支出要花费多少? 从前不管是那位皇帝,派人出去设置关卡收税,都是恨不得派出的征税人员能带回最多的收入,没有那个皇帝愿意背着骂名,替派出的征税人员谋取福利的。 冯铨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新职位似乎有些像火坑了,他下意识的向皇帝劝说道:“陛下,这海关官员的工资如此之高,会不会到时候过于盘剥地方了?这恐怕不是长久之策啊?” 朱由检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学士不用这么紧张,关税条例常则,海商协会已经在逐项审核了。 所以,学士你今年要做的,一是把总理衙门的框架建立起来;而是把南北海关纳入到统一的管理之下;三便是照章办事,斥退不合格人员,招募新人。 至于总理衙门今年的预算,朕给你准备了100万元,其中35万元是专门用于海关总税务司的建立的。 朕同你说实话吧,去年海关税收大约就是200万元,所以朕给你的预算实际上达到了海关收入的一半,长此以往自然是支持不下去的。 所以朕给你三年的时间,让海关工作步入正常化,把现在的海外贸易全部纳入到海关的管理范围之内。 不要同某些官员学习,拿一个什么固定税额来糊弄朕,海外贸易发展的好,海关收入自然就会高涨,反之海关税入低下,便是海外贸易衰退。 总理衙门负责掌管海外事务,海外贸易衰退,自然便是你的责任,朕自然要找你说话…” 第444章 京城舆论 过了元宵节之后,年前前往山西、河南调查的燕京大学学生们的汇报开始陆续传回了京城,前往陕西的学生因为距离较远,因此尚未向京城回报所见所闻。 但光是从山西和河南境内传回来的学生见闻,已经开始让原本处于朝野舆论中不利局面的粮食管制政策,开始慢慢翻盘了。 虽然这些学生因为成见,并没有为执行粮食管制政策的锦衣卫说好话,但是从他们的文章中已经隐约可见,两地现在容纳的陕西灾民也好,本地贫民也罢,如果不是因为朝廷去年的粮食管制政策,恐怕起码有一半人过不了崇祯元年的冬天。 山西这边倒也罢了,因为铁路修建计划,所以山西现在正大力的扩展伐木、采煤、采矿事业,这些事业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因此山西人对于陕西灾民中的青壮劳动力还是比较欢迎的。 考虑到这一点,山西士绅虽然反感朝廷的粮食管制政策,但还是捏着鼻子接受了朝廷的这一政策,他们做的出格一些的,无非是藏起了部分粮食不出售,想要等到管制政策结束再拿出来。 河南这边的形势就比较严峻了些,虽然河南一向是产粮大省,但是本身也是一个人口稠密的省份。即便是在平常年份,省内也有着大量的富余劳动力。 再加上河南除了农业之外,商业和工业都不发达,连仅有的几个煤矿也因为道路运输不便,只能提供给省内一些城市,因此规模不算大。 因此虽然河南的粮价比山西更低,但是陕西灾民的迁入,并没有给河南带来什么利益,反而给河南西北几个县带来了不少治安问题,因此河南百姓的意见很大。 不过这些百姓的意见不是针对朝廷的粮食管制,而是完全针对陕西难民的迁入问题。毕竟这个时代各地最重的便是乡土观念,如果是本省其他地方受灾,这几个县的百姓大约还能容忍灾民带来的不便。 但是如果灾民来自于外省,他们便有些不满了。河南西北几县本身就是比较穷困的山区,这些灾民虽然是朝廷组织下迁移的,但是在迁移途中砍伐树木取暖必然是免不了的。而这些树木有不少便是有主之物,受到损失的物主对灾民迁入陕西不满,也就是正常现象了。 不过朝廷的粮食管制政策,同样给河南的贫民带去了些许好处,把往年冬日到新年的粮价给固定下来了。如此一来,他们今年冬天倒是少支出了一些借贷利息。 进入河南的学生们都非常的担忧,河南境内的河南府、汝州、怀庆府加上开封府西面的几个县,现在已经涌入了七、八万陕西灾民,这还是他们眼下看到的。天知道开春之后,陕西还会不会有灾民继续前往河南。 这么多灾民虽然在河南挨过了冬季,但是开春之后如果没有田地可以耕种,他们在河南便成了流民。这么庞大的流民队伍如果朝廷没有办法安置他们,恐怕河南就要糜烂了。 有几个比较激进的学生甚至上书建议,应当把粮食管制政策再延续一年,并加强粮食搜集的力度。 这些学生的见闻被一一登在了大明时报上,年前还对那些上京申诉的河南士子抱有同情的京城百姓,顿时被这些刊登出来的见闻给转变了态度。 他们之前对河南士子有多同情,那么现在便对这些士子有多鄙视,特别是大明时报在刊登这些见闻的时候,还不时的刊登了几份这些上京士子家族在当地的恶行。 年前平淡下去的,对于河南事件的舆论,很快便再次发酵了起来。不过这次舆论不再是抱有对河南士绅的同情态度,而是带着讥讽和鄙夷。 显然在河南士子同京城的大学生之间,京城百姓更倾向于相信算是自己人的燕京大学学生们。这样的局势,显然对于河南士绅不利起来了。 就连袁可立这位一向深受士林敬重的士大夫,也开始在舆论中渐渐加上了不好的风评。被一些人在私下议论成了,同鱼肉乡里的恶劣缙绅狼狈为奸的伪君子了。 被皇帝安顿在京城,安稳的度过了新年的河南士子们,忽然发觉自己成了京城百姓议论的对象,顿时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虽然他们有心为自己辩解,但是以个人的声音显然是无法同有组织的舆论体系相抗衡的。 更何况,这些文章并不仅仅刊登在大明时报上,还有遍及京城茶楼的说书人每日的反复宣传,很快这些河南士子便放弃了辩解。他们不是纷纷闭门不出,便是聚集在袁可立等河南籍官员的府上,想要求个主意。 在京城舆论还在关注着河南事务的时候,在十王府的股票交易所内,一场秘密的招标会议也结束了。 鲁南、苏北地区20个单位,200万亩土地30年的出租权招募,在这次招标会议上全部完成了。 这场招标会议的结果,远比崇祯预想的更好。京城勋贵取走了6个单位,福王、瑞王、山东的两位王爷,开封的周王和宗室,各投中了1个单位,四海商行同内府各占了两个单位,山东本地商人占了一个单位,还有三个单位则被山西、徽州及江南商人分走了。 招标会投标前,30位投标者已经在中央银行开设的户头各自存入了10万元,10名未中标者退还存金外,20名中标者存入的10万元则直接转为土地租金。 虽说每个单位已经规定为30万租金,50万押金。但是此前对于土地内部的水渠和道路建设等投入却没有规定,因此此次招投标的标的物,便是对于每单位土地内的水利和道路建设投入。 最终每个单位的中标数目是20-30万之间,这些资金将会统一交由新成立的苏鲁垦牧公司进行管理。也就是说,20个单位减去内府投入的两个单位,收获的资金总额便已经达到了1800余万了。 除去了已经存入了10万元,剩下的资金将在3个月内缴纳至40%,一年之内缴纳至70%,2年内全部缴清余额。 不过有了这先期投入的200万元,第一期导沭工程也就可以开工了。招标会完成后第二天,导沭委员会便宣告成立了。按照导沭委员会的探讨,导沭工程的主要工程包括:开挖新沭河,兴建沭河拦河大坝、溢流堰。 而第一期工程则主要定为,引河段开挖工程,和新沭河末端石梁河至小东关段筑堤工程。开挖新沭河必须开挖14.2公里的引河,新沭河才能向东连接到沙河,其中有8公里要穿越马陵断麓,算是一期工程中的难点。 考虑到4、5月份的春耕,还有天气因素,因此在导沭委员会主事张耀芳的建议下,决定在2月中旬动员沭河、沙河两岸百姓开办一期工程。 导沭委员会首先便在京城招揽商人,招标置办锄头、铁锹、铁镐、竹筐、独轮车工具,以10万人为基数,置办了30万元的器具。其中京城各工坊得到了锄头、铁锹、铁镐等铁器的合同,而南方各商号则是获得了竹木制品的合同。 不少商人顿时发觉,朝廷投资建设治水或是筑路工程,显然是一门大生意。比之他们所知道的那些生意,显然更有赚头。 不提这些商人们有多少开始谋划着,想要成为朝廷的特供商人。主持导沭治水工程的张耀芳,也开始着急返回山东,想要尽快把鲁南、苏北地区的百姓组织起来治水了。 按照崇祯的建议,一期工程采用半徭役半雇佣的形式动员当地劳动力。在距离导沭工程30里之内的村子,每户都必须出一名劳动力,所征发的劳动力除了供给伙食之外,另外给予每日2分钱的补贴,并约定在4月10前结束服役。 距离30里之外的村子,则每5户出2人,除了供给伙食之外,另外发放每日6分钱的补贴,原则上在5月前结束服役,但是遇到特殊情况则留下若干人员延长服役。延长服役人员的补贴将会提升到每日1角钱。 按照张耀芳的估计,伙食加上补贴,每人平均大约一天一角钱,动员5万人干上50天,那就是25万元。加上管理和其他支出,不会超过30万元。 但是他现在手中已经拿到了中央银行50万元的汇票,作为首期工程款项。现在他只愁能不能发动足够的人员,而不是担忧治水的经费不足。 对于新成立的苏鲁垦牧公司来说,导沭工程越早完成对他们越是有利,这么多荒地如果早一日开垦出来,显然资金盈利的时间便会短上一些。 在同皇帝稍稍讨论了几日,张耀芳便心急如焚的赶在2月之前出京前往山东了。虽然崇祯很有意把陕西的灾民调往导沭的工地上去,不过张耀芳认为时间上来不及,还不如把山东运河段冬闲的运河漕丁雇佣过去更为划算。 于是,崇祯还是遂了张耀芳的意思,让他全权决断导沭工程的用工问题。 第445章 被拒绝的袁可立 看了一眼边上欲言又止的吕琦,朱由检不由淡淡的说道:“有什么事就说,不必装出这般模样。” 吕琦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边不动声色的王承恩,才小心的说道:“刑部袁尚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快一个钟点了,臣请他去候见室相候,袁尚书也拒绝前去,现在外面的天气还是颇为寒冷,臣恐怕袁尚书支持不住。臣觉得,今日袁尚书不见到陛下,恐怕是不会离去的。” 朱由检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你去告诉袁尚书,他今天求见若是因为私事,朕就给他10分钟。若是为了公事,明日便是国是会议,有什么事还是在明日会上说吧。” 偷偷瞧了一眼皇帝的眼色,吕琦明白崇祯的心意不会再动摇了,这才答应了一声退出房间去通知袁可立,皇帝的最终决定了。 待到吕琦离开了房间,王承恩才有些谨慎的向皇帝说道:“袁尚书不但是士林领袖,也是现在河南士绅的代表,他来求见陛下,也许是想要向陛下求情…”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最为亲信的侍从,不由笑了笑说道:“你知道袁尚书同河南士子为什么会落到今天孤立无援的地步吗?” 王承恩心里一沉,口中却毫不犹豫的回道:“臣愚钝。” 朱由检却不以为意的回道:“因为他们以为朕想要向他们妥协了,所以放弃了继续掀起舆论。但这是一场战争,谁要是退后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们都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承受战败的后果,便贸贸然的向朕挑起了这场战争,又幻想着能够不伤和气的结束他们挑起的战争,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如果他们在开战之前就愿意向朕投降,那么朕还会考虑考虑,但是到了现在这个程度,难道因为他们流了几滴眼泪,朕就要心软放过他们?那么朕需要拿谁的血肉来喂饱那些已经被朕煽动起来的饿狼呢? 更何况,河南的士绅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在袁尚书之前不是已经有人向朕投诚了么?有些人啊,总以为朕和皇兄似的,只要在地方上闹一闹事,朝廷就会改弦易辙了。他们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把朝廷看的太轻了些。 王伴伴,你来说说看,到底什么是朝廷?” 王承恩瞠目结舌,不知要如何回答崇祯这个古怪的问题。不过他的为难没有多久,朱由检便自问自答的说道:“朝廷就是贯彻统治者意志的暴力机器,如果有人妄想可以对抗这部机器,那就要么粉身碎骨,要么就改朝换代,绝无中间路线可走。 河南士绅既然选择了想要对抗朝廷的政策,要么他们起来造反把朕赶出紫禁城去,要么就是无条件的接受朝廷颁发的政策,那里有妥协的余地。” 王承恩终于沉默下去了,他已经听出来了,皇帝不仅仅是在替他解说自己的行为,更是在警告他不要自作主张的去接近那些河南士绅,试图为他们说好话。 站在外廊下的袁可立听到了匆匆走出了的吕琦传达的崇祯的意思之后,他便明白自己今天前来求见的举动算是徒劳无功了。 这位崇祯皇帝同前面的天启皇帝不同,朝中众人都清楚天启皇帝生性聪明,但是那位皇帝做起事情来还是颇有几分少年意气,一旦恶了东林党人便会毫不掩饰的激烈打压,哪怕是让身边的宦官做大也在所不惜。 但是,天启皇帝再怎么打压,也是针对某个朝堂上的势力集团。即便是魏忠贤也不过是打压那些有名有姓,同他意见相左的官员缙绅。 从来没有如同这位崇祯皇帝一样,虽然在表面上非常容忍朝中官员结党为伍,只要没有具体的党争行为,他也不会特意针对。但是对于地方势力的打压,却完全没有妥协的余地。刚一登基就清理了宫内24衙门,现在更是要把24衙门合一,把宫内的定员降低到3700余人。 也许不明究竟的底层百姓会为皇帝的裁剪人手节衣缩食而感动,认为这位少年皇帝的确是想要励精图治,一改大明之弊病了。 但是在袁可立等人看来,崇祯的作为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宫内定员虽然减少到了3700余人,但是原本的宫内人员并没有完全同宫内脱离关系。 除了一小部分有家可回的,大部分离宫人员都被安置到了各个救济院和惠民药局,还有一些人在安排在了宫内开办的各个工坊之内。这些人虽然失去了宫内的编制,但是并没有脱离宫内的管制。 从长远来看,原本应当由内库供养的人员,反倒成了由朝廷拨款供养的人员。因此大明百姓给养的宫廷人员其实并没有减少多少,倒是宫内可以借着救济院和惠民药局的机构,可以明目张胆的往地方上安插人手了。 当然,袁可立很清楚,大明的百姓是不会愿意听这种莫须有的猜测的。在他们看来,大明皇帝能够考虑到小民的苦痛,愿意裁撤人员和减少膳食来节约费用,以赈济各地灾民,已经是难得的圣明天子了。 如果还有臣子以这种莫须有的谣言来诽谤皇帝,那才是真正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也正因为如此,崇祯在底层百姓,特别是陕西、京畿百姓中间的声名意外的好。 再加上他刚登基时就把魏忠贤、崔呈秀发配出了京城,让江南士林以为天启年间的磨难要过去了,在私下拼命的吹捧崇祯是圣明天子,因此江南百姓也一直都对崇祯抱有期待。现在这些士子算是发现,他们是搬起了石头,砸到了自己脚上了。 作为一名出色的大明官员,袁可立虽然清楚大明现在存在的诸多弊病,也深为同情底层小民的悲惨遭遇。但是在他心中,这种弊病的整治和对于小民的救助,应当是以不损害到士绅利益为前提的。 总的来说,朝廷颁发一些减免税收的政策以缓和底层小民的怨气,并让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稳定社会秩序,他是赞成的。 但是剥夺地方士绅的利益,以补贴小民,从根本上动摇了地方士绅对于地方上的控制权力,他是必然要反对的。 他支持崇祯对大明作出一些变革,但是这种变革应当不能够危及到整个大明王朝旧有的秩序,让那些底层百姓同他们这些士绅一样对国家方针政策指手画脚,这显然超出了他的容忍能力。 而对于崇祯来说,像袁可立这样有原则的支持改革的士大夫,还不如那些毫无节操的官员士绅。这种有原则的改革,说实话就是不触动士绅阶层的改良主义。但是在他所知道的历史中,任何想要两全其美的改良主义,最终都是失败的。 因为它既不能得到改革力量的支持,他们嫌自己获得的太少。也不会得到旧有势力的谅解,对于守旧派来说,动了他的一颗草,他都会觉得自己损失了全部家当一样愤恨。 所以,在这场变革之中,首先被抛弃的,便是像袁可立这样,试图在左右之间调和的中间力量,还有那些同朝廷政策对着干的士绅。 当大明时报上成篇累牍的介绍陕西灾民之悲惨遭遇,河南百姓之穷困潦倒,河南士绅之骄淫奢豪时,袁可立已经意识到河南的事情出现了变化。他试图以自己的力量去阻止崇祯即将要发动的,对于河南士绅的清洗。 但是很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的崇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这只说明了一件事,皇帝这次是想要彻底动摇河南的士绅阶层了。 袁可立向宫外走去时,依然还是没有想明白,崇祯究竟为什么会有怎么大的底气,同河南士绅彻底决裂,不怕河南变乱。需知道,各地士绅已经陆续到京城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认可朝廷对于河南士绅的清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在袁可立满腹心事的向宫门外走去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正往乾清宫走去的一名官员,看到他后,正向他弯腰行礼致意。 当柳敬亭直起了身子时,才发觉袁可立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 他心里正苦笑着,看来在这些正经出身的官员眼中,他依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啊。 替他带路的内侍却没有这么想,这位柳先生现在是陛下较为亲近的对象,那便是他们眼中的红人。和那位不受陛下待见的袁尚书比起来,还是柳敬亭更为重要一些。 因此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但是这位内侍还是依然带着笑脸,不紧不慢的催促柳敬亭道:“柳秘书长,咱们还是继续前行吧,陛下可是正在等你呢?” 柳敬亭回过神来,便对着带路的内侍笑了笑,和气的说道:“小公公提醒的是,还请继续带路吧。” 听到吕琦的回报,知道袁可立终于离去之后,总算是让朱由检松了一口气。 在看到柳敬亭走入房间后,他飞快的签署完了手中的文件,才放下了铅笔对着进来的柳敬亭说道:“听说同左、右翼蒙古的协议都谈妥了,你都同好好说说吧。” 第446章 蒙古两翼的欠债和贸易 “臣同贵英恰商议妥当的贸易合同是,收购马匹7万5千匹,牛4万3千5百头,绵羊35万只。好马一匹折7羊,中马折5羊,下马折3羊,牛犊折羊一头,1-2岁牛折羊5头,3岁以上折羊10头。 以往在边关交易,每只绵羊的银价约为1.5-1.6两,按照陛下的吩咐,此次统一价格为2两一只绵羊。虽然现在牲畜的品阶还没有定下来,不过臣同贵英恰已经商定,把本次交易的数额暂定为190万两白银。 按照协议,合同签订时支付35%的金额,交验牲畜时再支付35%,牲畜运回关内之后再支付剩下的30%。而贵英恰也认可,合同货款将以纸币进行结算。而他也承诺,回去后将会尽量说服林丹汗,今后同大明的贸易中都接受纸币结算。 按照陛下的吩咐,合同谈成之后,臣便送了贵英恰5000元。之后臣便把这份合同交给了右翼蒙古各部首领看了,就如陛下所预料的,顺义王等首领都很愤怒,认为察哈尔部完全是在乘火打劫。 还是在抢劫了他们的牛羊之后,又高价卖给他们,这是在同一个人身上抢劫了两次,实在是毫无道义。 按照陛下的吩咐,臣已向各部首领声明,鉴于考虑到各部面临的困难,所以朝廷愿意先替各部承担所购牲畜的价银,而出售给各部的羊价按照1两每只计算,年利息按照12%计算。 顺义王及各部首领都非常感谢陛下的恩惠,有十来位小首领事后特意找到臣,请臣向陛下转述他们对于陛下的效忠之心,并声明只要他们还在,他们的部族便绝不背弃大明。” 听着柳敬亭的汇报,朱由检并没有因此而洋洋自得。也许这些部族首领现在说的话的确有几分真心,但是真到了后金势大难违的时候,他们大不了换个人带领部族向后金宣誓效忠便是了。 不过能够融洽一下大明同右翼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让大明的势力正式深入草原,那么这些银子花的便有些值得了。 朱由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柳敬亭继续说下去。柳敬亭于是接着说道:“臣同右翼蒙古各部分别签署了赊购牲畜的合同,共计转售出马匹3万7千匹,牛1万9千头,绵羊25万只,总价53万两,折大明元74.2万元。 各部首领可在一年之后,以牲畜、银两、或是大明元归还欠款。不过还有一件事,臣想要向陛下进行汇报,各部首领提出既然陛下肯借款给他们,干脆就多借一些,他们同样愿意支付利息给陛下。” 朱由检有些愕然,他不由说道:“年前不是已经给各部首领发放了快80万元的款子了么?他们怎么还要借?他们的钱都用到那去了?再借钱做什么?” 柳敬亭犹豫了下说道:“年前的时候,各部首领还比较收敛,并没有把手中的款子花完,但是自从格鲁派扎什伦布寺寺主罗桑曲结派出弟子入京的消息传出后, 蒙古各部首领都纷纷前去布施,并购买了大批礼品请西藏使者回藏时带给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以为供奉。因此他们手中的款子很快就花完了。 他们想要向陛下继续借钱,主要还是想要购买布匹、绸缎、茶叶还有各种生活用品。臣估算了下,他们大约想要再借40万元的款子。”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说道:“借给他们,但是钱不交给他们,让他们写下订购的货物,然后直接回关外去领取。朕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贵英恰不是也前后拿了120多万元在手上,他用这笔钱做了什么?” 柳敬亭仔细想了想才回道:“贵英恰也布施供奉了近2万5千余元,不过其他的款项还是用在了购买各种日用品上面。 京城产的染青标布,每匹3元,他订购了5万匹;染黑标布,每匹2.5元,订购了10万匹;未染色的白标布,每匹1.5元,订购了10万匹。 广州缎每匹6元,订购了3000匹;织锦每匹5元,订购了2000匹;天鹅绒6元一匹,2200匹;绢每匹2元,订购了5000匹。 此外他以0.72元的价格订购了180万块帽盒茶,每块不得少于3斤3两。另外还有烟草800斤,铁锅及其他日用品。 总计价格是256.7万元,贵英恰支付了110万元,还欠债务146.7万元,如果和合同尾款172.9万元相抵消,我们大约还有再支付给察哈尔部26.2万元。 不过贵英恰表示,剩下的尾款最好也用茶砖折价支付。” 对于这些蒙古首领的花钱能力,朱由检也不得不叹服了。似乎在他们心里还没有金钱的概念,拿到多少便想要花掉多少。 不过他也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察哈尔部要这么多茶砖做什么?他们本部加上附庸部族,人口也只有3、40万吧?难道他们还想做中间商,把茶砖卖去外蒙古?” 柳敬亭马上摇着头说道:“倒不是如此,臣在关外待了几个月,倒是知道一些事情。这些蒙古人的日常饮食多以牛羊肉和奶制品为主,他们平日吃的蔬菜几乎没有,偶尔有些蘑菇野菜就当做蔬菜食用了。 因此蒙古人把茶叶当做了解腻之物,他们食茶同我中原之人食茶不同,喜欢浓烈味厚,因此一片3斤多重的茶砖,最多也就够一帐人家3天的尽情享用。稍稍富有之家,一年光是自家消费就差不多要120块茶砖,加上待客的话就更不得了。 这180万块茶砖,大约也就够察哈尔部今年的消费罢了。若是说他想要转售到外蒙古各部去,恐怕他们还没想过吧。再说了,在草原上没有什么比茶砖更为值钱的了,只要察哈尔部手中有茶砖,缺什么都能在草原上换到,因此他完全没必要拿贵重的茶砖去换不值钱的皮毛和牲畜。”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那便照着协议执行吧。所有出口的茶砖都要进行抽检,朕可不希望花费了这么多功夫,到时候给几块不合格的茶砖给毁了。” 柳敬亭赶紧答应了一声,随即又继续向崇祯说道:“另外,贵英恰还同臣提出了一个私人要求。他希望能用1000匹战马交换一批武器。” 朱由检顿时瞪大了眼睛回道:“战马?武器?他想要换什么武器?” 也不由朱由检不上心,各蒙古部族虽然常常向大明出售马匹,但是从来不出售真正的战马,就像是大明也从来不出售铠甲和大炮一样。 虽然在边境上有着小批量的走私活动,但是这种私商的行动是朝廷所追查不到的。自然真正的好马,也就落不到朝廷手上了。 不过这次林丹汗率部西迁,在连续的征战中,显然损失了不少财物,特别是武器上的损耗,不是察哈尔部能够自己补充的。 归化城虽说有些汉人的工匠,能够打造铠甲武器,但是一来人数太少,二来归化城内并没有大的冶铁厂,所以察哈尔部便陷入了一个窘境,各部损坏的武器难以完全进行替换。 贵英恰仗着出使明国的身份,加上同柳敬亭的私下关系不错,便大着胆子向他提出了要求。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麾下将士的武器补充完整。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给他补充一批武器,不过数量不得超过3千,铠甲不得超过40副。不过虎蹲炮可以送他几门,另外卖给他一批外销火药,以1000斤为限。另外战马到手之后,都拉回京城来。” 听到皇帝连虎蹲炮也要送出去,柳敬亭顿时有些惊吓到了,他赶紧向皇帝劝说道:“陛下,虎蹲炮就算了吧,要是让他们拥有了火炮,恐怕与我大明不利。”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没这么夸张,300斤以下的虎蹲炮很快就要淘汰了,与其扔回高炉重铸,倒不如发挥下余热,换几匹战马回来。 火炮是一门系统科学,几门大炮是改变不了战略不利的局面的。要是林丹汗能够用几名虎蹲炮打下大明的边墙,那么只能说明大明的边墙是纸糊的,并不能说明虎蹲炮有多厉害。 再说了,朕也很想知道,贵英恰对于林丹汗到底有多忠诚。你觉得他拿到这批武器之后,是会上缴给林丹汗呢?还是留给自己的部下呢?” 柳敬亭顿时楞在那里,他思考了许久方才说道:“臣推敲不出来,不过臣敢确定,如果这批武器里有虎蹲炮和火药的话,那么贵英恰是肯定不会上交的。” 朱由检微笑的摇了摇头,紧接着便继续说道:“那就继续说说,关于出关墙,在长城外进行屯垦的事务吧。贵英恰是怎么说的?这屯垦的方案,你们讨论好了吗?” 柳敬亭低着头默默整理了下思路,才开口说道:“贵英恰说,不管武器交易有没有成功,他都会承诺保护去归化屯垦的汉人百姓。 至于屯垦方案,我和贵英恰还有右翼蒙古各部进行多次交换意见,现在他们终于赞同了我们提出的主要要求。” 第447章 屯垦 柳敬亭取出了一张图纸,然后递给崇祯说道:“这是根据总参谋部的建议,准备在内蒙古地区修建的屯垦点,据说是参考了西班牙人、荷兰人在海外的殖民村镇设计出来的。 每个屯垦点都是6公里*6公里的面积,屯垦点内按照1公里*1公里的区块设置成36区块,这样一个区块面积大约为1500亩。 根据总参谋部的建议,每个区块将会安置10户人家,每户人家将会分配到150亩土地。根据农业部门的研究,采用全铁犁翻耕土地,大约翻耕2.5亩土地需要近14个小时。 一匹马在一个耕种季节大约能翻耕12亩,牛的话大约在15-20亩。每头羊需要的天然草场大约为10-12亩,牛为40-48亩,马大约为32-39亩。 如果采用人工种植牧草和秸秆喂养,一头羊只需要0.6-1亩,牛大约为4-5亩,马大约为3.2-4亩。所以农业部的官员认为150亩土地,10用来修建房舍,90亩用来种植粮食,剩下的40亩用来种植牧草是作为合适的。 每户人家最好蓄养4头牛、6头马和20只羊较为合适,牛马除了可以用来耕地外,牛粪可以作为燃料,马匹则是草地上唯一的交通工具,而羊只则可以提供肉食。 而总参谋部的成员则认为,每户参与屯垦的人家必须提供一名男丁作为乡兵,每一区块10名乡兵中选一队长统领,平时负责传达屯垦官员下发的指示,战时则作为上阵的小头目。 36方留下正中的4方,可以安顿320户人家,征集到320名乡丁。正中的四方土地,一方用来修建屯垦点的村镇中心,其他三方,一方授予该屯垦点军事官员,一方授予该屯垦点行政官员,还有一方则作为该屯垦点的教育支出。 屯垦点的村镇中心将会修建一个镇公所,一所学校,一个武器库,一个广场,村镇中心四周将会设置木墙壕沟,以便在紧急状况下把整个屯垦点的居民集中保护起来。 屯垦点每户人家每年上缴收获的十分之三,十分之一转交给所属的蒙古盟、旗,十分之一用于该屯垦点的公共事业,还有十分之一则缴入国库,用于贴补边军。 根据总参谋部的建议,屯垦点之间最好不要超过30公里,以保证附近的屯垦点可以相互支援。另外每片地区开拓之前,应当不得少于3个屯垦点。 按照我们从察哈尔人手中购买的牲畜,从大同到丰镇到集宁海子之间,差不多能设置15个屯垦点,基本上每个屯垦点需要投入6万4千元,已经包括牲畜在内。 而归化城附近,贵英恰同意让我们修建这样的屯垦点5个,并从他名下的部族中出租和出售牲畜给我们,因此不在此次合同范围之内。 这样的话,我们初步设定今年将会建立20个屯垦点,总投入128万元,安置6400户,约3-3.5万人左右。总参谋部认为除了安置那些招安的陕西民变军之外,最好按照2:1的比例,在屯垦点中间再安插由山西边民、边军组成的屯垦点。 一来可以把这些陕西人组成的屯垦点相互之间分隔开来,免得他们在关外抱成一团,脱离朝廷的控制。二来也可以互相交流,消除他们对于朝廷的疑惧心里。” 朱由检一边看着手上的图纸,一边侧耳听着柳敬亭的解说,终于满意的点头说道:“可以遵照这个屯垦方案执行,另外让总参谋部设立一个内蒙屯垦兵团,把这些屯垦点的乡兵编制到团一级,每个屯垦点作为一连单位,每五个屯垦点为一营,按照地方远近设为一个团级防御区。 屯垦乡兵主要作为防御力量使用,设立团防御区域后,只要不是在紧急状况下,不得调其出防御区。一旦调出防御区,该部队将获得同野战部队的同等供应待遇,各后勤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提供给养。 另外屯垦兵团的组织机构必须完善,设立总参谋部、地方都督府和当地兵团指挥中心三级,任何人不得越过当地兵团指挥中心,单独调用某只屯垦乡兵部队。 此外,既然我大明百姓要出关屯垦,必然是要同当地的牧民发生冲突。因此柳先生你的责任就重大了,具体操作上的细节,你会同当地官员和各部蒙古首领慢慢商议。 不过朕有几个原则,希望你能切实的遵照执行下去。” 柳敬亭顿时端正了下坐姿,像崇祯表示自己正在认真的听从他的吩咐,朱由检稍稍停顿了下,才开口说道:“我大明从前的规矩是厚待远人,睦邻友好。从根本上来说,并无问题。但是蒙古不是邻居,也是我大明之一员,因此不能拿对待客人的方式对待他们,使得他们失去对大明的归属感。 蒙古各部现在一分为三,曰漠北、曰漠南、曰漠西,现在还有一个青藏地区,虽然为蒙古部族所掌握,但是却并不被看成蒙古地区。 与我大明关系最为密切的,自然是漠南蒙古各部,而漠南蒙古也一向是蒙元的核心部族,谁掌握了漠南蒙古,谁也就掌握了蒙古诸部的统治名义。 漠北蒙古向来从属于漠南蒙古,加上漠北苦寒,人口稀少,一应日用物资都需要从漠南蒙古各部转运,因此漠北蒙古各部虽然占地广泛,但是却最无独立的能力和环境。控制了漠南蒙古,便等于是控制了漠北蒙古。 只可惜察哈尔部西迁之后,等于让出了辽东同外蒙古之间的通道,这样一来漠北蒙古便有可能被后金用贸易所控制。所以维系同漠北蒙古各部的贸易,不仅仅是为了获取利益,同样也是在同后金争取漠北蒙古的人心,这一点你要切记。 至于漠西蒙古,一向同漠南蒙古不合,又远在天山以北的地区,他们脱离中原的时间太久,加上天山南北土地肥沃,又通过更西面的草原同波斯、俄国进行贸易。因此从环境和物资上来看,独立性最高。 不过蒙人都信仰喇嘛教,因此谁控制了青藏地区,谁就等于控制了蒙古人的信仰,也就获得了蒙古各部的归心。 想要争取漠北蒙古各部归附大明,首先便是要先彻底掌握青藏地区。现在的西藏内部教派林立,但是深得蒙古各部信仰的,还是格鲁派。格鲁派同蒙古各部之间的互相勾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俺答汗赠索南嘉措达赖喇嘛的称号,而格鲁派则选阿勒坦汗曾孙为四世达拉喇嘛转世,这应当是双方约定好的条件。 现在的五世达赖喇嘛虽然不再是蒙古人,但是达赖喇嘛在蒙古各部中的地位已经日趋巩固了。而藏巴汗和藏地的其他教派,显然是无法抗衡拥有整个蒙古各部支持的格鲁派的进攻的。 林丹汗在这个时候想要逆天而行,把格鲁派的影响从自己的部族中驱逐出去,不过是令部族信仰混乱,更加难以团聚成一个完整的力量。 不过五世达赖喇嘛现在才11、2岁,现在真正掌握格鲁派的还是扎什伦布寺寺主罗桑曲结。 虽然听闻此人佛法精深,在藏地大有名望。原本朕想请他和五世达赖一起上京传法,不过看来他并不看好我大明的形势,所以不愿听命前来京城。 虽说青藏是一个整体,但事实上青海不过是入藏之门户,青海地区的民族成分比西藏要复杂的多,藏巴汗的权力不过局限于西藏地区罢了。 因此谁控制了青海,谁就等于是控制了进入西藏的通道。要想切断蒙古和西藏之间的联系,便需要把青海完整的纳入到大明的控制之下。 也只有控制住了青海,我们才能保证,蒙古或是其他势力不会侵入西藏,从而使用西藏地区在宗教上的影响力于我大明不利。 所以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当前首要的任务,便是要对漠南蒙古及青海各族进行接触、安抚以及归附于我大明。 青海地区各族杂居,纷争不断。想要让大明控制这一区域,一要借助宗教的力量,二便是要具有足够的武力,三才是用贸易去统合联系他们。 青海各族尚未明了自己同大明之间的渊源,因此不可一味怀柔,需要适当的使用武力,以震慑其中的不轨之徒。要准备好花费一、两代人的时间,把中华文化灌输到他们的心中去,使之真正成为我大明的一员。 而漠南蒙古,右翼各部自俺答汗、三娘子开始,边关之地便一直平安无事,蒙汉百姓之间交流频繁。因此蒙古右翼实质上同我汉地百姓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倒是左翼各部,原本驻地同我大明相距较远,除了少数的市赏日子,平日里同我大明并没有什么接触,因此双方底层百姓之间还是比较陌生的。 不过我大明和察哈尔部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后金。所以只要我们在日常行事时尊重对方的习俗,两方冲突时能够公平进行审判,那么我以为,汉蒙之间的矛盾应当不会变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于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朕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尽量不要干涉,双方冲突后,按照约定的法律进行惩处;第二、凡是在冲突中动了武器的,一定要进行惩处,不管是汉人还是蒙人…” 第448章 离开京城的商队 崇祯同柳敬亭详细的讨论完了关于民族和宗教事务所的事情之后,稍稍考虑了几分钟,才继续对着柳敬亭说道:“既然罗桑曲结还想继续观望,那么留着他的使者也没什么意思。 王承恩你替朕准备一批礼物用于赠送五世达赖和罗桑曲结,至于柳先生你,代表朕去同罗桑曲结的使者谈一谈,让他替朕传几句话给罗桑曲结。 就这么对他说,既然大师认为北上宏法的时机未到,那么朕可以继续等下去,等到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再北上。 不过朕希望他记住,自唐代开始,西藏便已经是中国的一部分了。藏汉两族乃是一体同源,不管西藏是那个教派执政,维护国家统一都应当是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 只要他能够遵守这一基本原则,朕就会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北上京城。另外,你选个日子宴请蒙古各部首领还有罗桑曲结的使者和弟子,朕倒时会亲自到场。 宴请结束之后,除了留下几名蒙古首领在京任职外,其他人都可以派人护送回去了。 至于罗桑曲结的弟子,你同礼部官员商议下,赐他一个封号,然后陪他去五台山讲法去。” “五台山?”柳敬亭有些不明所以的询问道。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五台山在藏蒙两族百姓心中都是地位崇高的藏传佛教圣地,也是佛门在北方的第一名山。 自永乐皇帝开始,五台山同为我皇室也牵连颇深。历代皇帝敕赐的寺院不下二十所,寺院主持封为帝王护法就有八位,加之其他皇室成员总共有十四位之多。 五台山的僧人赏赐僧官的不在少数,封号法王,国师,佛子,禅师的同样数目可观。每年光是供奉这些僧人,就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 五台山据闻曾是森林密布,溪水潺潺的灵山圣地。结果现在毁山造寺,倒是成了只见寺庙不见树木的瘠薄荒山,山上树木十成剩不下二成。还有些不肖之徒胆大妄为之极,甚至还在五台山招募流民开矿。 更为可虑的是,关外蒙古各部常以前往五台山朝圣为名义,进窥我大明关防之虚实。五台山上的寺僧良莠不齐,其中未必没有同我大明外敌勾连的。 所以我想让你陪着这位罗桑曲结的弟子前往五台山讲法之际,好好清理一下这座佛教名山。 第一对山上所有寺庙登记造册,查阅人口僧众。凡是不属于正庙之列的小寺,观其寺内僧众品行,不合佛门戒律者一律驱逐下山。 第二核查各寺庙产,限定规模,凡是超出限定的田产一律没官。各寺僧人限定额员,多余人等及不守清规之僧众一律下山还俗。 第三整顿寺庙僧众之后,着令地方士绅和山上各寺各推举若干人员成立五台山管理委员会,负责五台山道路修建、树木种植和管理进香季节的治安工作。 于山下要紧路口处设立关口,本地山民和僧众免费进出,本县群众半价,外地进香信众50以上及15岁以下免费,其他人等按照委员会商议的价格缴纳维护名山费用。 这些费用,一成用于发放委员会相关人员的酬劳,3成用于五台山道路修建和环境改善,2成用于山上寺庙的维护费用,2成用于山下驻军的日常经费,还有2成则用于修建地方道路设施…” 过了元宵节没几天,终于办妥了京城各项事务的范永斗,亲自带着一只小小的商队出了京城东门,沿着尚未融化的冰雪之路向着通州而去了。 范文程装扮成了一名普通的账房先生,混在这只商队中出了北京城。离开了朝阳门一段距离之后,坐在骡车上的他,下意识的掀起了车帘向着后方看去。 巍峨高耸的城门楼在商队的前行中不断缩小,范文程从车内默默的望去,除了颇有些陈旧的城门楼之外,便是城门后方灰白色的天空。 从这个角度看去,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渺无人烟的古迹,但是范文程心中却记得很清楚,这堵城墙之内是一个多么充满活力的所在。 现在的北京城,既不是他在书中看到的城市,也不是从商人口中听闻的城市,倒是同他生活的沈阳有些相似。 这是他立刻了京城之后,才涌现出来的诡异想法。如果被那些大明人知道,也许一定会被他们嗤之以鼻。 但是范文程却的确有着这样的怪异感觉,沈阳在大明手中之时,虽然是一座雄城,但却是一座军纪颓废的辽东防御重镇。那个时代的沈阳虽然繁华,但却散发着一种腐烂的味道。 城中的豪商大户、官僚士绅天天酒宴不断,但是街头的平民和守城的兵丁却面有菜色,几乎看不到城内百姓的笑脸。 努尔哈赤夺取沈阳之后,不但大兴土木,还把女真各部迁移到此地,把沈阳当成了后金的都城。原本是大明辽东军事要塞的沈阳,便成了后金第一要紧的大城。 女真人虽然同汉人杂居日久,但是身上的草莽胡气尚未驱除。后金立国不久,明朝官场的恶习尚未传染到女真亲贵身上,因此沈阳城内的居民百姓,反而比明国境内的居民百姓看起来要生气勃勃一些。 当然,这种生气勃勃仅仅限于女真、蒙古和辽东其他民族。对于辽东汉人来说,他们还没有从努尔哈赤晚年的屠戮中恢复过来。 继承汗位的黄台吉,比起其父努尔哈赤,在治理地方上面显然更为出色。因此原本已经陷入萧条的辽东,现在又开始慢慢恢复了生机。 对于范文程来说,沈阳城内浮现出来的这种活力,也是他背叛大明向黄台吉效忠最好的借口。 虽然建州女真没有什么底蕴,作为一个没有出身来历的野人部族,需要攀附昔日辽东女真一族的名声来聚拢辽东各族人心。但是后金作为一个新建国家,它在开国初期爆发出来的那种朝气和锐气,自然不是垂暮期的大明所能比拟的。 但凡想要做些什么事,不管未做之前看起来有多艰难,但最后都能一一完成。在外人看起来,简直犹如天助,这便是最为吸引人心的朝锐之气。 相比起大明官员之间的互相倾轧,明明握着一手好牌最后都能打出一个臭不可闻的结局,完全让大明看起来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像范文程这样的地方士绅,自然就会认为天命已经开始流转了。 然而此次的关内之行,却让范文程看到了一处同现在的大明格格不入的城市。他完全不明白,一个对后金崛起束手无策的迟暮王朝,如何会出现像北京这样充满了无限生机的城市。 在这座大明的都城之中,传闻中骄横跋扈的勋贵豪门,还有形如仆役的京营军士,他几乎就没有碰到过。 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但是行走在街道上的京城百姓,那种毫无提防,一脸安心的神情,实在是范文程在关内外各处从未见到过的模样。 即便是治安比从前好的多的沈阳,城中百姓也要时常耳听八方,免得一不小心冲撞了某位贵人。 出则为军,入则为民的女真亲贵,对于冲撞了自己的普通百姓,赏一顿马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如果真要认真分辨起来,沈阳的活力更像是一种野性未驯,是一种无序而混乱的边疆居民生活。而北京的活力,则完全是在约束之下的秩序生活。 除了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这些活力之外,更让范文程感到惊讶的,便是京城在思想上的活跃。 燕京大学无疑是一个让他又是痛恨又是难以忘怀的地方,在京城的这一个多月中,基本上只要有时间他便会去大学中听取那些奇谈怪论。 虽然他每次听到这些言论时,都会感觉心浮气躁,胸口发闷,恨不得上去同这些学子们辩驳一番。不过限于他现在的身份,最终还是强自忍耐住了。 每次从大学返回住所,他便恶狠狠的想着,再不去这大学校园之内,听这些乌七八糟的言论。 但是每每空闲下来,他便又不自觉的走到了大学校园之中,听着那些完全迥异于孔孟之言的理论和思考。 这种东西方文化在学术思想上的激烈碰撞,让范文程感觉自己的学问,似乎日日有所增益。 只可惜,年前一大批燕京大学的学子离开了京城,使得后期校园之中的辩论大为逊色,让范文程颇为遗憾。 不同于范文程对于京城的感想,范永斗走出京城时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感觉。虽然在他的努力下,终于销出了一批人参和皮毛,但价格却只是平平而已。 剩下的一批货物,只能让自己信任的掌柜带去南方进行销售,而他则还要陪同范文程了解下从通州到山海关的道路。 如果皮毛和人参的生意并不能给范家商号带来暴利,他便有些犹豫,是否要冒这么大风险替后金刺探大明边关的情报了。毕竟打听这些情报,不仅风险极大,花的钱也同样不是小数目。 第449章 驿站改革 因为崇祯的命令,各部都开始紧张的忙碌了起来。但是制定本年度的执行计划,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在黄立极向崇祯求情之后,国是会议还是往后推迟了数日。 进入2月的第一日,研讨各部年度计划的国是会议终于召开了。去年在山海关驻守了快一年的王在晋也出现在了会议上,最近处于京城舆论风口浪间的袁可立,在国是会议上看起来比年前要衰老了许多。 当崇祯在文华殿的宝座上就坐之后,便示意黄立极可以主持会议开始了。黄立极向皇帝行礼之后,便转身面向了同僚,他扫视了一眼各位同僚的神情,才开口说道:“今日会议主要是汇报各部的年度工作计划。 便从通商邮政部开始吧,田尚书你先上前来说说,今年通商邮政部打算制定什么工作计划吧。之后便按照排位的秩序,一一出列叙说好了。” 被黄立极点名之后,田仰上前对着崇祯见礼后,才开口说道:“去岁本部新建,虽然有一部分车驾司的官吏调任本部,但是也只是把京城通往各省的76条主要驿路整理了出来。 根据臣等的调查计算,认为维持这些驿路每年大约要花费白银300万两左右。这笔钱主要还是以地方各县支出为主,对于一些鄙陋小县来说,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 而邮政方面,自去年5月在京城建立邮政总局后,已经陆续在天津、旅顺、山海关、登州、济南、洛阳、太原、宣府、大同、西安及江南六府、福州、广州等沿海港口,分别建立了邮政分局。 邮政一事尚属草创,邮政网络尚不完善,加上各地知晓的百姓还不算太多,因此去年的邮递信件大约只有3000多封。汇款则试行了7笔,总计122元,便因为耗费太大而不得不暂停了。 根据去年得到的一些经验教训,今年臣准备对于邮政驿传事务上进行一些调整。首先是维系驿路方面,我大明驿站分为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除了第一种之外,其他两类主要是用来传递军情。 而水马驿除了传递军情之外,还负有接待官员赴任履职、卸任官员回乡,招待被陛下召见的各地官绅商民及各藩国使者上京的任务。 根据同总参谋部的协商,除了一些联系边墙较为紧要的急递铺、递运所暂时维持不变之外,其他不太重要的急递铺、递运所,或是改成邮局,或是并入到预备成立的当地邮局之中。对于这些地区的普通军情,将会采取免费的邮寄措施,至于紧急军情,则由总参谋部自行进行传递。 至于水马驿这块,实在是驿站系统中支出的大头,占据了驿站支出经费8成以上。正如陛下去年所说的,除了招待过往官员的支出消耗惊人外,冒用白牌、信牌的官员家属亲友和商民,更是起码消耗掉了驿站支出经费的3成。 而这些驿站中支出最大的,莫过于联系南北通道的运河驿路,从仪真到通州的驿站数量不过42个,但是每年消耗掉的经费不下30万两,接近全国驿站经费支出的1成,耗费可谓惊人。 按照规定,位于冲要的水马驿,或是配置马匹80头,或是配备船只20艘,分为上、中、下三等,凭牌领取相应等级的马匹、船只。 仪真至通州一路皆为运河,船只多而马匹少,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每日最多不过接待20或更少的出行者。由于凭牌给付船只、马匹,并不限制数量,所以现在官员出行往往前呼后拥,携带大量的奴仆上路。 如此一来,原本朝廷给予官员履行公务的资源,现在都白白浪费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而处于交通要道的各县,也因为接待费用居高不下而苦不堪言。 去年北京到天津的驿站试验改制中,把住宿和行路分离,在相邻驿站实施班车或班船制度。改凭牌给马、船,换成发放驿票上车、上船。虽然仅仅实施了半年,但是该路驿站已经收支大体平衡,既减少了朝廷补贴,也免去了地方支应之苦,可谓卓有成效。 因此臣预备把京城通往西安、太原、宣府、洛阳、济南和通州-仪真这六条驿路,也照此进行改革。原先的水马驿站改成旅舍和运输公司两个部分。 旅舍交由地方经营,而运输公司则归属于朝廷进行运营。以上这六条驿路除了军情传递之外,不再接受任何牌、号支应食宿和交通工具。 至于官员因为公务的出差旅行,臣请求陛下改成津贴制度,按照各官的等级及出行地方,设置津贴额度,而这六条驿路上不管官至何级,都要付钱使用。” 田仰的计划还没有说完,殿内的官员们就已经议论纷纷了,声音噪杂的压制不下去了。如果不是碍于崇祯在场,估计他们便要直接出声驳斥田仰这个荒诞的计划了。 按照田仰的改革驿站计划,岂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使用国家设立的驿站系统了,而且采用了统一定员的班车、班船形式之后,这官民主仆之间的上下尊卑关系还要不要了。 对于几位甚为迂腐的官员言论,朱由检听而不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朝廷并无强制官员一定要使用这些驿站,既然朝廷已经给了津贴,那么同商民一同出行觉得有失体面的,可以乘坐自家车马出行。 只要不耽误了公事,朝廷并不关心你们采用什么方式抵达目的地,朕觉得田尚书这个计划立意很好,没什么可争论的。但凡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方案,朝廷都应该要支持。你们中的一些人天天喊着朕不要与民争利,现在为了一点自家的体面,居然又毫不在意百姓是否得利。这前后不一的言论,听了很让朕心寒。 要反对田尚书改革计划的人,便站出来,到朕的面前来说,不要在背后嘀嘀咕咕的,摆出一副怨妇的模样来,这难道也是我大明官员的体面吗?” 崇祯疾言厉色的斥责声,顿时压住了殿内的议论声音。执政一年的崇祯,已不在是刚刚登基时毫无底气的少年天子了。 曾经把崇祯当做冲龄少年,想要把持朝中舆论的文震孟、刘鸿训等官员,旋起旋灭,虽然在士林中深得推许,但是随即被崇祯赶回了乡间。虽然有不少士子为他们辩白,但是崇祯显然毫无后悔之意。 比起此前的万历、天启两位皇帝而言,崇祯在对待政见不同的官员方面显然更为直接强硬。他甚至都不屑使用身边的宦官来制约外朝,这种正面冲撞的方式,显然让大明的官员们有些束手无策。 在以往,都是官员们挑皇帝的刺,从衣食住行到坐卧起居,没有一件事不在大明官员的批评范围之内的。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万历皇帝自作自受。 他废除了张居正制定的对官员的考核制度之后,对于官员的评价,便从业务表现转向了个人名望之大小,也就是有没有被士林舆论进行赞颂。 也就是说,一个官员是否称职,不在于其做了多少实际事务,而在于他有没有一个被士林称颂的名声。只要名声够大,为天下所瞩目,自然会被连连提拔,毕竟打压一位好官的官员,必然就是奸臣。而一个让清官在外流落飘零的朝廷,必然是被奸邪所把持了的朝廷。昔日海刚峰的遭遇不就是如此么? 在这种舆论的压力下,显然没人愿意被当做压制好官的奸邪,清流在朝中势力大涨也是必然之事。官员做一件实事未必能成,也许还会因为失误而被追责。但是骂一骂皇帝或是某些大家都知道的弊端,却不费什么事,甚至还可能因此博取偌大的声名,打开自己的上进之路。 如此一来,想要做海刚峰第二的人,自然此起彼伏了。而想要当张居正这样改革时弊的政治家,则完全不会再出现了。 只不过这些官员想当海刚峰,但却又没有这位嘉靖名臣的心胸和见识,更谈不上什么刚正不阿。在他们华贵的衣袍下面,倒是爬满了臭虫和跳蚤。 当崇祯一改前几任皇帝治国只求无事的作风,天天在朝堂上挑官员的刺后,这些官员们自然再无往日优哉游哉,整天只想着为自己博取声名的闲情雅致了。 如果说,在从前这些官员整日只想着如何更进一步。那么他们现在绞尽脑汁,则只是为了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权势。 那些被崇祯注意到的部门和官员,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田仰虽然从太仆寺卿变成了通商邮政部的尚书,但是太仆寺下属的官员则大多被消去了官籍。连转任其他官职的机会都没有,这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 这一年来,朝廷中枢和地方官员的职位实际上增长了不少,但是这种增长并不是简单的把旧官员填充进去,而是同时进行了大批人员的裁撤。在这一进一出之中,仅仅是各部官员就已经替换了近三成。 时至今日,大明的朝廷,事实上已经大体被崇祯所掌握,而不再是从前所谓的阉党和东林党清流两分的格局。 特别是中央官校的设置,这所学校设置时名义上是对官员提拔和调任至新部门的学习培训,还有什么所谓的继续再教育。但是,当皇帝把那些想要封驳内阁决策的官员统统安排进校学习之后,大多数官员顿时发觉,这中央官校显然还是皇帝和内阁打压政敌的手段。 毕竟无缘无故调任一位封驳皇帝或内阁命令的官员,必然会让皇帝和内阁成为舆论的批判对象,堵塞言路可是一顶妥妥的大帽子。但是安排进入中央官校学习,则让人无话可说。他的职位依在,但是却无法行使自己的权力。 而且在学习期间,这位官员的职位很快就会被听话的人接任,他所反对的政策依然可以安然通过。至于这位官员出来之后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而没有成为舆论焦点的他,自然也得不到多少舆论的关注,就连应得的名望都赚不到。 意识到这点之后,曾经势力庞大在朝中左右朝政的言官清流,便迅速衰落了下去。再加上崇祯给他们安排了固定的工作职责,使得这些言官清流完全被一些繁琐的实际事务所绊住了手脚,再无精力和皇帝、内阁相抗衡了。 看着猛然殿内安静下来,户部尚书郭允厚才出列向崇祯提到:“陛下,田尚书的计划虽然改去了现存驿站的一些弊端,但是对朝廷来说,这个方案还是存在着极大的问题的。 朝廷每年在驿站设施上拨款不过30余万,也就是驿站经费的一成出头。现在如果全部改为津贴制度,地方上是省下了经费,但是朝廷的支出却增加了。更何况发放津贴,会不会让某些官员上下勾结,侵吞朝廷下拨的津贴费用呢?” 第450章 金花银的出让 对于郭允厚提出的问题,田仰显然无法做出回答。从大明官员的过往品行来看,说他们不会上下勾结侵占旅行津贴,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朱由检对此也颇为头疼,当然他知道郭允厚并不是真的想要反对驿站改革,只不过作为户部尚书,他不得不站出来为户部减轻压力。如果真要实施津贴制度,显然将会把原先压在地方上的负担转嫁到户部身上,而现在的户部很难找出这笔原本并不存在的应付款项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人人都已知道大明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但是当朝执政的官员却死活不愿意,轻易变更任何一项旧政策。 因为每每改变一项旧政策,先不说能不能带来预期的收益,首先便是要先弄出一笔经费来,用于支付改变旧政策所需要的花费。本就捉襟见肘的户部,那里愿意负担这么一笔额外的开销,只是为了减轻地方上的负担,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如果今天只是邮政一个部门的想法,郭允厚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但现在邮政部不过是一个开场热身而已,如果其他各部也来上这么一手,经费压力推到户部身上,改革政绩自己去领,那户部今天非崩溃不可。 看着面沉如水的户部尚书,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76条驿路,通商邮政部今年只推行6条驿路的改革,应该来说,已经是相当谨慎了。 至于郭先生你所说的,会不会有官员上下勾结贪污津贴,朕以为这不应该是通商邮政部应当思考的工作。官员有没有贪腐行为,一是需要中央官校按照年限抽调各级官员进行继续教育,以提醒告诫这些官员们不要被权力腐化。 二来便是需要朝廷监察部门的努力,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监督机制,不要做庙里的泥菩萨。 再说了,改革这种事情,那有必定能够成功的。与其现在大家争论一万遍,不如确确实实的试验上一遍。出了问题再改就是了,朕就不信了,难道区区六条驿路改制失败,大明的天就塌下来了? 就算塌了也没事,朕一定撑住,所以你们也不必过于忧虑了。推行津贴制度,虽然会增加一笔朝廷的开支,但是六条驿路涉及到数十个县。如果改制成功,近千万百姓能够因此受惠,从全局来看,朝廷其实并不亏损。” 郭允厚依然为难的对着崇祯说道:“但是陛下,今年推行了预算制度之后,各部所有开支都已经明确规定下来了。每一笔预算资金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田尚书突然挖了一个新坑出来,臣也变不出新萝卜出来啊?要不然还是让驿路改制计划先推迟一年?或是去掉几条驿路改制。待到明年财政稍稍宽裕些再说?” 田仰赶紧在旁边反对道:“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也。今年好歹朝廷要发放3500万元公债,再怎么困难,也不可能短少了这点津贴补助的资金。若是到了明年,敢问郭尚书能打包票,明年朝廷财政果真会比今年更好?” 对于田仰的话语,郭允厚干脆紧紧的闭上了嘴。这3500万元公债还只是谈了一个意向,但是各部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这笔庞大的意外之财。 很多官员都想要撬开一个口子,从这笔公债中挖点资金出来,填补自己部门的经费窟窿。给田仰行了这个方便,那他又要如何拒绝其他人的请求呢?郭允厚那里敢开这个口子。 朱由检打断了田仰的话说道:“发行公债乃是为了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所有公债都必须专款专用,不得进行私下挪借。如果坏了规矩,今后天下百姓谁还敢再购买朝廷发行的公债?这不是饮鸩止渴吗?” 崇祯果断而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终于让田仰闭上了嘴,也让某些官员颇为失望。朱由检同样不希望,今年开门第一件事就因为卡在资金问题上无法进行下去。如果真的如此,原本就对改革现状三心二意的官员,说不得就要整天拿着资金的问题同他进行扯皮了。 他略略思考了一些,终于把一个已经考虑了许久的问题抛了出来。崇祯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管如何,这驿路改制还是要继续的。这样吧,每年江南地区要交付宫内的100万金花银,从今年开始转入到户部。 但是每年户部要支出40万银两用于锦衣卫、宫中亲卫及各勋戚的俸禄和赏赐,剩下的收入归户部支配,朕想用于这官员旅行津贴的开支应当是够了吧?” 崇祯突然把金花银交给了户部,顿时让殿内的官员有些傻眼,但是又让某些官员感到欣喜若狂。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和田仰的改革方案是完全相反的好消息。 金花银虽然在名义上是用于皇帝每年的个人消费,但实际上大部分是花在了锦衣卫、亲军和勋贵的俸禄、赏赐上。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用于皇帝的个人支出。 对于江南的官员来说,早就想要废除金花银的征收了。金花银来自于江南重额官田﹑极品下户税粮的折收,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这些田地已经大多落到了江南缙绅手中。收金花银就等于是从他们口袋里掏钱,他们自然便对金花银的征收怨气满腹了。 对于郭允厚来说,他当然知道金花银转到户部之后,对于户部来说意味着什么。原本金花银被江南缙绅抹黑成皇帝用于个人消费的盘剥之税,无非就是想要借此名目拖欠抗税罢了。 但是转入户部征收之后,这便成了国家正税。从法理上来说,便是断绝了江南税户拖欠税收的依据。不过法理上是一回事,真正征收又是另一回事。 以江南缙绅豪族的惯性,既然他们已经养成了拖欠的习惯,再让他们按照国家法理缴税,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按照往年的惯例,金花银能收上5、60万两,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按照现在的预算制度,可没有惯例之说。崇祯交给户部的是100万定额的金花银,自然是要派上100万两的用途的。 很显然,因为这笔意外之财,户部将不得不同江南拖欠税款的缙绅地主对上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郭允厚有些后悔了,他还不如刚刚不对津贴制度提出异议呢。 朱由检对于郭允厚的心思显然没有什么关心,他挥了挥手,便对着田仰继续说道:“你继续往下说,除了这驿路改革,今年通商邮政部还有什么计划?” 听到崇祯连金花银都放弃了,这顿时让田仰有些漂浮不定的心完全安定了下来。对他来说,最让人不安的不是自己的改革方案会不会得罪人,而是上面这位少年天子对于改革究竟有多少热忱。 没有什么比一个三心二意的皇帝更让人无法信赖的了,既然崇祯支持改革的信念如此坚定不移,田仰自然便再无什么可忧虑的了。 “臣等打算以10年为期限,在大明全境建立一个邮政网络。内陆以原先的驿站改邮政班车运送邮件。但是天津到南方各沿海港口,及上海至长江的内河航运。因为原本没有或是很少有驿路设施,所以必须进行另外设法。 根据本部官员去年的调查研究,认为不管是南北海运还是长江、珠江的内河航运,完全依靠邮政部门自行购置船只运送邮件,显然比较不划算。 但是沿海和内河航运,现在都在大肆建立航运公司,这些公司的船只交错而行,刚好可以顺带着把邮件传递到各地,只要当地邮局按照固定时间去码头接收就是了。 臣也派人同这些航运公司进行了接触,他们同意按照每个重件邮箱1角,轻件邮包每月1元的运费签订合同,运输不管路途远近,只以顺路为标准。 重件邮箱以不超过250斤为标准,轻件邮包以不超过80斤为标准。不过他们希望朝廷应当按照合同,免去运输这些邮件的船只吨位税。”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这件事你到时和海关总监商议一下就是了。邮件的资费和邮票确定了吗?” 田仰心情更为轻松了,他立刻回道:“普通信件的话,省内邮递费用为5分,沿海各省为1角,内陆各省为2角,政府公文及军士的家信免费,另外挂号信件的资费乘2。如果是邮寄物件,省内每公斤的邮资是5角,沿海各省1元,内陆各省2元。”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台湾、巴拉望岛、安不纳岛、济州岛,还有今年将要开拓的海参崴,都要纳入邮政网络,按照沿海的资费收寄邮件。 另外在日本、琉球、朝鲜、文莱、暹罗、马尼拉也要设立邮递系统,资费可以比国内高。以上这些地区和各省省城的邮局系统,都要优先考虑设置。” 第451章 大农业 田仰退下之后,便是另一个新建部门农业部的汇报。农业部虽然草创未久,但是事务繁忙。因此分有两人各自负责一块,尚未定下主官,今日也是各自汇报一块。 建立农业部时,同朝堂上众多官员设想的不一致的崇祯,把以往并没有纳入农业的林、牧、副、渔业也一并归入了农业部的管制,从而形成了一个大农业的管理部门。 杨景辰和范景文担任了农业部的左右侍郎,前者除了管理部内的日常行政之外,还负责林、牧、副、渔业的管理,而后者则单独管理农业问题。 对于杨景辰来说,负责建立一个新部门,并主持日常行政工作,他还是足以胜任的。但是谈到如何管理和发展林业、牧业、渔业问题,他便茫然不知所措了。 大明的读书人也许大多研究过农业,毕竟农为百业根本,不了解农业就等于不了解大明社会的真实状况。而且踏入仕途,担任地方官员的读书人,平日里最重要的几件事,莫过于劝农和兴修水利了。 但是对于林业、牧业、渔业,大部分读书人是不关心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国本,也许能够改善一部分大明百姓的生活状态,但是对于整个大明来说,影响并不大。 当然,这同以上几个行业生产技术过于落后也不无关系,同中国早熟的农业耕作技术相比,林业、牧业、渔业的发展不仅极大的受到了地理环境的限制,而且吸纳的人口数量极少,不被此时的大明社会所重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而皇帝提出的副业,在杨景辰看来就是桑蚕之利和棉布纺织了,对于这一点,还是有不少读书人比较重视的,毕竟人除了吃饭之外还是需要穿衣服的。 因此当杨景辰出列汇报时,他简单的略过了林业、牧业、渔业的年度计划,只是着重提出了关于副业的发展计划。 “…古人云: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妇不织或受之寒。所以臣等以为,这副业之发展,应当着重于纺织二字之上。 我大明可用于纺织的材料有很多,曰麻、曰丝、曰棉。前两者都是我中国自古流传的材料,唯后者进入中国较迟,兴盛起来也不过3百余年。 但是今日,棉布纺织的数量已经远远压过了前两者,真正做到了衣被天下四个字。江南有谚云,收不尽的魏塘纱,买不尽的松江布。便是描述了江南棉布的生产盛况。 臣等经过仔细研究,发觉麻的种类虽然繁多,但是产量低下且用途不广,除了做夏布和绳索、造船之用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用途了。且纺织后成品的价值也不高,作为农村副业发展并不划算。 倒是丝、棉两物,前者产量虽低但是价高,后者产量颇丰,价格中等,倒是极好的农村副业发展对象。 臣首先谈谈这个丝,丝由蚕出。但是蚕却分为两类,南方曰桑蚕,北方曰柞蚕。前者食桑叶,后者食柞叶;前者家养,而后者放养。 柞蚕最盛者为山东,主要在山东东南丘陵山区,其他各省则难得一见。此蚕放养于野外,不浴不饲,成茧极多,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防鸟兽及虫害。柞蚕丝虽差桑蚕丝一截,但也是极为贵重之物。 另外此蚕除柞树之外,也能食用青冈树之树叶。青冈树为南北常见树种,长江以南尤为常见。且此树生长迅速,材质坚硬耐腐,可做家具、建材、船材之用。 因此臣想要在今年挑选山东放养柞蚕出色之人,于各省山林推广柞蚕养殖之法,另外在各省荒山种植青冈树,以作为日后养殖柞蚕之地。 而桑蚕乃是今日我大明蚕丝出产的大宗,以江南八府一州蓄养最多,占了天下生丝产量的一半,北方则以潞州出名。江南之地计有桑园400-500万亩之间,按照每亩桑园出生丝8斤计算,每年可得生丝35-36万担。 不过丝绸制作最为讲求技艺,非经十多年的学习不能掌握。如今天下知名的绸缎,不过是潞绸、杭缎、蜀锦。其他各处丝绸只能称之为中下品,两者之间的价格更是天壤之别。 潞绸、杭缎、蜀锦之所以出色,主要还在于当地的织户技艺纯熟,器具也较他处精良。因此臣以为可推广各省在适宜地区栽种桑树,喂养桑蚕,但是纺织技艺尚需要派人专门进行传授。 此外,若想要发展丝绸织造,臣请陛下停止潞绸、杭缎、蜀锦的常贡,否则小民惧于额贡之例,恐怕难以投入到丝绸纺织产业中去。若是丝绸产业不发展起来,生丝生产的太多只会造成伤民之举。” 朱由检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宫内设置在各处的织造局将会改为各纺织工坊,不再强征织户进行织造,此前的常贡之例也可废除。 不过再这之前,对于丝绸生产的商税比例要重新进行调整,如何确定丝绸税收比例,你可以会同户部官员及地方织户代表进行商议。 关于丝绸生产之税收分为十份,一份用于补助当地织工失业时的救济,一份用于地方的教育事业,一份用于奖励丝绸生产中研发出的新技术。 3份交给农业部用于推广养蚕业和纺织技术的培训,并设立纺织技术研究学校。1份交给宫内,用于定购每年所需绸缎。剩下的三份留给户部,用于朝廷支出。” 虽然崇祯并没有完全废除丝绸织造,但是杨景辰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不仅成功的废除了名义上诟病甚多的织造局,还替自己的部门争取到了一份额外的经费,哪里还有不满足的道理。 至于皇帝把各地的织造局改成纺织工坊,会不会是掩人耳目之举,那已经不是他的问题了。杨景辰接着继续往下说道:“自从黄道婆从海南黎人那里学会了纺织技艺之后,内地种植棉花的规模就急剧膨胀了起来。现在我大明百姓穿用棉布,已经习以为常。 每年棉布的产量足有数千万匹,除了西北地区之外,棉花种植的区域已经遍布大江南北。不过论到种植的技艺,则以北方为佳,尤其是山东地区。不过江南地方的气候更为适宜棉花种植,较他处棉花产量高出不少。 在去年之前,北方向来没有纺纱织布的行当,都是碾籽之后运往江南加工,是北方几样大宗输向南方的货物之一。 去年京城文思院研发出在北地纺纱织布的技艺之后,北方棉纱棉布的纺织才陡然增长了起来。但是同南方的每户人家在家纺织不同,京城纺织工坊多是集中人员共同生产。 对于这两种生产方式,臣觉得各有利弊。前者可以让农妇不离开家庭,在照顾家庭之余生产棉纱棉布补贴家用,有利于地方安定。 而后者虽然收入是前者的数倍,但是如此多的青年男女集中在一个小地方工作,臣恐怕其中若混有一二奸邪之徒,到时诱良为奸,会败坏地方乡俗。 因此臣觉得,除了在南北大力推广种棉技术之外,还是以推广在家纺织的生产方式,较为合乎我大明风俗。” 朱由检迅速的打断了他的话说的:“采用何种生产方式,还是交给百姓自己决定,朝廷没必要多加干涉。总的来说,杨侍郎提出的以推广纺织,作为农村的副业想法还是正确的。 朝廷需要的做的,是推广新技术、新生产方式和良种,引导百姓改良旧的生产经营土地方式,从而提高收入。 对于副业朕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对于林业、牧业、渔业,朕觉得农业部制定的计划实在是过于肤浅了。 这十多年一来,天候变化激烈,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看出来,凡是林木茂盛的区域,受灾的情况明显轻于开垦过于密集的平原、丘陵地区。 可见树木乃是地之毛,若是无毛则土地必然会干旱下去。五台山原本是林木苍苍的北方胜地,但是现在倒是变成了一座秃山。 陕西地方在汉唐之时尚是森林遍布,号称天下腹心,奠定了汉唐两代的伟业。到了今天,除了关中平原之外,倒是变成了黄土漫天的贫瘠之地。遇到灾害,便是遍及全省的大灾荒。 说到底,都是过去无序开荒,肆意破坏森林植被得到的恶果。所以朕才把林业设置为农业部下属的一个单独部门,就是希望能够控制竭泽而渔式的毁林开荒。 不是所有土地都是要开辟出来当做耕地的,不适宜农业生产的地方,就应该发展林业、牧业甚至是渔业经济,不要把环境破坏殆尽之后,才来悔不当初。 朕希望农业部继续制定关于林业、牧业和渔业的发展计划,朕希望在西北某些地区重新恢复森林和牧场,以减缓未来气候继续恶化下去。特别是黄河两岸及河源地区禁止毁林开荒,以保护黄河流量及降低含泥量。 宁夏地区每年夏天放火焚烧草原的政策也即时停止,让民族宗教委员会安抚当地蒙古部族,然后迁移人口在宁夏地区修建屯垦点。 此外要求各省严查开荒情况,对于流民占据公用林地进行开垦、开矿的进行控制。对于开荒地区要统一进行规划,不得放任自流或是无序开荒,若有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第452章 治水和治人 虽然在资历上远不如杨景辰,但是范景文在个人能力上显然比前者更为出色一些。自战国时,远离中原的秦国以商鞅献上的耕战之策灭六国而一统天下之后,农为国之根本已经成为了中原历代王朝和精英阶层的共识了,当然蒙元这种奇葩的王朝是一个例外。 士大夫研究农业耕作技术,也是唯一不被视为不务正业的杂学。当然以范景文的农学知识储备想要超越前人,还是差上了一点的。更别提,现在朝中就有一个真正专门研究过农学专家徐光启。 不过范景文显然很聪明的没有把自己管理的农业部,变成另一个农业技术研究所,他虚心的请教了魏良卿主持的农科院,顺便同在上海负责农科院分部的陈子龙也联系上了,从他们两人手中获得了大量的农业资料。 凭借着这些资料和数据,他倒是真正的替大明的农业发展,弄出了一个较为全局的发展规划起来了。 “…根据农科院提供的以上这些资料和数据表明,以秦岭-淮河为界线,把大明分为两个农业耕作区域,实施不同的轮作制度,是极为可行的。 比如以江南八府一州为例,江南地区的耕地面积大约有4千5百余万亩,去除近500万亩的桑园,剩下的便基本都是耕地了。 江南地区东面高而西面低,高者称为高田,低者称为水田。高田现在大多已经实施了一年两作,但是低地水田区基本还是一年一作。 前者约占耕地面积的40%,也就是说还有近60%的江南土地每年白白浪费了一季的收获。如果这些土地能够利用起一半,那么江南每年的收成最起码能够增长四分之一。江南地区现在土地产出大约在9千万两上下,四分之一便是2千2百余万两。 而江南地区的一年两作率是最高的,南方各省大多都是一年一作制,以江南收入占据南方各省总收入一半计算,南方其他各省同样推行一年两作制度,增产收入同样不会少于2千万两以下。 如此一来,光是在南方地区推行一年两作制,便可为我大明增加近4千余万两的收益。不管是随之而增加的税收,还是增产的粮食用于填补北方的粮食减产,都能极大的缓解我大明现在困境。 而这些年来北方地区天气的变化,使得北方不少地区灾害频发,农业常常颗粒无收。因此臣以为,黄河以北地区和陕西地方,应当考虑推广从海外引进的新式作物。 农科院去年在京畿、山西、汉中、甘肃等地区试种的番薯、土豆、玉米等物,同我大明过去种植的小麦、大麦、高粱、小米相比,不仅产量更高,而且更耐贫瘠,实是不可多得的救灾作物。 不过想要在南方推广一年两作制也好,还是在北方推广新作物也罢,光靠现在的地方县衙去干,恐怕得不到什么效果。 所以臣希望,能够仿照京畿和上海农科分院形式,在各县成立农会,确保新的作物种植方式和新的轮作方式,能够正确无误的传达给各地方上的农夫,并能够及时解决在耕作中出现的问题。” 朱由检想了想便爽快的回道:“可,你回去把农会的组织设计弄个方案报给内阁审核就是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若是没有便退下去吧。” 范景文赶紧拱手说道:“还有一事臣需要向陛下禀报,农业增产除了推广新作物和轮作制度之外,最要紧的便是水利灌溉和肥料使用了。 我大明原本有往江南六府派遣官员专门负责治水一事,但是自从万历之后,江南六府已经快40多年没有进行治水了。 江南百姓有云:白茆潮沙积壅,状如邱阜,吴淞江竟如沟洫,下流既壅,上流奚归?舟楫莫行,田畴莫治。水政废弛到如此地步,恐怕今后水旱交病,十岁九荒,也将出现在江南之地了。 此外,江南百姓士绅都知道湖田肥美,因此对于河港涹渎塘荡常常侵占沮塞,太湖原本是是烟波缥缈若海,现在日侵月削之下,太湖面积大为缩小,臣担心若是遇到暴雨之时节,湖水高涨,沿湖百姓恐怕要受水灾之苦了。 臣请陛下派遣官员前往江南地区治水,以改善江南农田的灌溉。另外臣听农科院的官吏说起,有一种鸟粪石的肥料,一斤可以抵得四、五斤饼肥,臣希望能够大量开采,用于江南农田。” 朱由检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这鸟粪石若是有的采,朕自然会派人去开采,不过现在尚未找到新的开采点,想要供给江南地区的所有农田恐怕就难了,此事以后再说,就不再这谈了。 至于往江南派遣专门的治水官员,水利部今年的治水计划是什么?蒋侍郎你且上来说说吧。” 年前工部被提议一分为三,拆分为工业部、交通建设部和水利部后,原本掌管水利建设的工部侍郎蒋德璟,便顺利成章的出掌了水利部,只不过他的职衔现在依然还是工部侍郎,尚未正式同工部分家。 听到崇祯的问话,他顿时走了出来说道:“水利部的计划依然还是按照去岁制定下来的方案进行,并没有多大变化。 今年的治水工程主要还是以海河治理、导沭整沂、汉水、荆江整治为主,珠江、太湖及钱塘江护海石塘为次,此外地方性的工程则是山西、陕西地区的河流整治及水库修建,另外便是宁夏地区黄河灌溉渠道的整修和淮河上游地区的河堤修缮。 至于太湖地区的治水,也主要是部分地区湖岸的修筑,并无大规模的整治计划。如果要对太湖进行全面的整治,不仅仅要对下游的河流进行疏导,还需要对上游河流堵塞处进行整治,否则治水的功效不大。” 朱由检默默想了一阵,便说道:“江南治水不在于治水,重要的还是在治人。你同范侍郎回去后商议下,拟定一个太湖流域的治水方案出来,到时候朕再同内阁讨论讨论。下面便让交通建设部上来说说今年的工作计划吧。” 范景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蒋德璟小心的挡在了他的前方,暗示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在蒋德璟的阻拦下,范景文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默默的走回了自己的班序。 工部侍郎李精白听到了崇祯的召唤后,顿时赶紧快走了几步,走出了班序,向着皇帝介绍了交通建设部今年的工作计划。 李精白可算是白捡了一个出掌独立部门主官的机会,以他的年龄和履历,想要当上六部的堂官,估计只能是转任南京六部才有机会了。不过因为黄立极对于吴淳夫主持的工部飞速膨胀势力的忌惮,说服皇帝把工部拆分之后,他便轻松的捡到了交通建设部的主官帽子。 交通建设部在崇祯心目中自然不比农业和水利部门重要,而且在道路建设同土木建设上面,他也比交通建设部的官吏们了解的更多一些,因此对于这个部门他只需要一个能够切实执行自己计划的听话官僚而已。 显然李精白就是一个非常符合崇祯要求的官僚,原本就没有什么进取心的他,对于服从皇帝的指示倒是不打任何折扣。这也使得原本只是打算暂时让他负责这个部门的崇祯,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换人了。 更何况,李精白虽然是出身河南的官员,但是他同袁可立不同,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了崇祯这边,即便是同家乡的士绅反目也毫无迟疑。 这种明智的选择,让崇祯更是高看了他一眼,也就更无意更换这位新任的交通建设部门的主官了。而李精白同样不愿意失去现在这个位置,以他原本的履历是没有可能进入内阁的,但是有了现在这个职位,他便有了进入内阁的可能性。 作为一名官员,任职生涯中能不能够进入内阁,对于他本人和他的家族来说,那完全是天和地的区别。为了能够获得进入内阁的机会,同家乡那些士绅反目又有什么可担忧的,普通侍郎退仕同阁老退仕,在地方官眼中岂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再说了,作为交通建设部的主官,他所掌管的正是将要在河南境内纵横交错的铁路建设事务,只要能够主持这两条铁路修建,他就不必担心河南士绅会继续跟着袁可立同朝廷对抗下去。 铁路修建不仅仅能够给经过的地区带来繁华和利益,同样也能让人倾家荡产,这只在乎于主事者如何去操作这件事而已。 李精白虽然不懂如何修建铁路,但是对于如何借助修路去修理不听话的地方士绅,他显然是胸有成竹的。 在崇祯面前,李精白自然不会显露出这样的心思,他中规中矩的按照崇祯的规划,把今年的铁路建设计划背诵了一遍。 除了铁路修建计划,交通建设部还确定了乡村道路、县级道路、省际道路、国家干道和城市道路五个国家标准。并制定了一个北方各省国家干道修建计划,这让朱由检还嘉奖了他一句。 第453章 土豪劣绅 从工部尚书变成工业部尚书的吴淳夫,虽然被分走了一小半权力,但是12个工业城市的筹建,114个工业项目建设计划却被他牢牢的抓在了自己手中,这个价值2500万元的庞大计划,已经占据了今后5年工业部的主要精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余力关注其他方面了。 随他之后的礼部、兵部的工作计划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一个还是继续推行小学义务交易制度,并整肃士子学风。另一个则正式把年前确定的设立地方都督府管辖分区武力,设立三级武力系统作为了今年的工作计划。 当这些部门汇报完,轮到袁可立所带领的刑部时,殿内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之前还比较轻松的评论汇报部门工作计划的官员们,现在都屏息静气的关注着走到大殿中间的袁可立。 对于这些天袁可立所代表的河南部分士绅的窘迫境地,在场的官员很少有不清楚的。甚至于像黄立极这类高级官僚还知道,袁可立求见崇祯被拒绝的事情。在场有不少官员已经差不多断定,袁可立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待不了几天了。 袁可立走到殿内向着崇祯屈身行礼之后,抬头微微注视了他几秒,才平静的开口说道:“刑部今年的工作计划是…” 袁可立所说的工作计划虽然不如此前各部工作计划那么有新意,但也并非是一无是处,起码整篇计划看起来四平八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疏漏。 不过殿内不少官员并不在意于袁可立说的什么,而在意于崇祯对于这份刑部的工作计划会有什么反应,从而确定自己的立场。 果然崇祯并未如同之前的各部工作汇报简单的说了一声可,而是皱起了眉头对着袁可立说道:“袁尚书的工作计划虽然听起来面面俱到,但是朕总觉得过于四平八稳了些,刑部是不是再回去斟酌一二,重新拟定一个计划。” 虽然崇祯说的很是缓和,但是却很是坚定的否决了袁可立的年度计划。袁可立并没有当场同崇祯对上,而是按捺住心情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治国之道以安民为上,今日海内原本就已经多事,如果朝廷颁发的政策一味骚扰民众,恐怕不是我大明之福。” 对于袁可立话语中对皇帝委婉的批评,殿内的其他官员都选择了沉默。坐在御座上的朱由检定定的看了袁可立数秒,才开口说道:“袁尚书这话说的未免过于极端了,难道你觉得朝廷什么都不做,天下就会变得无事了?” 袁可立肃立在原地毫不动摇的说道:“昔日始皇大兴土木而亡天下,隋炀帝修运河而失去民心,蒙元修黄河而天下反,可见多事之秋当镇之以静,而不可使民力枯竭,否则臣恐大明也会重踏复辙。” “袁尚书未免说的耸人听闻了,难道陛下是始皇和隋炀帝吗?如此诽谤君上,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听到了袁可立的话,吴淳夫等几位官员顿时不满的上前指责起他来了。而同袁可立交好的几位官员,则在一边为袁可立辩白着,原本安静的文华殿顿时变得有些吵闹了起来。 在边上维持秩序的御史呵斥声中,殿内终于再度安静了下来。但是同这些官员们预想的不同,被袁可立比喻为始皇和隋炀帝的崇祯,并没有什么愤怒之意。 苏长青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也就并不觉得,被比作始皇和隋炀帝,会让他有多愤怒。他甚至觉得,下面这些官员紧张的表现未免有些过于激动了。 他面色平常的对着袁可立说道:“对始皇和隋炀帝的评价,我们还是要一分为二的去看的。你不能因为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皇位,就把他们贬斥的一无是处,这不是研究学问的态度。 始皇统一度量衡,设立郡县制,修建长城,难道我们今天不依旧还是按照他制定的政策在治国吗?若是按照先圣所言,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废除郡县恢复井田制度,方才是合乎上古之治? 隋炀帝枯竭民力是不错,但是他修建的大运河,我们现在依然在用,而且年年要花费大把的金钱去维修。为了维持这条运河的存在,朝中有多少官员反对实施海运? 所以做人不能搞双重标准,你们一边支持着始皇、隋炀帝的做法,却又批评这种做法是暴虐不仁。袁尚书,你不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吗?” 袁可立终于无法保存平静了,他涨红着脸说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我等现在所行之策已经经过了历代无数次改良,同当年始皇颁发的政策早就大相径庭,乃是适合当下的治国之策。现在维持运河,那是为了沟通南北货运。而隋炀帝开运河只是为了让自己下江南游玩,这目的不同,所得的回报自然也就不同。陛下岂能混为一谈。” 朱由检的反应倒是很迅速,他立刻接着袁可立的话说道:“是啊,袁尚书你也认可了,这目的不同,结果自然就会有所不同。 朝廷现在颁发的各种政策,都是出于解决天下百姓的温饱问题为目的,并不是从前那些想要从百姓身上搜刮更多的财富,以满足君王个人私欲的政策。 难道天下百姓会因为朝廷想要让他们过的更好一些,反而起来反对朝廷?朕看恐怕不是这样,百姓会反对朝廷的政策,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颁发的新政策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或是新政策在实施过程中走了歪路,原本的惠民之策变成了妨民、害民之策。 要解决这些问题,不是让朝廷什么都不做,而是要加强朝廷对于新政策的监管调控,还有法律的保驾护航。 袁尚书你身为刑部主官,难道不应该责令刑部制定出一个合理的计划,为朝廷的改革政策顺利推行,做好法律上的支持吗?” 袁可立心中打好的腹稿顿时被崇祯的话语打了一个粉碎,虽然在改革的立场上他同崇祯并不一致,但是在以法治国的理念上,他同崇祯却又是相同的。 因此突然之间,他居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崇祯的说法。他正迟疑的时候,一边的刘宗周却按捺不住跳出来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治国之道还是应当以教化百姓为主,律法之说不过是补益。 如果一味追求律法治国,恐怕天下百姓将会失去淳朴之风,遇事动辄提起诉讼,乡里之间再无敦睦之习俗,而地方官员也将从此多事了。”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刘先生的理想还是不错的,不过夫子尚且要以律法诛少正卯,可见这道德教化也是要看人的。 现在我大明百姓有敦厚之辈,同样也有奸滑之徒,以道德教育百姓是不错的,但是同样要以律法保护良善之辈,震慑不法之徒。否则犯罪之人得不到惩罚,谁还愿意听从朝廷的道德说教? 要是教授几遍道德文章,百姓就能成为良善之辈,何以我大明官员如海刚峰的少,如严嵩的多?我大明的官员难道读的不是圣贤书? 去年朕就说过,要整治江南市井的不法行为,刑部可有着手计划?就在之前结束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上,朕倒是听了几个奇闻,朕也给诸位说说,看看我大明百姓的道德水准。” 刘宗周脸色难看的退了回去,一旦说到了官员贪腐问题,就算他再想向皇帝推销自己的慎独理念,显然都要败退的。 朱由检停顿了下,看着下面的官员继续保持沉默,他才开口说道:“有一位商人代表向朕诉苦,他去年携带一船海货前往苏州销售,但是尚未进入苏州城内,便被一伙人给拦了下来。这些人自称为中人,他们查看了他所携带的海货之后,便要出价将之买下。 这位商人是第一次前往苏州,想要看看苏州的海货销售市场如何,因此只答应出售一部分,另一部分想要自己带入城内销售。 这伙人却毫不理会他的说辞,强逼着船夫把船开到了自家庄上的码头,卸下了所有的海货。这位商人迫于无奈,只能答应把自己的货物卖给他们。 但是他没预料的是,这些人的出价远远低于他的进价,且还不许他还价。货物到了别人的低头,他雇佣的船只又已经被他们打发走了,为了自身安全起见,他最后不得不同意了这笔交易。 事后他曾经向当地官府告过状,但是当地官府认为他收了钱便是正常交易,因此不受理他的案子。而他打听后得知,那些自称中人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势力的乡绅,一向把持着苏州城内的海货生意,向他这样的外地海货商人,被强买货物的不止一次了。 当地县衙小吏并不敢干涉,因为此事闹上官衙不过是罚几个钱,但是他们却要小心这位士绅日后的报复。 朕听说除了苏州之外,江南各地这种欺行霸市的行为非常常见,地方士绅勾结市井无赖,组建的什么打行,有不少士人也常在其中出没。 士绅指使打行攻击乡间仇敌,或是垄断商业,从中谋取私利。而那些市井无赖则仰仗着士绅的保护,在街头欺压良善百姓,甚至于一些普通的读书人也深受其害。 朕倒是想要问问了,各位口中说的道德教化,就是纵容这些虎豹豺狼吞噬我大明良善百姓?朝廷设刑部难道只是一个摆设?还是说,我大明的天下是这些土豪劣绅的天下,不是善长仁翁之天下?” 第454章 改革的目标 朱由检冷冷的看着下方表情木然的袁可立,眼角的余光还不时的扫了扫边上众位官员的神情。 说出了土豪劣绅这四个字后,朱由检感觉这些日子以来的郁郁之气顿时一扫而空了。自他登基以来,虽然暂时消除了朝中明面上的党争,但是也造成了一个后果。 以往大明百姓感觉现在的世道不好,还有阉党可以怨恨,但是现在他们突然失去了可以怨恨的对象。而身边的世道似乎也没有变好,那么很快这个矛头便会指向朝廷的当权者,甚至是崇祯本人身上。 以大明现在面临的困境,想要迅速的改革近百年来的沉珂显然是不可能的,一切改革政策的实施都需要时间来验证,甚至于刚开始还有可能让他们现在的生活变的更坏。 因此崇祯需要重新为整个大明社会设立一个需要打倒的对象,一来用以凝聚人心,二来则以此分清敌我。 老实说当崇祯说出土豪劣绅四个字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喘喘不安的,不过很快他便发觉,在场的官员并没有那个人站出来,要和自己争辩土豪劣绅这个词的定义权。 显然在场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会和土豪劣绅四个字扯上关系,而大多数官员的心里大约还在以为,崇祯说的这些主要还是针对袁可立这些东林党人。 看着袁可立沉默了这么久,朱由检以为这位袁尚书大约是要准备向自己请辞了,他正想着说些什么,以暂时缓解殿内的气氛。 去年他需要袁可立代表东林党人存在于朝中,以维持朝中势力的平衡,以牵制黄立极等人。但是到了今天,有了钱谦益的新东林党之后,袁可立存在的价值已经不大了。 如果袁可立一定要同那些河南士绅站在一起,反对朝廷的改革政策的话,那么同袁可立的决裂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然而崇祯还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袁可立也没有出声时,韩爌终于忍不住出列说道:“陛下,难道只要是反对朝廷政策的地方士绅,就成了土豪劣绅了吗? 这样的话,今后土豪劣绅这个名字,岂不是成了当权者打击异己的手段了?臣以为,这个打击面未免过大了些。” 朱由检颇为诧异的说道:“朕什么时候说过,反对朝廷政策的就是土豪劣绅了? 朕从刚刚开始就说过,只有侵害了百姓利益的才是土豪劣绅,朝廷颁发的改革政策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正是为了维护百姓的利益吗? 如果朝廷制定的政策不符合百姓的利益,那么自然是要进行更改的。但是,如果地方士绅反对朝廷颁发的政策,不是从百姓的利益出发,而是为了维护自己那点私人利益,难道不应该被打倒吗? 动不动就把朝廷同百姓敌对起来,似乎朝廷颁发什么政策都是为了荼毒百姓,散布这种言论的人,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还是韩先生你觉得,今日在这朝堂之上的官员都是国之蛀虫,非要统统打倒不可? 朕实在是有些不解,你们这些东林党人天天把民众挂在嘴边,却拼命要维护那些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究竟是何用意? 难不成你们从前对朕说的一切都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之语?远小人而亲君子,呵呵,在朕看来,真小人也比伪君子可爱的多。 难怪钱先生要重建新东林党了,要是东林党人都是这样心口不一的伪君子,朕倒是要重新考虑,是不是应该重禁江南书院,免得让你们祸害了我大明的栋梁之才。” 听着皇帝的话语开始指向东林党人这个群体之后,一干旧东林党官员顿时着急了起来。 被崇祯点名过的钱谦益虽然不敢出来为东林党人辩解,但是他在心里同样叫苦不迭。 虽然皇帝的指名道姓,把新东林党同旧东林党人划分了开来。但是如此一来,原本就矛盾重重的新旧东林党人,从今日之后便再无重新复合的机会了。 受命组建新东林党的钱谦益,虽然按照皇帝的吩咐分裂了松散的东林党人。但是,他并不想同东林党人这个庞大的群体作出完全的分割。 毕竟在出了前后七君子之后,东林党人已经在天下百姓心中变成了正人君子的楷模。 他现在组建的这个新东林党,虽然可以分化一部分东林党人的势力出来,但是却无法继承东林党人过去在民间所营造出来的崇高声望。 因此,钱谦益还是希望能够慢慢的,把整个东林党人的势力全部合并到自己的新东林党中去,从而真正的掌握这个代表江南士绅阶层的力量。 但是在皇帝今天突如其来的一句点评之后,新东林党和旧东林党人显然就真正的成为了两路人。新东林党显然无法再把旧党人的力量全部接收过去,因为这会违背崇祯的意思。 除非崇祯不在皇位了,那么他们还有机会继续去整合旧党的力量。而对于旧东林党人来说,崇祯的话语等于说明新东林党在皇帝面前出卖了他们。 毕竟新东林党的成立,是建立在东林党人内部良莠不齐的评判基础上的。只要新东林党存在一天,他们这些旧党人显然就成为了皇帝口中的不良人士了。他们既然不能嫉恨崇祯,便只好把愤恨转向钱谦益和他成立的新东林党了。 “陛下,臣并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朝廷颁发的政策有误,地方士绅反对,从而被主事者借口打压而已。”韩爌不得不向崇祯示弱,拼命的解释了起来。 “去年内阁确定了朝廷改革的目标,最高目标是建立大同世界,最低目标是解决我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 此后的一切改革政策,都是围绕以上两点目标开始的。韩先生既然觉得改革出现了偏差,那么朕倒要请教了。 究竟是建立大同世界的目标错误了?还是解决大明百姓温饱问题的目标不合你的意愿?” 崇祯绕开具体政策细节,直接向韩爌发问大明改革的目标对错,顿时将这位一向被人称作有仁厚之风的官员问了一个灰头土脑。 袁可立不得不上前为韩爌解围说道:“韩太常所言并不是这个意思,朝廷改革设立的目标自然是正确的。 但是围绕这个目标制定改革政策时,未必能够制定出正确的改革措施。就算是制定出了正确的改革措施,下面的官员在执行中也未必能完全按照制定者的设想去行事…” 朱由检冷不丁的打断了他说道:“朕小时候学习走路的时候也常常摔跤,但是也没人告诉朕,因为要摔跤,所以朕就不要自己走路了。 改革就如同幼儿学习走路一样,只要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就不应该害怕摔跤。如果我们整天空谈,却不付诸于行动,那么朝廷要怎么才能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 在改革的过程中,我们要允许犯错误,但是同样要汲取错误的教训。 担心摔跤就不学习走路,或是一味摔跤不汲取教训,都不能真正学会走路。 而想要真正达到内阁制定的改革目标,我们就要不断的去试验,走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出来。 这难道不是朕和诸位坐在这里商议国事的意义吗?如果不是为了建设这个国家,带着天下的百姓完成这两个目标,天下百姓又为什么要缴纳税赋给养我们? 至于说执行者歪曲了朝廷政策,或是执行不力,这难道不是各位的问题吗? 你们身为朝廷大臣,手中掌握着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力,然而却告诉朕,你们掌握不了下面官员的行事。那么朕倒是问一问各位了,你们谁认为自己不能胜任目前的职位,不妨现在站出来。 朕立刻放你们回乡享福去,这朝中繁重的政事,还是交给有能力、有意愿为大明百姓服务的人去干。” 在崇祯连续的斥责下,不管是韩爌还是刘宗周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们倒是真起了求去的心思。 但是袁可立反而冷静下来了,因为他赫然想到,如果今天他们这些人被崇祯激怒离职的话,东林党人将会完全失去在国是会议上的声音。 崇祯召开朝会的次数已经减少到一月一次了,朝中的一般事务已经在内阁会议上就决定了,而稍稍重要的事务则需要在国是会议上进行讨论。 虽然钱谦益算是代表东林党人进入了内阁,但是现在的钱谦益显然已经无法代表东林党人,反而成为了皇帝的应声虫。 国是会议上真正能够代表东林党人的,只有他、刘宗周和韩爌三人,一旦他们辞职,就意味着朝中再次出现了阉党独大的局面。 想着现在崇祯对河南士绅同江南士绅流露出来的厌恶感,袁可立自然知道,一旦他离开了刑部尚书这个位置,恐怕朝中对于东林党人的斗争将会随之而来了。 即便他深为厌恶党争,也不满崇祯对于河南士绅的态度,他也不得不先占住刑部尚书的位置,以减缓皇帝对于那些士绅的处置力度。 在众人的意外中,袁可立当机立断的向崇祯服软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回去后必然重新拟定今年的刑部工作计划,以保证朝廷颁发的各项政策顺利推行。” 刘宗周、韩爌在错愕中,被袁可立以眼神暗示着退了回去。朱由检认真的看了这位刑部尚书许久,才恢复了正常语气说道:“朕拭目以待,那么请郭先生上前汇报下户部今年的工作计划吧。” 第455章 新税制 考虑再三,朱由检终于还是没有在这个会议上正式向东林党人发难,毕竟和这些拼命想要维持旧制度、旧习俗的东林党人相比,他更为看重今天这个代表着朝政进行全面革新的年度工作计划汇报会议。 去岁的诸多改革计划,主要还是着重于军队和中央官制上的改革,这种改革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对于整个大明社会的中下阶层来说,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是从今天开始,所有的改革政策不仅被统一在了一个目标之下,也代表了整个社会变革的正式开始。比在场官员目的更为明确的崇祯,自然不会为了东林党人而分心。 说到底,他打压东林党人的目的是为了推动改革,而不是为了打压东林党人才推动了改革,目标上的不同,自然也就决定了崇祯对待东林党人态度,是以他们不阻扰改革为底线。 但是他现在的表现在一众朝臣看来,无疑被当做了皇帝依然在试图维持,朝中政治力量的平衡。这让在场的一些官员非常遗憾,没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东林党人再次从朝中清理出去。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急迫的跳出来,继续对着这些东林党人落井下石。 一来国是会议上没有中低阶的言官作为他们的探路棋子,他们自己直接跑出来试探崇祯的真正心思风险太大。二来崇祯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左右的皇帝,对比起他的兄长和祖父,这位少年皇帝对于民间的事务掌握的尤为深入。 在这些官员们心思各异的思索的时候,郭允厚已经站在殿中,展开了户部今年工作计划的汇报了。 户部今年的工作计划大致有三个目标,一是在湖广、江南、河南、山东、陕西、山西、北直隶七个地区建立粮食局的县级机构,从而初步建立起大明的粮食运输储备系统。 二是继续推进各银行在地方网点的设置,从而把地方上解运税银的工作转化为银行汇兑,以消除地方上围绕解运税银过程中出现的种种舞弊贪污行为。 三是正式推出金、银、纸币、铜币的货币系统,确定了自然形态的金银块不具备货币功能,但凡是银行网点已经建立的县,税收机构不得直接收纳金银块作为税收,也不得要求纳税人缴纳金银块作为税收。 今后,大明一切税收都将以朝廷正式发行的金、银币、纸币、铜币作为纳税货币,凡是采用了以上货币作为纳税手段的地区,不得再额外征收火耗,违者一律进行严惩。 由于采用货币纳税,所以原先的征税方式和征税额度也要重新进行一次调整。为了避免农人无法获得货币缴纳税收,在各地设立的粮食局将会在收获季节统一收购粮食,所支付的货币将可用于支付田亩税收。 为了防止粮食收购过程中,粮价过低损害农人的利益,户部将会在各省成立正式的物价局,以搜集当地的物价信息,从而交给朝廷制定粮食收购价格,这个收购价格将会以省为单位进行统一。 另外户部认为实物地租改成货币地租之后,原先的固定地租显然已经不太适合了。比如现在的税则规定,官田每亩起科5升3合5勺,以北方每亩收入一石,南方每亩收入为2石计算,北方一亩地的税收是5.35%,而南方是2.43%。 但是因为这个起科是按照大米进行计算,而北方多小麦少稻田,因此无形之中北方的田地税收又重了一分。不过南方田亩需要自己负担运输税粮的费用,因此实际缴纳的税赋并不比北方低多少。特别是负担解粮到京城的税户,常常因此而倾家荡产。 如果再加上各地数额不一的加征和火耗,实际每亩的税额已经超过了10%。再加上因为隐户和逃亡人口,导致这些损失的税收分摊到其他税户身上,轻者要支出一年收入的30%,重者则要支出50%以上。 “…是以我大明税则虽轻,但是额外征收的附加税却超过了正额的数倍乃至10倍,民生焉能不困苦。 有鉴于此,户部打算重新整理税则,不论南北,不论官田、民田还是重租田、没官田,采用一体纳税,废除定额税制。 所有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不在以稻米进行税收折算,而是征收每亩实际作物的价值比例。臣同户部官员讨论之后,认为上田征收25%,中田征收20%,下田征收15%的税则应当是可行的。 实施新税则之后,应当统一免去该地区的额外加征,及其他徭役项目。臣请从今年起在各省实施新税则。” 郭允厚的话顿时激起了一阵哗然,殿内官员们对于户部提出的税收改革方案显然大为不满。不管是出于担心百姓会不会因为新税则遭受更为沉重的负担,还是抵触粮食局直接向百姓收购粮食侵犯了地方士绅的利益,显然在场的官员反对者众多,而支持者寥寥。 看着眼下的局面,崇祯心中叹了口气,在这么小范围之内反对者就这么多,显然想要一下推广出去,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原本就对支持新税制改革不怎么坚定的黄立极,看着这么多同僚的反对,也开始迟疑了起来。倒是郭允厚还能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等待崇祯的最后决定。 朱由检想了许久,方才让群臣安静下来,他谨慎的开口说道:“新税制显然还有许多缺陷,但是我们总要试一试,才能得出它到底哪里有问题。 朕觉得推行各省的确是有些仓促了,但是找几个试点地区,问题应当还是不大的。难道区区几个县的实验,能够让天塌下来不成? 户部在山西、河南、山东、北直隶、湖广、松江府,各取1-3个县进行新税制的试点,以一年为限,如果百姓不接受,那么我们就再改回来。因此关于新税制的试点事务,就暂时不要往外传,也不要继续讨论了。 当然对这些试点新税制的县,户部要加强监督,防止出现有人借税制改革煽动百姓诋毁朝政,一旦发现有此等人物,一律流放海外。” 在崇祯半是强迫半是妥协的态度下,在场的官员们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崇祯提出的新税制改革进行试点的提议。 朱由检随即说道:“其他地方便由户部进行挑选,但是京畿地区就选在顺义县,松江地区就选上海市。 户部刚刚提出的新税制,想要通过一次税收免去地方上的加征和徭役,想法上是不错的。不过刚刚几位大臣们提出的意见也很有道理,以中央之人手想要控制地方上的官吏不从中渔利,显然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所以朕的意思是稍稍做一个修改,第一,上、中、下三等田地的税则各下调5%,准许地方征收农业附加税收,用以补贴地方财政支出,但是附加税不得超过正额的25%。该县县令作为第一责任人,一旦发现有人破坏了这一规定,先追究当地县令,再追究破坏税制的当事人。 第二,上、中、下三等田地的产量,以当地过去3-5年主要农作物的平均产量为基准,极丰年和灾荒年的收成不预计算。对于百姓因为个人努力耕作而超出平均亩产的粮食,不得另外加征。 第三,每户农业人口全年平均农业收入不超过150斤主粮者免征农业税,凡有碍发展农业、农村副业和牲畜的杂税,概不征收。 此外试点新税制地区的人头税同样要进行改革,无劳动能力或是个人年收入低于45元以下的人群一概免征,从45元以上,收入每增加一倍,税收提高5%,分成5%-40%八个等级。 人头税的名字也改一改,就叫个人所得税,该税收为累进税制,分收入阶段征收不同税收。至于原先对官绅的优免政策,也要重新进行调整。不在简单的进行全额免除,而是按照等级调整起征额度。 因为所得税同人头税的差异,所以之前税粮优免同人头税优免不再互相抵扣。新税制实施期间,朝廷可以接受当地士绅对新税制的评价意见,但是绝不允许有人公开抵制新税制,有违反者,视其情节严重,处以从罚款到剥夺士籍的惩处。” 在崇祯费了一班口舌向官员们解释了什么叫累进税制,和官俸不在征收范围之内后,官员们终于勉强认同了崇祯的这个建议。 这还是因为新税制属于试点,并不会危及到大多数官员切身的利益,因此他们并没有很大的动力要同崇祯抗争到底。再说了废除底层百姓的人头税,怎么看都是一项德政,但也是吃力不讨好的政策。 以他们的估计,一年之后新税制大约就会无疾而终了。因为人头税的废除,将会极大的减少财政收入,对于现在原本就国库匮乏的大明来说,这完全是一项看起来很美,但是却无法实施的空中楼阁计划。 待到一干官员终于安静下去之后,朱由检却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朕有意在商人、工匠、盐户、渔民身上,同样采取人头税改个人所得税的办法。当然这个税制改革可以公开进行讨论,并征求以上行业中人员的意见,朕打算以一年为期,综合各方意见之后,再推行此项税制改革…” 第456章 新火炮体系 当时间过了正午12时,漫长而拖沓的国是会议总算是结束了。这场会议给某些官员留下的,绝称不上是愉快的记忆。 同袁可立一起走出了文华殿的院子后,刘宗周终于忍不住向袁可立发问道:“节寰兄刚刚为何阻止吾等向陛下作出辞呈?陛下刚刚在会上所言如此离经叛道,实在不是一名贤君所为。难道吾等不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让陛下知道他现在的作为已经偏离了正道吗?” 袁可立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韩爌,开口问道:“象云兄难道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韩爌仔细的想了想,才有些委婉的说道:“徐子先、孙恺阳终究和黄立极、吴淳夫这些人不同,当年也算是本党中人,他们又深得陛下信任。 如果我们刚刚奋力一搏,未必没有让陛下幡然醒悟的机会。现在陛下行事越来越急躁,做事之时也毫不体恤民力,动不动就是要动员十数万、数十万的人力。 虽说陛下推动的这些工程都是利民之举,但是想要在短短几年之内完成这些项目,耗用的民力和物力,恐怕不是现在的大明可以承担下来的。 与其等到工程做到一半,才发觉力有未逮,吾倒是觉得不如现在同陛下摊牌,让陛下的头脑冷静一下,不要再被黄立极、吴淳夫这些人所鼓动了。” 袁可立现在的头脑倒是很冷静,他不置可否的说道:“你们真的觉得,陛下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受了黄立极、吴淳夫他们的蛊惑?” 在过去的一年里,对崇祯一直印象颇佳,始终对皇帝抱有期待的刘宗周,立刻为崇祯辩解道:“陛下就算再是天纵之才,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冲龄少年,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蛊惑引诱陛下,如何能在一年之中推出如此多的改革政策?” 韩爌默默不语,显然不是很认同刘宗周的说法。袁可立同样不赞成刘宗周的看法,他抬头望了望远处路过的一行太监,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觉得,内府的名声现在变得越来越好了吗?” 刘宗周、韩爌显然有些不解,为什么袁可立会在这个时刻扯开话题。刘宗周只是犹豫了下,便说道:“内府的名声变好,自然说明陛下心怀仁厚,极力约束宫内的内侍所致。可见只要不被小人所蛊惑,便是将来我大明中兴的希望。” 袁可立转头看了刘宗周一眼,才略带嘲讽的说道:“约束?除了昔日太祖高皇帝能够约束身边宫人,不至于在宫外为非作歹。 我大明自成祖以下的各位皇帝,谁又能真的约束的住身边的人了。更别提是现在这个世道了。就在一年前,宫人离开京城百里,便是人人喊打的角色。 但是现在呢,不管是惠民医局的重建,牛痘的推广,还是对救济院的资助,捐赠小学都有内府的身影。特别是对于京城的百姓,三九送煤米,三伏送暑药。 京城百姓现在对于内府完全是歌功颂德,再不是从前几个言官弹劾阉宦几句,就对宫内宦官义愤填膺的样子了。 诸位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吗?现在的京城已经是陛下的京城了。若是我们公开同陛下在朝堂上冲突,恐怕京城中支持我等的百姓不会很多。 再一个,陛下去年为了赈济陕西灾民,可以做到节衣缩食,三日才食用白粮一次,每日荤腥不过一味。如果不是陛下自发自愿,谁又能劝说陛下做到如此地步呢? 依我看,这些改革政策显然不是什么人灌输给陛下的,应当是陛下自己主张的。而且以黄立极、吴淳夫的能力,吾也不认为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推出这么激进的改革政策。 所以,我们刚刚要是逼迫陛下选择,无疑是逼迫陛下同我们自己摊牌而已。与其激怒陛下,导致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倒不如先忍耐一下。 只要我们还在这个位置上,不管是陛下还是黄立极、吴淳夫他们想要做什么事,就无法绕过我们。难道不比刚刚同陛下摊牌好吗…” 国是会议之后的第二天,关于一些部门的年度工作计划和税收改革政策,便登在了大明时报上面。 关于商人、工匠、盐户、渔民的人头税改为个人所得税的改革政策,很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试点新税制改革的小道消息都彻底压倒了。 虽然关于个人所得税的争论从京畿开始不断的向外开始扩展,但是由于朝廷并没有立即实施的想法,因此这场争论刚开始虽然看起来很是激烈,但是百姓的情绪并没有失去控制。 2月3日,加西亚、瓦德斯同西班牙总督的代表,终于带着和平贸易协议和基隆之战中被俘的人员南下,打算从广州返回马尼拉。 就在一天之后,柳敬亭也陪同蒙古左右翼的代表、首领向着宣府出发了,萨囊彻辰同另外四名蒙古首领则留在了京城,在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新衙门开始办公了。 在忙碌了数月之后,孙元化终于从石景山铸炮厂返回了京城。坐在马拉的铁道车上,孙元化不时的往窗外望去。 把自己关在石景山铸炮厂2个多月,当他再次返回京城时,却发现冬天已经差不多快要过去了。车厢外面的原野上,积雪开始渐渐化去,露出了底下隐隐带有绿意的草地。 在孙元化视线中偶尔出现的小河,虽然还带着些许残留的冰层,但是显然河流已经开始初步解冻了。孙元化轻轻推开了玻璃窗,从外面灌入的风虽然还很冰凉,但是已经不再是冬天那种如同刀割一般的寒风了。 连续几月在火炉边呼吸着灼热空气的他,贪婪的深呼吸了一口这带着春意的凉爽之风,他感觉连自己的肺都清爽了许多。 2个多月的辛劳,虽然让孙元化看起来瘦下去不少,但是他的精神却看起来很健盛。应该来说,现在的孙元化心情非常好,因为他率领的研究小组终于在火炮制造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当孙元化返回京城,入武英殿求见崇祯时,朱由检也正好在同孙承宗、王在晋商议筹建地方都督府的一些细节问题。 听到了孙元化要向自己汇报关于大炮制作研究的进程,朱由检便出声中断了会议,对着孙承宗、王在晋说道:“孙先生、王尚书,看来孙元化研究出了一些好东西,不如我们先听听他的汇报,再继续这个会议吧。” 对于皇帝的提议,两位大臣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现在大明能够用来抵达女真人的最后依靠,便是从西洋人那里传入的红夷大炮了。 不过仅仅凭借西洋人提供火炮,不仅数量不够前线分配,而且购置一门火炮的成本也相当惊人。孙元化能够完成自制火炮的话,不仅不必担心今后那些西洋人卡大明的脖子,也能为国库节省好大一笔经费。 因此两人很是赞成,先听听孙元化这次研制大炮,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进展。能不能用于现在的新军和宁锦防线。 孙元化被王承恩亲自引入了皇帝的办公用房后,抬头正好便看到了孙、王两人。他先对着皇帝行礼,接着也对坐在皇帝面前的两人行了半礼。 待他行完之后,朱由检便迫不及待的挥手说道:“好了,好了,孙卿也不必多礼了。你且上前来说说,这次在石景山待了这么久,都有什么收获吧。王伴伴,给孙卿弄张凳子和茶水来,让他好好说话。” 孙元化再次谢过了崇祯的赏赐之后,便站在原地对着崇祯颇为得意的说道:“回陛下,这次在石景山待了2个多月,到是有了许多收获。 第一便是,我们终于完成了一个基本的火炮体系设计。即用于野战的短身管火炮,和用于城防或海战的长身管火炮。” 王在晋颇为疑惑的问道:“何为火炮体系?” 孙元化恭敬的回道:“便是按照射程远近不同,还有弹药大小,按照一定的标准铸炮,并利用性能相近的火炮在战场发动攻击。 建立这样的火炮体系有几个好处,一来炮手容易掌握自己手中的大炮,按照设计好的标准装填火药分量;二来指挥官能够根据已经设定好的火炮射程安排作战指挥。 最重要的是,可以按照标准制造炮弹,不用再担心炮弹同火炮不匹配的问题。且制造和运输上,都将会大大的节省力气。” 孙承宗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大致了解了,你现在说说,这个火炮体系究竟都有那些类型的火炮吧。” 孙元化答应了一声,便继续说道:“根据那些欧洲人提供的资料,和我们自己在研制火炮中的实验。 我们认为,身管长度和口径比小于14倍的,弹道比较弯曲,也就是西人所谓的榴弹炮。而身管长度和口径比大于14倍的,弹道比较平直,也就是西人所谓的加农炮。 根据这种特性,我们认为榴弹炮比较适合在野外交战使用,作战时炮弹可以越过己方阵地攻击敌军。 因此野战炮以炮弹重量分成了3个型号,3斤炮、6斤炮和12斤炮。而城防和舰队使用的加农炮,则同样分为3个型号,6斤炮、12斤炮和18斤炮。” 第457章 关于新式火炮 在孙元化和他的研究小组的设计下,这些大炮很好的符合了崇祯的标准化和减重化的要求。最小的3斤炮炮身只有112.5公斤重,加上炮车也不过187.5公斤重。 在野外作战时,即便是没有道路的崎岖山区,也可以凭借着人力分拆抬上山。平时行军则安排了两匹挽马用于拖曳,紧急时刻1匹马也能拖动行军。 火炮的口径85毫米,游隙十分之一,炮弹重量1.13公斤,装药0.23公斤,火炮的5度射角射程为480米,造价为41元每门。 这门火炮的威力虽然在整个火炮体系中最小,但是胜在轻便廉价,而且比起此前明军使用的虎蹲炮之类的非标准火器威力要大的多。 2-3名训练熟练的炮手就能够进行操作,虽然现在最快的射击速度是2分钟每发,但是孙元化认为只要多加训练,今后达到1分钟每发也是可能。 而汤若望等人也正在编订射表,准备把不同规格火炮的射程和射界大致固定下来,好供炮手进行操练。至于那些在铸炮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导致不能符合射表的大炮将会作为不合格品,提供给商船或是外销。 而在火炮射击的辅助仪器上,传教士带来的炮口象限仪,也改成了更容易操作的炮尾象限仪。可以说,在这一连串的火炮铸造和射击技术的改进之下,炮兵已经差不多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作战单元,再不是从前随意从士兵中抽调人手装药点火的非正式军队编制。 火炮铸造和射击技艺的研究,不仅大大加深了明军指挥官对于火炮性能的了解,使得他们可以更为准确的使用手中大炮的威力。 最为重要的是,破除了明军士兵对于火炮的神化和畏惧心理,从前一干武官和文人一味的吹捧火炮的神力,动不动就是一炮下去糜烂数十里,使得明军士兵在作战时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火炮身上。 这些明军士兵在这些文人虚假的宣传中,胆怯的认可了女真人在野战中无敌的形象,却又愚昧的认为在守城战中,只要大炮将军一响,女真人便要死伤惨重了。 这种想法不仅让明军失去了同敌军野战的勇气,还把大炮的威力无限的拔高了。因此一旦在守城时,火炮的威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大时,士气自然也就开始不断低落了。 把火炮看成神物,而不是一件人手制造使用的战争工具,也使得明军的将士疏于火炮射击技术的研究,把火炮发射所需要的严谨和科学,当成了战场上期待神灵保佑的奇迹。 这种思想表现在实处,便是在战争中随意的装填火药和弹丸,畏惧炸膛的士兵大幅度的减少标准装药;而勇敢的士兵则拼命装填火药,完全不理会火炮本身的性能和射程。 结果便是,前者发射的炮弹威力不足,让己方士兵大失所望。而后者则往往造成炸膛事件,直接对己方的防御阵地造成了损害。不管怎么看,神化火炮的威力,最终都会让明军自己深受其害。 在这半年多来对于火炮技艺的研究汇报过程中,虽然大明某些不谙武事的文人和官员,还在把火炮当成了某种神灵的法器。 但是对于孙承宗、王在晋这些负责军事的官员来说,总算是对火炮有了一个基本的真实认识。火炮不过是在火药在一根坚固的管子内剧烈燃烧,从而压缩空气做功,推动了一枚弹丸运动的工具。 这个所谓的做功,其实就同马匹拉车,滑轮提升重物一样,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依靠动力使某一物体进行运动罢了。 揭破了这个真实之后,孙承宗、王在晋这样的官员,自然便开始从实际的角度去考虑火炮的铸造数量和使用方式了。 王在晋依然还是保持着,利用城堡和火炮组成防御阵地用以对付女真军队的想法,因此他更为在意,孙元化提出的加农炮系列。 而孙承宗则在崇祯的影响下,意识到城堡和火炮的防御战术显然是不足以收复辽东的,对于丰镇草原上的一仗,也终于改变了他对于明军野战无能的印象。 显然,只要提供了充足的后勤物资,建立一套完整的军事指挥体系,加上足够的训练,明军还是能够在野战中击败蒙古人的。 丰镇草原上的胜利,不仅仅是粉碎了察哈尔部吞并右翼蒙古的野心,重要的是给了大明官员们对于明军的一丝信心。 如果明军在野战时能够抵挡住女真人的进攻,那么谁还会坚持一定要在边境建立坚城巨炮来防御女真人的进攻呢。耗资巨大,还未必能够抵挡女真人的进攻。最为重要的是,坚城巨炮战术显然是无法规复辽东的。 因此孙承宗领导的总参谋部,已经从刚开始成立时,认为要在辽西边防上建立一道城堡防线防御女真人的主张。慢慢变成了,建立几座相互支援的重点城堡,然后训练出几只野战部队,依托这些城堡同女真人进行对抗。 对于同蒙古科尔沁部结盟,本身又占据了辽东广阔草原的女真人,他们并不缺乏上好的马匹。而连续击败了辽东明军,不仅仅让这些女真人从明军手中夺取了大量的军需物资,还把汉人在辽东的工匠都截留了下来。 凭借着辽东无穷无尽的森林资源,女真人的冶铁业并不缺乏燃料,辽东的军器铠甲反而比明军粗制滥造的武器更为精良。 因此想要在野战中抗衡女真人占据优势的骑兵,除了要加强对于明军的训练之外,便于携带的火炮,显然成了明军用以抵抗女真八旗的利器。 考虑到这一点,孙承宗对于榴弹炮的系列显然更为重视。因此当确定了铁模铸炮技术已经成功,但是必须要使用高炉灰口铸铁才能获得更好更安全的火炮后,两人对于火炮铸造计划的分配数目,顿时起了争执。 王在晋想要多铸加农炮,用以替换辽西各城现在拥有的各类杂式火器,以提高辽西明军的战斗力,防备后金对辽西的侵犯。 孙承宗则以为,应当多铸价格更为低廉的榴弹炮,只要训练出能够同女真人野战的军队,那么就不必浪费过多的资源在辽西城堡的建设上了。毕竟城堡不能长脚跑去包围沈阳城,而明军可以。 对于两位大臣的各执一词,朱由检倒是没怎么在意,听了孙元化对于这些火炮的赞赏之词后,他突然向孙元化问道:“那么现在的火炮铸造技术还有那些缺陷?铸炮厂对于各门火炮的定价是如何的?每个月能生产多少门火炮?” 孙元化犹豫了下,才回道:“火炮的缺陷还是有的,铁模铸炮虽然比泥模铸炮成功率高,内外也比较光滑,但是想要做到炮口内径彻底的光滑紧密依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炮口游隙只能保持在十分之一和十二分之一之间,按照燃烧气体做功的理论,有不少气体是被白白浪费了,并没有完整的作用的炮弹身上,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在继续研究。 另外,不管是铁模还是泥模,浇筑铁水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会扰动到中心的芯柱,这使得火炮制成之后内膛和外径并不是在一条直线上,炮弹的落点同瞄准的目标总是会有一个偏差值。 因此每一门炮都需要炮手进行射击时的人工调整,如果更换了炮手,并不能直接掌握这门大炮的射击要点。 当然,这种偏差在精确射击上影响比较大,但是在覆盖射击中则无关紧要。因此臣建议火炮最好能够集中使用,尽量用数量去弥补射击精度上的误差。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能完全摸索出铁质火炮的性能,但是铜质大炮发射1000发基本就应当进行报废,而铁炮的话估计应当不会超过铜炮的射击次数。因此在使用上面,铁炮的耐久性较差。不过在成本上却大大的低于了铜炮。 每门铁炮的成本,大约为同型号铜炮的五分之一。为了保证铁炮的使用次数和避免炸膛事故,臣等才把榴弹炮的标准火药装填量定为弹重的五分之一,而加农炮的标准火药装填量定在了弹重的四分之一。 臣等已经试验过,虽然射程是减少了些,但是这个分量的火药更易于射击后的炮位回复,加快射击频率。当然在有需要时,也可以采用双倍装药射击。 至于火炮的定价,榴弹炮系列:3斤炮成本41元每门,出售价为60元;6斤炮成本52元,定价78元;12斤炮成本104元,定价为160元。 加农炮系列:6斤炮成本74元,定价100元;12斤炮成本140元,定价210元;18斤炮成本280元,定价420元。 以上这些火炮价格已经包括了炮车在内,至于石景上铸炮厂的生产能力,每个月大约可以消耗100-120吨生铁。一套铁模一天可以铸2-3门炮,使用的人手不过40人,因此比之泥模大大的节省了时间和人工。 臣想向陛下请示,这青铜铸炮是不是可以暂时减少一部分计划了?另外这外销的火炮又应当如何定价?” 朱由检还没开口,王在晋已经有些不满的说道:“石景山铸炮厂乃是朝廷的产业,朝廷支付了工料银和人工银,如何你这定价还要从朝廷身上赚钱了?” 孙元化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在晋的问题时,朱由检已经很自然的为他解围说道:“王尚书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朝廷虽然投资建立了铸炮厂,但是铸炮毕竟是个技术活,不管是研发工艺还是铸造的成功率,都是需要耗费金钱的。 如果事事都由朝廷拨款,铸炮厂的工匠和专家们恐怕就要同从前的兵工坊一样,浪费大量的物资却做不成几件合格品。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对于兵部来说,只要采购的经费能够节约下来,采购的武器质量符合作战需求,朕觉得还是让铸炮厂自己经营为好。 铁炮虽然铸造成功了,但是毕竟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朕觉得青铜炮还是应当继续铸造,不过可以减少数目,同铁炮的铸造数目相比,可以调整到1:3或1:4的样子。至于外销的火炮价格比照供给朝廷的价格乘5就是了…” 第458章 安德烈心中的阴影 就在孙元化回京汇报后的第三天,总参谋部迅速通过了一项决议,决定设立两个连的新式炮兵部队,用以检验火炮性能和火炮的行军作战方式。每个炮兵连辖6门火炮,分为三个炮兵排。 之前配备在新军中使用旧式火器的炮兵人员被抽调了出来,新成立的炮兵部队人员暂时被分成了三个等级,辅助兵,炮手和炮长。每个炮手都将授予总旗的官职,炮长则是百户衔。辅助兵领取同级步兵150%的饷银,而炮手、炮长则领取双饷。 于此同时,随着气温的上升,天津港也终于开港了。这个消息传到京城之后,海商协会的会议终于告一段落,郑芝龙等南方海商准备从海路返回台湾和闽广,进行新一轮贸易季节的商业活动去了。 而这些海商首领在看过了崇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火炮操演之后,确定了他们也能订购这些火炮之后,便向军器监订购了足够装备10艘船只的大炮。 郑芝龙最为财大气粗,一口气订购了4船,而其他人则只试探着订购了1-2艘,毕竟这军器监刚刚学会铸炮不久,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订购到的大炮都能像操演的那几具火炮。 对于这些属于大明管辖之下,但又有着独立人事权和战时指挥权的半独立海商,崇祯给出的价格是提供给大明直辖军队的一倍。虽然这个价格在孙元化等人看来有些贵了,但是比起澳门炮厂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给出的价格,已经便宜了一半左右。 更何况,对于大口径的18磅炮,这些欧洲人都是从来不会出售的。此前澳门人卖给大明的18磅红夷大炮,并不是军用品,而是一艘失事英国商船上的民用品。澳门人不过是本着既不想得罪向他们购买大炮的明国官员,又不想出售能够危及到澳门炮台和船只的军用大炮,才指点着明人去打捞英国商船上的民用火炮。 虽然在大部分的海商心里,海上作战方式便是使用火攻小船或是跳帮肉搏战。但是这种战术的弊端就在于,要么战场靠近自己的根据地,要么他们在船只数量和人数上占据优势。如果战场处于外洋或是在别人盘踞的海域之内,他们就很难再使用以上的方式赢得胜利。 而此前这些海商或是业余海盗,只是在大明近海活动,因此对于闯入大明海域的外洋船只,他们依靠本土总是能获得优势,哪怕不能烧毁对方的船只,也能把对方的船只赶出自己的势力范围。 除了对上大明的水师,双方都可算是拥有地利,因此只能看谁先撑不下去。郑芝龙率领的十八芝海盗海商集团,虽然屡次大败明军水师,并数次上岸劫掠了福建沿海,但事实上他声势浩大的劫掠行动,不仅没有动摇到大明的根本,甚至连福建的内陆都没有影响到。 随着福建水师官军的不断失败,沿海地区的渔民和士绅便开始自发的组建团练民军,其中同安知县曹履泰、福建士绅董应举组建的民团,就曾经挫败过几次海盗的入侵。 而这也是郑芝龙为什么会认定,只有接受朝廷招安才是十八芝最终出路的原因,因为如果继续同朝廷敌对下去,光是福建士绅组织起来的力量就已经让他们的船只上不了岸了,想要以此动摇大明东南半壁江山,显然是一种妄想。 如今被朝廷招安之后,崇祯并没有逼迫他们上岸,反而允许他们前往外洋开拓贸易的新航路,这自然是正中这些海商们的下怀的。 但是,原本聚集在大明东南沿海一隅的海商们,才刚刚跨出家门口便尴尬的发现,他们看似庞大的力量,还没有填满东南亚四分之一的洋面,便已经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原本在大明近海依靠数量取胜的大明海商,到了东南亚后便发觉,论船只和人数他们比不过当地的土著海盗;论船只的质量,他们又比不了那些欧洲人。 这样一来,他们便处在了一个很是尴尬的局面。一旦在外洋遇敌,他们不是被土著海盗用数量淹没,就是被欧洲人用高大的夹板船和火炮教育重新做人。 如果不是他们现在挂着大明官军的招牌,不管是东南亚土人还是欧洲人搞不清他们的底细,因此暂时没有同他们交恶,估计这些大明海商根本就无法在这些地区立足,只能同此前出海的中国商人一样,依附于某个势力才能落下脚来。 也正是因为被这种险恶的环境所逼迫,不管是郑芝龙还是杨天生、钟斌、李魁奇等人,不得不放下彼此之间的矛盾,在外洋进行合作,并开始寻找在外洋立足的方式。 和杨天生、钟斌、李魁奇等人还在走一步看一步不同,曾经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待过几天的郑芝龙很快就认定了,只有学习荷兰人的方式才能让自己的船队在海上获得自由航行的权力。 虽然荷兰人在欧洲的海上贸易,是以船只武力薄弱但是运费廉价而迅速著称。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行事作风,却完全是以武力作为后盾的炮口下的交易。 他们为了垄断香料群岛的产出,一边用武力封锁群岛,导致外来商船无法登陆香料群岛交易;一边用武力逼迫岛上的土王,把香料贸易置于东印度公司的管理之下。 因此郑芝龙从荷兰人那边学会的,便是用坚船利炮为贸易护航开路。他其实一早就想要仿照欧洲商船的模式,在船上安装火炮,从而革新海上作战的方式。 一来火炮射击总是比施放火攻船方便,二来装备了火炮的船只,即便处于优势敌人的包围下,也能利用火炮驱赶对方的船只,从而为逃跑创造条件。 只不过,澳门人显然不愿意向他出售火炮,因为他同荷兰人交好,曾经在海上攻击过前往日本贸易的葡萄牙商船。澳门的葡萄牙人显然担心把火炮出售给他之后,会被郑芝龙用来封锁澳门-日本航道,因此坚决的拒绝了他。 至于郑芝龙曾经的东家,虽然曾经答应过要出售几门大炮给他,但那是因为大明拒绝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直接的贸易联系,所以想要通过他进行间接贸易。 但是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同大明建立了直接的贸易联系,因此对于郑芝龙的应允早就抛之脑后了。 现在既然朝廷愿意向他们提供火炮和弹药,那么郑芝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预定了足以装备4艘船的大炮和大批的弹药。 总数389门的大炮和250吨的炮弹及150吨的炮用火药,另外加上3200支火绳枪,15吨枪用火药,合同总价30万元,约定在今年10月底前全部交付。军器监从这笔合同中起码赚取了45%的利润。 海商协会虽然在崇祯的施压下,最终承认了各省商人都应当拥有公平参与海外贸易的机会。但是海商协会所制定的政策,显然还是偏向于已经在海外贸易占据了先机的海商们。 比如参与海外贸易船只所需要缴纳的吨位税,大多落入到了海商协会创立者的手中,虽然在东南各省商人代表的批评下,崇祯下令把这笔钱划入一个新成立的海事局,用于建立航道指示灯塔、航标和救援等事务。 但是,大家都很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把戏,毕竟这些海事局依然属于此前管辖地方海域的大海商们。 不过这些商人代表们总体来说还是对参与这次海商协会会议表示满意的,毕竟从船头税改成吨位税之后,需要缴纳的船税还是减去了一部分。 而这些商人代表们也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想要从这些海商协会的商人手中争取利益,他们就必须先取得皇帝的支持。否则以他们松散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这群在海上有船只和枪炮的大海商们。 于是在沈廷扬的牵线之下,这些商人代表同更名为内务府的内廷商务管事达成了一个协议,内廷出资25万元,东南各省商人出资75万元,成立一间南北贸易航运公司。 该公司向天津造船厂和龙江造船厂各订购5艘船只,用于南北货物运输和海外贸易,每只船只的吨位都须在300-600吨之间。 内务府基本上也没出钱,不过是把同江南制造局合办的航运公司直接转入了这件新公司。沈廷扬的六叔被崇祯指定为新公司的负责人,负责这家贸易航运公司的日常运营。而内务府派出了两名人员同其他股东推举出的六人,加上沈廷扬的六叔组建成公司董事会,决定公司一应大小事务。 在郑芝龙等人将要离开京城的时候,英国商人安德烈也向明国朝廷提出了离去的请求,他需要尽快把同大明签署的贸易协议交给,定居在万丹的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总经理梅思沃尔德,以敲定中国和英国之间的正式贸易协定。 英国东印度公司现在的组织机构虽然还很散漫,但是以他在公司的职务等级,还是不够资格出面洽谈这项使命的。 安德烈完全是抱着,就算谈不成也看看能不能同中国商人交易一次的想法跑到京城来的。如今既然谈判真的成功了,他便不得不尽快带着自己的胜利成果回去,防止自己假使者的身份被揭穿,从而激怒中国人把这份贸易协议给作废了。 崇祯再次接见了安德烈,在接见中确定他将会在5、6月份再来北京,然后乘着9、10月份的季风返回英国后。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他说道:“那么等你再来京城时,朕会准备一艘船只同你一起前往英国。朕的使者除了游历欧洲之外,还会向贵国国王提出中国商船前往英国进行自由贸易的请求,另外朕希望两国之间能够建立起互相交流往来的友好关系。当然,朕还准备了些送给贵国国王的小礼物,代表朕的友谊。” 安德烈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发觉自己这次的冒险似乎太过成功了,同印度莫卧儿帝国皇帝地位不分上下的中华帝国皇帝,居然愿意主动向英国国王示好,并打算建立中英之间的友好关系。 安德烈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只是跑来东方寻找财富的冒险家。他深刻的知道,同中国这样的东亚宗主国建立起友好关系,对现在的英国来说代表着什么。 因为把目光投向新世界的时间太迟,不管是美洲还是亚洲,英国都是一个迟到者。当然对比起老对头法国人来说,英国还算是领先了一步。 但是新世界已经被西班牙、葡萄牙所瓜分了,就连现在海上势力最为强盛的荷兰人,也不过是从衰落的葡萄牙人手中夺取了东南亚的一小块地盘而已。而比荷兰人弱小的英国商人,便只能游离在这些富饶的殖民地之外,干些走私和海盗的生意。 占据了巴达维亚的荷兰人,现在已经快把东南亚的英国人压制的喘不过气来了。设立在日本的英国商馆被取消了,设立在东南亚其他地方的商馆也都快撑不下去了。 而之所以英国商人会落到如此地步,完全就在于缺乏一个亚洲地区的强大盟友。以葡萄牙人的衰落,但是因为澳门背靠中国,便使得荷兰人数次无法攻下。 如果英国东印度公司能够在中国建立一个基地,那么不管是西班牙人的菲律宾还是荷兰人的香料群岛,他们都可以想象一下了。 忽然之间,维系着中英两国友谊的重任就这么不经意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安德烈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他搞砸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么愤怒的公司高层和国王,一定会让他在伦敦桥悬挂上一千年。 深呼吸了几次之后,平静了心情的安德烈对着身边的翻译说道:“请告诉尊贵的陛下,我一定会尽快返回北京。并把陛下的友谊安全而完整的护送到我国陛下面前…” 第459章 苏越 当安德烈坐的驿站马车刚刚出了京城,就意外的被一辆停在官道中间的马车拦了下来。心中有事的安德烈不由把头伸出了车窗,用生硬的中文对着前方的车夫问道:“前面的马车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 坐在他身边的李伯安表情却有些古怪的拉住了他说道:“安德烈先生不必如此,我们稍稍等待一下,也许就知道分晓了。” 安德烈转回了头略为诧异的看了同伴一眼,便安静的坐了回来。他知道在这个国家,他还有许多事情并不了解。面对这种情况,他还是接受同伴的劝告为好。 果然不过一会,前方马车上的马车夫便走了过来,敲了敲车厢的门,恭敬的请求两人去前方马车上坐一坐,他的主人想要同两位谈谈。 李伯安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安德烈自然跟着这位同伴前往了前面的马车。安德烈上了马车之后,便发觉外表看起来朴素的马车,内部不仅宽敞,还装饰的非常华丽。除了座位上柔软的锦缎垫子之外,车厢内还有一个小小的可以折叠的桌子,桌子打开之后便是一个小型酒柜。显然这是一部让人可以舒适的长途旅行的马车。 他稍稍打量了下车厢内的布置后,便向着邀请自己过来谈话的主人看去。在京城待了快3个月的安德烈立刻便发觉了,也许这位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子是一位有钱人,但绝不会是一位贵族。 而马车中就坐主人的自我介绍,也证实了他的猜测,“…如此冒昧的邀请安德烈先生在这里见面,实在是在下的失礼,不过考虑到安德烈先生归心似箭,余也就当做顺便为先生送行了…” 这位年轻男子自我介绍叫做苏越,是四海贸易公司一位董事的侄子。四海贸易公司这个名字,在京城可谓是家喻户晓,就连安德烈这样的外来者,也常常前往四海贸易公司名下的超市购物过。 比起京城其他商铺逼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和品种单一的商品,名为超市的新型商场不仅提供了大量可供挑选对比的商品,其宽阔的场地和充足供暖,成了没什么娱乐的普通市民在冬日里集中取暖和闲聊的公共场所。 据说在皇帝的命令之下,某些商场在停业之后还保持着一些区域内的供暖,以提供给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是窘迫到没有取暖费用的贫寒家庭用以度过这个冬天。因此四海贸易公司在京城之内的名声,一向很好。 当然对于安德烈这样的外国人来说,是不太会在意四海贸易公司的好名声的。他所在意的是,这间贸易公司有皇帝陛下的股份,而这间贸易公司的资本据说已经超过了700万元。 因此这样一间公司的董事,必然是在大明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而这位自称某位公司董事亲属的年轻人拦住自己,显然不是想要认识他这么简单。 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同,此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虽然号称是一个公司,但实质上并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公司组织。 因为按照英国东印度公司制度的规定,合伙人投资的资本是以一次航行作为对象的,每次航行归去之后便将利润和本金分给投资人,然后下次航行时再继续认购股份。 由于采取了这种组织形式,因此英国东印度公司此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贸易发展计划,只是一群追逐利润的商人和新贵族的松散联合体。而这样的贸易方式,也决定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海外扩展的速度,远远不及集中了大量资本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而即便是现在在东南亚势力发展最为迅速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年前在这个国家的京城也是默默无闻,就算是少数知道一些海外事务的人员,也常常把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混为一谈,更别提他们这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名气的英国人和丹麦人了。 同英国东印度公司不同,四海贸易公司则是一间真正的贸易公司,不仅有董事会,公司行政管理层,还有固定的资本和产业。光是四海贸易公司去年在证券交易报上颁发的年报,已经表明这家公司的资产已经超过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数倍了。 因此安德烈并不会错误的认为,这样一间公司的董事亲属会主动想要认识自己,显然对方是有所图谋的。 他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关于自己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四海贸易公司的资料,想要推敲出一位董事派出自己的侄子拦住自己是为了什么。 不过很快对方就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苏越替两人倒了一杯酒之后,便热忱的看着安德烈说道:“安德烈先生也许会很奇怪,在下在这里拦住你是为了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听说了安德烈先生向陛下提出的,关于马拉半岛的铁路修建计划,我对此很有兴趣,想要同安德烈先生聊聊这个计划。” 安德烈顿时放下了快到唇边的酒杯,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说道:“这个计划不是已经被贵国皇帝陛下搁置了吗?为什么你会对这个计划感兴趣?” 苏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依旧平静的说道:“陛下搁置这个计划,有陛下考虑的缘由,但是陛下并没有阻止民间人士不能参与这个计划。公司有一部分董事听到这个计划之后,相当的感兴趣,因此委派在下作为代表同安德烈先生商谈一二…” 原本已经对马拉半岛铁路计划不保希望的安德烈,自然不会拒绝这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更何况,几乎在一瞬间他便想到,如果能同这些皇帝身边亲近的商人合作,即便今后他假冒英王特使的身份被拆穿,好歹还有些回旋余地。 于是安德烈便正式的向苏越介绍起了,他所设想的这个铁路计划。其实这个铁路计划是他在当地同人闲聊时,从某个商人口中听来的。而那位商人则是从他一个穿越了马拉半岛的冒险家朋友那里听来的设想。 那位不知名的冒险家在马拉半岛的丛林里探索了半年后,认为在马拉半岛最为狭窄的地方可以开凿一条运河,联通安达曼海和暹罗海,从而避开被葡萄牙人控制的马六甲海峡。 这个疯狂的逃税计划,被那位商人当做了一个奇谈,在茶余饭后同安德烈谈起了这个开挖运河的计划。安德烈原本也只是当做了一个笑话,但是到了中国的京城看到了铁路之后,他发觉如果把耗资惊人的运河改成铁路,那就不是一个笑话了。 由于风向的缘故,大帆船经过马六甲海峡时必须要进行停留等候,否则这些帆船在狭窄的马六甲海峡中航行很容易触礁出事。而马六甲城的位置,决定了船只在这座港口等候风向的变更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当葡萄牙人占据了马六甲城对过往船只横征暴敛的时候,这些往来印度洋和东南亚的各国船只,还是默默忍受了葡萄牙人的剥削。而不管是失去了马六甲城的柔佛王国还是对面的亚齐王国,都想要夺取马六甲城,而不是另外修建一个新的港口。 但是如果把吉打港和宋卡湖用铁路联系起来,不仅会繁荣了两座新港,还能减少船只航运的风险和运输的距离。毕竟现在的帆船装货量并不大,足够以铁路进行运输。 安德烈讲的很是细致,而苏越同样也听的非常认真。一年前四海贸易公司成立时,一干被迫入股的商人,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收回皇帝的欠债。 不过当四海商行垄断了京城、北直隶、辽西地区的流通业,并插手边军和新军的军需物资生意之后,这些商人顿时起了认真的心思,把四海贸易公司当做了一项真正的产业来经营。 老实说,如果不是被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所刺激到,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们,还是非常满足于22.5%的年收益的。虽然看起来这门生意的利润不及以前替皇室采办强,但是这门生意的规模同样不是以前皇室采办的规模可比的,此外也不必担心会被官员勒索和收不回欠款。 但是在去年对日本贸易船队256%的收益面前,四海贸易公司主业的利润顿时就算不上什么了。把大明的货物贩卖到日本,商品的利润大约在100-300%之间,而把日本的货物运到国内,同样也有25%-90%的利润。 往返一次的船队利润减去船队的支出,就获得了256%的超高收益。有了这样高的收益,谁还会在乎四海贸易公司的主业是什么。 如果不是顾及到,郑芝龙等人海商手中的船队力量,这些商人们早就要建议崇祯召回海外招安的海盗集团,让四海贸易公司垄断大明的海外贸易了。 在崇祯无暇关注的地方,一部分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们已经开始联合起来,想要扩大公司在海外贸易中的份额了。 同郑芝龙等了解现在东南亚局势的海商们不同,当然更不能同一个拥有后世视野的崇祯相比,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们对于大明外部的局势并不怎么了解。 他们对于大明周边国家的认识就是,东北面的后金是东北野人建立的国家,打败了大明好几次,霸占了大半个东北,我们暂时打不过他,对大明威胁很大。不过再怎么能打,他也是一个蛮夷,等大明恢复过来,就能收拾他。 西北面和西面都是蒙古鞑子,和大明纠缠了几百年,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西南的青藏地区是大明的藩国,一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同大明之间隔着一个后金的地方是朝鲜王国,是我大明的恭顺藩国,和朝鲜一海之隔的日本,是个出倭寇的地方,被戚将军打过,也被万历皇爷打过,没什么可怕的。日本下面的海里是琉球,又是一个对大明恭顺的藩国。 在南方稍稍有些名气的,便是缅甸和安南,虽然常常会在边境上做些手脚,但依然是臣服于大明的藩国。再往南去不管是苏禄、渤泥、柬埔寨、暹罗还是一些不知名的小国,通通都是我大明的藩国。 因此在这些商人的眼中,只要不去招惹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其他同大明相邻的藩国,就没有一个大明惹不起的国家。至于那些从遥远欧洲来的商人,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些商人能同他们这些背靠大明的商人竞争。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更何况海外贸易的收益居然如此之高,而风险看起来并不大,就使得这些商人们更为心动了。他们此前对于海外贸易的了解是,虽然收益颇高,但是出航的船只有一半会回不了家乡。 但是去年往返日本的船只,连一艘都没有出事,显然证实了传闻是一个谎言。更何况,以这样的收益,便是损失一半船只都是盈利的。因此他们对于海外贸易的兴趣顿时压倒了,对于其他生意的兴趣。 对于崇祯因为顾忌到现在插手马拉半岛的局势,会引起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敌意,因此采取了暂时专心经营东北亚地区的想法不同。四海贸易公司的商人们,显然胆子要大的多,他们显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马来半岛上圈占一块地盘了。 第460章 艾达的惊讶 随着天气转暖,一干海商南下之后,许心素也开始紧张的忙碌了起来。一是把从漳州老家带来的族人和同乡安置到京城的棉纺织产业中去,以作为他们在北方重新起家的本业。 他们从前只是负责把内陆的货物组织并集中到月港,然后交由海上的运输船队贩运到东西洋去。之前李旦、颜思齐等海商大佬尚在的时候,货源组织、海上运输、海外销售原本各有其职,整个福建沿海的海商大部分都属于这个海上贸易王国中的一部分。 谁也没有这个力量和胆子去反抗,两位海商大佬建立起来的海上秩序。但是当这两人短时间内先后去世后,一向负责组织货源的许心素等人顿时看到了机会,他们认为,这个海上王国应当由他们来继承管理,毕竟没有他们提供的货物,不管是海上运输的船队,还是在海外销售的口岸商人,都将会陷入无米下锅的窘境。 李旦的儿子李国助虽然继承了父亲在日本的产业,但是这个海上王国的大部分船队已经被郑芝龙等人所接管了,因此他事实上已经失去了争夺这个海上贸易王国主导权的资本,因此对于许心素等人的意见,他采取了沉默。 但是控制了这个海上王国最强大部分的郑芝龙等人,显然并不认可许心素等人的说法,他们用武力回应了,想要在货源上卡住他们脖子的许心素等人。 在崇祯的建议下,许心素不得不带着亲信和族人迁移到了北方。虽然在皇帝的支持下,许心素还是获得了,建立从天津前往日本的海上贸易航线的机会。但是北方毕竟不比福建,背靠江西、湖广,和浙江、广州相邻的福建,可以轻易的组建起大批的祸源,毕竟在他的周边不是原料产地就是制造中心。 但是迁移到北方后就不太一样了,在崇祯元年之前,京畿地区消费的日用百货,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南方,北方能够出产的货物几乎没有。因此大运河北上的船只常常装的快要沉没了,但是南下的船只却显得异为轻快,因为基本没有什么北货可运。 元年之后,京畿地区倒是冒出了不少新产业,看起来也非常有利可图。比如水泥、玻璃器、皮革制品、鱼肉罐头、钢铁制品、煤炭、棉布等等。 但这些新产业不是产量太小,连北方的需求都无法满足,比如水泥和鱼肉罐头、钢铁制品。要不然便是不太适合过于颠簸的海运,如玻璃器。要不然便是价值太低,运到国外不怎么划算。 所以选到最后,便只剩下了能够大量出口,又不担心会销售不出的棉纺织业了。山东的种棉业原本便是大明最为出色的几个地区,只要扩大一些棉花种植面积,就能提供足够的棉纺织原料。 加上今年朝廷准备推动黄河中下游地区的种棉产业,因此对于正在蓬勃发展的棉纺织业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 而东亚地区棉布纺织技术能够同大明比肩的,也就是个朝鲜,其他地区的人民显然还没有进入到,棉纺织技术被扩散到的圈子内。但是日本也好、琉球也好,都已经开始种植棉花了。 由于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东北亚地区的百姓对于御寒衣物的需求,自然比此前增长了不少。相比起虽然保暖但是不够华丽舒适的皮毛,中国生产的上等丝绸和棉布,自然便成了各国供不应求的货物。 丝绸产业一向以南方为主,虽然山西和山东有少量生丝,但并不足以同江南的丝绸产业进行竞争。而京畿研发出来的京城标布,则已经完全可以同松江标布进行竞争了。 虽然在细布织造上,京畿产的布匹还是要逊色于南方,但是京畿标布的价格和厚度上,已经完全不逊色于松江布了。 对于北方地区的居民来说,京畿产的布匹,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购买的兴趣了。一个人吃多少食物,喝多少水是有极限的,但是对于装扮自己的衣服来说,差不多只要能力足够,便不会遇到真正的上限。 被从福建老家赶跑一次的许心素,不仅接受了崇祯的意见,把京畿生产的棉布作为外销的主要产品。他还打算一改旧日的作风,把自己的资金也投入到棉纺织业中去,把自己同北方的士绅结合的更为紧密一些,防止今后被这些北方士绅所仇视。 毕竟现在京畿的棉纺织业不仅有内府及勋贵和京畿士绅的投资,更为重要的便是,这个产业将会把黄河中下游地区的地主士绅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棉花种植的地主阶层,这样一个阶层必然是要亲近控制着棉纺织业的工厂主的。 许心素只有把京城的事务安顿好,才会没有后顾之忧的前往济州岛,拓展东海巡阅府在东海海域的势力范围。毕竟,崇祯的信任才是他们最大的资本,而没有京城的产业,他们这些南方海商,也是无法真正获得本地商绅的认同的。 不过当他正忙着吩咐族人做事的时候,一名仆人突然匆忙的跑进了他的书房,慌乱之下不仅没有敲门还狠狠的撞到了门框上面,发出的巨响顿时吸引了包括许心素在内的房内人的目光。 不待许心素呵斥,呲牙咧嘴但是不敢喊出声的仆人,用有些变调的声音匆忙汇报到:“陛、陛下到了,管家请家主赶紧出去迎驾。” 许心素原本已经在嘴边的呵斥声顿时化作了一连串的吩咐,他自己也迅速起身向着房门走去了。 当许心素匆匆走到二门时,正好看到自己的管家正跟在崇祯后方小心的伺候着。他快步走上前去,便对着崇祯拜倒了下去,口中高声说道:“臣许心素迎陛下…” 朱由检打断了他的见礼说道:“别行礼了,地上还湿着呢。起来吧,朕就是过来见见你,并同你谈谈关于你和总理衙门之间的配合事务。” 许心素小心的陪着崇祯走去了自己的书房,让人送来了热茶和点心。这个时候他才有些空暇思考,皇帝刚刚说的事情。 新成立的总理衙门把海外藩国和海外的巡阅府、镇守府都纳入了统一管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是,掌握总理衙门的冯铨冯大学士,写诗作文大约是一把好手,让他管理海外事务,许心素其实颇不以为然。一旦船只出了海,总理衙门对他们的约束也就几近于无了。 他正思考着,总理衙门除了海关事务之外,还有什么需要自己配合的事务时,却冷不定听到皇帝轻松的说道:“你收养的那个英国女孩在那?领出来让朕认识一下吧。” 许心素顿时抬头向着崇祯身边的王承恩看去,想要知道崇祯提出的这个要求,是不是他安排的。但是王承恩袖手低头站在崇祯身后,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暗示。 王承恩的姿态让许心素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还是反应迅速的答应了皇帝一声,便吩咐自己的管家,把养女带来书房拜见陛下。 朱由检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女子,除了头发的颜色和面目轮廓之外,曾经的英国少女艾达,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位气质高雅的中国仕女。 “朕听说,那位安德烈先生曾经询问过你,问你愿不愿意返回英国,结果你拒绝了,能告诉朕为什么吗?”朱由检肆无忌惮的目光让艾达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时,却听到了一个让她有些意外的问话。 艾达想了想,便冷静的回道:“安德烈先生虽然是一位绅士,我也很想去英国去见见父亲的家人。但是我很担心,父亲的家人会不会承认和接纳我。 而且据我从安德烈先生那里了解,我父亲的家乡并不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地方,那里的人对于一个单身女子独自生活并不宽容。 另外,我在日本时信仰了佛教,我听说英国人连信仰天主教的基督徒都非常歧视,我很担心回去英国后,自己的信仰会成为被人攻击的对象。我并不愿意因为能够回去英国,就放弃自己的信仰。 所以考虑再三之后,我还是回绝了安德烈先生的建议。” 朱由检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如果朕委派你前往英国一行,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要求?” 艾达有些惊奇的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少年,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请求,不过她还是恭顺的行了一礼回道:“如果是陛下的命令,小女愿意接受。” 朱由检看着她想了想才说道:“不必过于担忧,朕只想要借助你的眼睛去观察一下整个英国社会的风貌。你知道,对于英国人来说,我派出的使者毕竟是一个外国人,他们很难在外国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实性情。 但如果是你就不同了,作为一位海外同胞的遗孤,又成为了一名中国贵族的养女,还被中国皇帝所迷恋,我相信英国上流社会的那些贵妇人会很乐意同你交往的。 而且你可以把它当做一次难得的长途旅行,我想等你再回到大明的时候,应当很难再有这样长途旅行的机会了。” 艾达双眼顿时睁的大大的,颇为惊讶的问道:“陛下迷恋上我了吗?可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啊。” 看着完全关注不到重点的艾达,朱由检也只得微笑的说道:“你可以让她们这么认为,就算有人向朕求证,朕也会帮你作证的。” 第461章 使馆问题 当一头雾水的艾达退下之后,在艾达身上倾注了大量资源的许心素,还是有些不舍就这么放她这么离去。毕竟这个时代往返欧洲的海上航行,同死亡之旅也差不多,他可不希望就这么失去她。 “陛下,让许月这么跟着安德烈去英国,会不会太过冒险?天知道这英国人离开大明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心素思考再三,还是小心的对崇祯劝说道,希望能打消皇帝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朱由检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怎么,舍不得你这个女儿受海上风浪之苦了?安德烈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冒着失去同我大明的贸易利益,劫走你这个女儿的。 再说了,爱德蒙·唐泰斯也会带着船同他一起前往欧洲的,你若是还不放心便多派些人手便是了。让许月去英国,也不仅仅是为了更好的了解英国社会的真实情况。 最重要的是,当我们同荷兰人发生冲突的时候,英国人最好能够站在我们这边,最不济也要保持中立。” 许心素顿时有些诧异的说道:“许月不过是一个从来没去过英国的孤女,她有什么本事能让英国人站在我们这边?而且按照陛下之前的计划,我们不是暂时要保持同荷兰人的友好关系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朕去年是这么说过,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那是在知道荷兰人想要染指马六甲城之前。 从大明前往欧洲和印度洋,有两个咽喉所在。一个是巽达海峡,一个是马六甲海峡,前者受制于巴达维亚,后者则受制于马六甲城。 巴达维亚在荷兰人手中,马六甲城在葡萄牙人手里。虽然他们都不在大明的手中,但是只要没有落在同一个势力手里,朕还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当荷兰人占据了巽达海峡后还不满足,还要试图占据马六甲海峡之后,那么他们同大明之间的矛盾也就无法化解了。 老实说,有没有香料群岛,对于大明都影响不大。我们不是欧洲人,对于香料没有这么大的需求。而且大明有生丝、茶叶、瓷器,就算少一样香料,也无碍于我大明的海外贸易。 但是,如果让巽达海峡、马六甲海峡落在荷兰人手中,大明的海外贸易就会受制于人,这是大明完全不能容忍的。 马六甲城在葡萄牙人近百年的经营下,已经变成了一座坚固的要塞,如果这样的要塞落在荷兰人手里,我们想要再拿回来,恐怕代价会高的让人难以忍受。 所以,我们同荷兰人的战争,最好还是选择在他们没有攻下马六甲城之前。既然要提前同荷兰人发生冲突,那么搞清楚荷兰人的力量、朋友和对手,便是首要之务。 派人前往欧洲自然是必要的,至于如何让英国人站在我们这边,那就要看你这个收养的女儿能够得到英国人多少的喜爱了。只要英国人越是接受许月,那么他们便会越是记忆起安汶岛屠杀事件。 也许英国的上层人士会因为国家利益站在荷兰人这边,但是下层民众必会因为民族情感,而乐于见到我们同荷兰人发生战争,甚至于他们还会寄希望于我们替他们好好教训一下荷兰人。 另外,我们也需要一位使者,替我们宣传大明的商品和了解欧洲人的喜好,以便生产更为欧洲人所接受的产品。” 崇祯解释的如此详细,许心素自然也就不敢再起什么心思了。他从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采办,因此同荷兰人的关系一向很好。当听到皇帝想要准备同荷兰人的冲突时,他还想着要从中说合一二。 不过显然崇祯不是一时兴起,对于马六甲海峡控制权的争夺,更是让他紧紧的闭上了嘴。毕竟这牵涉到的,是整个大明海商的整体利益,许心素觉得他同荷兰人的交情还没有深厚到这种程度。 谈过了这件事情,崇祯便同许心素聊起了,关于他如何协助总理衙门的事务。许心素很快便听明白了,皇帝要求他做的事情,的确只有协助而已。 就在数日前,按照崇祯吩咐拟定了总理衙门组织框架的冯铨,带着拟好的文件前去求见崇祯。在崇祯审核总理衙门组织编制的时候,冯铨向崇祯试探着提出了,请求皇帝对于总理衙门的具体事务提出一个具体做事方针来。 当日他回京后就被崇祯召见,授命他组建总理衙门这样一个新部门,负责管理海关及外洋诸事务。对于海关的组织和具体事务,崇祯讲的很是详细,冯铨毫无难度的便拟好了整个方案。 但是对于这外洋诸事务,冯铨就有些一筹莫展了。如果是按照以往,这外洋事务便是海外各藩国的朝贡贸易,至于藩国内部事务,只要各藩国不主动提出来,大明朝廷也一样是懒得理会的。 大明唯一稍稍关心一些的藩国,大约也就是朝鲜王国了。毕竟因为后金的出现,使得大明和朝鲜王国之间的陆路交通断绝了。但是朝鲜王国的地理位置重要,不仅抵着后金的背部,还是东江镇的主要物资供给地。 因此大明朝堂上,希望利用朝鲜的地理位置牵制下后金,以减轻大明边防压力的言论,一向也是很有市场的。 只不过朝鲜王国实在是太弱,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失利,协助明军作战的朝鲜军也就立刻投降了。因此在这之后,关于让朝鲜王国派兵牵制后金的声音便少了下去。 所以,虽然看起来东亚及东南亚诸国都是大明的藩国,但这些藩国除了不定时间的朝贡贸易外,基本上并不承担对于大明的其他政治义务。 当冯铨把海关事务理顺之后,对于外洋诸事务究竟要干些什么,顿时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而总理衙门之下的东海、台海、南洋三个巡阅府,万生石塘、西贡、望乡(即巴拉望岛)三个镇守府,今后要如何去约束他们,冯铨也要搞清楚皇帝的意图。 毕竟大明从来没有巡阅府、镇守府这种衙门的设置,而且还是拥有独立武装和行政机构的地方政府。事实上真要拿来比喻的话,也只有宣慰司和土司衙门可以差相仿佛。 不过很显然,皇帝并不是真的想要弄出几个不受管制的海外土司出来,否则就不会建立总理衙门来管理这些新衙门。但是接下来要如何管理这些单位,才是让冯铨头疼的事。 此外这些新衙门在海外同大明的藩国发生冲突,或是同那些西洋商人发生矛盾,被人告到总理衙门的时候,他又应当做出什么反应。因此,冯铨才希望能够得到崇祯更为明确的指示。 对于冯铨的要求,朱由检思考之后,便做出了如下的答复。首先对于巡阅府和镇守府,总理衙门肯定是要加强监管的。虽然现在这些巡阅府和镇守府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朝廷委派的人员很难获得他们的信任。 但是冯铨可以举办一个学校,定期从各巡阅府和镇守府挑选出人员进行培训学习。这些前海盗也好,前海商也好,都没有处理政事的经验,因此他们必然是要依靠朝廷替他们培训行政人员的。 而总理衙门只要确定了合理的培训制度和升级制度,那么不管那些海商或海盗的首领有多大的威望,也阻挡不了朝廷对于各巡阅府和镇守府的人事渗透。只要总理衙门掌握了各巡阅府、镇守府的人事权力和财政权力,那么就算他们还拥有一定的武力,也对朝廷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对于各巡阅府和镇守府在日常活动中同藩国或是外国发生冲突事件时,总理衙门应当持有什么态度。朱由检的态度就很明确了,首先要先确定巡阅府和镇守府的官兵是否在维护大明主权和领土的完整,是否在维护大明的利益,如果是的话自然是毫无条件的站在巡阅府和镇守府的一边。 如果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引发了冲突,那么就要看对方是谁。如果对方是琉球、渤泥、暹罗、朝鲜王国,那么自然要公正合理的进行处理。 如果是其他国家,那么就以平息事件为优先考虑。但是不管怎么处理,都需要遵守两个基本原则,一是把当事人的行为同朝廷及巡阅府、镇守府的关系撇开,不允许对方把攻击面上升到对大明政府名誉毁坏的程度。 二是如果冲突的责任真的在大明这方的话,可以赔款道歉,但是决不允许对方引渡和审判大明这方的人员。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顺便提了提,他希望总理衙门成立之后,能够先派出几名大使,前往朝鲜、琉球、渤泥、暹罗、日本、菲律宾、巴达维亚、万丹等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并负责大明同这些国家的文化和政治交流,顺便保护前往当地进行贸易的大明商人。 而崇祯之所以来见许心素,除了想见见艾达之外,便是希望许心素能够协助总理衙门派出的人员,在朝鲜、日本、琉球建立使馆,以完成他们的使命。 朱由检最后对许心素说道:“在朝鲜、日本建立使馆的问题应当不大,但是朕比较担心的便是出使琉球的事务。 据朕得到的情报,似乎琉球王国已经被日本的萨摩蕃给征服了。所以当大明使者前往琉球建立使馆常驻时,也许会受到日本人的阻扰。 短期之内,我们和日本还需要保持良好的贸易关系。所以,朕需要你派人对出使琉球的人员进行保护,只要不扩大成为大明和日本之间的战争,在琉球你可以对日本人的挑衅作出任何反应,不管怎么样,今年以内我们都必须在琉球建立一个立足点…” 第462章 纸币的隐喻 从许心素府中出来,在返回宫中的路途上,一直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崇祯突然开口说道:“这许月的宫中礼仪学的不错,是你安排的教养嬷嬷吗?” 王承恩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老实回道:“宫中去岁遣散了不少人,有些人不愿意入庵寺养老,又无家可归。老臣寻思着,她们平生所长也就是知道些规矩,正好不少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把家搬到京城后,想要请几个嬷嬷教导子女认识些规矩,臣就替他们安排了下。 这许心素收了一个养女,正想找人教些规矩,听说了此事,便求到了臣这里。臣就挑选了两个识大体的年长宫人,介绍到了许心素府上。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要是不妥的话,臣这便把人带回来。” 朱由检睁开眼睛看了王承恩一眼,笑了笑说道:“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倒是觉得这个方法很好。这些宫人在宫内待了将近半生,又没有其他技能,有这么一个出路,我怎么会反对呢? 不过让她们分散到各家府上,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小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到了那个时候她们又要以什么为生呢? 朕看不如让内府出些钱建立一个封闭式的学校,专门用于教导那些女孩子的文化素养和各种礼仪好了。这样也就不必担心那些宫人今后会无处可去了。” 王承恩赶紧回道:“陛下的仁心,臣代宫内诸位宫人叩谢了。不过这点小事还是不必从内府拨款了,臣最近正好得了几笔小财,正好花在这所学校上,还请陛下恩准。” “小财?”朱由检有些惊奇的追问了一句。 王承恩马上回道:“是,年前召开海商会议和商人代表大会,有些商人想要走走臣的门路,就送上了几笔钱财,臣推却不过,只能暂时收了下来,正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还请陛下恩准,让臣把这些钱财花在这间学校上。”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如果钱财不够,再找内府商议吧。另外,去欧洲的时间大约是9-10月份,大约还有6、7个月的时间。 朕看这位许月的礼仪方面是学的差不多了,不过其他方面还需要再培训一下。光凭礼仪和几手舞技,可是折服不了那些英国贵妇的。从宫内挑选几个人,给她培训下绘画和珠宝方面的知识。 另外让耶稣会的传教士给她讲讲英国历史和英国文学,作为一名英国遗孤,总不能连自己国家的历史和文化都一无所知,那样的人可不会招人喜欢。” 王承恩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小心的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马车内很快再度安静了下来,崇祯开始继续思考其他事情了。 2月下旬的最后几日,在文华殿内的崇祯办公房内,郭允厚正同皇帝商议着事情。朱由检看着面前7张崭新的纸币,不由开口说道:“这便是新版的纸币吗?” 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版纸币所用的雕刻原版足足用了近12个月,一共挑选了7名主雕刻师,他们每人各自负责一个面额的雕版。 比起去年的那个纸币版本,这个版本的防伪技术已经增加到了七种。就算是有人知道了所有的制版和防伪手段,没有这七位主雕刻师,他们也很难完全仿制出一模一样的纸币。 就算是我们自己想要重新制版,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所以,臣以为这版纸币最起码也能用到10年以上。” 朱由检再次拈起了面前的纸币端详了起来,纸币分为一元、五角、二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七种面额。 一元纸币的正面上雕刻的人像是洪武帝,五角面额的纸币上的人像是永乐帝,二角面额的纸币上的人像是天启帝,而一角的纸币上面才是崇祯自己。 五分是河间王张玉,二分是万历名相张居正,一分则是三宝太监郑和。其实看到这七个版面上采用的人像时,户部几位官员还是很有意见的。 洪武帝和永乐帝自然没人敢非议,崇祯占有一个版面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是永乐帝和崇祯之间有着众多皇帝可选,不管是选仁宗、宣宗还是世宗、神宗,显然都比年少而殇的天启帝更为合适。 天启在位七年,不仅没有什么功绩,还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党争,因此在这些官员看来,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一来顾及到崇祯对这个兄长的名誉极为维护,即便是已经继位了一年还是依然如此,甚至都不允许朝臣替东林党正式翻案。 崇祯的行为虽然让一些东林党人非常不舒服,但是他的行为却完全符合兄友弟恭的儒家伦理,因此这些官员们虽然郁闷却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向崇祯发难。 户部官员虽然不认为天启皇帝是一个好选择,但是碍于皇帝的态度和这套雕版的耗费惊人,自然不敢对崇祯提出更换雕版人像的意见。 对比起天启皇帝的人像,最有争议的,还是一分钱面额上的郑和。比起河间王张玉和名相张居正,官员们最不忿的,还是让一个太监占据了一个纸币的版面。 要知道,花费了近一年时间雕刻的凹版,人像可谓是惟妙惟肖。比之去年的粗陋版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把这样的人像印刷在纸币上,还是有一定信誉的纸币,显然会大涨这些人像的名声。前面四位皇帝也就算了,唯有这后面三人,无疑是彰显了朝廷对这些人功绩的认可。 比如现任的英国公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还特意向皇帝上书表示了感谢,并开了家庙向祖先禀告了这件喜事。 而当印有张居正的纸币发行天下之后,朝廷的这种行为,比什么平反文书都有效果。从此天下百姓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张居正的冤案被朝廷正式平反了。 唯三宝太监虽然功绩巨大,但是一直以来他的名声只是在民间进行流传,朝廷并没有进行正式的评价。 现在忽然把他的头像印在了一分纸币上面,那些同样有资格登上纸币正面的人选,就这么被硬生生的给挤了下去。恐怕一旦纸币在市面上发行,必然会有很多人对此提出异议。而这也是户部官员们最为担心的事情。 不过朱由检显然并不在乎这些,他之所以挑选这些人像,并一直让纸币原版的雕刻处于保密状态,便是不想在新版纸币完成之前,引起朝野舆论的争议。 选择纸币上面的这些人像,朱由检同样有着自己的想法,太祖、成祖皇帝是大明正统的源头,而天启皇帝则是他登上皇位的正统保证。他维护天启皇帝的名誉,实质上便是维护他执掌皇权的正统性。 而质疑天启在世的政策,无疑也等于是在质疑天启传位给他的合法性,这显然是不能动摇的政治正确。 东林党人的错误就在于,他们想要利用他打倒天启在世时颁定的政策。殊不知这样的行为,就是在动摇崇祯自己的根基。崇祯和天启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上,完全是依靠了天启的诏书。 事实上没有了天启的诏书,崇祯继承皇位的可能性虽然是最大的,但是他的合法性就不会如同现在这么强。 因此否定天启皇帝生前的政策,无疑就等于崇祯在自我否定自身继承皇位的合法性。在大部分百姓看来,这样的行为无疑有些忘本。天启就算对东林党人再刻薄,对他这个异母弟弟还是关怀备至的。 如果他一上台就否定了天启生前的一切事务,岂不是等于说,天启挑选他继承皇位是选错了人。正是考虑到这些,崇祯才绝不容许东林党人在明面上的翻案,虽然他已经赦免了当初被定罪的大部分东林党人。 而选河间王张玉,是他向英国公及勋贵的示好,表示他并没有忘记他们祖辈的功勋,以确保这些勋贵们可以安下心来。 选择张居正,一是表明了崇祯对于张居正功绩的认可;二则是正式宣告了,崇祯初年开始的改革是不会半途而废的,改革将会持续的进行下去;三则是顺便激励下支持改革的官员,让他们知道崇祯本人才是朝中最大的改革支持者。 郑和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表彰这位大明航海先驱的功绩。同样还表示着,从现在开始朝廷将会把航海事业再度提升到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而郑和的身份,也是崇祯为了安慰那些被他大幅度削减下去的内侍,希望他们如同郑和一样,为国家做出贡献,比如没有怨言的离开宫廷。 以上人像包括了皇帝、勋贵、军人、文官、太监,基本上大明的统治阶层都已经包括在内了。这同样也是一种暗示,表示现在的大明统治阶层,依然还是这些阶层,因此大家大可不必担心改革会改掉他们的地位。 聪明人不用崇祯直接言说,就能领会其中的意思。而蠢人则不必想的太多,他们只需要尊从上级的指示去做便是了。基本上来说,大明官场上也许有许多无知的人,但是真正愚蠢的人还是不多的。 第463章 植棉兴业计划 对于新版纸币表示满意的崇祯,认可了这一版本的纸币,同意从4月1日开始正式发行新版纸币,并同时回收去年的临时版本。 不过接下来郭允厚汇报的黄河中下游沿岸植棉兴业计划,却让崇祯并不怎么满意,他看完了手中的计划之后便说道:“郭尚书,这个植棉兴业计划是不是过于粗糙了些。 户部打算在河间、济南、顺德、东昌、彰德、大名、卫辉、怀庆八府近百个县推广种植棉花事业,就一个鼓励各县开辟荒地种植棉花,视各县棉田面积每亩给予1角钱的植棉补贴,对新增棉田幅度最大的前十个地区进行嘉奖,这就完了? 虽说户部除了制定这些奖惩条件之外,还讲了几条如何监督核查棉田真实种植面积的措施,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户部究竟打算让谁去开发这些荒地种植棉花?如果户部指望让贫困户去开发荒地种植棉花,那么老实说一亩补贴一角钱的植棉补贴真的够吗? 如果户部打算让当地的富户去开发荒地种植棉花,那么要如何确保他们能够获得足够的人力?种植棉花最为耗费人力,一对成年男女能够照顾的棉花田也不过在4亩上下。当然这是指自耕农户,除了种植棉花之外,他们还需要种些口粮田。 如果是大面积的种植棉花,每个劳动力照顾的棉田的确可以大幅增长,但是到了采花时节,一个人最多也就能采摘两亩棉花而已。所以种植棉花所需要的季节性用工是非常惊人的,户部如果不对此作出计算,盲目的下令各府县推行棉花种植面积,到了收获季节棉花无人采摘,朝廷推广的植棉兴业计划岂不是成了害民之举?” 崇祯的批评并没有让郭允厚不快,反倒是提醒了他。如果真的出现了皇帝所说的这种状况,恐怕他这个户部尚书到时候便要成了众矢之的了。 郭允厚犹豫了下,便对着崇祯回道:“其实户部拟定的计划并不只有这一份,由于朝廷决定要在以上区域推广种植棉花的事业过于仓促,加上4月中下旬便是种植棉花的时节,给予户部拟定计划的时间实在太短。 现在陛下面前的这份计划,是臣以为较为中正平和,不会惹起较多非议的一份。户部到还是有另一份计划,但是以臣看来,那份计划实在是过于激进偏激了些,所以臣不敢呈给陛下御览。” 朱由检楞了楞,顿时好奇的说道:“究竟是什么计划,连郭尚书都不敢呈上来了。你且去拿来,让朕看看,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家也可以讨论修改一下么。” 郭允厚立刻回道:“那倒不需要,臣今日刚好把那份计划也带在身上了,就请陛下亲自过目。” 郭允厚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几页纸张送到了崇祯面前。朱由检顺手接过了这七八页纸张装订成的计划书,低头翻看了起来。 刚开始翻看这份计划书的时候,崇祯并不觉得这份计划书有多少激进和偏激。不过他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郭允厚觉得这份计划不合适。 在这份计划中,取消了按照棉田面积发放补贴的做法,理由是这样做的话中间环节太多,容易产生舞弊,且很有可能底层官吏会和地方大户勾结,虚增棉田的种植面积,从而造成棉田的种植数量大增,而棉花的产量却没怎么增长的现象。 既然推广棉花种植业的目的是为了增产棉花,那么户部对于棉花种植的补贴,就应该真正的用在棉花的增加产量上面。 因此这份计划书认为,户部应当按照去年的计划成立国家储棉库,以今年春季籽棉价格为基础,确定今年秋季棉花的收储价格。 比如今年春季市场上的籽棉价格是4两2钱每担,那么不妨把收储棉花的价格定为3.7两一担,种植一亩棉花的成本大约为0.3钱白银,不包括购买肥料的价格。而每亩棉花的产量,以中等偏下的田地计算,大约在50斤亩产左右。 这样的话,种植一亩棉花的产值约在1.8两以上,净利润大约为1.4两。这个产值已经同北方上等水浇地的产值差不多了。 因此只要户部以十担为基础数量,同各县愿意种植棉花的地主签订购销合同,并支付15%的预定金,那么就能大幅度提高以上地区地主种植棉花的兴趣。 假设今年八府种植棉花的田地面积扩张到500万亩,也就是250万担籽棉的收购合同,户部所要付出的定金为138.75万两,约194万元。 这个数目虽然比起500万亩的棉田补贴高了144万元,但是户部可以拿这些籽棉收购合同成立棉花期货市场。以今年春季籽棉的市场价格4两2钱每担出售,收取期货定金同样为15%。 如此一来,户部就能从期货市场上收回157.5万两的定金,扣除了付给地主的定金,还能多出18万余两的资金用于支付棉花收储、运输的费用。这样的话,户部不仅不必为拓展棉花种植业贴补费用,还能从中有所收益。 这份计划到这里为止,虽然对于小农生产者不利,但还算不上有所危害。毕竟最基础的收购合同,也要保证有20亩土地可以种植棉花。北方自耕农的土地数量虽然较南方自耕农多,但是也基本在15-25亩之间,超过20亩的少,低于20亩的较多。 因此对这份计划较为有利的,还是土地超过了50亩以上的地主阶层。他们可以拿出一部分或是大部分土地,同户部签订合同,用于棉花种植,而剩下的土地再用来作为自家的口粮田。至于那些自耕农,因为土地面积不足,无法同户部签订购销合同,就无法从朝廷鼓励的植棉计划中收益。 但是对于户部来说,10担棉花的购销合同已经最小单位了,继续降低标准,则收储费用就会大幅度成长,而且朝廷要承担的风险也会逐步上升。 对崇祯来说,如果计划到这里为止,虽然他心里觉得不舒服,也是会认为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但是计划的最后一部分,终于让他丢下了这份计划说道:“这是谁拟定的计划,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违,他是想让京畿左近的百姓揭竿而起吗?” 听到崇祯有些压抑,但是充满了不忿情绪的话语,郭允厚突然感觉自己心头放下了一块石头,他还真是有些害怕这份计划会被崇祯看中。 他有些释然的对着皇帝说道:“是户部的一名低阶官员,去年户部通州仓库进行查账时,唯有此人管理的仓库账目分明,不曾短缺了一分物料。 因此陛下特别嘉奖,并将其从一员小吏提拔为户部六品主事,主要是负责棉花、棉布的储备仓库事务。臣受命拟定植棉兴业计划之后,下令户部主事级别以上官员各上一个条陈,以阐述对于植棉兴业计划的看法。 这份计划便是此人所写,户部对于这份计划的讨论也是非常激烈,但是反对者多而支持者少,臣委实决定不下,因此便没有第一时间交给陛下参详。” 听说了这份计划的来历,朱由检的火气慢慢消去了,他沉默了许久。再次拿起了丢下的计划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让他如此恼怒的原因是,这位叫做李昌时的官员认为,河间、济南、顺德、东昌、彰德、大名、卫辉、怀庆八府的荒地或许是有的,但是这些荒地不是不适宜耕种的盐碱地,便是公用的柴草山。 荒地所认为的,真正可以开垦的好地,几乎是不存在的。虽说棉花的适应性比小麦水稻强,但是盐碱度太高的土壤也是种了长不出苗的。 因此想要开垦以上地区的荒地,要么就是投入资本兴修水利,冲刷盐碱地的盐分,如天津治理滨海盐碱地一般,先种上2-3年的水稻,待土壤中的盐分恢复正常,然后再种植棉花。要么就允许当地大户圈占公用地,让他们把公用的草地和荒山丘陵变成棉田。 李昌时认为,贫农和小农根本无力开发荒地,他们光是耕种养活自己的几块口粮田,就已经相当吃力了。想要去开辟一块荒地,从而把这块荒地变成可种植的耕地,不仅仅需要人力的投入,还需要大量物资的投入。 他还举了顺义县为例子,顺义县的土地改制之后,大多数土地都以村为单位做了分割,每个村子的土地大致进行了较为公平的分配。这样分配的结果,公平是公平了,顺义县大部分的贫民也再次获得了土地,整个县的流民几乎不见,而且抛荒现象也基本消失了。 但是顺义县今年提供的税粮,还不及内府补贴顺义县农户的一半,而且顺义县今年提供给京城的粮食及农牧产品,同样下降到了往年提供数量的60%程度。 根据李昌时的说法,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诡异的状况,便是因为过去这些贫民把大部分口粮都缴纳给了地主,自己则处于饿不死的状态,因此顺义县可以提供给大量的粮食和农牧产品给京城消费。 但是今年这些贫农和小农因为在陛下的照应下,获得了自己的土地,他们自然要先把自家的口粮留下,然后再出售多余部分。可是以现在的生产效率,这些贫农和小农基本没什么多余产品可言,因此自然提供给市场的粮食就大幅度下降了。 同理可知,如果把植棉兴业计划寄托在贫农、小农身上是不合适的。一来他们没有这么多资源去开垦荒地;二来他们也不可能冒饿着肚子的风险,把自己的田地都种上棉花。 所以想要发展植棉兴业计划,就必须依靠各县的地主阶层,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可以用于种植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也拥有大量的资源用于开拓荒地。而朝廷需要做的是,放开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兼并和集中土地,以保证更有效率的发展生产。 缓缓的放下了手上的计划书之后,脸色严峻的朱由检想了许久,才对着郭允厚说道:“明日,你带这个李昌时来见见朕吧,朕想亲耳听他谈谈自己的计划。” 第464章 重点官员考核名单 对于崇祯的反应,郭允厚内心感觉有些惊奇,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老实说他向崇祯提交这个计划,并不是想要向皇帝推荐李昌时这个人。 其他官员对于实务的一知半解,导致他之前向皇帝提交的计划实在是有着太多的漏洞,郭允厚显然还没打算为了户部官员的面子,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就如同崇祯所言,就可操作性上来说,还是小吏出身的李昌时拟定的计划更符合实际。而户部不但节省了大量的人力,还不必花费太多。 至于这个计划是不是符合皇帝的要求,或是能够得到其他部门官员的认可,郭允厚觉得这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如果皇帝支持这个计划,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户部的责任也算是减轻了大半。 如果皇帝不认可这个计划,那倒是正好打压一下户部那些非正途出身的官员。这些官员仗着自己了解户部实务,又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倒是慢慢开始有些看低了科举出身的官员了。 不管崇祯作出什么选择,郭允厚认为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是他倒是真没想到,崇祯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毕竟在李昌时的计划书中,可是毫不留情的对皇帝在顺义的土地改革大肆批判了一通,认为这种土地改革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给皇帝增添了些名誉,但这种土地改革政策是无法推广到全国各地去的。 就算各地的地主毫不反抗,乖乖服从皇帝的命令把自己的土地交给朝廷进行重新分配。但是光有土地是无法进行农业生产的,朝廷还必须给这些无地农户分配农具、牲畜、种粮和肥料等等。 这种土地改革政策就算是张居正改革之后,国库最为充盈时都未必能成功,更何况是大明国库异常空虚的现在。 原本郭允厚以为,年少气盛的崇祯看到这些评价之后,会怒不可遏。所以他并不打算把这个计划拿出来,为了避免在皇帝心中留下户部办事不力的印象,他又不得不把这个计划拿了出来。 如他所预料的,第一眼看到计划书的时候,崇祯的确是有些恼羞成怒了。不过他倒是没想到,皇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了这个计划。 对于皇帝现在的要求,郭允厚自然无法拒绝,他答应着向皇帝告退了。而崇祯把计划书交给王承恩让他另外收起之后,便传新任吏部左侍郎温体仁晋见。 温体仁在进入崇祯的办公房之前甚为心满意得,他撺掇周延儒和他一起加入了,徐光启的科学进步党,倒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立刻就被提拔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说起来,这倒是让他得了一个头彩。因此当温体仁走进文华殿皇帝办公房的时候,倒是显得有些气势昂扬的劲头。 看着走进来的温体仁,朱由检示意一边的内侍给予赐座的待遇,让温体仁近前来说话。事实上对温体仁的提拔,完全是朱由检一力主张的,徐光启其实是不怎么认同的。 朱由检提拔温体仁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影响,而是他听说温体仁劝说了周延儒,两人都在第一批加入了科学进步党。 这还是推崇新学之外的大臣第一次请求加入到科学进步党内,大多数官员不是犹豫观望,便是被钱谦益招揽入党去了。 朱由检自然要给众人竖立一个榜样,让下面的官员们知道,虽然他口头上说,对于两党是一视同仁的,但事实上还是有些区别的。 毕竟他不能眼看着,科学进步党最终变成了一个被朝廷主流官员所边缘化的小团体。因此他不顾徐光启的阻拦,任命了温体仁的新职位。 从一个清水衙门调到六部第一的吏部担任左侍郎,温体仁自然是想要做些工作来显示自己的。而徐光启的事务之繁忙,也使得吏部的日常事务都落在了吏部两个侍郎的身上。 温体仁只是略微观察了几日,便了解了吏部内部的运作。徐光启对于吏部的具体事务很少干涉,只是抓了一个主要方向。 而担任吏部右侍郎的成基命不过比他先进了吏部3个月而已,这位东林党中颇有声望的大臣,原本是被推举为吏部左侍郎的,但是在皇帝的压制下,东林党人还是没有如愿。 现在反而被他跳出来摘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温体仁以己及人,认为成基命总不可能是乐于见到自己接任这个位置的。 而以徐光启的年纪加上他所负责的众多事务,温体仁认为这位崇祯所依重的新学领袖,恐怕也未必能在这个位置上呆上很久了。 这样一来的话,他倒是很有机会争一争这个六部排名第一的尚书职位了。而想要接任徐光启的位置,自然就要先获得崇祯的认可。 因此他倒是把新上任吏部左侍郎第一次拜见崇祯的会面看到异常慎重,希望能够给崇祯留下一个,可靠又能够任事的印象。 朱由检倒是没有多加琢磨温体仁的心思,待到温体仁坐下之后,他便开门见山的对温体仁说道:“温侍郎刚刚上任,原本是应该给你几日时间熟悉下新部门的环境。但是,如今大明官场需要整治的地方太多,所以只能让你一边工作一边熟悉环境了,想来你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温体仁自然是顺着崇祯的意思,马上回答着没有问题,但是他心中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帝刚刚同他见面,就要安排什么任务给他。 朱由检很快就解开了他的疑惑,“此前吏部的一些官员暮气沉沉,一味照搬从前的规矩,以论资排辈提升官职,完全不顾各部门及地方的需求,也不顾这些被提拔的官员究竟有没有做事的能力。 导致朝廷上下乌烟瘴气,大家都以不做事为上策,只等着年限到了就按部就班的提升一级。更有不少官员临到调仁时,便四处寻找门路,一心想要跑官、要官,给自己弄一个美职,上任后好去刮一刮地皮。 有些官员不爱去老少边穷的边疆地区为官,也不爱去江南诉讼之风盛行的地方为官,最好是山清水秀钱粮多的江西、安徽、浙江地区为官。这种歪风邪气不治理一下,恐怕是不行的了。 所以温侍郎上任之后,朕对你是颇寄希望的,希望你上任之后能够好好的整顿一下,官场的这股歪风邪气。朝廷任免官员,是为了国家治理地方的,而不是为了满足某些人飞黄腾达,搞鸡犬升天的把戏的…” 温体仁临襟危坐,战战兢兢的听完了崇祯发的牢骚。他倒是没料到,自己这吏部左侍郎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崇祯就丢过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去年京城的六部官员可以说是被好好收拾了一顿,户部、吏部、兵部的官员更换的最多,不少老朽无能的官员都被劝退回家去了。 此外六部新增加的官职,加上档案馆的设立,使得各部原本互不干涉的局面被悄然打破了,现在各部之间发生的工作联系,已经主要依靠内阁的分管大臣作出协调了。 现在崇祯对他说这些话,明显是要把官员整顿的范围扩展到地方上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朱由检说了一大通之后,才仿佛记起了面前端坐的温体仁,对他询问道:“温侍郎,你觉得朕说的这些话,可有道理?” 温体仁不敢怠慢的回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认为的确应当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了。” 朱由检顿时开心的对他说道:“果然朕没有看错你,只有温侍郎你这样的人才,才能理解朕的苦心。 那你回去之后,便上个条陈上来,说说要如何整治这股歪风邪气。朕倒是有几个建议,一是恢复张江陵建立的考功制,当然朕也不要求像张江陵这么苛刻。 朕的想法是,就以去年各县报上来的各项经济数据为基础,然后同今年的各项数据做出比较。没有增加的算中等,数据倒退的要说明原因,否则就是下等。各项数据都有增加的,为良。增长速度在省内排到前三名的,为优等。 对于任期内优等居多的官员要优先提拔,并纳入到官员重点考核名单之中。今后对于每个省都要设立一个官员重点考核名单,凡是中央和地方要职出缺,优先从该名单内挑选对象任职。 这份名单分为三个等级,3-4品,5-6品及6品以下,名单分成3份,一份由吏部保管,一份交由内阁,一份交给内廷。 名单上的官员由吏部进行考核纳入,如果内阁和朕对名单上的人选有所疑问,吏部要作出合理的解释。否则,朕会考虑对考核和挑选名单的官员进行调离吏部处理…” 温体仁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皇帝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是一种危险,但也是一种机遇。 以往吏部对于官员提升或是调任的安排,一向都是文选司和考功司说了算。虽然吏部尚书、侍郎可以对这两个部门工作进行核查,但是如果遇到一个像顾宪成这样胆大妄为的文选司郎中,就能把自己上司的命令给顶回去。 现在按照崇祯的意思建立一个重点官员考核对象名单,不但限制了吏部下属部门的权力,还极大的提高了吏部原本就比较超然的地位。 比较以往吏部可是很难干预到内阁和六部主官的任命的,但是现在则就未必了。 第465章 公制度量衡的推广 当温体仁带着兴奋又有些不安的清晰离开了崇祯的办公房时,朱由检抬头看到身边的王承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轻松的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干嘛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承恩犹豫不决的说道:“臣并不是想要干涉朝政,不过这温侍郎才进吏部不久,陛下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会不会有些过于轻率了? 陛下对他似乎也不怎么了解,是不是应该让他多同向徐先生汇报一二,免得他把这份名单弄成了替自己拉帮结派的机会?”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样的名单哪里是他一个人能定的下来的,我大明官员虽然比之前朝要少上一些,但也有2万余人。这样一份名单最起码也要达到1千余人,这温长卿短时间内那找得出这么多亲朋好友出来。 在说了,名单拟定之后还需要上内阁进行讨论审核,那就更不是他一个吏部侍郎能决定的场合了。要是他拟定的名单大家都不满意,朕最多换一个吏部侍郎就是了。 当然,拟定这种名单,被列入名单中的官员未必会感激他。那些被剔除出名单之外的官员,必然是要对他愤恨不已的。所以这种招人怨恨的事情,还是别让徐先生参与了,免得连他也受了无妄之灾。” 随着工部尚书吴淳夫的到来,王承恩顿时明智的闭上了嘴,不再同皇帝谈论关于温体仁的事情了。 吴淳夫并不是空手而来的,他还带来了一整套公制度量衡的原器。十多名内侍搬运了两趟,把办公房的前厅地面都占满了,才算是把这套公制度量衡小心的运送了进来。 朱由检饶有兴致的起身上前一一观察了起来,而吴淳夫则小心的在边上为皇帝解释每一项原器的标准。 过了小半个钟头,朱由检才回到了座位上,让吴淳夫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他坐下之后,先是回头对着王承恩说道:“你让人小心的把这套公制原器送到乾清宫的地库去,好好保存起来,以后每年拿出来同工部储存的那一套公制原器进行一次对比校验,看看会不会出现误差。” 待到王承恩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下去之后,吴淳夫才恭敬的对着崇祯说道:“臣已经亲自核查过了,49套公制原器测出的结果完全一致,没有误差,请陛下放心。” 朱由检微笑着回道:“现在自然是没有误差,但是时间长久了,随着温度和湿度的变化,金属就会产生微细的变形,累积下去自然就会产生误差了。好了,我们就不谈这个问题了。现在还是说说,工部打算怎么推行这套公制度量衡吧。” 听到崇祯的询问,原本表情有些轻松吴淳夫,顿时变成了公事状态,他认真的回道:“臣打算按照以往的惯例,由工部制作5千套公制度量衡,然后发往各省、各府、各县及税关、海关,废除原有的旧度量衡。 臣请陛下下达御令,正式公告天下,新度量衡发往各地之后,今后朝廷纳科征税、商人市场交易都将采用新制,而旧度量衡将禁止使用。则数月之后,天下的度量衡就能全部更改过来,一年之后百姓也就能习惯新度量衡的标准了。” 对于吴淳夫这种官僚主义做法,朱由检只能摇着头说道:“重新制定公制度量衡原本就是为了方便百姓,如果朝廷不问缘由,强制规定一夜之间全部废除旧标准,地方官员无所适从不说,便是百姓也要疑惑不已,倒时反而会把朝廷颁发公制度量衡当成了剥夺民财的恶政,这实在是有违朕的本意。” 吴淳夫顿时有些迟疑的说道:“但是如果不强制推行公制度量衡,新旧度量衡共同使用,到时候天下各省的度量衡岂不是更为混乱了?这恐怕还是有碍于民生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颁布公制度量衡,无非就是给天下设立一个标准而已,只不过这个标准要让百姓接受,就需要考虑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习惯。 这旧制度量衡实行了上千年,百姓早就习惯了这套计量标准,朝廷说改就改,未必能够扭转他们过往的习惯。 所以,即便是朝廷颁布了新度量衡的标准,在民间交易的过程中,百姓依然还是会习惯于使用旧制。所以我们要给百姓时间,慢慢习惯公制的单位。 因此所有的公制单位在朝廷内部必然是要进行强行统一的,但是在百姓之间发生的交易,则可以采取并行制。我们所需要做的,便是以公制单位为标准,重新厘定旧度量衡的标准,可以把旧度量衡称为市制,即市场上使用的度量衡。 在厘定旧度量衡的标准时,工部应当做到两点,除了金银保持旧制以外,其他货物都要采用整数单位。 比如旧制一斤等于598克,每两等于37.375克,为了避免引起货币市场的扰动,金一两、银一两的标准单位即为37.375克。 而除了金银以外的货物,每斤的重量则统一调整到500克,斤和两之间采用10进制度,每两为50克。这样两斤刚好合为一公斤,公制和市制的换算就比较简便了。 至于金、银方面废除两以上的旧制计量单位,两以下依旧按照十进制,采用公制标准克进行固定换算。 朝廷打算在4月1日正式公布公制度量衡的推行,那么在4月1日之前签订的各种契约和欠债依然采用旧制,而4月1日之后的各种契约和欠债则理当采用新制,签署合同之前另有约定的除外。 今年、明年、后年的催科征粮依然采用旧制,但是必须要换算成公制进行征收,在征收过程中向百姓宣传公制度量衡的标准。工部要派出人员协助户部对各地进行巡查,防止地方上借改换度量衡的机会,提高征税标准。” 吴淳夫把皇帝的话仔细的记在了心里,细细想了想,才谨慎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用三年的时间去推广公制度量衡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过利用公制度量衡重新厘定市制度量衡的标准可以加快一些,首先便是让那些商人在市场上通行新市制。 至于公制度量衡和新市制度量衡的衡器制造,工部可以授权出去,准许民间的商人、工匠向工部申请执照制造衡器,其制造的衡器必须符合工部规定的标准,否则便收回执照,禁止其继续制造衡器。 另外工部可下达一条规定,市场上各家商铺使用的衡器量具必须要有工部核定的标志,凡是采用了未经核定的衡器量具,一律没收。如果其使用的衡器量具有明显的缺斤少两和短缺尺寸,除了没收违法所得之外,还要处以3-10倍的罚款。 当然,这条规定先颁布下去,但要等一年之后再执行,总要给他们时间去更换衡器量具的。” 对于皇帝的建议,吴淳夫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这样的话工部倒是可以从商人那里赚些银子回来,用于贴补这五千套发放给地方的衡器量具的生产成本。 同吴淳夫仔细的交代了如何推广公制度量衡之后,崇祯稍稍迟疑了一会便再度开口对着他说道:“另外,工部拿出5套原器,同总理衙门商议一下,派人赐给朝鲜、琉球、渤泥和暹罗各一套,赠送给日本一套。 这些原器除了代表大明的友善之外,也将会是大明商人同他们国家之间进行贸易的度量标准。所以,他们可以按照这套原器对本国的度量衡进行换算,以方便今后同大明之间的贸易往来。 至于英国、西班牙、荷兰,等下半年英国人返回欧洲时再说。到时候也许可以让出使欧洲的使者亲自赠送给各国国王,那样在礼节上更为隆重一些。” 吴淳夫记下之后,不由向着皇帝问道:“那么安南、缅甸还有蒙古等几处,要不要做同样的准备?”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安南、缅甸对我大明的态度一向不恭顺,因此暂不考虑。只要蒙古、后金、西藏、天山南北,都是我大明固有之领土,没必要赐予原器,让商人自己带着度量衡去贸易就好了…” 送走了吴淳夫之后,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王承恩便在边上向着崇祯言说道:“陛下,是不是早上就到此为止好了,有什么事等下午再处理吧。” 朱由检也感觉有些疲倦,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下一位是谁?要商议什么事务?” 王承恩有些无奈的回道:“是礼部尚书,他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汇报下礼部关于整顿士风的措施。” 朱由检想了一小会便说道:“还是请他进来,朕听完了他的汇报,再结束今日上午的日程好了…” 王承恩不得不按照崇祯的吩咐,示意一旁的内侍去把人迎接过来。 崇祯同礼部尚书的会谈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人交换了一下对于整顿士子风貌的意见,便结束了这场会面。 但是王承恩注意到,同礼部尚书会面后,返回乾清宫路上的崇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第466章 真理和正义 许心素、叶雨轩、赵承东等27名前往济州府的文武官吏,这日下午在武英殿接受了崇祯的召见。五日后他们就将同徐心素等人启程前往济州府,开设东海巡阅府和济州府。 朱由检同这些人员一一交谈之后,才叫过了许心素、叶雨轩、赵承东三人上前单独说道:“你们这次前往济州岛开府,一是要把济州岛完全纳入我大明的治下;二便是以济州岛为基地监视朝鲜、日本两国的动向。 虽然有王化贞担任东江巡抚,负责一部分对朝鲜的交涉事项,但是他毕竟是个文臣,又要分心东江事务,因此不久朕还会派遣一名全权特使,专门负责同朝鲜王国的交涉事务。 朝鲜王国虽然对我大明一向恭顺,但是这个藩国武备松懈,再加上国王的骨头又比较软。要是被女真人兵临城下,保不住就要再次投降。 朝鲜王国同我大明的体制有所不同,他们的两班都是世袭的贵族大地主,而百姓都是依附于各地的两班地主。一旦朝鲜国王带着朝鲜两班贵族投降了,后金就能毫无障碍的获得朝鲜的人力和物力。 所以我要你们监视朝鲜王国的动向,一旦朝鲜国内发生了变化,你们就要负责接应我驻朝鲜特使,把朝鲜王弄出京城,或是接应到济州岛,或是接回大明,绝不可使朝鲜王落在后金手中。” 对于崇祯的特别叮嘱,三人都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毕竟他们都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出身,劫持朝鲜王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道德,但是三人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叶雨轩倒是多嘴问了一句,“陛下,请问臣等到时候应当怎么同那位特使联系呢?”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你们在江华岛设立一个据点,安排一只常驻船在岛上。今后就通过江华岛上的据点进行联络,如果后金真的攻入了朝鲜,驻朝鲜特使会先劝说朝鲜王撤退到江华岛,然后看情况是否转移朝鲜王离开江华岛。 至于对日本的动向进行监视,主要还是关注日本国内的贸易和政治状况,及时传回国内,也好让我们做出及时的反应,避免因为日本的内政而遭受损失。” 三人大致理解了皇帝的意思,在召见快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又仿佛记起了什么,最后吩咐道:“另外你们此去开拓海参崴、黑龙江下游滨海地区、库页岛及扶桑岛等地,朕想要最后嘱咐你们一句,从大明本土运送一名士兵到以上地区待上一年,最少也要花费150元。 因此朕希望你们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当地的人力,你们每在当地招募一名协助大明的土兵,不但增强了一分大明在当地的力量,还同时减少了当地一名大明潜在的敌人。 所以朕希望你们抵达以上地区的时候,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武力对付当地的居民。除非对方一心同我大明为敌。 去年我们去过当地的探索船只不是说过,当地缺乏铁器、棉布和食盐吗。这些东西朕都会给你们准备充足的,只要能够用这些物资解决的问题,总比消耗我们的战士强。朕想各位应当听明白了吧?” 许心素第一个出声说道:“臣等一定遵照陛下的命令,不会在当地毁坏我大明的声誉的。” 叶雨轩同赵承东也跟在他后面应声附和着。在三人就要退下时,朱由检突然叫住了赵承东说道:“光海君的新生子今天刚好满月,今晚会在府上办理满月酒。你替朕做一回贺使,把朕准备好的礼物送过去吧。王承恩你带着他去拿礼物去吧。” 赵承东恍惚了一下,才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对着崇祯抱拳行礼说道:“臣遵旨。” 当这些人离去之后,武英殿的会议室内终于冷清了下来。王承恩离去之后,跟在崇祯身边的便只有吕琦一人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向角落里的吕琦问道:“各省的士绅都到齐了么?” 吕琦立刻从角落中上前了一步,对着崇祯回道:“除了云南和贵州两地的士绅,其他各省的士绅已经抵达京城了,臣已经把他们全部安顿在了会同馆。至于剩下的两省士绅,大约3日后也能抵达京城了。” “这些士绅都是按照朕的要求挑选的吗?他们抵达京城之后,都在讨论些什么?”手头上的事务告一段落之后,朱由检终于想起了这个被他召集起来的各省士绅会议了。 对于崇祯关心的问题,吕琦倒是老老实实的汇报了起来。虽说各省都有士绅上京,但是大明士绅的力量从来不是均衡的。 江南六府、福建、江西、山东、河南、山西,以上这六处地方因为科甲进士不断,因此士绅的力量最为雄厚,其他各省的士绅科名则比较散乱,基本不成什么气候,只能仰以上几地士绅的鼻息。 不过因为有施鳯来等亲近于崇祯的福建籍官员在京,加上此前招安郑芝龙过程中,福建沿海港口也被朝廷派员直接进行了管辖,因此上京的福建士绅基本上还是属于支持崇祯的开海派居多。 河南、陕西、山西都处于朝廷的彻底管制之下,这挑选出来的士绅,自然不会是喜欢同朝廷政策作对的人选。 山东和北直隶都算是广义上的京畿地区,一向受朝廷政治风向的影响较大。也就是典型的,朝中谁当权,他们就支持谁。 因此真正让崇祯有些担心的,不过是江南、江西、湖广几个地方的士绅,会借着这次会议跳出来搞事而已。 不过有鉴于担心这种最坏局面的出现,崇祯对于士绅挑选的资格上做了点手脚。他要求各地推荐士绅人选时,家中田地不得少于100亩,五年内没有任何偷逃国税的行为,身家清白没有正在进行的诉讼。朝廷特别指定的人选,可以跳过以上条件。 崇祯甚至还在命令中特别注明道,朝廷将会对每一名士绅代表的资产和其他资格进行核查,一旦有所发现当即取消代表的资格,还要对推荐者进行审查,以查明是否接受了当选代表士绅的贿赂。 因为皇帝的额外要求,使得各地士绅代表的推荐进行的比较缓慢,很多大地主都打消了利用这个机会,弄个代表的身份上京见见皇帝。 倒是那些田产刚刚超过100亩的小地主,或是一些开始衰败下来的士绅家族,获得了大多数士绅代表的资格。 本次全国士绅大会有两个主题,一个是关于奴婢制度的废存;二是关于推动12个工业城市计划,各地士绅应当如何配合的问题。 关于河南士绅抵制朝廷政策,使得河南出现民乱的问题,也将会在这次会议上作出一个了结,确认今后再有地方士绅抵制朝廷颁发的政策,应当如何进行处罚和处理。 对于本次会议的两个主题,已经到了京城的士绅们在私下会面时,已经明显的表露出了几种主流态度。 对于奴婢制度的废除,禁止对奴婢动用私刑,解放奴婢作为良人的主张,除了北直隶、河南部分士绅代表外,其他各省士绅代表都反对废除奴婢制度,不过有些士绅代表认同改善奴婢目前的处境,禁止主家对奴仆进行虐待。 而对于推动建立12个工业城市,北方士绅代表大多表示支持,而南方士绅代表则反对和犹豫观望的各占一半。 至于朝廷对挑起民乱的河南士绅的处置,不论南北各省的士绅代表,都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大家都在观望。 听完了吕琦汇报的情况,朱由检沉默的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士绅大会就定在七天后正式召开,这几天你继续派人同各省士绅代表接触。朕希望,到了开会的时候,每个省都最起码有一个自己人。” 吕琦迅速的答应了一声,两人的谈话刚停顿下来,便听到王承恩的脚步声在房外响了起来。崇祯作了一个手势,吕琦便退回到角落安静的站了回去。 随着王承恩的返回,茅元仪、孙元化也拿着一叠文件前来向崇祯进行汇报了。 茅元仪是代表总参谋部向皇帝提交一个月后的行军演习计划,还有本年度的征兵计划。 朱由检略略翻了翻呈报上来的计划书,便对着茅元仪询问道:“加上今年的征兵计划,京畿都督府名下的军队总共达到多少人了?” 茅元仪顺口回道:“如果不算宫内的御前亲军,今年六月之后,新军1万3千8百,京营辖下的其余马步军大约为2万9千人,总数可达4万2千人。”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说道:“此次行军演习表现最糟糕的营,就调任上海作为地方守备部队。 另外,一些年纪偏大,又无法接受新战术的军官,同样调往江南地区,转任警职,负责当地治安。调任警职的军官等同于退役,没有朝廷的征召令,便不需再履行军职。” 茅元仪稍稍抬头撇了一眼崇祯的神情,才小心的回道:“臣一会便向孙总长汇报此事。”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认可了他递交上来的其他文件。批阅万茅元仪送来的文件,朱由检才对着孙元化问道:“孙总监今日有什么事要向朕汇报的。” 孙元化马上回道:“臣拟定了几个名字,用以给各口径的大炮冠名,因此想要请陛下审阅。” 朱由检低头翻开孙元化递过来的文件,看到3斤榴弹炮被取名为宣威将军,顿时大为鄙夷。这火炮又不是火腿,动不动就取个将军的名字,也太俗气了些。 他扫了一眼文件的内容,便抬头对着孙元化说道:“一件武器取什么什么将军,也未免太看低我大明的军职了。 我看还是换一换比较好,大炮的名字还是简单一些。比如榴弹炮按照口径的大小就叫真理1、2、3型;至于加农炮么,就用正义1、2、3型好了…” 第467章 李昌时 穿着一件杂花青袍公服的李昌时随着郭允厚进入文华殿的院子时,他便感受到了路上相遇官员的注视。 显然像他这样品阶且又不是言官的官员,以往很少会被皇帝所召见,因此这些官员看到他跟在郭允厚身后,向着文华殿一路直行,都不觉有些意外。 低着头看着郭允厚脚后跟平静的行走的李昌时,对于这些官员的目光仿佛毫无感知,但是他行走间有些僵硬的步伐,却泄露了他现在的内心显然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平静。 李昌时是通州人,祖上是永乐年间从江西迁移到北京的,不久之后李家一位先祖便入了公门,李家也成为了世袭吏员的家族。 大明朝的吏员,是朝廷同百姓之间最为直接的联系,朝廷颁发的各种政策都需要他们去一一执行,因此在普通百姓眼中,这些同他们经常接触的吏员便代表着朝廷,而哪些高高在上难以接触的官员,他们平日里只同士绅阶层打交道,反而很少被百姓所关注。 正因为吏员所处的微妙地位,和百姓的普遍认知,使得这些吏员们可以随意歪曲朝廷的政策,从而从百姓身上榨取利益。而他们自己则借着对于朝廷政策的熟悉,替自家或是亲友免去各种应尽的义务。 不过大明朝的吏员虽然有着这些好处,但是在明初时,只要稍有资产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家人担任吏员,因为吏员的地位实在是太低。在洪武帝的规定下,吏员的地位同娼优相等,担任吏员的人,连参与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说一旦某人入了吏途,除非有人帮助,否则基本就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脱身。是以吏又被称之为吏役。 明初的吏员来源,主要是官府佥充、罚充,由官府挑选五丁以上的人家,腿脚强健又会读书写字,且为务农之家的人员充任,或是举人、生员因为犯错而被罚。前者大约就要干上一辈子,而后者则还有机会脱离吏途。 到了现在,则吏员大多出自告纳和官员点选,且大多数只有一个吏员的名分,并没有实际职务。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特的状况,完全是在于,吏员虽然地位低下,但是他可以免去其他劳役。 乡间有产之家,如果出不了一名读书人,便会退而求其次,花钱买上一个吏员的身份,以保住家产。当然吏员之间也是要区分高下的,驿站的吏员最下,其次则为州县,至于李昌时曾经担任的六部吏员,则属于高级吏员,隐形的权力比之偏远之地的州县县令并不差上多少。 但是这种隐形的权力并不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而他们的身份也决定了,现在的职位差不多便已经算是到头了,他们干的好未必有奖赏,但是干坏了一件事到有可能失去现在的职位。 这种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奖懒罚勤规则,自然是培养不出什么好人出来的。李昌时能够在担任吏员的期间,只收些陋规而没有大肆贪污库房内的物资,便已经从一干坏事的通州库房官吏中脱颖而出了。 当然对于李昌时这种出身公门世家的吏员来说,库房其他同僚那种明目张胆的贪污侵占库房物资手段,他实在是看不上眼。对于家学渊博的他来说,这种捞钱的手段不仅风险太大,技术含量太低,而且所得大部分都要贡献给上司,要是遇到户部查库,又要被抛出来顶罪,实在是太不划算。 李家历代担任户部管库的一名吏员,在如何利用库房物资获取利益的手段上,早就形成了一整套隐秘而有效的手段。因此李昌时才能坦然的应对户部的查账,而库房内也没有短缺数目。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因此获得了皇帝点名嘉奖,从一名吏员提拔成了一位户部六品主事。李昌时的家族多年担任吏员,就连户部库吏也担任了快有4代人了。可以说家资极为丰厚,如果不是顾及到自家的身份,他家能够买下的田产绝不会逊色于通州寥寥几名最大的地主。 现年38岁的李昌时,正处于人生最为精力旺盛的时节。他平日里并无其他爱好,只是喜欢研究些数学问题。这也是因为,李家祖上制定了严苛的家规,不许自家子弟沾染赌、嫖之类的恶习,但是可以把学习数学作为个人爱好。 李家祖上担任吏员时亲眼看到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是先被同僚引诱染上了这等恶习之后,便开始步入圈套,最终弄得家门衰败。而同僚好于此道者,也同样没什么好下场,因此便给家人留下了这条家规。 而至于把数学当做个人爱好,则是因为作为一名吏员不能不掌握数学,否则自己管理的账目钱粮一旦出现了漏洞,便是破家之祸。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李昌时大约将会作为一名做事中规中矩的吏员,同自己的父辈一样安安稳稳的度过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后金入关的意外发生的话。 不过崇祯元年的户部通州库房案件,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让他从一个平庸生活中陡然跳了出来。 在过往的生活中,李昌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能安于平淡生活的常人,就像是自己的父亲、祖父那样。每日按时去衙门点名,然后去库房巡视记录账目,下班后考校下子女的功课,同妻子闲聊几句,再弄上一壶酒小酌几杯,晚上研究下数学问题,一天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他被提拔到户部掌管通州库房的主事位置之后,看着往日的同僚上司现在在他面前俯首贴面,不敢稍做颜色时,他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股想要做些什么,以获得皇帝认可的事情来了。 他兴致勃勃的按照自己的经验和认识,并结合了内府给出的管理办法,重新设定了户部库房的管理制度和监察办法。把一个混乱不堪的户部通州库房,迅速改变了模样。 他的功绩果然被皇帝看在了眼中,再次获得了皇帝的嘉奖。但是,李昌时也同样感受到了,户部那些科举出身官员的嫉妒和鄙视,认为他不过是一个侥幸成功的卑贱小人而已。 这些官员的议论和鄙夷目光,显然让李昌时大受刺激,他迫切的希望能够获得再次的成功,从而堵上这些虽然位居高位,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经济才能的正途官员的嘴。他想要证明,虽然他不过是一名小吏出身,但是在办事能力上面完全对得起自己的官职。 当皇帝要求户部整理出一份植棉兴业计划时,他便绞尽脑汁的写出了一份,自认为可行性最高的计划,以此来同那些科举出身官员拟定的计划进行比较,想要以此来粉碎那些官员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不实言论。 不过当计划交上去之后,心情开始平静下来的李昌时才发觉,他为了驳斥那些官员拟定的不切实际的计划,似乎一不小心把皇帝在顺义实施的一些土地改革政策给批评了进去,这让他着实惶惶不安了几天。 当昨日户部郭尚书命人通知他,今天早上要带他面圣后,他一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快天亮了才眯了一小会。因为他实在是不敢断定,皇帝今日的召见,对他来说是祸是福。 朱由检看着一进门就噗通跪拜在地上的李昌时,着实也让他吓了一跳。显然这位户部主事还没能完全掌握官员面见皇帝时的礼仪,把昔日充任吏员的习惯带了出来。 朱由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对着两人挥了挥手,免去了郭允厚和李昌时的行礼,并吩咐内侍给郭允厚设座。 这才对着李昌时平和的说道:“朕昨日看过了你提交的,关于河南、山东等地植棉兴业的计划,朕今日让郭先生带你过来,便是想要亲自听听,你对这份计划书是如何设想的…” 崇祯面色平静的听着李昌时把自己的计划书解释了一遍,还不时的询问了一些计划中不甚清楚的部分。 这场交谈大约持续了一个多钟头,皇帝提出的问题之细致,让李昌时也要时时思考一阵才能回答出来,这也让他感觉压力甚大。 当崇祯觉得已经了解了差不多之后,便吩咐边上内侍先带着李昌时下去了。看着他们走出了门户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对着郭允厚说道:“朕看,户部可以在李昌时拟定的计划书上修改一番,便可以抓紧实施了。 朕只有两个要求,凡是军属、烈属的田地不得擅自圈占,内府会派人监督此事。圈占的有主之田,不得超过圈占荒地面积的15%,要给出合理补偿。户部先设定各县土地的补偿标准,方才允许开始圈占荒地。 另外,户部建立一个专门的部门,用以组织实施植棉兴业计划,就让李昌时负责这项事务好了。” 郭允厚颇为吃惊的看着崇祯说道:“这是不是有些不妥,这李昌时不过是小吏出身,又只是一个品阶较低的主事,让他负责这个计划,地方官员会不会不配合?” 朱由检想了想便回道:“那郭先生便由你亲自担任这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让他担任副职。你挂个名字,事情让他去做。这样,那些地方官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他们还有意见,那么就换一个地方官员好了。 这个计划原本就不利于各地的普通百姓,如果再让一个无能之辈去负责实施,到时候恐怕植棉兴业未成,倒是成了地方大户侵占小户人家土地的借口。 李昌时的确是小吏出身,但是他熟悉下情,又是计划的拟定者,比起其他人也更为合适实施这个计划。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第468章 军校礼堂内 刘兴祚同刘兴贤、刘兴治、刘兴沛几位兄弟正端坐在陆军军官学校的新建礼堂内,等待着崇祯的训话。 今日是崇祯过来视察陆军军官学校的日子,随着新年伊始,陆军军官学校的骑兵科、炮兵科已经搬迁到丰台大营去了,以往狭小拥挤的校区倒是变得有些空旷了起来。 不过这种空旷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随着陕西被招安的流民首领抵达京城之后,便在军官学校内划分了一部分区域出来,作为暂时安置这些流民首领的警察培训班。 坐在刘兴祚身边的刘兴治转过头悄悄的对着兄长说道:“大兄,听说隔壁那班流贼在这里培训几个月,便会被安排到江南去组建同京城一模一样的警察部门。 我们在京城都待了一个冬天了,朝廷到底打算怎么安置我等?除了每天派些鸟人过来,反复盘问兄弟们在辽东的旧事,就是让我们在这破校区内安心学习。这打仗对我们兄弟来说,还有什么可学的。 还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酸丁来教育我们如何作战,这不是儿戏么?早知道朝廷如此对待我等,当初还不如不回来。” 刘兴治的小声抱怨听在刘兴祚耳中,感到格外刺耳。他正想训斥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却发觉坐在自己身边的几位同胞兄弟和族兄弟,都莫名沉默着,似乎都深有同感的模样。 他顿时转变了态度,以稍稍平和的姿态劝说道:“我们当初投奔女真人,便已经错了一次。如今冒着偌大的风险,连母亲、妻子都抛弃在沈阳城内,方才回归大明。现在你等如此沉不住气,出声抱怨朝廷的细致审查,难不成还想再投奔回后金不成? 你们平日里读书,可有看到,自古可有一叛再叛的英雄豪杰?我们刘家虽然子弟众多,人丁旺盛,但是在大明同后金之间,不过是一介微尘罢了。朝秦慕楚,两面三刀,只会让双方都看不起我们而已。 朝廷对于我等归附有所疑心,详加调查我等在辽东的过去,要我看这实在是一件好事。如果朝廷不想重用我等,又何必如此仔细的调查我等的过去?只要我们守住初心,总是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的。 更何况我等终究是汉人,同女真人始终不是一家人。天命汗也好、天聪汗也好,那个不是把我等汉人当贼一样防范?我家在后金虽然位居佟养性、李永芳之后,但是乌尔古岱仗着自己是满人,反口诬陷我一句,满人亲贵又有几人愿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乌尔古岱勒索汉官李殿林的财物被我告发,天命汗明明清楚的很,但也依然装作不知,反而听任乌尔古岱诬陷我,说我是挟私报复。 天聪汗登基之后,大贝勒仗着自己的地位,勒索我家钱财,天聪汗可有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见,这后金终究不是我汉人的天下。 所以,今后这种不如留着后金为好的话语,你们还是不要再轻易说出口了。要是被人听见,除了证明我刘家回归大明并不是出自真心,被人用作对付我等的证据之外,对现在的我们还有什么好处? 刘兴治,难不成你想要我刘家在座的兄弟、族人都断送在你这张嘴上,你才能心满意足?如果你真的如此心怀不忿,那么还不如我等会就像陛下辞去一起职务,我等都回乡下去务农,也好保个家宅安宁。” 一直说到最后一句,刘兴祚方才转为疾言厉色,使得几位兄弟再不敢有所抱怨。刘兴祚作为刘氏七兄弟的兄长,向来以智勇双全而著称。就连努尔哈赤对他也深为赞赏,因此在复州叛乱中,只杀了刘兴祚之弟刘兴仁和复州2万百姓,却并没有牵连到刘兴祚身上去。 以努尔哈赤的为人,如果刘兴祚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隐患。而刘氏七兄弟的其他人,就无法同这位兄长相提并论了,只能唯他马首是瞻。 如今一见到自家兄长有隐隐发怒之状,几位兄弟顿时便转变了态度,纷纷向刘兴祚保证,他们不会再说这些让人产生误解的话语了。 刘氏兄弟切切私语的时候,同他们隔着一条空出来的走道的座位上,王嘉胤、吴延贵、神一元、神一魁、张孟金、黄友才、王左桂、苗美、王自用、罗汝才等被招募的流民军首领,也在一边说着悄悄话。 虽然流民军分为很多部分,但是能够服众的却只有王嘉胤和神一魁兄弟。而相当凑巧的是,这三人都是从边军逃离的士兵。 由于在军队中接受了系统的军事训练,又因为跟随军队来回调动,因此这些边军出身的士兵比起那些平头百姓的见识更多一些。 因此陕西大小流民军到最后,都会推荐那些有过从军经历的士兵作为首领,因为随着流民军跨出自己的家乡,这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三十里距离的百姓,就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他们只能选择能带领他们继续前进的首领。 而在这些流民军首领中,王嘉胤和神一魁兄弟以讲义气和待人公平而著称。因此从被朝廷招安开始,这些首领便渐渐分成了以他们为首的两帮人马。而其他大小首领,因为担心招安后被朝廷反悔处理掉,因此不得不开始抱团,最终都依附到了这两帮首领的名下。 王嘉胤和神一魁兄弟对于朝廷的态度并不相同,王嘉胤其实并不信任朝廷,他之所以接受招安,完全是因为迫于无奈。山西这边的官军死死守住了黄河,使得流民军只能被困在陕西这边。 由于朝廷去年极力维持着陕西边军的供给,和清理了一部分军中欠饷,因此虽然陕西受灾严重,但是陕西边军却并没有因此而活不下去,反而因为朝廷的持续供给,边军的日子反而比一般平民的日子要好过一些。 因此,以往一向逃亡严重的陕西边军,去年倒是难得的没怎么逃亡。陕西边军反而趁着灾荒补充了不少人手。这样一来缺乏物资的流民军,自然不会是补充了兵力而士气有所恢复的陕西边军的对手。 而陕西因为连续两年的旱灾,流民军就算是想要劫掠地方补充物资,也已经找不到大户可以劫掠了。一边被官军前后堵截,另一边又抢无可抢。 在这种状况之下,杨鹤向流民军提出招抚,就算王嘉胤不赞成,他的部下也不可能放过这一线生机,因此王嘉胤最终还是选择了招抚。 不过虽然接受了招抚,王嘉胤依然不愿信任朝廷。特别是刚刚接受了招抚,便被朝廷半是命令,半是强迫的招到了京城来,说要进行什么警察培训,好替他们安排新的职位。 在王嘉胤看来,朝廷强行把他们同自己的部下分开,怎么看都像是存有善意的表现。因此他希望能把身边的流民首领团结起来,好应对朝廷的出手。 而神一魁兄弟参与流民军完全是被生活所迫,因为边军欠饷,兄弟两人又欠了一笔赌债被债主追债,不得已逃回了家乡,结果又遇到了大荒,不得不参与了流民军。 同王嘉胤主动造反不同,神一魁兄弟完全是属于被动的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因此神一魁兄弟是乐于被朝廷招安的,他们认为朝廷实在是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而且既然已经被朝廷招安了,自然就应当听从朝廷的安排,否则这种招安就失去意义了。 两帮人从陕西到京城的路上就争执不断,但是这种争论到了京城之后反而平息了下来。因为双方都发觉,到了京城之后,大家都成了笼中之雀,已经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 崇祯从偏门走上了礼台之后,对着下方的一干学员做了例常的训话之后,突然说道:“今天在下方的军校学员中,除了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之外,还有新成立的警察大学的培训学员。 其实朕今天到这里来,不仅仅是为了检查军校学员的学习状况,同样也是来看看这些警察大学的培训学员的。 这些学员中有不少人是被朝廷招安的陕西流民军首领,朕今天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深入的了解一下他们。 等一下,朕会随即抽取几位学员上来讲一讲,讲一讲他们是怎么从一名普通百姓变成流民军的首领的。朕觉得,不管是我还是各位军校的学员都应当听听他们的经历。 然后我们才能够了解民间的疾苦,和如何去保护这个国家的百姓。” 崇祯的话语不仅让下方的学员们感到意外,便是随行的军校教官们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是在皇帝的命令下,陕西来的警察学员还是被抽取了十多人,上了礼台讲述自己的过往故事了。 刚站上礼台的时候,这些流民军首领出身的学员还有些支支吾吾,一副甚为羞愧的神情。 但是随着他们讲到了自己记忆中不能触碰的痛处时,却又往往嚎啕大哭了起来。 虽说流民军的首领大多是边军出身,受过军事训练的他们,比之普通百姓更能保存自己。但是他们的家人同样也是百姓,在这种失去秩序的乱世之中,他们同样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亲人一一逝去,甚至连尸骨都无法保存下来。 第469章 崇祯的演讲 当十几位流民军首领涕泪交加的在台上述说着,自己为什么要起兵造反的经历时,一干军校教官听着听着便开始心慌意乱了起来。 这些军校教官并不都是从军中抽调出来的,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甚至有些还兼任着燕京大学的数学、物理和化学老师。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这所军校中已经任教了将近一年,因此他们也很清楚,这所军校学员中最为广大的一部分,还是来自于各地边军中的中下层军官。 这些底层军官的处境同台上数位边军出身的流民军首领好多少,在这些首领们述说自己的往事时,最能引发这些军官们的同情和怜悯。 这些较有见识的教官最为担心的是,今日这场听取流民首领过往经历的演说,最终会在这些中下层军官学员心中埋下,对于朝廷不满的种子。一旦日后出现了让他们愤懑的局势,未必不会走上同朝廷对抗的道路。 相比起教官们听取演讲时的难看表情,台下的大部分学员都或多或少的被这些流民首领的经历所打动了。 正如某些教官们所担心的,这里的大部分学员都出自军中的中下阶层,他们不是锦衣玉食的将门子弟,对于这些流民首领所谈起的大多数不公平、不公正的现象,完全是深有同感。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所驻扎的地方没有遇到陕西这样的大灾,因此地方上的百姓还能勉强糊口,所以没有揭竿而起罢了。 台下的学员们能进入陆军军官军校学习,都说明了他们身上都具备了一些有异于常人的出色品质。简单的说,便是这些学员的智商都是正常以上的水准。 比如说那些中下阶层的军官学员们,他们进入军校学习之后,便意识到这是一个能让他们日后飞黄腾达的通道。虽说不能同那些将门子弟相比较,但是有了军校学习的经历,他们也等于是戴上了半个天子门生的光环。 大多数学员们都隐约意识到,今后在军中他们起码要比那些没有上过军校,又不是将门子弟的军官们,更能获得升迁的机会。因为他们在这所军校中缔结下的同学和师生关系,使得陆军军官学校在实质上,已经变成了军中最大的将门,只不过这个将门并不是以血缘和婚姻关系缔结的小集团而已。 在陆军军官学校中表现出色的学员,更是能够得到皇帝的亲自嘉奖,这种嘉奖不仅让这些出色的学员被皇帝记住,在某种意义上也让他们成为了同科举进士一般,成为了真正的天子门生。 相对于那些将门和勋贵子弟,这些亲自被皇帝所嘉奖的学员,显然同皇帝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比如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毕业生中的六名优秀学员,现在便已经成为了京城新军、总参谋部、总后勤部中的后起之秀了。 一期毕业生在毕业后的分配,最差的一位也比入校之前提升了1级职务。这些毕业生的结局,自然激发了还在学校的学员们的学习热情。 当意识到自己的前途有所保障之后,他们对于学校的归属感,对于皇帝的忠诚心,自然也就不约而同的上升了。在这些流民首领接受招安上京之前,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对他们的普遍印象,就是一群祸乱地方的乱臣贼子,对这些人充满了痛恨。 但是今日听取了这些流民首领的过往经历后,他们心中又不由升起了些许同情。不少学员甚为不安,他们心中竖立起来的忠于皇帝,忠于朝廷的观念,同此刻对于流民首领,对于陕西百姓的同情,实在是有些背道而驰。 而对于那些被招安的流民军大小首领来说,除了寥寥几个已经是铁石心肠的首领之外,不少人再次被唤醒了,他们曾经最想要忘却的沉痛记忆。即便是原本支持神一魁兄弟,认为既然已经接受招安,就应当服从朝廷的命令,好好过日子的首领们,现在也不由再次生出了对于朝廷的愤恨之心。 当朱由检再次回到礼台上,目光环顾四方,便看到不少学员游移着视线,不敢同他的目光所接触。显然在刚刚的一场诉苦演说中,某些学员心中已经动摇了对他的忠诚。 这种状况在他发起了今天这场活动之前,他也是有所预料的。不过当他真的面对了这种局面时,却忽然发觉自己的心里还是有些胆弱气虚。 作为拥有一个了解历史走向的现代人的灵魂,想要打破一些旧规则,他都感觉有些难以决断。而历史上那些不能预见未来的革命前辈们,到底是凭借着什么样的信念,鼓起了如此巨大的勇气,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未知好坏的新世界。 朱由检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突然发觉自己预设好的演讲稿,在这种局面下似乎有些过于苍白无力了。因为他此前没有预料到,这些首领们演讲的效果会这么好。 这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转念想想,这难道不是他所期望的么?如果这些学员们,听了这样的演说,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那恐怕也不是他所想要的军校毕业生了。 之所以他要举办今日这样的活动,并不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自从登基之后,他的确是制定了不少改革政策,但是这些政策是否真能挽回大明王朝的衰亡,老实说他并无多少把握。 任何一个行将衰亡的王朝,在王朝末年推行的改革,最终都会变成埋葬旧时代的革命之火。比如路易十六召开三级会议,想要推行税务改革,最终爆发了法国大革命,埋葬了自己的王朝和生命。 而清末新政编练的新军,最终变成了推翻满清的主力。以上事实无不说明了,想要挽救王朝命运的改革,未必能够成为挽救王朝灭亡的良药,倒是有可能成为王朝灭亡的催命符。 朱由检便是想着,与其让这些军官们日后被各种新思潮所蛊惑,倒不如先让这些军官学员们正确的认识这个社会为好。 想到这里,朱由检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刚刚几位陕西来的学员,谈了谈自己的过往经历。说的非常真实,也非常感人。 老实说,我听了也深感震惊。想不到在我大明的治下,居然还有这么多难以言说的人间悲惨之事。 我自幼长在宫内,未识人间疾苦。自登基以来,一直都在想,这大明的百姓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朕又应当如何去帮助他们。 朕每思及于此,便战战兢兢寝不能安,食而无味。然而今日方知,我大明百姓平日之苦,还要远超朕之想象。 对于陕西那些因为活不下去而起来造反的流民,朕并不认为这是他们的过错。相反,朕以为这是朝廷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什么是朝廷的职责,让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朝廷最根本的职责。朕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觉得甚有道理。即:朝廷应当为百姓而存在,而不是百姓为朝廷而存在。 朕还听说过一句话,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所以为了能生存下去,起来反抗不公道的世界,朕觉得无可厚非。”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在座的旁听者震惊非常,虽然有些学员们已经数次听过,皇帝在他们面前多次说过,陕西流民同样也是大明子民之类的话语。但是如此公然赞成流民起义行为的话语,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正当一众学员们无所适从,不知应当如何去理解崇祯的这番话语时,朱由检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朕刚刚说,陕西百姓为了生存有起来反抗的权力,但并不是认同去年那些流民军的作为。 为了生存下去,起来反抗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但是他们起来反抗之后,又都做了些什么呢?有些人打着消灭贪官污吏的旗号起兵造了朝廷的反,但是他们刚刚手中有了一点权力,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压迫起了平民百姓。 有的人,打下一个县城就开始大肆搜刮财富和妇女,以供自己享乐。据说有人一晚上就讨了十几个小妾,还当做了值得炫耀之事。有的人把百姓当做了两脚羊… 他们口口声声要消灭世上的不公道,结果自己却制造了更大的不公道。难道这样混乱无序的社会,让更多百姓活不下去的乱世,就是百姓所需要的正义? 朕觉得,这不过是一群土匪流寇,假正义之名行残害百姓之实。朕身为大明天子,唯一的职责便是保卫这大明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朝中的贪官污吏自然要惩办,但是对于这些害民之贼,朕同样要追究到底。 诸位现在是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今后也将是军中的支柱,国家的栋梁,是协助朕守护这个国家的最后力量。这个国家今后会变成如何,将会取决于诸位是否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所以,今日朕觉得诸位都应当听听小民之疾苦,日后不要忘记了,尔等之职责乃是保国安民…” 听着崇祯的演讲,一众军校的学员们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不再如同刚刚那般,觉得有信念混乱的思想了。不少学员被皇帝的话语所激励,终于开始正视和反思,入学后教官们每日提醒众人莫要忘记保家卫国的军人职责的用意起来了。 而对于那些流民军的大小首领们来说,同样也是一次重新审视自己过往人生的考验。原本因为同伴们的回忆勾引起的对朝廷的愤恨,现在却又被他们对无辜者的侵害所击碎了。 有些人羞愧不已,有些人心慌意乱,有些人则面无表情…崇祯坦诚布公的话语,同样击碎了这些人之间虚弱的相互信任关系。 对比起朝廷从招安到现在的坦诚,他们身边那些同伴在未招安之前干的那些事,有什么能够让他们现在互相信任和依靠呢? 第470章 刘兴祚的忠诚 当崇祯一时兴起的演讲快要结束时,他停下来想了想,才说了最后的结束词,“自今日开始,身为一名大明军人,你们所有效忠的对象只有这个国家,和归属于这个国家的人民。 除此之外,大明军人不得向任何私人宣誓效忠。禁止任何人在军中拉帮结派,搞山头主义和小团体。不管是总参谋部还是陆海军军校的教官,都要对此种现象严加惩治。 我希望各位铭记,这里是培养保家卫国的大明军人的神圣所在,不是某些山大王的聚义堂。如果各位来到此处不是抱着保家卫国的想法,而只是想要升官发财的话,朕以为还是趁早退学为好。 拿自己的生命来博一个前程也好,拿同僚和部下的生命换一个前程也好,这样的人都不是我大明军队所需要的人才。 我大明军队所需要的人才只有一种,爱这个国家,爱这个国家的百姓,爱护自己的家人。愿意为了他人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守护这个国家和百姓的人。 大明的军人应当是高尚而无私的,他们也应当是国民之中最为高贵的人。他们应当获得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所以从今日开始,大明军队将会禁止一切犯罪者加入,任何在语言和行动上侮辱军人的行为,都将会看做犯罪行为。行为人是官员的,一经发现就地免职。无官职者,则视情节轻重,处以从罚款到流放的刑罚…” 崇祯的话语,让下方的学员们又是紧张,又有些兴奋莫名。虽然大部分人只是关注于,崇祯在后面提到的要提高军人地位的话语,但是一部分学员却听出了,皇帝这是想要清理军中的将门势力了。 虽然目前只是局限于军校和新军之中,但是建立在军校基础上的新军系统,今后必然会成为大明军中最强的武力。在这样的力量威慑之下,根植于旧式军中的将门势力,恐怕将不能再如同今日这般把持一方军队了。 当崇祯离开礼堂时,几位军校的主管汗流浃背的紧紧跟在他身后。因为只是例常巡查,所以几位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的高级官员都没在场。 以他们的品级,只能听从皇帝的吩咐,至于劝谏皇帝什么的,这些官员都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面子。 当然,谁也没有想过,今天皇帝会说出这么多惊世骇俗的话语,无法当场阻止皇帝发表言论的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头疼,要如何为今天的事向几位上官汇报了。 走出礼堂的朱由检并没有分神关注身后官员们的心情,他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着身边的军校主管说道:“把刘兴祚,还有王嘉胤和神一魁叫过来,朕想要同他们谈一谈。” 在一位军校官员的带领下,刘兴祚来到了崇祯所在的房间。对于这次意外的被召见,刘兴祚心中颇有几分忐忑不安。 刚刚皇帝在礼堂内的演讲,让他深受震撼,也有些羞愧和不安。毕竟他之前可是在家乡犯罪后,主动跑去投靠努尔哈赤的。 按照皇帝的说法,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不过好在当初他投靠努尔哈赤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没有起兵反明,所以还算不上是叛国投敌。 否则,刘兴祚也不能确定,皇帝会如何对待他们兄弟了。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在边上内侍的指点下,对着崇祯行完了礼节。 待到他行完礼节之后,崇祯才温和的对他说道:“你在京城待了几个月,可习惯了京城的生活?平时生活上可有什么不便的?如果有需要的话,不妨告诉朕,或是朕身边这位王伴伴。 你们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弃暗投明,从后金返回了大明,虽然限于一些原因,还不能正式宣布你们投奔大明的消息,也无法答应你们兄弟,想要重返辽东为国效力的请求,但是生活上的问题,朕还是可以帮助解决的。” 刘兴祚马上回道:“臣等返回大明,只是想要为国出力。至于生活上的事情,现在对我等的安排意见很好了,臣不觉得有什么欠缺的。 臣少年时胆大妄为,又不知天高地厚,触犯了国家律法,因此逃入了辽东野人部落中去。 当时臣实在不知,建奴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大明轻启边衅,擅动刀兵。 自那时起,臣便一直试图寻找机会返回大明故土。后臣同袁尚书联络上,得到了袁大人的恩准,准臣带领族人返回大明。 但是赖臣处事不密,被叛贼王丙侦查到此事。此人因为一点小事记恨臣,全然不顾复州百姓安危,向老奴密告了此事。 臣虽然侥幸逃了一命,但是可怜我一个兄弟和复州两万百姓,都做了女真人的刀下鬼。 经此一事,臣同建奴实已恩断义绝。老奴随后将我刘氏一族迁入城内进行监视,如果不是老奴故去,以此人之秉性,恐怕我们一家大小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臣兄弟向陛下请求,前往辽东前线同建奴作战,纯是出于真心,并无半点假意,还请陛下给臣兄弟一个上阵杀敌,以赎回前罪的机会。” 刘兴祚向崇祯坦言相告了自己的心思,倒是赢得了崇祯几分好感。他思考了片刻,便坦白的对刘兴祚说道:“其实朕不准许你们兄弟前往辽东前线,还下令封锁你们兄弟的消息,也是有原因的。 也许你还不清楚,但是从辽东传回的消息,黄台吉并没有对你们留在沈阳的家人下手。你的母亲、妻妾、孩子,都在沈阳生活的很好。” 刘兴祚初一听到家人无恙的消息,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为自己辩解道:“陛下,臣实在是不知黄台吉为何要优待臣的家人,但是臣效忠大明,效忠陛下的心思,唯有天日可表,还请陛下明察。” 朱由检沉默的打量了刘兴祚片刻,才微笑着对他说道:“朕知道你对大明的忠诚,黄台吉如此对待你的家人,朕倒是猜到了几分他的用意。 一来你假死脱身的计策用的相当成功,虽然有逃回的军士向黄台吉报告,说你是假装死亡,实际上是投奔了大明。但是你的三位好友萨哈廉、达海、库尔缠,都在朝中极力为你分辨。 因此后金国内对你究竟是生是死,还是没有明确的定论。据说,当时朝中争论时,已经倾向于你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投奔了我大明。 不过你的几位兄弟连续出逃,使得局势又出现了变化。据说一直确信你已经为后金效忠的库尔缠,还因为此事受到了黄台吉的训斥。 所以黄台吉才会派人前来,向我大明索要你们兄弟。一来是想证实,你究竟是不是真的逃回了大明;二来他们也想不费吹灰之力,把你们兄弟索要回去,以威慑国内那些心思不纯的汉将。 至于优待你的家人,主要还是为了给那些留在后金的汉将看的。黄台吉不过是想要显示,他对待为后金效力过的汉将,是不会过河拆桥的。 当然,如果证实了你和你的兄弟都已经逃亡到了大明,那么留着她们,总还有用到的时候。 如果你们兄弟不在了,或是没有了利用价值。朕相信,你的家人恐怕就要遭遇不忍言之事了。” 崇祯的推测,顿时让刘兴祚的心一直沉了下去。虽然当他决定逃亡返回大明的时候,已经估计过自己的家人,会遇到什么样的最坏结局。 但是听到尘埃落定的坏消息,和迟迟没有出现结局的坏消息,显然后者更让他心烦意乱一些。 他虽然很想向崇祯明誓,不管黄台吉如何对待自己的家人,他都不会动摇,自己对大明的效忠之心。 但是如果黄台吉一直这么优待自己的家人,就算他再怎么发誓,皇帝和大明的其他官员,能够放心的把军队交给他抵挡后金的军队吗? 刘兴祚顿时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状态,不过朱由检并没有让他为难多久,而是开口告诉他:“首先朕应该恭喜你,黄台吉没有动你的家人,这是一件好事。 我大明一向以仁孝治理天下,为了证明你对大明的忠诚,就把你的行踪公告出去,逼迫后金杀死你的家人,来坚定你和后金之间的仇恨。 这种残忍的举动,不是大明对待忠诚自己的将领的方式。所以,朕暂时不打算公布,关于你们兄弟的任何事迹,也不会把你们兄弟调往辽东前线,暴露你们的行踪。 朕已经下令锦衣卫往沈阳安排人手,找准机会将你的家人援救出来。当然你也别报太大的期望,以黄台吉的精明,没有3-5年,他是不会放松对于你家人的监视的。 你们刘氏一族在沈阳数百口人,能够援救出十几人大约就不错了。所以,你回去后将重要的人员名单列举出来,交给王伴伴,也好方便锦衣卫联络。” 刘兴祚深受感动的对着崇祯道谢了一番,顺便再次表达了自己对于皇帝的效忠之意。 第471章 广东海防营 朱由检最后才向刘兴祚说明了召见他的用意,“只要后金方面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诈死逃回了大明,以黄台吉的为人,应当还不至于现在动你留在沈阳的家人。 不过你留在北方终究不是很妥当,辽东投降后金的汉人太多,不少人为了一些钱财,甘于做建奴的走狗。如果你在京城被那些后金的奸细指认了出来,你的家人估计就会遇到危险。 因此,朕想要暂时将你调往南方。待到将你在沈阳的家小营救出来之后,再将你调回辽东军中效力,你对朝廷的安排可有什么意见吗?” 刘兴祚倒是很认得清形势,皇帝肯为他的家人考虑,不让他逃回大明的消息泄露出去,他本来就应当有所感激的。 虽然事情也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朝廷看到后金善待他留在沈阳的家人,把他当做了后金派回来的奸细,因此不放心让他回去辽东军前效力。 不过刘兴祚对于后一种可能性,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一下。既然他已经冒着绝大的风险返回了大明,自然是不甘愿就此籍籍无名而老去的。 皇帝把他调往南方去,总算还是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虽然他刚返回大明不久,但也听说过在大明西南的川贵两省,朝廷正在同奢安两家叛乱土司作战。 因此想要借助在战场上杀敌,来证明自己对大明忠心的刘兴祚,立刻屈下一膝,反应迅速的对着崇祯回道:“臣愿意带着几位兄弟南下,替陛下平息奢安两位土司的叛乱。以报答陛下对臣,以及对臣家人的关怀之心。” 朱由检略微惊讶的对他说道:“刘卿何以认为,自己会去川贵同叛乱土司作战?朕可没想让你去四川啊。” 刘兴祚顿时楞了一下,他颇为不解的问了一句,“臣愚钝,可南方不是只有奢安两位土司在叛乱吗?” 朱由检对着他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朕想要你出任的,是广东海防将军,负责珠江口、澳门、香港三地的陆上防御,还有广东沿海地区的海上治安。” 刘兴祚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他迟疑了片刻,才对着崇祯回道:“请陛下恕罪,臣虽然颇有勇力,也不惧上阵杀敌。但是臣只在弓马一道上略有心得,对于舟船之技,完全是尚未入门。 陛下委臣以重任,臣倒是乐于欣然接受。但是,臣恐南下之后,不能胜任这海防事务,到时岂不是坏了朝廷之公事? 臣之个人荣辱无足挂齿,但要是因为臣之无能,而坏了陛下的识人之明,臣万死不能脱其咎啊。” 朱由检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到了刘兴祚身前,他伸出双手将刘兴祚扶立起来之后,方才温和的对着他说道:“刘卿不必如此担忧,海防营主要的任务还是在陆地上保卫香港和澳门,并保证珠江口不被敌人的船只所突破。 至于海上的防御事务,还是应该要以海军为主。只不过,现在大明的海军尚在草创阶段,因此不能御敌于海洋之上,只能在陆地上修建炮台保卫港口和河流入海口。 香港的刘香集团也好,还是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好,这两座港口现在都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前者虽然是中国人控制的港口,但刘香这个人甚有野心,却有没有什么眼光,不及十八芝其他首领太多。如果被海外势力引诱,未必不会助纣为虐,再次下海为盗。 而澳门的葡萄牙人,虽然现在看起来较为恭顺,但是小小的澳门岛上就修建了六处炮台,拥有大小火炮126门,这显然不是什么恭顺的姿态。 广东的地方官员替葡萄牙人遮掩修筑炮台的事务,无非就是害怕这些葡萄牙人闹出事端来,保不住他们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而已。 还有的人则想着,有葡萄牙人守住澳门,可以借着这些红毛夷人的武力对付那些海盗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冒险船只,搞以夷制夷的策略罢了。 我大明的国土,居然需要一群欧洲商人来保卫,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朕才想要派你南下担任海防将军,重新整顿广东海防,替朕训练出一只海防营出来。当然朕还会派遣一些军校士官生,协助你建立这只新军。 现在,你可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了吗?” 刘兴祚不敢再做推辞,从皇帝的举动中,他能感受到,皇帝想让他南下的心思很坚决。如果他继续推辞下去,恐怕就要给崇祯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听到刘兴祚的应承之后,朱由检才有些开心的说道:“刘卿愿意接下这个重任,倒是让朕放下了心。 有你这样经历过战争的武官前往广东,朕觉得广东的军务,是必然能够焕然一新的。 在你南下之前,总参谋部会找你好好谈一次话,他们会详细向你交代,你南下之后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刘兴祚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离去之后,王嘉胤和神一魁便被带入了房间。 朱由检认真的打量了一会两人的模样之后,方才平静的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人是这次上京的陕西各家首领公推的代表,来到京城也快一个月了,你们对于在京城的生活还感到满意吗?对于朝廷对你们的安排,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刚过40的王嘉胤浓眉大眼,举止大方有度,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流贼的气息。倒是他边上年纪更大一些的神一魁,虽然在皇帝面前刻意拘束着自己的行动,但依然不时的流露出了几许匪气。 对于崇祯的问话,神一魁顿时堆满了笑容回道:“有劳陛下关心,臣等在生活上倒是没有什么缺乏的,但是进入京城之后,就被约束在这学校内,都不能出去见识下京城的风景,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痒痒。如果陛下能够恩准,让我等外出几日,看看京城的市面,那就不胜感激了。” 王嘉胤冷眼旁观着,想要看看崇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如果皇帝还是提防着他们这些流民领袖,便会毫不犹豫的回绝了神一魁的要求。如此一来,倒是能够借此戳破朝廷招抚他们不安好心的真面目了。 不过崇祯的回答并没有如他的愿望,朱由检只是思考了一下,便对着神一魁说道:“朕之所以没让你们出校门,原本是想让你们安心学习,早日学完了这些知识也好安排工作。 不过既然你们有这个要求,朕会通知学校的教官,给你们重新作出休息日外出的活动安排。 当然,朕也要同你们提两个要求。1、出去游玩可以,但是不能单独行动,起码要三人一组外出,同时出去,同时回校; 2、你们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流民军的首领了,而是朝廷预备任命的官员。因此外出之时,一不能同平民斗殴,二不能逛赌场和窑子,三不能酗酒闹事。 你们可愿意答应下来?” 神一魁听了顿时有些傻眼,他们这些人想要外出寻找的娱乐,基本上被皇帝都给否决了。 他正有些为难,不知道应当怎么向皇帝请求,把这个尺度放宽一些时,站在他身边的王嘉胤,突然出声把这些条件都应承了下来。 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神一魁,也只能有些不情愿的跟上了,不过当他直起了身体时,却对着身边的王嘉胤瞪了好几眼。 王嘉胤并没有在意身边神一魁的恼怒,而是抱拳拱手,谨慎的向皇帝说道:“臣等拜谢陛下的关心,但是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够给个恩典。”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对他说道:“有什么要求就说吧,只要能答应的,朕自然会应承你。” 王嘉胤稍稍抬头注视着皇帝的表情,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述说道:“臣不过是一个粗鄙之人,舞刀弄棒倒是不在话下,但是对着书本学习,这日子实在是有些难捱。 若是陛下恩准,臣宁愿去军中做一小校,上战场杀敌,也好过在此虚度光阴,白白浪费了陛下的心意。” 对于王嘉胤的请求,神一魁顿时悄悄竖起了耳朵。被召入京城学习培训,对大多数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全的流民军首领来说,都是一件苦差事。 要不是因为朝廷有言在先,他们被安排的职位将会同他们的学习成绩挂钩,估计这些首领们早就罢学了。 当然这些不想学习的首领中,可不包括王嘉胤。神一魁很了解,王嘉胤投军之前读过几年书,算是他们之中最有学问的几人之一。 虽然不清楚王嘉胤提出这个请求的目的,但神一魁倒是真心希望,皇帝能够免去了众人学习的苦差事。 朱由检看着王嘉胤片刻,方才笑了笑说道:“朕听过一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 你舞刀弄棒了大半辈子,可弄明白了什么道理吗?为什么有人什么都不做,却可以天天大鱼大肉;有人劳碌了一整年,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第472章 士绅大会之前 崇祯口中平静的说出这些话语,似乎突然之间就刺痛了王嘉胤心中某处最为软弱的地方。 招安后被朝廷强行隔离了同部下的联系,让王嘉胤的心里充满了压力,多日来为了保全自己和部下刻意的谨小慎微,在这一刻突然让他想要说点什么。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难道这不是因为朝廷用人不善,导致天下贪官污吏横行的结果吗?”王嘉胤顿时抬起头大胆的嘲讽了崇祯一句。 “无礼,退下。”连善祥立刻跨出了一步,拦在了崇祯面前,对着王嘉胤呵斥道,他的右手还顺手按在了刀把上。 对于崇祯召见这些流民军的首领,连善祥其实是不赞成的。在他看来,这些人野性未驯,要是在接见中冲撞了皇帝,那可就是天大的篓子。 为此,他不但亲自守在了崇祯身边,还安排了几名属下守在了门外。如今王嘉胤果然出了问题,居然敢在皇帝面前无礼。 在连善祥如临大敌的站出来时,几名亲军侍卫也听到房间内的动静冲了进来。 王嘉胤顿时知道自己冲动了,他立刻停止了动作,不想被误认为自己想要对皇帝做什么。 坐在那里的崇祯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两名流民军首领,同王嘉胤听到呵斥后立刻停止了动作不同,神一魁几乎瞬间就作出了防备的姿态。 不过这种防备的姿态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身边的王嘉胤,显然他并不想被牵连到这起事件中去。毕竟要是皇帝在召见他们时受到了冲撞,他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 朱由检伸手按在了连善祥的胳膊上,对着他说道:“不必如此紧张,人家不过是说话的嗓门大一些,并没有什么恶意。你们都退下去吧,不必如此惊慌失措。” 听到了崇祯的吩咐,冲进来的侍卫顿时互相看了几眼,又有序的退了出去,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关上门。 在崇祯的命令下,连善祥也不得不再次退到了崇祯身后去,王嘉胤此时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心里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朱由检看着王嘉胤说道:“你们在陕西杀了这么多贪官污吏,陕西百姓难道过上好日子了?你手下的部属在攻破了县城之后都做了什么,难道你就真的一无所知?” 王嘉胤低头不语,神一魁站在边上也有些惶惶不安。看着两人这副模样,朱由检知道,这场谈话已经无法持续下去了。 朱由检随即转回了话题说道:“既然你们有继续从军的念头,那么朕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我们从去年开始往台湾岛上迁移了不少人口,这些移民同平原地区的熟番相处的还好,但是据说同高山上的生番相处的颇不愉快。 虽然我们在台湾有一只四海营,但是因为台湾地方广阔,这点人马并不足以遮蔽整个台湾地区的移民点。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富有军事经验的军人,前往台湾组建一只护卫移民的军队。既然你提出了这个请求,那么可愿意前往台湾组建这只军队?” 听到了崇祯的提议,神一魁赶紧低下了头,生怕被皇帝点到了他的名字。他之所以能够硬着头皮接受培训,完全是听说培训完成之后,他们大多都会安排到江南地区任官。 忍受几个月的不便,就能前往大明最为繁华的江南地区任官,这显然还是可以接受的交换条件。 但是台湾,那是什么鬼地方。虽然也是在南方,但不就是一个孤悬海外的荒岛吗? 这个岛屿存在了多少年来,都从来没有并入过大明的版图,可见不是什么好地方。虽说最近听说在岛上发现了黄金,但是他们这些人起兵之后劫掠了不少大户,倒是并不缺乏钱财。 大多数人只是希望能够安稳的带着这些钱财,找个舒适的地方过下半辈子。而不是跑到荒岛去,跟野人打交道。 至于王嘉胤就有些进退两难了,他虽然提出了想要回到地方从军的要求,但是可没想过要跑去荒岛从军。 只要被分配在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要是看到形势不妙,他还能弃职返乡,回到自己的部下中去。但是被发配到海外荒岛上去,他可长不了翅膀飞回来。 不过现在在崇祯的注视下,他也知道自己也无法退缩了,否则他就等于在戏弄崇祯了。 王嘉胤思考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他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 “臣愿意接受这个任命,前往台湾。”王嘉胤最终还是不想挑战皇帝的底线,选择了接受崇祯的建议。 听到王嘉胤主动抗下了这个坑,神一魁在边上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不把他赶到荒岛上去,他倒是不介意其他人去。 离开了陆军军官学校之后,坐在马车上的朱由检想了想,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先不回宫,去一趟文思院看看。”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打开了前面的车窗,对着车夫传了话。当他坐回了位置之后,便有些担心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刚刚那位王嘉胤,似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似乎对于朝廷很有怨气,就算这么把他弄到台湾去,臣以为也未必能让他改过向善。是不是…” 朱由检摇着头拒绝道:“不管他怎么想,今后怎么做,也不能坏了朝廷的信誉。” 听到崇祯的前来视察,徐省声赶紧带着人迎了出来。在同徐省声的交谈中,崇祯倒是了解了文思院最近还是研发出了不少新玩意的。 比如更有效率的切齿机,切削螺纹的机械,采用畜力的24锭纺纱机等。 进入了3月之后,京城陡然热闹了起来。一是因为招募海关及总理衙门人手的考试临近,海关职员的高薪还是吸引了不少家境困难的读书人。 二则是因为全国各地的缙绅抵达了京城,准备召开所谓的全国士绅会议。 已经经历过全国商人代表大会的京城百姓们,显然已经有了一些接受能力,知道了这种会议的形式,便是让大家坐在一起讨论事务。 而召开士绅会议的地址,正是此前设立在十王府的商人代表会议召开的会场。 这倒是给了京城百姓一些错觉,感觉这些来京城开会的士绅,其实同那些商人代表也没有什么区别。 当士绅会议召开前的几天,年前被派到陕西、山西、河南三地进行社会调查的燕京大学学生们,也开始陆续返回了京城。 这些学生们算是度过了人生中最为难熬的一个冬天,能够进入燕京大学学习的学生,都算是家境还算不错的。 毕竟家境贫寒的士子,是不会放弃改变自己命运的科举仕途的。只有那些衣食无忧,但是对于科举又没有什么天分的读书人,才会选择进入燕京大学学习,试图走一走终南捷径。 当然,随着燕京大学的发展,加上内府设置的奖学金,一些家境贫寒,但是在自然学科上颇有天赋的人,也陆续被招进了大学,但是这些人毕竟还不是学生来源的主流。 生活条件尚可,又年轻气盛的学生,还没有完全被社会磨去棱角,大部分的学生还是颇具血性的。要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年轻士子,被东林党人所倡导的正义所吸引了。 正如他们此前轻易的被人煽动起来,认为朝廷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是残害士绅,掠夺民财的恶政,不惜跪在宫门前向皇帝上书请命废止一样。 在这两个多月的社会调查中,不少学生同样被自己亲眼目睹的灾民惨状所惊吓到。 不少学生开始转变了此前的立场,从反对朝廷过多的干涉粮食买卖,从而扭曲粮食的真实价格。 变成了支持朝廷干涉粮食市场上的各项交易,从而可以让更多人买得到粮食,以度过灾荒之年。 也许有些人读四书五经,只是把这些儒家经典当做了进入仕途的敲门砖。但也有人,真正的把书中的仁义当做了自己的人生准则。 对于这些人来说,为了坚持他们所主张的道义,甚至于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虽然这样的人很少,以往在大明读书人中发出的声音也不大。 但是,现在有了崇祯的支持,这些人的主张被特意挑选了出来,连续的刊登在了大明时报上,使得他们的声音被成倍的放大了。 忽然之间,在大明出现了一个比往日的清流更为激进的团体。这个团体的主张都有什么呢?他们主张:四民平等,除了皇帝超然于万民之上,社会的其他阶层应当不分高下。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律面前应当不分贵贱,只问罪行之轻重。一切罪行应当交付有司审讯,其他人不得进行干预。 保护妇女儿童的权力不受侵犯,家中男丁亡故之后,女儿也应当拥有继承家产的权力,族人不能以绝户的借口侵占亡者产业。 朝廷应当再次严肃关于禁止高利贷的法律,并禁止赌徒典卖妻子儿女偿还赌债或高利贷,对于那些强行掳人作为抵债行为的,应当加以严惩等等。 这些主张,有些是出自民间士人之口,有些则是崇祯假借民间士人的名义发表的。不管如何,到了士绅大会召开的时候,京城的舆论显然已经很是热闹了。 第473章 士绅的代表 前来京城参加士绅大会的各省士绅代表,田产在1000亩以下的占了近六成。剩下的人员中,则一半是资产较为丰饶,但是在官场却没有什么深厚根基的士绅;而另一半则是,在地方上颇具名望的士绅。 在士绅会议正式召开之前,抵达京城总计79名士绅代表,已经在私下的酒宴交往中,渐渐按照地域和兴趣分成了六个主要的团体。 以文震亨、朱灏等江南名士为首的名士派,以徐翰文、高玄光、顾元惠为首的退仕闲居乡里的官绅派,还有以佛山李氏为首的两广士绅,以晋江冯氏为主的福建士绅,以蒲州张、王诸人为首的山陕士绅,还有便是依附于京畿士绅联合会的北直隶、山东士绅。 以上这些团体,或是因为自身的名气,或是因为曾经的官员身份,或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家乡乃是科甲出名之乡,或是因为某些士绅同朝中当权者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使得他们成为了这次上京士绅代表们眼中的领头人。 而除了以上六个属于自发或是半自发形成的士绅团体,在士绅代表中影响力较大之外,还有一个较为独立的小团体,虽然对于外省的影响力不大,但是内部倒是更为团结一致,这便是几位河南士绅代表。 原则上每个小省的士绅代表为3名,当然像湖广这样的大省名额是要翻倍的。但实质上为了能够顺利召开这次大会,和保证倾向于朝廷的士绅代表不至于声音太小,崇祯对于代表名额上的限制,并没有要求的很严格。 因此抵达京城的各省士绅代表人数,几乎是当初计划中的一倍。而河南士绅代表的人数就超过了标准,达到了5人之多。 这五位河南士绅代表,也是几位在河南执行朝廷政策的官员精心挑选出来,准备在大会上为他们的行为辩护的人员。这些代表不是出身当地衰败的士绅家族;便是在家乡同其他士绅家族争斗失败,快要跌落士绅阶层家族中的人员。 不管是想要挽回家族的衰败之势,还是寄希望于同这些朝廷高官合作,从而摆脱自家沦为失败者的命运,他们都只能在这次士绅大会上奋力一搏,为自己争取一个翻身的机会。 因此这几名河南士绅代表,虽然没有文震亨、朱灏等人的名望;也没有徐翰文、高玄光、顾元惠等人挂着退仕官员的光环;也不会像某些代表动不动就以某阁老同乡,某尚书邻居自居。 但是他们在士绅代表大会上每一次的发言,都充满了背水一战的激情,区区五名代表的声音,居然占据了士绅大会的半壁江山,完全压倒了其他团体的气势。 当然,这也同士绅大会采取了开放式的会场有关。习惯于在一个优雅的环境内,同几名好友平和的交换意见的士大夫们,显然还是第一次经历,坐在一个噪杂的会场内讨论问题的方式。 这种如同市集一般的会场,和被数百名京城百姓看热闹的会议讨论方式,让他们感觉自己成为了供人取乐的对象。特别是一句话说的不对,就会被场外的百姓嘲讽,还要被登上大明时报,更是让这些代表痛恨不已。 再加上,这些士绅代表们完全不能适应,扯着嗓子同人争论一个问题的对错,而不是温和的交换意见的方式。在他们看来,这那里是讨论问题,简直就是在市集做交易。 比如文震亨、朱灏等江南名士他们非常赞成,徐翰文、高玄光、顾元惠等人主张的,废除朝廷在山西、河南执行的粮食政策,反对解放奴婢,并给予奴婢以法律保护。 但是他们这种赞成,只局限于赞成徐翰文、高玄光、顾元惠等人在会场上坚持自己的主张,他们自己却绝不在会场上公开作出表示。 之所以他们会如此,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同其他代表发生争执,实在是有失自己的身份。 另一方面则是,每日围观的群众,不仅仅只有京城的百姓,还有诸多燕京大学的学生。这些学生同来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不同,他们都是抱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前来旁听的。 一旦听到了同他们的主张不符合的意见,他们往往显得比场内争辩的代表还要激动。在大会召开的第三日,高玄光对于奴婢制度的评论激恼了场外的几名学生,惨然遭受了这些学生脱下的靴子的攻击。 高玄光本人因为动作敏捷,加上学生的准头太差,因此侥幸逃过了攻击,但是坐在他身边的几位代表则受到了无妄之灾。 当然这些代表应当感谢去年京城市政厅主持的京城道路改造项目,使得这些学生们的靴子在他们身上只留下了些尘土而已。 不过高玄光虽然躲过了学生们的物理攻击,却没有逃过这些学生的口诛笔伐,这些学生回去之后便向大明时报投了稿,声称这位退职官僚是一个无血无肉的冷酷之人,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云云。 更值得玩味的是,大明时报居然一字不漏的全文刊登了,这篇学生对于高玄光的讨伐之文。这种名誉上的打击,顿时使得会议刚开始时还趾高气昂的高玄光,在接下来的会议日程里变得沉默了起来。 看到了在会上发表观点同舆论不一致,会有多大的风险之后,文震亨、朱灏这样的江南名士,自然是不愿意拿自己的名声去冒险的。 而徐翰文、顾元惠等代表官绅的人员,也不自觉的低调了下来。他们上京之前,可没想过自己的对手会是这些学生和无知的京城百姓。 一直以来,这些士绅在自己的家乡都是一呼百应的存在,使得他们过于高看了自己的力量,甚至于有些人还出现了错觉,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随意的代表百姓的意愿了。 但是在远离家乡的京城,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内,这些士绅们才发觉,这座城市内的居民显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操纵的家乡父老。 而在这样一座城市之内,没有了百姓和舆论的支持,他们要拿什么去反对朝廷的意见?甚至于,朝廷尚未出手,他们已经被京城的百姓和舆论所击败了。 北京城是一座人口超过80万人的巨大城市,在这个时代,大明能够与之相比较的几座大城,大多在江南地区。而江南的这些大城市,人口也许可以同京城相比较,甚至有的城市还有所超过,但是在占地面积上,却极少有城市同北京相提并论的。 毕竟北京城所在的地区,是一处平原地形。加上去年的城市街道改造,使得这座北方的雄城看起来更是气势不凡。 除了那些来自江南地区的士绅,大部分地方的士绅代表,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国的首都。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设施,使得出门旅行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因此除了赴京考试的举子之外,大部分的士绅同样很少远离自己的家乡。 如果不是朝廷举办的这次士绅大会,某些人也许这辈子也就是在家乡县城附近转悠转悠。离开了熟悉的本乡本土,千里迢迢赶到了京城的士绅们,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面前,同乡下农夫进入县城一般,同样生起了敬畏之心。 因为这种敬畏之心,这些士绅们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向着看起来强势,又颇有见识的代表们靠拢。这也就是为什么会议还没有召开,而代表之中已经隐隐形成了许多小团体。这完全是,因为陌生环境的压力下,人们需要抱团取暖的天性而已。 不过会议召开了几天之后,这些在乡下士绅们看起来聪明睿智,见多识广的代表们,轻易的就被京城百姓和舆论剥去了他们身上的光环之后,这些来自偏远地方的士绅们的心思也不由活络了起来。 有些士绅代表开始试探着迎合着京城舆论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些原本默默无闻的士绅代表,顿时获得了京城百姓的嘉许,和大明时报的点评。 忽然之间,他们的名声便在京城百姓中开始流传了起来。这些敢于迎合舆论的士绅代表,本身家中就没有多少奴婢,有些人还是粮食统购统销的受益者。 只不过当士绅会议刚刚召开的时候,他们的出身让他们觉得,国家大事还是应当听从那些有名望的代表决断为好。至于人微言轻的他们,只有选择支持的权力罢了。 不过当这些有名望的士绅代表被京城的百姓和舆论所打倒之后,存在于他们内心中的野望便开始慢慢萌芽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在京城百姓看来最为蠢笨的士绅代表,在他自己的村子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嗅到了权力的味道,自然就会燃烧起来。更别提还有一个大明时报在一边推波助澜了。 于是,原本还算有些秩序的士绅代表大会,很快就变得混乱和无序了起来。新的小团体旋生旋灭,而代表们所议论的内容也常常脱离了议题,变得开始同京城舆论遥相呼应了起来。 几位较为老成的士绅终于看不下去这种乱象,联名向皇帝上书,要求封闭会场,禁止京城百姓入内旁听,不要使这场大会沦为一个笑柄。 朱由检的回复方式也非常的让人意外,他并不是直接给这些士绅代表做了回答,而是在大明时报上公开做了回复。 在贴出了这些士绅代表上书的全部内容,但是隐没了他们的名字之后,皇帝的亲笔回信就放在了全文之后。 回信的大意如下:朝廷召集天下士绅代表商议国事,原本就是希望能够对朝廷颁发的政策进行查漏补缺。 为了避免朝廷的意见左右士绅的想法,朝廷并没有对士绅代表大会讨论的内容加以限制。朝廷想要听取的,不过是代表百姓的大多数人意见罢了。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某些士绅居然向朝廷提出,在讨论百姓之事时,应当把百姓赶出会场之外,不能让百姓干扰了士绅们的议事。 这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士绅们如果要讨论的是私事,百姓自然不能冲上贵宅听取隐私。但是士绅们明明在讨论一件涉及到百姓利益的事情,却不允许当事人了解讨论的内容,这就难免让人感到惊讶了。 如果这些士绅的记忆力没有出现错误的话,就在半年之前因为朝廷颁发的政策惹起了地方士绅的不满,认为朝廷的执政者颁发国策过于独断专行,方才有了这次全国士绅大会。 但是转眼之间,这些士绅已经开始踏昨日当权者之后尘,把百姓开除出民籍了吗? 对于这件事情,朝廷不会干涉。如果各位士绅认为百姓无权参与议事,大可以开会讨论,拿出一个决定来… 第474章 士绅代表的退让 崇祯的答复在大明时报上公开刊登之后,京城的舆论顿时哗然了。不管是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是一部分读书人,都认为士绅的要求实在是太过无礼了。 大家都认为,这些士绅代表的代表两字,本来就是指大明百姓之代表。现在他们居然反对百姓旁听他们讨论百姓之事,那么他们这些代表还有什么资格代表天下百姓,坐在会场内讨论关于百姓的事务呢? 京城舆论在激烈的争论之后,就隐隐把目标对准了这些士绅代表究竟有没有资格代表百姓开会的问题上了。随着舆论的不断发酵,原本对于士绅代表大会讨论什么并不怎么关心的百姓,突然之间也转变了态度,开始对这次士绅会议的讨论内容关注了起来。 而在大明时报刊登皇帝的答复前,每日前往会场的京城百姓人数大约不过2、3百名,刚好占满了会场上的旁听席位,其中还有一半多人是燕京大学的学生。 但是在大明时报刊登了皇帝的文章之后,前往士绅代表会议会场的京城百姓顿时上升到了近千人。不仅仅是会场内的旁听席,就连会场外的窗户、门口都站满了人员。 这些百姓倒不是真的关心士绅们在会议上讨论的内容,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应当到场支持下燕京大学学生,毕竟这些学生可是代表着京城百姓在同那些士绅抗争。 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胆子上一向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大一些,也有好瞧热闹的习惯。在他们眼中,就算是地方官员在京城也不算什么,何况是一群地方上的士绅。 在崇祯的答复没有刊登出来之前,大家其实并不认为士绅大会讨论的事务会同自己有关。从开天辟地开始,华夏百姓们也从没有拥有过,讨论如何治理自己的政策。治理国家的方案,治理百姓的计划,莫不是肉食者谋之,什么时候轮得到平头百姓插嘴了。 然而崇祯在大明时报上的公开答复,顿时让一些家境较为富裕,但是又没有可能踏入士绅阶层的市井百姓觉得,他们从没获得过的权力似乎正在失去。 这些百姓都是小产业者,他们要不就是在京城拥有一家商铺,要么就是开了一间工坊的手工业者。比起需要整日工作才能糊口的下层市民,他们倒是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但是同那些真正的有产者相比,他们却又什么都不是。 这个时代,凡是真正的娱乐项目,都是相当耗费钱财的。而这些百姓能享受的娱乐项目,无非就是上茶馆喝个茶,听回说书罢了。 如果是从前,大约还有外城的低档窑子和赌场,可以让他们消磨一个下午或是整晚的时光。但是自从新皇登基之后,对于这两项娱乐事业的大力整顿,使得这些百姓只能延长在茶馆里无所事事的时光了。 而现在,这些百姓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消磨时间的办法,那便是去士绅代表大会的会场,听那些学生同士绅代表们的辩论。 一边是大明时报上连篇累牍的批评,一边是现场百姓的围观起哄,原本意志就不怎么坚定的士绅团体,很快就屈服了。 对于士绅代表大会是否要进行闭门会议,禁止百姓旁听的投票,最终收获了43张反对票和36张弃权票,也就是说投赞成票的代表,连一人都没有。 士绅代表们这种色厉胆薄的表现,不仅大涨了围观学生和百姓的士气,更是让一直关注着大会的崇祯大失所望。这些士绅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他记忆中所谓的顽固和反动的封建守旧势力的代表。 崇祯的想法其实并不正确,他所设想的那些顽固守旧势力,此刻大多数都还在乡下,守着自己的土地。而这些远离家乡和自己土地的士绅们,在一座陌生而充满了恶意的城市内,是无法显露出自己的强势的。 更何况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士绅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被皇帝直言斥责的状况。对于某些刚刚跑出故乡的士绅们来说,这同天塌下来的感觉也差不多了。 会议刚开始时,那些曾经想要反对朝廷政策的士绅们,在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气势顿时消沉了下去。 “这套一、二、三年级的小学教材编制的不错,接下来礼部同翰林院合作,继续编撰四、五年级的小学课本好了。对于书院和学田的管理条例,礼部讨论出来了吗?”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小学课本,对着面前的李天经和来宗道询问道。 李天经同来宗道互相对视了一眼,方才开口对着崇祯回道:“经过了去年对各地书院和学田的调查,我们认为现在的书院教育的确有些问题。 首先,现在各地书院聘请的老师虽然都是各地较有名望的学者,但是书院中教授的内容大多只有四书五经,只有少部分书院听从了朝廷的命令,设立了数学和自然学科,但也没有足够的教授这些学科的老师。 其次,书院招收的学生,虽然号称有教无类,但是他们招收的学生很少出自百姓之家。就算是出自贫寒士人之家的,也相当少有。 因此朝廷为鼓励向学之风,给予的学田免税制度,实质上大多成了不需要获得资助的地方大户子弟的学费。或者,某些大户干脆就把学田当做了逃税的手段。 现在的学田管理,一是由朝廷派出学官管理(特指府、州、县等官学),二是由乡绅地主管理(多为私学),三是由学校生员自己管理。 这样的管理,弊端实在太多。经办人往往上下其手,从中贪墨钱粮。所以,我们认为书院和学田制度的确是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 崇祯点了点头说道:“这理由很好,颁发书院及学田改制政策时,可以把这些具体事例加上去。那么你们可商量出具体的条例来了吗?” 李天经随即说道:“臣同礼部商量过,认为要改变这种状况,必须要对学田规模进行限制,并对书院招收的学生进行强制性的规定。比如规定非官方的书院必须要招收40%的贫困生,按照书院的学生人数规定学田的规模…” 崇祯同两位主管教育的大臣交谈了许久,把书院和学田的改革方案详细谈了一遍,才结束了这次会见。 在两人起身之前,李天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着崇祯说道:“陛下,很快就是总理衙门及各部门补充人员的招募考试了。臣想请问陛下,数学题目和一些物理化学知识,臣已经同燕京大学的教授们商议好了。但是这文科方面,除了公文及白话文写作之外,还需不需要出一道主考题?”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那就以张弘范灭宋为题目,究竟是蒙人张弘范灭宋,还是宋人张弘范灭宋,让那些考生以此为题,做一论述…” 李天经和来宗道离去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向着王承恩问道:“下面要召见哪位官员了?” 王承恩低头回道:“陛下,上午的日程已经结束了。咱们是不是先回宫休息,用了午膳再说?” 朱由检合上了面前的记录本子,沉思了片刻,并没有起身,反而对着王承恩继续问道:“士绅会议那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王承恩仔细的寻思了一番,才开口说道:“徐翰文、高玄光、顾元惠这些人,已经没有先前在会上咄咄逼人之势了。 佛山李氏和两广的几位士绅,都愿意听从陛下的吩咐。至于北直隶、山东两省的士绅代表,都在崔呈秀和冯铨两位大人的安排之中,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变数。 至于山陕士绅,虽然几位山西士绅代表有些摇摆不定,但是他们都在山西银行入了股份,并不愿意因为河南士绅的问题,同陛下冲突。臣以为这些人最多也就是随大流,不会有勇气站出来同朝廷政策对抗。 至于剩下的士绅代表中,文震亨、朱灏这些人号称江南名士,让他们吟诗作对,增添一些酒宴上的文气,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想要让他们同东林党人一样,拿家族当赌注同朝廷博一个大小,大约是没有这份勇气的。 至于其他地区的士绅代表,前几日一向是谁在会场上声音大,他们就附和谁的主张。 这些日子来,京城百姓和学生们的旁听,也让他们更是不敢轻易表态,唯恐被旁听的百姓和学生当场批驳,丢了自己的脸面。 因此大会的第一项议题,关于奴婢制度的废存讨论,已经差不多开始达成共识了。 徐翰文看到奴婢制度的废除已经是大势所趋,干脆同朱灏提出了一个渐进方案。 他们两人建议,为了避免大量的奴婢被释放之后落得衣食无着。因此对于奴婢的释放应当采取分段进行,首先暂停奴婢买卖,然后把非家生奴婢分批进行释放。 以十五-二十年为期限,释放所有因为债务或是自卖己身的奴婢。同时自今年起,颁布法令,宣布奴婢所生子女不得充作奴婢,则一代人之后,奴婢制度也就自然消亡了。” 第475章 选妃? 就在宫外纷纷扰扰的时候,宫内的女眷们却正悠闲的准备着清明节。清明节在宫内又被称为“千秋节”,这一日普通百姓会出城踏青,以迎接春天的到来,但是宫内女眷因为难以出宫,只能在宫内自己找些娱乐活动以做庆祝。 而这种活动,便是邀请勋臣贵戚的亲眷进宫游园,顺便荡荡秋千。而宫内的沟渠也要进行疏通清理,以去除一年的淤积。 周玉凤站在后花园的假山上,注目欣赏着凉亭边上一株早开的海棠花。这株海棠因为年岁久远,枝繁花茂,差不多完全遮蔽了凉亭的东南角。 红白相间的花朵成串的挂在枝头,虽然只盛开了一小部分,但也显示出了繁花似锦的盛况。 周玉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都说海棠是花中神仙,万花之尊,这话真是不假。每次看到海棠花开,都有些让人心晃神摇啊。” 原本坐在他身后的袁照容听到了周玉凤的言语后,不由起身走到了她身后,越过了她的肩膀看了片刻海棠花后,才微笑着说道:“成都二月海棠开,锦绣裹城迷巷陌;燕宫最盛号花海。听说昔日成都燕王宫内遍植海棠,花开时节宫内犹如花海。 以前小妹读到此处,总是觉得古人有些虚夸。入宫之后,才知道这话其实不假。陛下后日要去回龙观观赏海棠花,据说那里的海棠花之盛,并不亚于曾经的成都燕王宫呢。” 周玉凤听了这话顿时收起了赏花的心情,轻轻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边这位笑语晏晏的袁照容,突然对着她笑了笑说道:“原来妹妹不是陪我来赏花的,你可是有事想要同我说么?” 袁照容笑容不改的说道:“其实小妹并无什么要事,不过姐姐既然问起,小妹就多嘴说上一句。 听说姐姐要在千秋节这天邀请城中出色女子进宫游玩,有人想要托我向姐姐问上一句,姐姐可是想要借这个机会给陛下选妃么?” 周玉凤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她冷冷的问道:“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刺探宫内的消息,妹妹不知道避讳么?” 袁照容苦笑了一声,看了左右,把几名侍女打发出了凉亭,才小心的在周玉凤耳边悄悄的说了几个名字。 周玉凤沉默了半天,才有些心气不足的说道:“英国公和首辅大人怎么会如此关心陛下的家事?再说了,我朝选妃向有定制,太祖曾经说过: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拂受。他们如何敢向陛下进献美人?还想要本宫帮他们向陛下说项。” 袁照容同样不乐意做这个传话使者,但是现在崇祯身边一共只有一后两妃,还有一位身份待定的葡萄牙王女,而崇祯头上并无身份地位重要的太后、太妃之类的长辈。 因此执掌后宫事务的,除了周皇后之外,便是皇帝的寡嫂张皇后。天启刚刚过世一年有余,显然不能让这位孝期未出的张皇后来操办选妃的事务。 如果直接同周皇后讨论此事,未免显得他们过于急迫,被这位皇后殿下记恨就不大好了。因此找个中间人从中劝说一下,给皇后一个缓冲,让大家都有台阶可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而这个人选,原本选皇后的娘家人去劝说是最好的。 但是周皇后的母亲早亡,而他的父亲又不是一个谨慎之辈,要是把这事提早泄露到崇祯耳边,恐怕大家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虽然崇祯登基方一年,但是吃过苦头的勋臣们,已经了解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手段了。以前他们虽然畏惧皇帝,不过是畏惧皇帝所拥有的权力,他们也很清楚,皇帝也需要他们控制军中的将门势力,作为皇帝在军中的耳目。 因此只要他们行事不超过皇帝的容忍限度,其实还是挺安全的。但是自从设立了军校和总参谋部后,勋臣对于皇帝的作用就几近于无了。 而不管是勋贵还是现在执政的文官团体,在这一年来的风云变幻中,也不知不觉的,把崇祯当做了一位真正执掌帝国方向的皇帝,而不是他们此前认为的,尚需要磨炼和学习才能亲政的少年天子。 虽然有英国公府挡在前面,崇祯对于勋臣只是采取了圈养的温和手段,并没有采用过于激烈的方式进行整顿勋旧。但是皇帝对于后族迟迟不予册封爵位,还是让这些勋臣们感到了一些危机感觉。 被夺取了京城军队控制权力的勋臣们,自然不敢如同以往一般,肆无忌惮的公然同宫内联络,收买宫人内臣,为自己探听宫内的消息。 因此只能选择从田妃和袁妃身上打主意,希望她们中的一位能够去说服周皇后,让这位皇后殿下能够亲自为崇祯选妃,一来可以增添后宫的人气,好早日诞生大明王朝的继承人;二来可以让崇祯分点心思在宫内,不要整天把精力都放在外朝的公务上;三则是勋贵和文官都希望,在宫内有一个站在他们立场上的妃嫔。 毕竟崇祯大婚的时候,不过是一位无足轻重的亲王,因此他的三位妃嫔全是真正的民间小户人家之女,或是低阶武官的之女,同现在的勋贵和文臣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崇祯只是万历、天启这样的皇帝,那么外朝文官并不关心皇帝的后宫之事,他们同司礼监联合起来,便有足够的影响力,让皇帝作出符合自己需要的选择。 但是显然这位崇祯皇帝更类似于嘉靖这样的皇帝,短时间内就把宫内的势力整肃了一遍,以往权势滔天的内廷,现在忽然之间便悄没声息了下去。 而崇祯除了大刀阔斧的对内廷整顿了一番之后,对待外朝的文官也越来越强势了。这种状况显然有些击破,大明朝长久以来形成的权力平衡了。但是天启年间的党争,不但对大明的官场传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也已经打破了大明旧有的权力平衡规则。 借着天启开创出来的局面,崇祯对于大明内阁及六部官制的改革,所遇到的阻力也是最小的时候。旧的权力平衡体系被破坏,新的权力平衡又没有稳定下来,这正是改革旧制度的最好时机。 虽然黄立极认可了崇祯的改革道路,但是他并不愿意让崇祯拥有的皇权失去牵制,使得整个文官系统成为皇权的附庸,这显然是有违他的认知和大明历代文官所追求的目标的。 因此他们默许了勋贵们的举动,试图利用崇祯少年慕艾的天性,找几位勋家或是文官的女儿送入宫内,从而调和下皇帝激烈的个性。 田妃是崇祯的宠妃,听说性子并不怎么温顺,连皇后的醋都要吃。因此大家便排除了她,免得这位田妃殿下听闻此事后,不分轻重的去向皇帝告密。 如此一来,他们便只有袁妃可选了,这位袁妃的父亲是一名低阶武官,她本人在宫内也甚为低调,同皇后也说的上话。因此,才有了今日后花园赏花的邀约。 周后薄怒的时候,袁照容低眉垂目并没有接话,直到她听着周玉凤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说道:“几位大人日前曾经向陛下提议过,说宫内去年减裁了大量人手,恐怕陛下身边缺人照料。 因此希望陛下下诏,暂停民间婚娶,以选拔秀女入宫,以充实后宫。但是陛下以天时不顺,四海不靖,要与民休息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还下令,十年之内不提选秀之事。” 周玉凤显然也知道这件事,但是她并未开口赞赏崇祯的举动,反而有些心气难平的嘲讽道:“他说的倒是好听,可现在宫内不是已经养了一个什么葡萄牙王女了吗?听说前些日子,他还去许心素府上见了一名夷人女子。 我看,他压根就不是体恤百姓,而是喜欢上了那些夷女才是。所以才假惺惺的拒绝了选秀的要求。” 对于周玉凤在自己面前的失言,袁照容立刻住口不语,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周玉凤很快也住了口,注视了她许久,才说道:“还有什么,都一并说出来吧。” “几位大人同样担心姐姐所担心的问题,大明天子的继承人总是要汉家的血脉才行,陛下宠爱夷人女子,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几位大人希望能够挑选几位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进宫服侍姐姐,也好巩固姐姐后宫之主的位置。” 袁照容的话语虽然让周玉凤心中愤懑,但是她心里倒是清楚,这位不过是替人传话而已。 这件事的背后既然有英国公和首辅的身影,就证明了他们想要往陛下身边安排女人,是势在必得之事。 周玉凤可不是崇祯,虽然早年亡母,使得她比一般的同年女子早熟。但她也不是那种敢于挑战旧秩序的女子,刚刚听闻这些话语生起的怒火,很快就在她心里散去了。 英国公和内阁首辅两人联手带来的压力,就算是她这个大明皇后,也是抵挡不住的。 此前这些人不愿意破坏后宫选妃的规则,是因为不破坏这样的规则,他们也能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是既然他们冒着破坏后宫选妃的规则,也要想崇祯进献美人,显然是对这位皇帝有些无计可施了。 周玉凤心思九转,才平和的说道:“本宫会替陛下好好挑选的,你就如此回话吧…” 第476章 回龙观 回龙观又名“玄福观“,始建于弘治十七年,完成于正德十年,建成之后又改名为“玄福宫“。这里是每年清明节,皇室前往天寿山拜谒皇陵,往返路途上的谒陵驻跸之地。 玄福宫坐落在一片临河的草原之上,这里原来是京畿牧马的草场。因为风景优美,且是前往天寿山的必经之路,所以当年的弘治皇帝才起了心思,在这里建立一座道观,以用作每年清明谒陵时,路上的休息场所。 此处离得胜门约16公里,刚好是出京一日的路程。早上从京城出发,下午刚好在玄福宫歇脚。 而玄福宫再往北去23里地,便是昌平县城,出县城北门便是一片草原,而在草原的北面便有一座大山,这里便是埋葬了大明十二个皇帝的皇家陵园,也就是所谓的天寿山。 天寿山原名黄土山,自永乐定都北京之后,这里便成了皇家陵园。北京西北诸山都同太行山的走势相同,但唯此山走向不同于诸山,自居一格。远远望去,倒像是西北诸山东向朝拜此山似的。 而且天寿山上部陡而下平缓,山中林木茂密,泉水处处,此处的林木也比他处返青更早,因此被认为是地气深厚之所在。 十八道山峰,方圆八十余里,驻扎了5个千户所和永安营、恐华营上万官兵守陵。一是保护天寿山,防止周边百姓入山狩猎砍柴,惊动了天寿山的地气。二则是护卫皇帝每年前往天寿山谒陵时的安全。 虽然按照规定,每年有四大祭和三小祭,但较为重视的还是春秋两祭。在嘉靖皇帝之前,春秋两祭一般皇帝都会亲自前往天寿山祭拜,而这也算是皇帝每年能够光明正大的离开京城出游的日子。 但是嘉靖之后,皇帝亲自前往拜祭的次数大约就剩下了每年清明的那次了。去年崇祯刚刚登基,对于一切祭祀上的旧规,都采取了萧规曹随的态度。 不过今年清明前往天寿山祭拜时,他大幅度的对出行车队做了修改。首先是精简了人手,和更改了出行的方式。 看起来雍容华贵但是行动缓慢的大驾卤簿,全部更换成了行动轻便的四轮马车。护送的军队则只带了500人的骑兵,随行伺候的内侍也减少到了12人,周后和田、袁两妃则留在了宫内。 随行的大臣,只有冯铨、钱谦益、孙之獬几位,因此整个拜祭天寿山车队最终只有900余人。同往年皇帝亲祀车队数千上万的规模相比,今次清明拜祭的车队可算是非常缩水了。 前往天寿山花了两天,祭拜十二陵花了3天,当崇祯带着队伍返回玄福宫时,正好花去了7天时间。 此前前往天寿山拜祭的路上,朱由检还埋头于马车内研究着公务,因此并没有心思欣赏,被弘治皇帝认为风景绝佳之处的玄福宫。 次日一早醒来,连日奔波往返,感觉有些腰酸背痛的崇祯,听到了屋外传来的鸟雀鸣叫之声后,顿时决定在玄福宫再待上一天,欣赏下回龙观的海棠花海美景。 回龙观供奉的是真武大帝,观中主持也是皇家册封的道官。听说崇祯有意在此逗留一天,这位主持便过来陪皇帝和几位大臣一起巡游观内,并为他们讲解观内的典故。 崇祯犹如行军一般的拜祭行动,让冯铨、钱谦益、孙之獬几人也有些叫苦不迭,比之年轻而精力旺盛的崇祯,他们对于马车的颠簸就感触的更为深刻了。能够在此地休息一天,缓和下体力,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此他们很快便顺从了皇帝的意思。 往来玄福宫数次,朱由检都没有好好看过宫内的详细状况,他唯一的印象便是,玄福宫的占地面积十分广阔。 首先山门就有内、外两重,而宫内的建筑之多,之齐全,之精美,更是有些让人惊叹不已。“琳宫贝宇,杰出霄汉,轮奂完美,丹碧辉映”便是冯铨给玄福宫建筑下的评语。 而对于朱由检来说,不管是雕花门楣,还是天青色的琉璃瓦,又或者是看不到一根钉子的木构建筑。这些美伦美央的明代古建筑,就像是一处处让人想要去发掘的瑰宝,在绿树花海的映照下,实在是让他有些流连忘返。 陪着崇祯在宫内四处游走的主持李云湖,法号冲虚玄真。他年纪不过40多岁,留着一把可到胸前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仙气。 他口舌伶俐,谈起玄福宫的典故来,完全是顺手拈来,中间时不时的穿插了几句道教秘要,更是让崇祯听的有些入迷。 崇祯对于这个人的看法是,他如果能够穿越到21世纪去,上百家讲坛谈谈道教文化,必然是能够名利双收的。 同这位玄真道人交谈了几句,朱由检才知道,这位还是半路出家,原本是一位江西儒生,因为喜好神仙术,所以在科举连续不中之后,便抛家舍业寻访名山大川,拜师访友想要学点真仙的本事。最终神仙没找到,倒是混成了皇家道观的主持。 朱由检对于玄真道人时不时抛出的仙人传闻毫无所动,但对于他走南闯北的游历生涯倒是很感兴趣,不停的追问了他近一个小时。 对于崇祯所注意的错误方向,口头上滔滔不绝诉说的李云湖心里大感失望。虽然他身为玄福宫供奉的道观主持,听起来名头甚为响亮,但实际上这却是一个苦差事。 因为玄福宫虽然是皇家道观,但是主持观内事务的却不是道士,而是内府。毕竟这里除了道观还是皇帝谒陵驻跸的行宫,显然不可能交给一群道士去管理,否则在安全上就有很大的问题。 再加上玄福宫地方广大,建筑又多。每年维护修缮的费用,就是好大一笔支出。既然是皇家道观,自然都是宫内拨款。内府怎么可能白白的丢钱给一群道士去花用,自然是要亲自管理起来的。 而作为皇家道观兼皇帝行宫,也使得此处除了皇帝每年来上香之外,便是勋臣贵戚,才有资格进入回龙观赏景兼上香了。 不过回龙观距离京城太远,不适合一日之内往返,来上香的勋臣贵戚也同样寥寥无几。京城左近的寺庙道观多的是,没必要跑到这里来上香。 只为皇帝一人建立的道观,如果这位皇帝是喜爱道教之人,那这些道士也活的不会那么糟糕。但是自从嘉靖皇帝之后,连续几任皇帝对于道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如此一来,回龙观内的道士,就成了一群孤魂野鬼了。 所以主持李云湖赶着崇祯停留下来的机会,拼命在皇帝面前套近乎,希望能够让这位少年天子对道术产生那么一点好感。他不指望这位能同嘉靖皇帝一样一辈子炼丹求仙,但是希望这位皇帝能够注意到回龙观的存在,给他和弟子们增加一些俸禄。 不过以现在这个样子,李云湖觉得自己的希望有些渺茫。朱由检津津有味的追问了许多问题之后,终于收起了好奇心,转而向他问道:“这回龙观有多少道士,名下又有多少田产?平日里有多少人会来上香?” 李云湖的心思顿时又活跃了起来,他一五一十的回答了皇帝的问题,还不着痕迹的叫了几声苦。 朱由检听完之后,并没有赏赐回龙观几亩田产,反而点着头说道:“这个道士数目和田地的数目倒是蛮恰当的,再多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不过道观的主要功能还是给百姓祈福,如今被圈在了行宫之内,这岂不是就白建了这么大的道观了吗? 而且这么大的行宫维持着,每年只是为了朕往返拜祭时住上几晚,这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京城百姓都说回龙观的海棠开的好,但是真正能够看到这等美景的,也没有几人。 把如此美景深锁于宫内,不让外人得见,未必过于辜负这份春光了。朕看还是应该改上一改。吕琦。” 朱由检转头对着身后陪同的吕琦叫了一声,待他站出来后,才吩咐道:“你回去之后让管理此处的管事拟个方案,把道观和行宫的范围分开。 准许百姓来此赏玩风景和上香,至于行宫那边,除了朕休息的地方暂时封闭,其他地方整修成馆舍,用以出租给来此上香的游客。所得金额用于贴补维持费用。 另外其他各处行宫,能改变用途的改变用途,不能改变用途的便缩小规模,或是干脆裁撤。内府有钱,也应该花在更重要的地方。” 吕琦答应了一声,边上站着的孙之獬顿时拍手说道:“陛下出行之余,尚心怀百姓,实在是圣明天子啊…” 有孙之獬带头,冯、钱两人也果断的开始拍起来崇祯的马匹,倒是让朱由检颇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虽然没有获得崇祯赏赐田地,但是李云湖还是颇为高兴,毕竟能够对外开放的话,起码比现在这个冷清的禁宫内修道要好的多。 第477章 朝鲜特使 从回龙观返回京城的路上,冯铨和钱谦益坐在了同一辆马车内。虽然冯铨没有接受钱谦益的邀请,加入新东林党,反而加入了科学进步党,但是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疏远。 陪同皇帝完成了前往天寿山拜祭的任务之后,他们总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趁着返程的空闲时间闲聊了起来。 聊了一会最近京城发生的新鲜事之后,钱谦益犹豫了一下,便把话题转到了总理衙门招募人员的考试上来了。 “振鹭兄,其实余倒是有件事想要向你请教一番。听说你这次担任了总理衙门的大臣,不知道你能不能给余说说,这总理衙门招募人员的考试,可有什么要求么?” 听到钱谦益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冯铨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微笑着说道:“牧斋兄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难道你有什么学生还是子弟想要参加这次的考试么?” 钱谦益点了点头说道:“此前大明时报登出了,总理衙门的入职待遇之后,乡间不少亲友和子侄辈便有些动了心思。 你也知道,如今乡下的日子也不好过。科举之路毕竟过于艰辛,苏州又是文风茂盛之地,吾乡之人想要取得一个功名,无疑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这总理衙门待遇这么高,报考的条件又这么低,所以余就想要替这些亲朋好友问问,看看振鹭兄方不方便说说情况。余也好回去同他们解说一二。” 冯铨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对着钱谦益直言不讳的说道:“余虽然受命组建这个总理衙门,但是对于这个衙门要怎么去办理,其实心里也是没底。 如果牧斋兄能够推荐1、2干才,那么余倒是不吝收下。不过这考试分为两场,第一场是书面考试,第二场是面试。 余能够施加影响力的,不过是第二场的面试。如果贵亲友能够通过第一场的书面考试,余倒是可以斟酌一二。” 听了冯铨的说法,钱谦益顿时心中有了底,他心情愉快的问道:“这书面考试的内容可定下来了么?” 冯铨想了想才说道:“这总理衙门招募人手的考试,不会只有今年这一次。 如果今年牧斋兄的亲友没有通过书面考试,不妨去燕京大学进修一年,想来下次考试便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了。 另外,余最近翻阅宋史,正想同牧斋兄请教下,关于怀宗赵昺的生平问题…” 原本还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冯铨为什么会谈起历史来了,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冯铨的用意是什么。 聊了一会宋史之后,冯铨突然又说道:“其实,余还有一个更好的建议。如果贵亲友有足够的胆量和才能的话,其实不必通过考试,也能弄到一个官职。” 钱谦益有些愕然的说道:“这话怎么说?” 冯铨神秘的笑了笑才说道:“总理衙门管理海外事务,正要挑选一些人员驻扎海外藩国,以调查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维护大明同藩国之间的关系。 这些人员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资格,只要他们能够通过余和陛下的审查,就能被授予官员的资格,如果能够完成2年的驻外特使任务,就能正式登入官籍。 所以,贵亲友若是能够不畏惧海外风浪,倒是可以冒险一试。余可以向陛下推荐,牧斋兄以为如何?” 钱谦益果然生起了兴趣,随口问道:“不知这海外藩国都是什么地方?可是朝鲜王国吗?” 对于钱谦益来说,海外藩国唯一能够能够让他感觉类似于大明,而不是蛮荒之地的,也只有号称海外小中华的朝鲜王国了。 其他地方不是路途上风波险恶,便是气候恶劣,恶疾丛生,风土人情同中华绝不类似,不是他们这些士大夫们愿意让亲友去冒险的地方。 不过,钱谦益显然要失望了,冯铨摇了摇头说道:“朝鲜王国、琉球王国、渤泥王国、暹罗王国还有日本国,这五处地方的人选已经议定了…” 朱由检在武英殿的办公房内,接见了冯铨带来的五名驻外使节人选。 冯铨指着这五人一一为崇祯介绍道:“这位是思鲁公次子刘养噩,字星源。虽是邑增广生员,但是颇有才名,是本次担任朝鲜王国特使的人选。” 随着冯铨的介绍,年逾四十,在皇帝面前还是一副不温不火模样的刘养噩,便上前对着崇祯行礼问了安。 朱由检低头扫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详细资料,顿时了解这位刘养噩的来历。 这位刘养噩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生员,但是他父亲是故云南左布政使刘汉儒,娶的继室是李精白的女儿,家世可谓显赫。 刘养噩虽然喜欢读书,但是对于科举之途却不怎么上心。加上年轻时父兄先后亡故,不得不负担起照料家族的重担,也就干脆放弃了举业。 李精白如今虽然执掌一部,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根基不足。加上当年魏忠贤掌权时,他在山东弄出了一个麒麟祥瑞,上书曰:厂臣修德而生仁兽。 因为这事做的太没有风骨,所以不仅东林党人弹劾他,就算是黄立极等人也颇为瞧不起他。 李精白很清楚,他要想再进一步大约是没有什么可能了,但是现在这个白捡的尚书,他是一定要保住的。 李精白想要弄几个信得过的帮手,又想替自家人安排一条光明大道,于是不免就盯上了总理衙门这个新设立的部门。 他一共有两子一女,长子李麟孙不好读书,但好驰马试剑,博弈饮酒。在家乡喜欢聚拢一帮幕府清客为歌诗,酒后拔剑狂歌,为一纨绔子。 他原本是想要推荐自家长子当一任驻朝鲜特使,2年后返回国内,便能登入官籍而不必再走科举之路。 不过朝鲜王国虽然是海外藩国,但是却最慕中华文化。这些朝鲜人其他东西没怎么学会,倒是把中国的文化学了一个十足。两班贵族虽然有不会说中国官话的,但是基本没有不会认识汉字的。 虽然从倭乱开始,朝鲜国也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争洗礼,但是这些两班贵族依然还是未改重文轻武的恶习。 身为大明的使者,如果没有一定的才学,就算去了朝鲜王国,也无法同那些两班贵族结下友谊,若是有事发生时,自然也就找不到可用之人了。 李麟孙虽然有豪侠之气,但是却未必能够折服那班朝鲜王国的两班贵族,也因此被否决了。 李精白于是就想起了自己那位放弃举业的女婿,在冯铨亲自的考察后,认为这位刘养噩的才学和能力已经足够出任朝鲜特使了。 朱由检看了资料后,便对着他提了一个问题:“朕想要问问你,如果你在朝鲜王国担任使者期间,后金再度出兵入侵朝鲜,你会怎么做?” 刘养噩低头思考了一会,才回道:“臣当劝说朝鲜王出兵据守平壤和大同江,然后请东江镇从旁牵制,若是能保住大同江和平壤,则必能保全朝鲜。” 对于岳父对他的举荐,外表看起来无动于衷的刘养噩,其实内心还是很想出来做些事情的。 他年轻时因为要照料亡兄遗孤和幼弟、母亲,不得不放弃了举业,专心料理家业。 但是如今侄子和弟弟都已经长大成人,自家家业也已经稳定,他这名义上的刘家家主,不免就显的有些无所事事了起来。 虽然就这么在家读书写字,偶尔同几位好友一起聚聚,做些赏花饮酒赋诗的风雅之举,让人看起来显得他的生活极为悠闲。 但是刘养噩自己,却感觉到了深深的寂寞。虽然性情淡泊,认为自己可以这样过完一辈子。但是他偶尔心底也会出现一种渴望,渴望别人提起他时,能够说一句他便是沈丘刘养噩,而不是什么思鲁公次子。 因此在接到了岳父的信件后,他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选择了上京,准备谋取这个驻藩特使的职位。为此,他倒是好好的查阅了一遍,关于朝鲜王国的各种资料。 刘养噩很快便注意到,皇帝并没有认同他的回答,这不禁让他开始思索了起来,他想知道皇帝对他的回答,究竟在何处不满意。 朱由检想了想便继续说道:“若是大同江失守,后金军兵临汉城,而城内人心惶惶,都无法组织起防御阵线。你又如何劝说朝鲜王怎样行事?” 刘养噩回想了一下,他过去几日内翻看的,关于大明时报上的几篇文章,顿时毫不犹豫的说道:“臣当请朝鲜王让城别走,只要朝鲜王不陷落在后金军手中,后金就无法克竟全功。 朝鲜便依然是我大明的藩属国,陛下应当在江华岛或汉江口设立船只,以作接应。”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手说道:“说的好。你现在便是我大明驻朝鲜特使了,希望你在外不要忘记我大明的利益是什么。关于担任特使的其他注意事项,让冯学士回去后告诉你好了。这下一位是?” 第478章 特使人选 李安博,丰城侯的族人,年纪30有余,往日在乡的风评尚佳,冯铨提议让其前往琉球作为特使。 朱由检打量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考校他,只是平静的对他吩咐道:“琉球王国对于本朝一向恭顺有加,万历朝时还派人向本朝报警,说日本有入侵大明的意向,实在是本朝在海外的第一忠诚之藩国。 你出使琉球国最根本的任务,便是要维护好琉球同大明的宗藩关系,不可使之出现变化。另外,视情况许可,可以让琉球王派自己的子、侄前来燕京大学学习。 当然对于那些想要破坏琉球同大明宗藩关系的小人,你也不能软弱退缩,放弃我大明宗主国的权力。琉球和大明之间远隔大洋,中间往来不便,因此朕许你临机决断之权。 许心素是东海巡阅使,他今后会派驻一些人员船只在琉球,若有不测之事,你可动用他的力量,断然维护我大明同琉球200余年的宗藩关系。 不过你当明白,若是因为你的缘故,失去了琉球王国200余年对我大明的忠诚,朕可是要拿你是问的。” 李安博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方才对着崇祯说道:“臣就算豁出性命,也要维持住琉球同我皇明的宗藩关系…” 听完了李安博的保证,朱由检又吩咐了几句,并让他出使之前同许心素多加联系后,便看向了下一个人选。 渤泥王国的使者是原国子监的一名学官,举人出身,年龄约40岁,为人甚是谨小慎微。 渤泥王国虽然对大明恭顺,但是却同东亚诸藩国不同,不管是国体还是文化,都靠拢于穆斯林王国。 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土人王国,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国家,还有安南之外,大多同渤泥王国类似,都采取了宗教和政权相结合的穆斯林王国形式。 自郑和之后,大明的威仪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块地方宣扬了,加上此时正是欧洲殖民者在这一地区势力蓬勃发展的时期,渤泥国的位置对于大明来说,又是通往马六甲海峡的必由之路,所以崇祯想要挑选一位谨慎一些的特使。 这位学官在崇祯心中印象不错,因此便获得了这个机会。同这位学官交谈了几句之后,崇祯便看向了下面一位年轻人。 苏越,虽然只是一位监生的身份,但他实际上是四海贸易公司一位董事的侄子。以他的身份,原本倒是不必跑到海外去冒这个风险。 不过这位是自己主动要求前往暹罗国,四海贸易公司的几位董事也因此向皇帝开口替他说了好话。 虽然朱由检口头上同意了一半,但是今日确定人选时,他终于还是想要再次确认一番的问道:“这暹罗国气候炎热,虽说一向臣服我大明,国中人物、文化却同我大明大相径庭,你真的决定要前往?这要是去了暹罗,没有两年时间,朕可不会同意调你回来的。” 朱由检的话语并没有吓退苏越,倒是让他生出了跃跃欲试的感觉,他对着崇祯认真而坚定的回道:“臣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去暹罗,不管有什么艰难困苦,都会坚持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 臣听说,暹罗国内稻田处处,森林密布,物产丰饶并不亚于我中土。臣此去暹罗,当为四海贸易公司开辟新的贸易项目,为陛下开辟一新财源。” 朱由检看了他半天,才展颜笑着说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朕也不说什么了。暹罗有两样东西是我大明必得之物,一是稻米,二是柚木。 你前往暹罗之后,便可大力开发这两样物品的外运。至于暹罗国内的政治事务,如非必要,我大明应当置身事外。当然,对于暹罗国内的政治力量,你要一一打探清楚。另外如果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同安不纳岛的镇守使杨天生联系…” 五人中最后一人,是一位做僧人打扮的年青和尚。这人名叫申甫,是3年前从外地入京的一位游僧。 虽然是一位僧人,但却好谈兵事,自称是幼时得到异人所授,在京中倒是迷惑了不少士大夫和勋贵。 当崇祯登基时,还不时有人向他推荐。原本崇祯并不在意这种所谓的江湖异人,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想要仿效姚广孝事迹的野僧罢了。 在军官学校建立之后,这种自学成才的口头军事家,很快就会失去用武之地,以后也就是在街头唬一唬市井百姓和一帮书呆子罢了。 而随着军事制度的完善和武器技术上的革命,战争将会变成残忍而高效的杀人竞赛。在作战方式进行彻底变革之后,基于冷兵器作战的智谋和策略,只会给人增添笑柄而已。 不够随着崇祯开始图谋日本的财富时,他倒是觉得,这游方和尚申甫,其实还是蛮对日本人的胃口的。 因此,在让许心素同这位和尚接触后,便亲自点了他的名字,让他出使日本。 对于这样的任命,申甫倒是大为得意,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便是不耐烦在乡下寺庙做一个穷和尚。 如今能够弄到一个大明特使的头衔,就算是去再远一些的藩国,他心中也是乐意的。 看着脸上拼命压抑着激动心情的申甫和尚,朱由检想了想便对他说道:“你此去日本责任重大,不仅要维系住中日之间的贸易关系,还要逐步扩大两国之间的贸易规模,并尽力保护我大明商人的在日利益。 因此对于江户幕府那边,你要尽力同他们周旋,不要让他们撕毁同我大明的贸易往来关系。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节,你要尽快向朕报告,或是先同许心素驻江户的代表商议后方可行事。” 申甫和尚情不自禁的唱了一句佛号,方才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当他们五人离去的时候,申甫还给自己弄了一个新的法号,曰:本安禅师。 当这五人一同离去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冯铨说道:“每个出使的特使,除了制定一个同当地物价联系起来的高薪之后,租房或购房费用实报实销。 另外,出发前每人发一些公使钱,准许他们用这些钱购买商品,贩运到国外去,所得利益用于补贴使馆费用。 至于在当地开展行动所需要的经费,则在编制计划之后,另行拨款,总理衙门要对此进行审计…” 劳累了一日,崇祯方才从武英殿走出,沿着武英殿后的花园小径,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虽然正值春季,花园中的花草开的颇为热闹,姹紫嫣红的花朵环绕在道路两旁,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但是还没从天寿山拜祭之行中恢复过来的崇祯,一边舒展着身体,挥去身体上的酸麻之感;一边则目视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自然他也就错过了这片美景了。 回到乾清宫,还没有踏入上书房,朱由检已经有些急不可能的对身后的内侍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来,朕要去泡一泡。” 他一边说着,一边踏进了上书房,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正宫妻子,周玉凤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着一本书籍。、 “玉凤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朕说吗?”朱由检一边张口问道,一边张开双手站立着,让内侍更换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周玉凤急忙起身,绕过了书桌向着崇祯见礼之后,方才回道:“臣妾一时无事,想要弄几本书消磨时间,听说陛下的书房内藏书颇多,因此便来借上几本。 此外臣妾还熬了一罐甜汤,想要请陛下品尝味道,陛下不妨坐下试一试。” 周玉凤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上前替崇祯整理了一下衣服的皱褶。伊人身上的幽香顿时沁入了崇祯的鼻端,他一时心神荡漾,不由自己的放下了双手,轻轻绕过皇后的腰肢,紧紧的抱了抱她。 周玉凤倒是没想过崇祯会这么大胆,下意识的小声惊呼了一声:“陛下,不要…现在还是白昼呢。” 朱由检看着怀中脸色绯红的周玉凤,心中一荡,低下头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唔,那今晚可好?” 周玉凤脸色红的像是滴出水来了,方才悄没声息的点了一下头。感受到怀中佳人紧张到僵硬的身子,朱由检知道这位周玉凤还不习惯于,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来,他轻轻的吻了吻对方的脸颊,方才慢慢松开自己的手。 他刚一松手,周玉凤便快步向后退了几步,连头也不愿意抬起了。朱由检笑了笑,便转头打发了其他人出去,好让这位害羞的妻子缓和一下情绪。 果然,当房间内服侍的几位内侍都撤离了之后,看着房间内只剩下崇祯和自己两人之后,周玉凤才大口大口的喘气了起来。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你知不知道就在刚刚,臣妾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周玉凤缓过来之后,便开始有些羞恼的埋怨起崇祯来了。 坐在位置上的朱由检对着她呵呵笑道:“那朕岂不是看不到,今天这般的美景了…” 第479章 周玉凤的劝说 朱由检同周玉凤调笑了几句,便发现放在自己桌上的,除了甜汤之外,尚有一叠其他东西,他好奇的翻看了一下,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绣了这么多手绢,居然还有人像画,这些都是你送过来的?” 看到崇祯突然翻出了那些东西,周玉凤心情顿时变坏了,她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前几日宫内举办了千秋节,臣妾邀请了一些勋贵官员的家眷入宫赏花游园。 这些个事物,便是其中几位女眷亲手制成送给臣妾的节日贺礼。臣妾挑选了几幅出色,也给陛下鉴赏一二。 说起这次千秋节,这各家入宫的未嫁之女,倒是颇有几个人品样貌出众的绝色,就算是臣妾见了也有些自叹不如啊。” 周玉凤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崇祯的脸色,想要看看他对自己的话语究竟有什么反应。不过崇祯显然没有理解,皇后送来这些事物的真实含义是什么,他只是带着欣赏的目光去翻看这些刺绣和字画,并不时的点评了两句。 看到如此不识趣的皇帝,周玉凤又是心慰,又是埋怨。她其实是希望,在自己暗示之后,皇帝最好能够主动拒绝的。 但是现在崇祯看起来完全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周玉凤便不得不走到了崇祯的桌前,指着崇祯手上正拿着的一幅画像说道:“这是叶编修次女,闺名小纨,年16,字惠绸。能诗善文,品貌端正,性情也很温柔,臣妾甚为喜爱此女。” 朱由检看着手上的画像说道:“这画像倒是有些意思,是她自己画的吗?倒是同田妃学的西洋技法颇为类似,利用光线和阴影塑造出立体感来。哎,也不知道田妃给朕画的肖像什么时候能完成。” 听到崇祯在这种时候提及田妃,周玉凤顿时不乐意的转移了话题说道:“这是小纨的妹妹小鸾所画的,小鸾聪明可爱,品性高洁,又工诗善画。可惜年岁小了些,今年才13岁而已。她这西洋技法,却是自己翻看宫中翻译过来的西洋画书,自学而成的。” 朱由检这才想了什么,附和道:“奥,我想起来了。就是叶编修最爱自夸的那个小女儿。四岁,能诵《离骚》。十岁能对:枫冷乱红凋,的那位。这女孩子太过聪慧,恐怕未必是件好事。” “陛下何以这么说?难道这世上便只许男子才能聪慧不成?”周玉凤顿时有些不满的反对道。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现在这个世道毕竟是还是围绕着男子运行的。女子越是聪慧,便越是痛苦。 特别是像小鸾这样的女子,天分才情并不弱于男子,却被局促在闺阁之内,不能出外游历天下,以观山河之壮美,遍览人间之世情,最终只能写些伤春悲秋的哀怨诗词。长此以往,心情郁结之下,焉能长寿。” 周玉凤听了之后,心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说道:“所以陛下才要求我和两位妹妹出宫操办救济院和惠民医局的事,陛下是想让我们多看看外面的天空么?” 朱由检抬头看着她微笑着说道:“我总是希望,你们能够不要被束缚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能够走出去看看外面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大,人心也很复杂,把自己隔离在一堵高墙之内,带来的不是什么安全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周玉凤沉默了一会,随即转移了话题说道:“叶编修为人温文尔雅,对待妻女又是宠爱有加。臣妾以为,有这样的父亲照料,小鸾未必会被陛下所言中。” 朱由检卷起了手中的画像,放置到了一边,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不过叶编修这个人吗,脾气过于温和了些,对于别人的看法又在意了些,未必会让他家的女儿自由的发挥天性。 也罢,看在这幅画像的机缘上,朕也给她一点好处。明日,你便以我们两人的名义,赏叶小纨、叶小鸾一套西洋书籍吧。 同文馆那边翻出了莎士比亚文集第一册,加上西人的航海故事集,还有钱先生写的大国兴衰史-葡萄牙王国兴亡史,让她们也睁开眼看看海外的瑰丽风景,不要再埋头于自怨自艾的闺阁诗中了。” 虽然明白皇帝送书,并不是她和宫外几位大臣所想的意思,但是周玉凤知道,一旦这书送出之后,恐怕就会变了味道了。不管是英国公也好,还是黄首辅也好,肯定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的。 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入宫来拜见她的,那几位被推荐上来的人选,周玉凤倒是宁可选择叶家姐妹,这两姐妹起码身上没有那股让她不舒服的狐媚气息。 周玉凤答应了一声,又有意无意的指着边上的几幅刺绣说道:“这几幅刺绣,可也是有些来历的,这幅花猫扑蝶的主人,据说可是曾经专程前往露香园顾家,学习了几月的刺绣之技呢。” 朱由检略看了看,便摇着头说道:“看着很精美,但我可不懂好坏。我看比较精美的还是你先收用着,说不定还能学习学习,那些有些粗糙的给我留下就是了。 朕先去泡个澡,你留在这里继续挑选自己想看的书好了。等我洗完澡,我们今晚一起用晚膳。” 看着崇祯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周玉凤心中倒是松了口气,她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除了叶小纨的画像之外,其他的物品她都要带回去,免得出现其他的纰漏。 周玉凤正在整理物品的时候,走到门口的朱由检突然又停下转身,对着她说道:“我还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件事想要同你说。” 周玉凤赶紧转过身来,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臣妾正恭听着。” 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现在又没有外人在此,你何必如此见外。我就长话短说吧,刚刚你说,千秋节进宫晋见的不少勋臣官员的女眷,有许多年龄合适但尚未许配的未婚女子。 正好,我陆海军军官一二期毕业生中,也有不少超过30依然单身的男子。这些男子中不少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以往因为其他事情给耽误了。 一旦他们毕业之后,便会分配到各地,操持新军组建或是整顿旧军事务。那样的话,恐怕就又要耽误许久。 古人云:成家立业。朕想,是不是由你来安排,给这些未婚男女牵个线,也好解决了这些年青军官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好安心于国事。” 今天崇祯说的话语中,这是最为符合周玉凤心意的一句。能够把那些想要入宫的女子就这么推给那些军官,实在是让她有些想要开怀大笑的欲望。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了,颇为担忧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能够入宫的这些未婚女子,都是家世清白的好女儿,有些女子的父兄更是名声显赫。 臣妾就这么贸然把她们许配给那些军汉…军官,会不会闹出不可收拾的麻烦?现在的闺阁女儿,喜欢的是文采风流的才子,可不是什么赳赳武夫啊。”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大明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玩什么文采风流,真是不知世事的蠢妇。迟早有一天,朕要打破他们那些坛坛罐罐。让他们看清楚,他们自持自傲的那些东西,不过就是一堆渣滓。 今日之大明,需要的是:挽狂澜于既倒,摧锋芒于正锐。的卫国之干臣,而不是那些穿着女服,弱不禁风的才子。 不过你刚刚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强行按牛喝水,这些人搞不好就会玩什么花样,给朕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这样,过几天便是浴佛节。以往这一天,京城百姓都要出城放生和吃结缘豆。听说以西直门外的万寿寺最为热闹,半个月的庙会期,上香信众有数万之多。 你同袁、田两人商议一下,搞一个上香活动。挑选一些未婚女子一起随行,不超过30人,朕让两座军校也挑出30人来,作为护卫。挑选的女子不要那些痴呆文妇,也不要过于势力的女子。” “痴呆文妇?”周玉凤眨着眼睛,有些不明所以,这词是个什么意思。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叶盛在《水东日记》里有云,北方人喜谈如继母大贤等事甚多。农工商贩抄写绘画,家蓄而有之。痴呆文妇,尤所酷好。不过朕以为,这喜好才子佳人故事的,也可称之为:痴呆文妇。” 周玉凤的嘴角抽动了下,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陛下你可真是…” 当崇祯离开了上书房后,盈盈下拜恭送皇帝的皇后周玉凤,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显然她现在的心情可比来上书房之前好多了。 有了皇帝的旨意,周玉凤自然就用不着再害怕,英国公和黄立极两人施加的压力了。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首先就要把那几位丰胸、细腰、玉足玲珑的女子先给嫁出去。 作为一名从小开始操持家务的长女,周玉凤最惋惜的一件事便是,小时未能裹脚,使得她的脚稍稍有些大。 而田秀英则从小裹足,一双玉足看起来玲珑小巧,十分可爱。平日里没少在她面前炫耀。 好在崇祯不知为什么,尤为痛恨裹足的风俗,因此才让田秀英消停了些。显然这位皇帝并不清楚,大户人家的裹足并不是把脚裹成畸形到不能走路。 而是通过不断的调整裹脚的方式和松紧,以保证女子的足形不会变成扁平足或是长歪了去。毕竟现在可没有贴身的袜子和柔软的鞋底,保护双脚。 周玉凤自然不会向崇祯解释这个误会,她是乐于见到崇祯把这个误会继续保持下去的。但是对于那些在她面前炫耀小脚的贵女们,她可没那么好的涵养去包容她们。 第480章 桐柏县 崇祯二年3月初,在河南省东南部,豫鄂交界处的桐柏山腹地的桐柏县城,张献忠正带着两名小校和桐柏县的知县、县丞、典史办理交涉。 桐柏县位于南阳盆地东面,桐柏山以北。境内以浅山、丘陵、盆地为主,也是江淮两大流域的分水岭。因此境内森林密布,河流众多。 虽然桐柏县的耕地面积只占了全县土地的一半不到,但大多都是水浇地,又很少遇到旱灾。因此该县的田地收成,倒是同长江两岸的上田相去不远。 而桐柏县又是往来湖北-河南的要道,素有“宛东咽喉“、“信西屏障“之称。因此也是湖北、河南的商旅往来之要冲,此处县城内的商铺挤挤挨挨的,占了两、三条街。县内百姓的生活倒也还算富裕。 在县衙二堂的花厅内,县丞黄令玉对于张献忠咄咄逼问的态势,一张圆滚滚的脸上不停的冒着汗水,半是恳求半是威胁的说道道:“张百户,你何必如此蛮横。那只桐柏山匪军同淮源陆家并无关系,不过是几个陆家逃奴打着他家的旗号,败坏陆家的名声罢了。 陆家乃是本县第一大户,名下田产数千倾,本县起码有一半的百姓吃着陆家的饭。若是陆家被你逼反了,你可想过如何收场吗?就本官所知,光是陆家庄的庄丁便不下千人,陆家庄本身又修的甚为坚固,不是几百军士就能拿下的堡垒。 若是陆家真的被逼上了山,破家募兵,恐怕本县顷刻之间就是糜烂的局势。你何必非要同他家撕破脸,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呢? 在县衙的责令下,陆家也已经幡然醒悟,不敢再抵抗朝廷的旨意,愿意出售存粮3万石于朝廷。并答应奉上3000两白银作为张百户慰劳将士们的劳军费用,另外还单独给阁下准备了500两银子。 只要百户大人能够放他家一马,那么陆家事后还有回报。本官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但也是朝廷任命的经制官,张百户这么咄咄逼人,非要去陆家抓人搜查,丝毫不肯给本官一个面子,就不怕本官参你一个骄横跋扈吗?” 张献忠丝毫没有理会在自己面前说的口干舌燥的黄令玉,他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上首不语的林知县,口中不客气的说道:“林知县也是这个意思吗?” 年近60的林知县瞅了瞅张献忠,又看了看一向把自己不放在眼中的县丞黄令玉,不由有些犹豫的说道:“张百户不要动气,依本县看,不如请陆云龙到县城来亲自说清楚,陆家同袭击征粮官军的匪徒究竟有没有关联,也好释去大家心头的疑惑。” 林知县的话语还没有落下,被黄令玉狠狠盯了一眼的张典史,已经忙不迭的说道:“陆云龙前日突发疾病,至今不能下床。现在整个陆家庄都慌乱的很,连主事之人都找不出来,下官昨日去陆家庄请陆云龙来县衙议事时,亲眼所见。” 张献忠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桐柏县的三位官员说道:“既然陆云龙生病不能下床,无法来县衙解释,为什么去年劫掠征粮车队的土匪要打陆家的名号,那么本官职责所在,只有前往陆家庄亲自登门拜访。请林知县安排几个衙役,替我做一回向导好了。” 黄令玉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张百户你该不会带着城外的那只军队一起上门吧?我桐柏县已经数百年没有遭遇兵灾了,难不成,你想要毁了本县的太平县治不成?” 看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县丞,林知县和张典史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中莫名就有一种快感。 这淮源陆家的家势起自蒙元,洪武皇帝开国时,陆家迅速的投靠新朝,因此入明之后,家业更加发达了起来。不过陆家并没有什么仕途上的野心,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做这桐柏县的土皇帝。 到了天启末,陆家不仅占据了桐柏县近一半的耕地和山林,还控制了半个县城的商铺。举凡桐柏县附近的山货,山民必须要出售给陆家开设的商号,而外地来收购山货的客商,也只能从陆家的商号进货。 但凡山民敢偷偷绕过陆家商号,把自家的山货出售给过路客商的,或是外地客商擅自向本地百姓收购山货的。轻者没收财物,赶出本县,重则连性命也难保。 陆家光是每年垄断山货买卖,便是数万两的纯收益。因此本地百姓有句谚语,大明的天姓朱,桐柏县的天却姓陆。 陆家在本地如此强势,连进出桐柏山的路口都有他家的庄丁检查,防止有人夹带山货出山。这桐柏县县衙的上下人员,自然也早就同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县丞黄令玉虽然是湖北人,但却是陆家家主陆云龙的妹夫。整个桐柏县,大约只有林知县和张典史才是真正的外乡人。 有着陆云龙的支持,黄令玉不但掌握了本县的所有权力,还在本地干了快18年的县丞。对于单枪匹马来上任的知县和典史来说,陆家显然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地头蛇。他们的权力也就是在黄令玉拟好的文案上画押签字而已。 淮源陆家在本县风光的太久,不但竭力压榨本县百姓,就算是本县的地主士绅也同样不放过,因此在县内可谓是天怒人怨。 他们在桐柏县内横行霸道惯了之后,连对于朝廷的敬畏心也渐渐失去了。朝廷颁发了统购统销的粮食政策之后,陆家的主事者第一时间就表示,朝廷的粮食政策就是一堆狗屎。 陆家的粮食想往哪卖,就往哪卖;想卖什么价钱,就卖什么价钱,何须朝廷来指手画脚。由于桐柏县临近湖北,因此陆云龙一边拒绝向朝廷出售粮食,一边借着朝廷统购统销的粮食政策,在桐柏县和湖广之间的通道上设卡,强行低价收购往来贩运的粮食,称自己在执行朝廷的粮食政策。 陆家这种作死的行为,自然引起了正在奉命打击河南劣绅的锦衣卫的注意。许显纯专门派了一小队人马抵达桐柏县,没收了陆家强制征购来的1万8千石粮食,并准备在下雪之前运到洛阳去。 但是胆大妄为的陆家,居然派出了自家的爪牙,一群陆家养在桐柏山上的土匪袭击了粮食车队。包括6名锦衣卫在内的50名官军,最终逃出生天的只有3人。 这事顿时激起了正在清理民变军和河南士绅的锦衣卫军官们的愤怒,但是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下雪,显然已经不太适合进山同土匪们算账了。 等到了崇祯二年的初春,许显纯就派出了去年在陕西、河南清剿乱匪最为得力,已经升为锦衣卫百户的张献忠来查问此案,并清剿匪徒。 张献忠虽然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但是他现在手下却有着6、7百人的部属。其中有50人是锦衣卫,也是他的直属部下。剩下的则是三分之一的陕西官军、三分之一的河南卫所军、还有三分之一的河南新军。 虽然河南卫所军的战斗力低下,但是他们对于本省的风土人情倒是颇为熟悉。因此,进入桐柏县没多久,就打听到了这伙土匪的山寨位置和他们的背景。 淮源陆家能在本县横行霸道这么久,这只土匪武力也是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的。但是这个秘密对于桐柏县本地士绅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事实上,当张献忠带着近700人的官军进入桐柏县,追查去年征粮车队遇袭事件后,不少同陆家有仇的本地士绅,已经想要借这个机会向陆家报复了。 张献忠能这么快获取那些土匪的资料和山寨位置,他们也是出力不少。只不过,这些士绅还没看到彻底推翻陆家的希望,所以没有直接站出来而已。 陆家豢养的这些土匪虽然不到300,但都是积年老匪和陆家从县衙中释放出来的罪囚,因此战斗力也颇为可观。 但是他们并没有预料到,官兵会这么快找到他们。应该来说,如果进攻山寨的500余人只是河南卫所军的话,这些土匪凭借着山寨所处的险要地形,完全可以挡住官军的进攻。 但是以陕西官军和河南新军为骨干的官兵,战斗起来可比这些土匪见过的河南卫所军凶悍的多。而且河南新军配备的上百只火绳枪,在这种险要的地形上,比这些土匪手中的猎弓要管用的多。 进入桐柏县还不到20天,这只袭击征粮车队的土匪山寨便已经被攻破了,除了几名土匪头目逃亡了之后,其他人在被消灭了三分之一后,便选择了投降。 但是,张献忠虽然攻下了山寨,并从山寨的仓库里找到了被袭击官军的武器和铠甲,却并没有发现这伙土匪同陆家勾结的有力证据。 虽然这些土匪有不少人是陆家派人送上山的,但是没有确实的物证,想要搬倒像陆家这样实力雄厚的大家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淮源陆家虽说没有出过几名进士,但是举人和秀才还是累世不绝的。而且陆家同湖北、河南缙绅家族的联姻,更是相当的广泛。据说陆家同现在的刑部尚书袁可立家族的旁枝,还有周王一脉的宗室,也有姻亲关系。 因此当张献忠返回桐柏县县城后,便通知了当地县官,要求传陆云龙到县衙问话。但是拖到了第三日,这些官员才告诉他,陆云龙生病无法前来,却想用几千两银子抹平此事。 张献忠立刻便怒了,进入锦衣卫之后,他升官迅速,极得现在的上司赏识,和在边军中处处被人为难大为不同。虽然去年因为在河南处理民变军和地方士绅时犯了一些错误,因此错失了一次提拔。 但是总的来说,他对于目前的生活状况还是满意的。如果不是因为临时受命查问这个案子,他现在已经被调入京城进行为期6个月的培训,然后便会正式纳入到锦衣卫的系统之内了。 因此对于如何处理陆家一事,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他还特意派人去请示许显纯,如何办理此案。但是陆家连一个重要人员都不派,就想用数千两银子打发了他们,这显然是把他当成乞丐了。 因为仕途上的顺利,使得张献忠现在的脾气好了许多,但是不代表他就改了性子了。陆家的举动已经彻底恼怒了他,他已经决定先攻破陆家庄,把陆家上下先抓起来再说。至于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后果,他已经顾不上了。 第481章 浴佛节 在浴佛节安排那些京城闺秀同未婚军官们搞相亲活动,虽然是崇祯吩咐周皇后去办的。但是一向同周皇后不怎么对付的田妃,难得的没有搞什么破坏活动,还做了一些协助工作。 于是乎,原本周皇后觉得时间还有些紧张的浴佛节上香活动,在田、袁两妃的协助下,还提前了一天,把准备工作完成了。 原本预定的仕女名额,很快就突破了30人,最后定在38人。而未婚军官的挑选任务,则落在了茅元仪头上。 这位上马能击剑,下马能赋诗的儒将,生平第一次遇到了,一个让他头大的问题。最终他在陆军军官学校挑选了22名未婚军官,在海军学校挑选了10名,然后在骑一师挑选了6人,包括了崇祯特别指定的骑一师师长吴怀。 为了不让这些军官们失去平常心,茅元仪听从了皇帝的建议,并没有告诉这些军官们,这次上香活动的真实目的。只是简单的通知他们,穿上军常服参加一次护卫活动。 海军虽然没有成立,但是白色的礼服,蓝色的常服却已经制定好了。而陆军的礼服依然保持原来的红色,常服则换成了草绿色。 在崇祯下令设计军礼服和军常服之前,武官的礼服就是朝服,常服即各种罩面甲,此外便是皇帝专门赏下的赐服:麒麟、飞鱼、斗牛等。 武官的朝服样式都差不多,主要依靠胸前的走兽补子来区分品级。品级较高的将帅服,形制如同唐代的窄袖宽袍,袍子无领、无扣、右衽,裹襟与外襟在前身重叠时大幅交叉,以勒帛和腰带在胸前和腰部系束,戴巾或幞头。看起来还是较为美观的。 低级军官的军戎服便有所不同,为短后衣与缺胯袍。看起来同普通的锦衣侍卫差不多,同低阶文官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跟班一样。 此次在崇祯的命令下,把军装分成了3类,一是重要节庆时穿着的军礼服;二是上阵作战和训练时穿用的战训服;最后便是平日外出时穿着的军常服。 这些军服的样式经过统一之后,穿着军常服外出的武官,看起来总算让崇祯顺眼了一些。常服上面虽然没有缝上补子,但是却采用了不同花纹和装饰着不同样子的袖标,把武官的品阶做了区分。 其实在崇祯看来,带着幞头穿着袍服的武官们,实在是像一群唱戏的,没有后世那种军服配大檐帽的英武加成。 不过想要让大明百姓剃发易俗,换上近代的西式军服,他现在还真没这个本事。因此只能在袍服上面加几粒纽扣,用皮带更换了布带之类的小改动而已。 对于护卫一群大家闺秀出城上香,有人是挺乐意的,但也有人则甚为不满。比如吴怀就觉得,他现在好歹也是一位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怎么就沦落到给一群官家小姐当侍卫去了。 因此在得到了茅元仪的通知之后,便怒气冲冲的来找皇帝主持公道了。在武英殿的皇帝办公房内,崇祯接见了这位从丰台大营匆匆赶回来的骑一师统帅。 耐心听完了吴怀的抱怨之后,朱由检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的对他说道:“这次让你们去护卫一群京城闺秀上香,护卫只是附带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解决你们的终身大事。 这次挑选出来的武官都是单身未婚,年龄在25-35之间,而那些京城闺秀,则是朕拜托了皇后去挑选的,性情温柔贤淑的女子。 朕说过,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那自然是要成个家才能去保卫。趁着现在国家还算安宁,朕觉得正是让你们解决个人问题的最好时机。难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吴怀顿时有些低下了头去,沉默了半天才对着崇祯说道:“臣的国仇家恨尚未得报,建奴也没有消灭,实在是无心成家。更何况,臣若是有了牵挂,又怎么能够在战场上同建奴拼命搏杀呢?还请陛下准许臣推辞…” 朱由检顿时拉下了脸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荒唐,朕需要的是一位指挥我大明军队消灭敌人的将军,而不是什么拼命三郎。 朕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朕需要的是一只能够守卫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军队,而不是一件杀人工具。军队研究的虽然是如何更有效率的杀死敌人,但是朕并不希望指挥这只军队的是一群无血无泪的屠夫。 我们要消灭建奴,不仅仅是要消灭那些率兽食人的强盗。更重要的,是要消灭他们所代表的,那种漠视生命的野蛮习俗。我们同建奴之间的战争,是文明和野蛮的战争,这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用铁和血进行较量,也是两个民族在文化和精神上的竞争。 我们可以学习对方的长处,也要抛弃我们文化和习俗中已经腐朽的一部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堕落成一群野蛮人。 我们的祖先打不过老虎和狮子,所以才发明了各种武器和铠甲。我们今天打不过建奴,那就应当改革军制和进行武器研发,而不是把自己变成野兽。 后天的活动,你必须要参加,还要好好表现,不要堕了骑一师的威风。你在敌人的刀剑面前都没有畏缩,难道还怕一群女人?” 在崇祯的数落下,吴怀终于举手投降了。为了保证这位离开自己的视线后逃回丰台大营去,崇祯还特地关照了连善祥亲自盯住了他。 于是前来向皇帝抱怨的吴怀,成了自投罗网的一只雀鸟。他甚为懊恼,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直接拉一队骑兵出营进行行军拉练,避开这次上香的时间便是了。 四月初八浴佛节终于到了,在3位后妃的带领下,一行上千人的车队便出了京城西直门,向着坐落在高粱河北岸万寿寺浩浩荡荡的前去了。 在这庞大的车队中,有38辆不是宫内款式,但是带着几分脂粉气的马车,这些马车的身边都有一名穿着军服的武官守在一旁。 这些武官从前大多都是在第一线拼杀的低阶军官,他们的相貌也许不如某些江南书生俊美白皙,但身材则因为经常锻炼而显得有型。在新军服衬托下,倒也甚为英武。 除了知道内情的吴怀,耷拉着身体,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其他武官大多都精神奕奕的,想要努力展现出自己最精神的一幕。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身边马车内坐着的女子,都是出身高贵,不是他们这些穷军汉能攀的上的,但是体内的雄性本能,让他们今天表现的就像是一只雄孔雀。 而坐在马车的女子其实已经得到了皇后的暗示,她们每人在出发前都得到了1个荷包,荷包内装着一颗红豆和一颗黑豆。如果她们觉得陪着自己的武官能够看入眼,便拿出黑豆,只给红豆。如果她们不满意,便拿出红豆。 吴怀耷拉着身体骑在马上时,并不知道他身边马车车窗内的帘布被掀起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坐在马车内的王云卿正满面羞红的从缝隙内偷偷的观望着他的侧面,17岁的王云卿是礼部一位主事的次女。 虽然她父亲的官位并不算高,但是她家却同首辅黄立极是亲戚关系。这层关系虽然较为疏远,朝中也没什么人知晓。 但是黄立极和英国公向皇后推选的几名女子中,她却是最为出色的一位,不管是容貌还是才艺,都同田妃不分上下。 不管是周皇后还是田、袁两妃,都很有默契的将她当成了头号目标。吴怀是崇祯最为看重的武将,也是此次相亲活动中必须要解决个人问题的对象,因此三人便把她推了出来。 同其他女子可以有所选择不同,出发前周皇后亲自同她做了交谈,明确告诉了她必须要选择吴怀。 王云卿并不是那种性格刚烈的女子,她的性子颇为绵软。皇后以命令的方式向她做了交代之后,她也就认命了。 偷偷掀起车帘,看一眼自己被皇后指婚的对象,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胆的一个举动了。吴怀左脸上的刀疤起先是吓到了她,但是很快一副慵懒而落寞神情的吴怀,却让那道刀疤看起来毫无凶恶的味道。 虽然今日春光明媚,万里无云,前往万寿寺的道路上人头涌动,一派热闹非凡的模样。但是一路行来,王云卿的眼中却只有一个落落寡欢的吴怀而已。 当京城百姓欢快的迎接浴佛节的时候,在南方的上海县城内,却正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随着上海开埠,背靠苏杭,又身在松江府的上海县,正迅速的变成大明中部最为重要的转运港口。 特别是经过了一年的建设,除了上海县旧有的十六铺码头之外,黄浦江以西,苏州河以北地区,正在形成一个新的码头和货栈区。 这个新码头由于预先做了规划,不管是货栈还是港口建筑,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看起来比狭窄混乱的上海旧码头要舒服的多,安装了不少起吊机械的新码头,装卸货物的效率更是旧码头的5、6倍。 因此在新年之后,从外洋进入上海的大船,都停靠在了新码头装卸货物,不愿再去旧码头等待了。只有专门跑内河运输的小船,才乐意停在旧码头,利用低廉的人力慢悠悠的装卸货物。 第482章 上海 上海苏州河新码头的建设,使得上海县城墙之外,靠黄浦江和苏州河一带的区域,出现了不少新建的房屋。 这些房屋或是仓库,或是民居,或是客栈、食肆、茶馆,以满足上海县每日不断增长的外来人员的日常生活所需。 同每天都要定时关闭的上海县城相比,这城外的新旧码头区,却是日夜喧嚣,极为热闹。从去年开始,新上任的上海县宋应升便在城外组建了消防局、巡警局、市政厅和民团,以管理街道建设同社会治安工作。 上海县城是松江府城外最大的一座城市,立城百余年来,除了嘉靖年间的倭寇之乱外,就再没有遇到过兵灾。因此县城内的人口几近10万,而城外靠近黄埔江边的码头区域,也散居着上万人。 不过随着苏州河新码头的完成,从浙江、南直隶、湖广等地而来的客商,加上上海左近的失地农民的涌入。使得上海县城以外的新旧码头区人口几近增长一倍,而人口的迅速增长,不但对上海县的社会治安造成了压力,各种胡乱搭建的草棚也造成了安全上的隐患。 然而最让宋应升头疼的,还是这些快速涌入的人口,对食用水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上海周边虽然河流密布,但是作为一个河流下游城市,这些河流的水源事实上都不能直接用作饮用水。 因此以往上海县的百姓,只要有条件都会挖掘一口井水,用作自家的日常用水。现在一下涌入了这么多外来人口,这井的增长速度自然就没这么快跟的上了。 上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气候远较北方炎热,一旦在这些码头区的装卸工人中间爆发了瘟疫,那么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在宋应升前往上海任职之前,崇祯就已经向他做了一个城市管理工作的经验介绍。这些城市管理经验,大多依据后世的经验总结而来。当然,中国在春秋时代已经有了万人以上的城市出现,因此对于城市管理也有一套自己的传统经验。 不过这些经验并没有依照科学求证原因,并进行系统性的归纳,因此并不能对城市建设进行规划设计。而崇祯给予宋应升的知识,却是经过了数百年知识大爆炸后的经验沉淀,因此对于城市扩展期间出现的问题,可以更好的对症下药。 过完新年之后,上海县终于升格为上海市,不仅从松江府完全独立了出来,还获得了一笔朝廷的拨款,用于赎买上海县到苏州河两岸共3万亩的土地。 上海县城以北,苏州河两岸,除了新建成的苏州河码头区外,其他地方还是一片水田和沼泽交错之地,其间溪涧纵横。这块地方一到夏季,就芦草丛生,密集的难以进入,而一眼望去,田间丘墓累累,显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上海县北面的水田,并不如青浦、华亭的水田肥沃,因此一亩上等水田也最多到2万文,差一些的荒地这大约在1万文。因此3万亩土地,均价大约在1万5千文每亩上下,总价大约为60万元。 事实上,大多数本地人都认为,这个价格是高估了。因为去年朝廷征收新码头用地时,估价也不过才1万2千文每亩。 当这些人正议论着朝廷当了一次冤大头时,内府派出的人员又在上海县西面、南面花了40万元购置了2万1千亩土地。 此时本地的地主方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开始捂住了手中的土地不再出售。而在三月底,在上海县城的城隍庙内,开办了一间土地交易所,用于交易上海地区的土地买卖。 上海士绅和百姓愕然发现,他们手上的土地不能再向以往一样进行私下交易了。每块土地都必须在交易所内进行登记买卖,否则朝廷将不认可土地产权的变更。 于此同时,新上任的上海市市长宋应升宣布,因为新度量衡的颁行,上海市将会对境内所有土地进行重新丈量,旧有的田契将会在3年内一一替换为新的土地产权证书。 土地性质将会分为农业用地、工业用地和商业用地三类。农业用地的征税比例不变,但是工业用地要求每年缴纳3%的土地税,商业用地则是每年缴纳地价的5%。 土地使用性质的状态更改,地主需向市政厅城市规划科进行申请,暂不收取费用,但是一年只许更改一次。工业用地同商业用地的高税率,让本地士绅百姓甚为惊讶,他们觉得应当没有什么人会更改土地的性质,就为了多交税。 对于新度量衡的颁行,上海县的士绅百姓很快就平静的接受了,毕竟上海本身就是一个棉纺织中心的城市,商业较为发达。新度量衡比之旧度量衡使用起来更为准确方便,极大的减少了商业贸易上的纠纷。 但是对于上海的士绅来说,重新丈量土地,他们还是存在着抵触情绪的。但是如果不接受土地重新丈量,他们就无法更换新的土地产权书,也就不能再进行土地转让。 一部分较为顽固的士绅,决定抵制新的土地丈量,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出售自己的土地,因此认为哪怕换不到新的土地产权书,他们也没吃什么亏。 不过一部分拥有上海县城内外土地的士绅,则很快便倒戈了。因为土地交易市场开办之后,上海县城内和县城附近的土地便开始缓缓上涨了。 去年在县城外自家土地上建立仓库、客栈的士绅们,很快便发觉自己修建的仓库和客栈还是太小了,完全无法容纳那些外地来上海设立货栈的商人们。以往只有秋后才会兴旺起来的上海县,在今年春天,就开始火热的不得了。 来自景德镇的瓷器,来自湖广的大米、茶叶、棉花、竹木,来自浙江的丝绸,来自福建的茶叶和来自天津的各种黄铜和铸铁零部件,新式纺纱机器,玻璃器等等。 在上海开港的一年之后,大明各地的商人似乎突然之间就反应了过来,都想要在上海设立一个分号,以作为销售。 原本聚集在一起,想要反对重新丈量土地的士绅很快就散去了。他们实在是没时间讨论这个事情,各地商人向上海县聚拢的同时,也推动了上海的城市建设需求。拥有土地的本地士绅,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究竟是出租土地好,还是出售土地划算。 而进入4月后,来自巴达维亚、万丹和马尼拉的各国商船陆续出现在了黄浦江上。这些数百吨的大船,一船便运走了十多只乃至二十多只内河小船从长江沿岸运来的各种货物。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英国人或是其他国家的商船,今年从一开始便直奔上海而来,他们甚至都没有在南中国沿海的港口停留一下。 去年中国这个东亚帝国开放口岸的消息,终于在这些东南亚地区经商的商人口中流传了开来。而刚刚开放的上海口岸,不仅拥有大量的货源,价格还比广州、澳门更为低廉的消息,同样也传了出去。 因此当今年的季风刚刚吹起时,那些商人们便已经迫不及待的驾船出发,想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赢得一个开门红。 背靠中国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区,发达的手工业制作,使得上海港拥有着其他地区所无法比拟的优势。内陆各省生产的各种原材料,经过了长江运到江南地区,通过太湖地区的手工业者的加工制作,各种成品再次运到了上海。 可以说,上海港刚刚成立没有多久,便展现出了成为亚洲第一港口城市的潜力。由于上海工商业的急剧发展,使得宋应升发布的土地丈量公告,很快便从上海县士绅百姓的谈论中边缘化了。 只有那些土地位于浦东的士绅们,才依然在努力抵制着土地清丈。但是这些士绅的声音很快就成为了上海士绅中的非主流。仅仅因为隔着一条黄浦江,位于浦西的一亩下田也是浦东上田价格的3倍, 在土地交易市场上进行土地交易,完全是按照土地产权上的面积进行计算。当土地价格不断高涨的时候,便是多出一个平米,对于地主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 于是,原本应当抵制土地清丈的地主们,很快就出现了支持清丈的声音。这些地主的土地大多在上海县附近,他们掏钱贿赂清丈的官吏,把自己土地边上的荒地、公用地甚至是某些百姓的小块田地也圈入了自己的土地之内。 拿到了土地产权证的地主,很快便在土地交易所以高价出售了这块土地。因此很多百姓突然发觉,他们的土地不知不觉就成了别人的财产。这也使得,崇祯二年上海县的土地纠纷官司开始频繁发生。 为了减少此类官司,宋应升不得不再次追加了一条,土地清丈完成后,必须公示30天,没有异议方才能颁发土地产权证书。这条规定极大的打击了土地交易的热情,让不少投机者甚为不满。但是宋应升很快也发现了一个好处,这些官司的出现,使得那些抵制清丈的百姓开始转变态度,积极的开始更换了旧田契。他们生怕,自己的土地也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别人财产。 于是,原本只是松江府治下的一座上海老县城,开始跌跌撞撞的走向了,自己前程远大的未来。 第483章 民事通则 浴佛节的上香活动其实组织的还是不错的,大约有25位女子把红色的结缘豆交给了护卫自己的武官,而吴怀也是获得红豆的人选之一。 对于自己能够获得红豆,吴怀其实也是感觉有些诧异的,毕竟他脸上的刀疤就已经让他减分不少了。更何况,他也瞧过那日被他护送的女子,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女子会同他的生活会有什么交集。 虽说他在崇祯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表示在报了国仇家恨之前,并不想娶妻生子,但是获得了红豆的他,依然表现的像个青葱少年一般,患得患失。 在武英殿大会议室内,听取总参谋部报告军演方案的崇祯,看着一边不时走神的吴怀,也只能摇了摇头。 “军演就照着这个方案进行,不过朕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告诉参与演习的各步兵营,在行军途中有骑兵袭击的计划。 朕想要了解的,是这些部队在经过了一年的整训之后,对于行军途中遇到的突然袭击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朕也想知道,总参谋部编制的行军条例究竟能不能应付,一次敌军骑兵的半路突击。朕希望大家能够记住,演习的目的是找出军队的弱点加以改进,以提高大明军队的作战能力和生存能力,不是为了让上官高兴。 至于指挥骑兵进行突袭拦截行军部队的任务…” “陛下,臣请求指挥骑一师扮演突击的敌军骑兵。”吴怀突然回过了神来,向着皇帝主动请求了这个任务。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说道:“好,骑一师上过战场的老兵很多,朕相信你们能够很好的完成这个任务。 演习的总指挥便由孙总长担任,茅参谋负责管理整个演习的计划实施。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孙承宗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参与今日会议的人员后,便对着崇祯回道:“臣以为,演习计划已经没问题了。演习的时间是否安排在三日后正式开始,7只部队分为3条行军路线,以敌前行军的要求前往遵化、山海关两地,每只部队各间隔3个小时出发。” 朱由检点头赞成道:“就照着这个计划进行。” 刚刚同总参谋部的人员开完会议,朱由检尚没有离开会议室,便从王承恩那里听到了,刑部尚书袁可立正在殿外等着求见他的消息。 朱由检稍稍楞了下,便停下脚步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那便请袁先生去隔壁的办公房吧,今日上午的接见就到此为止。不太重要的就安排到后天早上,重要的便安排到下午去。” 王承恩回道:“是的陛下,臣这就打发了其他人回去。其实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一些官员出京调任地方,按照惯例见一见陛下,听从圣训而已。” 当袁可立走进来时,朱由检发觉他今天并不是空手而来,他身边带路的内侍,还替他捧着厚厚一叠文稿。 招呼了袁可立坐下之后,朱由检看着送到自己面前来的文稿,不由抬头看着袁可立探寻的问道:“这些是?” 袁可立接过了边上内侍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方才对着崇祯回道:“这些便是臣去年组织刑部干员编撰汇总的,民间各类民事案例审判判例。 我大明律法乃太祖高皇帝钦定,经过洪武七年、二十二年、三十年三次大规模修订后方才建制完备。大明律同前代律法大相径庭,分吏、户、礼、兵、刑、工六律,冠《名例律》于篇首,合为三十卷,凡四百六十条。 太祖曾经规定,法司只依《律》与《大诰》议罪。定律不可轻改,子孙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坐以变乱祖制之罪。是以200余年来,历代相承,无敢轻改。 不过到了今日,《大诰》已然存而不用,而四百六十条大明律,也主要是针对朝廷和百姓之间出现的问题,或是对于各部官员进行处罚的问题。对于百姓和百姓之间出现问题,如何进行调解审判,则很少涉及。 以今日观之,大明律已经无法解决我大明各地出现的各种社会问题了。事实上永乐皇帝时,大明律的条文已经无法兼顾天下之用。 但因为律法不可轻易变更,所以历代执政大颁各种条例,因律起例,因例生例,结果到了今日条例纷繁,不是专门研究大明律法的刑吏,官员就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地方奸吏可以欺上瞒下,以例代律,任意轻重刑罚,使得百姓无所适从,大损朝廷律法之威信。 是以臣组织人手编订了这份民事案例判例,剔除了那些轻重不当之条例,以便于地方发生民事纠纷时,地方官员能援引适当的判例进行审判,以杜绝地方奸吏操纵司法,从中舞弊徇私。” 朱由检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低下头认真的翻看起了这份文稿。这份文稿收纳了221个典型的民事案例,共计800多页。 案例大致被分成了五个部分,亲族关系、家庭关系、继承权、债务关系、所有权的转移。虽然崇祯只是看了两到三个案例,但是他已经能够看出,袁可立在这份书稿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当然,作为一名杰出的封建士大夫,袁可立依然还是无法跳出自己所属的阶层的。这份文稿中的判例,始终还是处于维护着上下尊卑的封建等级制度为主的。 虽然这份法例汇总的封建意味很浓厚,但是比起此前混乱而不公开的法例来说,无疑已经是大大的前进了一步。最起码,在民事纠纷上,地方官员们终于找到了判罚的依据,而不必再依靠那些世吏去断案了。 朱由检足足看了半个小时,方才放下了手中的文稿。他抬头对着袁可立微笑着说道:“袁先生的心血朕要好好拜读,虽然朕现在还不能做出答复。但是,朕以为这份文稿可以命名为《民事通则》,作为司法官员处理民事纠纷的依据。 这样刑法以《大明律》,民法以《民事通则》,商法以《商业法案》,大明司法的法律条文就可以正式分成三个部分。以后可以考虑设置三个专门法庭,分开断案。这样不仅可以加强法官的业务能力,也减少了官员徇私舞弊的机会。 不过,袁先生今天来找朕,应当不会只是为了这份文稿的事吧?” 袁可立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老臣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颇为意外的看着他,想了一会才说道:“袁尚书请说,只要不是有碍国法之事,朕都会考虑的。” 袁可立心中不由苦笑,但是口中却没有迟疑的说道:“老臣请陛下中止,在河南追查操纵百姓民变,对抗朝廷征购粮食政策的幕后黑手。” 朱由检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在河南查案,可是冒着河南糜烂的局面下这个赌注的。现在河南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河南北部地区已经完全纳入了朝廷的控制,只剩下了中部和南部地区,还有士绅顽抗着。 他正打算一鼓作气把河南士绅完全的清理一遍,如何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似乎觉察到了崇祯表现出来的不快,袁可立不得不继续说道:“李夔龙、许显纯、韩一良等人在河南大兴冤狱,河南各县士绅不问良劣,只问顺逆。 自去年11月到今年3月,已经有近百士绅家族被勒令迁移至台湾。因违抗迁移令被下令逮捕入狱的士绅也有数十人。河南士绅大户现在是人人自危,臣以为陛下应当阻止他们的暴行。 否则,臣恐陕西未乱,而我河南地方要先乱起来了。陛下切不可为小人所蒙蔽,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回道:“袁尚书是不是过于耸人听闻了,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年前下去调查,可是汇报过,河南士绅劣多而良少。巧取豪夺乡邻田产,横行乡里的不法事迹可是比比皆是啊。” 袁可立沉默了半天,终于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为百姓治天下。若是地方士绅被打倒了,又有何人替朝廷收税征粮呢?”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很快又忍住了。他同袁可立的目光对视了许久,看着这位老臣低下头去,才忍住脾气说道。 “朕若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那么何以他们连保护自己的军队和朝廷都不愿意给养? 国库空空如也,朝廷上下官员便只会对朕说一句话,就是请发内帑,说的好像内库里种了摇钱树一样,可以源源不断往外掏银子。 西人有一句谚语,无权利,不纳税。要朕说,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纳税,无权利。 如果朕在河南收不到税,也征收不到粮食。河南乱于不乱,跟朕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听到崇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袁可立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石头,他抬头看着崇祯毫不迟疑的说道:“只要陛下中止查案,停止迁移河南士绅大户去海外,那么老臣愿意联络河南士绅,服从于朝廷的大局。” 袁可立的话语,顿时把崇祯堵的说不出话来了。袁可立也是颇于无奈,不得不同皇帝摊牌了。 其实查案什么的,河南士绅倒也并不害怕,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许显纯等人罗织罪名,想要打击河南地方势力。 只要大家抱团,这种查案最终还是会不了了之,毕竟法不责众么。但是拿查案当借口,直接迁移士绅大户去济州岛和台湾,顿时让这些士绅们坚持不下去了。 迁人口充实边疆,这是朝廷的权力。基本上只要皇帝强势一些,手中又有一只军队,基本上都能干成这事。只不过,会让他在民间的名声不太好而已。 济州岛和台湾都是海外之地,一旦迁走了,恐怕今后就很难返回故土。处理一两个士绅,不过是砍去了这些宗族的几根树枝,就算一时低沉下去,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迁移海外,不仅要被迫放弃祖宗庐墓所在,今后连翻身的机会也未必会有。毕竟这些大族迁走之后,他们的土地是带不走的。最终只会便宜了其他人。 而朝廷这一轮只迁移士绅大户,不迁普通百姓,因此民间基本没什么抵触情绪。就算这些士绅大户想要煽动地方百姓闹事,也找不出由头来。到了这个程度,河南士绅们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同皇帝坐在一张赌桌上的资格。 那么低头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事实上河南士绅在明末的乱世中,还没有苏浙两地的士绅硬气。农民军来了他们屈服,清军来了他们照样屈服。 只要是敢向他们动刀子的势力,他们跪下的速度总是快的出乎意料。反倒是好好同他们说话的大明朝廷,他们反而要发一发脾气了。 不过在现在,对于真敢向他们挥舞刀子的崇祯,他们顿时就服软了。 第484章 论人的基本权利 对于袁可立代表河南士绅的屈服,朱由检着实沉默了许久,才对这位老臣说道:“如果是去年那些学生们没有下去前,他们有这个态度,朕自然会乐于接受。 但是到了现在,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所带回来的调查报告,已经让整个京城的舆论沸腾了起来,就算是朕也不能轻易的,把这股对河南劣绅抨击的风潮给压制下去。 否则,民间的舆论和河南百姓的怨恨,岂不是要转向朝廷,转向朕?朕又何苦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对于崇祯所说的推脱之词,袁可立虽然心中半信半疑,但是口中倒是不管不顾的说道:“陛下乃是大明之主,只要陛下下了这道命令,天下百姓又有谁敢怨恨陛下呢?河南士绅同样是陛下的子民,还请陛下怜惜之。”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看着今日豁出去同皇帝对峙的袁可立,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崇祯并没有如他所猜测的,在袁可立的执着刺激下勃然大怒。沉思了许久之后,朱由检才再次开口说道:“河南劣绅所干的大多数事迹,其实都可算是民事纠纷。只不过这些士绅仗着自己在当地的权势,使得受害百姓无法获取一个公道而已。 这些事情也不单单在河南发生,在大明各地同样也时有发生,不过是程度轻重,事件多寡而已。发生这样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我大明素有皇权不下乡之说,除了征税和征发徭役,还有大明律规定的各项内容之外,地方官员对于百姓之间的纠纷,只要不出人命就不会插手。 而百姓之间的大多数纠纷,通常不是由乡老里长主持调解,便是由地方士绅进行评判对错。就比如佛山士绅组建的嘉会堂,管理着地方上的大部分事务,即便是当地的南海县也要尊重这些士绅作出的公论。 当然朕并不是说地方士绅管理地方事务,便是想要欺压乡邻,巧取豪夺百姓的田产、子女。但是,除了佛山嘉会堂主持地方事务尚有些成绩之外,大多数的地方士绅都成了自己土地上的土皇帝。 他们对于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的百姓,除了不能明目张胆的取人性命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一个县有多少名士绅,便有多少独立王国。 以往朝廷威严尚在时,这些士绅还知道收敛一些行迹。但是大明现在内忧外困,这些士绅在地方上的行为就更缺乏监管了。 以现在这种情况,想要以中枢的权力去压制地方劣绅的恶行,无疑是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的,朝廷暂时没有这个力量。但是挑出几个重点地区杀一儆百,朝廷还是能够做到的。 原本朕是希望能够借河南之事,清理士绅中的败类,以震慑天下不法之徒。免得有人趁着大明内忧外患之际,生出什么不应该有的想法。” 虽然崇祯说话的语气格外生硬,但袁可立的面色却始终如常,安静的听着崇祯的看法。对于今日他求见皇帝,替河南士绅出头求情,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底气的。 正如崇祯所言,今日大明所面临的局势实在是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天地翻覆的危机。民间从万历朝时就有谣言流传,说大明亡国的时间已经不远了,甚至有不少士大夫都对此深信不疑。 袁可立自己是支持变革的,他同样认为大明朝如果再不进行制度改革,恐怕就真的要积重难返了。但是他反对崇祯现在推行的改革政策,他认为这实在是过于激进了。 大明现在就像是一个得了重病,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的病人,但是崇祯和黄立极开出的不是固本培元之方,反倒是一剂虎狼之药。 在袁可立看来,要是不改革大明大约还能撑上几十年,但是这一改革,就逼得天下士绅都站到朝廷的对立面去了,地方上失去了这些士绅的镇压,还不要乱成一团吗。 更何况,崇祯所依靠的,推行改革的大臣们,除了徐光启这些技术官僚之外,便是黄立极、吴淳夫这些前阉党成员。看到这些人主持改革大局,袁可立便对改革的成果有些悲观。 比起大多数士大夫来,袁可立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很清楚大明的统治,实际上便是皇帝同官员士绅坐在同一条船上。 没有了皇帝的命令,官员和士绅就失去了管理本地百姓的名义和正统性。而没有了官员和士绅的支持,光凭一个光杆皇帝是无法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的。 不论是崇祯也好,还是地方士绅也好,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才是符合大家的利益的。而混乱和无序的社会,不但削弱了中央对于地方的影响力,还会让大多数人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权,甚至变得一贫如洗,也不足为奇。 所以,维护河南士绅的利益和维护朝廷的利益,实质上是一体两面。袁可立思考了许久,依然还是认定,只要崇祯没有精神上的问题,就不会对河南士绅干净杀绝。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把河南士绅都清理干净了,难道朝廷不照样要扶植一批新士绅出来么,否则谁在地方上替朝廷办事呢? 袁可立的猜测同实际相去不远,虽然崇祯心中还是有所犹豫。但是他知道,对于河南士绅的服软,他终究还是要拿出一个宽容的态度出来。毕竟河南只是大明的其中一省,如果河南士绅服软了,他还要继续斗争下去,恐怕各地士绅在兔死狐悲之下,对于河南士绅的同情心理,将会在舆论中呈上升趋势。 而比河南士绅势力更为强大的江南士绅,恐怕今后将更不会再向朝廷屈服了。停顿了片刻,朱由检拿定了主意继续说道:“朝廷对于土豪劣绅的打击是不会收手的,该收手的是地方上的那些土豪劣绅。 就算是袁尚书替他们求情,国法依旧是国法,不可为人所偏废。不过就如袁尚书所言,现在朝廷在河南的办案小组虽然成绩斐然,但是打击面有些过广,打击的力度也有些失去控制了。对于这种现象,朝廷还是应当加强监管的。 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是也不应当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朕以为刑部可以派出人员前往河南,对已经审结的案子进行核查,对于在审的案子进行监察,对于明显的冤假错案要加以平反。 至于迁移人口前往济州岛、台湾岛,以充实当地人口,使之成为我大明真正的领土。这是百年大计,不可轻易放弃。身为享受国家优待的士绅,当然是要作出表率的。因此已经迁移的家族就不必再召回。 至于尚未出发的迁移人口,便以4月15日为分界线。此前已经出发的人员继续迁移,此后尚未出发的人员缴纳5户普通人家的移民费用,便可免去迁移令。4月15日之后,暂时冻结关于河南人口迁移海外的政策。 征收上来移民费用,专门用于招募流民前往海外移居,由总理衙门负责此事。另外,朕有意在河南仿效佛山嘉会堂故事,在每县设立士绅会议。专门负责地方建设发展事务,及监督当地官员的施政,及本县士绅的不法之事。 这样的话,许显纯等人就可以将手中的案子交给当地士绅会议进行审核讨论,河南之事也能告一段落。当然,士绅会议成立之后,任何士绅都不得背着士绅会议对百姓实施私权力。 比如用水时节发动百姓争水,对通奸女子进行浸猪笼等等。如果有人违背了士绅会议的公论,士绅会议可以剥夺其一切士绅特权。朝廷将会为士绅公论背书,除非上一级的官府撤销下一级士绅会议的士绅公论。” 袁可立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是刑部派员核查,还是成立士绅会议对地方士绅进行监管,都代表着崇祯把处理河南事务的主动权力交了出来。 这样一来,虽然表面上朝廷并没有对政策作出变更,但是处理具体事务的权力,却落在了他和河南士绅手中。接下来,只要河南士绅不进行内斗,那么河南民变引起的士绅反抗征粮一案,大致是到此为止了。 袁可立赶紧起身向皇帝行礼道谢,表达了他对于皇帝这个决定的支持。 不过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崇祯轻轻拍了拍桌上那叠袁可立带来的文稿后说道:“袁先生的请求,朕已经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请袁先生帮一个小忙了。” 袁可立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态还没有直起身来,听到了崇祯这个问题,不由心中有些吃惊,但他还是回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臣自当竭尽所能。” 朱由检低头看了看手下的文稿后说道:“《民事通则》的选例虽说不错,但是朕还是觉得缺少一个基本的原则。所以朕希望在《民事通则》前面,放上一段总论,以作为整部法典的中心思想。” 袁可立有些迷惑的看了崇祯一眼,不由说道:“陛下要加上一段圣训,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还请陛下示下,臣回去后便附在卷首,以晓喻天下百姓。”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希望能加上这么一段总论,论人的基本权利…” 第485章 双方的盘算 袁可立离开宫门的时候,还在回想着崇祯刚刚对他所说的,论人的基本权利的言论。 在他看来,崇祯这些言论同先贤大道实在是背道而驰,倒是同李贽、泰州学派的思想相近。 不过他很快便想到,徐光启的恩师正是同李贽交好的焦竑。相比起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思想偏激的李贽。以学者立身,融会各种学术思想的焦竑焦弱侯,因为学识渊博,且大度容纳新知有卓见而著称。 显然,崇祯受徐光启这些推崇西学的学者影响很深。袁可立在马车上思考了一路后,在心中下了这个判断。 听到袁可立回府的消息,长子袁枢和几位在府内等候消息的河南士绅,顿时匆匆出了庭院迎了上来。 “节寰先生,陛下那边怎么说?” “尚书大人,陛下可答应中止迁移命令了吗?” “父亲…” 听着一群人围上了七嘴八舌的向自己发问,全然没有往日相见的气度,袁可立心中不由暗暗摇头。 他停下了脚步,对着长子不悦的说道:“我让你好好招待几位家乡父老,你就是这么招待的?还不请几位家乡父老进去,我先去更衣,再出来同各位父老叙话。” 袁可立虽说是在教训儿子,但是几位河南士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自然听的出来,这位刑部尚书心中很有怨气。 几位士绅面上此时也有些讪讪然,但是他们心中却也有些埋怨,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位尚书大人还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全然不顾他们现在是如何的担惊受怕。 当袁可立换上了常服出来之后,客厅内的几位士绅已经有些望眼欲穿了。不过他们倒是还没忘记,刚刚袁可立进府时的态度。因此虽然心情急迫,但还是耐心的先同袁可立见了礼。 叙完礼节之后,袁可立不慌不忙的把今日入宫同崇祯的谈话简略的说了一遍。虽然省去了许多不能说的细节,但是大致说明了皇帝的态度。 听完袁可立的话语之后,一名士绅终于松了口气说道:“看来陛下还没有收到,官军攻打淮源陆家庄失利的消息。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今日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同老尚书谈话了。” “是啊,幸亏我们一收到消息就紧赶慢赶的直接来了京城。就是怕许显纯、李夔龙利用这事向陛下进谗言,要是被他们说动了陛下,利用这事大兴冤狱,我河南百姓恐怕就要遭一大劫了。” 几位士绅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的说道,另有一名士绅则愤愤不平的说道:“许显纯、李夔龙这些狗贼,来到河南之后便大兴冤狱,迫害良善。 连淮源陆家这样的地方大族,都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淮源陆家在桐柏可是绵延了十几代人,是我河南地方出了名的积善之家。 节寰先生、各位,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许显纯、李夔龙他们就这么在我们河南欺压良善,把淮源陆家打成叛逆吗?” 这位士绅的话语,顿时让堂内的士绅们安静了下来,他们都齐齐向着坐在上首的袁可立望去,似乎在等待这位尚书大人发话。 现在在河南士绅中能够众望所归的领袖,大约也只有这位四朝元老袁可立了。 袁可立不仅在河南士绅中名望卓著,便是在士林中的清望也很好。加上他同孙承宗、徐光启的私交也不错,因此一旦有事,河南士绅便很自然的唯他马首是瞻了。 事实上这些士绅虽然向皇帝低了头,但是他们不过为了避开更大的灾难,而不是真心心服。 正如这位士绅所言,淮源陆家这样的地方大族倒下去,不免让这些士绅们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倒是希望袁可立能够再次出头,把陆家也解救出来。 但是,袁可立却不冷不热的对着几位士绅说道:“什么样的良善之辈能够蓄养逃人在家?还在庄子里窝藏了军械的? 县衙传文而不去,官军上门而据守。整个河南都没有几门佛郎机炮,陆家倒窝藏了6门,他们想要做什么?以武力违抗官军,这是谋逆之罪。 如果你们还觉得陆家是冤枉的,不妨自己去替他家上书喊冤,老夫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同谋逆大案扯上关系。” 听到袁可立话语中大有撒手不管他们的意思,几位士绅顿时打起了圆场,就连刚刚那位有些愤愤不平的士绅,此时也沉默不语了起来。 而袁可立离开上书房之后,王承恩不免有些迟疑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就这么答应了袁尚书,打算放过那些河南士绅,不再追究了吗? 前日许显纯那边不是传来消息,有河南地方大户聚兵反抗官军,打死打伤多名官兵。就这么放过他们,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土豪劣绅了?朕不过是同意让刑部接手关于河南士绅的案子而已。 刑部本来就是掌管大明司法的部门,由他们来断案,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正好,让朕看看刑部的官员究竟是依法断案,还是依靠人情办案。 再说了,朕要打倒的是土豪劣绅,不是整个士绅阶层。想要打倒我们的敌人,总是要先把敌人和朋友分清楚。朕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同土豪劣绅划分界线而已。 许显纯他们已经迁移了不少地方士绅大户了,现在他们既然肯低头,总是要缓一缓。免得让他们觉得走投无路,干脆抱团同朝廷斗争,那就不好了。 何况,接下去河南地区要修建的两条铁路,都需要当地士绅的配合。只要他们愿意配合朝廷修建铁路和建立工业城市,那么朕就没必要同他们纠缠下去。” 对于皇帝说的前半段话,王承恩并不理解。在他看来,这个天下都是崇祯一人的,皇帝想要做什么事,其实并不需要看这些地方士绅的支持。 不过想到内府也有股份的,在河南修建一纵一横两条铁路,王承恩又觉得,皇帝说的话还是不错的。 不管是连接黄河、长江的南北铁路,还是把徐州-郑州-洛阳连接起来的东西铁路,都是前景良好的铁路计划。因为这两条铁路通过的地方,都是人口最为稠密的中原地区。 如果能够早一天建成两条铁路,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落进内府的口袋。因此,就算是看在两条铁路的份上,放那些河南士绅一马,也是应该的。 在王承恩还在心中揣摩皇帝心思的时候,崇祯心中想的缘由,倒也同他猜测的相去不远。 对于今日的大明来说,最需要变革的地方,还是在于改变农村的生产方式。毕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无法带来生产关系上的变革的。 就像他从河南迁走了不少反对朝廷政策的士绅大户,但是这些大户离开之后,除了他们留下的土地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失地百姓同士绅、朝廷之间的尖锐矛盾外,并不能产生一种新的生产关系。 只要大明的农人和地主,依旧在为自己的消费生产粮食,而不是为了销售生产粮食,那么换掉几个士绅,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打击土豪劣绅的目的,是为了缓和尖锐的社会矛盾。但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大明的社会问题,最终还是要打破大明存在的小农经济,解除封建制的生产关系。 从某种方面来说,大明需要的是消灭整个旧有的封建地主阶层,建立一个新的资产者的阶层。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在交通运输方式上进行变革。 要想让那些农夫为了销售生产粮食或是经济作物,那么首先就得保证他们能把收获的农产品运到市场上去,而不是生产出来之后,却因为运输成本过高,而无法销售。 在朱由检的记忆里,不管是印度也好,还是中国也好。农村小农经济的瓦解,正是随着铁路建设的大发展而宣告终结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把修建铁路的计划放在第一位的重要原因。而华北平原及中原地区,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平原地带。 在这里修建最简单的马拉铁路,可以说是最为简单且方便的。而华北地区的煤铁资源,也正好可以被利用起来。 更何况,一个地方土豪的庄园居然能够击退6、7百官军,还是张献忠这样的猛人率领的军队。 这种挫折,使得崇祯开始重新审视起,河南士绅大户的实力起来了。毕竟河南同安徽交接的大别山、淮河一带,这种大小地主的庄园可是多如牛毛。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军队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去,那么拉拢一批,打压一批,中立一批,必然就成了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吩咐了王承恩把袁可立送来的文稿收好,朱由检便起身返回了乾清宫。用过午膳小睡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按照日程安排前往了皇家科学院视察。 第486章 京城的商业格局变化 京城南居贤坊位于东直门大街以南,因为东直门外靠近运河,因此坊内不仅有朝廷建设的新旧太仓、海运仓,还有各地商民自建的大小仓库,自然这里也是外省商人居住最多的一个坊。 北京城虽然历经金、元两代的发展,在明代渐渐达到了鼎盛时期。但是这座坐落在燕山脚下,华北平原上的大都市,一直以来都是一座纯消费型的城市。 而想要满足这座庞大都城人口所需的各种物资,就需要从南方各省远远不断的运来,是以京城又一直被人称为,天下商货汇聚之地。 北京城共有商业132行,其中本多利厚的行当有100行,而贴近民生的小本生意也有32行,在内外城游走的街头商贩更是不计其数。但是如此发达的商品经济,本地人经商的却不多,在京城经营商铺的,大多是外省人。尤以江西、浙江、南京、湖广、山东出身的商人数量居多。 而在崇祯之前,为了吸引外地商人来北京经商,以满足京城居民的需求,官府在京城四门、钟鼓楼、外城等处建立了大量的廊房,以招揽外地商人。 除了这些固定的廊房商铺之外,北京内外城还出现了许多日期、场地固定的集市。其中最为出名的,有大明门前的朝前市、东华门外的灯市、城隍庙市、土地庙市。这些集市每到开市之日便沿街设棚,长的可达3里,短的也有2里。 开市之日,海外珍奇,各省商货,三代八朝之古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在这些集市上都能一一找到。而这一日的人流之大,甚至达到了车不能回头,家人出行不能相顾的地步。但是这些内城集市上的商品价格都很昂贵,一般人都不敢问津。 除了这些供应平民所需货物的集市外,还有专门供勋家、戚家、宦家、豪右家眷属消费的市楼,这些市楼不仅装饰精美,内里宽敞,还专门设置了帘幕,以保证这些达官贵人的家眷们不被外男所冲撞。 不过到了崇祯二年,这些京城的旧商业格局就出现了变化。四海贸易公司在京城建设的超市,极大的冲击了城内的各类市集。除了那些专门向达官贵人出售高档用品的商铺外,那些专门贩卖各地土特产的商人,遭到了一个强大对手的竞争。 虽然北京是一座消费城市,但是以往这座城市的消费主力,还是以达官贵人和地方豪右为主,平民的数量虽然众多,但是消费能力和消费的欲望并不强。 说到底,北京虽然看起来是一座大都市,但是它并不像苏州、松江、杭州、宁波一样,有强大的手工业经济。北京城虽然有着10余万工匠,但大多是为朝廷、宫内服役的苦力,并不为京城创造商品。 因此就这个时代来说,北京城更像是一座伪装成城市的大乡村,只不过分散在各地的大地主们集中居住在了北京,因此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城市而已。 达官贵人和地方豪右的消费能力虽然强大,但是限于他们本身的人数规模,因此这种消费终究是有一个上限的。而京城内众多的平民百姓,虽然想要消费,但是农业时代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使得他们可用于交换的剩余产品并不多。 更何况,居住在内、外城的大多数平民早就失去了土地,只能依附于朝廷或是替达官贵人服务获取报酬,这种报酬一向都是相当低廉的。除了少数人因为获得贵人的器重,得到了一个油水丰厚的职位,从而成为豪奴阶层,大多数人不过是勉强能够糊口的普通仆役罢了。 不过这种状况,随着崇祯元年的改革,朝廷和内府放开了对于工匠阶层的人身禁锢,大规模投资兴建城市建设,和建立了各种工坊之后,顿时有了很大的改变。 原本一名京城平民男子的月收入大致为1两-1.5两,万历年间大约可以购买2石-3石大米,勉强能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至于女子则接些缝补和洗衣的活计,一月大约能有0.2-0.5两的不稳定收入。 是以,平民之家重男轻女之风盛行。不过京城到底不比其他地方,因为有着众多达官贵戚的存在,因此对于奴婢的需求量一向很大。而作为大明的都城,不管是外地入京的官员、举子、商人,都是远远超过其他地方的城市的。 因此京城外来人口中的单身男子比例一向很高,这当然也就促成了京城娱乐事业的极大发展。这些京城之中秦楼楚馆的女子来源,一小半来自于外地,一大半倒是出自于京城百姓之家。 京城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到了7、8岁左右,便依照品貌的不同,不是典卖到大户人家作为奴婢,便是送到了秦楼楚馆中去,而市井百姓并不以此为怪异。反倒是那些因为貌不出众,而无法为家中换取金钱的女儿,倒是常常被邻里讥笑为赔钱货。 然而即便是如此,生于京城的女子依然还是比其他地区的女子要幸运的多。因为此时便是在经济较为发达的松江府,溺女婴的风气也一直很是盛行。不仅仅在于平民百姓,就是贫寒的士人之家,也时有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平民百姓之间的嫁娶,在江南地区的行情,男子娶妻约花费40两,而女子陪嫁则需要30两左右。在没有节育措施的大明,平民之家少的生有5、6个子女,多的则达到了10多个子女。 替儿子娶妻花费的银子,除了能从陪嫁中贴补一二,还能多得一个劳动力。但是嫁出去的女儿,就等于是净损失。即便是号称富裕的江南百姓,也有些承担不起女儿太多的负担,那么大明其他经济落后的地区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当崇祯令文思院研究出纺纱机器,和在北方纺纱的技术之后,内府开办的棉纱棉布工坊,招募了大量的女工,这些女工的工资大多在3元每月,极少数人则达到了4元每月。 这样的收入,几乎是过去一名普通男子月收入的一倍或以上。而有技艺的工匠,月收入的水平不会低于4.5元每月。而京城大米的价格虽然持续上涨,但是也差不多稳定在了1.5元每石,而小麦面粉却从2.6元每石下降到了2.5元,粟米的价格则维持在了1元每石。 也就是说,现在光是一名成年女子的月薪,便已经足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了。而没有技艺的成年男子,每月收入还不及一名成年女子。但即便是如此,京城百姓之家的收入也基本上提升了1倍。 因为京城各类工坊的开设,使得京城除了粮食以外的日用品开始持续下降。比如价廉物美的玻璃器开始取代了一部分陶瓷器具的市场;铁木制品开始取代了来自南方的竹木制品;最为关键的还是,原本充斥着各类南方布匹的市场,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到除了松江细布、京城标布之外的低劣棉布了。 而松江细布之所以还占据着一部分市场,完全是因为苏州染色技术的出色,因此比之北京标布色彩艳丽,更为较富裕的百姓所喜爱。 但只要是内府掌管布匹贸易的人员都知道,松江细布的这种优势很快就会消失了,科学院研制出来的漂白粉,不但大大缩短了染色的成本和时间,而且漂白的效果比之旧漂白方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科学院、文思院不断的推动着科学研究,并积极的把研究的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过程中,京城现在的行业已经快要突破200个了,这一年内增加的新兴行业就差不多达到了过去京城原有行业的一半。 而随着这些产业的不断发展,原本以内城为中心的京城格局。确切的说,原本围绕着皇城为中心的北京城,现在却渐渐变成了以外城琉璃厂及左安门为中心的工业区,以南居贤坊、思诚坊为中心的商业区,以阜成门大街为中心的煤炭、建材市场。 原本固定日期开市的内城集市,开始悄无声息的衰落下去了。那些抱着将本求利,囤积居奇思想的旧商人,也不得不重新应对京城商业格局的大变化。 京城各商家重视老顾客,重视官宦家眷,而轻视新顾客,轻视本地百姓的风气,迅速被改变了。 各家商铺也从针对达官贵人的进货销售,改变成了面向京城平民百姓的销售市场。 丝绸、古董、香料、高档的苏式家具,开始让位给贴合于市民消费的中低端日用品。 由于市民的消费习惯便是追求物美价廉,因此各家商铺不得不降低商品价格和减少利润。 不过这些商人们很快便发现,虽然中低端的日用品利润不及销售给达官贵人们的高档货物盈利大,但是中低端日用品的销售数量,却不是那些高档货物能够比拟的。 卖出一件珠花也许能够让一家商铺赚取几十两的利润,但是为了卖出这件珠花所耗费的时间,却足以销售出上百件、上千件普通的头饰。 也许商铺从这些普通头饰中获取的利润并不高于这一件珠花,但普通头饰可以参照一个款式不断的生产下去,成本可以压的很低,而且购买头饰的普通百姓并不介意同别人使用一个款式的头饰。 但是想要制作出一件让那些官宦家眷眼睛一亮的作品,却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还不能制造的太多。另外还有打点这些官宦家眷身边的仆役,耗费的心血远远超过了出售普通头饰。 商人趋利避害的天性,使得他们开始正视起京城普通百姓的消费市场。而为了尽可能的降低成本,在市场上占据有利地位,大规模的进货运输,以分摊成本也就成了商人们最为基本的追求。 往来于南北的海上运输,很快就进入了这些商人们的视线。江南制造局和内府共同投资兴办的大明航运公司,立刻成了商人们追捧的对象。 比起常常堵塞的南北运河,和众多陋规的运河闸口,运费低廉的海上运输,虽然存在风险,但是依然挡不住商人们的热情。 原本担忧航运公司开办之后,会陷入无货可运的几位公司董事,愕然发觉,他们现在需要担忧的,应当是船只不足,运力紧张的问题。 而且,因为航运公司的生意火爆,使得一些商人开始打听,民间是否可以开办海上运输公司的事了。 第487章 江朝宗一 自去年外城和西城几个坊的坊墙被拆除后,今年正月之后,内城各坊也同时开始了拆除坊墙的行动。而南居贤坊的坊墙被拆除后,坊墙之后的房屋顿时成了临街的屋面。 随着京城工商业的不断发展,京城商铺的租金也一日贵似一日。南居贤坊因为位于商业中心,因此一些临街的房子便掀起了改建为商铺的风潮。 四月中旬的一日,江朝宗带着两名僮仆在南居贤坊寻找合适的房子,准备租赁下来作为自家商铺的时候,突然之间便下起了雨来。 春天的气候就是怎么变幻无常,刚刚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之间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江朝宗带着僮仆出门时,因为看到天色不错,因此就没带雨具,毕竟竹木油纸伞是非常笨重的东西。 穿着布鞋的三人显然不适合在雨天的街道上行走,特别是东直门大街正在扩建成水泥路面,一下雨街道上就变成了泥潭。 躲在商铺雨棚下的主仆三人正四处搜寻着,想要找找出售雨具的店铺,不过店铺没有找到,江朝宗倒是发现了边上有一座茶楼。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这场雨不但没有变小,倒是有绵延不绝的意思了。于是他不由对着两名僮仆说道:“看这天色,这雨一时半会也不停不下来了,反正现在也快到午时的饭点了,我们且去对面的茶楼坐一坐,等雨停了再说。” 两名僮仆自然不会反对自家老爷的提议,赶紧护着江朝宗一阵小跑,进了对面的茶楼。 进了茶楼之后,顿时有一位伙计向着三人迎了上来,这位伙计一边热情的招呼着三人,一边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给江朝宗擦拭身上的水迹。 不待这位伙计询问,江朝宗已经熟门熟路的的开口吩咐道:“我们就是暂时避一避雨,就在下面凑一凑热闹,不要雅座了。来一壶云萝,一个三色果子拼盘,再上三碗烂肉面就成。” 这位茶楼伙计取回了三人用完的毛巾,满面笑容的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三人沿着回廊去了大厅西面靠天井的座位上就坐了。 当伙计离去之后,江朝宗才有闲暇打量起了这座茶楼的环境。江朝宗祖籍江西南昌,但是从祖父这代开始,便在杭州定居做着布匹生意。 他祖父当年离开家乡跑到松江、杭州行商时,不过是全部家当都挑在身上,行街走巷吆喝生意的货郎,每次进的货也不过4、50匹松江粗布。 但是等到了他父亲手中时,吴山脚下开设的江家布行,已经是一年销售数千匹布,近千绸缎,盈利上千两的中等商铺了。 不过到了这个程度,江家布行的生意也就差不多到了顶点了。毕竟这个时代的商业活动,除了一些定期的庙会市集之外,固定店铺的主要客源,还是来自于店铺附近的居民。 在没有公共交通的时代,上街购物并不是一种享受,而是确实的日常生活需要。 所以,江家布行想要继续扩大生意规模,便是去其他地区开设分店。不过江朝宗的父亲对于自家商铺的现状很满意,也没有多大的抱负,加上他只有江朝宗一个长子和三个女儿,因此也舍不得让长子去外地做生意。 于是一家人便照着他的意思,安稳的守着自家商铺过日子。不过去年浙江发大水,刚好把他家一批在路上的货物给冲没了,损失了数百两。 这场大水不仅淹没了半个杭嘉湖平原,还一度满到了杭州城附近,城外的田地好多颗粒无收。这使得杭州百姓的消费能力大大减弱了,江家布行的生意自然也是一落千丈。 江朝宗的父亲因此心情大坏,还生了一场大病。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听从长子的建议,让江朝宗去北京进一批京城标布,顺便带些杭州的土特产去北京贩卖,试图找一找新的门路。 江朝宗虽然已经25岁,但还是生平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此前他最远也就陪着父亲去过松江进货而已,这一路行来虽然辛苦,但因为旺盛的好奇心,倒是并没有感觉多累。 当然,他父亲肯让他上京,除了有两名从小在自家长大的可靠僮仆陪同之外,朝廷取消了运河上的税卡,和新在杭州成立的银行,发行大江南北都可流通使用的纸币,也不无关系。 前者使得行商减少了在路途上的麻烦,而后者则不必再担心,携带银两过多,路途中被匪徒所盯上。 和纸币相比,白银不仅重量大,体积也不小。经验丰富的盗贼,只要看一看行人的脚步,或是车辙印,便能大致知道行人有没有带着大量的白银上路。 而纸币就不同了,即便是数千两,一个包裹也就全部背在了身上。唯一需要的担心的是,纸币会不会如同宝钞一样迅速贬值而已。 不过纸币在杭州使用了快半年,都没有出现市民担心的问题。而对于江朝宗的父亲来说,自己儿子的安全可比几千两银子贵重的多。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换了2千元纸币,私下交给江朝宗带入京城购货。在明面上,则是江朝宗带着一船价值3、4百两的杭州土特产上京试探销路去。 除了父亲私下交给他的2千元购货款,母亲、妻子都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生怕他行走在外缺钱难捱。加上江朝宗自己攒的一点积蓄,他携带到京城的现钞倒是差不多有3千出头。 杭州的土特产一是丝绸、二是茶叶、三是笋干,江朝宗携带的货物大半都是丝绸,虽然这些丝绸都是他同父亲精挑细选的上品。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江朝宗却发觉这些丝绸并不好卖。因为内府在苏州设立的江南织造局运来的丝绸,不仅质量上佳,价格也比他在杭州的进价高不了多少。 只不过,江南织造局以往都是专供大内,现在改为民用还没有完全适应。因此对京城的丝绸需求估计不足,送来的绸缎数量太少,倒是还没有冲击到京城丝绸的定价。 但是江朝宗稍稍打听了一下,便了解到江南织造局运送丝绸上京走的是海路,海运价格之低廉,实在不是他这批通过运河运输上京的丝绸能比拟的。 而现在成立了一个什么航运公司,在天津和上海之间每月对开一艘400吨以上的船只。据小道消息说,下半年要改为每隔半月对开一艘,到了明年就是每七天对开一艘。 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江朝宗很快便以较低的价格处理了手上的丝绸。他同时也意识到,以江家布行的本钱,是没办法同江南织造局在丝绸贸易上进行竞争的。 不过好在他发觉了另一条路子,便是京城百姓都喜欢饮茶,而且喜欢饮香味浓重的花茶,特别是南方的茉莉香片。他携带而来的茶叶和笋干,倒是意外的卖出了上好的价格。 茉莉香片虽然以福建产的龙团珠茉莉花茶出名,但是京城几位茶商品过了他带来的杭州产茉莉花茶后,认为杭州花茶并不亚于福建花茶。 西湖周边山峦起伏,加上气候合适,一向都是产茶之地。而西湖狮峰龙井兴起于宋,闻名于明。以虎跑泉水冲泡狮峰龙井明前茶,正是被杭州文人所推崇的杭州双绝。 不过此时的龙井茶,在文人雅士眼中,只是狮峰山下胡公庙前的十八棵老茶树所产之茶才叫龙井茶,至于其他地方所产之茶叶,只能叫杭州茶,并不算龙井茶。 因此杭州茶叶虽好,但是却一直没有创造出自己的品牌,只是当做散茶出售。京城上好的芽茶0.15元一斤,而茉莉花茶也能卖出芽茶的价格。而在杭州,最好的茉莉花茶也不过6、7分一斤罢了。 江朝宗立刻意识到,如果在北京开一家茶庄,专门出售茉莉花茶,实在是大有可为。因为他发觉,京城百姓完全能够接受茉莉花茶的价格,并不因为价高而少买。 因此他这两日便兴致勃勃的跑了出来,想要在商铺云集的南居贤坊盘下一个店面,开一家茶庄。他已经仔细盘算过,加上他携带上京的货物出售后,他手头上就有了将近4000元。 京城标布的批发价是,每百匹75元。而他打听过,从天津到上海的海运费用,每吨棉布约5元。如果再加上北京到天津,上海到杭州的运费,大约每吨棉布要花上12元的运费。 运输一吨棉布去除包装,大约为425匹,他打算购买4250匹京城标布,加上运费也就是3307.5元。这样的话他手中便还剩下678元,可供盘租店面。 正月过后,京城市政厅改革了官店的租金计算方式,并采取了合同年限制度。 而南居贤坊地区的民间店面主人,很快就跟上了朝廷的步伐,因为新租金的计算方式对店主来说更为划算。 比如现在南居贤坊临街店面,每平米每年0.5元租金,一间100平米的店面1年就是50元。 但是南居贤坊的民居大多是上下两层,或是带着院子的大房子,往往都在5、600平方米以上,也就是说一年租金就要近300元。 而仅仅在一年以前,这样一套房子价值不会超过100元。就算是半年前,这里的房价也没突破600元。 可是过了正月之后,几乎就是一天一个价格,现在一套南居贤坊临街店面居然突破了1000元。而在内城其他地方,房价最多也就翻了3倍而已。 但南居贤坊是商业区,其他地方则是居民区,并不适合开店。江朝宗挑选了数日,始终还是下不了决心。他觉得这么租房子,倒还不如买一套房子开店更划算,但是这样的话钱又有所不足。 他正一边品着茶,一边思考的时候。一位穿着长袍的中年人走上了茶馆大厅内北面的小台上,对着四方茶客问了声好,便敲了一下惊堂木,才开口说道:“今日先给各位读上一段新闻,说一说这白银的价值究竟为几何…” 第488章 江朝宗二 这位叫做孙七爷的说书人口齿伶俐,一篇论白银的实际价值说的是深入浅出,即便是对经济一无所知的普通百姓也能听取个大概意思。 对于茶馆安排一位说书人以招揽茶客的方式,江朝宗对此并不陌生。茶馆这种市井百姓聚集在一起饮茶,顺便听一听市井传闻的公共社交场所,正是发源于江南地区。 而杭州茶馆的数目比不仅比其他地区更多,茶馆内的供给茶点和娱乐活动也更为丰富。比如京城茶楼还没有区分顾客的需求的时候,杭州城内的茶馆已经分成了荤茶馆和素茶馆。 但是说书人在正式说书前说上一段新闻,这种新形式到还没有传到杭州。江朝宗刚开始听的时候倒是颇为好奇,但是很快便听的入迷了。 在大明王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金银是财富,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弄明白过,金银被视为财富的真正价值所在。 不过今天这位说书人说起的这篇文章,却别出心裁的从另一个方面解释了白银和黄金真正的价值所在。 文章中提出了一个理论,即一切有价值的财富,都是人所创造,人所需求的物品。而物品价值的高低,实质上便是这件物品上所投入的社会必要劳动力。 白银和黄金之所以价值高昂,是因为生产白银和黄金所投入的劳动力,远远大于生产其他人造物品。比如照料一亩稻田每年所投入的劳动力大约是15个工作日,而照料一亩麦田则只需要3个工作日。 去除种植小麦、水稻的各项成本,加上两者的原粮加工出粮比例,1石大米所蕴含的劳动力恰好是1石小麦的一倍上下,这同两者之间的市场价格比例正好相当。 而1石小麦面粉比1石糙米贵,却同1石白米价格相当,其根本原因也在于三者投入的劳动力的不同。 说书人说到这里,便转向了黄金和白银的制取方式。从古自今黄金采集的方式就没有大的变化,一是采集沙金,从金沙资源丰富的河流或小溪中淘取金沙;二是从含有黄金的山石中进行采集。 前者的采集难度虽然小,但是采集效率完全依赖于河流中金沙的储量。而后者采集难度虽大,但是金脉集中,采集效率却更为稳定。不过这两种采集黄金的方式,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出现更有效率的变革。 而白银的采集方式,则在百年来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从唐代发明的灰吹法,变成了现代所用的汞齐法。其生产效率提高了一倍以上,大大的节约了资本和劳动力的投入。 是以黄金和白银的比例,从国初时的1比4,跌到了今天的1:8以上。这一现象,便是符合了劳动力是商品内在价值尺度的理论。 随后,这篇文章又再次提到了大明境内的金银矿产虽然不丰富,但是在海外的日本国和美洲大陆,近世却发现了大量的银矿山,这些银矿不仅储量丰富而且品位惊人。 在大明2石矿石得1两白银,已经是相当高的品位了,大多数银矿都是七石矿石才能出1两白银。但是在日本的石见银山,在山上捡起一块石头,大约都可能有一半是银子,这座银山一年的产银两就接近了百万两,而开采了一百多年依然尚未看到枯竭的尽头。 至于美洲大陆,在西班牙人控制下的墨西哥、秘鲁等地,银山不计其数。光是每年从美洲大陆运回西班牙的白银,就接近上千万两,而西班牙人征服美洲也已经将近100余年了。 是以大明虽然缺乏金银矿,但是在海外的土地上却有着充沛的银山。所以大明百姓把自己创造的财富疯狂的交换成白银,其实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因为随着海外贸易的增长,海外的白银就会大量的流入大明,在美洲、日本用低廉的方式生产出来的白银,将会换取大明真正有价值的财富,比如丝绸、棉布及各种手工制品等等。因此,从根本上来说,这是一种不平等的贸易,更是他国商人对大明百姓的财富掠夺。 文章最后总结道:“白银这种东西,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寒不能暖,它最大的作用便是作为一般等价物用来衡量各种商品的内在价值,从而促成贸易关系。 但是这种用来衡量其他商品价值的使用功能,必须建立在白银是难以获取,且易于分割和储藏的价值之上的。白银在我大明价值高昂,根本原因就在于,在大明采集一两白银的劳动力投入,便是这么多。 但是,如果外国商人源源不绝的把低廉制取的白银输入到国内,那么这些白银有什么资格保有它们现在的价值呢?与之相比较,不管是国内还是海外,价格始终不变的黄金,难道不更适合作为衡量商品价值的存在吗?” 江朝宗正听的入神的时候,这位说书人却到此曳然而止了。他再次拍了下面前桌上的惊堂木,清了清嗓子正式说开了今日要说的正文,乃是西游记中的一段,美猴王大闹天宫。 江朝宗听的好好的,上面这位却说起了西游记,这顿时让他心里有些不满了起来。不过当他看了看左右邻桌们茶客的神情,发觉这些茶客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之前那一段新闻。方才考虑到,对于这些普通的市井百姓来说,讨论白银和黄金的价值问题,同他们实在是过于遥远了。 江朝宗按捺住性子,等着这位孙七爷说完了这段书,从台上下来时,他才起身上前拦住了他,向孙七爷请教道:“敢问这位孙先生,您刚刚说的那段文章究竟是何人所写?能否告知一二。在下刚刚听完后,心中颇有些疑问,甚想向写这篇文章的先生请教。” 孙七爷打量了他一眼后,便平静的说道:“这篇文章的作者叫做苏长青,至于如何向他请教,你不妨去买一份今日的大明时报。上面便有报社的地址,你可以写封信去问问,不过人家有没有空回你,在下也难以保证。” 说完之后,这位孙七爷对着他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了。江朝宗虽然还有些话想要请教,但是见他行色匆匆,似乎有事在身,也就没有继续去拦下他了。 返回座位后,江朝宗一边叫过了茶楼的伙计结账,一边向他询问何处有大明时报出售。这位伙计倒是颇有眼色,当即提出愿意替客人代为购买。 片刻之后,江朝宗便从伙计手中接过了报纸,他便站在那里匆匆翻看了起来。果然如那位说书人所言,这篇文章是一名叫做苏长青的人所写。虽然报纸上没有这位苏长青的地址,但却有一个读者意见邮寄的地址。 江朝宗正打算回去写信的时候,却发现在苏长青这篇文章的下方,还刊登了一个,关于黄金期货市场建立的消息。 江朝宗看着上面苏长青写的那篇文章,心中不由一动。他收拢起手中的报纸,把两名僮仆先打发回了客栈去。而他自己则出门叫了一辆马车,前往了报纸上注明的黄金期货市场所在地,王府井街道148号。 在听到或是看到了大明时报上的这篇文章之后,对黄金和白银的价值比例产生兴趣,像江朝宗这样的商人,并不在少数。 而此时的崇祯、户部、及三家银行,也正在紧张的关注着市场上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变化。这几天来,崇祯甚至推掉了大部分公事,把自己的精力全部花在了这件事上。 当黄金法案公布之后,虽然市场上的黄金兑白银的比例持续走高,但是当抵达了1:12这个关口之后,便开始慢慢的回落了,甚至一度重新回到了1:10的兑换比例。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不管是户部还是这些银行董事,他们对于民间的黄金储备量实在是估计过低。当黄金法案公布之后,三家银行大举吸纳黄金,一度推高了黄金兑换白银的比例。但是很快便有百姓认为,黄金现在的价格过高了,他们大幅度的抛出手中的黄金,换回了他们认为被低估的白银。 这些零零碎碎的黄金汇集到一起,便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顿时把黄金的价格打压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崇祯还是三家银行背后的股东,都被逼上了悬崖。 如果任由黄金这么跌下去,他们手中的黄金储备很快就会崩盘。但是想要通过无限收购黄金来抬高黄金的价格,现在看来三家银行的资金依然还是不足。 原本大家都很乐观的估计,大明官方加上民间的黄金储备最多也就在3、4百吨,只要三家银行能够收购到200吨黄金之上,那么就可以对黄金的价格进行操控了。 按照1:8的成本收购黄金,也不过就是5120万两白银,而三家银行已经为此准备了7000万两白银,户部和内府也从各项公债中挪借了2000万元的准备金。 但是现在三家银行加上朝廷、内府收储的黄金已经超过了250吨,但是市场上的黄金依然还在源源不断的抛出。这说明大家之前的估计有误,最新的数据表示,大明的黄金储备最起码也将近1000吨,而白银储备则超过了1万5千吨。 也就是说,大明现有白银4.5-5.5亿两之间,而三家银行加上朝廷和内府,能够动用的银两不到总量的四分之一。在这个时候,决定黄金和白银兑换比例的,反而变成了那些民间游离的资本。 说到底,这还是在于,大明百姓对于白银的崇拜过于根深蒂固了。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黄金兑换白银的比例能够超过1:10以上的。因此在黄金法案推出之后,不仅没有保有黄金抛出白银,还主动抛出了窖藏的黄金,以平衡市场上黄金的价格。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也不得不开始动员起了所有手段,来打击那些对白银保有幻想的百姓和商人。开办黄金期货市场,以减缓现货市场的压力,并开始大张旗鼓的宣传白银贬值论和货币本质是什么,以期望让一部分百姓加入到看空白银的立场上来。 第489章 黄金和白银的战争 在大明时报上对白银、黄金、铜的价值讨论,安排说书人重点宣传这一系列文章,终于让大明的商人们开始思考起,他们手中白银的价值是否真的那么稳固不摇。因为这种疑惑,终于让一些商人开始保留黄金,准备观望一下风向。 京城黄金期货市场的开启,也吸引了一些投资黄金的资金入场。在这一连串的组合拳下,四月下旬,市场上黄金的价格终于再次开始回升。 4月28日,三艘日本商船抵达了天津港,他们带来了去年向中央银行借贷的50万元本金,加上7.5万元的利息,本次预备进货的150万元资金,另外还有德川忠长通过滨田佐助带来的60万元军火款项。 此次日本人携带的庆长丁银,基本上是43匁规格的丁银。匁是日本的重量单位,相当于新度量衡的3.759克,这样一枚丁银大约重161.6克。庆长丁银的含银两是80%,也就是129.3克纯银。根据去年的约定,每枚43匁的庆长丁银价值4.7大明元。 每50枚庆长丁银一箱,三艘船便装了1万1千5百箱。当崇祯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吩咐了吕琦和汪逢元亲自去天津同日本商人碰面,请他们演了一场好戏。于是,三艘日本商船一次携带了3万箱白银前来购货的消息,迅速从天津传到了京城。 在装卸这些银箱时,还在码头上不凑巧的摔了几箱,把涂了黑漆的庆长丁银掉落了出来。在天津码头围观的百姓显然是被惊吓到了,虽然天津也算是南北货运的交接点,每年从天津码头上下的钱货,并不会比日本人运来的这些白银少。 但是以往朝廷运输太仓银的时候,唯恐担心被人知道内情,沿途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哪里会给普通百姓围观。看着船上如同长了摇钱树一样,钱箱怎么搬不搬不完,顿时让一些市井好汉看红了眼,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负责操办此事的吕琦,赶紧从天津卫城调来了一营军士,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在日本商人下榻的客栈外面,方才让这些昏了头的好汉们清醒了过来。 而每日搬运5千箱,足足搬运了6天,才把船上的银箱搬完,这个消息随着围观群众中的好事者,迅速传播了出去。 很快,汪逢元便出面宣布,日本国商人携带来的银两已经存入了中央银行,日本商人此次前来大明采购的物资,已经全部交由中央银行购买。 十日之后,在京城中央银行总部将会召开一次招标会,凡是有实力的商人均可前往投标。而几位日本商人还同时在大明时报上刊登了一个声明,他们希望能够在此次投标中结识一些诚实的大明商人,建立长期的交易关系。 这些日本商人承诺,以此次投标为基础,接下去的三年之内,每年采购的货物数量,不会低于这次大家中标的数量。 这些日本商人的到来,让京城的商人们终于明白了两件事。一、日本果然如报纸上所说,是一个有着众多银矿的国家;二、能够获得这次同日本商人交易的机会,就等于是获得了今后三年同日本商人进行贸易的权力。 但凡人在京城,又有实力的商人或是商号,都纷纷赶往了中央银行,准备了解这个所谓的招投标,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 汪逢元倒是很好说话,他告诉这些上门来的商人们,作为中央银行的董事会主席,他必然是要照顾中央银行的顾客的。 这些日本人采购的物资将会分为两批,第一批是利润较高的种类,凡是在中央银行开设了10万两白银账户的个人或商号,可以先参与一次秘密投标。剩下的种类才会进行一次公开招标,但是每个投标者必须出示一份任何一家银行保证过的保函,价值不少于5万两,作为完成交易的保证。 通过了这次日本商人的采购事件,崇祯进一步打击了市场上对于白银的信心。顺便还替中央银行补充了一部分资金,也让更多的投机者参与到了对赌黄金上涨的一方来了。 经过了这一事件,黄金期货市场也好,民间的黄金价格也好,终于开始了缓慢但是持续的上涨过程。而三家银行的股东们,也终于意识到了,光凭朝廷颁发的黄金法案,是无法左右大明市场上黄金的走向的。 三家银行再次向股东进行了动员,筹措和扩张了银行本身的资本。其中以山西银行扩充的资本幅度最高,山西银行最初成立时仅有350元的股份。年前因为黄金法案,扩充到了600万元。 但当这些山西商人们意识到,如果不能在黄金市场上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他们此前投入的资本也可能受损之后,便迅速把股份扩张到了2000万元。曾经掌握了山西银行一半以上股权的三德堂常家,不得不让出了一部分权益,掌握的股份降到了总股本的四分之一。 而此前只是凑个分子的蒲州张、王两家,则借着股本扩张的机会,让两家掌握的股权达到了22.5%。原本山西银行中拥有主事权力的常家,现在则只能听取各位股东公论了。 山西银行出现的这种状况,让常家不少子弟深感不满。他们认为常家退让的权益实在是太多了,有汪逢元的例子在前,不少常家子弟也梦想着,常家能够化商为贵,也弄个爵位来改换下门庭。 虽然常家在地方上可以说一不二,他们这些子弟感觉不到自家同那些官宦之家有什么区别。但是出了家乡,他们这些商人子弟在别人眼里还不及乡间的一个穷秀才地位高。这种心理上的反差,足以让人失去心理平衡。 和常家相比,汪逢元不过是个刚发迹没几代的暴发户而已。这样的人都能弄到一个爵位,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常家子弟,除了羡慕之外,自然是想着自家也应当有被皇帝授予爵位的资格。 而汪逢元能进入皇帝的视线,不就是因为他牢牢的掌握了中央银行的权力么。所以主掌山西银行,便成了这些常家子弟的目标。但是蒲州张、王两家的突然杀出,顿时打破了这些常家子弟的美梦。要说他们不怨恨张、王两家,那肯定是口不应心。 更让这些常家子弟感到气愤的是,蒲州张、王两家虽然是商人出身,但是现在已经成功转为了官宦世家,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皇帝的封爵。毕竟有张四维、王崇古这样的先人名臣,这两家是不太可能从文官系统转换到勋贵系统中去的。 而中央银行和交通银行则分别扩充到了3200万元和2700万元,到了这个规模,中央银行背后的徽商团体,实质上已经把全部家当都抵押了出来。一方面是中央银行布局的最早,因此储备的黄金数量最多。一旦黄金价格翻盘,他们受到的损失自然也就最大,这是骑虎难下了。 另一方面便是,市场上黄金价格的激烈变化,虽然意味着他们的预估有些偏差,但是市场上黄金少而白银多,也是一个事实。否则只要市场上大量黄金抛压下来,他们早就撑不下去了。 既然现在事情有了转机,自然是要一口气追杀下去,不能让看好白银的思潮再次影响到市场。事实上,一旦百姓开始犹豫,把黄金保存在手中,市场上的黄金便立刻稀少了起来。而接下来,黄金越是上涨,拥有黄金的人便越是惜售。 毕竟按照大明时报的鼓吹,黄金和白银的比例,应当在1:14.5-15.5之间才是正常的。远隔重洋的欧洲诸国,便是维持了这个比例。而日本国的金银比例,则是1:12。这个消息也被几位日本商人所证实。 到了5月底,黄金兑白银再次达到了1:12的位置,而且毫无回头的迹象。当黄金兑白银突破了1:12这个历史最高位之后,朱由检也终于放下了心来,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作息安排。 在这次的黄金投机中,一大批听从了大明时报赌黄金上涨的人,都赢取了不菲的收益,比如江朝宗找到了黄金期货市场之后,先是拿出了一点资金小小的试了下水,很快他便把所有的货款都压了上去。到了5月底,账目盈利已经有了1500元了。 当其他人开始被黄金价格不断上涨,搅的心情不定,都跑来参与黄金期货交易时,江朝宗却开始慢慢抽回本钱,打算退出这场赌博了。 虽然这些天来让他赚到了不少钱,但是江朝宗却牢牢的记在了那位苏长青的文章。商品的价值决定于内在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价格不过价值的外在表现,这种表现也许在某一时刻同价值不相符,但从长远来看,它必将回到与价值相符的价格上来。 投机于黄金期货获得的收益,并不代表总的社会财富的增长,而只是一种财富重新分配的模式。江朝宗觉得,既然是财富再分配,他现在已经分配的够多了,再继续下去,不过是把这些钱财再送回去而已。 因此他决定拿这些钱去购买一幢商铺,继续自己计划的茶庄生意。到了这个时候,他倒是更想认识那位苏长青了,正是因为他的一篇文章,才让他看到了一片新的风景。 而在这场黄金和白银的战争之中,一些思想敏锐的商人突然意识到,其实朝廷所拥有的权力并不是无限的。当金钱流动的规模超过了一个限度之后,就算是大明天子也要低下自己尊贵的头颅。 第490章 国富论 华琪芳、姜云龙同福王世子朱由崧一起站在了上书房,双方看到彼此时都很惊讶,不知道皇帝一起召见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朱由检看着三人一头雾水的样子,便开口解开了三人的疑惑,“朕要求你们一起过来,是想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此次黄金法案颁发之后,因为天下百姓对于经济方面的一无所知,导致许多百姓盲目的抛出黄金,差点就扰乱了市场。虽然现在事情终于走回了正规,但是一些百姓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像这次的事故,所以朕希望华秘书官、姜秘书官和福王世子一起,做一项经济研究,让大明百姓了解一下基本的经济常识。 当然这件事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如果天下有一半百姓认同了你们最终的研究成果,那么今后朝廷制定经济政策的时候,对于大多数百姓的选择就能作出较好的预测。 不知道你们明白了朕的意思了吗?” 对于皇帝的话语,朱由崧是听的一头雾水。老实说,从洛阳跑到京城之后,他的小日子过的还是相当舒适的。 在洛阳时,虽然他是身份尊贵的福王世子,在洛阳城内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即便是他再怎么折腾,也出不了围着洛阳城的四面高墙。在这么狭小的天空下生活了20多年,就算洛阳城再怎么风景秀丽,在朱由崧眼中也不过是一座大监狱而已。 事实上在长期的监禁生涯中,明朝的藩王不是行为怪异,便是完全沉迷于酒色之中,很少有正常人。像朱载堉这样才能出众的宗室子弟,完全是凤毛麟角。 出了洛阳城前往京城的路途上,是朱由崧生平最为快活的时候。即便是路边一个农夫耕耘田地,都能让他注视许久。 原本他以为,短暂的行程之后,进入京城后又要回到过去那种近似囚居的生活。不过朱由崧的性格一向较为软弱,已经打算收拾心情,再度回到过去的藩王世子生活。 不过,他没想到那位堂弟皇帝倒是个仁厚的人,不但命令他进入燕京大学学习,还特别准许福王父子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京城以外的30里之内,如果超出这个范围,也只需要提前报备就是了。 虽然他的父亲很是抱怨,这位少年天子过于小气,不但大量收回了福王府名下的田产,还削减了许多朝廷提供给王府的太监、杂役等人员。 但是朱由崧心中却不尽认同父亲的看法,在他看来,只要能够保证现在的这种自由生活,就算是把田产全部交出去,也是值得的。 否则便是府内堆满了金山银山,这他们父子也不过是一双关在金丝笼内的雀鸟罢了。花不出去的钱财,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身为大明藩王,朝廷还真能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为了保住现在的这点自由,朱由崧心里倒是完全站在了崇祯这位堂弟这边。他觉得,最好这位堂弟能够长命百岁,起码要活的比自己长久一些,千万别像他的父兄一样,寿命不永。 至于父亲同祖母心里的那点奢望,朱由崧心里是一点都没去考虑过。能够比过去活的自由一些,已经是他最大的心愿了。至于想要更近一步,那未免就有些得陇望蜀了。 而他在燕京大学内的学习生活,也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些生活上的乐趣。对此,他倒是越来越喜欢上,在大学内和同窗研究学问的生活了。 他正享受着这段大学生活时,却突然被崇祯叫了过来,说是要让他负责关于某个经济问题的研究。他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站在他边上的华琪芳,到是不慌不忙的对崇祯说道:“不知陛下想要臣等研究的经济问题是什么?” 朱由检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朕想要你们研究的,便是关于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 简单的来说,便是研究国民财富的增长源泉究竟什么,增长的方式又有那几类。当然朕已经提你们准备了一些资料和框架,接下来你们需要做的,便是做一个生产调查,把确实的数据填充进去。 总的的来说,财富的本质应当是人的劳动;而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手段是分工;社会分工引起的产品交换,及作为交换媒介的货币。最后则是,国民财富的增长最终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即工资、地租和资本收益…” 在崇祯的讲解下,华琪芳等三人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在皇帝颁发指示之时,他们心中对于这个所谓的经济问题研究,完全没有找到切入的方向。 但是在皇帝做了追加解释,并给了三人看了一大叠资料之后,倒是让他们心里有了一些底气。这其实同一篇命题作文差不多,而且皇帝已经给这个问题建立起了大致的框架,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一些跑腿的问题。 解决了心中的疑惑,华琪芳的心思顿时想到了别处,他犹豫了一会便开口对着崇祯说道:“陛下,世子现在刚刚入学不久,当以学业为重。有了陛下这些资料,臣同姜秘书官两人就算辛苦一些,也能够完成了。是不是,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和姜秘书官两人去做为好?不必再麻烦世子了。” 朱由崧的耳朵下意识的动了动,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很清楚,这位乙丑进士榜眼是在嫌弃自己,不想同他扯上什么联系。更确切的说,应当是不愿意同宗室扯上关系。 虽然大明的宗室地位尊贵,但是同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文官,就等于仕途之路断绝了。如华琪芳这样的榜眼出身,只要不出问题,便是入阁的前程。因此他自然是不愿意同福王世子搅和在一起的。 对于大明文官的这种心理,朱由崧心知肚明,因此倒是并没有往心里去。不过崇祯倒是没有顺从华琪芳的意思,随口说道:“不,这件事需要世子牵头,这些调查还需要从燕京大学招募一些学生,一起去完成。 朕希望,通过研究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得出一个正确而详细的结论,还能培养出一批可用的人才出来。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们便回去准备吧。” 王承恩憋了许久,等福王世子三人离去之后,才忍不住对着崇祯劝谏道:“陛下,福藩虽然同陛下血缘较近,但福王昔日可是有望继承大统的藩王。现在陛下让世子涉及朝政,会不会给福藩一个错觉,到时福藩作出不恰当的举动那就不好了。” 朱由检看着他微笑着说道:“你们去年盯了人家一年,根据你们给朕的报告,朕这位堂兄比他父亲可安分多了。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难不成,你们给朕的报告有什么偏差不成?” 王承恩不得不解释道:“臣等的报告还是很严谨的,但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平日里虽然安分守己,未必是他真的一面。也许只是限于祖宗家法,不得已而为之。但是陛下现在给他破开了一个口子,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朝政,未必还会如过往一样安分啊。”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能够让堂兄露出真面目,那也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如果堂兄真有这份心思和能力,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借这个机会,看看他的心思不好吗…” “陛下。”王承恩脸色一白,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崇祯继续说下去。 朱由检随即改口说道:“其实接下来几年,便要着手进行对于宗室的改革,太祖高皇帝给朕留下了好大一个摊子。不把这个摊子收了,光是宗室不断增长的人口,就能把大明财政吃垮了。 现在大明宗室中,同朕血脉最近的不过是福王、瑞王、惠王、桂王,福藩乃是诸王之长,地位贵重,虽然同父亲有国本之争,但平日并无多大恶迹。 若福藩能够站在朕这边,支持宗室改革,那么无疑会顺利许多。若是他带头反对,朕也要头疼的很啊。 除福王之外,其他三位近支藩王,都是不成器的,刚刚就藩不到一年,便闹出了不少事端,恐怕这宗室改革是很难让他们出声支持了。 想要让福王站在朕这边,总是需要给他一点希望的。朕觉得,让堂兄出来做点事,总比给福王加几个头衔强。不说这个了,日本人这次过来,带了多少人来?德川家的那位,派了谁过来?他可有什么想法么。” 皇帝转移了话题,王承恩自然也不好在追问下去。他重新退了回去,负责同日本人接触的吕琦则上前说道:“日本商船此次带来了472人,领队者叫做松野重元。 根据这位松野重元的说法,由于幕府对于他家主上的监视,所以受训人员需要分批出海。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还会有商船陆续带人过来。这位松野重元还希望,能够借助我大明的商船运送人员。 他希望能够在今年之内,把1500人送来大明,接受大明新式火器阵法的操练。” 第491章 测绘大明舆图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才对着吕琦说道:“大明不会插手德川家内部的争斗,所以大明的商船是不会替德川忠长偷运人手。不过我们不会干涉,他们租用大明商船进行运输事务。 将这些日本人安置在天津海防营,为防民间百姓惊骇,和守住他们前来大明操演的秘密。所有接受训练的日本士兵,都必须改换我大明装束,不愿改变装束者一律遣回。 另外,所有日本士兵的日常用度一律照新军标准供给。这些日本人单设一营,可叫射声营,派陆军军官学校三期毕业学员担任排以上主官。赵晨芳在军校里也训练了一年多了,也差不多该出来实践实践了。 就让他担任该营的训练顾问,任命松野重元作为该营主将,但是一切命令没有顾问的副署,就不得下发。” 吕琦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陛下,新军的日常用度一向冠于诸军,区区一些倭人何必如此厚待他们。臣以为不妨降为守备军的待遇,也足可安慰这些倭人了。”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我们训练这只部队,可不是为了给德川忠长建立私兵的。 日本虽然是一个小国,但人口之繁盛却仅次于我大明。其国虽然习我中华文化,但岛民天性狭隘好斗,我中华文化到了彼处,便只剩下了一个形式。 日本国民吃苦耐劳之处,甚至还过于我大明百姓,其国之兵甲也颇有可观之处,当年在朝鲜也着实让我大明损失不小。若真论起实力来,日本实是东亚海外第一强藩。 不过日本毕竟还是一个小国,人口虽众,但是资源却非常之贫乏和不均衡。在彼处,重物轻人,乃是常态。 如果我们以守备军的待遇对待这些日本人,当他们回到日本之后,难道还会心怀我大明吗?” 吕琦略一思索,方才回道:“陛下的意思是,笼络这些日本人为我大明所用?难道陛下将有意于日本?”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我大明有没有这个意思,也要看日本人自己会不会犯错。 人生最为快意的事情,莫过于用日本人的金钱、日本人的性命,打一场征服日本的战争。 德川忠长送来的这些人,一定要好好进行鉴别,能为我所用的人,不要吝啬奖赏提拔,有愿亲近大明的人才,不妨安排他们入军官学校上一期短期培训班。” 吕琦顿时躬身回道:“臣一定会遵照陛下的意思,向松野重元传达陛下的旨意。” 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即又开口问道:“这些天来,朕关注于黄金兑换之事,士绅大会现在已经开到什么程度了?” 王承恩听后便从一边的书架上找出了一叠纸张递交了上来,口中解说道:“这些天来,士绅大会主要还是纠缠于,讨论12个工业城市及各地水利、道路建设的问题…” 对于这些投资计划,各位士绅代表的反应实在是大相径庭,同官员们垂涎欲滴的反应态度完全不同。 官员们欢迎这些投资计划,是在于这些计划的背后,代表着数千万银元的流动,而经办之人只要稍稍过一过手,便是赢得了几辈人吃喝不尽的财富。 但对于士绅们来说,这些庞大的计划背后,却代表着繁重的徭役和庞大的流动人口。 北方士绅虽然迫于陕西流民的压力,大多数都赞成了这份投资计划,但是赞成的程度却各有不同。 北直隶的士绅因为获得的好处最大,因此态度最为积极。但是山东士绅却首鼠两端,他们既想享受投资计划带来的好处,又担心流动人口大量聚集在一个地方,会给地方上带来安全隐患。 至于陕西、山西士绅,两地只隔了一条黄河,陕西灾民如果变成流民大军,两地都要遭受兵灾。因此属于被动的接受这些投资计划,他们希望通过这些投资计划,能够缓解陕西的灾情,分流当地的流民,为两省换取一时之安宁。 至于河南的士绅,由许显纯、李夔龙亲自挑选出来的代表,自然不会违拗崇祯的意图。 至于南方各省士绅,虽然眼热于这个庞大的投资计划,但是朝廷的话能有多少真话呢? 他们更担心,随着这些投资计划的实施,钱能落实多少不说,就怕随之而来的,是地方上更为沉重的赋税和徭役。 因此他们倒是没有去争夺工业城市的投资计划,但是南方水患一直是个大问题。特别是随着万历后期国库空虚,地方上的水利都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大修。 地方上的水利,都只是各地士绅自发的在维护。但是士绅个体的力量毕竟太小,只能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各地水利多年失修的结果,便是去年浙江海溢造成的损失超过了预计。 因此南方士绅的代表,便要求在水利工程和道路建设上面,对南方各省作出补偿。以换取他们对于北方各工业城市投资计划的赞同。 对于这种各省士绅代表之间的利益争夺和利益平衡,使得整整一个月来,士绅会议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之中,每日难得有所进益。 不过在这种无休止的争吵中,这些士绅代表们也慢慢找到了妥协的道路,学会了利益交换和利益平衡。 王承恩递交上来的,便是这些日子来,士绅会议决定下来的内容。在这些决议中,12个工业城市的兴建计划终于获得了通过,而南方各省也得到了一份500万元的水利及道路投资计划。 看完了这些决议之后,朱由检摇头苦笑着说道:“他们互相交换利益,结果最终却要朕出钱,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吧。” “陛下的意思是,不准许吗?”王承恩小心的询问了一句。 朱由检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摇了摇头回道:“不,把这些决议交给内阁讨论,列出一个实施计划了,然后发往士绅会议,以表明朝廷对士绅会议的态度。” 停顿了一会之后,朱由检再度开口对着王承恩说道:“另外,把朕改好的,袁尚书编撰的《民事通则》交给士绅大会讨论,让那个这几日出尽了风头的河南士绅代表,叫什么牛金星的,让他来推动此事。” 王承恩应了一声,表示记下了。朱由检交代完这些事务之后,徐光启、王徵两人也刚好抵达上书房。 朱由检吩咐王承恩给两人赐座之后,便对着两人说道:“这次朕召两位先生前来,是有些事请两位先生去做。” 徐光启和王徵互相对望了一眼,徐光启便开口向崇祯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旨意?” 朱由检站起来,走到了一边的瓷瓶,抽出了一卷丝绸所绘制的图纸。在徐光启和王徵面前的桌案前展开后,他便开口说道:“这是半个月前,科学院交上来的北京到山海关到锦州的精细地图,比例为五万分之一。 我想问一问,通过这一年来的地理测绘,科学院培养了多少测绘方面的人才?如果朕想对大明全境进行一次全面的测绘,绘制一副五万分之一或十万分之一的地图,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人手?” 徐光启看了一眼身边负责测绘事务的王徵,王徵会意的出声向崇祯汇报道:“科学院去年学习了西法测绘,又加上文思院研制的几样仪器,测量精度远较西人自测为高。 操作这些仪器的人员,和西法测绘的绘图人员,至今已经培训了219人,尚有学徒489人。 西人测绘之法为三角网法,一次只能测绘几公里长,需要设置大量的基本测绘点。 此法虽然精度颇高,但是进展缓慢,且花费较高。现在还有一种三角锁测量法,是以三角形测量向某一方向扩展而构成锁链状,虽然扩展迅速、能通过适当选择扩展方向而避开被高山阻隔的地带,但是地图精度不如三角网测量法。 不过三角锁测量法用人较少,费用较为节省,测绘速度也较快。我大明土地广阔,特别是南方和西南地区山脉众多,若是以三角网法测量,恐怕耗费巨大,且没有10年以上的时间不能完成初稿。 倒是使用三角锁测量法,若是能组建500人左右的测绘队伍,则大约10年之内可以完成,我大明地图的精细测绘初稿。” 当王徵停下之后,徐光启才开口对崇祯说道:“陛下,这测绘大明地图一事,是不是暂缓一段时间? 测绘大明地理舆图,乃是我皇明之盛事,新式地图测绘法耗用的人力、物力非同一般,而且一旦中断,便等于白白浪费了前期投入。 我大明现在国库空虚已及,又连续大兴土木,各项投资可谓惊人。陛下虽然才智天纵,往往于不可能之中动作出大量的民间财货,但是摊子铺设的这么大,臣总是有所担心。 陛下正直年少青春,只需耐心守候,待各项政策初见成效,天下大治后再行此事,难道不好吗?” 第492章 对于天主教的重新认识 朱由检看着徐光启诚恳劝谏的样子,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两位先生以为,朝廷应当怎么做,新政才能赢得天下百姓的支持呢?” 虽然对于皇帝的问题有些疑惑不解,徐光启还是诚恳的回道:“陛下是大明天子,只要陛下颁发的新政有利于国计民生,天下百姓自然就应当支持朝廷的新政,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朱由检默不作声,又把目光转向了王徵,在皇帝目光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开口说道:“想要获得天下百姓对新政的支持,臣以为,应当许百姓以利益,百姓重利轻义。 若是他们能够因为新政获得利益,新政获得百姓的支持,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虽然士大夫们口头上都言之凿凿的说,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但是拜大明发达的商品经济所赐,近世的士大夫们在实际行动上,追求实际利益的举动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了。 像蒲州张、王两家,根本就是披上了一层士大夫外衣的商人了。江南地区的士绅同豪商之间,早就通过姻亲关系勾连起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算是王徵这样还算遵守着传统价值观的士大夫,对于使用利益去引诱百姓,以获得百姓对于新政支持的方式,也并不抵触。 不过朱由检显然并不认同两人的说法,他摇了摇头说道:“用利益去引诱百姓支持新政,固然可以获得一时的成效,但是以朝廷现在的状况,可给不起足以让天下百姓长久支持下去的利益。 朕以为,想要让天下百姓支持新政的最好办法,莫过于他们不支持新政就会受到利益上的损失。 朕之所以要在短期之内把局面铺开,就是要让新政能够尽可能的影响到大多数百姓的生活,让他们成为当事人而不是旁观者。 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下,那些反对新政的士大夫便不能不考虑,废除新政引起的各地百姓的反弹。 比如现在开设的三大银行,那些商人们刚开始不过是想要做一次小小的投机,看看能不能从朕这里、新政中捞取些好处。 但是到了现在,他们最大的愿望却变成了,保住他们在银行中的投资不受损失。 为了挽救已经投入的1块钱,他们不得不新投入了2块钱;为了挽救已经投入的3块钱,现在他们又不得不再次投入6块钱。 其他行业的商人朕不是很清楚,但是在银行中有股份的商人,必然是最为支持新政的。 同理也是,各地的水利工程建设,没有朝廷的投入就并无法完成。在工程没有完工之前,地方上的百姓、士绅就不得不支持朝廷,以避免工程中断。 而购买了朝廷为筹集建设资金所发行公债的百姓们,他们就更不愿意新政废除了,没有了新政对财政上的变革,公债的偿还就没有保证。 所以,两位先生的担忧,在朕看来并不是问题。现在的摊子铺的越大,新政推出的政策越多,反对新政的力量就越是畏缩。 试问今日之大明,除了朕以外,谁还能维持住现下的局面?难道那些东林党人上台之后,能够用仁义两字一笔勾销,朝廷对银行和百姓数千万元的欠债? 如果他们真能做得到,朕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位置上了。为了让朝廷能够按时还款,不让他们手中的公债股份一文不值,他们也不得不支持朕,也不得不继续向朝廷借款。 所以两位先生不必担心摊子铺的太多,朝廷负债太多,从而让新政遇到挫折。相反,朝廷负债越多,天下百姓对于国事的关心就会越高,新政推行的阻碍才会越小。” 对于崇祯这套负债治国的歪理,徐光启和王徵不由面面相窥。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评论皇帝的这番话语,这些言论显然不太符合,先贤所推崇的仁义治国之政。 徐光启随即想起,他最近刚刚看过的一本译书,西方权谋之士所著的《君主论》,里面的言论倒是同皇帝现在所言颇为相近。 他脑子里只是稍稍转过了这个念头,便默默的在心中埋葬了这个想法。 这本《君主论》中所阐述的道理虽然不无可观之处,但是却大违儒家先圣所提倡的治国方针,近乎于法家、杨朱之学。 现在大明士林已经对西学在京城的传播大有意见了,一旦传出皇帝被西方学者所著的《君主论》所影响。恐怕西学蛊惑君王,祸乱朝政的名头就更跑不掉了。 在经过了,一年多大规模翻译西学书籍的过程中,徐光启从一位欣赏西方自然科学和哲学发展的单纯仰慕者,认为可以借它山之石以攻玉,借西学来改造大明儒学中不适宜当代的一部分。 很快转变成了一名主张对西学要批判着吸收的学者,在看过了这些翻译过来的西方书籍之后。徐光启等人也终于认识到,欧洲并不如他们设想中的那么美好。 虽然罗马共和国的历史非常的吸引人,文艺复兴运动也让人心生向往,但是两者之间间隔的上千年文化黑暗期,却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看似朴素、温和而关爱世人的天主教会,在欧洲的名声似乎并不怎么样。虽然天主教曾经统治着整个欧洲的精神世界,但是今日的欧洲天主教却分成了新教同天主教两个出自同一源头的宗教。 让徐光启等人不解的是,明明只是宗教仪式上有所区别,他们所信仰的依然是同一个神灵。但就是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欧洲各国却打了10多年的战争。 如果按照这些西方人的处事方式,那么大明境内早就兵连祸结,烽烟处处了。毕竟在大明流传的宗教派别数量多到难以计数,而大明百姓见神就拜的天性,也滋生了宗教的生长。 为了一些宗教仪式的问题开战,估计大明也就剩不下多少人了。而且天主教会设立的宗教法庭,对认定的女巫施以火刑的刑罚,也实在太过野蛮了些,这让徐光启等人有些难以接受。 金尼阁所携带的7000余部书籍,虽然是教宗所赠。但是此时的教廷早就堕落了,无能者充斥着教廷内部,无知者掌管教廷的典籍,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而意大利虽然是文艺复兴的发起之地,但是在宗教裁判所的镇压下,连哥白尼这样的出名学者也被送上了火刑架。因此意大利的文化事业,反而还不及文艺复兴时期发达。 金尼阁返回欧洲时,为了引起欧洲对于东方传教事业的关注,他身着中式服装出入公共场合,常以感人肺腑的演讲宣传利玛窦和其他在华传教士们的功绩,并投入极大的热情著书立论。由于他的积极活动,在欧洲掀起了一场“中国热”。 因此在没有去过东方的欧洲人的眼中,中国这个出产丝绸和瓷器的国家,是一个文明而有着优雅礼仪的东方大国。 为了吸引这样一个悠久的文明国家投入主的怀抱,教宗所赠送的书籍除了一部分宗教书籍外,大部分是欧洲当代较为出色的各类著作。 不过意大利对于文化事业的压制过于严格,所以大部分书籍都是来自于欧洲各国。7000多部书籍,就算是编写一套目录,都不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更何况不少书籍还不是拉丁文书写的,想要找到熟悉欧洲各国文字的学者,对这些书籍的内容审查一遍,也是需要花费不少金钱和时间的。 但是金尼阁前往东方的航期又是这么紧张,光是让这些教廷的修士准备这些书籍,就没有预留多少时间。 为了完成教宗的命令,让中国的皇帝和百姓意识到欧洲文化并不弱于中国文化,使中国人产生对于天主教的兴趣,教廷的修士不仅没有对书籍进行审查,还从宗教裁判所没收的书籍中挑选出了一部分自然科学书籍,希望能用魔鬼的著作去引诱这些东方异教徒产生对于主的信仰。 另外,教廷还从敌对的荷兰书商那里购置了大批的书籍,以装点教宗馈赠的规模数量。 毕竟在15世纪中叶,德意志美因兹的工匠古登堡发明金属活板印刷术后,德意志地区便成为了欧洲印刷业最为发达的地区。奥格斯堡更是德意志地区的印刷中心,那里每年印刷的书籍种类几乎达到了欧洲每年出版的三分之一以上。 但很不幸的是,这个地区正好属于新教联盟。因此当教廷的修士偷偷的向荷兰书商采购书籍的时候,提供书籍的奥格斯堡印刷工匠,往书籍中混入了大量的攻击天主教的书籍,甚至包括了德国牧师所写的,著名的《九十五条论纲》。 负责组织书籍的教廷修士的侥幸心理,使得金尼阁所带来的书籍,不但有着颂扬天主教的典籍,宣传欧洲文化和自然科学的书籍,还包括了对于天主教黑暗历史的批判书籍。 耶稣会修士在东方的人数本就不足,加上还要分心于传教事业,因此对于这些书籍并没有进行全面的整理。 只有当这些书籍运到京城,在中国皇帝的命令下,扩大同文馆,专门整理和翻译这批书籍时,他们才发现了自己携带而来的书籍中,居然有新教人士所写的反天主教书籍。 已经把书籍缴纳出去的耶稣会修士们,对这个局面也只能装傻了,毕竟他们现在可拿不回这些书籍,一旦闹将起来,反而会给天主教在东方的传教事业带来危害。 而对于翻译这些书籍的同文馆学者,科学院的院士们来说,倒是在思想上接受了一次洗礼,从而对天主教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虽然他们还是认为,西学可以用来借鉴改革大明的弊端,但是却不再如之前一般,对天主教的信仰毫无防备的全盘接受了。 第493章 士绅召开的隐秘会议 王府井内125号,原本是大长公主未出嫁前的宅邸。经过改建之后,已经成为了京城中最为出名的议事会场。 在这里,除了召开过全国商人代表大会之外,也常常被顺天府和京城市政厅借去,用作召开大会的场地。 但是从3月下旬开始,这里便被各省士绅代表所霸占了。在被京城百姓教训之后,这些士绅们现在在大会上开口说话之前,都会斟词酌句,三思而后言。 虽然士绅代表们这种谨言慎行,使得他们被大明时报批判的次数大为下降,也让京城百姓少了许多乐趣。但是大会的公开讨论,显然也就很少有所进展。 不过随着时间的拖延下去,士绅代表们也终于开窍了,各省代表中最有声望的几位,在晚上开起了小会,把第二天大会上要讨论的事务先进行沟通,这样第二天大会上士绅代表们的发言和投票就只剩下了一个形式。 当士绅代表们学会了这种小会沟通的方式之后,大会的议事进程便迅速加快了。当然他们相互利益交换的结果,便是多出了500万元的额外投资。 对于这笔款项会不会得到朝廷和皇帝的认可,大家都心里没底。毕竟自古以来,还没有臣下议完事,做出结论之后,再让皇帝和朝廷接受的。 最重要的是,额外增加的500万元,相当于过去太仓一年的进项。这么一笔巨款,他们这些士绅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定了下来。虽然在决定利益分配的时候,大家谈的都很开心。 但是下了定案之后,众人反倒有些惶惶不安了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份定案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皇帝和朝廷愿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认了这笔额外的支出。 不过进入了5月之后,参与士绅大会的代表们,惊讶的发现,不但皇帝对于定案作出了批示,内阁也对定案实施的计划进行讨论,制定了一个7年拨款,分期实施的方案。 虽然首期计划只有微不足道的30万元,第二期的拨款还不知道在哪,但是一干士绅代表们已经心满意足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发表的言论和决定,居然影响了朝政的走向。 这些以往只能在家中乡下发发牢骚的乡间士绅,几乎在一夜之间重新树立了自己的价值观。到了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士绅大会不是乡间好友的聚会,可以任意的发牢骚而不用承担后果。 在这个大会上,他们今天所主张的某个意见,也许明天就会成为朝廷推行的政策。这种责任感,让士绅代表们顿时变的慎重了起来。他们在大会上发表言论时,不仅仅只是谨言慎行,还苦心积虑的想要说些,能够让朝廷和天下百姓动容的主张。 士绅们开始转变了心思,把自己当做了被朝廷邀请上京,为国谋划的地方贤士。心思变了,看待事物的观点自然也会发生变化,各位士绅代表从本乡本土利益出发的观点,很快便让位给了替朝廷谋划施政的观点。 抱着这样的观点去讨论朝廷颁发的政策,自然便会同朝廷的立场颇为接近,特别是当崇祯命人把刑部尚书袁可立编撰的《民事通则》递交给士绅大会进行讨论后,这些士绅代表们就更是自觉,他们身上不仅有着一种使命感,还有一种崇高的责任感。 也许这些士绅代表不知道,马斯洛提出的五个需求层次的理论。但是作为一名士绅代表,他们在士绅大会上,显然已经让他们满足了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这后三个高层次的需求。 这些士绅代表们,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也许可以说一不二,但是随便一个地方官员都能让他们俯首帖耳,不敢稍稍出声。 而在士绅大会上,他们不仅可以平等的同与会的其他代表进行交流,还能以大会决议的形式,让朝廷正视他们的意见。就这一点上而言,他们已经完成了一次自我价值的实现。 5月2日晚上,会同馆内一间小院内门户紧闭,近30位士绅代表聚集在一室,商议明日大会对《民事通则》总论进行讨论的基本观点。 聚会的这间房并不大,为了能够容纳与会的各位士绅代表中的领袖,除了正中的一张方桌外,房间内其他家具都被移了出去。围绕着方桌的,只有一排排的长凳而已。 这些士绅代表们之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地址开会,而不是在外头酒楼内包上一大间,主要原因还在于保密。另外,这些士绅代表们还是以中小地主居多,他们也不愿意为这次上京开会耗费太多。 即便是有几个家境较为殷实的士绅,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出风头,毕竟私下集会好像并不符合士绅大会召开的主旨。他们可不愿意因为一时的舒适,而被朝廷给盯上。 方桌上点着2支京中现下最为流行的鲸油蜡烛,把不大的房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刚见到这种鲸油蜡烛时,可是让不少外地士绅都啧啧称奇。 事实上像他们现在聚会的这个房间,只要一只鲸油蜡烛就能满足照明了。点上两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些代表们可以看清楚,说话之人发表言论时的神情,或是让发言人了解,他的主张有没有得到在座人员的支持而已。 像这样的小型集会已经举行了快半个月了,因此在座的代表们,互相之间也开始慢慢熟悉了起来,他们在发表自己言论时,已经大致能够找到会支持自己的同好者了。 在召开小会之前,虽然大家都曾经有言在先,会上每个代表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代表只能用自己的主张和言论去说服别人,不能以其他手段胁迫与会的代表同意自己的主张。而小会上一旦做出了决议,与会者在明日大会上就必须遵照约定赞成或反对,不能出尔反尔。否则,违反规则的代表,就会被从小会中驱逐出去。 虽然小会的议事规则制定的很是公平,也决定了每位代表都能自由的发表自己的言论,但是当小会连续召开之后,参加小会的士绅代表们,还是慢慢形成了3、4个团体。 这三、四个团体中,也出现了较为活跃的几人。比如以河南牛金星、高密王姚安为首的小团体,以佛山李好问、梁完善为首的小团体,还有便是徐翰文领导的小团体。 这些人中,又以牛金星最为好言,也最为敢言,其他士绅代表说话间还要留些余地,生怕自己的发言有什么闪失,被人密告给朝廷。但是全无顾忌的牛金星,则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他说的话并不是什么虚言大话,倒确实是言之有物,有的放矢。 因此短短旬月之间,牛金星已经成为了士绅代表大会中最为出风头的人物,连旁观的京城百姓对他也是赞赏居多。士绅代表大会的各省士绅代表们,原本彼此之间就不怎么相熟。他们从一介乡下士绅突然变为参议国家事务的士绅代表,心理还没有适应下来。 虽然他们在家乡时,常常口无遮拦的批评朝廷这个政策不对,那个诏令不行。但是真正让他们坐在士绅大会上,在旁观者的目光下发表自己对国事的看法,他们却又变得有些茫然起来了。 这个时候,如果有的代表本身就是在士林中较有名望的人物,又或者是能够在大会上侃侃而谈,让旁观百姓慑服的代表,就会自动被这些士绅代表们视为领袖人物。就好像是,破壳的小鸭子看到的第一个生物,都会认为是自己的妈妈一样。 年约34岁的牛金星,相貌堂堂,口才出众。他的祖上原本做过某位藩王的属官,因此也可算是出身于官宦之家。但是他父母早亡,家产被亲戚联合县内豪族所夺取,只剩下同幼弟相依为命。 牛金星苦读四书之余,倒也涉猎其他杂学,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因为家道中落,虽然他读书颇下苦工,但是二十余岁中秀才,到了天启七年才中举人。他平日为人质朴,性喜读书,通晓天官、凤角及孙、吴兵法。设馆授徒,过着仅足衣食的生活。 不过他中了举人之后,县内的仇家生怕他继续考中进士,到时候找上门来报复。因此几次设计想要害他,虽然牛金星在好友宋康年的帮助下,侥幸脱离了险境,但也不得不放弃县内的家宅,跑到了县城北面山上去居住了。 仇家的陷害,使得他错过了崇祯元年的恩科。虽然牛金星对于仇家咬牙切齿,但是在县内势力颇大的仇家,不是他一个穷举人能够对抗的。 不过牛金星很快就看到了机会,他借着许显纯前往河南监察粮食政策执行,直接出首把仇家告了进去。因为有他这个地头蛇的协助,宝丰县内的土豪劣绅很快就被点名清除了,而宝丰县也成为了河南最先安定下来的一个县。 大仇得报的牛金星自然对许显纯感恩戴德,不过当他正打算安心读书时,许显纯却要求他上京做一做河南士绅的代表,以防止河南士绅在京城翻案。牛金星欣然从命,毕竟现在的他已经同许显纯绑在了一起,许显纯要是倒台,他也难有好下场。 不过,不管是许显纯还是牛金星自己,都没想到过,他会在士绅代表大会上出尽风头。不过牛金星还是毕竟清醒的,他知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有皇帝在背后支持他,因此他今天就更要办好皇帝交代的事务了。 会议刚开始,牛金星便站了起来,对着四方拱手行礼后说道:“这《民事通则》乃是我们河南大儒节寰先生所编撰,节寰先生刚正清廉之名可谓四方闻名。 如今先生执掌刑部,为天下百姓编撰《民事通则》,光是篇首这篇总论,论人的基本权利,我以为就足以使得先生百世流芳了。 我们今天能够恰逢其会,拜读一下先生的大作,已经是高山仰止了,至于陛下让我等讨论先生之文云云,我倒是觉得,我等诸人实在是无有此等才气,修改先生的文章。但是,我等若是能够替先生查漏补缺一二,说不定借助先生的名望,大家今后都能在青史上留一个小名了…” 第494章 因势利导 当崇祯把自己修改过的《民事通则》交给士绅大会讨论时,袁可立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1日之后,当大明时报把通过的《民事通则》总论全文刊登出来之后,不仅袁可立知道了,就连京城百官也听说了这件事。 虽然袁可立知道,崇祯修改过的《民事通则》内容是什么,他也对皇帝承诺过,会认可这些修改。但事实上,他自己心中并没有把握,被皇帝修改后的《民事通则》能不能在朝堂上获得百官的认可。 毕竟太祖曾经有言再先,擅改律法者,是乱法之奸臣。是以后世各代,虽然认为《大明律》的内容已经不敷使用,无法解决当世之问题,也只是以律法为基础,设立了律例这个擦边球。 所谓因律生例,因例生例,实际上便是判例法,对于大明律覆盖不到的问题,采用了同类型案子的判罚为依据。当然,这种判罚的主旨,还是要符合大明律或是儒学的精神。 袁可立编撰这本《民事通则》,主要还是想要把大明200余年积累下来的民事案例做一个整理,去除掉不具备代表性的案子,同大明律、儒学精神不相符合的判例,还有众多重复的案例。 他希望,最终能给各地官员建立一套可以操作的判例,从而杜绝地方胥吏利用大明繁复纷杂的案例,操纵司法糊弄地方官员,从而激发日益高涨的民怨。 应该来说,这种想法是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也维护了司法的唯一性和崇高性。 但是袁可立编撰这本《民事通则》的时候,主题和目的还是相当明确的,便是维护上下尊卑的封建伦理秩序和地方上的社会稳定。 因此,这本《民事通则》不是削弱了地方士绅的权力,反而是加强了士绅对于地方法权的干涉。毕竟,儒家诸贤追求的最好社会形态,便是一个和而不同的和谐社会。 换句话说,便是一切民事纠纷最好能够在地方士绅的主持下,内部调解解决,不要闹上公堂去。实质上,就是把大明县城以外的区域,交给了地方士绅去管理,以减少办公成本。 在崇祯看来,袁可立编撰的这本《民事通则》,在江南这些社会矛盾还算缓和的地区,大约能够解决不少问题。但是在陕西、河南等社会矛盾已经激化的地区,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当一个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活不下去的时候,什么法律都起不了震慑作用。因此,他对《民事通则》做了一些修改,并加上了:论人的基本权利的总论。 什么是人的基本权利呢?崇祯觉得,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便是生存下去的权利;其次是保卫自己不受侵害的权利,再次是自由思考的权利,及合法财产不受侵犯的权利等。 在总论的结尾,崇祯以这样一句话做了总结,“任何一位大明人,都应当履行其对国家应当承担的义务,如纳税、服兵役等。同时他也同样享有被国家保护,享受以上基本权利之权力。 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凡是民众之间发生的纠纷,一律不得以尊卑身份区别对待,也不得以八议减轻或是免于处罚。利用公职身份、宗室身份、勋贵身份、官员家属身份、主家身份,对他人做出的侵害行动,同样不得引用减轻刑罚的八议。” 看过了这篇总论之后,袁可立就对自己这部《民事通则》能不能通过百官和宗室的认可,大为怀疑了起来。 毕竟,按照这篇总论。大明现在特权阶层所享有的特权,都被不同程度的削减了。 袁可立虽然认为,皇帝所说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的确让普通人心生振奋。同以往戏文中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戏文毕竟只是戏文,只要上下尊卑的礼仪体制还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一句戏言。 现在崇祯想要在他的《民事通则》上做手脚,以他的名义来发布这篇总论,试图打破上下尊卑的礼制,建立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社会,这也未免太过于高看他袁可立在官员之中的号召力了。 不过,出于对皇室的忠诚,袁可立对于崇祯修改自己《民事通则》一事保持了沉默。不管这么说,这篇总论虽然损害了整个大明特权阶层的利益,但是就其出发点来看,皇帝写这篇文章的目的,还是在于保护大明普通百姓的利益。 袁可立是四朝老臣,在朝中资格之老,只有寥寥几人可以比拟。他又同东林党人交好,门下几位学生,如倪元璐、黄道周等人,都是东林党人新近出现的中坚力量。 他自认,就算是做了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败坏一些名声。但是如果让天下人知道,这是皇帝亲手写的总论,恐怕朝野的舆论就不是那么温和了。 不过当袁可立做好了,在朝堂上被群臣责难的准备时,崇祯却在士绅大会上首先抛出了对于《民事通则》的讨论。 在牛金星等人的鼓吹下,又有袁可立本人的名望,加上这群士绅代表也正认识到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感,处于一种群体性的自我感动阶段。 因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很快就被这篇总论打动了内心,大部分代表在第一时间,就认可了总论中所确立的思想。除了一小部分士绅还是心存疑惑,但是在群情汹涌的时候,他们也不敢站出来唱反调。 当然,某些士绅代表看到这篇总论时,想的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他们自己。虽然他们也是特权阶层中的一员,对于下层百姓可以予取予求。但是在特权阶层的上位者眼中,他们同普通百姓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篇总论中提出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主张,也确实打动了他们心中的一缕需求。特别是那些处于藩王宗室领地内的士绅,他们可没少吃这些宗室子弟的亏,能够出台这样一篇《民事通则》约束一下宗室,他们同样是乐见其成的。 士绅大会这边正一条条的通过《民事通则》的时候,从大明时报上才获得消息的朝廷官员们,顿时慌乱了起来。 不少思想较为守旧的官员认为,《民事通则》后边的判例还差强人意,但是前面这篇论人的基本权利,既不符合礼制,也不符合祖制,实在是荒唐之极。 当然他们没有说出口的便是,论人的基本权利一文,已经动摇了夫子礼乐治国的大道,坏了上下尊卑的人伦正道。 而来自江南地区,经济较为发达,思想也较为开放的年轻官员们,倒是能够接受,论人的基本权利一文中的不少观点。 但也有一些推崇复古礼制,以挽救人心世道的正统派官员,虽然认为这篇文章说的在理,但不是眼下大明所需要。 在他们看来,今日大明的问题,主要还在于人心的沦丧,士人道德的败坏。比如一些士人公然以服妖和追求名妓当做了名士做派,对于科举舞弊、官场贪腐的手法不以为耻,反而津津乐道,视为当官出仕的不二法门。 因此,恢复古礼,使大明社会的风气恢复到国初刚健质朴的社会风气,正是他们认为的,眼下挽救大明时运的唯一道路。 也正是因此,这些正统派官员对于崇祯所推行的新政,还是基本容忍了下来。毕竟新政中不少措施,便有抑制奢侈消费,重新树立士风的目的。 他们尤其赞成,崇祯登基后便下令取缔京城象姑馆,和扫除许多妓院,释放大量的妓女从良的举动。 他们本来就认为,京城是天子脚下,但是这些勾栏院内藏污纳垢,又多有从四方拐卖而来的女子孩童,实在是京城的一大毒瘤。 不过他们追求的毕竟还是礼乐治国的复古之礼,面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家言论,他们自然是要坚决反对的。 但是当袁可立真正站在了国是会议上时,他突然发现,攻击他的言论似乎并没有预料中的怎么狂风骤雨。 坐在御座上朱由检,一脸木然的注视着,下方大臣们对于《民事通则》的争论。 事实上因为袁可立的特殊身份,使得原本就已经开始分裂的东林党人,现在更是分成了数个团体。 这使得一向代表清流喉舌的东林党官员们,在这场朝会中,反而首先互相攻击了起来。 没有了这个往日的主攻手,其他官员对于《民事通则》总论的批评,就更是一盘散沙,都不需要崇祯出面维护,袁可立的弟子和友人就已经替他挡下了这些攻击。 看到这种局面,处于下风,持批评意见的官员们,纷纷向皇帝请求圣裁,想要崇祯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朱由检这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清了清喉咙说道:“袁尚书编撰的《民事通则》日前送入宫内后,朕翻看过数页。 考虑到这《民事通则》的实施同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朕恐其中内容有所出入,才先交给了士绅大会予以讨论,是否有不合时宜之处。 朕其实还没打算要付诸朝廷公议,不过既然今日各位臣僚互执一词,争论不下,却没有否定制定标准判例的需要。可见民间词讼的事务,也确实需要好好整理一番,订出一个标准了。 士绅大会中的各地士绅代表,代表着各地的大明百姓,天下百姓所支持的事情,朕实在是想不出,朕有什么缘由要去反对。 所以朕决定,《民事通则》是否颁发实施,便以士绅大会的决定为最后决定,任何人都不得加以干涉。” 第495章 一日悠闲 国是会议结束之后,群臣刚刚走出文华殿,不少人已经反应了过来,今天会议上这场争论真是好没来由。 事实上,今天朝会上如果不是反驳者首先提出对《民事通则》的批评言论,那么当袁可立或是刑部官员正式提出推行《民事通则》时,朝中官员其实是可以直接否决掉这份《民事通则》的。 但是现在,他们却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争论,被皇帝直接夺走了讨论《民事通则》的权力。皇帝、袁可立后发制人,这一局赢得好生漂亮。 不少官员在醒悟过来的同时,立刻认定了,今天这事应当是袁可立在背后策划的,否则正值冲龄的皇帝,焉能布下如此之局。 莫名就站到了风口浪尖上的袁可立,着实被一些清流口诛笔伐了一些日子。 虽然崇祯下令任何人不得干涉士绅会议讨论《民事通则》的条文,但是朝堂上的各位官员,显然没有那么听话。虽然他们没有公开对士绅代表们施加压力,但是却以招待乡里的名义,纷纷邀请本省的士绅代表饮宴,以做暗示。 对于这些官员的私下行为,崇祯自然很快就收到了风声。这些士绅代表们在大会中虽然显得颇为独立自主,但是被同乡的达官贵人私下拉去饮宴之后,顿时被打回了原形。 在这些同乡贵宦面前,这些乡间士绅便只剩下了唯唯诺诺而已。如此一来,关于《民事通则》的讨论,大会上又陷入到了僵持之中。 五月初十,风和日丽,正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崇祯难得没有呆在上书房处理政务,而是同丰城侯推荐的一位围棋国手,在湖心亭就着西海的景色手谈了几句。 丰城侯所推荐的这位围棋国手,是江西婺源人江用卿。琴棋书画乃是君子四艺,但是围棋却同其他三艺不同,不仅仅在于它能培养君子的涵养和才能,还具有一定的竞技性。 而明代市井赌博之风盛行,这围棋便因为其竞技性和娱乐性,成为了士人之间用作赌局的工具。也因此产生了一个特殊的,以赌棋为生的棋手阶层。 这江用卿便是这些棋手中的一员,说起来,江用卿的生平也颇具传奇经历。 他并不是士人出身,因此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名师指点。他只是一介农夫出身,因为小时经常去观看闲人对弈,就这么渐渐的明白了棋理。 少年时的江用卿同家乡棋手下棋多次获胜,渐渐开始出名,最终成为了一代围棋国手。 有明一代,以万历时国手最为倍出,而围棋国手大多出于京师、新安、永嘉三地。 京城的达官贵人数目众多,因此但凡天下稍稍有些名气的棋手,都会前往京城,期待能够得到京中贵人的青睐,被贵人聘请为门客。 不过天启五年魏忠贤和东林党人掀起的党争,使得京城贵人纷纷出京避祸,京中棋事一时大为减少。京中棋手于是也纷纷南下金陵,或是返回家乡以避党乱。 这江用卿却在崇祯元年返回了京城,虽然年过四十的江用卿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是对付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崇祯,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在贵人门下混迹了大半辈子的江用卿,却已经失去了少年时的锐气。特别是现在同大明天子对弈,更是让他小心翼翼,不敢取胜。 朱由检前世虽然下过几天围棋,但是现代围棋的规则同明代的围棋规则大相径庭。 毕竟围棋被创造出来时,并不是用来娱乐赌博的,而是用来传授兵法的。 虽然到了明代,从围棋中学习兵法的原意已经渐渐逝去。但是这围棋的规则还是极为讲究大局,讲求的是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因此,明代围棋的规则采用的是还棋头数子法,即终局后计算双方的块数,每多一块棋多的一方就要还一子给少的那一方,这也就是“还棋头”。 但是对于明代围棋规则一知半解的崇祯,却习惯的用上了后世的习惯,使得自己的白棋成了互不相连的数块,让江用卿想要输的好看一些都不成。 朱由检看了半天棋局,终于投子认输,笑着说道:“难为江先生让的这么辛苦,朕依旧还是输了啊。我们还是别下了,不如江先生给我说说,万历年间京城棋坛的盛况吧。” 江用卿赶紧起身,对着崇祯跪倒惶恐的谢罪道:“草民死罪,草民只是一时糊涂,不是存心想要戏弄陛下。” 朱由检伸手拍了拍江用卿的肩膀说道:“不必如此惊慌,下棋之时,咱们还是不要讲这些虚礼了。今后每逢初一、十五,你便入宫来陪朕手谈几局,顺便谈谈京城旧事,你看可好?” 在崇祯的安抚下,江用卿终于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重新坐在了崇祯的对面,替他介绍起来京城棋坛的一些故事。 江用卿的棋力走下坡路之后,便在待人接物方面下足了苦功。他年少时成名,游走于大江南北,在不少贵人门下都待过,因此一旦恢复了镇静,倒也说的是头头是道。 听着这些京城掌故,倒是让崇祯消磨了一个下午,命人送江用卿离开之后,朱由检看着跟在内侍身后亦步亦趋的江用卿,不由摇了摇头。 他对着身边尚未离去的丰城侯说道:“江用卿这个人虽然乖巧,但是被人情世故打磨的过于圆滑,已经没有了棱角。 做一个迎来送往的宾客或许能胜任,但是让他挑起棋院的大梁,恐怕难当重任啊。” 李承祚立刻回道:“其实,臣已经派人去无锡召国手过百龄,这过百龄出身望族,乃是士人出身,待人接事甚为得体。 此人也是当今第一棋手,自他出道以来,数十年间负局寥寥,在京城之中名声甚高。 由此人出来主持棋院,大约可以完成陛下的要求。不过,陛下若是好棋,只要召几个棋侍诏供奉着不好么? 如今大张旗鼓的设立棋院,会不会被无知百姓认为,陛下此举乃是玩物丧志呢?这几年四海不平,陛下即便有所爱好,是不是低调一些为好。” 朱由检笑了笑,对着他说道:“怎么丰城侯,也以为朕让你招募天下棋手,设立棋院,只是为了一点个人爱好?” 丰城侯默然不敢回话,对于这位少年皇帝,他是越来越不敢揣摩心思了。若不是崇祯虽然心思难测,但是处事却最重规矩,且喜他人建言,他才不会大着胆子同皇帝说这等话。 说实话,不管是他也好,还是外头的勋贵官员们,都希望皇帝有些爱好,好让臣子们能够投其所好。 崇祯让他找几个棋手组建棋院,陪着他下下棋时,李承祚倒是蛮高兴的,他原本以为可以借此同皇帝拉近些关系。但是看着崇祯让他大张旗鼓的寻找国手建立棋院,他又觉得似乎事情并非如他所想。 是以,他半是劝谏半是试探的向皇帝询问了一句。朱由检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终于有些落寞的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棋道昌则国运昌。 万历时大明国运昌盛,所以棋手倍出。而今我等,便只能承惠万历皇祖的遗泽了。 围棋一道虽然只是小技,但却能开启百姓智慧。但是如今民间却把围棋当做了赌博之术,不仅坏了世风,也坏了士子的操守。 我只所以让你招募棋手建立棋院,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消遣,而是希望能够遏制下士绅勋贵之间的赌棋之风,给天下百姓寻找一种健康的娱乐运动。 所以等过百龄到达京城之后,你要同他好好把这个棋院建立起来。就在今年秋季,在京城召开一次棋会,各省都可推荐棋手参赛。 本次棋会过后,前十名棋手都受聘入棋院,棋会第一名授天元称号。若是连续三次获得天元称号,则授予终身天元称号。 朕希望,今后每年能够召开一次棋会,培养起大明百姓对于围棋的爱好。另外棋院平日的工作,一是对外教授棋艺;二是编撰棋谱和制定棋会规则…” 朱由检一边对丰城侯吩咐着,一边却想着自己的一番苦心,不知能不能改变现在大明的世风。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这是近代文明国家对于自己国民的要求,推动民间百姓的体育运动,正是必由之路。 虽然崇祯替他解说了一遍,但丰城侯依然还是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去了。 丰城侯这边刚走,朱由检正打算去皇后那边走走时,却看到吕琦匆匆的向自己这边走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看来,今日的悠闲时光算是结束了。” 待到吕琦匆匆赶到了他身前,对着他行礼之后。朱由检才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匆匆赶来找朕?” 吕琦定了定神后说道:“河南那边传来了消息,许显纯下面的那个锦衣百户带兵攻破了淮源陆家,在庄中大肆屠戮,灭了陆家满门的男丁。 他手下的军士还奸淫了多名妇女,其中有几位还是河南士绅大族出身的女子。许显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故已经下令将该百户及其麾下将官下狱,等候陛下发落。” 第496章 对张献忠的处置 听到了吕琦带来的消息,朱由检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当京城内的士绅代表们听到这件事时,会如何的群情汹汹了。 正所谓物伤其类,人同此哀。身为河南地方豪族淮源刘家的下场,必然会引起这些士绅们的激愤。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就连新政都要受到牵连了。 深呼吸了一次后,崇祯心中隐隐升起的怒火顿时被压制了下去。到了此时,单纯的发怒实在是于事无补。稍稍冷静下来,他便开口问道:“详情究竟是如何的,许显纯送来的奏折没有细说么?” 吕琦赶紧把手上的奏折送了上去,说道:“许指挥使的奏折正在这里。” 朱由检并没有去接,而是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念” 在吕琦的念读中,崇祯终于完全的平静了下来。锦衣百户张献忠受命前去桐柏追查征粮官军被袭击一案,查得袭击官军的匪徒同淮源刘家有关系。张献忠前去问案,结果反遭刘家武力抗拒。 原本以为带着500多名官军前去,必然能让刘家俯首就擒的张献忠等人,便在刘家召集起来的过千庄丁和违禁火器面前败退了下来。连张献忠自己都身中一箭,官军死伤更是惨重。 退回桐柏县的张献忠,一边向位于开封的许显纯求援;一边整顿败军,并拉拢本地同刘家对立的乡绅,调查关于刘家庄的详细情报。 在得到了援军之后,张献忠也从刘家庄一名逃人口中探听到了,刘家庄内部几个区域的详细地形,还有庄内排水渠道的分布。 于此同时,刘家击退官军之后,便向四处派人援引姻亲,为自己说项。河南布政使及几位河南地方官员说动了河南巡抚,派出了官员前往桐柏县调查刘家庄被攻击一事。 这位被派出的官员自然是被刘家买通了的,他刚一抵达桐柏县,就下令遣去了被招募来守卫县城的各乡壮丁。并勒令张献忠所部在他调查结案期间,不得有一兵一卒之外出。 张献忠假意应承了这位官员的命令,但是当夜便调动所部人马前往攻击刘家庄。刘家主事者刚刚得到县城传来的消息,因此自觉大事已定,在庄中大摆宴席。毕竟在大明文贵武贱的传统下,前来主持调查的兵备道,已经足以节制除锦衣卫以外的官军了。 庄中守卫的庄丁也因此松懈了下来。张献忠所部半夜抵达,休息了3个小时后,于凌晨4时左右发起了进攻。张献忠亲自带着一队精兵从刘家庄外挖开了隐蔽的水渠出口,然后在那位刘家庄的逃人带领下,摸进了庄子,打开了大门。 由于那位兵备道的到来,便拿走了桐柏本地招募的乡兵,和一部分河南卫军的指挥权。张献忠当机立断之下,只带走了本部人马和许显纯派来的一部人马,人数不到800。 而刘家上次击退官军之后,又招揽了一些流民,守庄壮丁多达2000余人。张献忠率新败之军,自己亲赴险地,鼓舞起了官军的士气。又因为刘家上下的松懈,因此一举破庄。 破庄之后,这些军士见到刘家数百年的经营积累,不由就放纵了起来。而张献忠对于官兵破庄之后的发泄,采取了默认姿态,这才有了刘家的惨事。 听完了吕琦的讲述之后,朱由检皱了皱眉头,来回踱步思考了片刻,方才停下来再次开口问道:“除了刘家庄之外,官军有没有骚扰当地的其他村子?奸淫妇女是谁带的头,张献忠有没有参与此事?” 吕琦低头细细看了一遍手上的奏折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奏折上只写了陆家庄一事,臣以为官军大约应当没有骚扰当地其他村子。 至于奸淫刘家妇女之事,奏折上并没有详写。臣委实不知,这张百户有没有参与奸淫妇女之事。”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王承恩,对他点了点头吩咐道:“去把连善祥叫过来,朕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正在检查宫中宿卫值日状况的连善祥接到命令后,便匆忙随着王承恩派出的内侍来到了崇祯面前。 看着远处大半个太阳快要落下城头,朱由检终于想好了如何处置淮源刘家一案。他回过头便看到了肃立在一旁的内侍卫总管大臣连善祥。 朱由检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连将军过来些,朕要吩咐你去河南办几件事。” 连善祥赶紧小趋了几步,走到了崇祯面前。朱由检定睛看了他一阵才说道:“河南出了点乱子,若是处理不好,恐怕许指挥使和李都御史都要因此受到牵连,朝廷的新政也会因此反复。吕琦你同连将军讲讲事情的经过。” 连善祥听了吕琦的简单介绍,终于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他虽然不清醒这件事对新政的影响会如何,但是却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这张献忠真是好大的狗胆,不但公然违背了朝廷体制,擅自出兵。还纵容军士行凶,大坏朝廷的声誉,可诛。”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诛什么?用什么名义诛?” 连善祥有些诧异的回道:“河南巡抚命河南兵备道彻查淮源刘家之案,张献忠所领兵马同样受河南兵备道节制。违背兵备道的命令,擅自出击刘家庄,这是有违朝廷令制。 光是这一条,便已经可以处置张献忠了。更不提,此战中官军违纪甚多,张献忠治军不力,也足以处以军纪了。” 朱由检却叹了口气说道:“朝廷要处置张献忠及其所部,必然要昭告天下,难不成朕还要替淮源刘家平反不成? 给刘家平反之后,朕要不要给其他已经定案处置的河南士绅平反?河南新军、卫军和陕西边军受朝廷驱使,对付河南地方豪强,乃是出自朕意。 这些军队在河南执行公务的过程中,岂会没有违法之事。为了此事重处张献忠等人,岂不是让朕失去了军心?” 连善祥默然了一阵,才小心的询问道:“那陛下的意思,可是让臣前往河南掩盖此事。” 朱由检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想要掩盖估计是掩盖不住的。再说了,若是不对犯错军士加以惩处,朝廷律法的威严何在? 官军攻克刘家庄一事,肯定是要宣扬出去的。但是刘府阖家男丁并不是被官兵所杀,而是刘家闻听河南巡抚派兵备道前来督战攻取刘家庄,自知所犯罪行国法难容,所以召集全家大小聚集一堂,纵火自焚了。” 连善祥的呼吸不由一窒,但终究没有出声,继续听着皇帝继续说下去。崇祯继续对他说道:“你此去河南,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河南巡抚同那个兵备道对好口供。此战的功勋,便落在那位兵备道身上。 第二件事,刘家剩下的人员尽快迁往台湾,准许他们带走随身财物,但是田产及其他家产没官。没收的刘家财物分为三份。一份留给地方,用以赔偿刘家这些年来巧取豪夺的本地苦主,多余的财物则用于本县的水利、道路修建。 一份交给河南巡抚,除了奖励有功之臣外,剩下的便用于兴修河南水利工程。另一份则交给平乱官军,奖赏有功将士和抚恤死伤军士。” 说道这里,朱由检不由有些迟疑的停顿了下来。连善祥不由小声的说道:“陛下的吩咐,臣已经记下了,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这就回去收拾行装,明日便出发。” 朱由检想了想,还是说道:“不,你一会先去吴怀那里,向他借一个骑兵大队,要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 河南官军既然能被张献忠鼓起勇气,以少击多,攻破了刘家庄。可见,张献忠已经得了这只军队的军心。你带上一只精兵前去,紧要关头可以震慑不轨之军将。 军队原本就是主掌杀伐之事,战场上杀红了眼时,出现杀戮过甚,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有两件事,朕是不能容忍的。 第一,攻破刘家庄后,对妇女进行奸淫的军士,不论官职为何,一律处决;第二在刘家庄外,对地方百姓处以骚扰的,一律从重治罪;至于其他罪行,你下去后可以酌情处理。 此次对于河南军队的惩处,只许在军队内部进行通告,不得对外泄露。至于张献忠,如果他没有参与奸淫妇女的事件,就把他带回来,让他去学校学学规矩。如果他参与了这一事件,就不要留他了。念他也算有些功劳,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秘密处决了吧。” 虽然觉得皇帝此举有些小题大做,但是连善祥还是认真的答应了一声,然后便随着王承恩下去,领取诏书去了。 啰啰嗦嗦的交代了一大通,当连善祥下去的时候,天色虽然还有些亮光,但是太阳却已经下山了。 朱由检在原地驻留了许久,直到天色有些发暗,有些看不到远处的景物时,才对着身边的吕琦说道:“回宫去吧。” 第497章 县绅会议 淮源刘家一事一出,原本一直看着士绅大会的代表们闹腾,只在舆论上进行引导方向的朱由检也终于坐不住了。 对朱由检来说,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在明面上对士绅代表大会进行干预,并不是因为他尊崇民主思想。 而是,他不想落下什么口舌,被天下人认为,士绅会议不过是朝廷弄出来糊弄他们的一个骗局。 这天下最坏的事不是让人看不到希望,而是给了别人希望,又将它夺走。朱由检倒是记得这么一件事,昔日清末迫于内外交迫的形势,要设议会,建内阁,实施君主立宪制。但是五大臣周游欧洲各国考察政治,回国之后却建立了一个,让天下人心尽失的皇族内阁。 清皇室的这种倒行逆施,终于让汉人士绅对于满清的最后一点期待也丧失了。于是辛亥革命起,而中华民国成。 满清的旧辙,朱由检显然是不想重踏的。虽然在这个时空,满清的故事尚未开始,但是崇祯可不希望,成为一个掘坑自埋之人。 而一个多月来,对各地士绅代表的严密观察,也让崇祯总算有所了解,这些地方士绅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是怎么想的。 原本崇祯还想再看看,看看这些士绅代表们的心性,不过河南之事一出,他也终于看不下去了。现在只有加快士绅代表大会的进程,待河南之事发酵流传开来之前结束会议,方是上策。 朱由检很快便命人给士绅会议送去了几条建议,要求士绅代表对此进行讨论表决。这些建议的主要内容是,在天下各县设立县士绅会议,按照本县户籍,小县每千户1名代表;中县每2千5百户1名代表;大县以5千户1名代表。 县士绅代表会议的代表人数,下限不得少于九人,上限不得多于39人。而府、省、全国各按人口比例设立代表。 士绅代表会议每年春秋召开两期,每期会期为一个月。代表会议将会获得如下权力,审核每年地方征收的附加税有没有超过标准,另外有权决定每年地方附加税二分之一的使用权。 此外,士绅代表大会将有权监督地方官员的施政。每年春季,地方官员应当将本年度的施政报告递交给士绅代表会议备案。秋季大会期间,士绅代表大户对本年的施政完成情况进行核对比较。 官员在任期内次次完不成年度计划的,不得予以提拔。为完成计划,故意定低标准的,作降级处理。士绅会议有权要求地方官员组织水利和道路修缮等民生之事,地方官员要对士绅会议做出的一致决定予以答复。不行的要说明理由,可行的则要设定计划。 此外,今后地方民间纠纷,只许士绅会议代表才能调解,未成代表的士绅无权调解。从此地方上的宗族权力、士绅之权皆归于士绅会议,再敢私下行使宗族权力、士绅之权的,以违法论处。 崇祯交出的这些权力,顿时在士绅大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虽说身为士绅,他们在地方上拥有着不小的权力,但是士绅之间也是有大小的。仅仅是举人出身的士绅,和进士出身的士绅,有现职官员子弟的士绅,退休官员出身的士绅,他们之间的权力是完全不同的。 特别是在官本位的封建社会中,只有家中不断有人科举出仕,才能维持自己的地方士绅权力。而一个数代没有子弟出仕的士绅之家,很快就会衰落下去。 没有官场上的照应,衰落下去的士绅很快就会被其他士绅家族所并吞。这也是为什么,时人虽然诟病科举八股文的陈腐,于国无益,却又人人趋之若鹜,把八股文视为学习的第一要务。 因为唯有学习八股文,才能参与科举考试,才能出仕做官,惠及家族。不过皇帝现在抛出来的这个县士绅会议,却给了那些家族势力弱小或是衰亡的士绅另一条路,只要他们能够获得这个士绅代表的名额,就不必去挤科举那条独木桥。 每三年300多名进士的名额,怎么及得上现在每县都有十几、数十人的代表名额。在这种利益的驱使下,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士绅代表们,终于摆脱了同乡贵宦的影响,开始积极向皇帝靠拢。 现在只要不是瞎子,便已经能够看出,皇帝抛出这些好处给地方士绅,自然是需要得到他们对于新政的支持的。 《民事通则》通则也好,河南部分士绅去年抗拒朝廷征购粮食,掀起的民变一案也好,在京的士绅代表们大多都表示了对朝廷现在处置方式的支持。 江南的士绅代表们顿时发觉,他们原本想要限制朝廷实施粮食征购政策的主张,显然已经失去了多数人的支持。 更让这些士绅代表们心寒的是,本应和他们同气连枝的江南数家豪族大户,居然趁着河南士绅被朝廷打压迁移的时候,大肆购进那些被朝廷没收的土地。 这些事情很快就刊登在了大明时报上面,对于江南豪族的落井下石,河南士绅又是愤恨,又是恐惧。 河南士绅并不清楚,这些士绅豪族只是江南士绅中的一小部分。在他们看来,一旦江南的士绅豪族同朝廷联手,夺走了他们的田地,那么今后河南人就只能仰人鼻息了。 原本就已经准备向皇帝低头的河南士绅们,顿时加快了向皇帝屈服的步伐,希望能够尽快了结河南的乱象,把许显纯等肆虐河南的奸臣请出河南去。 河南士绅们很快就认识到,这些江南士绅所购买的土地,恰好都在河南正计划修建的,纵横交叉的两条铁路经过的路段上。 随着铁路的不断延伸,沿途地价也迅速开始了上涨。地价涨的越高,河南士绅对于江南士绅的愤恨就越是深刻。 河南士绅的屈服,使得朝廷终于可以对河南境内的土地、军制进行全面的调整变革。原本牢牢把持河南地方治权的士绅们,终于向朝廷打开了一道口子。 5月中旬,坐在上书房内的朱由检,得到了士绅代表大会对于河南事务的结论后,对此很是满意。他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历时将近一年,河南事务终于算是走上了正规。 他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张国纪这次干的不错,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扬州,说动了这些江南望族购买河南的土地。 不仅破坏了各地士绅之间的默契,还替朝廷找到了一个承担怨恨的冤大头。 朕曾经答应过他,只要他向朕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朕就会酌情录用他。你去同郭尚书商议一下,让户部给他在金融管理办公室内安排个位置。 在户部历练三个月后,就安排他去山西银行担任官委董事,监控山西银行的资金业务。告诉他,让他好好干,山西银行的董事不过是一个开始。” 王承恩顿时笑着答应了一声。是啊,张国纪可是给内府找了几个真正的冤大头。 河南两条铁路沿线的土地,江南望族购买了不到十分之二三,还有十分之二三则落入了勋贵和几位藩王手中。剩下的大头,则都被悄悄转移到了内府手上。 内廷的人数虽然在不断减少,但是这些减少的人员却大多安置在了,内府名下的各项产业内。 以往这些宫内的宦官们,天天憋着劲头拉帮结派的,不就是想要弄个外放地方办事的任务,为自己攒一些养老钱么。 为了这点养老钱,弄的地方民怨沸腾,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实在是,宫内内侍们年老而无金钱傍身的下场太过凄凉。他们宁可有机会的时候搏一次,也不愿意年老时栖栖遑遑,老无所依。 如今有陛下亲自给他们安排养老的地方,还不用冒着千夫所指的骂名。内廷剩下的人员,终于开始收敛行迹,不再那么急功近利了。 朱由检去了一件烦心事,但是他却也知道,明日的内阁会议上,他很快就会迎来新一波的朝臣怒火。 无它,主要是他在士绅代表大会上抛出的那些建议,对于内阁诸臣也好,还是朝廷百官也好,都是一个大号炸弹。 县官乃是百里侯,又是地方父母官。现在弄出了一个士绅代表会议来牵制他们,这些科举仕途出身的官员们自然就同仇敌忾了。 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可不是为了让一群乡绅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他们可以忍受势宦家族的士绅在地方上的横行,但是却不能容忍,一群乡下土财主对他们指手划脚,告诉他们应当怎么治理地方。 这几日来,反对在地方设立士绅会议的奏章是数以十计。连黄立极等内阁阁臣,也数次向他提及此事,朱由检最终答应,明日的内阁会议上,会有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明日的事情。先看起了关于正在进行的行军演习情况汇报来了。 虽然在校场演武时,各营表现都还差强人意,但是行军演习加上未曾告知的骑兵突袭,顿时让各营闹了一个人仰马翻。 至今为止,尚没有一只营头在骑兵的突袭下能够结阵自保的。长距离行军原本就是一件难度较高的训练,而步兵军队在行军中遇到骑兵突袭,分散的队伍更是无法集结起来对抗骑兵的冲击。 失去了密集的队列,这一步兵克制骑兵的制胜战术,步兵的败亡,便是一个时间问题。 而几位把这次行军演习当成速度竞赛的营主将,更是吃了猝不及防的大亏,某个营头因为队伍过于分散,干脆整个队伍都在半刻钟内溃散掉了。 朱由检看完了每日的演习报告情况,心中实在是甚为失落。老实说,看过了年初校场上的演武,他对那些士气饱满的士兵,还是有所期待的。 可是行军演习中的问题不断,让朱由检甚是庆幸,幸好这只是一场演习,而不是真的战争。否则新军要付出的代价,将会让他承受不起。 第498章 牛金星的选择 这一日的内阁会议中,阁臣几乎是一面倒的站在了反对建立县绅会议的立场上。就连一向事事支持崇祯的徐光启,也委婉的劝崇祯对设立县绅会议之事要三思而后行。 虽然朱由检已经预估到,建立县绅会议会遇到很多阻碍,不过如此强烈的反对声,倒是也让他吃惊不小。 不过他心里还是颇为庆幸,幸亏去年对朝会议事制度进行了改革,使得他现在只需对付面前的八、九张口,而不必对着朝会上数百张嘴。否则一人一句,用唾沫都能将他淹没了。 朱由检举起了右手,平静的说道:“好了,好了,大家的意思,朕已经听明白了。各位所担忧的,不外乎县绅会议成立之后,地方士绅是否会压制地方官员施政之权,使得今后中央之令难以通行于地方,而地方豪强兴起,重演两汉旧事。” 黄立极立刻接道:“陛下既然已经明了此事之后果,当趁着此事尚未传开之际,收回士绅大会讨论成立县绅会议的讨论。”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收回,为什么要收回。不成立县绅会议,难道朝廷的政令就能够通行于地方了吗?诸位先生难道不知,皇权不下乡,这才是我大明的现实? 成立县绅会议,并不是朝廷给予地方士绅以地方治权,因为朝廷不能给一个自己从没有存在过的权力。除了顺义县之外,各位先生可知,天下还有那个县,朝廷的命令是可以传达到乡村一层的?” 黄立极、郭允厚、钱谦益等人面面相窥,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崇祯这个问题。因为现实正如崇祯所言,朝廷之政令并不是直接面向百姓,而是传达给各地士绅的。不管是下乡征粮,还是征发徭役,都是这些士绅从中主持。没有士绅的支持,以各县区区数十名官吏,是没办法完成每年朝廷交付的催科征粮任务的。 趁着黄立极等人犹豫沉默之间,朱由检继续说道:“再则我大明今日之官员,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便成了治理数万人,数十万人的百里侯,父母官。 他们读书也许是不错的,但是治理民生如何,却谁也看不到。这些官员庸碌之辈甚多,而命世之臣寥寥。 但是按照我大明官场的规则,只要年资到了,就能按部就班的获得提升。是以天下官员皆不愿意做事,只想着平平安安的混到任期完成后,按照年资序列提升。 是啊,不做事便不会出错,做了事却未必能获得什么好的结果。所以官员们都养成了好空谈大义,而远避琐事的恶习。 各位先生可知道对于这类官员,民间人士是如何评论的吗?” 看着崇祯一语问出,各位同僚尽皆沉默,房间内似乎出现了几分尴尬之意。施凤来不由出声转圜道:“臣等倒是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朱由检对着施鳯来点了点头后,才说道:“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样的官员,除了空谈大义之外,于国无益,徒废膏粱而已。 大明上下官员数以万计,若是出了一二位这样的官员,倒也没什么。但是朝堂之上的官员如果尽是此类,那便是我大明选任官员的制度出现了问题。 诸位先生难道不觉得,这选官任官之制也应当改一改了吗?” 黄立极看了看周边同僚的眼色,方才对着皇帝拱手说道:“陛下,去年内阁官制改革的时候,这选官任官之制不是已经有所变革了么,陛下这次打算要如何进行改革呢?”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选官任官之制朕不想再做大的动作,一味拘泥于祖制,想要靠着一套规矩千年不变的治理国家和百姓,无疑是刻舟求剑。但是朝令夕改,让天下百姓无所适从,同样有损朝廷的信用。 不过朕前几日看书,曾经看到唐朝名相张九龄曾经对唐玄宗主张过: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而宋代治国,也大体遵循此类原则。 朕觉得,这一任官原则还是不错的。若是一州一县尚且治理不了,如何能够执掌一国之政治?若是身为地方县官,不能压制住县绅会议,反而被县绅会议所牵制,此等官员有何资格执政一方? 朕以为,自今日之后,我大明官员,非历州县者,不得入阁。原先在翰林院历练的词臣,一一发往各州县任职,把他们列入官员重点考核的名单,若有成绩优先提拔。 今后,出仕后便在京中任职的官员,每隔六年,便要下放地方任职一段时间。不可让官员一味在京城钻营,而中央和地方官员老死不相往来。” 对于崇祯的主张,包括黄立极在内的几位阁臣,都有着小小的不满。不过他们并不是对于皇帝的主张一无所知,从去年推行内阁责任制度,进行官制改革开始。皇帝对于地方亲民官的重视,已经让他们意识到,向过去一样,指望在翰林院熬上几十年,然后一夜之间进入内阁成为人上人,这种方式已经快要行不通了。 只不过,包括黄立极在内的官员们都没有预料道,皇帝提出后续的变革会来的这么快。大有钱塘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 但是皇帝现在的提议并不是没有支持者的,事实上从嘉靖年间开始,便有官员和学者呼吁过,内阁不可一味专用词臣,朝廷应当不拘一格的使用人才。特别是要重视各地的亲民官,因为这些亲民官是直接面对百姓的官员,只有他们干好了,国家才能真正国泰民安。 到了万历之后,支持这种主张的声音就更多了。毕竟在现在的大明,京官和地方官员差不多都快要变成两个互不相干的系统了。凡是入仕后外放州县的进士,很难获得升迁,在各地县衙蹉跎十多年后,升到府一级就算仕途到顶了。 而留在京中的进士,不管是在京城担任什么官职,一旦外放便是从府官开始做起。特别是品级低微的御史和给事中等清要官职,一旦外放便有可能是执政一省的巡抚官。 官制出现这样的状况,对于大明来说自然是不利的。毕竟没有了上升希望的地方官员,很多人就变成了捞一笔走人的昏庸贪腐官员。 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才刚刚感觉出一些滋味来,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改变现状的。一来,他自己便是词臣出身,他一上台执政就改了规矩,岂不是堵住了翰林院那些苦熬词臣的上进之路。可以预见的,那些昔日的同僚知道了这件事,估计私下里能把他给骂死。 二来,在京城熬资历是升官的终南捷径,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因此能够留在京城的官员们,大多都同在座各人有些关联。 如果现在改了规则,这些人过去的资历不是白熬了。他们下去地方后,就算能够得到他们私下的关注,不过毕竟鞭长莫及,若是有些什么事,他们也很难及时的援手。 再说了,地方官员治理地方,从钱粮到发展民生经济,无一不是棘手的问题。现在还多出了一个县绅会议,平日里牵制着官员的施政行为。 诚然,能够从这样的包围圈杀出来的官员,必然是上上之选的治国人才。但是杀不出来的话,就成为了别人向上攀升的垫脚石了。 这一场内阁会议,开的比朱由检预计的还要久。几位阁臣互相应和着,同他打起了太极推手,希望能够打消或是拖延选官任官制度的变革。 而原本众人想要在今日内阁会议上否定掉的,县绅会议成立事宜,却因此避开了众人讨论的重点。 朱由检同阁臣们,就在这不断的言辞交锋之中,一点一滴的达成了共识。双方都努力着,不使内阁会议走向极端的方向,让他们之间出现裂痕。 现在的大明,不仅仅是朱由检需要这些大臣们的支持,同样内阁也需要皇帝充分的信任,才能拥有对朝政的绝对控制权。 一个不受皇帝信任的内阁,很快就会在言官的攻击下倒下。而失去了内阁支持的皇帝,就无法压制住文官集团,推行新政。这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的局面。 最终,崇祯还是同内阁达成了妥协,而内阁也选择了部分接受皇帝主张。县绅会议的成立改为分批开设,而京城官员同地方官员的交流,也从试点开始。 士绅大会终于在五月底圆满的结束了,本次大会不仅仅在于通过了工业城市的发展计划,也不在于河南事务的低调收场。 让这些士绅代表们深有感触的,还是在于,他们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力量。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扇门对着他们打开了,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皇帝、朝廷才能决定一切国家事务的,当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他们同样拥有影响这个国家制定政策方向的力量。 在西苑,朱由检终于正式接见了,此处在士绅大会上起了极大力量的几位河南士绅代表。 他看了看领头的那位中年人,不由向他点了点头问道:“你便是这次出力颇多的牛金星?” 牛金星赶紧跪下回道:“回陛下,臣正是牛金星,还请陛下训话。” 朱由检看着他想了想,才说道:“你此次做的甚好,听说你还是一位举人?” “是,臣是天启七年的举人。” “那么你接下去是怎么打算的?是继续回乡准备进士考试?就任县绅代表?还是听朕的安排?” 听到皇帝给出的几个选择,牛金星犹豫了许久。他其实还是想要回去备考,求一个进士出身的。毕竟这也是他读书时的奋斗目标,现在放弃,总让他心里缺了些什么。 至于回乡任县绅代表,他既然已经出了河南,就没打算再回故乡做一个地头蛇。唯有皇帝最后一个条件,让他实在难以下定决心。 思谋良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说道:“臣愿意听任陛下安排。” 第499章 桐柏 河南桐柏县城东门外的丘陵上,原本只是一片灌木丛和野草,还有几座孤坟,现在却建成了一处容纳上千人的军营。 淮源刘家被攻破之后,张献忠所部在庄内肆虐的暴行传回开封。正在开封坐镇同周王等河南宗室周旋的许显纯,立刻被惊吓到了。 虽然去年河南出现了民变事件,但河南毕竟是百年承平之地,如此乱世才有的暴行,简直是闻者震骇。 许显纯、李夔龙两人收到消息时,饶是两人都干过破家灭门的案子,也不仅头皮有些发麻。毕竟栽赃陷害,和赤裸裸的武力暴行,并不是一回事。前者还披着一层朝廷大义的名分,而后者则是无法预测的混乱。 许显纯同李夔龙商议之后,便命令举荐张献忠的林远荣立刻兼程赶往桐柏县,收回张献忠手上的兵权,并将涉案人员看管起来。两人担心一旦事情传开,士林舆论汹汹,张献忠看到形势不妙,拉着军队落草为寇,这乐子就大了。 桐柏县位于大别山区,八百里大别山藏几个人,那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闹出了这等事,再让张献忠这些人跑了,他们两人就真成了冤大头了。 选择林远荣去办这件事,还是李夔龙的主意。他认为如果派个张献忠不认识的官员去处理这件事,搞不好会让这个边军出身的锦衣百户嗅出什么味道。 而林远荣是张献忠的举荐人,也是他的恩主。让他去收张献忠的军权,并承办此案,能够缓和张献忠的戒心,也能让他心存侥幸,不会弃官出逃。 正如李夔龙所料,攻破刘家庄时,热血上头的张献忠放纵了部下行事,为了泄愤和杜绝刘家日后翻身的机会,他还屠了刘家上下的男丁。 但是,当日上三竿,鸣金收兵之后,张献忠和手下的军官们聚集在庄前,望着烟气未消一片废墟的庄子,清醒过来的张献忠等兵将们,顿时又变的惴惴不安了起来。 张献忠虽然粗鄙不文,但并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他在充任捕快的时候,就曾经向县内的一位老童生学文习字,以研读朝廷律法。 虽然后来因为丢失了公文,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但是进入了锦衣卫之后,他便再次重新捡起了学习文字的旧习惯。 被调入河南做事后,他还招募了一位叫做宋康年的算命先生,替他书写往来公文,并在闲暇时读书给他听。 宋康年喜好读书,但是出身低微,乃是仵作之子。按照大明的律法,他只能继承父业,担任一位仵作。就算他读书的才能再高,同仕途也已经绝缘了。 不甘心同死人打交道的宋康年,成年后弃家出走,隐瞒身份,以给人占卜为生。同张献忠偶遇之后,他极力称赞对方,认为张献忠面容奇特,不是常人,必能成就一番功业。 在县衙内也好,在边军也好,常常受人排挤的张献忠,自进入锦衣卫后,就一帆风顺,连连获得提拔。因此被宋康年这一追捧,顿时有些深信不疑了起来,他觉得是遇到了一位奇人,干脆把宋康年招募到了身边。 锦衣卫入河南办事,本就有权力招募一些当地人手,以作为耳目。若是事件完成之后,这些人手中有可能之辈,便能纳入正籍。 宋康年自然不会拒绝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他之所以主动接近张献忠,不过是看到酒楼内,这位军官对待属下甚为大方,想要从他身上打个秋风而已。 但是没想到,张献忠居然给了他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当一名锦衣校尉,自然要比流浪街头的算命先生要好的多。 进攻刘家庄时,宋康年并没有在第一线,毕竟他并不谙武事。等到天亮之后,他收到消息带着剩下的军士过来清点庄内财物时,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家庄内积蓄颇丰,光是存银就有数十万两。绫罗绸缎、贵重药材、金银器皿更是不计其数。几个带头奸淫庄内妇女的军士,原本就是军中的军痞,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不敢居前,劫掠财物妇女时,却不敢落后。 这些人知道,若是朝廷追究起来,最有可能的便是拿他们的脑袋安抚地方。若是按照他们以往的性子,现在应当悄悄把军服一脱,然后带着刚刚劫掠私藏的财物往山中一钻,便是神仙也难以找到他们了。 但是对比起刘家庄内检点出来的财物,他们身上那点金银首饰完全是九牛一毛。按照去年军中定下的规矩,这些财物中的一部分,将会分配给他们这些攻下庄子的军士。现在他们这么一跑,朝廷的责罚自然是不会有了,但是他们应得的那份赏金也同样失去了。 他们并不想这么两手空空的离开,因此便在一边大声蛊惑其他军士,认为军队把刘家庄弄成现在这个下场,大家必然无功而有过。与其等朝廷下令责罚,砍了大家的脑袋,倒不如带着这些财物上山立寨去。 大别山脉连绵数百里,其间地形扼要之处,更是比比皆是。有了庄子里缴获的大批钱粮财物,完全可以在山中寻找一处险要地形建立寨子,过一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 朝廷就算是想要找他们算账,也一时难以在这片山区内找到他们。在山中躲避一段时间,待到此事风平浪静了,大家再换个地方定居就是了。 这几位军痞的意见,倒是让不少心有畏惧的军士们颇为心动。就连领头的张献忠,也有些犹豫不决。宋康年抵达庄前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幅场景。 他只是脑子了稍稍转了转,便下了决定。随即走到张献忠身边,拉着他详细的讨论了下局势,便极力劝说张献忠勿要一错再错。 一来张献忠现在的地位已经不低,更是被上官所看好。要是放弃了官职入山为寇,未必还能有被朝廷赦免的机会。现在入山为寇,基本上就是当一辈子山匪而已。 二来现在鼓吹入山的多数是河南卫军出身,河南新军出身的军士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参与这个话题。至于一百多战斗力最强的陕西边军,却只有寥寥几人跟着张献忠,其他人都自动靠拢了河南新军站立的地方。 显然,一旦张献忠提议入山,这些军士是不会跟从的,大家显然就要当场火拼了。毕竟,这些河南新军和陕西边军,都是有家眷在家乡的,他们不是河南卫军这些无牵无挂居多的军士。 三来张献忠现在能够统领众人,完全是出于朝廷的任命。一旦他带着这些河南卫军将士入山为寇,他一个陕西人有什么资格担任河南人的头领?而且带着这么多钱粮财物入山,恐怕刚入山,就会有人结伙图谋他了。 宋康年的分析终于说服了张献忠,他一旦决定了自己选的路,便迅速行动了起来。他一方面安抚众人,告诉他们,刘家庄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是不自量力抵抗朝廷官军的下场。他是受命行事,因此朝廷不会为此责罚大家。 即便因为此次杀戮过重,朝廷真要对大家进行追究,那么他张献忠愿意一个人抗下所有的责任,决不让大家替他受过。 张献忠的几番话语,顿时收拢了有些涣散的军心,那几名想要煽动军士落草的军痞也被张献忠斥退了。 虽然张献忠说是这么说,但是他可没打算真的这么坐以待毙。因此他一方面划拨出了大量的缴获的财物,让宋康年回开封汇报时用来打点上下官员,一方面又极力的笼络着军士之心,以防备不测。 林远荣的到来,倒是让张献忠松了一口气。这位举荐他入锦衣卫的恩主过来,让他感觉也许事情并没有到这么坏的地步。 林远荣得到了许显纯、李夔龙的命令后,自然不敢怠慢。他生怕引起张献忠的怀疑,只带了数名随从星夜赶到了桐柏县。 果然,见他只带了几名随从赶来,张献忠赶紧跑到县城内拜见了他,并请求这位恩主加以援手。林远荣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安抚住张献忠和这只部队的军心,因此他故作严厉的大声斥责了张献忠,却没有拒绝张献忠的礼物。 会谈结束后,他拒绝了张献忠主动交出来的令符。让他先赶回军营去,明天他会去军营当着诸军的面交接军权,和封存缴获的财物、田产。 林远荣见面时没有下令抓捕他,收了他的财物,还让他返回军营。这使得张献忠心情大定,他觉得这次处罚最多也就是夺去了他现在的职位,并无生命危险。 第二天,林远荣依旧只带着两三名随从进入了东门外的军营,清点了军士名单,和封存的财物、田契,审查了攻打刘家庄的伤亡军士名单。于是集结诸军,宣布暂时免去张献忠等数人的领军之务,禁足于军营中不得外出,等待朝廷的处分命令。 此外,对于攻打刘家庄过程中出现的伤亡军士,他将代为上报朝廷,予以抚恤等等。林远荣的安抚之策,很快便让这只军队的戒备心理放松了下来。军士们大多认为,就算有错,朝廷也只会找那几个军官算账,这件事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第500章 问案 桐柏县城内,连夜赶到的连善祥、许显纯两人,只带了十数骑进入了县城。两人见了知县黄令玉了解了最新的情况之后,连善祥就让知县派衙役通知,以刘家庄善后事宜为名,邀请林远荣、张献忠两人入县衙议事。 对于城外这只制造了刘家庄惨案的军队,知县黄令玉是怕的要死,他现在是城内最希望能够尽快把这只军队送走的人。毕竟,要是这只军队自觉赦免无望,在桐柏县闹将起来,那么本县就真的要完蛋了。 七八百见过血的军士,如果再裹挟营中剩下的四五百军士,一只过千人数的军队发起疯来,可不是桐柏县几个衙役能挡的住的。 连善祥、许显纯的赶到,让一直难以安寝的黄令玉犹如见到了救星。因此听到连善祥的吩咐后,他立刻便想连夜派出亲信去城外的军营传话。 不过连善祥很快就阻止了他,吩咐他明日县城开门后再去传话。第二日,毫无防备的跟着林远荣进入县衙的张献忠,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在边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他,立刻认出了,今日守卫县衙的,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一惊之下,张献忠便想要停下脚步,但是他很快便发觉,他刚停下来,对方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刀把。 忍住被几位守卫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张献忠硬着头皮对身前的林远荣微笑着说道:“大人,今天早上卑职似乎吃坏了什么东西,先下有些闹肚子,是不是先容许卑职去茅厕处理下。” 林远荣听到这话后顿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又看了看周边等候自己命令的守卫。他稍稍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向张献忠提点道:“不要做无谓的事,你现在安分守己的等待朝廷发落,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张献忠衡量了下局势,发觉就算自己现在挟制住了这位恩主,似乎也未必能安全的闯出县衙。他不得不放下了那点小心思,顺从的答应了一声,继续跟着林远荣走入了县衙后堂。 进入了县衙的后堂后,张献忠的心更是凉了半截,如果说在外面还有一搏的机会,内堂站立的十多位穿着铠甲的军士,他是连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饶是一向自诩武力过人的张献忠,眼底也不由流露出了几分绝望之意。内堂除了这些军士守卫着之外,还坐着三名文武官员。连善祥独坐在上首,许显纯坐在他的左手,而桐柏县则做在他的右手。 看到两人进来,跪在堂前阶下行礼之后,连善祥才开口让林远荣起身上堂说话,至于张献忠则无人让他起身,依旧跪在那里。 连善祥仔细的向林远荣询问了整件事的经过,和营中军士现在的思想状况。问完之后,他沉默的思考了一会,才谨慎的对着林远荣问道:“本官受陛下之命前来,就是专门为了处理刘庄一案而来。 你此前安抚军心的应对甚是得体,使得这只军队没有因此被人煽动哗变,这是你的功劳,本官会如实上奏。 现在本官再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够说说自己想法。你来桐柏县块一个月了,军中的情况也掌握的差不多了。本官问你,这刘庄一案中,破庄之后还滥伤人命的军将名字可曾掌握了吗?” 听到连善祥的说法,林远荣心中总算放下了心思。这张献忠是他带入锦衣卫的,如今犯下了错误,他最为担心的还是牵连到自己。现在连善祥既然已经将他摘离了出去,那么他自然是松了口气。 “回天使,攻破刘庄一战中违反军纪的将士,下官已经大致查明。不过涉案的军士约有2、3百人,若是天使需要问案,还是分批进行较为合适。”林远荣立刻如实的汇报了,他所调查的实情。 连善祥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林千户不必担忧,本官此次前来并非没有准备。本官再问你,其中涉嫌奸淫妇女的军士有多少人?” 林远荣想了想便回道:“涉嫌奸淫妇女的大约有4、50人左右。” 连善祥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堂下跪着的张献忠,缓慢但是清晰的问道:“奸淫妇女的军将中,可有堂下这位张百户?” 林远荣顿时踌躇了一下,转身向后稍稍望了一眼,看着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身体有些微微颤抖的张献忠,他斟词酌句的思考后,才委婉的说道:“张百户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当晚主持剿灭刘庄的抵抗力量,并没有参与奸淫妇女的行动。不过事后,那些劫掠妇女的军士们挑出了两名女子送给了张百户…” 听到堂上的钦差问话,张献忠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似乎是关系到他生死的一个重要问题,他立刻大声的解释道:“下官当时也是为了安抚军心,若是当时不收了这两个小娘,天知道这些杀才会不会铤而走险,裹挟军士作乱。下官事后已经下了聘礼,明媒正娶了两人,还请天使明鉴。” “闭嘴,天使尚未问你,焉敢胡乱插嘴。若是再敢多言,本官现在就处置了你。”等张献忠自辩后,许显纯才突然出声训斥了张献忠一顿。 连善祥侧头看了许显纯一眼,看着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高官,在训斥完张献忠后,又恢复了低头垂目的姿态,并没有理会自己。 他知道,许显纯这是心有不平。同这位官宦子弟相比,他这个锦衣百户出身的低微武官,就因为守了几天信亲王府,就青云直上,现在都成了内侍卫总管大臣,皇帝身边最为亲信的武臣。除了统管皇城守卫事务之外,还负有监管锦衣卫的权力。 出身低微,才具也只有中平的他,自然就成了一干锦衣卫高官的嫉恨对象。这些高官显然认为,内侍卫总管大臣这个职位,并不是他这样一个低微的武臣可以占据的。而且原本下属的下属,现在却成了监管他们的半个上司,这无疑也让这些锦衣卫高官觉得失掉了颜面。 只不过连善祥其他本事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做事的谨慎细致却是无人能及,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来自于那里,因此只是一心听命于皇帝,并没有同这些锦衣卫高官们斗气,也没有去试图交好他们,双方倒也一时相安无事。 此次刘庄一案爆发之后,皇帝令连善祥下来处理此案,就算是许显纯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派遣其他官员下来,这位锦衣卫出身的内侍卫总管大臣负责此案,总算不是太糟糕的选择。 连善祥抵达河南之后,许显纯终于放下了身段亲自向连善祥说情。希望对方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千万不要把锦衣卫牵涉到这个案子中去。 不过连善祥却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这才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再次恢复了冷淡的态度。 连善祥倒是不以为意,他就张献忠的自辩,对林远荣问道:“张百户说的是事实吗?” 林远荣赶紧回道:“确是如此,下官抵达桐柏之前,张百户已经同两位女子成了亲,据说当时张百户就是在本县的醉仙楼办的喜事,黄知县也去喝了几杯喜酒。” 看着几位上官的目光转移了过来,额头上都是汗珠的黄令玉,马上紧张的回道:“的确如此,张百户派人相邀,本县不得不前去恭贺了一声。” 连善祥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这个状况倒是同陛下的吩咐有些出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治张献忠的罪。 思考了片刻,他决定还是缓和一下同许显纯等人的关系,于是便转头对着许显纯问道:“许指挥使以为,张百户这种状况,究竟算不算奸淫民女呢?” 听到了连善祥的问题,许显纯顿时睁开眼睛望向了他,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许显纯突然就变得热情了起来,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虽说张百户这事做的的确欠妥,但他毕竟也是自家兄弟。 我等都是锦衣卫出身,难道真要看着自家兄弟去死吗?本官以为,虽然张百户约束属下不利,不过看在他事后约束了军士,没有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小惩一番也就是了。 倒是那些奸淫妇女在先,胁迫上官在后的河南卫军,应当重重惩治。本官以为,这河南卫军祸害百姓的罪行,可不能让锦衣卫来背这个黑锅。” 连善祥沉默了一会,便对许显纯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张献忠训斥道:“张百户,你率部攻破刘庄虽然有功,但是纵容部下杀戮及奸淫民女,大损我朝廷官兵的声誉,这就是有罪。现在本官问你,你认罪吗?” 刚刚听了许显纯为自己开脱的话语,张献忠那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原本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趴在地上瓮声瓮气的说道:“卑职认罪,愿意听任朝廷处罚。” 连善祥点了点头说道:“好,你身上的一应职务一概卸下,对于你的处分,回到京城之后再说。现在左右将他看押起来,本官要出城先处理了城外军营中的事务…” 张献忠被两名连善祥带来的亲卫带到了县衙的一间空房内软禁了起来,直到三天后,门外的军士才换成了两名本县的普通衙役。 第501章 兄弟情深 大事底定之后,林远荣才偷偷的过来看了他一次,张献忠顿时对着走进房间的林远荣大礼参拜,感谢他此前在天使面前为自己说话。 林远荣扶了他起身之后,才向他平静的说道:“此案已经完结了,淮源刘家袭击官军涉嫌谋反,当地县令发现端倪后,向河南巡抚秘密汇报,巡抚大人派遣兵备道赵纪纲率领你们前来平叛。 刘家畏惧朝廷官军讨伐,因此阖家自焚了。今后旁人问起,你也要照着这个口径说,明白了吗?” 听到这个说法,张献忠总算完全放下了心来,不过他随即为自己的前途担心的问道:“那么卑职要接受什么处罚?天使说带卑职入京是什么意思?” 林远荣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现在这件事已经成了河南地方官员的平叛之功,你也就没有什么处罚了。 你回京之后,大约就要去锦衣卫内部设置的学校学习一段时间,我倒是希望你能收敛些脾气,那么今后还有复起的机会。不过你如再像今次这般胡乱行事,恐怕下次就没人能再帮你了。” 张献忠默然了一阵,才抱拳对着林远荣回道:“多谢恩主提醒,秉忠今后绝不会再犯。” 林远荣此时才正色的对他说道:“你既是我带进锦衣卫的人,你和我便是同气连枝,一损俱损的关系。 你若是立功受赏,我自然有举荐之功。但是你要是胡作非为,受罚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今后做事之前要三思。不要再如今天这般自作主张,让人难以维护你。” 张献忠连连点头称是,但是随即小心的问道:“可是恩主,卑职上京之后,究竟应当如何行事?” 林远荣沉吟了一下,才开口对他说道:“你入京安定下来之后,不妨去拜访下崔应元崔指挥使大人,我会给你写一封引荐书,剩下的事么,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大人的恩德,卑职必不敢忘记。”张献忠再次大礼参拜了下去,比刚刚可诚心多了。 林远荣完成了传达的任务之后,便准备离去,当他转身的时候,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再次停下脚步对着张献忠说道:“至于你此前收纳的那两位夫人,她们已经各自返回家族中去了。你和她们成婚这件事,还是忘记为好。她们也承诺,不会再提及刘家庄一事。” 张献忠的眼皮顿时跳了跳,他赶紧抱拳恳求道:“恩主请留步,卑职还有一件小事相求。” 林远荣转过身来看着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你现下还有什么事求我?” 张献忠恭敬的说道:“卑职还有位叫宋康年的亲随,不知能否让他来见见卑职,既然过两日要上京城,卑职想要拜托他处理点琐事。” 林远荣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做事不要太出格。只要能够熬到回京进入学校学习,自然有通天大道可行,现在损失一点财物和妻妾,不要过于挂念了。” 张献忠虽然唯唯诺诺,但是心里却在滴血。他存放于两位新纳夫人那里的财物,可不仅仅是一点财物。虽然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前程,所以并没有弃职潜逃,但还是把去年以来积攒下的财物,和从刘家庄吞没的财物,换成了容易携带的纸币、汇票。 准备一旦事有不谐,就带着这些财物和两位夫人回老家或是其他地方做个土财主。这些财物价值足有6、7万银元,但是变成纸币、汇票后,一个包裹就能打包带走。 张献忠当时还颇以为得计,但是他没料到会被软禁在县衙好几天。而两位也算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就这么抛下他跑路了。 想想也是,两位夫人分一分也有3、4万元,有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有些小小失节的问题,家族也不会拒绝她们回去,即便是不回去,也能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的过下半辈子了,何苦同他这个仇人过日子。 张献忠虽然很想立刻赶回去瞧瞧,但是看着门外两个衙役,他可不愿意再弄出什么波折来。毕竟钱没了,还能再赚。现在要是跑了,那是连仕途都丢了。 林远荣倒是对这位下属不错,到了下午,宋康年便带着一篮子酒食来探望他了。 对于张献忠的询问,宋康年回答的,正是如他所猜测的。那两位被张献忠强娶的小娘子,都是外县士绅家族的女儿。 有了朝廷官员的撑腰,她们自然是不愿意再同张献忠过下去了。张献忠收拾好的财物,自然也被两人带走了。就连张献忠在县城买下的宅邸,也被转手低价卖给了旁人。 也就是说,张献忠辛苦了一年,现在就剩下了身上穿的几件衣服了。张献忠端着酒碗沉思了半天,终于一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狠狠的把酒碗砸在了桌面上,把桌面的酒菜溅起了好多菜汁。 “日他先人,别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老子也日了她们半个多月,却连根毛都不留给老子,果然是两个贱婢。” 看着张献忠眼睛通红,一脸杀气的样子,宋康年不由出声劝慰的问道:“百户大人不必动气,两位夫人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待到百户大人上京后大展拳脚,必能平步青云,她们必然会后悔今日的所为。 我当初见到大人时就说过,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只是眼下尚需要小心沟沟坎坎,一旦跨过了这些沟坎,便是一飞冲天之势…” 在宋康年的劝说下,张献忠终于消了点火气,但是依然觉得今晚的酒有些发苦发涩。待到酒足饭饱,宋康年将要离去时,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币,约有100余元,对着张献忠说道:“百户大人遭此劫难,也是献策考虑不周,这点钱财还请大人带着傍身。” 张献忠立刻满脸通红的拒绝道:“这是哪里话说的,要不是宋老弟你让我明媒正娶了两位夫人,估计现在挂着军营外的人头,大约就有我老张的这颗。 如今老张我不过是损失些财物,这颗吃饭的家伙倒是保住了。这还是多亏了你的计谋啊。我将老弟招募到身边,也没能好好安排你,现在连自己的百户都丢了,如何能够再要老弟的辛苦钱。 朝廷既然没有砍了老张的脑袋,自然会管老张的饭,老弟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 宋康年却固执的说道:“朝廷虽然法外开恩,但是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当。百户大人上京途中,还是要带些钱打点下押送的官兵的,起码也要请人喝上几顿酒,笼络下人心吧。” 张献忠微微沉思了下,也不再拒绝的说道:“也好,就当是我向老弟借的,日后必然加倍奉还。不过接下去,老弟打算去哪?” 宋康年想了想说道:“小人的一位相识好友现在正在京城,小人想去见见他,也想去京城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离开了囚禁张献忠的房间后,酒意有些上头的宋康年突然伸手摸了摸怀中,硬扎扎的一叠纸币颇有些扎人的感觉,这让他的心情甚开心。 张献忠的两位夫人虽然要离开他,但是倒也没张献忠想的这么绝情,连一文钱也没给他留。两人各取出了500元纸币,和所居住宅邸的房契交给了宋康年,让他转交给张献忠,从此大家两不相欠,再无往来。 连善祥带着一队骑兵进入了军营之后,便召集众军议事。奸淫妇女的军士全部斩首;私藏财物的军士打30军棍,原本应得的赏赐减半;杀戮平民的,打60军棍,所得赏赐先扣除赔偿的无辜死者的抚恤金后再下发。 而在军议时没有主动站出来领罪的军士,惩罚加倍。由于之前军中主将均被解除了军权,又有林远荣的安抚,加上连善祥所带骑兵的震慑,因此并无人敢于反抗。 宋康年这种尚未登记入籍的私人家丁,则一概被遣散了出去。原本宋康年以为张献忠已经不能幸免,因此就干脆把两位夫人让他转交的财物给吞没了。 当然,他打算朝廷斩首了张献忠后,还是要给他处理后事的,也算对得起他所贪墨的那些财物了。 不过后来他发觉,似乎张献忠并没有生命危险,因此在林远荣派人找到他之后,他决定过来结个善缘,说不定日后张献忠真能翻身,他也好沾沾光。 京城士绅代表大会结束之后,朱由检也按照约定,准备把放在河南查案的许显纯等人调走了。 不过,他到没有把许显纯等人召回京城。同黄立极等人商议之后,对于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整顿,也顺势提上了日程。 去年在崇祯警告下,内阁几位阁臣安插在两淮运司的子弟亲族,顿时纷纷调了出去。 而那些江南籍贯出身的官员,却一头栽了进去。毕竟两淮运司是天下最为富裕的衙门,两淮盐商号称每年投入3000万两的资本,收益900万两。 其中十分之一上缴国库,十分之三打点运司官员,还有十分之六则是盐商的利润。 去岁盐商王显文、王显声兄弟被社会调查所招募,回去后便倾尽全力搜集,运司同盐商勾结自肥的黑材料。 加上现在同内阁相关的人员已经调离运司,朱由检便在内阁会议上拿着一份大明时报对着阁臣们说道:“两淮盐商向灶户收购食盐,不过2文钱一斤。但就是在盐场周边的村镇发卖,也要9文钱一斤。 而在安徽的山区,一斤官盐高达3钱银子,还有人往里面掺沙土。安徽尚且如此,湖广又当如何?两淮运司究竟在做什么?他们就是这么管理盐场的?管理到百姓吃不起盐?内阁诸位先生不觉得有愧吗?” 第502章 整顿两淮盐务 虽然对于崇祯要对两淮盐务下手,内阁几位大臣已经心知肚明。不过他们设想皇帝切入的角度,也不过是对运司账目进行查账而已。 但是两淮盐务的账目纷纭复杂,牵涉到的人员难以计算。就算是张居正主持新政的时候,也没有对各地盐务的账目进行大规模的清查,便是因为涉及盐务利益的背后势力过于强大,且每年一百七、八十万两白银的盐税,几乎占据了太仓岁入的一半。 而两淮盐税又占据了天下盐税的一半,岁收八、九十万两。就算是强人如张居正,也不敢轻易去触动盐税,因为担忧把持盐务的官员豪商反抗新政。 比起新政清丈田亩已经引起的天下士绅的反抗,张居正显然没有余力再去对付盐务官员和盐商勾结起来的利益集团了。 去年内阁诸人听到崇祯对他们下的最后通牒,听着皇帝的意思,是要对两淮盐务下手。虽然他们听从了皇帝的命令,把自家的亲友子侄从两淮盐运司调离了。 但是几位阁臣并不认为,皇帝派人查运司的账目,能够查出什么端倪来。毕竟,这些盐务官员和盐商们,都是应对朝廷查账的好手。 否则也不会出现朝廷国税只占盐业利益的十分之一,而官员和盐商却占据了盐业利益的十分之九了。 在内阁诸臣看来,也许两淮盐运司的账目的确有问题,但是想要查出一个真相来,却不是一两个刚正不阿的钦差大臣能够完成的任务。 因此,诸阁臣原本想着,崇祯对于两淮盐运司的整顿,最多也就是委派几名亲信下去逛一逛,揪出几名运司的硕鼠,然后为国库每年增加几万两银子,对上下有一个交代,这件事也就算揭过去了。 但是众人都没有预料到,整顿盐务的开始,居然会是以皇帝拿着一份大明时报在内阁会议上质问众人揭开了序幕。 在场的众人其实都很清楚,崇祯现在的行为完全是装腔作势。毕竟大明时报就是内府名下的报纸,崇祯拿着这样一份报纸质问众人,这不是在作秀么? 不过大家即便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陪着皇帝演完了这场戏,毕竟崇祯现在可是拿着大义在手上。 如果皇帝只是认为运司官员贪污腐化,派遣一二名钦差大臣下去查账,除了两淮运司官员和盐商之外,天下百姓并不会觉得,这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到头来,不过是皇帝同两淮盐业背后势力的争斗。 老实说,其实大家并不看好,皇帝在这场争斗中能获胜。毕竟开中法废除之后,两淮盐业发展了百多年,已经完全变成了地方士绅同豪商掌控的产业。 朝廷要是在盐税上有所举动,不是收不上盐税,便是各地盐价高企,百姓生活艰难,造成地方生乱。 但是打着百姓吃不起官盐的旗号去整顿盐务,这状况就不同了。百姓不在乎朝廷能收多少盐税,但是却很在乎自己吃的盐能便宜上这么几文。 如此一来,朝廷整顿盐务,就成了顺应民意之事。就算两淮盐业中官商勾结,他们也无法证明,百姓吃不起盐,是一项德政。 内府去年把长芦盐场归于名下,就把天津渤海边的旧盐场大肆进行翻新,此外还在向南北海滨扩展,北到山海关,南至柳县,都在大肆改造盐田。 长芦盐场从20处增长到了27处,往年产盐不过3600余万斤,也就是1万8千吨。但是去年的产量却超过了2万5千吨,这还是在盐田尚未全部整改完成的状况下。而在今年,刚刚进入六月,长芦盐场的盐产量已经超过了2万吨,预计全年盐产量不会低于5万吨。 长芦盐场的盐并没有完全涌入食用盐的市场,相当一部分是批发给了渔业公司,用于远洋捕捞业。还有一部分则是供应给了,新建成的化工工业。而日本商人也购买了不少,加工过的长芦精盐。 长芦盐场产盐量的迅猛发展,让占据了大明产量第一的两淮盐场,就变得有些不那么瞩目了起来。而户部也对于去年以仅仅每年12万两的包税,出售了长芦盐场感到后悔了。 按照大明的盐引制度,实质上每斤正盐的税收要高达3分钱,虽然因为盐法败坏,每年长芦盐税大约也就收到12万两以下。 四海商行同内府一起接手长芦盐场之后,北直隶境内的盐价几经调整,最终定在了3分每斤。一分成本,一分税收,一分利润。 按照往年1800吨的产量,内府收到的盐税也达到了36万余元。而以年5万吨盐产量计算,盐税就高达100万元。此时两淮盐场每年应当上缴的税收约为90万两,但是朝廷实际收到的,却不过是60万两。 也就是说,长芦盐税实质上已经超过了两淮。扣除了征税人员的支出,和每年12万两的包税后,内府还多出了7、80万元的收益。户部知道这个事之后,自然便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在北直隶,1分钱可以兑换8文钱,3分钱也就是24文。这个价格对于盐场附近的百姓来说,是贵了些。但是对整个北直隶百姓来说,却还是算便宜了。且长芦盐主要的出售对象并不是百姓,而是远洋捕鱼业和天津、京城的几个工厂,因此并不担心销路。 而在两淮盐场,成本固然比长芦盐场为低。每斤盐不过两分,产盐地附近的盐价不过8、9文。但是每往内陆走上100里,价格几乎就会翻一番。整个南直隶地区的盐价平均下来,也需要3、40文一斤盐。 越是往内陆走,盐的价格就高的离谱。参照了长芦盐场去年的发展历程,户部自然是很想把两淮盐场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的。 只不过,两淮盐场虽然是一块肥肉,但是看着这块肥肉的却大有人在。就算是郭允厚也不敢贸然插足两淮盐务,崇祯想要动一动两淮盐务,户部自然是乐意跟在皇帝后面试上一试的。 不过现在崇祯拉出了这么大一面旗帜,以百姓能不能吃上盐对两淮盐务进行整顿,郭允厚便有些心动的询问道:“敢问陛下,您打算从那里着手?”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对着郭允厚及黄立极等人说道:“刚好河南事务也结束了,朕打算让李夔龙、韩一良两人去扬州巡视盐务,并要求两淮盐运司对百姓吃不到便宜的好盐作出解释…” 黄立极听了一会,觉得崇祯的布置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显然这些两淮盐运司的官员们要倒霉了,不过这倒也是一个机会。 不过他看了看颇为意动的郭允厚,不由泼了些冷水道:“两淮盐运司中间必然是有官员堕落腐化了。但是两淮盐场每年缴纳的税银终究还是占了太仓岁入的五分之一上下。 李夔龙、韩一良的才能德望都不足,让他们去查两淮盐运司的腐化问题,会不会出现,案子没有查完,有弄得扬州大乱呢?? 臣以为,要整顿两淮盐务,恐怕还是要找一位刚正清廉的官员下去,免得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黄立极的建议顿时惊醒了其他几位阁臣,是啊,现在崇祯在大明时报上的造势,已经为彻查两淮盐务问题搭好了舞台。 有这个名义在手,清查盐务问题,便成了捞取政绩的一个好机会。两淮盐业的受益者虽然势力雄厚,但是在大明百姓的怒火面前,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有了这样一个名义,两淮盐务整顿完成之后,必然可以仿照长芦盐场进行改制。到了那个时候,谁在两淮盐务整顿的问题上立了功劳,谁也就有了对两淮盐业改制方向的话语权了。在两淮盐业上插上一脚,这可是可以吃上几辈子的产业。 对于黄立极、郭允厚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朱由检显然并不在意,他听完了几位阁臣的建议后,便心平气和的说道:“具体的事务自然还是需要各位先生们去落实,既然各位先生觉得李夔龙、韩一良的资历不足,那么各位先生再举荐三人,然后同他们两人成立一个食盐事务联合调查小组好了…” 对于皇帝的提议,内阁众臣经过了详细的讨论之后,终于定好了参与调查的三人。 于此同时,朱由检还提出了一个建议,“朕以为,现在的食盐市场价格混乱,官盐价高质劣,而私盐虽然价廉,但却质量粗劣,且损害了国家税收。 去岁朝廷颁发了命令,取消了户丁官盐的配给制度,但是并没有解决百姓的吃盐问题。 朕以为,现在的行盐制度,使得某些商人坐收垄断之利,国家却没有得到一文钱的好处,而百姓更是深受高价官盐的害处。 所以朕打算让各省对食用盐价格进行管控,朕以为每斤食用盐的零售价格应当在3-5分之间,且质量不能低于一定的标准。 对于各地盐价连续3个月超过5分每斤的地区,应当取消食盐行盐的限制。对于以次充好,毁坏官盐声誉的盐商,应当吊销其贩卖食盐的资格。” 郭允厚顿时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的想法虽好,但臣担心那些大小盐商未必会接受,如果他们一旦闹起事来,恐怕各地就会出现断盐的局面,百姓未必会理解陛下的好意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朝廷可以不站在第一线,让那些各地试点成立的县绅会议去打头阵。 他们身为本县士绅代表,总要为本县百姓说话。本县食盐价格是不是过高,需不需要开放食盐市场,交给县绅会议进行讨论。 就当做是一个试验,朝廷不多做干涉。” 第503章 路边老农 京城的农历六月,其实就是公历的七月。也就是夏天到了。相对于去年夏天的炎热,今年的夏天倒是凉爽了许多。 而海河流域经过了一年多的治理,终于显露出了一个大略的水系框架。调节河流水利的水库和灌溉渠道的修建,使得京畿地区以往只能种植高粱的草甸区,现在也被开发成了水稻种植区域。 特别是京城西北的海淀附近,原本是湖泊密集的沼泽区域,除了芦苇和野鸭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农田。但是现在附近的村民却从这片芦苇荡中,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大片水田。田内的水利灌溉渠道纵横交错,远远望去倒是有了几分阡陌纵横,风吹稻浪翻滚的景致。 而在附近的一些山坡地上,则开出了不少玉米田和红薯田。原本常见的谷子和高粱,先下却成了偶尔的点缀,只在一些边角地区还能看到。 原本今日准备去海军军官学校巡视的朱由检,看着路边的农田和水渠,心中倒是大为振奋。他稍稍拉紧了缰绳,把跑的正欢的赤风给停了下来,想要好好看看这边的风景。 而难得出城的赤风,显然还没跑尽兴,对于崇祯突然拉停它的举动甚为不满,晃着脑袋在原地转了起来,让崇祯不得不陪着小心安抚了它许久,才让它安静下来。 跟着崇祯身后的几名侍卫赶紧下马跑来过来,接过了崇祯手上的缰绳,小心的向他询问道:“陛下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朱由检示意一名侍卫走进一些,然后按住他的肩膀下了马,稍稍活动了下才说道:“骑的太久,腿有些麻了,我们在这里小歇一会在走。” 连善祥不在京城时,接替他负责皇帝警卫的,便是亲军指挥使梁用吉。这位亲军指挥使原本就是世代锦衣亲军出身,不过一向不爱参与政治,做什么事都很谨慎小心,因此不被上司和魏忠贤所喜,在锦衣卫中是一个被边缘化的人物。 朱由检便是看在他谨慎小心,又没有参与过天启党争,帮助魏忠贤打压过东林党人。因此很快把他提拔进了侍卫亲军。 他赶紧从腰间摘下了水壶递给了崇祯说道:“陛下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要不然我们去前面那处凉亭歇一歇脚好了,那里没有太阳直接照射。” 朱由检抬头往前看了看,的确有一座小小的木亭,边上还长着一株犹如大伞一般的槐树,把整个木亭都遮蔽在了树荫之下。他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就去亭子里坐上一会,你去请那边田间劳作的农夫过来,朕想同他聊一聊。” 虽然不知道崇祯找那个在田里劳动的老头做什么,不过很知趣的没有多问,而是很快就遵照了皇帝的吩咐,把人给请了过来。 看着这位头发花白,又黑又瘦,脸上皱纹如同刀刻一般的农夫,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朱由检不由温和的对他说道:“老丈不要害怕,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到此处风景一时欣喜,才叫你过来询问一二,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位农夫虽然还有些胆怯的缩着脖子,担也点了头点了头说道:“还请贵人问话,小人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绝不敢隐瞒贵人。 朱由检仔细想了想才问道:“我刚刚经过这里时,发觉田地都里种的大都是海外传来的玉米、红薯,还有一些大豆。我就想问问,这玉米、红薯的产量,同原来的高粱、谷子相比,每亩可多得多少?” 这位老农并没有认出自己面前就坐的是大明皇帝,他以为这大概是京城那家的公子到乡下来解闷来了。 崇祯的和颜悦色,终于释去了这位农夫心中的惧意。而崇祯所提出来的问题,也正好在他解答的内容之一。 因此,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的回答了崇祯的疑问,“我家的田地不肥,往年种谷子和高粱最好的年成,也就每亩能收100斤上下。 倒是这玉米、红薯产量要高一些,去年隔壁村种的玉米大约收了150斤一亩,红薯是300多斤一亩。而且玉米杆子还能喂牲口,红薯叶和藤既能当粮也能当菜,比高粱好吃。因此今年我们这好多人家,都种上了玉米和红薯。” 朱由检想了想便问道:“老丈家里有几个人,有几亩田?这每年打的粮食够吃么?” 老农曲着手指算了算,才开口回道:“我家6口人,一个老妻,一个儿媳,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自家有10亩田,还租了赵东家20亩地。去掉税赋和田租,一年勉强能混个肚饱。 只要别像去年那样旱的厉害,朝廷要是能待我等再宽松些,别派到往辽东运送军粮的重役,那日子还能过的下去…” 站在亭外的梁用吉甚为诧异的听着,皇帝同这位老农絮絮叨叨的聊天,问些家长里短的事务。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毕竟除了几个较为出名的清官之外,大明朝的官员是懒得去了解,什么民间疾苦的。 就算是那几位清官,他们也不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同一位老农坐在一起聊天。守在亭外的梁用吉,不自觉的挺直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感觉外面的太阳也没这么热烈了。 聊了快一个小时,朱由检才结束了这场谈话。他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于是便叫来了亭外的梁用吉,从他那里取了一块银元过来。 朱由检同老农握了握手,然后把这块银元放在老农手心说道:“耽误了老丈这么久,这点钱请你喝一杯酒解解乏。你且放心过日子,这输送军粮到外地的重役,暂时是不会有了。” 老农甚为犹豫,他颇想拒绝,但是又有些不舍的握着这块银元。不过朱由检并没有同他继续推来让去,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木亭,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赤风。 上马跑了一段路之后,朱由检才说了一句,“看来今年京畿附近的收成还是不错的,要是能够继续改善水利灌溉,就不必再担心如去年一般的大旱了。” 紧紧跟在崇祯身后的梁用吉,下意识的就回道:“这都有赖陛下之德政啊。” 朱由检闻言便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梁指挥使怎么也学会拍起朕的马屁来了,朕有什么功劳,这都是京畿数十万百姓和蒋申葆的功劳,朕怎么敢贪墨他们的辛劳…” 抵达了海军军官学校后,校长张燮便陪同悄然到来的崇祯巡视起这座海军学校来了。现在的海军学校,除了一部分区域之外,已经看不出那个京都名园的面貌了。 院中约二分之一的花草、假山、树木都被推平了,形成了一大三小四个操场。小桥流水,林木幽深的一座园林,顿时变成了英气勃勃的军营。 在张燮到来之后,海军军官学校学生内部之间的斗争已经大为好转。不是张燮有多么苦口婆心,而是这位龙溪举人行事一板一眼,严厉非常。不管是什么背景的学生,只要违背了他制定的校规,就一定会重重处罚。 这位行事同那位软弱的俞都督完全是两类人,而有着崇祯支持的他,根本不必担心这些学生背后的家族势力。因为崇祯有鉴于,某些勋贵和将门子弟带着家丁家仆上学,因此特地在军校门口设立了一块石碑,禁止一切学员携带仆役进入军校大门,违背三次者当即开除。 此外,崇祯还在贵族院通过了一项命令,一切勋贵继承爵位之前,必须要获得陆军军官学校、海军军官学校、燕京大学,以上三所学校中任一学校的毕业证书,否则不予袭爵。 正是在这种压迫之下,这些海军军官学校的学生们,终于把自己的心思用在了学业上。而学生之间因为出身差别,互相争斗的事件也少了许多。 不过这其中也有海军军官学校加大了学习任务的因素,如果说去年他们只需要学习些算术、天文、地理知识,还要走一走队列什么的。 那么那位英国船长及荷兰人的到来授课,则给了海军军官学校的学生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在海上每一个人遇到的风险都是一样的,海上的飓风不会因为你是国王而让路,也不会因为你是一名水手而找上你。 英国船长安德烈和荷兰人爱德蒙·唐泰斯,他们见过了这所海军军官学校之后,对于这种方式能不能训练出一名出色的舰长,深感怀疑。 毕竟在这个时代,欧洲的每一位舰长都是从小在船上以学徒的方式,去学习驾驶船只的本事。从没有那个人,是在陆地上学会同大海搏斗的本领。 不过考虑到大明的现实,这两位航海经验丰富的船长,还是颇有兴趣的为这所海军学校提出了不少建议,比如在湖边建造两艘不能航行的训练舰。 让这些学员们熟悉船只的结构,和船上的生活。虽然缺少了各种海况的考验,但是也能让他们对海上生活有一个基本的概念。 朱由检很快便认可了这两人提出的所有改进意见,在他看来,既然这两人都要远洋航行的经验,自然就应当听取他们的意见。 第504章 叶府 叶绍袁府内,钱谦益正极力的劝说这位友人,接受同皇帝联姻的事情。叶绍袁同钱谦益虽然只相差7岁,但是科举仕途上的资历却相差甚远。 钱谦益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而叶绍袁是天启五年的进士。两人的资历相差甚远,原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不过钱谦益是江南的文坛领袖,而分湖叶家却是江南最为出名的书香世家,同文苑世家松陵沈氏齐名。因此钱谦益同叶绍袁之间,也算是认识的诗词文友。 崇祯整顿了宫禁,大力裁撤宫内人员之后,内廷和外朝之间的联系差不多就中断了。而皇帝有意纳一位葡萄牙王女为妃,也引起了内阁的担忧。 毕竟他们可不愿意皇帝宠幸一位西夷女子,造成大明帝室的血脉混淆。而崇祯把精力都放在新政的推行上,也让这些官员们感到压力越来越大。 这位少年天子推动的新政比昔日张居正主持的万历新政还要激进,但是天启最后几年的党争,实际上已经把朝中最为顽固的一些官僚给清理干净了。现在朝中主事的官员,大多是不愿意同皇帝发生正面冲突的,容易妥协的官员。 而内阁官制和朝会议事制度的改革,也使得朝堂议政的权力,从数百人的朝会转移到了8人内阁会议,和数十人的国是会议手中。 议政制度的变革,不仅仅加强了皇帝和内阁的执政权力,还大幅度的削弱了言官、清流的势力。以往他们通过左右朝野舆论,从而左右朝政的行为,现在却失去了一个表演的舞台。大明时报的出现,也取代了一部分官员的私下舆论和街头揭帖对舆论的导向。 到了这个时候,在京的文官们终于意识到,宫内人手的大肆削减,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民间百姓也许会因为皇帝削减宫人减少支出,而感到欢欣鼓舞,认为这是崇祯励精图治的表现。 但是对于这些了解内情的官员来说,他们知道这不过是朝三暮四的把戏。皇帝裁撤的这些宫内人员,只不过是削去了宫籍,但是这些人依然还在内府控制的产业下为皇帝效力。 严格的来说,内廷的势力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只不过以往仰仗皇权的宫人,现在却转变成了一群皇商而已。 更确切一些的说,以往宫内仰仗权力,总是想要从各项行业中无偿的切下一块蛋糕来,供内廷和皇帝花销。现在内廷倒是不干这种无本生意了,但是他们却把整块蛋糕给端走了,只留下些碎末给别人。 内廷的这种行为,自然引起了原有的既得利益者的不满。但是内廷夺取这些利益的方式,并没有动用他们拥有的权力,至少明面上没有。而且随着内廷进入这些产业之后,市面上的物价也开始回落,百姓同样落到了一些好处。真正受到损失的,不过是一小部分人。 内廷名下的产业越是发展,官员们便越是忧心。毕竟通过这些产业获取的资财,外朝是没有借口让皇帝拿出来的,而且他们也无法掌握这部分财富的多寡。 最让他们担忧的是,皇帝动用内库财富武装起来的新军,已经完全脱离了内阁的掌握。以往京城的武力分为两类,守卫京城的京营和守卫皇城的锦衣卫亲军。 前者被文官和勋贵共同管辖,而后者则只听命于皇帝。由于两者的战斗力都不强,所以官员们对此并不担忧。 对于皇帝来说,京营比外军强悍,是皇权稳固的象征。但是对于文官来说,内外平衡才是政治稳定的基础。一个拥有一支强军支持的皇帝,对于文官集团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现在的新军,却隐隐有了这样的趋势。新军的出现,不仅压制住了京营中的勋贵集团,还夺去了文官在京畿地区的武力控制。 虽然孙承宗领导的总参谋部完全控制着新军,但是总参谋部同内阁的泾渭分明,使得文官根本无从插手新军事务。甚至于,以往约束地方军队的兵备道一职,也被后勤部所取代了。 到了这个时候,内阁自然也就想要有所动作了。一方面黄立极积极的修复同王在晋的关系,希望这位兵部尚书能够稍稍牵制住总参谋部。另一方面,这些文官们便借宫内大批裁撤人员,恐崇祯身边服侍人手不足为由,向皇帝提出了选秀的提议。 但是崇祯不仅拒绝了这个提议,还把官员们借着千秋节入宫送来的适龄女儿,让皇后做媒介绍给了一些武官。这显然让几位文官领袖和勋贵们大失所望,不过当他们探听到,皇帝还是给叶小纨、叶小鸾姐妹送了一些书籍作为礼物之后,顿时又生起了几分希望。 分湖叶家是江南名门,而叶绍袁又是一个有些不知世务的文人,黄立极等人自然不好亲自出面,免得弄巧成拙。因此让颇有文名的钱谦益出面,劝说叶绍袁同皇帝的联姻事宜。 虽然叶绍袁颇为敬重钱谦益这位南方的文坛领袖,但是听完了他的来意之后,也顿时把脸拉了下来,“陛下乃是聪明仁厚之主,岂会因一幅画像而有意于小女。我分湖叶家世代书香门第,岂能干出送女求荣的小人之举。 再说了,陛下才出孝期不久,天下又是内忧外困之时,岂能因此事而坏了陛下和我叶家的声誉。何况吾已同吾妻商议过,准备把小女小纨许配给吾妻内侄沈永祯。至于小鸾,一来年幼,二来自小不在身边,吾必不能送她入宫,从此不得相见。还请牧斋先生不必再言此事。” 钱谦益看着脸色铁青的叶绍袁,心里盘算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千秋节入宫的名门闺秀几达百人有余,但是陛下亲书赠送礼物的,唯有仲韶膝下的两位娇儿。 陛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说出来吗?分湖叶家不但是世代名门,同样也是我大明的臣子。仲韶现在所为,难道可算遵守了臣子的礼仪了吗?天地君亲师,则君臣之义自然是要排在家人亲情之上的。 正因为陛下乃是聪明仁厚之主,所以我等才更不希望陛下行差踏错,重踏先帝复辙,被小人蒙蔽,再掀起党争。难道仲韶要眼睁睁的看着党争再起,也不愿意援手吗?” 叶绍袁顿时吃了一惊,急急说道:“当不至于此,陛下登基之后便下令严禁党争,虽说施政有些偏离了圣贤之道,但是一片励精图治之心还是能够看的出来的,阁老何必如此危言耸听呢?” 钱谦益先看了看左右,确定了这间书房内并无外人外,才小声的对叶绍袁说道:“你也应当知道,陛下正值冲龄,又对新学充满了兴趣。 陛下兴办小学,建立南北两京的大学,教学中新学内容比例之大,可谓前无古人。陛下身边最为亲信的几位大臣,如徐光启等人,都是鼓吹新学的学者领袖。 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今后朝堂之中,坐而论道者必将是新学一脉,难道仲韶想要看到,朝中尽是非孔孟而薄周礼的粗鄙之徒,而不愿意站出来维护圣贤之道吗?” 听了这话之后,叶绍袁果然犹豫了,他有些软弱的抵抗道:“非是吾不愿站出来,但是规劝陛下亲近圣贤之道,也不一定非要这么做吧?吾宁可上书规劝陛下…” 钱谦益赶紧阻止了他说道:“陛下虽然只是冲龄,但是一向自有主张,仲韶此时出来批评新学,恐怕陛下反而会变本加厉。更何况,仲韶上书若是触怒了陛下,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仲韶就算不为妻女想想,也当为令堂三思啊。” 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叶绍袁顿时沉默了。他自幼丧父,全赖母亲尽心抚养长大,因此对于母亲甚为孝顺。叶母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性,一向尊崇于三从四德,而对于儿子的教导,除了好好读书以求进入仕途之外,便是谆谆诱导,告诫他进入仕途之后,当要事君如父。 因为上书触怒的皇帝,既违背了母亲的教导,还会引起母亲极大的担忧,叶绍袁显然并不想如此,他沉默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按照祖制,陛下不可同士大夫之女联姻,也禁止外官向陛下进献美女。” 听到叶绍袁的口气有些松动下来了,钱谦益顿时再次劝说道:“若是祖制不可变更,我等自然不会出此下策。 但是现在,陛下推动的新政,哪一样是遵从了祖制呢?我听闻仲韶膝下三女都是冰雪聪明之人,若是两位令爱入宫后能够规劝君王以近正道,也不失为一桩娥皇、女英的美谈…” 当钱谦益离开叶府的时候,心情大为愉快。虽然成立了新东林党,但是却依然不及徐光启的科学进步党更受皇帝的重视,这让他也不由担心了起来。 借着叶绍袁两位女儿被崇祯青睐的事,他顺从了黄立极等人的意思,来规劝叶绍袁,顺便希望能把这位未来的国丈拉到自己这边来。就今日的会谈来说,他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算是基本完成了。 第505章 新天津 天津:九河之下稍也,因永乐皇帝在此渡河而得名。此地虽然有一座卫城,但是最为繁华的地区还是卫城东北面的三岔河口。 三岔河口即是海河、南运河、北运河的三河交汇处,这里刚好处于北方河流交汇的中心,因此也就自然形成了,天津最早的居民点、最早的水旱码头、最早的商品集散地。 在天津海运码头没有发展之前,这里是南北客商北上京城,或南下大运河的必经之路。也因此围绕着三岔河口,形成了诸多的客栈和货栈。 不过和此时的通州相比,天津依然还只是一个发展不错的小镇而已。必经通州才是大明漕粮的终点站,大部分北运的南方货物,也是在通州卸货的。 直到去年,朝廷对海河水系进行了整治,对海河入海口进行了清淤护堤,从而使得天津正式开港后,天津卫城的东南面,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了许多建筑和街道。 短短一年功夫,天津卫城东南方的码头商业区便扩张了一倍多,由原先歪歪扭扭的二、三条街道,变成了三横五纵的通直大道。这天津港码头的新商业区,看起来已经同三岔河口的旧集市规模相去不远了。 同三岔河口自发形成的集市不同,这天津港码头商业区则是先制定规划,再进行修建下水工程、街道和房子的。因此,新的码头商业区不仅道路平坦,街道平直,两侧的的房屋也非常的齐整。 走在这新商业区内,再没有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的痛苦了。新商业区的整洁和美观,使得百姓更愿意来此处逛街,三岔河口的集市顿时清闲了不少。 而天津卫也从正月开始,正式成为了朝廷直接管辖的天津市。天津卫原本是卫所,管辖的土地不大,出了卫城北门、西门便是武清县的土地,但是改市之后,反倒把周边武清等几个县都纳入到了天津市的管辖之下。 天津市除了旧有的天津巡抚外,还新设立了天津府和市政厅,前者管辖府内民政,而后者则管理着天津市区的城市规划发展。天津港新码头商业区,便是天津市政厅尚未正式成立前的一个试验。 当今年四月份,整个新码头商业区完成之后。主持新商业区建设的主事者发觉,愿意迁入新商业区的商人和工匠,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估。时间刚刚进入六月,新商业区的房子就已经全部销售一空。 于是乎,沿着海河北岸向东继续开发新城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码头也好,新商业区也好,都位于海河以北。而沿着海河再往东去,临河的两岸,陆续修建了许多水力和风力驱动的磨坊和机器工厂。 市政厅内便有不少人主张,天津城应当不断的向东扩张,直到把天津卫城到大沽口的位置全部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城市地带。而天津卫到大沽口也能修建一条铁路,以帮助那些船型过大的船只因为无法进入海河而在大沽口卸货。 而在新的城市开发规划讨论完成之前,天津这座新兴的城市已经出现了,令人诧异的勃勃生机。新的商业区从卫城东北面的三岔口向东南方的海河两岸转移时,这座没有城墙防卫的城市内,已经开始出现了几个劳动力和资本集中度相当高的行业。 第一个便是木材厂,从东北运来的大量树木,除了一部分被挑出来当做船材,放置在专门的仓库内进行干燥外,大量的树木被解开成一定规格的木板。利用风力或是水力驱动的圆盘锯,干上一小时便完成了30位工人一小时的工作量。 也就是说,以前需要数百人才能处理的木材,现在只要几十人就能完成了。这种刚刚研制出来的圆盘锯,极大的促进了本身士绅和商人对木材厂的投资。 四海商行经营木材的管事终于不用头疼,他们从营口源源不断运回来的木头,因为加工能力不足,而不得不四处找地方堆放的窘迫状况了。 而这些解开的木材,很快就按照规格交付给了箍桶匠,用于制作各种规格的木桶。因为海运和远洋渔业捕捞,用于海上物资运输的装具木桶,成了天津最为紧俏的货物。 光是3月份,运输食盐前往济州岛、日本和库页岛等地,可装330斤盐的木桶就销售了14000个。根据天津市税务局的的记录,天津市场上每月木桶销售的数量从年初的3万有余,进入六月后便破了5万的最高记录。而天津本地的木桶制作数量,也不过刚刚破了4万。 在以往箍一只木桶,从选材到加工,需要一名匠人和1名学徒2、3日的功夫,而且一般的木匠还做不了木桶。因此一只大木桶的价值,约要1.5两白银。 但是随着东北廉价木头的引进,加上木材厂的初步加工,再加上铁匠出售的配套规格铁配件,现在箍桶匠只需要在市场上购买一定规格的材料,然后进行组装就可以了。 箍桶的技术要求大幅度下降不说,木桶的制作效率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以往一个人一个月还做不了15只木桶,但是现在最起码也能完成60-100只木桶。如果是按照文思院公布的木桶制作流程,则15个人通过11道工序,每日最少也能完成125只。 原本需要数千人工作才能满足木桶制作需求的箍桶业,现在只要3-4百人就足够了。而且天津本地制作的木桶,价格也比其他地区便宜了近三分之一。但是与木桶价格下跌相反的,箍桶匠的收入却反而提升了3-5倍。 天津木桶制造业的发展,极大的打击了传统的手工业者。不少工匠意识到,以往靠着一个手艺吃上数代的旧方式已经行不通了。同行业的分工合作模式,和使用机器生产统一规格的零件,不但降低了制作成本,还极大的破除了技术上的壁垒。 虽然天津木桶制造业的那些工匠,只能按照图纸组装几种木桶。一旦没有了图纸,没有了统一规格的配件,他们就无法生产出其他类型的木桶。以传统的手工业者的眼光看来,这些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手工业者,他们不过是一群一知半解的学徒,只是在某个工序上面熟练度比较高而已。 一旦市场上不再需要大量的木桶,这些人就只能歇业,喝西北风去了。不过很显然,某些商人并不是这么看的,他们从天津木桶制造的生产过程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即把生产设置为许多个小的环节,然后招募工人进行培训生产。由于这些工人只完成其中一个生产环节,所以对他们的培训就不必投入过大。采用了分工合作的流程,使得工人能够极大的提高劳动生产效率,从而降低了生产成本。 最为重要的是,因为是分工合作,所以某个工人离开之后,也能迅速的找人替换上去,不会造成工坊的生产停顿了下来。而只会某个生产工序的工人,一旦离开了商人的工坊,他们就很难找到另外的工作,因此对于稳定工人的生产有好处。 而文思院显然没有止步于一个木桶制造业,在这之后,又推出了制作廉价家具的木器厂。相比起木桶制造,这些固定尺寸的家具制作就更为简单方便了。虽然这些家具看起来款式千篇一律,同苏式家具的优雅完全没的比。 但是大规模生产带来的成本优势,使得这些家具的价格比找一位木匠打一套家具,要便宜三成。这些廉价家具很快便顺着运河,向着山东、河南等地扩散了。 紧随着木器制作之后的,便是铁器制作。毕竟这些行业都是有着相当的关联的,同木器制作一样,铁器制作业同样出现了分工合作的方式。 事实上木桶制造业的带头示范作用,使得许多手工工坊都开始了多多少少的变革,毕竟不变革就要忍受先行者的低价竞争。 如果说以上两个产业,还或多或少的有文思院在背后促成的影子,那么武清县同三岔河口的皮革加工业,则完全是民间商人自发投入的结果了。 从张家口、营口运来的大量皮革,很快便聚集在了天津。在此地加工制作完成之后,或是在本地进行销售,或是运往运河下方的河南地区,甚至还被试着运回了营口进行销售。 除了这些蓬勃发展的民间商业之外,天津最为兴盛的依然还是内府同商人联合投资的,半官方企业。 比如造纸业、造船业、化工工业还有水泥厂、各类磨坊等等。这些产业大多沿着海河布置,主要是方便用水,和借助水力来减少劳动强度。 因为这些工商业的发展,天津附近的农民也开始了半农半工的生活。去年京畿大旱,数千户京畿百姓迁移到天津,以工代赈修缮海河河堤同天津码头。 到了今年春天,不少百姓干脆就留了下来。在天津干活挣的钱,可比在地里刨食多的多了。 新成立的天津府和天津市政厅都对此视而不见,对他们来说,现在天津缺乏的,便是人口。特别是这些百姓的老家离天津也不远,生活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同。 把他们变成了新天津人,总比那些关外和外省来的流民强。对这个问题唯一有所不满的,大约也只有顺天府和这些百姓老家的知县了。 第506章 “郑和号”的返回 当爱德蒙·唐泰斯带着改名为郑和号的西班牙大帆船回到天津时,站在船头观察航道的他,发觉同他3、4个月前离开天津时相比,海河两岸似乎又多了许多建筑。 自金钢桥以下的三岔河口至大沽口的河道是为海河干流,这段河道全长76公里,河面宽达近200米。由于河身迁回,类似羊肠,故又名沽河,以沽多而得名(陆地三面临水,其突出部分曰沽,即相当于河曲中的凸岸)。海河有七十二沽之称,这些沽地都是适宜修建河港的地方。 由于此时海河的五大支流的水量都是汇聚到海河干流出海,因此平时宽约200米的海河干流,到了汛期洪水泛滥的时候,常常可扩充到4、500米。 为了减轻海河干流的洪涝灾害,去年除了在海河干流两岸修建加固了堤坝,在上游地区大建水库蓄水分流之外,海河治理工程指挥部还维护并新开挖了,四女寺减河,哨马营减河、捷地减河、兴济减河、马厂减河、青龙湾减河和筐几港减河等以分流支流的水量。 在这一番整治之后,虽然还看不出有什么效果,但是海河的航运效能却大大增加了。现在300吨以下的船只,可以直接从大沽口航行到三岔河口的金刚桥下,这座南宋时修建的石拱桥虽然看上去有些残破,但是却依然承载着沟通海河两岸百姓交流的重任。 不过随着天津港的开埠,海河两岸的货物运输也日益频繁了起来。这座金刚桥距离天津卫城东南的新商业区太远,且也狭窄了些,是以在天津卫城以东建一座新桥,已经成为了天津士绅百姓最热门的话题。 不过对于朝廷来说,现在海河上最为重要的码头只有两处,一处是大沽口的军用码头,一处便是天津卫城东南处,大直沽对面的紫竹林码头。 大沽口的军用码头自不必说,那里靠河临海,再大的船只也停泊的下。而紫竹林码头这里,因为水面辽阔,同样可以停泊千吨以下的大帆船。 原名为“圣胡安号”,现在则被称为“郑和号”的西班牙大帆船,可以畅通无阻的直接航行到紫竹林新码头处。而对岸的大直沽,则是天津旧有的渔船码头。 紫竹林位于马家口海河西岸,原本只是几户人家居住的小村子。因为此处距离卫城较远,所以居住在当地的人员不多。附近除了芦苇荡、沟渠、田地之外,并没有什么建筑物。 所以内府便购下了此次临河的上千亩土地,在紫竹林附近沿河规划了6处停靠码头,长约1500余米,而新码头和卫城之间,便是天津市政厅规划的新商业区。 在爱德蒙·唐泰斯驾船出海之前,新码头不过仅仅完成了一处,而其他地方还在用石块和木桩填平河边的低洼处。但是当他再度返回时,两座新码头已经投入了使用,而其他四处码头也显露出了雏形。 仅仅两处新码头的投入使用,紫竹林码头区的热闹繁华,已经压倒了对岸的旧码头区。这种施工的效率,让见惯了共和国修建工程的荷兰人也为之赞叹不已。 在他看来,同阿姆斯特丹完全依赖于商人组织的建筑队相比,中国官员驱使百姓修建大工程的效率显然更高一些。毕竟前者修建任何工程都需要考虑回报,因此修建时并不会做出一个完整的规划。 而中国人则是把整个码头区规划完成后,就开始投入施工,他们并不需要像那些商人一般瞻前顾后,时不时的要中途停下来进行筹款,或是因为资金不足而缩小建设规模。 共和国修建公共工程的方式,虽然较为灵活,且利用资金的效率较高。但是也有缺乏规划,导致重复建设和中断建设的项目较多,从整体上来看,建设成本并没有减少多少。 而中国人以官府作为主导的公共工程建设方式,虽然有浪费和过于超前的一些问题,但如果能够进行妥善的规划和决策,那么不仅能够大大的减少建设成本,还能极大的提高建设效率。 当然,在爱德蒙·唐泰斯看来,共和国和中国的公共工程建设方式固然有着各自的优缺点,但是同东西方的其他国家相比,已然领先了太多。 爱德蒙·唐泰斯在紫竹林1号码头下了船后,便同等候在码头上的内府管事作了一个简单的交接。他此次带着“郑和号”出海,除了携带一队地质勘探人员前往东江镇,便是协同东海巡阅府麾下的船队北上鲸海,对库页岛北部和黑龙江入海口地区进行征服和调查。 当然,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携带两个班级的海军士官生出海试航。让他们熟悉下什么是海上航行,此外便是磨合海军士官生、明军水师官兵及大帆船留用旧有水手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尽快的熟悉起来,以形成本舰的战斗力。 这艘载重500余吨的“郑和号”,是典型的西班牙大帆船,长宽比为4:1,船型是一道优美的弧线。但是在被送到天津后,天津造船厂的工匠们除了对其进行了一次大修,以便全面测量这艘船的比例之外,还参照英国船只的样式对这艘船进行了更改。 在崇祯的亲自审批下,帆船前方高耸的船首楼被拆除了,原本拥有二层结构的船尾楼,也被拆除了一层。船上的24门火炮,则被更换了其中八门口径过小的火炮。经过了这些变更之后,这艘船自然就变得有些面目全非了。 爱德蒙·唐泰斯原本甚为反对这样的盲目修改,毕竟中国人并不熟悉远洋航海的风险,而西班牙大帆船却已经存在了上百年,有着丰富的航行成功经验。更何况,现在的海战依然还是以跳帮战术为主,虽然德雷克率领的英国海军用火炮消灭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但是并没有改变欧洲各国海上作战的基本方式。 荷兰的几位海军名将,依然使用着古老的跳帮战术同西班牙舰队、英国舰队和海盗船队进行作战,并屡屡取胜,牢牢的控制着共和国的外海,这也是西班牙人始终无法收复低地地区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名荷兰人,爱德蒙·唐泰斯是荷兰海军现在推崇的近战混战派的支持者。所谓近战混战派,就是主张战斗中随时选择有利时机,允许分舰队指挥官或军舰指挥官率领舰只离开编队,充分发挥下属的主观能动性,通过集中攻击敌方的部分军舰,来赢得海战的胜利。 混战派认为,己方船只要尽可能的接近敌方船只,在近距离下以2-3只船只的炮灰对地方单舰进行集火攻击,摧毁了敌舰的士气之后,便立刻展开跳帮作战,彻底夺取敌船。 爱德蒙·唐泰斯所主张的混战战术,同朱由检一直提倡的,海战中必须从头到尾保持战斗队形的主张相反。但是朱由检并没有立即否决这种方式,毕竟他对于海战的了解,只是存在于历史和书籍之中,而爱德蒙·唐泰斯却是真正的从海战中成长起来的实战指挥者。 经过同爱德蒙·唐泰斯的数次沟通,还有总参谋部成员的数次讨论之后。朱由检终于了解了,现在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为何要如此推崇近战混战战术了。 一是现在的火炮威力和射程都不足,编队战术将会浪费己方大多数火炮的射击。而火炮的威力不足,使得光用火炮进行攻击,并不能使得敌船失去战斗力。只有在火炮打击了几轮之后,进行跳帮肉搏战,才能彻底的消灭一只船只的抵抗能力。 二是涉及到战利品的关系。海军是一只昂贵的兵种,光凭借国家发放的微薄俸禄,是无法挽留住那些经验丰富的船长和水手的,毕竟商船的酬劳要比海军高的多。只有在战争中能够获得战利品,才能让这些船长水手乐于被国家所驱使。 就算不计算船上装载的货物,光是一艘船只本身也起码价值数万荷兰盾。因此与其把一艘船只击沉,倒不如把俘获的船只奖赏给有功之人,使得海军将士乐于参与战争。 更何况,现在的远洋航海就是一场冒险,即便是欧洲经验丰富的航海家们,也常常因为远洋航行中出现的各种自然灾害和疾病而亡故。如果船长和水手没有直接面对死亡的勇气,那么大明就无法培育出真正的远洋航海家。 爱德蒙·唐泰斯的理由终于说服了朱由检一半,还有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了解,随着时间的变化,火炮制作技术的上升,近战混战战术必然是要消亡的。海盗式样的战术,必然要让位给拥有充足后勤补给的编队战术。 不过在这之前,倒是不妨让海军的士官生们了解下,欧洲人对于海战的理解。虽然朱由检在教学上对于混战战术表现了一些让步,但是在海军的发展目标上面,却依然坚持着走正规化的道路。 比如对于“圣胡安号”的改造,朱由检支持了整改方案,坚决的去除了西班牙帆船上用于支援甲板战的船首楼,和降低了船尾楼的高度。 虽然这起先让爱德蒙·唐泰斯很是沮丧,但是经过了这次出航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样修改后的好处。这艘帆船现在看上去是低矮了一些,但是在航行中却表现出了更快的速度,和更为稳定的适航性能。 如果不是那些士官生和中国水手还不习惯于软帆,爱德蒙·唐泰斯认为,从天津直接开往日本长崎,航程可以压缩在12-14天之内。从长崎到海参崴7、8天就足够了。如果是顺风的话,时间还能再缩短。 第507章 “郑和号”的收获 “郑和号”的排水量约为560吨,如果按照战时编制,每吨位配备一人,那么“郑和号”可以载500多人。 如果是和平时期的编制,那么平均每4吨配1人,可以配备140多人。但是按照荷兰商船的标准,就是6.29吨每人,预计配备90余人。 不过现在作为海军训练舰,“郑和号”上的人员配置了150人,差不多是4吨一人。其中海军实习的士官生占了差不多一半,约70人。 而原“圣胡安号”留用的人员大约为35人,其中大半是东南亚土著。剩下的45人便是从天津水师中抽调的人员。 虽然“郑和号”经过改造后,设置了不少滑轮组以帮助收放帆布。但是爱德蒙·唐泰斯还是觉得,爬桅杆是一名水手和士官生的基本技能。 因此在出航后,他坚持把那些滑轮组都拆除了下来,让士官生同水手编成一组,命令他们每日攀爬桅杆,清理甲板。 爱德蒙·唐泰斯的举动,让士官生和中国水手大为不满,在他们看来,有简便安全的滑轮组不用,非要他们在颠簸的航行中攀爬桅杆,这是一种迫害。 但是随船出发的海军教官,选择支持了爱德蒙·唐泰斯的命令,这才使得士官生和水手们没有在船上爆发,针对这名荷兰人的叛乱。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攀爬桅杆的风险之大,很快便教育了这些士官生们,让他们知道了,为什么大家都畏惧出海航行。 短短100多天的航行,当“郑和号”返回天津港的时候,船上人员的伤亡率已经达到了10%。4人死亡,3人失踪,3人重伤,5人轻伤。 从桅杆上摔下来的伤亡事故达到了8起,占据了伤亡人数的一半以上。剩下的7人,两人是因为食物中毒,1人是前往船头方便时落海,还有三人则是在攻打库页岛北部一处土著人聚集的河谷时,不慎被土著人的弓箭所伤。 船只平常航行时的人员损耗率,几乎是战时的4倍。在爱德蒙·唐泰斯看来,这次航行中这些士官生的表现,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比起欧洲各国培养航海人才的船舱侍童制度,这些士官生的航海技能,大约也就同船上待了2年的侍童差不多。 不过他同时也承认,把一名侍童培养成可用的航海专业人员,大约需要花费8-10年的时间,和耗费大量的资源。而且也不能保证,这些侍童都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船长。 毕竟侍童的个人天赋和教导他们的船长个人水准,决定着这些侍童们究竟能不能成材。 而这些中国海军士官生们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他们起点却比侍童们高多了。虽然他们没有出过海,但是对于航海知识却已经进行了系统的学习。 船舱侍童制度的成材率,大约也就是十分之二、三。因此爱德蒙·唐泰斯觉得,经过这次航行后,还愿意从事航海的士官生能留下三分之一,就已经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了。 经过了这次试航,爱德蒙·唐泰斯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皇帝陛下不愿意听从他的建议,修建一只大舰队,从荷兰人手中夺取香料群岛的意见了。 中国的海军还没有习惯于离开自己的海岸线航行,离开中国越远,离开陆地越远,他们就会产生恐慌的情绪。这个时候不要说战斗力了,就是不发生叛乱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这同样也让爱德蒙·唐泰斯感到很惊讶,因为中国官军同中国南方的海盗,简直是两个物种。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像是西班牙人同荷兰人的区别那样大。 中国的官军是如此依赖于陆地,而中国海盗在海上则毫无畏惧,即便是公司的船只,有时也不得不认可这些中国海盗在某个海域的特殊权力。 在他看来,中国南北地方的差异如此之大,居然还能维系在一个帝国之内,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爱德蒙·唐泰斯对于本次出海航行的思索,并没有干扰到前来接收“郑和号”运输物资的管事的喜悦心情。 “郑和号”这次除了送人前往朝鲜,和北上试航行之外,还携带了近三百吨的物资,用于济州岛港口的建设,及日本、库页岛、东北滨海地区的贸易。 这些物资的种类,主要是食盐、铁器、棉布、靴子、镜子等日用品。这些物资在日本、朝鲜和库页岛、东北滨海区都很好销售,特别是后两个地区,基本上从大陆带去什么货物,这些土著都想要。 唯一能够限制销售货物数额的,不是这些土著的消费欲望,而是他们的消费能力。 原本在库页岛南部,每年4、5月有一个小小的交易集会。从东北滨海区跨海而来的土著,岛上的土著,加上一些日本商人,在这里交换各自携来的物资。 但是在今年,这个小型的贸易交流会被打破了。中国船只带来的大量廉价日用品,迅速击垮了那些小本经营的日本商人,让他们的货物根本无法卖出。 而东北滨海区的土著和库页岛南部的土著,他们能够用于和中国人进行交换的物资,主要还是各式皮毛,还有一部分黄金。库页岛上有着储量不小的山金,在夏季雨水的冲刷下,会沿着溪流汇聚到山下的河流中去。 这些土著也是在日本人的教授下,才了解了黄金的价值。但是现在,这些黄金就成了中国商人的囊中之物。 同数量不多的黄金相比,让四海商行最为中意的,还是库页岛丰富的毛皮兽和渔业资源。 就在库页岛南方的海湾内,鲸鱼群几乎随处可见。当船队向着库页岛南方港口前进时,领航员需要注意的不是固定不动的礁石群,而是海湾内成群活动的鲸鱼。 而靠近海湾的海岸礁石上,则栖息着成千上万的海狗、海狮、海兔、海豹。不管是爱德蒙·唐泰斯还是那些中国船员们,当他们看到这许许多多的海洋生物时,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库页岛的气候虽然不适合种植粮食,但是岛上的局面却并不缺乏食物来源,不管是河流中各种丰富的鲑鱼,还是淡水鱼中最大个头的鳇鱼,又或者是山林中的蘑菇、松子,或是各种野生动物,加上这些海边的皮毛兽和鲸鱼,都是岛上土著取之不尽的食物宝库。 事实上,不少从山东招募来的水手,上了岛之后就有些不想离去了。船队从山东招募来的水手,不是盐丁就是渔户,这些人在山东时辛勤了一年,都未必能填饱肚子,陡然之间看到了这样富饶的地方,自然就生起了定居的念头。 库页岛本地土著狩猎,还是遵循着古老的传统的,狩猎和捕鱼都以满足自己的需要为限度。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一年积攒下来的皮毛,也不是东北滨海区土著和日本商人能够换走的。 虽然去年一艘中国船只来过此地,换走了不少皮毛,还约定开春后还会过来。但是本地土著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并不认为那些来自远方的中国商人,能够换走他们家中积攒了数十年的皮毛。 不过,今年3月底抵达的三艘中国船只,却的确换走了他们数十年积累下来的皮毛,上好的貂皮3、4千张,海狗皮1万2千余张,海狮皮1千6百多张,其他各式皮毛约近8万张。 光是这批皮毛的利润,就已经高达18万两,可以组建3个与此次出航规模相同的船队了。 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库页岛南部数十万只皮毛兽,显然已经被这位管事看做了囊中之物。拥有着先进武器的大明人,显然要比那些土著人的骨箭陷阱更有效率。 “郑和号”带回来的货物,除了这些皮毛之外,便是大量的腌鱼了。一桶腌鱼大约有250条上下,每条鱼大多在一公斤。 还有便是鲸鱼肉干,一桶大约在250公斤左右。这些腌鱼和肉干,便足足装了1200桶。这也是“郑和号”带回来的主要货物。 这些腌鱼和肉干,在天津市场上的批发价为每10公斤1元,但是从库页岛收购,加上运输费用,也不过才0.5元每10公斤。这些还是岛上土著自己加工的,并不是渔业公司今年生产的,否则价格还要下降四分之一左右。 虽然这批渔获的利润不过15000元,完全不能同皮毛贸易相比,但是渔获的数量只受限于运输能力,并不用担心销售市场的容纳问题。 而且,在现在的大明,这些便宜的腌鱼和肉干,极大的缓解了京城市场上的副食品需求。 京城百姓的收入增加之后,对于副食品需求的增加,使得京城市场上的肉类、糖及腌鱼、肉干等副食品变得异常紧俏。加上新军所需要的副食品补充,以每人每月1公斤肉类或是腌鱼、肉干计算,光是京城百姓就需要消耗1千吨的肉或鱼。 “郑和号”带回来的渔获,正好缓解了京城小半个月的需求。接下来,陆续返回的渔船,刚好可以接上京畿地区的渔获供应。这自然让接收货物的管事,有些喜笑颜开了。 第508章 半球实验 崇祯二年7月1日,京城德胜门外人山人海,足有上万人围着一片平坦的草地张望着。据说今日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要在这里做一个试验,这些人都是出来看热闹的。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今天的试验是什么,不过倒是从大明时报上知道了,今天的试验是为了证明大气压强的力量有多大。 朱由检走上了草地北面的高台,这是为了能让他更好的观看这场试验而搭建的。朱由检坐下之后,便对着站立在面前的福王世子朱由崧说道:“朕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宣布试验开始吧,不要让围观的百姓久等了。” 朱由崧低头答应了一声,便颇为开心的下台去通知了,主持这次试验的欧阳斌元和薛凤祚。自崇祯在燕京大学展示了水银柱的实验之后,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就开始对真空和大气压强的作用感兴趣了起来。 欧阳斌元和薛凤祚从崇祯那里听到了马德堡半球实验的设想后,就希望能够亲自验证这一实验。不过他们虽然出身于官宦士绅之家,想要凑足这个实验的全部经费却也颇不能够。 虽然有崇祯拨款的2千两白银,而他们招募的8、9名学生组成的实验小组也凑了1千余两,但是总计3000余两的白银对于这个半球实验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最终在崇祯的授意下,朱由崧成为了这个实验的资助人。自从福王从洛阳搬迁上京之后,福王手中能够动用的活钱,其实比崇祯还多。 以往在洛阳时,福王对于自家的银库管的非常严密,即便是朱由崧这个长子兼世子,能动用的银子也不会超过1千两。不过为了把福王府从洛阳搬到京城,福王不得不把搬运的重任交给了朱由崧。 在中央银行派出管事的劝说下,朱由崧把福王府的资财交给了中央银行打理,而他也趁机设立了一个3、50万两的小金库。 因此有了这位福王世子的资助,半球实验终于顺利的继续进行了下去。这个实验中最为麻烦的便是密封和抽取半球内空气这两个步骤。 为了找到合用的密封材料和正确的密封方式,及抽取空气的器具,这个实验小组不得不接纳了,工匠出身的方一勉、黄佟哥两人。再试验了上百种材料之后,才从一种盐碱化草甸中类似于蒲公英的植物乳液中,提取了一种充满弹性的材料。 当半球实验的一切准备就绪后,实验小组的成员们才有空暇,为今日实验能否成功担忧了起来。他们为了这次试验准备了足足将近一年,花费了1万5千两白银的巨款,要是在京城百姓面前失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心理上的一场大地震。 得到了朱由崧的通知后,欧阳斌元、薛凤祚、方一勉、黄佟哥四人顿时忙活了起来,他们开始按部就班的操作起来,在放置在草地上的方桌上装配着两个半球。 不过欧阳斌元察觉到,除了方一勉之外,另外两人的手有些僵硬,他不由停下动作对着三人说道:“诸君请冷静一些,这不过是一场实验罢了。难道大家忘记了,我们之前已经实验了数次,都取得了成功,今日不过是再次重复一遍已经成功的实验而已。” 黄佟哥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可是前几次我们实验时,不过是2匹、4匹和8匹马互拉,今天可是足足有16匹,还是挑选出来的好马。我还是有些担心,今天实验能不能成功。” 薛凤祚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是啊,为什么我们不按照8匹马的力量进行实验,反而要增加一倍?今天前来观看实验的京城百姓可有上万人,陛下也亲自到场了。要是失败了,我们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欧阳斌元正想继续劝说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方一勉,却突然出声说道:“既然是实验,自然是要验证我们所设想的理论。按照薛公子你的计算,16匹马是拉不开处于真空状态的这两个半球的。难道因为围观者的数量,薛公子你觉得自己计算的结果出错了不成?” “我的计算自然是不会错的,我只是担心万一失败了,不仅仅是我们几人失了面子,还会连累到本校新学的声誉。”对于方一勉的质问,薛凤祚心中立刻生起了不忿,出声维护起自己的计算结果来了,他之前显示出来的几分犹豫迟疑,顿时从他身上消散了。 看着薛凤祚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欧阳斌元顿时松了口气,他赶紧劝说道:“既然仪甫对自己的计算结果有信心,那么只要我们在实验过程中不出现失误,今日的实验就不会失败。大家只要小心检查自己的步骤,不要出现问题就行了。 今日有陛下和这么多京城百姓围观,一旦实验获得了成功,我们几人同新学一起,必然会名扬天下的,诸君一起努力啊。” 在欧阳斌元的激励下,三人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平常心。在四人紧张的完成实验步骤时,返回高台后,坐在皇帝身边的朱由崧,也不停的拿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向下方望去,似乎在他的关注下,台下的实验就能提高一些成功率一般。 朱由崧此刻心中的紧张程度,并不比下面的几名实验人员差上多少。资助半球实验,以验证真空和大气压强的存在,可是花了他上万两白银,而他的名字在大明时报上,也同这个实验联系在了一起。 要是实验成功,他自然能获得不少赞誉。要是失败了,恐怕他就会被人当成天下第一败家子的笑柄了吧。 相比之下,崇祯让他研究国民财富性质和原因的任务时,他的心跳都没有此刻这么快。相比较朱由崧的紧张,朱由检的神态就显得有些轻松了,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郊游活动,唯一让他可惜的是,不能带几位后妃出来一起观看这场热闹。 马德堡半球实验必然是会成功的,不成功也只是因为实验步骤或是器具出了问题,而原理并没有出错。因此朱由检一点都不担心这场实验的结果,就算失败了,那便找出失败原因再继续实验就是了,这个实验终究还是会成功的。 只不过从此这场实验的名称,将不会再叫做马德堡半球实验了,而是京城半球实验之类的名称了。他对于这场实验最敢兴趣的部分,莫过于实验小组找到的密封材料,这种同橡胶几乎没有区别的材料,居然来自于一种类似于蒲公英的植物。 只不过这种植物在盐碱地草甸中数量不少,但是能够提取的类似橡胶材料,不过是乳汁含量的10-15%左右。由于这种植物乳汁的数量本就不多,因此提取出这些橡胶材料的耗费,就更是惊人了。 朱由检了解了内情后,不得不承认,这些植物制取出来的橡胶只能当做实验用品,并不能作为工业化原料来使用。 在朱由检漫不经心的观望中,欧阳斌元等四人终于完成了半球实验的前置程序,只剩下了最后一项,把两个半球的把手同两边马队的拉索相连,然后让这16匹马各自向东、西向奔跑。 套好了绳索之后,欧阳斌元同另一边的方一勉点了点头,两人顿时放开了手,然后令各自方向的驭手驱马前进。 两边的驭手几乎同时对自己的马匹发出了前进的指令,八匹马向东,八匹马向西。马匹刚跑起来的时候,声势也颇为惊人。但是双方各自跑了十几步,就被勒停了下来。位于两组马队中间的铁球,顿时被绷紧的钢丝绳索给拉的悬空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中不时的发出了惊叹,如果不是有巡警拦在他们面前,恐怕他们此刻都要一拥而上,跑到近前去观看这个奇迹了。 毕竟之前他们都很清楚,这两个半球并没有用其他东西进行额外的连接,就算是有连接,在这样16匹马面前也要拉坏了。他们可亲眼看到,两边的驭手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让马匹前进几步。 而两个半球组成的圆球,就在马匹的牵引下,左右移动,却始终没有分开。僵持了十多分钟后,欧阳斌元让两边的驭手停下了马匹,然后亲自解开了铁球两边的绳索。 直径38厘米的铁球被安置在桌上后,欧阳斌元打开了铁球上的通气口,然后16匹马都无法分开的圆球,就这么“啪”的一声被他轻松的拉开了。 不少围观的百姓纷纷向前,向着欧阳斌元和其他实验人员询问着,这究竟是什么缘由。 于是这场验证大气压强存在的实验,倒是成了一场科普宣传。朱由检对此倒是乐见其成,这些百姓没有把半球实验当做妖术,便是这一年来新学传播最好的成果。 坐在台上的朱由检正看着,被百姓围着无法过来向自己行礼的几名实验人员时,一位侍卫匆匆跑到了台上,向守护在皇帝身边的梁用吉汇报了几句。 梁用吉便悄悄走到崇祯身边,小声的对他说道:“陛下,郑和号已经返回天津了,船长已经到达了京城,他希望能向陛下汇报,关于他此次出航的经过。” 朱由检看了看台下的混乱状况,便对着梁用吉说道:“留下几人,保护那些参与实验的人员,维持现场的秩序。我们先回去,朕要在武英殿召见爱德蒙·唐泰斯。” 第509章 爱德蒙&唐泰斯 接到了皇帝召见命令的爱德蒙·唐泰斯,在一名宦官的带领下,穿过了无数宫门后,终于来到了一座被树木环绕的宫殿面前。 他注意到,在这座宫殿的庭院内,进出的人员大多是穿着军装的军官。很显然,等待被皇帝接见的官员并不止他一人。 爱德蒙·唐泰斯刚好看到了几位认识的军官,他正想着上前同他们打个招呼的时候,皇帝身边的一名亲信宦官已经从殿内走了出来,把他叫入了殿内。 朱由检打量了一会站在自己面前的比尔,现在叫做爱德蒙·唐泰斯的男人。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养之后,现在的爱德蒙·唐泰斯显然已经完全恢复了回来。 而且同去年相比,现在的爱德蒙·唐泰斯显然已经学会了,在人前隐藏起了自己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仇恨情绪。 虽然陷害他的是彼得。纳茨,但是他为之效力的东印度公司,不但默认了彼得。纳茨的行为,还向幕府发了公函追认了此事。 可以说,公司的背叛行为,给了比尔重重的一击,也让他把大部分的愤怒转移到了公司身上。 当中国人解救了他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得到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资助,他可以建立起一个同公司作对的海盗团来。 但是很显然,中国皇帝的想法同欧洲国王们的想法,毫无相似之处,这位中国皇帝需要,并不是他指挥船只作战的能力,而是他过去在海上的经验。 随着英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京城的出现,比尔才发觉,他并不是中国人唯一的选择。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收敛起了那点小心思,把他过去在海上航行时获得的经验贡献了出来。 比尔很清楚,虽然荷兰联省共和国的航海技术渐渐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但是在狭小的欧洲,任何一项新学问或是新技术,都能很快的传播到整个欧洲地区。 毕竟现在的欧洲,正是群雄并起的时代,任何一个国家放弃了对新学问或是新技术的追求,必然会被时代所淘汰。 就比如,曾经是海上帝国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因为拘泥于天主教的教义,对国内的异教徒和非宗教学者进行了残酷迫害,直接导致了这两个国家在科技和技术上的落后。 如果中国皇帝招揽的人手只有他一人,那么他的航海经验就是无可取代的珍宝,他必然指望着从皇帝那里得到一只舰队,而不是把自己的航海经验平白传授给那些海军士官生。 但是英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出现,立刻击碎了他的梦想。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自不必说,虽然他们现在的航海技术和海战理念,已经开始落后于荷兰,但是他们百多年的航海经验并不是毫无用处的。 而英国人同荷兰人相比,除了建造商船的技术有所不如之外,不管是远洋航海的经验,还是海上战斗的经验,并不比荷兰联省共和国差多少。 那位英国船长安德烈,他对于海上事务的熟悉,并不亚于比尔,有些地方也许还要超过。 比尔可不希望,当英国人把自己的航海经验说出来时,他还傻乎乎的抱着自己的航海经历当做宝物。 由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幕府的确认公函,现在的他已经暂时难以返回荷兰了。即便是回去,他也是一个被公司确认的罪犯。同东印度公司在国内庞大的势力相比,他这个前海军退役军官简直就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小蚂蚁。 比尔并不希望,千辛万苦的回到国内,结果却被投入到国内的监狱中去。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势力,也让他只能接受中国皇帝的保护,否则在东南亚地区他根本得不到安全。 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比尔接受了崇祯给他起的新名字,并老实的听从了崇祯的吩咐,在海军军官学校做了几个月的教官。 而崇祯也并没有欺骗他,经过了一个冬天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就被任命为了“郑和号”训练舰的船长。 虽然崇祯认为,“郑和号”只是一艘训练舰,算不得正经的军舰。但是在爱德蒙·唐泰斯看来,全面翻修过的“郑和号”,已经算是一艘相当不错的军舰了。 毕竟现在的欧洲,还没有把军舰和商船正式区分开来,虽然英国人和西班牙人,都建造了几艘三层炮甲板的大型军舰,但是除了这几艘大型军舰之外,其他较小的军舰,建造方式同商船的区别并不大。 特别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名下的军舰,实际上便是武装商船。除了少数几艘军舰装备了40多门火炮之外,其他船只的火炮配备,同“郑和号”差不多,也就是20几门火炮而已。 特别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数量最多的笛形船,这种圆形船尾、宽大船梁的平底船,以装货容量大而著称。因为所需的人手较少,一艘300吨左右的笛形船,最少12个人就能驾驶了,因此现在已经成为了公司商业用船的主要型号。 这种船只虽然装货很好,但是武力却非常单薄,改进过的“郑和号”,在海面上具有绝对的优势,全面压倒笛形船。 能够成为这样一艘船的船长,爱德蒙·唐泰斯觉得他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彼得。纳茨算账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当然同“郑和号”相比,他更欣赏的是建立在天津大沽口的造船厂。在欧洲,阿姆斯特丹的造船厂,是令全欧洲都惊叹不已的存在。 在阿姆斯特丹,几乎每隔3天就有一艘新船下水,而造价要比相邻的英国人低上40-50%。 阿姆斯特丹的数百家造船厂,大量的使用了风力、水力和木质机器,因此虽然造船业发达,但是其动用的人力往往不及邻国的一半。 虽然他进入中国还不到一年,爱德蒙·唐泰斯也大致了解了,他脚下这个国家的情况。这个国家所拥有的人口,几乎同整个欧洲的人口相当。 也因此,这个国家的皇帝几乎能够动员起近乎无穷的人力。正因为这个国家的人口众多,因此劳动力也极为低廉。 在他看来,皇帝陛下建立一座皇家造船厂,只需要招募人手就足够了。但是皇帝陛下却并不没有这么做,天津造船厂对于风力、水力、畜力和铁木机器的利用程度,并不亚于他在阿姆斯特丹所看到景色。 事实上,每次前往造船厂检查“郑和号”改建情况时,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返回了阿姆斯特丹,只不过这里的工匠换成了中国人而已。 天津造船厂及附属工厂所拥有的人手,虽然只有阿姆斯特丹拥有的造船工匠人数的四分之一。但它的生产效率,并不亚于荷兰的造船厂。 在某些方面看来,爱德蒙·唐泰斯认为也许还是中国人更有效率一些。 比如中国人参照了英国帆船和西班牙帆船,设计出了一种无船首楼,单层船尾楼,平甲板,长宽比6:1的软帆船。他们打算把这种船只,用于捕鲸业、运输业和近海防御上。 这种帆船的设计排水量在300-400吨之间,宽5.6米,长33.6米。在施工之前,中国人已经计算好了整艘船的用料和工时,然后根据设计图纸解构不同规格的木料。 整艘船的用工约为10.5万个工时,中国人先把整艘船的建造过程分成了数百道工序,然后造船工匠分成了不同的组别,按照这些工序的顺序分别施工。 经过了中国人的组织施工后,建造这样一艘船,只需要25天。如果是建造多艘船只,那么被皇帝陛下命名的流水施工法,大约可以每15天完成一艘。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在阿姆斯特丹,也只有少数大船厂,技术最为熟练的船匠才能做得到。 可以说,如果皇帝陛下真的想要组建一只皇家舰队的话。光是天津造船厂,花上一年的功夫,就能生产出20-30艘军舰的强大舰队来。 而在帝国的南方沿海,还有无数的中小船厂。如果把他们的生产能力也计算进去,那么几乎在短时间内,中国就能成为一个海上强国。 唯一制约着这只皇家海军舰队成型的原因,大约便是中国人缺少能够指挥这些船只的船长,和愿意驾驶船只在大洋深处航行的大量水手了。 明白了皇帝陛下所面临的困境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心中汹涌澎拜的复仇意愿,终于按捺下来了。 比起他曾经设想的,从皇帝那里弄上几条船,拦截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海面上的贸易船只。 倒不如忍耐上一段时间,待皇帝陛下真正建成一支舰队,然后彻底的报复一把荷兰东印度公司,比如抢走公司最为重视的香料群岛。 接受了爱德蒙·唐泰斯的行礼问好之后,朱由检才对着他说道:“爱德蒙,我想听听你这次出航的经历,从头到尾,都细细的给我说上一遍,我今天有足够的时间听…” 第510章 北上之行一 爱德蒙·唐泰斯在把徐霞客率领的地质勘察队伍送到了东江镇之后,他便带着“郑和号”前往了济州岛,参加了东海巡阅府对对马海峡以北区域的探险征服航行。 “郑和号”在3月26日抵达了济州岛西北面最大的港口济州港,在这个被朝鲜王国用来放逐罪犯的岛屿上,济州港所在的济州城是岛上唯一一座有城墙的城市,也是济州岛的统治中心。 在东江镇派人接收了济州岛后,辽东难民和部分东江军属便开始大量的迁移到了这座城市,当爱德蒙·唐泰斯抵达此处时,济州城内的朝鲜人已经大部分被迁移出了城外,而辽东人占据了城内大半的人口。 自元朝灭亡,济州岛归附于朝鲜王国后,朝鲜人在济州岛内设立了济州牧,下设大静及旌义二县。不过朝鲜原本就不是一个海洋国家,对于远离大陆的济州岛也并不重视。 除了把这座远离大陆的岛屿当做了天然的监狱之外,并没有大量移民进行开发。因此岛上的人口也只有万余人,济州岛第一大城,济州城内的居民也不过2、3千人而已。 不过朝鲜人在岛上建立了济州乡校、旌义乡校、大静乡校,加上被流放的罪犯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政治犯,也就是政治斗争失败的官员。 因此济州岛上的土著居民,已经差不多同被朝鲜人所同化了。这些学校的存在,使得大明接受济州岛的管辖权时,并没有受到多少抵触。 不过东江镇官兵和辽东难民抵达济州岛后,强行侵占了不少本地官员大户的土地和房屋,倒是引起了不少本地人的反感。 但是过完年后,从东江镇迁移而来的人口已经超过了2万人,这几乎已经是岛上的人口总数了,加上东江镇一向位于同后金作战的前线,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有着不错的军事经验,这些移民拥有的武力远过于本地的土著。 因此一些本地的大户不得不从较为繁华的济州岛东北部,向着人口稀少的济州岛西南部迁移了过去。 以西归浦港为中心的岛屿西南部,是从大明本土迁移而来的人口聚集点。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但是在迁移了上千大明人口之后,倒是渐渐露出了一座城市的雏形。 当爱德蒙·唐泰斯抵达济州港时,整个济州岛的统治秩序已经基本建立了起来。 原本朝鲜王国的济州牧,现在改成了大明的济州府。而大静及旌义二县,也被重新分割成了嘉义、仁和、靖海三县。 先期抵达的大明济州府官员,摒弃了东江镇以武力掠夺本地居民的土地房产方式,对一部分倾向于大明的本地官员和大户进行了笼络。 他们除了从移民中挑选人员担任府县官员之外,还任命了一批本地大户担任了一些官职,缓和了移民同本地人之间的矛盾,稳固了大明在岛上的统治权力。 以原济州城为中心的嘉义县和济州府,以西归浦为中心的仁和县,和以城山为中心的靖海县,成了济州岛新的统治中心。 不过,原本农业就不发达的济州岛,在人口暴涨了一倍之后,顿时陷入了粮食不足的问题。虽然岛上有着大片的良好牧场,近海也有着丰富的渔业资源,但是对于移民来说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因此,爱德蒙·唐泰斯此处返回时,济州府官员还请他带来了一封奏章,他们一致希望能够暂时停止对济州岛进行移民,以便减缓岛上的粮食压力。 四月一日,东海巡阅府组织的11条船加上爱德蒙·唐泰斯的“郑和号”,组成了12条船的大舰队。 四月三日,舰队穿过了对马海峡,在毛利家的萩市修整了二天。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前殖民地军官,爱德蒙·唐泰斯并没有放过同当地的日本人进行交流。 在被日本人监禁了半年后,他现在对于日本的心理倒是有了一些了解。当地日本人对于大明船队的到来,并不是一味抱着欢迎的态度,在他们热情的假象下面,还存有着几分警惕和提防。 因此他认为,随着大明对于对马海峡以北地区的开拓,大明和日本之间未必能够保持现在的友好关系。因此,他建议船只穿过对马海峡之后,需要一个被大明完全掌控的立足点,比如朝鲜北面的武陵岛。 武陵岛到日本萩市不过三天的航程,前往朝鲜的江陵更是只有1天半的的航程。该岛地形险要,易于防守,且岛上有着大量的森林资源,能够用于修建港口和修补船只。 在去年来过此地的黄永叔的带领下,船队从武陵岛直接往东北方的图们江而去,并没有再前往东面的朝鲜元山港。 因此,4月14日,船队便抵达了骨都兀狄哈人所在的摩阔崴。这座女真人建立的大寨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队到来,一度以为是朝鲜人想要进攻他们。 全力戒备的女真人,在首领尔吉乃认出了黄永叔之后,才放下了武器,让他们停泊在了摩阔崴的港口外。 女真人修建的港口非常的简陋,只能容许200吨以上的两艘船只勉强靠岸,其他船只只能停泊在海湾内。 当黄永叔带着人卸下了一批货物之后,这些女真人才真正相信了,他们是来进行贸易而不是带有其他目的的。 首领尔吉乃当晚在寨内举办了宴会,招待了以赵承东、黄永叔几位舰队指挥官,当然还有一些指挥官则留在了船上,以防止发生不测。 东北滨海地区的女真人因为同朝鲜人一直有接触,因此虽然不如建州女真开化,但也有了一些基本的礼仪。 不过这些女真人也保留着大量的原始宗族社会的习俗,比如宴会上全寨男女都一起参加了,并没有什么人留下来戒备港外的船只。 这些女真人性格朴实,并不怎么善于言谈,但是一旦认可了陌生人的友谊,便会显得非常的热情。他们说话做事都出自内心的真实感受,所有的情绪都会直接表现在脸上,不会有所隐瞒。 正因为他们是这种性格,因此他们不喜欢同虚情假意的人交往,喜欢同具有爽朗大方性格的人交往。 女真人非常喜欢他们带去的棉布、铁器、靴子和一些火绳枪,但是他们最为喜爱的,还是船上携带的烈酒。 因为北地苦寒,加上淡水难以保存,因此船上按照欧洲人的惯例,装备了一部分酒水用于替代紧急时刻的淡水储备。 这些酒水有度数较高的甘蔗酒,也有用大麦酿造的淡啤酒,还有一部分用红薯酿造的高度酒精,这是用作外伤消毒的医用品的。 因为身处东北滨海地带,在这个一年有一小半时间处于零度以下的地区,酒精饮品差不多已经成了生活必需品。女真人不论男女,都有着一副好酒量。 不过东北滨海地区落后的农业,和低劣的酿酒技术,使得女真人很少用粮食去酿酒。除了用桦树汁制作的一种低度酒精的饮料外,主要还是用人参和皮毛同朝鲜人交换高价的酒水。 对于因此对于他们带来的酒水,女真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过女真人虽然好酒,但是这些女真人倒是很少养成酗酒的恶习,这恐怕也同他们生活物资匮乏有关系。 出于一名前殖民地军官的直觉,爱德蒙·唐泰斯认为,应当加大对于东北滨海地区廉价劣酒的供应。利用大明丰富的物资供应,破坏当地的日常生活习俗,使得这些女真人为大明所用。 这些女真人既勤劳俭朴又英勇善战,如果只是同他们建立起普通的贸易,只会增强这个部落的力量,这对于大明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如果能够用酒精摧毁了他们淳朴的天性,那么这些女真人就会成为大明最为忠诚的雇佣兵。一个沉溺于酒精中的民族,是无法形成一个统一的新兴力量的。 爱德蒙·唐泰斯在摩阔崴待到了4月25日,随后船队便带着从此地雇佣到的200多女真人,前往了北面的海参崴。 准备在此地伐木筑城,建立一个立足点。雇佣这些女真人,船队付出的仅仅是20桶美酒,而那些被雇佣的女真人,则会获得一份口粮和一套铁制的工具。 该地的女真人见到了这只庞大的船队,和运来的丰富物资之后,终于对大明的富饶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在赵承东的邀请下,一干女真首领还登上了船只,见识了一次火炮演习。 在这种恩威并施之下,摩阔崴的女真人终于表示,他们愿意向大明臣服,每年向大明缴纳貂皮、人参、山茸等贡品若干。 首领尔吉乃除了把自己的次子交给了赵承东外,还表示愿意替大明联络内陆的瓦尔喀六部,同大明结成抵抗后金的联盟。 海参崴镇守使赵承东,负责东北滨海地区征服事务的主持者,对于尔吉乃的恭顺大为欣喜,他当即赠送了摩阔崴部10副铠甲,和20支火绳枪,2桶火药,枪子1000发。 赵承东除了许诺盟约达成后,会给摩阔崴部更多的报酬外,还任命了尔吉乃作为大明摩阔崴的百户。 第511章 北上之行二 海参崴所在的地区被命名为黑龙江半岛,其东、南、西三面所濒临的海湾,又分别命名为乌苏里湾、大明湾和黑龙江湾。 黄永叔去年,来此曾经详细勘探了这一地区的建港地区,最后决定在半岛尖端深入内陆,形如牛角的小海湾沿岸,建立海参崴港。 被命名为金角湾的小海湾从西南往东北插入内陆,全长共7公里,海湾入口处宽约2公里,水深20~30米,湾内宽不足1千米,水深10~20米。海湾两侧地形主要为平原和丘陵,再往北去,便是陡然高耸的内陆高地。 由于海湾四周为低山、丘陵环抱,只要修建几个堡垒,就能守住整个港口,在此处建立一个港口城市,的确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形势险要的所在。因此当船队抵达之后,一干官员立刻就认同了黄永叔所选择的建港地址。 最为有利的是,这金角湾南端的入口处,还有一座长约18公里,宽13公里的小岛作为屏障。这座小岛海岸线曲折,多港湾可停泊船只。小岛中部的最高山峰,也才突出海面不到300米,地势可谓平坦。 只要占据了这座小岛,那么从海面上而来的敌人,就无法直接攻击金角湾内的港口。而敌人从内陆进攻海参崴的时候,也还有一处地方可以退让。 不管是金角湾沿岸还是这座湾口处的小岛,都有着建立一座城市和港口所需的大量木材和石材。唯一能够阻扰大明船队建立港口的障碍,只在于人力的缺乏。 此次船队北上时,还携带了1500名军士,200名工匠,300名民夫,而从摩阔崴停留时又雇佣了247名女真青壮。 虽然看起来人数众多,但是想要建立一处停泊大舰队的港口城市,却还是显得有些杯水车薪。而且不管是金角湾沿岸的低山丘陵,还是湾口处的小岛,这处少有人至的秘境,此刻还是野生动物的天下。 这里最多的动物是麋鹿,其次便是黑熊。前者倒是不错的食物补充来源,但是后者却对砍伐树木的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因此,围剿本地的大型动物,很快便成了头等要务。对于这种狩猎工作,装备良好的大明士兵很快便输给了那些雇佣来的女真人。 在获得了性能更好的大明武器之后,这些女真人在这些茂密森林内,就如同在自己家中散步一般轻松。一名女真人在一天内猎杀的动物,抵得上5名大明士兵的收获。 于是这些原本被雇佣来砍伐树木,修建房屋的女真劳力,很快便成为了狩猎的主力。而砍伐树木修建房屋的工作,倒是大多落在了士兵身上。 对于这样的劳动分配,双方都很满意。对于深入遮天蔽日的森林狩猎大型动物,士兵们普遍展现出了畏惧。在这种原始森林里,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只有那些从小在森林中长大的女真人,才能仿佛如预知一般的避开这些危险,并不会迷失方向。 对比起伐木和建造房屋的劳作,这些女真人更愿意参与狩猎活动。毕竟在他们的传统中,一名男子成年的标志,是以单独狩猎到一只猛兽开始的。 在森林中狩猎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如同穿衣吃饭一般自然。而这些明人给狩猎者装备的武器,更是比他们自制的武器要精良的多。通过狩猎一些动物来换取这些武器,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再欢迎不过的事情了。 对负责建立海参崴的大明官员来说,这些女真人也的确过于淳朴老实了些,只要给这些女真人配备一些武器,就能源源不断的获得各种猎物,这不仅让船队获得了大量的肉食,还得到了不少皮毛。而他们付出的,只是一点食盐和粮食而已。 在这些女真人清剿金角湾沿岸的大型动物时,爱德蒙·唐泰斯也对半岛四周进行了勘察。 很快他便发现,此处除了是一座优良的港口之外,还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 内陆的森林和动物资源自不必说,光是在半岛南面大明湾的沿海地区,就有着数不尽的海豹群栖居在那里。海豹皮毛的柔软舒适,且遇水不湿,可是最为上等的皮毛之一。 而沿海地区的海参及各种鱼类之丰富,使得该地区也成为了鸟类的天堂。 在爱德蒙·唐泰斯看来,此地就算不建港口,也是一处最为优良的渔场。 随着明人在海参崴兴建港口,附近的一些女真小部族也纷纷赶来,拿着人参和皮毛想要同船队进行交易。 不管是赵承东还是其他大明官员,在见过了女真人在丛林中的本事之后,自然更为重视起,崇祯要求他们尽量笼络当地土著的命令起来了。 有了这些本地女真人作为耳目,那么附近百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驻守在海参崴的大明军队,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了。 当爱德蒙·唐泰斯同另外六艘船,跟随许林虎北上,前往探索库页岛和黑龙江入海口的时候,从附近赶来同大明进行贸易的小部落已经达到了6个了。 这只分舰队于5月2日北上,5月5日在东北滨海沿岸的一处海湾内找到了一个土著部族。同他们交易了一些物质之后,船队也大致了解了此处的地理情况。 分舰队队在这里停留了一天后,从本地部落聘请了几位向导,然后再次分成了两只船队。 爱德蒙·唐泰斯跟在许林虎等3艘船折向东面,前往库页岛南部。而另外三艘船则在毛可喜的带领下继续向北,探索黑龙江入海口,及黑龙江下游地区。 从东北滨海地区到库页岛之间的海域,时时可见3、5只鲸鱼成堆悠游嬉戏,他们还在航程中看到了数百头白鲸组成的庞大队伍。 这些美丽的海中生灵,虽然比起一般的鲸鱼要小许多,但是它们成群结队活动时,在水中载歌载舞,悠扬动听的歌声,数十里外都能听到,那种壮观瑰丽的景象,就连爱德蒙·唐泰斯这种航海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为之赞叹不已。 上一次他看到这样的美景,还是在前往北美洲最北端的大海湾,同当地印第安人交易皮毛的时候。至于随船的中国水手们,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以为自己遇到了海神。 不过从船上的土著向导那里,他们倒是了解到了,每年4、5月份,都会有大量的白鲸前往北方的黑龙江。在那里,当地的土著部族会在这个季节,对靠岸的白鲸进行捕杀。 当船队继续向东,穿过了库页岛和扶桑岛之间的海峡,进入到了库页岛南方的海湾之后,便是鲸鱼成群,各种海兽出没的丰饶之地了。 库页岛上的土著部族虽然同扶桑岛上的土著部族习俗相近,但是在崇祯的命令下,岛上的部族被更名为费雅喀人,以同扶桑岛上的阿伊努族人作为区分。 库页岛中南部多为山林,虽然肉食资源丰富,但是缺乏粮食和药材。此地气候冷凉而湿润,但是却比大陆要舒适一些。 岛上的夏季虽然凉爽,但是因为过于湿润,因此极为适合蚊子的生长。库页岛南部的人口也因此而增长缓慢,南部各处部落汇聚起来的人口,不过数千人而已。 这些费雅喀人脾气温和,很容易打交道。他们从元朝起便开始向中原王朝进贡臣服,一向亲近中原王朝而疏远近在咫尺的日本国。 女真兴起之后,仅仅以200人跨海而来,就让本岛南部的数千土著臣服,未必不是这些部落以为,中原王朝改朝换代的结果。 去年许林虎驾船到达此地,岛上的部落才知道,原来大明并没有被女真人所取代。 当许林虎离去之后,库页岛南部的各个部族就已经聚集起来商议,如果今年大明继续派人前来,他们应当效忠于谁。 虽然库页岛上的部族已经向后金表示了臣服,但是后金对于此地的统治并不稳固,他们并没有把南部这些部族纳入到女真部族之内。 只是定下了岁贡貂皮,设本地部族首领为姓长、乡长以统之。甚至于因为后金连年征战,巡视边疆的官员往往数年一派,库页岛南部因为陆上难以抵达,已经3、4年没有后金官员前来了。 本地部族同后金之间的臣属关系,还是依赖于每年一次的贡貂而维系着。 虽然名义上是朝贡,但这不过是后金效法明国,对边疆民族以贸易笼络人心而已。同大明相比,后金不过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小国。但是同这些边疆民族相比,后金无疑是一个庞然大物。 而后金也正是依赖于这种朝贡贸易,在大明商人同边疆民族之间当了一回二道贩子,以积蓄国力。 费雅喀人一开始并不想在后金和大明之间选择,因为他们觉得此地天高路远,大明同后金之间的战争与他们无关。 以他们现在的力量,也足可保卫库页岛南部不受任何一国的侵犯。他们需要的,不过是维持同中原王朝的贸易关系而已。 不过当许林虎再次带着船只前来拜访,这些部族首领们顿时被明人所拥有的大船和武力所震慑到了,特别是船上发出火焰和巨大声响的火炮,更是使得他们畏惧不已。 相比起当年驾着小船而来的200后金甲兵,这些明人一艘船就能运输数百军士了。 再加上船队带来的大量物资,使得岛上的各部族都交换到了急需的物资。原本亲近大明的部族,现在显得更为亲近大明,而那些亲近后金的部族,也放弃了自己的主张,选择了再次向大明臣服。 在这些本地部落的支持下,许林虎在南部海湾的北方海岸选择了一处地址修建了一处港口,也作为库页岛镇守府的驻地。 第512章 北上之行三 同如同自然秘境的海参崴不同,许林虎选择的亚庭港,原本就是一个小部落的驻地,这个小部落以捕鱼为生,因此本地还算是有一些开发基础。 而5月也是本地部族最为空闲的一个月,对渔猎为主的部族来说,这个月也是最为黯淡的一个月。因为这个月是动物度过寒冬后,刚刚开始恢复生长和繁衍的季节。 原本就不适合打猎的季节,现在有人招募他们修建港口,而且给出的报酬是岛上紧缺的日用品,因此倒是让许林虎招募到了大批的人手。 同东北滨海地区的女真人相比,一直同中原王朝有所往来的本地部族,倒是存在着不少技艺不错的工匠。 有着他们的协助,加上岛上丰富的森林资源,港口修建很快便步入了正规。而便在这个时候,许林虎命令爱德蒙·唐泰斯带领两条船继续北上,一边勘察库页岛沿海地形,一边同北面的土著部落进行联系。 爱德蒙·唐泰斯于5月14日,沿库页岛东面沿岸北上,3日后便抵达了库页岛最北端的尖角。 绕过这处尖角,进入了一处大海湾之后,爱德蒙·唐泰斯有些遗憾的发现,岛的东部和北部虽然有不少泻湖,但是都被沙洲礁石所阻,不能进入停泊。不过在岛的东北部海岸上,却有着不少黑油和沥青湖。 从大海湾往西进入大陆和库页岛之间的海峡,海底地面便开始慢慢抬升。 根据爱德蒙·唐泰斯的考察,从北面进入海峡的船只满载深度尚可以达到7米,但是从南面进入海峡的话,船只满载深度就不能超过4.5米。 也就是说,想要进入黑龙江的船只,应当以平底船最为适合。在库页岛西面中北地区,爱德蒙·唐泰斯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停靠的地区。 库页岛北方虽然地方平坦,但是人口却要比南方稀少的多。此地土著部族的生活习俗同岛南部的费雅喀人颇不类似,据说还时常因为猎场同南方部族进行冲突。 这些土著自称是赫哲人,他们中最大的一个部族也不过才百余人。去年大明船只派人在相邻地区上岸考察时,还被一只忠诚于后金的部族所攻击。 不过今年爱德蒙·唐泰斯带着3艘船,数百名军士抵达此地后,本地的部族不是迁移到了内陆,便是向爱德蒙·唐泰斯表示了臣服。 在一名大明官员的主持下,附近几个部族首领,率领着大约6、7百人向大明宣誓臣服,烧毁了后金册封给他们的册书和官服。 这些部族被编制为三个卫所,拱卫于此处适合停靠船只的港口之外。他们除了接受替大明修建这处港口之外,还同意按照往年向后金进贡的方式,每年向大明进贡貂皮和其他贡品若干。 爱德蒙·唐泰斯也从这些赫哲人口中了解了,后金对于库页岛上土著部落的统治方式。 不管是库页岛南部还是北部,后金执行的政策同对大陆上的土著民族不同。比如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便大举出兵扫荡黑龙江中下游及东北滨海地区。 对于这些地区的少数民族,努尔哈赤皆称为生女真,将之迁移到松花江上游或是辽沈等地,补充建州女真的人口。 但是对于库页岛上的这些土著部落,后金采取了,皆不编佐领,不列满洲八旗,设族长和乡长以统计人口数目,等较为宽松的统治政策。 他们对于后金的义务就是,每年一次前往三姓城纳贡,而后金酌情予以赏赐。 三姓城位于松花江、牡丹江、倭肯河三江交汇之地,此地正式名称叫做和屯噶珊,汉意:古城屯。据说,这里便是当年宋徽宗、宋钦宗及北宋官员被金人囚禁的五国城。 努儿哈赤于万历四十四年,命侍卫扈尔汉征东海萨哈连部(位于在黑龙江中游),行至兀尔简河,招降其各处首领,取河南、河北共36寨。 随后,努尔哈赤便把居住在黑龙江流域的赫哲族三大姓——葛依克勒(葛姓)、胡什哈里(胡性)、卢业勒(卢姓)迁居于此。数万人被迁移到此处,此地赫然就开始繁华了起来,虽然此地并没有筑城,但是边民依然把这里称之为三姓城。 努尔哈赤守中虚外的边疆治理政策,固然是充实了建州女真本部的力量,使得后金虽然人数不过百万,但却依然屡次击败了明军。 建州女真八旗从这些东海女真、生女真一族中抽取补充的丁壮,可谓功不可没。不过这也造成了黑龙江中下游势力的空虚,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各土著部族,开始向这一地区迁移。 这样一来,原本就人口不多的东西伯利亚地区,现在就更是变得地广人稀了起来。 去岁大明派人勘察黑龙江入海口,击破了后金驻扎在黑龙江入海口处的那个寨子,实质是后金在黑龙江中下游的唯一一只武装力量。 这只力量被击破之后,便可沿黑龙江长驱直入,一直抵达三姓地区,才能见到后金的武装力量了。 由黑龙江入海口往三姓地区,沿河里程长达近3000里。黑龙江下游每年在11月下半月开始封冻,4月底解冻。 开春之后便有一个潮汐期,从入海口掀起近2.5米高的潮头浩浩荡荡的往上游涌去,往往能上行数百里。而夏秋季节也是黑龙江的雨季,5月之后便形成长达数月的洪涝期。 因此黑龙江中下游虽然可以航行,但并不适合大型运输船队的行驶。当地土著采用的船只,往往是只能承载3、40人的轻便小船。 因此不管是库页岛、黑龙江下游部族北上朝贡,还是后金出兵黑龙江中下游,都会选择11月底江面封冻后,利用可在冰面上行走的爬犁前往三姓。 经过训练的狗、鹿、四不像牵引的爬犁,一天可跑100-200里。从黑龙江入海口到三姓,短的20天,最多也就不过30天。但是如果换成船运,那么起码就要花费近2个月。 听了这些赫哲人的介绍,爱德蒙·唐泰斯对于前往黑龙江中下游探查地理环境的毛可喜等人,便不再有什么担忧了。 毛可喜所率领的三艘船,虽然不过在200吨上下,但是比起那些土著人用桦树皮或木材修建的小船,已经可以算是庞然大物了。 更何况,这些船只上装备的火器,完全可以让那些土人的船只在靠近之前,就已经被击毁了。 在这个季节,后金是无可能派出一支军队加强黑龙江下游的防卫的。派少了无济于事,派多了后勤供应就遇到了难题。 当努尔哈赤把这一地区的土著部族往上游迁移之后,黑龙江中下游就成了后金的一个软肋。 没有人的土地,即便是再险要,也不足以挡住一支小部队的进攻。而且从这些赫哲人口中得知,后金虽然征服了这片地区的土著部落,但是却也没有全然信任这些土著部落。 比如努尔哈赤就曾经发布过一条命令,禁止将兵器铠甲贩卖于蒙古及各边疆部族。 这也是为什么,去年那艘大明探险船,以少量的士兵和水手,便击溃了后金驻扎在入海口处的防卫部队。 努尔哈赤以东北一个小小的部族酋长,最终征服了大半个辽东,还几次击败明军。他起家的经历,便是在明军的纵容下装备了优良的武器铠甲,从而征服了同样武勇但是装备纪律不如自己的辽东其他部族。 正是努尔哈赤有着这种经历,所以他对于同后金相邻的一切少数民族都充满了警惕。不管是把这些部族迁移到建州女真控制的区域下监视同化,还是禁止这些部族私下购买武器铠甲,并讨伐实力雄厚的大部族。 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消灭后金的隐患,使得后金的周边没有新兴的力量,好让他专心对付明朝。 但是这种行为也导致了一个后果,以辽沈为中心的后金核心区域固然是固若金汤,但是整个外东北地区却变得虚弱异常。 意识到黑龙江中下游不会有力量威胁到毛可喜的船队后,爱德蒙·唐泰斯便继续南下了。 在库页岛西南部,爱德蒙·唐泰斯还发现了两处条件不错的港口,随后便在6月2日返回了亚庭港。 绕岛一圈不过花费了7天,勘察及同北部土著部族交涉也用去了7、8日。不过亚庭港已经建起了一处简易码头,还有一座以木头为主的简易起重装置。 有了这座简易码头,装卸货物的速度显然被加快了不少。在亚庭港修整了三天后,装满了货物的“郑和号”便受命返回了。 从亚庭港到济州港用了不过5天,在济州港停留了一天,爱德蒙·唐泰斯向驻守在济州港的叶雨轩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便再次启程返回了天津。 从济州港返回天津,爱德蒙·唐泰斯选择了直航,3天便到达了登州,随后在6月17日抵达了天津港。 第513章 询问 朱由检听完了爱德蒙·唐泰斯的北上之行,也从他手中拿到了,他替济州府转送上来的奏章。 之所以让爱德蒙·唐泰斯尽快返回,也有这份奏章的功劳。叶雨轩同几位济州府官员一同署名,主要是要求朝廷暂停往济州岛迁移人口一事。 其后便是叶雨轩个人的意见,他认为济州岛距离大陆太远,如果有事才进行联络,恐怕会让济州府的军政官员沦为东江镇的下属,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因此他希望,朝廷能够建立起天津-济州岛的定期航行,每月往返一次。这样一来,朝廷可以随时掌握济州岛上的状况,而济州府的上下官民也可以每月向朝廷进行汇报,不会让岛上的居民感觉自己是被遗弃的化外之民。 另外,随着济州城人口的增多,济州城和济州港都需要扩大。不管是加工树木修建房屋,还是伐木烧炭,都需要占用大量的劳动力。 但是为了满足岛上的粮食自给,又必须对一部分荒地进行开垦,再加上内府、四海贸易公司及一些宗室勋贵开始在岛上占地放牧,岛上又陷入了劳动力不足的矛盾。 一方面是劳动力不足,一方面是粮食不足,这两个互相对立的问题,实在是让济州府的官员们头疼了许久。 叶雨轩这时想起了天津附近那些如同一座座宝塔一般的风车,他是去参观过那些风车的工作过的。在他看来,一座风车完全能够抵得上3、40名壮劳力的劳动。 而济州岛除了草地和树木繁盛之外,刮风的日子也相当多,因此他希望朝廷能够调拨一些工匠,在济州岛兴建一些风车,以减缓劳动力的缺乏。 最后,他还在奏章中请求,在济州岛上有原本就存在的一片盐场。这片盐场生产的食盐除了供应给本岛居民外,还会运一部分回朝鲜半岛上去。 不过现在济州岛既然归还了大明,此处盐场生产的食盐,也就无法再按照原来的方式,运回半岛销售了。 依靠这片盐场为生的盐丁足有七、八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半岛发配来的罪犯。如果缩减食盐产量,这些人就会难以为生。因此他希望,朝廷能够准许,把原本运往半岛的食盐,向日本及北方新归附地区出售。 看完了这份济州府官员的上疏,朱由检倒是没什么想法,这些官员的提议都还算出自公心。 派一些工匠前去修建风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唯有这个盐场,的确是个麻烦事。显然济州府的官员们并不想把这个盐场交给内府或是四海贸易公司,否则叶雨轩就不会提到这个问题。 向朝鲜、日本、及外东北地区出售食盐,现在是四海贸易公司的权力。济州府想要保留这个盐场,无疑等于是触动了四海贸易公司和崇祯本人的利益。 不过济州府是新立之府,又远离大陆,现在有这么多人移民到岛上,财政上显然有些困难。济州府想要抓住一项财源,来填补亏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崇祯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决定,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之后,便对着爱德蒙·唐泰斯询问道:“你这次北上之行,也算看到了不少东西了。朕想问问你,你觉得如果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想要征服,东北滨海地区及库页岛的土著部族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听到崇祯询问的这个问题,爱德蒙·唐泰斯低下头思考了一会,才开口回道:“如果是公司想要征服这些土地上的土著部族,那么一定会采取贸易和武力的方式。 这些土著部族虽然生产不出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所居住的地区,却有着珍贵的皮毛、人参、渔获等自然资源。 以他们对于酒精的嗜好,就像我之前建议的,公司一定会大量的提高酒类的贸易比例。毕竟酒精是一种可以快速消耗的物资,一个染上酗酒恶习的人消耗的酒水,完全可以让这些土人很快破产。 在大明的南方,种植甘蔗榨糖后遗留下来的糖蜜,可以酿造大量廉价的酒水。又或者,直接向东南亚诸岛上的土人购买椰子酒,东南亚的椰子几乎随手可得,而椰子所酿的酒水也相当烈,这完全是一种低廉的劣酒。 用这些廉价的酒水,大量的换取那些土人手中珍贵的皮毛、人参和一切公司所需要的物资,却又不必担心他们因此会强大起来,这实在是最为划算的贸易。 为了保证这种高额回报的贸易,公司会用武力垄断和这些土著部族的贸易关系,任何敢于绕过公司同这些土著部族进行贸易的商人都会被攻击。 当以上这些地区的贸易都掌握在公司手中之后,公司就会插手这些部族的猎场划分,猎取皮毛的种类和方式,最终让这些部族为公司所需的货物而进行劳作,而他们离开了公司也将难以生存下去。 以上,便是我对公司行事方式的大胆猜测。” 听完了爱德蒙·唐泰斯的说法,朱由检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说道:“感谢你对朕这么真诚的回答,你这次出海这么久,想必也累。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朕再招你来叙话,到时朕还有一个大任务要交给你。” 爱德蒙·唐泰斯立刻起身对着崇祯行礼,表示自己愿意完全服从于君主的安排。 爱德蒙·唐泰斯刚刚走出门口没一会,孙承宗便带着茅元仪上门来了,朱由检赶紧让王承恩请两人进来。 孙承宗刚刚跨进门槛,便看到皇帝从书桌后起身走了出来,口中还迫不及待的说道:“孙先生来找朕,可是这次军演的总结检讨,已经出来了么?” 孙承宗正想下跪行礼时,却已经被崇祯抓住了双臂扶了起来,朱由检热情的说道:“孙先生不必如此,今后孙先生见朕就不用多礼了。 王承恩你记录下,自今日起,总参谋部孙先生,内阁黄、徐两位先生,皆特旨面圣免参拜。” 对于崇祯的好意,孙承宗颇为感动,他原本是想要婉拒的,毕竟君臣之仪不可荒废。朝廷祖制虽然有规定,执政的年高大臣可以免朝。 但是这个免朝,说的是不用上朝,不是说见天子不用行礼了。免朝虽然是一种优待,但是也等于被退休了,不上朝的官员,显然也就无法处理政事了。 不过,崇祯并不是给予他一人的优待,还涉及到内阁的首辅和吏部尚书,因此孙承宗想了想还是拜受了皇帝的优待之礼。 当孙承宗和茅元仪都被崇祯赐坐之后,坐回了座位的朱由检才向着两人重复问道:“军演的检讨结论出来了?” 孙承宗对皇帝拱了拱手,有些羞愧的说道:“此次行军军演,各营新军、京营,大多被假想敌一击而溃,实在是本部制定练兵计划不够踏实的缘故,臣要向陛下领罪。”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军演的目的就是要找出不足之处,要朕说,这次军演还是很成功的。 我们现在还可以检讨下,到底是主官没有按照行军条例安排行军导致的失败,还是行军条例本身出了问题。把问题找到,再解决了便是好事。 如果在军演中没有发现问题,在战场上敌人还会给我们检讨的机会吗?肯定是不会吧。那样的话,我们辛苦训练出来的这些将士们,就要用生命来证明问题的存在了。 所以,朕今天要说,这次的军演还是很成功的。总参谋制定的军演计划,还是比较圆满的。 再说了,整个军演也没有全军覆没么。阎应元和金国凤两人率领的步兵连,不是挡住了骑兵的突袭么? 孙先生那里有什么罪过,朕觉得,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了。 同此前我大明辽东边军在同建奴野战中,被几十建奴以军鼓旗号欺骗,导致整个营头溃散的事迹相比,新军将士们已经可算是顽强了。” 听到崇祯贬低辽东边镇的话语,孙承宗心里同样不好受,因为辽东边军同样也是他训练了几年的成果。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的脸色不对,方才明白过来,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孙先生还是说说这次军演的检讨吧,朕想了解下检讨的内容。” 孙承宗这才开口说道:“本次行军军演,根据总参谋部闭门检讨后得出的结论是,行军条例的确有些不太完善,对于作战区域的行军,没有更为详细的制定应对政策,使得出现问题后,主官和士兵的应对出现了混乱。 此外便是连队规模的问题,几位参谋认为:大连队在战场虽然看起来兵力充足一些,但是遇到混战时,一个人能够指挥的士兵数量和视野是有限的。 本次被骑兵突袭时,连队主官无法及时的组织起防御阵型,主要便是命令下达到全连士兵时速度过慢,使得一部分士兵无法听清命令,最终冲垮了自家的阵脚…” 第514章 京畿军队的整编 孙承宗向崇祯汇报了总参谋部对此次行军军演作出的检讨和总结之后,随后便奉上了京畿都督府军制变革的完整计划。 这份计划汲取了这次军演的教训,也符合了年初提出的,京畿都督府名下军队重新整编,事权一统的需求。 茅元仪为崇祯讲解着这份计划的主要内容,首先是原本泾渭分明的新军训练营、京营及左良玉率领的辽西边军,在这次整编计划中将会尽可能的打乱混编。 新军制是在去年野战军编制计划上的重新调整,原先新军的指挥层级是排、连、营、团、旅、师,但是军演暴露出来的指挥不畅问题,使得总参谋部重新调整了军队指挥中枢。 步兵的编制为:每五人为一伍,设伍长;每十人设一什,设什长;三什为一排;四排为一连;四连为一营;四营为一团;三团为一师。一个营被压缩到了540人,一个团则是2325人,一个步兵师则是7600人。 车骑师5400人,骑兵师3200人。京畿都督府下设2个骑兵师,2个车骑师,2个步兵师,共计32400人,此外还有两个新兵训练师,各5000人编制,用于替换各军的退役士兵。 如此一来,原本京畿都督府名下管理的各部官兵,将统一被编为新编皇家陆军的番号,同他们之前的来源再无联系了。 吴怀依旧率领自己的骑兵第一师,而原本的骑兵第五联队则升级为骑兵第五师,骑兵第一师拨出了一个联队用于加强骑兵第五师,总参谋部又同时往这两个骑兵师内补充了不少人手,使得吴怀对于这两个骑兵师的影响力大大的降低了不少。 除了吴怀依旧率领骑兵第一师外,其他五只军队分别由左良玉、黑云龙等人所率领。阎应元、金国凤等军校毕业生,则大多提拔到了团、营一级的职位上。 以这个计划进行整编,总参谋部对于京畿都督府的控制反而得到了加强,而总参谋部权力的增强,便也是崇祯对京畿军队控制权力的增强。 朱由检听完了整个整编计划之后,只是稍稍沉默了一阵便说道:“那就按照总参谋部的请求,按照这份整编计划改组京畿都督府,不过朕希望整个计划能够在7月底8月初完成,新编皇家陆军能够在8月底前初步磨合完成。 本次军演淘汰下来的一营军士及一部分平时表现较差的武官,改组为地方警备部队,调任上海市。然后以他们为核心,在当地招募一些人手,组建上海警备师,以保卫上海市。该部队的管理权力属于总参谋部,地方官员不得插手,但是在突发状况下,可接受地方官员的请求,维护地方上的治安或保护平民。” 对于崇祯的提议,茅元仪自然是心生欢喜的。总参谋部成立以来,就一直在同文官、边镇将领和内地卫所争夺对军队的控制权力,但是除了新成立的新军之外,对旧有军队的管理权力一直进展缓慢。 特别是对江南地区的军事力量,总参谋部下达的改制整顿命令往往被当地卫所将领阴奉阳违,又或是被南京的勋贵所阻扰。 即便是鹿善继等人在南京设立了军校,但是缺乏了皇帝在当地的震慑,南京城内的勋贵们依旧把持着本地的军队和卫所,使得总参谋部的影响力无法在当地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有了这么一支从北方调去的军队,那么起码也算是在江南地区插入了一根钉子,让南京军校培养出来的军官们,不至于被那些南京勋贵、卫所将领所排挤。 茅元仪刚刚答应了一声,崇祯又继续说道:“除了京畿都督府名下军队进行整编之外,城内的锦衣卫、皇城的侍卫亲军,总参谋部也拟一份整编计划出来吧。 侍卫亲军就不说了,既然是亲军,将来必然也是要上战场的,就按照作战军队进行整编。至于锦衣卫,现在已经分离出了巡警和治安部队,巡警这块就不必去理会,从治安部队中挑选出一个师的编制,作为京城内城的守御部队,剩下的依旧作为维护京城治安的武装警备力量。” 茅元仪尚未开口,孙承宗已经匆匆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让总参谋部对侍卫亲军和锦衣卫进行整编,是不是有所不妥?这两只部队一向都是陛下亲领,勋贵佐之,外臣不得干预。总参谋部虽然忠诚于部下,但是干预陛下亲军事务,恐怕有擅权之嫌。” 对于孙承宗的担心,朱由检却没有放在心里,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总参谋部不过是对这两只部队进行整编及训练,他们的领导权力依然直属于朕,因此不算什么擅权之举。 更何况,现在这两只军队久不上战场,平日除了守卫皇城内外,维护京城治安,缉拿官员及要犯之类的工作,那里还有半分军队的样子。 虽然去年朕让连善祥稍稍整顿了下侍卫亲军的军纪,但终究不是什么练军正途。此次借着京畿都督府整编军队的名义,让两军也彻底整顿一下,朕也能安心一些。否则真要上了战场,朕怎么能指望他们来保卫朕呢…” 当崇祯同孙承宗等人商谈,整编京畿都督府和侍卫亲军、锦衣卫的事宜时,张燮正带着一干军校教官接回了北上试航回来的海军学员们。 70名海军学员,一趟航行便失去了十分之一的成员,这个高额的损耗比例,让张燮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张燮在崇祯一副手书的逼迫下,不得不赴京担任海军军官学校的校长。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心存疑虑。但是当他真的可以不受阻扰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教育和培养这些海军学员后,他刚刚赴京时存在的那点疑虑早就抛之脑后了。 教书育人,原本就是张燮平日里的志向,他在家乡时就因此收了不少弟子。他和这些海军学员刚开始接触的时候,虽然觉得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少的毛病。但是半年多相处下来,倒也算是建立了不少感情。 能够进入海军学校的学员们,无论他们入校之前的身份家世是什么,就他们自己本人来说,还是具备有一定的才能的。毕竟崇祯建立陆海军军校,是为军队培养指挥人才,而不是帮助勋贵、将门子弟镀金的。 在张燮的努力下,学校内部原本分裂对立的寒门、勋贵、将门出身的三个学员团体,也慢慢开始弥合了一些裂痕。 看着自己的教育开始初见成效,张燮自然是倍感欣慰的。对于崇祯挑选几位西洋夷人来传授,航海经验和海上作战的技战术,张燮是持支持态度的。 但是让一名荷兰人作为“郑和号”舰长,带着海军学员进行试航,他却是反对的。作为一名福建人,又是编撰了《东西洋考》的作者。 他对于夷人在东南亚的恶行并不陌生,也深深的警惕着这些西洋夷人。在他看来,聘请这些西洋夷人作为教官是一回事,任命他们担任大明海军军舰的舰长出航作战是另一回事。 以这些西洋夷人在东南亚诸国的行径看来,他们绝不会忠诚于自己的雇主,他们在了解了雇主的虚实之后,往往就会勾结其他夷人背叛雇主,从而给雇佣他们的国家带来灾难。 福建、广东海岸线曲折,都是大明南方良港最多的地区,因此西洋夷人出现在东南亚后,就几次想要武力侵占两地的良港,以获取同大明的贸易。在这些小规模的战争中,西洋夷人因为力量不足,终于还是退却了。 不过却也引起了两地有识之士对海防的担忧,张燮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虽然西洋夷人在福建、广东掀起的战争,不如嘉靖年间的倭乱这么声势浩大。但是西洋夷人的坚船利炮,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少印象。比如红夷大炮和斑鸠铳,便是明军从这些西洋夷人那里学习到的新武器。 不过张燮对于爱德蒙·唐泰斯就任“郑和号”舰长的反对,最终还是被崇祯所压住了。 但是今天张燮看着60多名远航归来,却神情黯然的海军学员们,还有他们手中捧着的数只骨灰盒,立刻感到了心痛和愤怒。 挑出了几位学员代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他立刻便决定要上书皇帝,请求解除爱德蒙·唐泰斯“郑和号”舰长的职务。 在他看来,爱德蒙·唐泰斯的行为,完全是妄顾人命。这些海军学员有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出海,爱德蒙·唐泰斯无视这一事实,直接以一名熟练水手的要求去训练这些海军学员,从而导致了数人伤亡,这是玩忽职守。 张燮的愤怒同样引起了海军学校学员们的支持,这些学员同样不希望,在一次出航之后,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是仕途。 当这份群情激奋的上书放置在崇祯面前时,朱由检也才刚刚了解到这次北上之行,“郑和号”上人员的伤亡状况。 虽然痛心于这些海军士官生的损失,但朱由检却没有对爱德蒙·唐泰斯进行处罚的意愿。 为此崇祯不得不亲自召张燮、爱德蒙·唐泰斯入宫,希望在两人之间进行调解。 即便是在崇祯的面前,张燮也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坚持要解除爱德蒙·唐泰斯海军学校教官和“郑和号”舰长的职务。他认为一个不能够爱护学员和部下的人,是无法担任大明海军的军官的。 朱由检不得不对爱德蒙·唐泰斯说道:“爱德蒙,在你曾经的国家里,想要培养一名能够远洋航行的船长,大概是多少比例?过去和你一起上船的同僚,现在还剩下了多少人?” 爱德蒙·唐泰斯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对着崇祯回道:“从一名普通水手到一位商船船长,大概每3、40名水手中能够出现一名。 而想要成为一名能够跨越大洋的商船船长,大概每10名普通船长可以出现2、3名。但是一名优秀的,能够进行环球航行的海军舰长,就算是10名能够跨越大洋进行贸易的商船船长中,也难得出现一名…” 第515章 陕西夏收 在经过了崇祯的调解之下,张燮和海军学校的师生们终于勉强认可了,爱德蒙·唐泰斯对于自己海上出航训练方式和强度的解释。 不过,因为此次出航造成的人员损失,也迫使张燮提出了要编制海军训练条例的要求。 在张燮看来,爱德蒙·唐泰斯说的理由虽然有些道理,但是海军军官学校是不可能拿宝贵的学员,以这种方式进行残酷的淘汰的。 每个海军学员上船前所要学习的各种知识,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欧洲那些船舱侍童的知识储备。他们所需要的,是按部就班的去熟悉海上的突发状况,而不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考虑到这次航行对于海军士官生士气的严重打击,“郑和号”上岸后,便有10余人提出了退学的申请,拒绝再上“郑和号”继续实习。 朱由检不得不作出了妥协,任命张燮成立海军研究室,对此前总参谋部拟定的海军条例进行修改完善。 主要是陆军和骑兵军官组成的总参谋部对于海战了解甚少,因此他们所编制的海军条例,大多是仿照陆军条例的抄袭,这也是另一个让张燮等海军军校师生的不满之处。 除此之外,崇祯命人安排了本次北上航行中丧生的海军士官生的追悼会,对亡者和伤残者进行了丰厚的抚恤,这才让“郑和号”初航伤亡人员一事平息了下来。 到了7月中,陕西、山西两地的夏收情况也基本传回了京城。去年在陕西试种的土豆、番薯、玉米,虽然经历了陕西大旱,但依然表现的比传统的谷子、小麦强。 因此今年正月未过,朝廷和农科院便从北直隶组织了大量的土豆、番薯、玉米种子,运往了陕西、山西地区,组织灾民进行自救。 其中又以土豆组织播种的面积为最,根据农科院的试验和对福建土豆种植地区老农的调查,土豆喜冷耐旱耐贫瘠,适宜在陕北、陕西、甘肃、宁夏的丘陵山地地区种植。 但是关中平原因为开发过度,加上多年水利不修,土地盐碱化和板结程度较高,反而不适合种植土豆。 虽然去年这三种作物在北直隶、山东地区都有试种,但是同样因为京畿附近的大旱,导致了只有山地地区种植的土豆收成还不错。 因此,除了留下了一部分种子外,运往陕北的土豆能够播种的面积,不过也就刚过10万亩。 2、3月下种,6月即可收获。这10万亩土豆,少的收获了200余斤,多的达到了400多斤。超过了平日种植谷子收成的50%,更是小麦的一倍以上。 10万亩地,收获了近3000万斤土豆,将近20万石杂粮,这极大的减缓了,榆林地区军民口粮的难题。 虽然连续两年大旱,陕西各地灾民遍起,但是榆林因为身处边墙,还能从边贸中赚取一些粮食。加上此地又是边镇,当地大部分都是军户,朝廷在此地蓄积的军粮,也多少流入到了本地市场上,凭借着这些有利条件,算是让榆林人挨过了连续两年的旱情。 当朝廷运送新作物到陕北,打算让挨过了去年旱灾的陕西灾民自救时,榆林地区因为逃荒的人较少,恢复生产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近10万亩土豆倒是有半数在榆林地区,这些收获顿时解决了榆林本地百姓的口粮问题,还能调拨一部分粮食给周边地区。 而陕西百姓在朝廷救济、迁移山西、河南、四川等地就食、招抚流民前往宁夏、河套地区开垦等政策后,本地人口几乎比往年减少了十分之二、三,这也极大的减轻了当地官府的赈济难度。 到了崇祯元年7月,陕西各地的秩序终于开始慢慢恢复了。去年夏、秋,离开县城,野外就是鬼蜮的状况,也得到了好转。 关中平原借助流民的劳力,一举维修了八条主要渠道,使得今年关中地区的主要耕作地区,并无出现缺水的状况。 而去年杨鹤力主招抚,不但安定了陕西地区的形势,最为重要的是,保住了关中平原地区的社会安定。 正因为有了这个社会安定的条件,关中平原去年冬季播种的冬小麦面积还要超过往年。 朝廷在陕西推广种植的海外新作物,的确给陕北地区的百姓带来了希望,也让陕西百姓接受了几种抗旱高产作物。 但是,今年关中平原的冬小麦获得了大熟,才是真正的挽救了陕西局势的恶化。 关中平原又称为渭河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农业最富庶的地区之一。自秦代开始,一直到唐,此地才因为开发过度,导致气候日趋干旱,天下的经济重心,才从关中向南迁移。 虽然崇祯二年关中平原的小麦丰收,暂时缓解了陕西百姓的口粮问题,但陕西地方士绅官员依然忧心忡忡。 毕竟,关中平原的百姓是安定下来了,但在甘肃、宁夏、陕北高原地区还有2、3百万百姓,依然需要朝廷的救济,这显然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 没有2、3年的风调雨顺,陕西是缓不过来的。而关中平原作为陕西地区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其承受的人口也已经达到土地的上限了。 去年这么多灾民涌入关中平原等待朝廷和地方救济,现在想要一口气把他们打发回家乡去,也是一个难题。 毕竟这些灾民逃离家乡时,大多数人已经把家乡的田地房产都典卖了,就算送他们回去,他们也无以为生了。 于是,这些数量高达数十万的失地灾民,现在也成了关中地区的一大隐患。 陕西的官绅一边向朝廷求援,一边绞尽脑汁的安排这些失地灾民干活,好让他们能够养活自己,而不是成为游手好闲的流民。 去年关中士绅提出的梳理水利渠道,并修建泾惠渠,不仅消耗了大量的劳动力,还为今年关中平原的夏收奠定了基础。因此,一些士绅向杨鹤提出,继续扩大泾惠渠的修筑规模,并另外修建几道水渠,扩大关中平原的水利灌溉区域。 虽然陕西官绅还在忧心忡忡,但是今年陕西夏收的状况送到京城之后,内阁诸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黄立极、郭允厚看来,不管今年的秋收如何,最起码朝廷总算有时间把陕西的粮食问题挪到秋后去解决了。 而关中平原的丰收,也使得去年被招抚的陕西流民军,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暂时不再会有反复了。 相较于陕西局势的缓和,山西的状况却有些严峻了起来。山西原本就不是一个产粮大省,去岁大量的灾民被引入山西南部就食之后,立刻引起了当地粮食的短缺。 不过从陕西参政转任山西巡抚的洪承畴,却的确是一位干练之才。这位年仅36岁的封疆大吏,很快便发现山西的粮食并不是真的短缺。 山西粮商除了在本地购粮之外,还在河南等地控制了大片的粮食出产。他们出售粮食的对象,一是山西长冶地区的煤铁矿业,以粮食交换这一地区的铁器。 此外便是绕过边关,向关外的蒙古人出售粮食、铁器,以换回马匹、牛羊和各种皮革。 面对朝廷去年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山西的粮商并没有采取同河南士绅一样硬顶的方式,而是选择了软磨。 这些山西粮商基本上已经是脱离了土地生产的大粮商,他们贩卖的粮食,自家土地上生产的大约不会超过一半。在家乡和北上出关的路途中,更是建立了数量众多的转运粮仓。 因此当朝廷颁布了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后,这些粮商立刻把从外地购入的粮食储存了起来,只是少量的出售了一些粮食,他们认为朝廷的粮食统购政策既然只实施一年,那么他们便储存上一年的粮食就是了。 这些粮商原本就有囤积居奇的习惯,因此他们并不在意一年的禁售期。反而觉得,可以趁机在黑市上抬高粮价。 虽然有些在大同、太原地区的粮仓被官府所控制住了,让他们损失了一部分存粮,但是在这些城市之外的小粮仓,官府却始终无法掌握。 意识到这个局面之后,洪承畴立刻向朝廷上书,建议朝廷对今年新粮放开管制,算是对去年承诺的兑现。 但是请朝廷下令,对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山东地区,二年以上的陈粮价格继续进行管制。 另外,他还建议对山西粮商的资格进行审查,颁发粮食行商执照。以每年出售的粮食数量作为定额,限定这些粮商的购粮数量。 一旦发现该粮商购进粮食的数目同出售数目相差过大,朝廷应当对其进行处罚或没收执照。若是有人无执照而贩粮,以违法论处,没收其所购粮食之外,还应当责以重惩。 于此同时,洪承畴还毫不手软的砍了几名囤积居奇的粮商,没收了他们囤积的粮食。在这种武力震慑下,山西的粮食价格终于稍稍稳定了下来。 洪承畴的上书中,关于粮商执照部分,倒是同朝廷准备颁发的粮食行商制度相去不远。不过去年因为河南士绅对粮食政策的反抗,因此这一制度就暂缓了下来。 现在有这位山西巡抚的上书,崇祯和内阁商议之后,便把已经制定好的粮食管理制度,稍加修改后颁发了下去。 第516章 开学典礼 陕西局势的缓和,使得崇祯在内阁会议上提出了,把年初召入京城培训的流民首领和一部分刑部人员,安排到各省-主要是江南地区-担任县、府一级的警务人员,执掌当地刚刚建立起来的巡警部门。 崇祯的提议显然引起了内阁一部分成员的不安,在他们原本的认知中,这些流民首领被召入京城培训,应当是皇帝用来牵制陕西被招抚流民的一个策略。 失去了这些首领,那些被招抚的流民也就等于失去了领导他们的核心,不会再成为一个完整的团体,从而能够被朝廷更好的管制和安排。 正是基于这种蛇无头不行的思想,内阁才没有反对,皇帝以培训的名义命令陕西被招抚的流民首领入京。但是他们并没有想过,要真正的给予这些煽动流民反叛朝廷的流民首领一个官职,还是维护江南地区社会治安的巡警要职。 籍贯上海的徐光启和籍贯浙江的施鳯来就很担忧,这些曾经的流民军首领被任命为江南各地巡警官员时,他们究竟能不能维护当地的治安,又或是在当地掀起另一场叛乱。为了家乡的安定,他们首先委婉的提出了不同意见。 张瑞图的反对意见则更为坚决一些,余下的几人则默然不语,想要看看皇帝的态度再做出自己的决定。 朱由检显然早已做好了决定,他今天是来通知这些内阁阁臣的,而不是来说服他们的,他稍稍认真的对着众人说道:“朕以为,各位先生不必担心,他们到了地方上又恢复了流民首领的本性,在江南煽动百姓反抗朝廷。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些人单枪匹马前往江南各县担任巡警官员,虽然看似可以互相勾连呼应,但是他们要面对的,却是陌生的百姓和想要排挤他们的同僚,那里能同在陕西时相比,借机聚拢起自己的羽翼呢? 他们在江南地区任职,依靠的是朝廷的任命,而不是乡民的支持。他们想要在当地站稳脚跟,就不得不依靠朝廷。比起那些把持地方的胥吏,他们难道不显得更为可靠一些么? 如果他们想要同当地的黑恶势力勾结,破坏我大明的律法,那么只需要几名巡警就能逮捕处置了。而这样的处置也不会违背朝廷同他们的约定,让朝廷失信于天下。 但如果是让他们返回陕西,或是内蒙、河套地区的流民拓殖点任职,固然可以减少各拓殖点的逃民事件,不过那些拓殖点今后还会听命于朝廷,成为我大明在塞外的立足点吗? 更何况,朝廷既然招抚了他们,自然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养着他们。总是要让他们去做些事情的,这不仅可以减轻朝廷的负担,也能让这些流民首领安心,不会在忧惧之下铤而走险。” 对于崇祯的含糊说法,黄立极只是思考了一会,便出声支持了皇帝的决定。他给出的理由倒也不强,但是很合理。 他以为,既然当初已经宣告过,招这些流民首领入京培训,是为了安排他们就职做准备,那么现在培训已经基本完成,便应当履行承诺。否则,今后天下谁还敢相信朝廷的承诺呢?特别是在朝廷推行改革的时刻,更应当言出必行。 当首辅也站到了崇祯这边时,内阁会议基本上就不会再出现别的结论了。而对于黄立极来说,他站出来支持皇帝的主张,除了一半是维护朝廷的威信之外,另一半则是觉得,借这个机会往江南安插一些人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就如崇祯之前一直所说的,今日江南地区的治权,基本已经为当地的士绅所把持包揽。这些士绅一边操控士林舆论,一边同江南盛行的打行勾结,如宋江这般黑白通吃的地方土豪,在江南可谓比比皆是。 虽然江南是大明最为富庶的地方,但是在江南担任官职却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当地的士绅太过强势,而胥吏、打行、士绅早就勾连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那些刚入仕途便选派到江南担任县官的进士,在这种关系网络的包裹下,往往就成了一座县衙中的泥菩萨。 偶尔有几个想改变格局的新县官,也常常在当地士绅的逼迫下退让或是调任。直面这些士绅的地方官员尚且如此,朝廷的政令在江南难以落实,自然也就成了常态。 各地新建的巡警局,比之从前的捕快衙役的权力可大多了。而且巡警局还有着较为明显的军队色彩,比起那些世代更替的捕快衙役,同当地的社会联系要简单的多。 作为主政朝廷的内阁首辅,利用巡警局争夺地方上的治安权力,这显然是黄立极不能拒绝的诱惑。因此在崇祯稍稍解释了下自己的主张之后,黄立极便选择了皇帝的立场。 虽然在内阁会议上通过了这份主张,但还是有几位阁臣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任命各地巡警官员,还需要得到刑部的首肯。他们并不觉得,一向以刚直闻名的刑部尚书袁可立,会同意内阁的这份决议。 不过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内阁作出的决定传达到刑部之后,刑部尚书袁可立便通过了吏部对275名地方巡警官员的任命书,除了少数人被调换了任职地区外,袁可立没有否决任何一份关于流民首领的任命书。 袁可立的行为,让京中对这些流民首领任命一事持反对意见的官员们,陷入了狐疑的态度。他们不知道是该继续反对,还是应当暂时放弃,观望下去。毕竟袁可立的名望可比一般的大臣要高的多,他的态度左右着不少年青官员的想法。 当京城中的舆论还在纠结着,朝廷这次把大量的流民首领任命为南方各地巡警官员是否合适的时候,崇祯却跑去了日忠坊同安里的一间滨湖大宅内,参加了一次开学典礼。 这里是锦衣卫及社会调查所联合组建的秘密警察学校,负责为以上两个部门提供专业人才。随着崇祯对于京畿都督府的整顿基本完成,他再次反身对锦衣卫及社会调查所进行了再次整顿。 如果说去年他刚登基时,对于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事整理,主要依靠身边亲近的人员,和锦衣卫、东厂内部的不得志人员,从而掌握了这两个庞大的特务机构。 那么现在朱由检要做的,便是依靠这所秘密警察学校,培训出足够数量的专业人才,取代那些保守而无能的官员们。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借助这个机会,清理掉锦衣卫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腐朽世家。 虽然历代大明皇帝除了锦衣卫之外,还曾经设置了东、西、内厂等特务机构,以作为自己的耳目。但除了锦衣卫和东厂之外,其他的特务机构莫不是昙花一现。 这其中的主要原因还在于,锦衣卫的世袭制度,使得锦衣卫这个组织一直保存着,不少有用的经验和教训,让皇帝无法脱离他们提供的消息。而东厂最大的作用,还是用来监控和遏制锦衣卫不会脱离皇帝的掌控。 如果说在从前,锦衣卫还是皇帝不可或缺的,了解天下及朝臣的情报组织。到了今日,锦衣卫已经成了,一些世袭锦衣卫混吃等死的养猪场了。 当然,锦衣卫之所以会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历代大明皇帝对于这个组织的提防和渗透也是一个原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锦衣卫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和目标。 昔日朱元璋建立锦衣卫的时候,还有几分对外了解敌情,对内打击贪官污吏的味道。到了成祖奉天靖难之后,锦衣卫最大的任务就成了维护一家一姓之天下。不过到了成祖之后,锦衣卫就成了内廷和皇帝打压政敌的工具。 既然是一件争权夺利的工具,那么谁还能指望这个组织有多少工作效率呢。朱由检梳理了京城内外的军政关系之后,终于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身边的这两个情报组织。 这所坐落在西海边上的大宅,并没有挂出秘密警察学校的招牌,事实上这里也不是这所学校的主要培训基地。这些从各处征召而来的学员将会在这里做3-6个月的文化培训,然后才会安排到各处进行特殊技能的培训。 被挑选参与培训的人员共有126人,把这所主宅的大厅坐满了三分之二。进入大厅后的朱由检,从东往西好好的打量了,这些端坐在大厅南面的学员们。 张献忠就坐在第二排第4行的位置,相比较起他身边那些激动的汗流浃背的同僚,他的脸上只是微微沁出了几滴汗珠。他心里为自己辩解着,这主要是今天太热的缘故,绝不是因为他见到了大明天子。 朱由检对于这些学员们的训话倒是不长,说的也非常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也没有什么离经叛道的地方。 下方的学员和不少旁听的锦衣卫军官,虽然松了口气,但是也颇为失望。 不过,皇帝说完了这些话语后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对着下方的侍卫吩咐了一声,于是一群侍卫捧着木盘进入了大厅。 当侍卫走到跟前时,张献忠才看清楚,木盘内是颜色发黄的窝窝头和一杯清水。在这名侍卫的小声吩咐下,张献忠拿起了一个窝窝头和一杯清水。 下方的学员和锦衣卫军官们,虽然领了这些窝窝头、清水,但却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517章 锦衣卫存在的意义 朱由检同样从侍卫手中取过了一个窝窝头和一杯清水,大厅内的学员们都看的很清楚,皇帝手中的食物同他们一样,并没有搞什么特殊待遇。 朱由检举了举手中的食物,然后才对着一干学员们说道:“这是在你们进入这所学校学习之前,朕请你们吃的第一餐。 这种食物,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应该并不陌生。据朕所知,陕西灾民吃的最多的食物,就是这种窝窝头。 当然,现在各位手中的窝窝头,可比那些灾民手里的强多了。大家都尝尝,也了解下我大明百姓吃的食物是什么滋味。” 张献忠看了看左右,发觉这些同僚们已经开始小口小口的咬起了手中的窝窝头,不过不少人咬了一口手中的窝窝头,就开始皱起了眉头。 他又小心的抬头看了看正前方,面对众人就坐的崇祯,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上的窝窝头,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张献忠这才把手里的窝窝头往嘴里送去,和其他人小口吞咽不同,张献忠只是三五口便把手上的窝窝头给消灭掉了。他擦了擦嘴,又端起了面前的清水一口饮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回味,皇帝请他们吃的窝窝头同他从前吃过的窝窝头有什么区别。 张献忠从一名捕快到投效边军,也算是经历坎坷,大鱼大肉吃过,这窝窝头同样也尝过。 他只是稍稍一回味,就感觉到了平民百姓吃的窝窝头,同皇帝请他们吃的窝窝头之间的区别。 前者冷却时,坚硬的可以当做武器,而后者只是坚实,但并没有彻底失去面食的柔软。 前者混杂着许多野菜和橡子粉,味道苦涩。不少窝窝头还因为放的太久,发出酸臭的味道。而后者除了添加了些豆粉之外,大部分还是面粉。 另外,如果皇帝和这些同僚正在吃的食物,和民间百姓吃的窝窝头一模一样的话,他们一定不敢这么细嚼慢咽的吃。没有筛选过的面粉制作的食物,里面一定会有很多小石块和其他物体。 他们现在这么细嚼慢咽的吃法,不是嘣了他们的牙,便是会吃出什么奇怪的事物出来。 张献忠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崇祯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小块窝窝头的碎片。虽然这些窝窝头使用的是玉米面和豆粉的材质,但在崇祯看来,这同后世饭馆中的杂粮窝窝头完全是两个物种。 粗糙而坚韧的口感,让他完全尝不出杂粮的细软香甜来。朱由检举起了身边的水杯,把口中的那种异物感给冲刷了下去。 随着皇帝停下了进餐的动作,下面的学员们同样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很快崇祯便听到了不少咳嗽的声音。 他略略等待了一会,待到下方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在你们参与培训的第一天,朕请你们吃这样的一餐,便是希望各位应当记住。 各位口中之食,身上所穿之衣,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乃是天下百姓省吃俭用,向朝廷缴纳的税赋,才有了朕和各位的吃穿用度。 是以,朕今日希望各位谨记,各位今后不管是做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在为大明百姓守护这个国家,而不是为了保住一家一姓之江山…”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下方就坐的学员和教官们面面相窥,他们不知应当如何理解皇帝的话语。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一句谚语,才最为符合他们的心理: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除了张献忠等寥寥数人之外,在座的学员不是出身于锦衣卫,便是出身各地卫所的世袭军官。 普通军士很少有读书认字的机会,而这却是这所学校挑选学员的条件之一。像张献忠这样家世不清白,认字又不多的军官能被选中,还是崇祯特别批准的,否则他只能去公开的警察学校进行培训了。 不管他们心里此刻对皇帝的这番话语有多震撼,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被灌输了忠君教育的中低阶军官们来说,即便皇帝发布了再荒唐的命令,他们也会一丝不苟的去执行,这已经差不多是一种条件反射了。 而张献忠等几位非世袭军官出身的学员,在愕然了片刻之后,便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作为一个千多年前就已经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民族,崇祯所说的话语虽然令人震撼,但是仔细回想之后,却并非不可接受。 毕竟此时的大明已经濒临末世,朝廷对于民间思想的控制,已经到了极为衰亡的时代。 否则就不会有白莲教在底层民众中的迅速传播,也不会有上层知识精英追捧李贽这样的反道学思想家。 今日之大明,不管是东西南北的百姓还是士绅,都认为大明已经到了非变革不可的地步了。 上层的知识精英们希望从思想上进行变革,从而带动整个大明社会的变革。如李贽这样的,希望打倒自宋代建立的理学体系,重塑大明尊尊亲亲的伦理道德。 也有刘宗周这样的,希望能够对理学体系进行一些修补,剔除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然后继续用这套伦理体系统治下去。 还有的,便是同张溥志趣相投的江南文士,希望复兴古文以改革科举弊端,走托古改制的道路的。 也有竟陵派、公安派一样,主张性灵说,反对诗文拟古潮流的文人。 当然,不管他们再怎么变化,也无法脱离他们从小熟悉的儒家思想体系,始终是在这套体系内兜兜转转罢了。 而南宋理学发展数百年之后,其所制定的体系框架,牢牢的束缚住了这些文人的思维,是以明末想要变革社会的思潮不少,但是真正能够举起变革旗帜,拥有自己一套完整变革思路的改革领袖,却并无一人。 相比之下,大明建国200余年所蓄养之人才,尚不及熙宁变法时,宋神宗手中所拥有的名臣学士。 不过明末的士大夫们,可比北宋的士大夫们敢言的多了。这也使得,民间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论流传着。而上至朝臣,下至平民,都对此视若无睹。 以改朝换代为目标的白莲教,在民间都能屡禁不止,皇帝说上一句,为百姓守护国家,自然也不会让他们无所适从,最多也就是让他们心里有些别扭而已。 张献忠还在思考着皇帝所说的话语时,朱由检又接着出声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正包括着张献忠,张献忠顿时把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以上这几人,在去年陕西赈济灾民、招抚流民、河南办案中表现出众,朕决定要对他们进行嘉奖。 特别是其中的张秉忠,在河南查案过程中甚为尽忠职守,虽然犯了点小错误,但大节无亏。 查抄了这么多豪族,却没有贪取一丝一毫,上京时只携带了两身衣服,别无余物,实在是清廉的很啊。 是以朕奖赏以上几人奖章一枚,张献忠赏银元500,其他人赏300。今后你们都像他们学习,报效国家…” 皇帝的突然夸奖,倒是让听明白了缘由的张献忠甚为脸红。当他接受了皇帝颁发的奖章,捧着皇帝赏赐的500元纸币时,心里倒是大为感激起,那两个卷跑了他身家财物的小妾起来了。 结束了开学典礼之后,从宅院内出来的朱由检,坐上马车后稍稍动了动,便感觉自己的内衣都应当被汗水浸湿了。 “真是一个闷热的天气,希望晚上能下场雨凉快,凉快。”朱由检心里如此想着,伸手顺便拉开了车窗,让风吹进了闷热的车厢内。 于此同时,在遥远的日本列岛,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乳母阿福,在前往伊势神宫参拜的途中,以将军家光的名义以及贵族三条西实条义妹的头衔,入宫觐见了,后水尾天皇与他的中宫德川和子。 阿福虽然深受将军信任,掌管着江户城内,诸如大臣、将军夫人们的住处,德川家族的女性们,包括妻、妾等以及作为人质住在江户城宅第的诸侯们的子女的管理等等权力。但是她本身并没有任何幕府授予的官职。 但是阿福仰仗着幕府将军的名号强行觐见了天皇,并让后水尾天皇不得不赐她“春日局“之号,一个从三位的官阶。再一次向日本各地诸侯彰显了幕府的权威,并暗示了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的时代即将到来。 对于自己这位长子的蠢蠢欲动,退居幕后的大御所德川秀忠,不动声色的否定了长子想要颁行的一项政策,从而让幕府上下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幕府现在的主人并无意放弃自己的权力。 “父亲大人,虽然唐人并不向我国传播天主教,在文化上也是我国汲取之根源。 但是自去年开始,唐人对我国贸易船只陡然增加,并且东至西南各藩,西至东北各藩都有唐人的船只出现。 松前藩也汇报说,那些唐人似乎还同虾夷地的虾夷人有所接触。所以我以为,如果再放任唐人的行动不管,恐怕我日本之虚实将会被唐人所掌握…” 德川家光不得不亲自跑去大御所的宫殿内,向自己的父亲请罪,并阐述为什么他要颁发限制大明商船在日本各地停靠的权力。 第518章 德川父子 德川家光试图说服自己父亲的时候,德川秀忠正对着一只精美的景泰蓝梅瓶插花。 对于自己这位性格怪异的长子,德川秀忠其实并不喜欢。在他看来,这位长子不亲近自己的血脉兄弟,却同他那位乳母的儿子异常的亲密,实在是有些颠倒本末了。 但是,作为出生于战国末期,德川家康的第三子,他少年时见识过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的丰臣时代。也很了解,当年号称天下人的丰臣秀吉,是如何死死压制住了他那位雄才伟略的父亲。 被各地诸侯和本家部众视为神一般的权现殿,当年在丰臣秀吉面前也只能战战兢兢,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如果不是丰臣秀吉发动了朝鲜战役,激怒了大陆上的霸主,在朝鲜损兵折将,丰臣家元气大伤。随后他又因为嫡子诞生,将养子丰臣秀次一家满门抄斩,使得丰臣家分崩离析,这天下也落不到德川家的手上。 在德川家康对幕府第三代将军的人选进行指定之后,德川秀忠也就服从了父亲的意志,不再对长子的继承权力有所动摇了。 一来,德川秀忠畏惧织田家和丰臣家灭亡的结局,会再次发生在自己家头上。毕竟这两个已经把天下拿在手里的天下人,都是因为家族的内斗,才导致外样大名夺取了他们的基业。 二来,德川秀忠从出生到登上将军的位置,都是按照德川家康的设计,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虽然现在德川家康已经去世了,但是那些跟着家康打下了德川家基业的家臣们,却依然服从着德川家康生前的指示,而不是他这个二代将军的意思。 因此,在幕府内部支持他这个长子的家臣,并不比支持他的家臣少多少。在这种状况之下,只要德川家光没有做出丧失人心的举动,就算是德川秀忠也无法动摇长子的将军之位。 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弥合长子和幼子之间的矛盾,至少不能让两人兄弟相残。 不过显然,这兄弟两人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依然把对方视作了自己的仇人。德川秀忠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让幼子待在封国,不让他来江户拜见自己。免得这兄弟二人的仇恨,越结越深。 但是对于这次阿福擅自前去拜见天皇的行为,德川秀忠还是比较恼火的。只不过长子一口咬定,乳母拜见天皇的确是他的命令,使得德川秀忠也无法对阿福进行处罚。 因此他只能在国政上显示自己的存在,对家光想要颁发的锁国令进行了驳回。 一来是向下面的幕府官员表明,虽然他把将军的位置让给了长子,但是并不代表他已经不问政事了。 二来他对于长子想要颁发的锁国令的确是深为不满。明国可不是那些万里之外的南蛮可比的,不是幕府随便下一道命令,就能让唐人听命完事的。 虽然现在的明国同东北兴起的一个小国打的难分难解,但是对于德川秀忠和日本民众来说,他们记忆深刻的还是文禄、庆长之役。 丰臣秀吉以结束战国乱世的数十万精兵强将入侵朝鲜,却连区区数万明国军队都打不过,而在海上的几场水战更是被中朝水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文禄、庆长之役的失败,不仅仅是让日本西南各藩损失了大量的强兵。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彻底击垮了日本大名攻伐大陆的信心。 当丰臣秀吉命令自己的大军跨过对马海峡时,这些大名将领并不觉得,明国的军队会有多强。毕竟他们手下的士兵,可是从几百年的战乱中一代代的淘汰出来的。 可以说,攻入朝鲜的日本士兵,几乎从一出生就开始熟悉战争了。带着这样的军队出征大陆,几乎没有人认为,他们会败给兵力相当的明国军队。至于朝鲜人,日本人从来没有放在眼中。 但是很快日本的大名和战国名将们就发现,和明国军队作战是同日本列岛上作战,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和那些明军骑兵相比,武田家的赤备就好像是一群幼童在玩耍,如果不是朝鲜的地形有利于步兵,恐怕这些日本军队早就被明国骑兵赶下海了。 德川家及东北各藩虽然拖延着没有参与文禄、庆长之役,保留了自家的有生力量。但德川家所拥有的武力,依然不是损兵折将的丰臣家臣和西南各藩的对手。 最终,德川家康还是依赖于丰臣家内部的矛盾,让丰臣家嫡系同嫡系互相争斗,方才赢得了这个天下。 但是,不管是德川家康也好,还是德川秀忠也好,都很担忧明国会以文禄、庆长之役为借口,对日本展开讨伐。 日本的海战不如明国,陆战不如明国,再加上德川家夺取丰臣天下,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一旦明国对日本有什么行动,德川秀忠更为担忧的是,那些德川家的仇人会不会借机起兵。 是以,当德川家康赢得了天下之后,便一边派人向明国示好,一边招揽南蛮人为自己造船,试图做好战和两种准备。 德川秀忠同样延续了德川家康的对明政策,允许明国商人自由往来日本进行贸易,以获取明国的好感和了解明国的情报。 当然,明国商人运来的各种绸缎、生丝等奢侈品,可以极大的消减地方诸侯的财力,这也是德川秀忠的一石二鸟之计。 去年明国皇帝正式派出代表访问幕府,同日本缔结了友好关系,算是解除了当年丰臣秀吉侵犯朝鲜留下的隐患,也极大的增加了德川幕府的威信。 现在墨迹未干,德川家光就想要开始限制对方的贸易规模和停靠港口,这种出尔反尔的手段,岂不是授人以柄么。 而且现在往来日本贸易的一些明国商船,有些根本就是属于那位明国皇帝的私产。对这些商船进行扣留威胁,无疑是在挑衅那位明国皇帝的尊严。 日本和中国交往了上千年,德川秀忠当然清楚,那些唐人有多爱自己的面子。 当年的明国皇帝给丰臣秀吉的诏书,不就是待以臣下之礼么。当初丰臣秀吉上了中间人的当,召集大名公卿听取明国皇帝的诏书,结果大大的丢了回脸,但是最后不一样还是忍受了下去。 据说现在的大明皇帝才不过18岁,德川秀忠可不想去试探,这位大明天子的忍耐底线究竟有多低。 德川秀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荷花,长子的主张让他失去了插花的心情。 德川秀忠抬头看了长子一眼,方才说道:“去年唐人遣使修好,同我国签订了一份和平通商协议,那上面难道没有你的签名吗? 那份协议签订之后,幕府难道没有公告于诸侯?没有向天皇进行申报吗? 现在时间才过去一年,你就想要针对唐人颁发锁国令。唐人、天下诸侯、天皇和朝廷将会如何看待幕府? 去年同唐人谈判协议的酒井忠胜、松平信纲几人,让幕府如此出丑,他们要不要切腹谢罪?” 德川家光顿时不说话了,他以沉默对抗着父亲的一连串质问。过了好一会,德川秀忠才有些无可奈何的首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对着自己的长子说道。 “唐人不是派了一位使者到江户来了么,你可以派人同这位使者交换下意见。先让他们自己约束往来日本贸易的唐船和唐人,如果那些在日唐人依然无视幕府的法纪,再递交约束唐人的命令不迟。 唐人不是有句古话么,叫做先礼后兵。明国虽然是天朝上国,但是唐人到了日本,也应当遵守我国的法纪,我们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在断然采取措施,就算是明国皇帝知道了事情经过,也无法因此责备我国了…” 在德川秀忠缓和了语气之后,德川家光终于接受了父亲的建议,暂时收回了自己颁发的锁国令。 在他退出房间之前,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父亲面前案几上的梅瓶,之后终于不发一声的离去了。 离开了大御所居住的宫殿,守候在门外的伊豆守松平信纲,顿时弯腰跟在了他身后。 德川家光并没有停下和这位亲信说话,他疾走了数十步,远离了父亲的宫殿之后,方才在一棵柳杉下停留了下来。 “可恶。”德川家光突然涨红了脸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右手握拳重重的在树上打了一拳。 松平信纲低着头不敢出声,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公大约又同父亲怄气了。将军和大御所之间的矛盾,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伊豆守能掺和的。 即便是被人称为智慧的伊豆,他也一样不敢在父子关系上,为德川家光出谋划策。 深呼吸了几次之后,德川家光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大御所那里有一只梅瓶,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去查一查,究竟是谁送来的。是不是同我那个好弟弟有关…” 第519章 选人 夏日的北京城虽然不及江南地区高温,但也是相当炎热的。在没有空调的时代,想要降低室内的温度,便只能依靠冰块。 虽然高大的乾清宫在冬日总是让人觉得寒冷,但是这种室内高度远过于寻常住宅的宫殿,在夏日却比平常的小空间凉爽了许多。 如果再加上几块冰块,那么上书房内反而有了些许凉意。不过看了一眼两名内侍不停扇风的冰块,朱由检翻看着桌上的文件之余,不由向着吕琦随意的发问道:“宫内的储冰是不是不够了?” 吕琦一如往日的恭顺回道:“是的,陛下。因为今年渔业公司的扩展,还有一座化工厂的成立,需要冰块的地方比去年增加了不少。为了保证这些地方不至于停产,不得不调拨了一部分宫内的储冰。 不过7、8月份的休渔期已经到了,冰块的需求减少了不少,因此今年的宫内储冰还是能够满足宫内需求的。内务府已经在北直隶各个较大湖泊和水库边上修建冰库,想来明年夏天应当不会再遇到冰块紧缺的事了。” 朱由检用铅笔挠了挠头,一到夏天,他就觉得头上盘起的长发就像是一个蒸笼一样,里面又热又痒,很难让人集中精神。这也使得进入7月后,他不自觉的减少了外出的行程。头昏脑涨的在骄阳下行走,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在文件上划了几道线后,朱由检换成了毛笔做了一个批示。刚刚登基的时候,他最烦的便是批阅这些奏章,不加标点且诸多典故,令他一篇奏章常常要揣摩一两个小时,才能理解里面的涵义。 他那时才发觉,为什么天启会把批阅奏折的权力交给内廷了。因为万历时期漫长的皇位继承人战争,使得天启幼时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因此对于奏章上的这些用语,恐怕和他一样深感为难。 而那些朝臣每日递交上来的奏章,大多是言之无物,内容空洞,但却又臭又长的文字。天启显然不愿意,把自己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奏章上,因此干脆把批阅奏章的权力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近臣。 朱由检则更近了一步,他把这些奏章的批阅权力重新交给了内阁,只保留了内廷的否决权。如此一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或是琐碎事务的奏章,在内阁就被拦了下来。他需要处理的事务,便成了内廷挑选出来的一些奏章,这极大的减少了他的日常麻烦,也给他留出了许多处理其他事务的时间。 不过到了今日,采用白话文、标点符号、从左向右书写和添加了固定表格格式的奏章,开始成为送到崇祯面前最多的文件了。得益于去年秋季开始的,公文格式、书写及用语正规化运动,使得崇祯现在终于可以有效率的自己阅读这些公文,而不必再让人替他讲解奏章的内容涵义了。 公文书写标准的推行,对于大明官僚来说,同样有利有弊。有利之处在于,他们可以借助这些规定格式的公文,更好的掌握下属各个部门的情况,减少被幕僚左右,被胥吏操纵欺骗的风险。 而弊端在于,一旦自己分管的事务出现了问题,再不能向以往一样轻易的进行隐瞒掩盖。最烦恼的,还是在于那班言官和翰林院的词臣。标准化的用语,使得言官的弹劾文章变得索然无味,很难再引起士林的轰动,这极大的降低了言官们的攻击力。 而对于翰林院的词臣们来说,他们存在的一个主要价值,便是替皇帝拟定旨意和诏书。换句话说,他们在翰林院除了熬资历之外,便是学习怎么批示朝臣和地方官员的奏章,以协助皇帝在文字上的需要。 现在公务书写制定了标准,也就意味着翰林院的作用被减弱了。而内阁从原本协助皇帝处理国事的秘书职能,也开始慢慢向在皇帝的领导下主持国政的方向转化了。 内阁职能的这种转变,也就使得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开始崩解了。有地方主政经验的官僚,显然更容易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内。毕竟内阁从一个替皇帝出主意的机构,转变为拿主意的机构,所需要的官僚类型必然是会有所改变的。 快速的处理了案上的几份文件之后,朱由检才有隙对着吕琦询问道:“那件事的人选挑选的怎么样了?” 虽然崇祯问的语焉不详,但吕琦却似乎毫无障碍的理解了皇帝想要问的是什么。他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社会调查所经过了一个月的招募,初步确定了3个人选。一位是三年前来京的道士林元亨,现在借住在城西的万寿观内。此人会几手戏法,号称会炼石为银,在京城很是迷惑了几位大户子弟。 不过在我们的调查下,发觉此人所谓炼石为银的仙家手段,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此人外表不俗,对于道藏和其他杂学较为熟悉,言语之中颇能迷惑人。”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女真人又不好道教,也没听说有喜欢炼丹的。阿敏这个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出出主意的谋士,而不是什么道士,让他去恐怕不太合适。” 刚刚被崇祯打断的吕琦,于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位是京城人士,有秀才功名,不过平日一向好谈兵事,看到了调查所的招募之后,便前来应募。此人家境富裕,不过待人倒是颇为真诚,若是能够稍稍培训一段时间…” 朱由检同样否定的说道:“阿敏既然通过他的儿子私下向四海商行的管事提出聘请士子的要求,必然不会只通过这么一个渠道延揽人手,恐怕也会通过其他渠道招募人手。 昔日楚怀王曾经说过,先入关中者王。今日的形势也差不多如此。难得阿敏想要人手,不趁着这个机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等到时机过去了,恐怕就难以接近阿敏的身边的决策核心了。 想要训练一个能在阿敏面前隐藏心思的人物,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阿敏在父兄被奴酋努尔哈赤杀死之后,还能在努尔哈赤身边安全的长大,成为后金的四大贝勒之一,他自己就是一个伪装情绪的好手。 朕可不希望,社会调查所派出的人员,最终泄露了我们的底细。那样的话,我们现在派出的人员还有什么意义呢?” 吕琦沉默了一会,终于接着说道:“那么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选,宋康年字献策,籍贯河南,半个多月前刚刚抵达京城,虽然看起来是一个读书人,但进入京城后却给人算过几次命,调查所以为此人入京之前大约是一个江湖术士。 我们还查到,他同那位河南士绅的代表牛金星似乎是熟人,不过他前来应募完全是出于偶然。这个人言谈举止相当出色,不但能够在几位调查人员面前隐藏自己的内心,还能旁敲侧击的对我们进行摸底。 根据几位调查人员的讨论,他倒是可以直接派往辽东,有很大的概率完成我们制定的目标。但是,我们尚未完全摸清他的出身背景,因此不能判定他对大明的忠诚到底如何。” 朱由检思索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就选他了,不过今后同他的所有联系都必须要进行单线联系,并做好应急方案。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我们,也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另外他既然言谈不俗,却没有功名在身,显然不是出身低贱就是有不能参加科举的理由。调查所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生员身份,不管他以前什么出身,或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要他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他就能以现在的身份重新开始。 他在这次任务中所花费的时间,可以算入官籍履历。若是有立功表现,朝廷将会另有嘉奖。另外给他安排一个真实的家庭,就算有人去当地调查,也不会出现问题。” 吕琦答应了一声,不过很快他便回道:“那么这次任务的首要目标是协助澳门挑起后金的内斗?还是尽可能的搜集后金内部的情报呢?”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说道:“挑起后金的内斗,这不是我们主动插手就能实现的。建州女真以区区一个野人部族立国奠基,内部的争斗必然是不会少的,但是他们对于外部势力的插手,也是极为警惕的。 一旦阿敏发现有人故意挑起他同其他三大贝勒之间的争斗,他未必会顺着我们的心意,也许反而会促成后金内部的和解。所以,这件事还是让他见机行事为好,不必过于刻意。 至于打探后金内部的情报,虽然重要,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此次安排人手前往阿敏身边,朕以为最重要的目标,是保证阿敏、爱尔礼两人,在后金内部斗争中必须有一人能够活下来。 自奴酋兴兵以来,一向都是我辽东官军和地方士绅大族投降建州女真,但是建州女真中身份尊贵的人物,却没有一人投降我大明。 据说努尔哈齐倒是有意投靠我大明,但是却被奴酋所害。因此,若阿敏、爱尔礼有一人能够投奔我大明,必然会大涨我军之士气,也能打击后金的士气。 因此,委派此人前往辽东,第一目标就是,取得阿敏父子的信任,当后金内斗过于激烈时,劝说他们投奔大明。而不是坐以待毙。” 第520章 山西铁路的进展 在崇祯主张下,山西商人集资建立山西银行发行公债,计划修建的山西铁路南北主线,即北起山西大同经太原市南至蒲州,最后抵达在黄河边的风陵渡,又被称之为同蒲铁路。 这条铁路的修建计划制定于去年六月,但是对于整条铁路路线的地形测量,却开始于去年4月。两只测量队伍以太原为出发点,一南一北各自负责了一段。历经一年之后,较为平坦的太原-蒲州地区的路线差不多已经全部完成,但是太原-大同段因为山岭起伏,地形变化极大,因此测量工作较为滞后一些。 太原、晋中、平遥、介休、临汾、侯马、平阳、蒲州、风陵渡,便是太原以南铁路线路经过的地区,整条路线长约513公里,比太原到大同之间计划修建的北线铁路要长的多。 但是南线刚好坐落在运城、临汾、太原三个盆地上,除了三个盆地相邻地区,因为受到中条山、太岳山及吕梁山余脉的影响,施工较为困难之外,其他地域倒是同华北平原上施工一般,并没什么阻碍。 南同蒲铁路自去年10月开工以来,最先完成的便是从风陵渡到平阳府的闻喜县段,总计136公里的铁路线。 在这段铁路完成之前,不管是山西士绅也好,还是负责督办铁路的山西地方官员也罢,他们都认为修建这条铁路对山西的意义不大,纯粹是朝廷为了给那些陕西灾民一口饭吃,所以设立了这么一个耗资巨大的筑路项目。 虽然这些山西的士绅官员心里对此有所不满,但是对于这条铁路的筹建工作却不敢有所阻扰。同陕西一河之隔的山西河东地区,是陕西灾民逃荒最容易抵达的地方,涌入的灾民人数数以万计。 就算一些地方士绅官员设立了粥铺,以安抚这些灾民的情绪,使得他们不至于铤而走险,沦落为盗匪流贼。但是对于后续源源不断逃难而来的陕西灾民数量,地方上这点善意就如同是用一瓢水去救一处山林大火,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且这些灾民都来自于陕西,他们在山西既没有田地可种,也没有能够养活自己门路,除了少数人可以被山西地方士绅收为奴仆,大多数人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如果不是这个朝廷拟建的山西铁路建设计划,山西的官员士绅们也不知要如何处理这些来山西逃荒的灾民了。 光是一个铁路修筑,及为铁路修筑提供铁轨、碎石、枕木等原料工厂的扩大,就消化了十多万的青壮劳力,也间接的养活了十多万户家庭,使得逃入山西的陕西灾民,大部分都找到了一个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 对于接任山西巡抚的洪承畴来说,这条铁路的修建也给他减轻了不少赈济灾民的压力。这位担任浙江提学佥事时,虽然以才高识士而闻名,但其在民政和军队武备上,也着实有不错的见解。 他刚刚接手山西巡抚的时候,并没有因为陕西、山西分属不同地方,而打算对陕西灾情置之不理,把这些灾民拒之门外。因为他很清楚,陕西、山西中间只隔着一条黄河,沿河上千里,不是一个分兵把守就能杜绝这些陕西灾民入境的。 而一旦陕西民变不可遏制,裹挟灾民的乱民一定会企图冲入山西就食,那么山西最为富饶的河东地区,必然会毁于一旦。 因此对于朝廷颁发的赈济陕西灾民的命令中,迁移一部分灾民入四川、河南、山西就食,并计划兴建各种工程以工代赈。他还是比较认同的,但是对于朝廷任用杨鹤招抚陕西流贼,以试图安定地方,他却也有着不同的看法。 在洪承畴看来,灾民同流贼之间的界限其实非常的分明,受灾之后能够等待朝廷救济而不敢触犯法律的,便是灾民。而试图裹挟灾民攻击地方大户,以夺取粮食财物自救的,便是流贼。 灾民的人数虽然浩浩荡荡,但是只要没有流贼居中号召组织,那么朝廷只需要派出几名小吏就能安抚指挥。但是一旦有流贼居于其中,那么便是一点火星溅射在了一堆干柴上,不燃烧完毕,是无法熄灭下来的。 而流贼就如同瘟疫一般,一旦灾民被流贼裹挟开了几户庄园又或是某个县城,那么这些灾民便很快失去了对于朝廷的敬畏之心。就如同游荡在陕西各地野外的野狗,这些平日里守家护院的家犬,一旦尝过了人肉的味道,便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人类忠实的伙伴了。 因此洪承畴以为,对于陕西灾民朝廷应当予以赈济,但是对于那些已经举旗造反的流贼,则应当尽数剿灭。以朝廷现在的经济能力,根本赈济不了全陕西的受灾百姓,那么剿灭那些流贼,不仅可以极大的震慑受灾百姓,更可以减少朝廷赈济的对象。 更何况,在官军强势围捕中才肯受抚的流民军,再把他们分散安置到陕西各地灾民中去,岂不是给了这些流贼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旦朝廷运往陕西的赈济粮食短缺,便是陕西各地灾民变乱的开始。 洪承畴把自己的担忧写成了一封奏折,希望能够引起朝廷执政大臣和皇帝的注意。虽然朝廷并没有完全接受他的建议,但还是做出了一些招抚政策上的改变。 比如调走了流民军中最有号召力的那些中高层领袖,又把被招抚的流民军编制为边垦团,遣离了陕西地方,同灾民聚集的地区进行了隔离。 虽然朝廷做出的应对同他设想的不同,但却也算是极大的减缓了陕西再次变乱的隐患。不过最让这位山西巡抚感到惊讶的,还是刚刚建成的这一小段铁路之后获得的回报。 对于修筑一条铁路来说,虽然山西的地形对修筑铁路不是很有利,但对于是修筑铁路所需要的各种原材料来说,却是一个极为容易获取的地方。 比如同铁路沿线平行的中条山脉,就蕴藏着丰富的煤、铁、森林和碎石。当然中条山价值最大的矿藏,还是从春秋时就已经开始开采的铜矿。只不过以往开采外运不便,因此一直扩大不了规模。 而这条铁路完成之后,除了中条山的矿产可以获得开发,最重要的是铁路所经过的河东盐池,能够更为方便的向外运输食盐了。 这136公里的铁路从一开始便修建了复线,按照每15里一个饮水站,每60里一个换马站,设置了3个换马站,8个饮水站。一次运输120吨货物,或是240人,不过2天的行程。 以现在每日发车四趟的频率,试运行一个多月以来,这条铁路已经往来运输了近2万7千吨货物,7千7百多名旅客。 而在铁路没有修建之前,从风陵渡到闻喜以牛车运货,需要7天时间,每个商队携带的货物很少超过30吨。 这段铁路修建完成不到一个月,便以快捷的速度和低廉的运价,淘汰了从风陵渡到闻喜县的传统运输脚力。 从风陵渡到闻喜之间的往来出行,也变得安全可靠了起来。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号称太平盛世的年份,也免不了有山贼路匪的存在。北方的山匪马贼,南方的水匪海盗,都威胁着出门在外行人的安全。 对于山西这样山脉纵横的地方,加上陕西灾民的扩散,要是没有山贼路匪的存在,那才叫不可思议。 不过铁路的出现,使得出门办事的闲散行人,现在可以成群上路,从客观上减少了单个行人被盗贼劫掠的可能性。而维护铁路安全建立的护路队,不但保障了车站附近的地方治安,还可以沿着铁路线快速运动,打击铁路沿线的山贼路匪。 原本洪承畴还在担忧,这条铁路修建完成后,应当怎么安置这些筑路的青壮。但是这一小段铁路的完成,已经迅速刺激了本地的商贾士绅。 虽然京城修筑铁路获得了极大利益的传闻,屡屡在这些本地士绅商贾耳边响起,但是大家一直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就算是山西银行扩股,也是这些商贾豪族看中了黄金法案颁发后,黄金上涨带来的丰厚利益。 但是当这一小段铁路带来的利益摆放到山西商贾士绅面前之后,他们现在想要的,便是尽快打通闻喜到大同的铁路线路。 由长江入汉水,从襄阳到洛阳,从洛阳到三门峡,从三门峡到风陵渡,再转而穿过山西腹地抵达大同,这便是南方茶、瓷、丝绸等货物的北上之路。这条路上最为艰难的行程,还是从洛阳到大同这一段陆路。 不过现在,有了这条同蒲铁路之后,不但能极大的增加运输货物的能力,也减少了货物的运输成本和损耗。更不必提,有些人已经把目光瞄向了从大同到丰镇,甚至是蒙古草原的深处。 随着这种新式的陆地运输方式的出现,不管是大明货物向草原的输出,还是草原的特产贩运回内地,都将会引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比起洪承畴对本地粮商的打压,他在铁路督办业务上的积极态度,反而赢得了更多的山西豪商士绅的支持。他们一边希望能够尽快的完成计划中的山西铁路建设,又贪婪的想要把和同蒲铁路相连的外省铁路修筑权也夺取过来。 第521章 父子 张耀芳之子张岱,字宗子,号陶庵,虽然年已33岁,但依然是一介诸生。并不是他的才学不足,而是他学习四书五经不以朱熹的注解为标准,且每次参加考试在写到圣讳时都忘记了抬头格。 因此虽然他出生于显宦之家,却也没有考官敢于录取他。张岱家世良好,本人对于科举功名虽然有所期待,但却也没有把科举仕途当做人生的唯一目标。 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他还对史学、理学、文学、小学和舆地学颇有兴趣。今年年初他北上山东,去探望担任鲁献王右长史的父亲。 不过等他抵达山东时,张耀芳却从鲁献王右长史转任成了导沭经沙入海工程的项目总指挥。虽然张耀芳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但是得到了皇帝的委托重任之后,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做事热情。 张岱抵达山东后,看到父亲如此操劳,他自然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观,因此很快便成了张耀芳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沂、沭河上游,临沂、大官庄以上流域面积1万余平方公里,且大部分都为丘陵山区,加之此地降雨都集中在春夏,一场暴雨便会酿成山洪暴发.下游宣泄不及,易于溃决成灾。 《沂州府志》上记载的历年数据,向有“三日之旱即成涸泽,一日之雨良田随沙石而去”之语。黄河夺淮期间,下游水灾平均每两年便有一次。 因此本地百姓听到朝廷对沂、沭两河进行治理,都采取了积极支持的态度。而本次治理沭河,采取的是征发劳役同招募河工并行的方式,对于当地百姓所增加的负担较轻,因此招募的人手,很快便突破了早前的估计。 不过引河段工程开工后,挖到地下两米左右,就遇到石方,给本工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所以一期工程最终在5月中旬暂时停下,指挥部让百姓先回去准备夏收事务,待秋后继续二期工程。 一期工程完成土石方260余万立方米,工日196万个,支付河工的工食薪资15万余元。不过在6、7月份的汛期中,一期工程就已经开始发挥了作用。今年上游地区并没有出现连续暴雨的天气,所以下游沙河只有一般性的洪涝灾害,在新筑河堤的约束下,没有如往年一般给沿岸农田造成危害。 一期工程获得的成功,不仅激励了当地士绅百姓治理水利的士气,也给张耀芳等主持治水的官员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不过对于接下来的二期工程,对引河段石方的开挖,张耀芳和山东官员们也有些棘手。对于这种石方的开挖,需要大量的火药及撬棍之类的钢铁工具,山东本地可制作不出精良的黑火药和质量上乘的开石工具。 看着这炎热的天气,担心父亲身体的张岱,便陪同张耀芳一起上京报告,顺便向工部请求调拨火药和开石工具。 7月12日一行人抵达了天津,一向爱热闹的张岱发觉天津码头人山人海,他有心去看个热闹,但又担心父亲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 他正坐卧不安之际,熟悉儿子脾性的张耀芳却笑着对他说道:“今日为父还要去拜访一位老友,你就不必跟去了。不过我不管你去码头看热闹也好,还是上街头闲逛也好,晚饭之前一定要回来,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前往京城的。” 张岱赶紧对着父亲拱手说道:“请父亲放心,晚饭之前我一定回来。听说天津海货丰盛且新鲜,我这就去挑选看看,晚上请父亲饮上几杯消消暑气。” 张耀芳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去吧,就别站在这里抓耳挠腮的了。” 打发走了儿子,张耀芳便和一起上京的属官继续讨论起公务来了。张岱看着父亲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吩咐自己了,赶紧悄悄的退出了房间,叫上了自己的的随从,离开了客栈前往天津新码头看热闹去了。 在路上,张岱稍稍打听了一下,便了解了今日天津百姓为何都跑去码头围观了。原来是前往外洋捕捞的船队回来,京畿和外地在天津的商人纷纷前往码头收购船队的渔获,而本地百姓也跟着去瞧瞧热闹,顺便还想去买些便宜的剩货。 张岱挑了一间临近港口的酒楼,在最高的三楼选了一个面对天津新码头的临窗位置,便不慌不忙的看起了这场热闹。 绍兴素以“水乡泽国”而著称,城内往来招一只乌篷船比乘坐其他交通工具更为方便。作为绍兴人的张岱,对于船只并不陌生。而张家不仅在绍兴有产业,在西湖边上同样有一个别居,张岱更是在西湖居住过数年。 但是,不管是在绍兴还是在西湖,张岱所见过的那些船只,都没有眼前停靠在天津河码头上的那20余艘大船,那么的气势磅礴。和这些收起了船帆的大船相比,绍兴的乌篷船过于纤细了,而西湖的楼船却又过于华丽了。 张岱读书甚多,唐人边塞诗中散发出的铁马兵戈之气,他偶尔也会向往一下,不过却也没有亲自前往见识的勇气。但是今日,在这一只船队上面,他倒是看到了几分兵戈之气,同南方那些江河中行驶的舟船,实在是难以相比。 张岱正叹服于这些船只的雄伟时,码头上的商人们则全神贯注于,从这些船上搬下来的各种渔获。 带领这只船队归来的四位管事,同样很满意于上半年的收获。这只全由100-200吨之间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其实是由4个小船队组成的。 他们三月出海时,一只去了朝鲜沿岸,一只去了济州岛附近,一只去了琉球,还有一只则去了日本。4月中旬回来过一次,陆续带回了2800吨渔获,而此次则足足装了3500余吨渔获。至于鲸油,则由另外的船只进行运输。 除了各类鱼干和腌鱼之外,还有不少利用冰块海水运回的活鲜。相比起那些鱼干和腌鱼,这些好不容易运回来的活鲜自然是质优价高。当然,最出色的几尾活鲜,几乎一靠岸便有专人捞取,然后运往京城了。 1斤海鱼相当于7斤粮食,这是指市场价格。这只组建未久,人员不过2千的渔业捕捞船队,上半年的收获就相当于46万石粮食。以北方亩产计算,便是在海上开垦了46万亩田地,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就效率来说,相当于每个渔业人员抵得上5名农夫,而下半年起码还能再出海一次,可见这些地区渔业资源的丰富了。 而渤海和山东近海,虽然还有数千渔民,但是他们捕捞上来的渔获量也不过才3千多吨,只及的上船队一次出海的收获。说到底,还是在于大明北方沿岸渔场资源较小的缘故。 同山东沿海、渤海内较为贫乏的渔业资源相比,朝鲜、日本、琉球这些位于黑潮附近的岛屿,完全就是一座鱼类的宝库。这还没有算上,在对马海峡以北的鲸鱼群。 码头上的商人们声嘶力竭的叫嚷着价格,而张岱则在酒楼上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个下午,他还尝了酒楼精心制作的一条一斤多重的大黄鱼,鱼的滋味非常的鲜美,但是酒楼提供的酒水却差了些,不及绍兴黄酒香醇。 返回客栈时,他身边的随从提着满手的海鲜,倒是让张耀芳和几位上京的官员,好好的品尝了一顿海鲜宴席。 张耀芳吃了几口海鲜之后,大为感慨的说道:“这么大的黄鱼,真应该让老林来做,你叔叔可是最好此物了。” 张岱听了父亲的话,到是明白父亲有些想念家人了。不过他看着父亲精神健旺的样子,知道这不过是有感而发,而不是心怀不忿,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作为世代官宦之家的张家,在绍兴也是赫赫有名的望族。 张耀芳生长在这样显赫的官宦家族,自身才学也不算差,却始终无法越过龙门,最终蹉跎了半辈子在科举事业上。不得已,以举人身份出仕鲁献王右长史,这心中的幽愤是难以言表的。 张岱看着父亲这个样子,心里自然也是甚为担忧的。不过此次山东之行,倒是让父亲变了一个模样,这让他甚为开心。也随之对那位破格使用父亲任事的年轻天子大生好感,此次随同北上,他也是很期望能看上一眼这位登基不久的大明天子的。 当晚的宴席,众人都吃的很是尽性,不过顾及到明日的路程,大家都没有贪杯,月上中天时分便散去了。 搀扶着父亲回卧房的路上,张岱不由有些好奇的向喝的有些眼花耳热的父亲问道:“父亲此次上京也算是第二次见到新天子了,不知在父亲眼中,这位新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儿子的问题,张耀芳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现在的这位陛下么?虽然同他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陛下是一个坦白直率的人,性子也很温和,就是少了几分文采。 不过如果同他谈起实务来,你很快就会忘记,他现在不过还是一个冲龄的少年。 陛下的才智完全是出于天授啊,即便是郭允厚、徐光启、刘宗周这样的大臣,也不敢轻视陛下的意见。 而吴淳夫、许显纯这些阉党余孽,在陛下面前也谨言慎行,不敢如先帝时那般肆无忌惮的欺上瞒下。 如果你有幸能够位列朝堂侍奉这位陛下,当记住一个诚字。事君以诚,则无事不可为之…” 第522章 西南捷报 朱由检在召见张耀芳等一干治水官员时,也听说张耀芳之子张岱在其中奔走,颇有一些功劳。 对于张耀芳,朱由检的脑海里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对于绍兴人张岱,他倒是略知一二。 对于那些追求布尔乔亚式生活的文青来说,还有什么比张岱的文字更能打动人心呢? 就算是曾经的苏长青也熟读过张岱的几篇文字,特别是《自为墓志铭》中那段: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为梦幻。…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这段文字极短,但是却将一个少年时富贵,而中年之后却家国沦丧的世家子弟的人生,表现的一览无余。即便是数百年后读到这段文字,也依然让人唏嘘不已。 在明清鼎革这样的大时代中,张岱既不能守其国,也不能守其家,不过却始终守住了他的本心,未尝不是一个文人最后的坚持了。 不管如何,曾经的苏长青还是很仰慕这位明末的文人的。既然听到了他的名字,自然便下令召见了他。 33岁的张岱正处于盛年时期,良好的家世和富贵悠闲的生活,使得他身上始终带有一种异于常人的从容。 即便是站在崇祯面前,他也没有表现出紧张、拘束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着坐在上方的少年天子。 写出了《湖心亭看雪》这样清丽脱俗文字的张岱,本人却不是什么英俊人物。 朱由检对于张岱的第一印象便是,此人的鼻子可真够大的。虽然这鼻子使得张岱的面貌同英俊二字无缘,但是配上了张岱的五官,却显得甚为可亲。 同张岱略略交谈了一会,朱由检第一次在一个明人面前生起了,孤陋寡闻之感觉。除了西洋学说和未来的历史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在这位诸生的肚子里的。 一个人强闻博记到了这种地步,难怪可以写出那么多精美的文字来了。于是乎两人的交谈,很快便成了张岱说,而朱由检做洗耳恭听状。 若不是张耀芳在边上咳嗽了几声,说的兴起的张岱,几乎都忘记了他现在正身处于,文华殿皇帝的办公房内了。 看着张岱住口退下,朱由检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道:“宗子如此才学,怎么还只是一个诸生?” 听到崇祯的问题,张岱顿时脸色一黯,失去了刚刚挥洒自如的言谈气势。 看着儿子难以言语的样子,张耀芳不得不出声向崇祯解释了一番。朱由检听完了张岱屡考不中的缘由之后,不由晒笑着说道:“现在的大明科举果然是过于迂腐了,如宗子这样的人才,仅仅因为观点和朱熹不同,就被刷了下去。 怪不得我大明现在的官员,多是碌碌无为之辈。除了按循守旧之外,那里能安邦抚民呢?” 听到崇祯的感慨,张岱不由大起知己之感,他顿时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此言不错,学生以为,这科举一途,盖用以镂刻学究之肝肠,亦用以消磨豪杰之志气…” “不许在陛下面前无礼。”张耀芳小声的训斥了儿子一句,随即又迅速向崇祯请罪道:“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张耀芳虽然不愿屈服于俗流,但是对于世事的了解,却远比张岱为多。 崇祯对于科举制度不满,抱怨上几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张岱在皇帝面前发表的一番攻击科举的言论如果被传了出去,恐怕他很快就要被天下读书人视为仇敌了。 张耀芳自然不会让儿子落到这个下场,于是颇为失礼的训斥了张岱一句,随即又帮着他在崇祯面前否定了之前的言论。 朱由检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张耀芳,又看了看他身边虽然住了嘴,但依然满脸不忿的张岱,便随口说笑了几句,算是将这事遮掩了过去。 随即朱由检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公务上去,“你们提出的请求调拨火药和购买精钢开石工具,朕会通知军器监,到时自然会有人同你们进行协商这些事情。 至于宗子么?燕京大学的文学院,尚缺一名教授,不知你可愿意屈就?平日里,朕也可以就近向你讨教些学问。” 现在的燕京大学,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鱼蛇混杂的国子监了。这一年来,燕京大学不但招募了众多北方士子,还延揽了不少李贽和泰州学派的门徒。 这些此前被理学之士打压的进步学者,渐渐在燕京大学形成了一个团体,举起了反对自北宋兴起的程朱理学的旗帜。同大学内研究化学、物理、数学和自然科学的新学团体并列,成为了北京城内影响力极大的一个学术团体。 燕京大学也因为有了这些个倡导新思潮的学术团体,一举成为了北方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新学术、新思想的发源地。 此时能够进入燕京大学任教的,不再是科举仕途不顺的举人,而是学有专长的各地学者。凡是能够获得燕京大学聘请的教授,都是在某个方面有独特见解的学者。 而崇祯对于燕京大学教授的亲近,和内阁制定国策时,询问于相关学识的教授,也渐渐形成了制度。这使得大学教授一职,开始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现在燕京大学的教授,如果没有专门的特长,就连进士也难以觅得一个职位。而张岱不过是同皇帝聊了聊天,就获得了这样一个任命,这要是传了出去,必然会让某些知情人眼红。 不过现在站在崇祯面前的,都是来自于山东的中低层官员,他们或许听过名声鹊起的燕京大学的名字,但是对于燕京大学教授一职意味着什么,还不是很清楚,因此倒不是很惊讶。 而张耀芳虽然觉得,张岱以一个诸生的身份去燕京大学教书,似乎身份上有些不合适,但是对于他有没有足够的学识担任大学教授,却并不怀疑。 不过张岱本人倒是对此跃跃欲试,他在山东时便已经听过了燕京大学的不少传闻了,这次入京也极想去看看燕京大学,是不是真如传闻中这么精彩。 当朱由检还在等待张岱的回答时,房门突然发出了开启的声音,房内的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一位地位不低的内侍捧着一个木盒快步走了进来。 认出进来的人是吕琦之后,朱由检便向他招了招手。吕琦赶紧捧着手上的木盒向前,绕过了站在房间中间的众人,走到了崇祯身边。 他低头在崇祯耳边窃窃私语了一会,张岱便看到这位少年天子眉头紧了紧,便又松弛了下来。 朱由检没有去打开放在面前的木盒,而是抬头对着张耀芳几人微笑着说道:“倒是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五省总督朱燮元和西南都督秦良玉,带着云、贵、川、陕诸军,在永宁大败十余万叛军,安邦彦、奢崇明及叛军都督莫德皆于此役灭亡,只有近万残兵退回了水西,这奢安之乱总算是看到尽头了。” 张耀芳顿时带着身边几位官员向崇祯恭贺道:“臣等恭贺陛下洪福,西南将安已…” 接受了众人的恭贺后,朱由检才继续说道:“朕还要同内阁商议下,关于西南叛乱平息后的善后事宜。所以,今天的召见就先到这里吧,至于宗子的事就这么定了吧。” 朱由检一语定案的决定了张岱的任职,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张耀芳父子互望了一眼,终于接受了皇帝的任命,同众人一起退下了。 待到这些人离去之后,朱由检才打开了面前的木盒,取出了里面的奏报文书翻看了起来。 这是派往四川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张道濬送回来的密报,正式的报捷文书大约七、八天后方能抵达。 文书中说的倒是很简洁,去年秋四川总兵侯良柱轻敌冒进赤水卫败退后,朱燮元同西南都督秦良玉、兵备副使刘可训、贵州总兵许成名等人商议。 决定以将计就计之策,引奢安叛军出地势险要的水西,在永宁五峰山、桃红坝、鹅项岭一带伏击叛军。 经过了两年修整之后的水西安氏,虽然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以水西的物力长时间给养一只十余万人的军队,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在侯良柱败退后,安邦彦于今年2月出兵,分兵夺取了陆广、鸭池、三岔等要地后,进逼遵义,自称“四裔大长老“,称奢崇明为“大梁王“。 4月底,两人合兵10万进击赤水。结果在永宁中了已经集结起来的官军主力的埋伏,在五峰山、桃红坝、鹅项岭连续遭遇了三次败战。五月底六月初,叛军终于全线崩溃,安邦彦、奢崇明都在败退中被杀。 最终只有不到万人的残兵逃回了水西,奉安邦彦兄长之子安位为主,继续抵抗朝廷。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不是张道濬送来的唯一消息。文件中还有另一个消息,才是让朱由检刚刚颇为皱眉的消息。 第523章 蜀王通匪 蜀王朱至澍,按照辈分,朱由检还要叫他一声叔叔。虽然历代蜀王都以好学识文而著称,但是现在这位蜀王却以贪财好色而闻名。 蜀王宫原本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诸藩王府中可称第一。但是到了朱至澍继任蜀王之后,又再次对蜀王宫进行了改建和扩大,使得整个王府的占地面积达到了近600亩。而蜀王府的水上园林、菊井秋香,都是成都最为闻名的景致,只不过平常人都无缘一见。 朱至澍自继位以来便不断的兴建土木工程,只有在奢崇明叛军刚刚攻下重庆,叛军逼近成都时,方才中断过一段时间。不过当奢崇明的老巢永宁被攻下,叛军退入贵州水西之后,原本风声鹤唳的成都府,又再度恢复了安逸宁静的太平岁月。 而朱至澍也继续享受起,日居丽春轩,招揽文人赋诗饮酒,刻翠剪红的往日生活,似乎数百里外的平乱战事并不存在一样。 在蜀中,蜀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朱至澍自觉只要自己没有叛逆之心,他的富贵闲人生活是可以这么一直持续下去的。而且就算是天塌下来,那些地方官员也不会允许他染指军权。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奢崇明叛军逼近成都时,那些地方官员防范他,比防范外面的叛军还要严密。除了请求他拿出王府的财物充作军饷,并不愿意同他商议任何军务。 本身也没有什么野心,乐于安逸享乐生活的朱至澍,自然就更为变本加厉了。不过当徐应元抵达了四川之后,事情就慢慢的起了变化。 徐应元、张道濬、左辅三人被崇祯派往四川后,都分别负有特殊的任务。 左辅负责组建西南陆军军校,选拔军中中低阶武官进行培训,以加强朝廷对于地方军队的控制权力。 张道濬则协助秦良玉筹集西南都督府,对各军主要将领建立档案,以备总参谋部查询,并调查各军的编制和实际战斗力,及汇报平乱战事的各项消息。 徐应元的主要任务,第一是代替皇帝抚慰西南诸土司,并建立西南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把西南诸土司的管理权力收回中央。 第二则是了解四川土地的产权情况,以作为从陕西移民和卫所军制改革、分配有功将士土地的依据。 徐应元的第一项任务还是完成的不错,自从奢崇明、安邦彦反叛之后,四川的少数民族和汉人一样,都陷入了苦痛的战乱之中。 奢安之乱的初期,有不少少数民族被两人裹挟,或是因为长久被流官欺压而加入了叛乱。 这些少数民族在起兵之初,的确通过对汉人的屠杀和劫掠,获得了他们曾经难以想象的财富。 但是这种美好时光,不过持续了极短的时间。随着朝廷从相邻各省调兵入川后,官军的反击和报复,终于让这些少数民族感到了畏惧。 在奢安叛军和官军的交战中,依附于叛军的少数民族固然会被官军报复,那些没有参与叛乱的少数民族,同样被官军骚扰的不轻。 奢安起兵之后,重庆、贵州的汉人被叛军屠杀殆尽,当官军在平叛战争中占据上风时,对于少数民族的报复,同样不会手下留情。 而奢安之乱中,贵州、四川大量汉人的死伤,使得繁重的军需运输劳役便落在了西南少数民族身上。 大明军队的腐败,在这个时代差不多已经是众所周知了。这些军队在自己的驻地还能守一点规矩,一旦离开了驻地,便有些无法无天了起来。 特别是奢安之乱爆发后,叛军对于平民的无差别屠戮,使得这场叛乱变得尤为血腥。官军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和获取足够的军功,对于少数民族平民的警惕和控制同样残酷无比。 因此当徐应元抵达四川之后,那些没有参与叛乱的本地土司们,很快便聚集到了新成立的西南少数民族委员会的旗帜下,希望能够得到这位太监的庇护。 但是同西南少数民族委员会建立后的迅速发展相比,徐应元对于四川、贵州土地产权的核实,却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奢安之乱,光是贵州和重庆两地,被屠戮的百姓就超过了100万人,而在乱事中被焚毁的地契田籍,更是不计其数。 而收复永宁之后的改土归流,官军也从当地土司手中收缴了大片的田地。 那些因为兵灾而出现的无主田地,和被没收的土司田地,既没有发还给原主,也没有上缴给国库,除了一小部分田地分配给了因叛乱而起的流民,大多被宗室、军官、地方官吏和豪族所吞没。 其中蜀王朱至澍侵占的田地为最多,蜀王府的管事一次便从收复后的重庆地区夺取了35万亩良田,其中有不少田地的主人甚至还存在着。 因此,当奢安之乱快要接近尾声时,四川宗室名下的土地,反而比叛乱前大有增长。而其中光蜀王名下的田产,便占了整个四川土地的十分之二、三。 最为富饶的成都平原,有近六成土地是属于蜀王的。可以说,徐应元想要核实川、贵两省的土地产权,实质上就是在调查蜀王的家产。 作为一名宫中太监,徐应元虽然不畏惧这些地方藩王,但也不愿意去惹恼他们,毕竟他们好歹也姓朱。真论起来,他们也算是他的主子。 领着崇祯命令前来四川的他,同样不敢不尽心做事。毕竟他再怎么讨好蜀王,也不能让他返回京城去。 而且如果完不成崇祯交付给他的任务,恐怕今后他都无法再获得皇帝的重用了。 徐应元在抵达四川之后,也不想过多的得罪蜀王,因此他只想着,能够把那些因为叛乱变成无主田地的土地拿回一半,应当就足够向皇帝交差了。 不过,那些吞没了无主田地的宗室、豪族、文武官员,显然不这么看。他们已经吞下去的土地,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吐出来。 因此一个以蜀王为首的,反战乱中无主田地土地产权重新核实的庞大集团,就悄然出现了。 面对这个涉及了士绅、官员、宗室和军队的庞大势力集团,初来乍到人单势薄的徐应元,不得不暂时做了退让,中断了对田地产权核实的行动。 不过随着西南都督府的建立,和对四川各军的军纪整顿,加上四川总兵侯良柱的轻敌冒进失败事件引起的,对本地将领的清洗,使得四川的政治形势发生了变化。 而刚刚上任的五省总督朱燮元,虽然曾经是四川官员,但是他对于川贵两省的土地产权再核实一事,却是持支持的态度。 有了朱燮元和新建立的西南都督府的支持,徐应元便重新开始了被中断的土地产权核实行动。 被调任成都陆军军官学校任教的四川总兵侯良柱,也是一个很识趣的人。当他意识到朝廷开始对四川本地将领开始清洗之后,便立刻向徐应元输诚投靠,把自己吞没了的田地交出了大半。 有了这位四川本地最高将领作出的榜样,四川军中将领们,也或多或少的退出了部分土地。 而川、贵两省的地方官员、士绅豪族,也在朱燮元的督促下,拿出了一部分吞没的田地,但是本地还有更多人盯着蜀王的举动。 有些士绅豪族甚至公然宣称,“蜀王和宗室退田,则他们也退。蜀王和宗室若是不退,那么也休想让他们单独退田。” 看到面前这种僵持的局面,徐应元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了一次蜀王,希望他能为四川官绅做一个表率,多多少少拿出一些田地出来意思一下。 不过蜀王朱至澍并不乐意听从徐应元对自己指手画脚,且徐应元来到四川后,借成立西南少数民族事务委员会的名义,从哪些土司手中收取了不少贿赂,他贪财的名声同样传到了朱至澍的耳中。 在蜀王朱至澍看来,徐应元不过是朱家的一个家奴,尚且能够捞取这许多贿赂,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明藩王,为什么不能增加些田产,毕竟这个天下都是朱家的。 两人心思各异,这场劝说自然也就不欢而散了。在蜀王朱至澍看来,就算是当今的天子,也要叫他一声王叔,区区一个天子家奴,如何敢对自己不利。 但是他显然搞错了一点,同魏忠贤交好的徐应元,虽然不如魏忠贤那么好权。但是经历过宫内权力斗争的他,同样不缺乏大胆一搏的勇气。 徐应元很明白,像他这样的宫中太监,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能够像魏忠贤那样发配凤阳守陵,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局了。 他自然不希望,皇帝交给他的第一个出京办事的任务就搞砸了。特别是永宁大捷后,光是对获胜各军的赏赐,就是一个极大数字。 如果他不能让蜀王朱至澍拿出田地来,恐怕各地处于观望中的官绅,很快就会有样学样了。 正好,在永宁大捷之后,官军对战场进行清理,发现一部分叛军的武器铠甲,居然是出自蜀王名下的铁匠工坊。 于是徐应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指控蜀王朱至澍通匪,把朱至澍软禁在了蜀王宫内,想要让朱至澍把无主田地给吐出来。张道濬的密折,便是说了这两件事。 第524章 问话 朱由检看完了这封密报之后思索的许久,方才对着王承恩说道:“今天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这就先回乾清宫去吧,你顺便派人把涂文辅、李朝钦两人叫来,朕回宫后要见见他们。 另外这封密报你命人誉抄一份,下午交给黄先生看看,明日上午再传给内阁其他人员。告诉他们,朕希望后一件事暂时只有内阁知晓,先不要外传。”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叫过了外间伺候的两名内侍吩咐了几句,才亲自捧着放着张道濬密折的木盒,跟着崇祯离开了。 当崇祯回到乾清宫时,涂文辅、李朝钦两人已经在宫殿门口等候了,看着他们头上的汗水,显然是接到内侍的传话后便跑路赶来了。 招呼两人进了上书房后,朱由检便让王承恩将张道濬密折的内容对着两人陈述了一遍。 “你们两人此前在司礼监干了这么久,对于政事应该也不算陌生。所以朕找你们过来,便是想要问问,关于徐应元发现的蜀王通匪一案,你们有什么看法?” 刚刚听完王承恩陈述的内容,涂文辅、李朝钦两人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便听到了皇帝的问话。 他们顿时互相对视了一眼,脑子里紧急的思索着,崇祯突如其来的召见他们询问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用意。 涂文辅、李朝钦都是司礼监的旧人,但他们同时也是魏忠贤的亲信。自从新皇登基,王承恩入主司礼监后,两人在司礼监基本上就被边缘化了。 而随着24衙门改制,司礼监批红方式的更改,一向位高权重的司礼监地位也在不断下降,他们两个被边缘化的司礼监太监,地位就更是一落千丈了。 涂文辅的处境倒是比李朝钦强上一些,虽然他当初通过了客氏的关系,获得了魏忠贤的重用,但是在内廷还算是与人为善。 并且,他以司礼秉笔掌御马监,总督太仓、节慎二库时。虽然夺了宁安大长公主的府邸作为自己的官署,曰“户工总部”。每次出行常数百人跟随,部郎以下官员见他都需要庭参,势焰超过了众人。 但是他在处理政事上面,并没有较大的过错,且也远较其他太监清廉。加上在王承恩的引荐下,他第一个投靠了崇祯,给稳定宫内局势作出了不小的贡献,因此很快便被崇祯任用,负责管理西山工坊等事务。 至于李朝钦就不同了,他是魏忠贤真正的死党,魏忠贤谋划的大小事务,他都有份参与。 因此,当魏忠贤失势被发往凤阳守陵后,曾经被魏忠贤打压的内廷和外朝势力,对他的仇恨仅此于魏忠贤而已。 故两人虽然在司礼监都被边缘化了,但涂文辅还能被王承恩推荐做些事情,但是李朝钦完全就成了司礼监的透明人,大家都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就李朝钦自己来说,现在这种被人无视的日子,实在是让他有些度日如年。虽然崇祯没有拿掉他司礼监秉军太监的头衔,但是迟迟不对他做出一个结论,却更是让他感到担忧。 近一年的透明人生活,让他发觉还不如和魏忠贤一般,一开始就被发往凤阳守陵,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也比现在这样,每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强。 今天突然被崇祯召见,并询问他们关于蜀王通匪一案的处置建议,顿时让李朝钦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最后的翻身机会了。 涂文辅的处境比李朝钦强的多,自然也就表现的更为谨慎一些。毕竟他们是天子家奴,但蜀王可是天子的亲戚。 虽然自从永乐皇帝奉天靖难成功,历代皇帝对于各地藩王的行动都警惕的很,但是在这个以仁孝治理天下的社会,对于亲戚过于刻薄,显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因此皇帝对于藩王谋叛的警惕,不代表他会乐于见到自己的家奴欺凌藩王。就算真有蜀王通匪的案子,那也应当是来自于地方官员的呈报,而不应该是徐应元出面。 地方官员原本就有监视藩王举动的责任,他们的呈报不会让宗室和天下百姓生疑。但徐应元可是宫内的太监,他出面指证蜀王通匪,不仅打了地方官员一记耳光,还会让宗室和天下百姓疑心这件事背后有崇祯的意思。 涂文辅想了许久,终于开口对着皇帝说道:“臣以为,蜀王通匪一事或许别有隐情,陛下还是再等等,等到四川有更为详细的情报传来,陛下再做决定为好。”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徐应元有可能冤枉了蜀王?或者你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样的隐情呢?” 王承恩、王德化、徐应元、高起潜几人都是陛下在潜邸时的相伴太监,虽然徐应元同朱由检的关系不及前面的王承恩、王德化亲密,也不是他这个半路投效之人能够评价的。 更何况,涂文辅不仅同王承恩相熟,同徐应元的关系也不错,因此他没打算在崇祯面前说徐应元的坏话。 涂文辅脑子里稍稍思考了片刻,就对着崇祯回道:“臣并不是说徐公公冤枉了蜀王,只不过自古以来天下利润最为丰厚的生意,莫过于盐铁之利。 只是食盐乃是朝廷专营,各地藩王除了向陛下请求赏赐盐引外,并不能直接煮盐发卖。 但是铁器工坊就不同了,只要不打制朝廷严格禁止的兵器铠甲,便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虽然各地藩王不许拥有大规模的兵器工坊,但是如果只是打造农具和一般铁器的工坊,那么朝廷基本上也不太好干涉。 不过为了避嫌,这些藩王自己一般不会直接经营这类工坊,而是委托给商人管理,或是同商人合股,只要求每年获得固定的收益即可。 既然这些工坊交给了商人,以他们贪图厚利的作风,那么偶尔打造一些违禁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所以臣估计,或许奢安叛军中的确有一部分武器来源于蜀王名下的铁器工坊,但是蜀王未必同奢安叛军有关联。 再说了,当初叛军攻下重庆进军成都时,蜀王还是出了一些财物用于劳军的。现在说蜀王通匪,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朱由检看着涂文辅,眼睛不由眯了下,才说道:“你说的倒是挺有道理,不过就算事情真的如你所言,这蜀王在客观上也还是存在着通匪的行为的。李朝钦,你没什么可说的吗?” 听完了崇祯同涂文辅之间的对话,再次被询问到的李朝钦推敲着皇帝先前说话的语气,终于下了一个冒险的决心。 “臣同涂公公的想法有所不同,蜀中已经有200余年未经战火,全川的经制之军又都驻扎在重庆。 这奢崇明起兵之后,重兵把守的重庆旬日内就破了,但是叛军前往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时,却畏首畏尾的拖延时日,不久之后还被势单力薄的成都军队给击退了,这其中实在是有些蹊跷。 更何况,四川最为富饶的地区就是成都平原,奢崇明想要割据四川称王,就必须要占据此地作为王霸之基。 然而奢崇明占据重庆之后,却把精力放在了山地众多的川东地带,对于富饶且平坦的川西地区却无甚作为,大有同蜀王分割四川的意思。这其中的含义,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啊? 臣以为蜀王通匪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陛下同意,臣愿意前往四川,协助徐公公查证此案,以澄清天下人的疑惑。” 李朝钦突然跳出来,对着蜀王打黑棍,大有要将通匪一案做实的态度,倒是吓了崇祯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做事人选。对于徐应元呈报的蜀王通匪一事,他心中其实倒是不怎么关注。唯一让他有些恼火的是,徐应元给蜀王戴的帽子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他现在需要的,是先让蜀王交出奢安之乱后吞没的无主田地,用于安置陕西移民和奖励有功将士。至于蜀王府的封田和积蓄,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进行谋划,免得蜀王铤而走险。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退让,让蜀王就此脱身。四川承平200余年,蜀王一脉的积蓄可谓惊人。这些钱财放在蜀王府内,不过是满足了蜀王一人的奢淫,对于大明毫无贡献。 现在放过了蜀王,天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借口。李朝钦的话语虽然有些急功近利,但是却符合崇祯的意图。至于涂文辅虽然说的话很中肯,但和稀泥必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朱由检右手握拳支着下巴思索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两位的意见我明白了,那么你们先回去吧…” 莫名其妙的被召来,又一头雾水的被遣走,涂文辅和李朝钦两人对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相比起涂文辅离去时的镇定,李朝钦走的时候,却有些心灰意冷了。 不过第二天下午,李朝钦再次被崇祯所召见了。他进入上书房后才发现,今日被召见的只有他一个人,这让他心中不仅又提起了几分期望来。 第525章 李朝钦的投效 朱由检看着再次被召见而来的李朝钦,心里也不由有些感慨了起来。 登基一年多来的经历,终于让他明白了一些事。从前他在学校中学到的那些粗浅的政治理论,也正在一点一滴的影响着他处理事情的方式。 也许后世初高中的政治课程偏重于理论,少于实践。且和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并不发生关系,一旦毕业之后这些东西便抛之脑后了。 但是这些课程的总结,毕竟是一个时代的精英,从数百年的政治实践中提炼出来的理论总结。某个伟人的时代,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的确不是一句空话。 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崇祯之后,整个王朝的政事也就成为了他最好的实践机会。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崇祯蜕变的速度之快,也着实让外朝的文官们感到惊讶。 对于政务的熟悉之余,崇祯也开始重新认识了,围绕在他身边的内宦和朝臣们。 如果说刚登基的时候,他还在努力的区分着宦官和文官之间的区别。那么到了今天,他已经觉得,不管是宦官也好,文官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一个个政治势力的代表。 而作为大明的皇帝,他最基本的任务便是平衡这些势力之间的力量。再进一步的话,便是整合这些政治势力沿着他所设计的道路上共同前进。 魏忠贤、王体乾、崔呈秀、黄立极、顾宪成、李三才、刘宗周、袁可立等等这些人物,也并不是舆论所言的君子和小人。 其实在苏长青看来,他们身上其实都贴着一个标签,用后世的语言来表述,就是政治人物,又或者叫做政客。 不管是政治人物也好,还是政客也罢,他们所代表的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言论,而是某个团体、乡党、阶层的主张和利益。 这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看起来露出海面的冰山体积,不过是整座冰山的十分之一罢了。 所以能够让崇祯知晓名字的政治人物,即便现在表现的再落魄,他也曾经代表过一个不小团体或阶层的利益。 正是通过了这些有名或无名的政治人物,崇祯才能把自己的声音,一层层的传达到这个庞大帝国最底层民众的耳中。 对付这些摆在明面的政治人物,而不对付他们背后的政治团体,那么不过是扬汤止沸,过上一段时间便有新的政治代表人物冒出来。 又或者不是对朝廷的命令阴奉阳违,便是想要另起炉灶,反叛他这个不能维护他们权益的大明皇帝了。 所以,崇祯觉得,只要不是背叛了大明,或是危害了所有人利益的政治人物,都不应当使用极刑。这些政治人物在他面前固然代表着各个政治团体的利益,但是他们又何尝不是他在那些政治团体成员面前的代言人。 不过如魏忠贤、崔呈秀这样的政治人物,已经颠覆了大明朝堂上的政治平衡,甚至已经威胁到皇权的威严了。所以崇祯也不能不出手,把两人一个赶回家守孝,一个赶去凤阳守陵了。 魏忠贤、崔呈秀离开了京城的权力中心,加上东林党人的部分起复,使得大明的朝堂上终于渐渐恢复了政治平衡。 魏忠贤、崔呈秀的离去,也使得曾经控制朝政的阉党这个名称差不多消失了,朝堂上重新呈现出了各派分立的势头。东林党人虽然有心算账,但是崇祯显然无意让东林党人再次在朝内做大。 连续几位想要翻东林党旧案的官员,或是被驳斥或是被外放,也使得东林党人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而还没等他们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朱由检又挑唆着钱谦益组建了一个新东林党,掀起了东林党人内部之间的争斗,这下东林党人更加难以团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政治团体了。 当外朝的各家政治团体渐渐陷入到斗而不破的局面时,内廷通过改制和缩减人手,也终于让一干信王府出身的太监,及原本宫内不受重用的低阶太监完全的掌握了局面。 涂文辅、李朝钦这两个魏忠贤昔日的亲信,也是现在宫内魏忠贤残党的领袖,也就尴尬的成了司礼监的两个活动摆设。 虽然涂文辅依附王承恩,似乎有摆脱这个尴尬地位的迹象,但是李朝钦却一直在司礼监坐着冷板凳。 跟红顶白,这是官场的风气,同样也是宫中默认的潜规则。魏忠贤被赶出京城之后,原本宫内魏忠贤的亲信余党,瞬间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了。 由权力的云端跌落到地面,还能保持一个心如止水心境的人,也许会有,但一定不会出现在宫内这些太监身上。 枯坐了一年多冷板凳的李朝钦,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昨天不惜冒险一搏,结果却没有得到皇帝的肯定评价,还很快就让他们离开了上书房。 这个结果让李朝钦坐卧不安了整晚,当他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时,两只眼睛又泡又肿,就像是挂着两盏小灯笼似的。 朱由检打量了李朝钦半天,方才温和的问道:“你昨晚休息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原本站在崇祯面前的李朝钦,突然再次跪拜了下去,口中高声说道:“臣昨晚回去之后,想到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感到忧愤不已,因此一夜未眠。 不过臣虽然愚钝,但尚有一片忠心。若是陛下有什么令臣去做的,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陛下解忧。” 对于李朝钦突然在自己面前表忠心,朱由检只是微微楞了一会便明白了过来,随着24衙门改成内务府,像李朝钦这样的魏忠贤心腹,在宫内已经越来越难以立足了。 他过去的地位太高,得罪人太多,就算是想要改换门庭,别人也很难接受他的投靠。 而24衙门的改制加上人员不断缩编,那些曾经跟随在他身后的魏忠贤残党,现在也是四散而去,寻找自己的活路去了。 如此一来,上无靠山,下无根基的李朝钦,现在就成了宫内的一个孤魂野鬼。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便是一个司礼监太监的身份,若是连这个身份都失去了,便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了。 就算崇祯没有处置他,那些在他当权时结下的仇敌,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他出宫养老去。 昨日以为自己没有抓住机会的他,显然把今日的召见当成了最后的机会,因此终于抛却了最后的矜持,完全放下了颜面,向崇祯摇尾乞怜了。 朱由检听完了李朝钦对自己表达的忠心誓词之后,方才和气的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如此,你昔日对皇兄忠心耿耿,朕就算是看在皇兄面上,朕也要优待一二你们这些皇兄身边的旧人的。 想起皇兄昔日还让朕好好照顾魏忠贤,可惜魏忠贤…算了不说他了。朕今日召你来,正是有事想要你去做。” 朱由检突然停顿了下来,看了看书房内的人员,便吩咐道:“除了王承恩、吕琦留下伺候,其他人暂且先出去吧。” 打发走了房内服侍的小太监们,朱由检才对着跪在地上,紧张的竖立起两只耳朵静听的李朝钦继续说道:“昨日朕给你说过蜀王通匪一案,朕从昨日思考到今天,觉得徐应元终究是有些冒失了。 朕虽然命令徐应元在西南组建少数民族委员会,安抚西南诸土司,顺便厘清奢安之乱中土地产权变更的事情。但是朕可没有授权他,查访蜀王的不法事迹。 昨日涂文辅说的还是正确的,蜀王有没有通匪的行迹,那是地方官员的责任,不是他应该插手的,即便是他发现了一些线索,那也应当转交给地方官员去追查。 现在他绕过了地方官员,直接把蜀王软禁在宫内,就算现在向朝廷报告此事,也必然会引起外朝文官的非议的。 蜀王一脉在蜀地传承14代,在当地名声一向不错,而且一直安分守己。现在的蜀王又是朕的叔叔,现在徐应元以通匪的罪名软禁了他,若是长时间定不了案,恐怕蜀地民情或有不稳。 贵州、四川已经因为奢安之乱大伤了元气,现在不能再让蜀地的百姓因为蜀王的案子,再把怨气转向朝廷。 当然,蜀王已经被软禁在宫内,这案子就必须要有个说法。没有说法就了结此案,蜀王一脉的宗室不会满意,蜀地的百姓不会满意,天下的宗室和百姓也同样不会满意。 就算这事乃是徐应元自作主张,恐怕天下宗室也会以为,朕有削藩的念头。 所以朕想要派人去西南一趟,办理几件事。第一替朕传话,让徐应元护送蜀王一家上京和朕叙叙亲情,顺便问问叛军手中兵器铠甲的事情。 第二蜀王通匪一事,或许在客观上同蜀王府有些因果关系,但是蜀王在主观上应当没有通匪意图。 是以蜀王上京非是问案,而是叙话。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就可返回蜀地。在他上京期间,使者还需要暂时替他主持蜀王府的大小事务,直到蜀王返回蜀王府为止。 李朝钦,你可愿意担任这个传话使者吗?” 第526章 英国人的再次到来 对于崇祯的问话,李朝钦连思考都没有,当即脱口而出的说道:“臣愿意领命,还请陛下吩咐…” 当李朝钦走出宫门时,他的脚步陡然变得轻快了起来。虽然崇祯交付给他的任务,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但这却是皇帝接纳他的开始。 李朝钦离去之后,上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朱由检也感到有些疲惫了。把蜀王调离了蜀地,接管蜀王府的李朝钦就会暂时封存蜀王府内的金银财物和蜀王名下的田产。 在蜀地积蓄了200余年财富的蜀王府,其府藏之丰饶,就算是他这个大明皇帝也要为之垂涎三分的。 不过朱由检并不打算就这么粗暴的吞下蜀王的财富,这样的话恐怕会惊吓到各地的宗室,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所以,李朝钦封存了蜀王府内的财物之后,就会给他在中央银行设立一个账户,然后把这些财物转存到这个账户之下。 只要这些财物进了银行,他就能通过各种方式动用这笔财富,根本不需要去在意,这些财富在谁的名下。 而随后对蜀王名下的商号和封田进行登记清理,才是李朝钦这次南下的重点任务。对于那些手续不齐全,或是产权有异议的田产,应当发还田产原主的发还原主,没有原主的则没入国库。 那些超出蜀王封田上限的田产同样要收回国有,另外对于蜀王一脉的其他宗室进行田产清理,对于那些没有田产或只有少量田产的宗室,各分配一些田地用以养家。按照等级分为5顷-30顷6个标准,未达标准的宗室,都可以从蜀王封田中拨付田地进行补足。 虽然蜀地宗室侵占了不少无主田地,但是那也是镇国将军以上品阶才有的特权,至于辅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因为人数太多,不要说在地方上行驶特权,有些中尉便是养活自己一家人都相当困难。 毕竟在玉碟上登记名字的宗室,到了崇祯元年为止便已经达到了12万余人,而未上谱系的宗室人数更是数倍于此。 如果不是嘉靖年间对宗室俸禄进行了变革,设定了每年宗室俸禄发放的上限,现在每年光是宗室俸禄就需要千万石以上。 虽然嘉靖年把宗室俸禄上限定在了一年八百万石,但是每年实际发放不过400万石上下而已。自天启登基以来,随着辽东局势的恶化和奢安叛乱,就连每年400万石都很难加以保证了。 宗室的人口年年都有增长,但是宗室的俸禄却固定不变,宗室上层显然不会主动缩减自己应得的俸禄,那么俸禄缩减的最利害的,必然是那些底层宗室了。 大明立国之处,宗室人数不过49人,但是到了今日却几有数十万之多。按照旧例,这些宗室不能参加科举进入仕途,也不能参军上阵杀敌,甚至都不能操持四民之业养活自己。明代的宗室,实际上就被养的家猪没什么区别。 朱由检可没兴趣继续这种养猪事业,他希望这些宗室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能够用蜀王的田地安抚这些宗室,让他们今后自食其力,他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田地授完之后,他就不打算再负担蜀王一脉宗室的俸禄了。这也算是一个初步的宗室俸禄改革,同去年楚王开设工厂,拿楚藩宗室俸禄换取股份一事,各有千秋。 除了给蜀王一脉的宗室授田之外,朱由检还要求李朝钦同刑部派出的人员合作,一是返回那些被宗室、将领、官绅侵占的有主田地;二是对贵州、四川的田租进行限定,并废止当地的高利贷,特别是蜀王府发放出去的高利贷。 最后便是,把没入国库的田产分给有功将士,进一步对四川卫所进行改革,分配陕西移民田地,以便让这些移民安顿下来。 朱由检最后替李朝钦总结了一句话,利用蜀王府的财富安抚四川的民心和军心,只要能抓住了这两点,其他事情他都会替李朝钦顶住。 第二天的内阁会议上,经过了一天的思索,内阁诸位大臣基本同意了崇祯的提议。刑部派员核查,贵州、四川等地在奢安之乱中死难百姓的田地被侵占状况。 至于蜀王通匪一案,还是让蜀王自己上京自辩,不作公开处理,以避免天下宗室震动。由于崇祯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认为蜀王通匪的主观意愿是不存在的,但是客观事实也许是存在的,所以让蜀王上京不过是澄清事实,但不是要办他的案子。 所以蜀王通匪一事,只需要蜀王向宗人府进行自辩即可,不需要朝廷官员进行问案。至于蜀王不在蜀地的期间,将会由宫内司礼监派遣一位太监暂时主持蜀王府的日常事务。 内阁诸位大臣见皇帝似乎无意做大蜀王通匪一案,他们也不愿意掺和皇帝同藩王之间的问题,于是默认了这件事由宗人府主持清查。 这场内阁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还特意叫住了户部尚书郭允厚。崇祯告诉他,希望粮食局能够派员同宫内人员一起前往四川,在宫内接管蜀王府期间,把蜀王名下田地的粮食,纳入到粮食局的控制之下。 郭允厚对于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自然不会拒绝。有了刑部和户部的支持,加上内阁的决议,当西南捷报和徐应元弹劾蜀王的上疏抵达京城时,获知消息的朝廷官员们还在喜忧参半的时候,紧急召开的国是会议上,崇祯制定的应对方案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 于是在一干朝廷官员们还没能反应过来时,朝廷对于西南获胜将领和军队的奖赏,对蜀王的低调处置,已经迅速的落实了下去。 当李朝钦和刑部、户部官员组成的调查团南下时,三艘英国籍商船也刚刚驶入了大沽口。在三艘商船领头的独角兽号上,船长安德烈正陪同着一位40余岁的中年人站在甲板上,观赏着四周的风景。 万丹商馆的主事者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总经理梅思沃尔德,望着大沽口南北两岸三座互为犄角的菱形炮台,牢牢的扼守住了海河入海口,不由摇头赞叹道:“如果万丹王国也有能力修建这样的欧式炮台,那么我们就不必担心荷兰人对于万丹的威胁了。 不过那些耶稣会的修士也实在是太慷慨了些,连这种棱堡的修筑知识都流传了出去。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当中国人学会了他们所有的知识之后,会像日本人一样,把他们也驱赶出中国吗?” 安德烈拿出了望远镜,仔细的观察了已经安装在炮台上的大炮后,才松了口气说道:“虽然他们学会了修筑炮台的方式,但是他们铸造火炮的技术似乎并不如我们。 而且中国的皇帝可比那位日本国王好打交道的多,我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可是见到了数次皇帝陛下,我觉得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对英国充满了善意和好奇。 他不仅允许我们在京城或是天津开设商馆,还同意在这片海域上保护我们的合法商船。如果阁下能够取得皇帝陛下的信任,我相信公司在亚洲将会找到一个强大的盟友,我们可以借助中国皇帝的名义,在亚洲各地展开贸易行动,这可比去印度碰运气强。” 梅思沃尔德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但是这位皇帝陛下要求签署的是对等协约,我们在中国拥有的权力,他们的商人在英国也将拥有同样的权力。 你知道,陛下虽然非常关注公司,但是他的关注在于公司能够给他带去多少金币。而不是让那些中国商人获得在英国自由贸易的权力。 中国皇帝能够决定给予公司货物多少关税的权力,但是公司可无法保证给予中国商人同样关税的待遇。这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 安德烈思考了一阵,才说道:“这应当是伦敦那些公司股东同陛下交涉的问题,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打开中国的大门。 如果那些公司股东无法说服国王,那么我们最多也就是在关税上损失一些金钱,但是只要能够同中国建立起一条贸易航线,我们从中国贸易上所获取的收益,不会低于荷兰人在香料群岛上获得的收益。” 梅思沃尔德对着安德烈微笑的回应道:“但愿如此,安德烈,如果这次公司和中国真的能够建立贸易关系,你将会成为公司的英雄。我相信,当你返回伦敦时,公司的大股东们一定会提升你在公司内的职位的…” 在安德烈和梅思沃尔德的谈话时,从北岸划来了一艘小船,这是天津港的引水员。 登上了独角兽号的中国引水员同安德烈交谈了一阵后,独角兽号被获准前往紫竹林码头停靠,而其他两艘商船只能在塘沽港这边的码头停靠。 之所以会如此,便是因为最近远洋渔船回港,加上紫竹林新码头尚未完全建成,因此出现了停泊位置不足的问题。 而三艘英国商船上装备的火炮,也使得中国人不愿意让三艘英国商船一起进入天津内河。 正有求于中国人的安德烈和梅思沃尔德,展现出了难得一现的礼貌和顺服,按照了中国人的要求,把船队分成了两组。 梅思沃尔德决定同安德烈一起前往天津,希望能够获得港口官员的批准,让他们早些前往京城,面见中国的皇帝陛下。 第527章 海防二营的斗殴 在塘沽港口附近,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军营。这里原本驻扎着一个海防营,虽然占地面积大,但是建筑却并不多。不过从去年开始,这座军营就开始不断进行扩建,现在的占地面积已经是过去的3倍大小了。 原本不满员的天津海防营,也淘汰了老弱人员,并补充了新的士兵。现在整个海防营足有2700余士兵,基本为青壮组成,武器和军服也进行了更换和发放,整个海防营的面貌可谓焕然一新。 天津海防营原本的任务是防守海河入海口的安全,主要是防备敌人从海上入侵天津。不过虽然他们的任务是防御海上之敌的入侵,但是以往的防御方式主要是防止敌军上岸,并没有脱离陆上作战的思想。 不过现在的天津海防营,不但对整个营头进行了整顿,对于防御作战的方式也有了一些变更。海防营除了阻止敌军登陆作战外,还负起了大沽口北面2座炮台的防御任务,除了拒敌登陆之外,还有了拒船近岸的防御目标。 而在大沽口南岸的防御任务,则被渤海舰队基地的警备营所接管,双方共同承担了海河入海口的防御任务。随着大沽口炮台防御工程初见成效,天津东面的海上防御网络也开始慢慢出现了雏形。 大沽口炮台防御工程,使得天津海防营主力从塘沽向东转移到了大沽口。而塘沽军营则开始转变为,大沽口的后方基地。 不过海防营一半军士东移至大沽口炮台后,塘沽军营却也没有冷清下来。从4月开始,在塘沽军营内划出了四分之一的地方,安置了另外一些军士住了进来。 这些军士被严格的限定在被隔离出来的军营西北角落里,同一墙之隔的海防营将士基本没有交集。偶尔有些军士从这片隔离开的军营出来,也是3人-5人为一组,并不能单独行动,也不能单独同人进行交流。 自从3位好奇的海防营将士想要去打探这些神神秘秘的军士,结果被发往了旅顺口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军士想要去打听这些军士的底细了。 不过守在塘沽军营内的海防营副将宋步云,却是知道那一角被隔离出来的军营内,住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守在此处的任务,便是保证这些日本人训练的物资需求,还负有监视这只受训的日本军队的任务。 从开国初延续到百年前的沿海倭乱,和数十年前的朝鲜之征,使得大明沿海百姓官兵都对日本人深恶痛绝。但是大明军制的腐败,也让一些官兵对倭寇闻而色变。 宋步云虽然不是那些闻而色变中的一员,但是他对于一只1400余人的真倭出现在自己的军营内受训,还是感觉非常有压力的。 他并不理解,朝廷为什么要招募这么多身份不明的日本人进行训练。虽然这些日本人入营之前已经剃发易服,而且同海防营的将士做了很多隔离措施,但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味道,只要是个有心人就能发觉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一只上千人的真倭出现在天津附近,光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估计整个天津都会闹个天翻地覆。而作为负责监控这只日本受训军队的将领,显然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不过这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今日倒是给了他一个痛快。昨日晚饭时,日本受训营地内,发生了一次上百人的斗殴,为了制止斗殴并防范夜间出现报复行动,负责这只日本受训军队的主官李晨芳,不得不从海防营调了一个连进行镇压。 不管宋步云这些日子来如何加以防范,这些进入日本人营地的军士,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带队的温道临虽然是他提拔上来的亲信,但也难以制止军中把这事迅速传播出去。 从明面上来说,训练日本人的李晨芳隶属他的部下,而这只日本受训军队对外的名称,也被称为海防二营,既然出了昨日这么大的斗殴事件,他也不得不召海防二营的两位主官过来问话。 不过不管是现在改名叫做林仁和的海防二营主将,还是他的副手李晨芳,显然都不愿意让宋步云插手海防二营的事务。 两人对望了一眼之后,林仁和生硬的说道:“昨日的斗殴事件,本营将官经过讨论,已经决定内部自行处理,还请宋将军不要干涉此事。” 宋步云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怒不可遏,其实他原本并不想干涉二营的事务,今天召他们过来也不过是例行问话而已。 但林仁和这个改了名字的日本人的回答,严重的挑衅了他作为塘沽大营主官的权威,因此他顿时质问道:“内部处理,上百人的斗殴,你们打算怎么内部处理?你们究竟知不知道,如果昨日没有本营将士前往弹压,你们现在还能在本官面前谈什么内部处理的问题? 要是让乱军出了营,就算那些乱军没有取你们的性命,朝廷也要拿你们两人的脑袋明正典刑。本将作为塘沽大营的守将,有权利过问大营内发生的每一件事。 如果你们不给本将一个满意的答复,本将会立刻下令封闭海防二营,并请朝廷派员来处理此事。现在我要求知道,昨日你们营中究竟为什么会发生斗殴,参与斗殴的人员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打算如何进行处罚?” 听到这位明国将军明显发怒了,原本中文说的就不够好的林仁和也不敢造次了,他目视着身边就坐的李晨芳,希望这位年轻的明国军官能够出面解释,缓和下气氛。 脸色难看的李晨芳扫视了一眼,这间花厅内的人员,才开口对着宋步云说道:“如果宋大人真要知道内情,那么请先让无关人员离开这间房间,否则末将无法向你进行汇报。关于事件的起因和经过,对这些斗殴人员的处罚,末将也已经具呈报告,发往京城了。” 宋步云冷冷的看了李晨芳半天,发觉他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才开口吩咐道:“除了温百户外,其他人先出去。” 原本还想着探听些消息的几位军官,恨恨的看了一眼李晨芳,这才向宋步云抱拳告退离去。他们身为海防营的将领,自然也算是这座大营的地主。结果李晨芳这些外来者,不仅占据了大营四分之一的土地,还把他们当成了闲杂人等。这顿时让几位军官恨上了他。 不过李晨芳并不在意这些,等到这些军官离去之后,他才面无表情的向宋步云汇报道:“昨日斗殴的起因,是部分士兵对于分排编组感到不满, 我同林都司经过了商议,认为有必要挑选几人杀一儆百,好好的杀一杀这些军士的骄横、自大之气。因此参与斗殴的人员,17名主谋处死;余下的从犯将会责打30军棍,并处以15日的禁闭。宋大人对于末将的汇报,可还满意么?” 宋步云听完了李晨芳的汇报,顿时感觉这事的确不能胡乱插手,不过他还是板着脸对李晨芳说道:“虽说严格执行军法是好事,但是这一口气处死17名将士,你难道不怕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造反么?既然是分排编组有问题,为什么不接受士兵们的反应,顺应的调整一下呢?” 林仁和脸上倒是颇为赞成宋步云所说的建议,但是李晨芳却毫不犹豫的说道:“对于这些人的分排编组方式,是陛下亲自颁发的方法。而且,末将以为现在海防二营的编制方式并无问题,不过是一些士兵故意挑事而已。 没有得到陛下的同意之前,末将绝不会容许他们挑战大明的军纪。对于本次士兵斗殴的责任,末将会一力承担。不过末将也再此向大人保证,像昨日这样的斗殴,二营不会再次发生了。” 听着李晨芳的话语,迟疑了片刻之后,林仁和也重复了道:“本营的军纪将会得到更为严格的执行,不会再容忍那些浪…士兵固执己见。” 宋步云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听说这同皇帝的意思有关,顿时不敢再追问下去了,他对着两人说道:“既然尔等已经向京城汇报,那么就等京城发文之后,本将再同你们说话。在这期间,二营上下军士都不得出营,本将会令人封锁二营的营门…” 打发走了两位海防二营的主官,宋步云对自己的副手吩咐了几句之后,便派了一名亲信向分管自己的天津巡抚衙门汇报了此事,等待巡抚衙门的指示。 不过距离塘沽不过一日路程的天津巡抚衙门,收到了他的汇报之后,迟迟没有答复。 倒是在5天之后,从京城来了一队锦衣卫,直接进了塘沽大营。为首的军官是一位30出头的锦衣卫百户,他一到军营就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宋步云办事的大堂,并召集了在营中的连以上军官见面。 虽然位阶高于传达旨意的锦衣卫百户崔浩,但宋步云可不敢在锦衣卫面前摆什么架子。他乖乖的让出了自己的大堂,并通知了营中的各位百户以上军将,包括了海防二营的两位主官。 这位眼高于定的锦衣卫百户,对于海防营陆续到了的军将毫不给以颜色,这些军将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个个提心吊胆,不知这些锦衣卫带来的是什么旨意。 倒是当李晨芳和林仁和进入大堂时,高居于上的崔浩才急忙起身,走下堂来同李晨芳满面堆笑的攀谈了几句。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宋步云,愕然发觉这位叫做李晨芳的军官,似乎并不在意崔浩的亲近。这显然是一个大有来历的军官,他顿时庆幸,海防二营建立以来,他似乎没有过多的干预二营事务,应当没有怎么得罪此人。 崔浩同李晨芳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返回堂上颁发了旨意。旨意只有一条,今后他将会在海防营任职,主管海防一营和二营的军纪工作,也就是宋步云的副手。 宋步云接过了崔浩带来的旨意之后,一干军官便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林仁和同李晨芳。显然这位锦衣卫百户对两人还有其他事要谈,不过宋步云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需要尽快去打听,这些锦衣卫为什么会忽然调到海防营来,今后他要怎么处理和这些锦衣卫之间的关系。 崔浩没有关心海防营主将接到旨意后的想法,他对着留下的林仁和、李晨芳说道:“陛下还有几句话让我告诉两位。林都司,我希望你记住,你们来大明是接受训练的,一切训练必须按照我方的规定进行。 如果你们带来的浪人武士,还要继续按照日本国内的身份,来区分这只训练部队的上下阶级的话。那么我们不得不遗憾的要求,所有的浪人武士全部退回日本,我们今后也将不再接收对于浪人武士的培训。” 林仁和低着头,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凉。让自己的主公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他回国之后便要被勒令切腹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再说了,一旦这些浪人武士被遣返国内,那些原本是主公家臣的武士们大约还会守口如瓶,但是那些被招揽来的浪人,天知道他们回国后会说出些什么。 因此林仁和对着崔浩再三的承诺,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对于营中武士的思想控制将会更为严格。如果再有人煽动营中武士对于平民阶层的歧视,他一定会断然作出处置。 崔浩点了点头,让林仁和先回营去准备对参与斗殴士兵的处罚。这才转过头对着李晨芳温和的说道:“李百户,陛下收到了你的报告文书。 不过你不必担心,陛下无意责罚你,只是要求我转告你,这里的事情还请大胆的去做,即便是做错了也没什么,只要吸取教训就可以了…” 听了崔浩的话语,李晨芳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不过他还是保持平静的对着崔浩说道:“既然陛下已经任命大人作为本营的军纪主管,还请大人对下官作出处罚。此次斗殴不仅仅是那些日本武士的问题,也是下官失职了…” 第528章 梅思沃尔德的渴望 对于天津海防营发生的斗殴事件,朱由检并没有往心里去。德川忠长虽然有反抗兄长的意愿,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那个实力。 作为被德川家康直接指定的三代将军,在德川家光身边聚拢着德川家最为出色的人才。同兄长争夺过将军大位的德川忠长,自然也就被这些人严密的监视了起来。 德川忠长也很清楚,他和他的家臣都被兄长的手下监视着。因此送来受训的人员中,真正属于他的直属家臣不过2、30人,从各地招揽过来的浪人武士却超过了100多人。 剩下的千多人里,性格粗暴又喜欢抱团的山民有400余人,接下来的便是罪犯、流民、无地农民和小商贩。这些人或是被招募来的,或是被强抓上船来的。 正因为德川忠长送来的人员品流复杂,因此他所委派的带队家臣根本控制不住局势。特别是那些被招揽过来的浪人武士,他们可不是因为想要效忠德川忠长才接受招揽的。 这些浪人武士原本都是有封地的武士阶层,但是因为德川幕府不断的改易大名,使得这些人失去了自己的封地和名号。他们是因为想要推翻现任的幕府将军,才不得不接受了德川忠长的招揽。 而剩下的人员中,除了山民是接受了金钱被雇佣的关系,其他人大部分是被强行押上船只出海的。有些人在船只抵达天津之前,都不清楚自己要被带往什么地方。 这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一千余人,要是有什么纪律性和团结性,那才叫做奇迹。而在日本,士农工商之间的区别之大和不可跨越,远远超过了大明。 在日本,如果一名农夫或是商贩挡住了武士的道路,而不赶紧跪下谢罪的话,这名武士就应当毫不犹豫的拔刀斩杀挡路的贱民。如果这名武士不这么做,就会被其他武士视为软弱无能。 但是他们抵达了大明之后,忽然发觉他们这些尊贵的武士,居然要同连姓氏都没有的贱民一起接受训练,而且根据大明派出的教官说明,担任队长以上职务的首要条件是学会写汉字和说汉语,而不是看他们在国内的武士身份。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他们还需要剃去代表武士身份的头发,和禁止佩戴象征武士身份的刀剑。如果不是大明和日本间隔着一片汪洋,而他们又已经花光了德川忠长给予的佣金,他们打死也不会听从这些大明教官的命令。 不过随着训练的正式开始,这些武士们就发觉,大明军中提供的伙食实在是过于丰盛了,就算是曾经担任过某位大名身边近臣的高级武士,也从没有天天享受过这样的美食。而对于那些平民来说,天天能够吃上大米饭,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梦想了。 他们现在居然能够同武士一样享受同样的伙食,这已经让他们彻底忘记了被强抓上船时,对德川忠长的愤恨了。而相比起那些武士对于德川忠长的感激,这些平民倒是更为感谢营中训练他们的大明教官。 他们可不认为,德川忠长会给他们这些炮灰提供这么好的伙食。训练刚开始没几天,德川忠长的代表就向大明派出的教官提议,降低伙食标准,把金钱花费在训练事务和配备的武器上面。 不过这个提议很快就遭到了明人教官的拒绝,而随着训练营的后勤供应走上了正规化后,倒是在士兵和军官之间的伙食作出了区分。 此前让这些平民同自己吃着同样的伙食,已经让一些武士相当不满了。现在区分出了士兵和军官的伙食标准之后,担任军官的却并不全是曾经的武士,一些表现出色的平民倒是占据了不少位置。 当这些不满郁积在一起之后,有一部分没有被任命为军官的武士,就挑起了这场斗殴。但是在经过了三个月的训练之后,被武士们认为懦弱无能的平民们,显然并不愿意再被这些武士老爷们欺凌了,他们出乎意料的还了手。 于是往日都是武士单方面教训平民的景象,演变成了不得志武士同一部分平民之间的斗殴。失去了武士刀的加成,人数较少的武士们在斗殴中反倒是吃了亏,随即这场斗殴就被李晨芳调用海防营一个连队镇压下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崇祯,除了加派了一队锦衣卫给海防营,以便更好的支援李晨芳,便同意了李晨芳作出的,对主要责任者的处死意见。只不过他稍稍改变了处死方式,准予这些人员切腹谢罪。 对朱由检来说,他训练这只日本部队,可不是为了替德川忠长谋反的,他希望这只军队能够成为大明的助手。就算是这只军队回到日本,大明也应当能够对这只军队有着足够的影响力。 因此他可不会让德川忠长派出的那些武士整合了整只部队,从而真正获得这只军队的指挥权。当然就现在来说,那些安德烈带来的英国人,也比这只日本受训军队重要的多。 梅思沃尔德和安德烈抵达天津紫竹林码头之后,在岸上的客栈住了3天,便接到了允许他们携带不多于5人的随从进入京城的批准。 从天津往来北京,以前只有船只和马车两种赶路方式。坐船较慢,大约需要花费6日左右。而马车的速度较快,大约只需2、3日。 不过自从6月底北京-天津铁路线开通后,从天津到北京的路程便缩短到了一昼夜的时间。 第一次乘坐铁路客车的梅思沃尔德和他的随从,很快便意识到了这种在轨道上奔跑的马车的好处。一是平稳而不颠簸;二是可以在晚间进行赶路。 最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一趟列车装载的人员货物,并不比运河上的一艘帆船少多少,但是速度可快了数倍。 梅思沃尔德自己坐了这趟列车后,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些日子来,安德烈会在他耳边极力推荐关于修筑铁路的好处。 在京城朝阳门外的车站下车后,梅思沃尔德踩在了车站前的水泥平台上后,方才对着安德烈下了决心的说道:“关于你想要在国内修建铁路的计划,我会写信给那些尊敬的朋友,让他们为你在国王面前说项的。 如果国王真能够同意修建一条铁路,我个人愿意为这个计划出资300英镑。” 安德烈用力的踩了踩脚下的水泥平台后,一脸坚定的说道:“梅思沃尔德先生,我以个人的名誉担保,您的明智将会为您获得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回报。” 梅思沃尔德矜持的对着安德烈点了点头说道:“希望如此。不过,我更希望这趟中国之行,能够获得一个圆满的结果…” 作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总经理,梅思沃尔德基本上便是东印度公司股东在亚洲的代表,他几乎拥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所有权力。 但遗憾的是,他恰恰没有代表英国国王签署协议的权力。因此,梅思沃尔德虽然得到了崇祯的召见和招待,但是在双方的协议上却并没有什么进展。 梅思沃尔德此次前来北京,他希望能够在安德烈签署的协议基础上,获得更多权益。 比如对于东印度公司的船只采取包税制,每年公司向大明缴纳3000英镑的税金,之后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在这一年内停靠中国港口,不再另外缴纳货物税。 他还请求在天津紫竹林码头附近购买一块土地,好让公司修建货仓和单独的码头,以方便公司船只在天津往来运输货物。 这些无礼的要求,自然被崇祯一口回绝了。他见了梅思沃尔德一面之后,便懒得再召见他,派出了一名小太监应付这些英国人之后,便搁置了进一步商谈协议的行动。 梅思沃尔德碰了几次壁之后,方才收回了那些狮子大开口的要求,重新回到了安德烈此前已经谈妥的协议上来。 梅思沃尔德原本想要让东印度公司垄断同大明的贸易和外交关系,成为中国和英国之间的中间人。 但同他交谈的中国官员,似乎很清楚东印度公司和英国宫廷之间的区别,而且有几位还能说简单的英语,显然他们不是对于欧洲一无所知的亚洲土著。 因此梅思沃尔德发觉无法欺骗这些中国官员之后,终于老实的只关注于公司的商业利益。而关于中国同英国之间的外交联系,他代表东印度公司愿意全力协助。 当梅思沃尔德认清了他和东印度公司的地位之后,这场关于商业贸易的谈判,方才正式步入了正轨。 同安德烈无法承诺任何事务不同,梅思沃尔德倒是有着不小的权力。比如此前协议中,关于两国船只可以在对方港口受到庇护和停留、维修、贸易的权力。 梅思沃尔德虽然不能决定英国本土港口能否给予这样的权力,但是他可以代表东印度公司声明,从非洲到亚洲航线上的英国港口,将会对大明船只进行开放。 而东印度公司同样获得了,在大明的各开放口岸,及海外各港口,拥有同中国商船一样的待遇的权力。 最让梅思沃尔德感到兴奋的是,虽然中国人不愿意出售一片土地给东印度公司,但是却同意租借一块土地给公司修建仓库和商馆。 不过梅思沃尔德也承诺,不在这片土地上修建军事设施,不在这片土地上行驶任何司法权力。如有违反,中国有权收回这片土地及附属建筑。 在漫长的谈判中,梅思沃尔德感觉他并不是同一个亚洲王国打交道,倒是在和欧洲国家谈判一般。因为,不管他怎么奉承那位中国皇帝,也没能得到一点额外的好处。 除了这份加强的贸易协议之外,梅思沃尔德也答应了中国人的要求,将会在东北季风兴起的时候,派出船只陪同中国商船前往欧洲。 梅思沃尔德也同时决定了,把东印度公司在万丹的总部搬迁到天津来,而他本人将会在北京设立一间办公室,以加强同这位中国皇帝的交流。 第529章 果阿的选择 当梅思沃尔德还在绞尽脑汁的寻找讨好崇祯的方式的时候,朱由检却已经把目光从英国人身上移开了。 对他来说,只要英国人同意借用往来欧亚航线上的港口,那么这份贸易协议就已经得到了回报。 虽然在这条航线上,现在还是葡萄牙人占据的港口最多,但是离开了澳门之后,葡萄牙人就对中国失去了敬畏之心。就连距离中国不远的马六甲城葡萄牙殖民者,对中国商人的盘剥也就比对待当地土著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而果阿的葡萄牙印度大总督诺罗尼亚,显然是一位不识时务的葡萄牙殖民者。也许他还沉浸在100多年前,葡萄牙人开拓大航海时代,四处蹂躏那些可怜的各地土著的时代。 在同葡萄牙同荷兰人敌对,英国人在旁边对葡萄牙港口虎视眈眈的时节,他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崇祯让中日贸易舰队司令萨门托带去的购买马六甲城的提议。 萨门托在果阿费尽了周折,也没能让诺罗尼亚和一干果阿官员回心转意。他在果阿的活动时间过长,甚至差点让他错过了今年的贸易季风。 在英国抵达天津之后的第二天,萨门托也带着半只船队抵达了天津。没能完成中国皇帝的委托,让他甚为焦虑。 曾经把垄断中日贸易作为人生最大目标的他,现在却更希望能获得中国皇帝的信任。毕竟只有取得了这位皇帝陛下的信任,他的船队才能满载最上等的中国货物而归,而不必忍受那些中国的奸商用下等货糊弄他。 更别提,他还指望着自己投资的那个镜子工坊,能够给他未来带来一份稳定和高额的收益。远洋航海贸易虽然利益丰厚,但是威胁性也实在是太大了些。 占据了孟加拉吉大港的葡萄牙殖民者就感叹过,“人生难得一见两次孟加拉季风。” 这固然是因为当地气候和疫病对于欧洲人伤害极大,但也从侧面证实了,这时代的远洋航行和殖民地开拓,都是用人命堆积出来的。 萨门托虽然已经从事亚洲转口贸易已经十多年了,但他可不认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亚洲的气候和食物。在他看来,他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完全是圣母对他的庇护。 不过天知道,这种庇护还能持续多久呢?如果能够获得一份高额而稳定的收益,他并不介意就此退休,在果阿建立一座庄园进行养老。 并不是他不热爱葡萄牙王国,但是被西班牙吞并了的葡萄牙王国,现在已经成为了西班牙国王筹备战争资金和物资的地方。像他这样从海外带回大笔资金准备养老的商人,正是王国官员的重点关注对象。 萨门托宁可在果阿花钱买一个议员的身份,在那座美丽的港口城市养老,也不会回去忍受那些葡萄牙官员和西班牙官员的双重剥削的。 但是他的美好设想,却被那群愚蠢的果阿官员所摧毁了。一个被当地土著和荷兰人虎视眈眈的马六甲城,就在去年亚齐王国的国王马库塔。西拉姆发动了夺取马六甲城的战争。 虽然唐。阿尔瓦雷。德。博特略率领了80艘帆船,击败了围困马六甲城的舰队,几乎俘获了所有围城的亚齐军队,取得了一个少有的辉煌胜利。 但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这无济于解开葡萄牙人在马六甲城所遇到的困境。 葡萄牙人占据马六甲城近百年来,已经把周边的土著势力都得罪完了。这些占据了马六甲城的葡萄牙人,似乎觉得葡萄牙的荣光可以永远的笼罩着这片土地一般。 他们不仅苛刻的对待本地的土著,和相邻的土著王国,还任意提高税收,驱逐来自西亚和非洲的穆斯林商人。即便是对自己的欧洲同胞,他们的表现也算不得友好。 亚齐人对马六甲城的进攻,不过是一个讯号而已。萨门托就非常担忧,如果下次换了荷兰人前来进攻,马六甲城还能守住吗? 这次荷兰人并没有直接参与,不过是亚齐王国过于自傲,不愿意给予荷兰人想要的东西罢了。 而亚齐王国正处于一个极为繁盛的时期,国王马库塔。西拉姆又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他自继位以来就不断的发动战争,并招揽那些穆斯林圣战士。 到了去年为止,已经把整个苏门答腊岛纳入了治下,曾经的柔佛王国也成为了亚齐王国的附庸。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了对于马六甲城的图谋。 从亚齐到马六甲,只间隔了一道海峡。但是从果阿到马六甲,却相隔了半个印度洋。唐。阿尔瓦雷。德。博特略的成功看似辉煌,但是萨门托却很清楚,这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博特略这次出击,几乎带走了果阿所有的船只和兵力,现在的果阿几乎就是一个不设防的城市。这种冒险,偶尔来上一次倒也罢了。 如果马六甲城每次被围都要来上这么一次,估计果阿就要被相邻的土邦给攻占了。葡萄牙人在果阿虽然经营的不错,但是葡萄牙殖民者对当地土著的暴行,同其他地区的葡萄牙殖民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之所以葡萄牙人还能够安稳的呆在果阿,不过是依靠着自身的武力,和相邻土邦的弱小罢了。西高止山脉成为了果阿最好的屏障,使得德干高原上那些强大的土邦无法进攻果阿而已。 不过随着英国人和荷兰人出现在印度洋之后,果阿的葡萄牙人所面对的敌人,就不仅仅是那些相邻的土邦了。他们还需要担心,这些欧洲同胞们会不会对果阿来上一次奇袭。 所以,对于博特略的辉煌胜利,萨门托一点都不敢兴趣。他和一些商人们都觉得,把马六甲城交给中国人,换取葡萄牙船只自由通行马六甲海峡的权力,才是对果阿最好的选择。 把马六甲城交给了中国,不但解脱了葡萄牙人对马六甲海峡的防御负担。还能收缩防御阵线,把马六甲城内的葡萄牙人分散到印度洋上的几个重要港口内。 在中国的保护下,葡萄牙商船一样可以自由的通行于马六甲海峡。而当地土著同荷兰人对马六甲城的攻击,也将会让葡萄牙在东方获得一个强大的盟友。 但是这种一举两得的方案,却被那些傲慢的葡萄牙贵族和军官所拒绝了。在他们看来,中国虽然强大,但是在海洋上还弱小的很,否则他们就不会被一群海盗弄的沿海地区鸡犬不宁了。 把马六甲城交给中国,说不定很快就会落入荷兰人手中,因此为了维护葡萄牙王国的利益,他们决不能轻易放弃坚固的马六甲城堡。 更何况,自葡萄牙王国向海上开拓以来,还从没有不经一战,就直接放弃了海外殖民地的先例。为了维护王国的荣誉,他们也不能允许就这么轻易的把马六甲城交付出去。 而在马六甲城有着不小利益的殖民地官员们,也积极的反对着萨门托带回来的中国皇帝的提议。 因此去年满怀信心而去的萨门托,今年抵达北京时,显得格外的谦卑。 朱由检听完了萨门托带回来的坏消息,皱了皱眉头追问了一句:“那么天津-果阿的定期航班一事,究竟怎么说?” 萨门托抬头悄悄的看了一眼崇祯的脸色,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提议也被果阿议会拒绝了,因为大多数议员认为,中国和果阿之间的航运利益应当属于葡萄牙王国,让中国获得一条定期航班,将会有损于葡萄牙商人的利益。” 萨门托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事实上开通一条中国-果阿的定期航班的主意,倒是打动了不少果阿商人的心。 这些商人一直以来想要插手中国-果阿的贸易航线,但是他们又不愿意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毕竟这条贸易利润最为丰厚的航线,也是危险性最大的航线。 而建立一条澳门-果阿的定期航班,不仅可以避开向王国缴纳的贸易航线专利费用,还可以极大的减少贸易成本。 因此在拒绝了中国皇帝的提议之后,果阿议会正紧锣密鼓的讨论着,如何建立一条澳门-果阿的定期航班。 果阿的葡萄牙人拒绝了崇祯递出的友谊之手,让朱由检不得不考虑起了其他的道路了。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平静的对萨门托问道:“和你一起上京的,澳门的安东尼奥主教向朕汇报,据说你这次前往澳门时,还带来了一名果阿任命的澳门总督?” 萨门托这下真正有些慌乱了起来,他赶紧为自己解释道:“这是大总督诺罗尼亚和那些议员们的主意,我已经在议会上竭力表示反对了…” 朱由检对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解释后说道:“大明已经给予了葡萄牙王国极大的友善,但是他们却把朕的友善弃之于地,那么他们应当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足够代价。 至于你,朕希望你这几天好好的思考一番,你离开中国之前做出的选择,将会决定你下次是否还能进入中国之港口进行贸易…” 第530章 伊莎贝拉的登基典礼 当崇祯从房间内离去时,萨门托还没理解,这位年轻的中国皇帝让他个人做出正确的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个人对于这位大明皇帝非常有好感,如果崇祯是一位葡萄牙王子,又或者他是一位中国人的话,他非常愿意向这位陛下宣誓效忠。 但是作为一名葡萄牙商人,他却无法向崇祯作出任何承诺。毕竟向一位外国君主效忠,将会让他名誉扫地,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更何况中国虽然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但是却同欧洲相隔万里,根本无法庇护他在国内的家人。是以,他根本不觉得,他会有什么选择。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自己错了,在他同皇帝见面后的第二天,他接到了澳门市议会议员彼得罗的邀请,请帖上只是简单的写着,这是一次海外葡萄牙人的集会。 集会的时间是三天后,也就是8月1日。集会的地点是在王府井内一所新建的天主教堂,这是澳门天主教徒捐赠的一所教堂,也是今后澳门商人入京后临时居住和集会的地方。 萨门托带上了和他一起来到京城的几位果阿商人,想要趁这个机会同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做一次交流,看看是否可以通过他们,挽回中国人对他们的信任。 这所新教堂虽然保持了欧洲的尖顶屋面,但是裙楼却采用了中国式样的围廊,在教堂之前倒是空出了一块地方,修建了一个150步乘200步的小广场。 广场采用了拆除下来的废砖作为地面,四周还竖立起了凸出花坛的,以防止车辆进入其中。在花坛的边上还摆放了数张长椅可以供人休息,在绿树和花草的衬托下,这所教堂虽然不够雄伟,但却显得极为清幽。 萨门托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所教堂,他对着身边的果阿商人萨布罗萨说道:“这所教堂真是太漂亮了。我觉得,我应该在果阿也修建这么一所教堂,作为我们家族的个人教堂。这样优雅的建筑,一定会让果阿的教士们兴奋不已。” 萨布罗萨看了一眼完全用红砖砌筑的外墙,和绿色的琉璃屋面,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教堂,也只有您才能修建的起。想来果阿大主教一定会因为您的慷慨,提名您作为下一届的果阿议员的。” 萨门托颇为矜持的摆了摆手说道:“这完全是出于我对天主的虔诚,我可没有想过会因此得到什么回报。” 跟随在他身后的几位果阿商人,顿时都纷纷赞赏了萨门托的谦虚和虔诚。几人正交谈的热切时,澳门议员彼得罗已经收到消息,从教堂正门出来迎接萨门托几人了。 从广场到教堂内部,有三道长长的台阶,正是这三道台阶的存在,使得教堂成为了广场上最引人瞩目的中心。 和彼得罗并排而行的萨门托,简单的同这位澳门议员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不经意的问起了,今日集会的内容。 走在台阶上的彼得罗飞快的打量了一眼身边的萨门托后,便保持着微笑说道:“萨门托先生,今天的集会内容么?只要你走进教堂的大门就会明白,所以我就不再多嘴了。请容许我,暂时保持一点神秘感。” 对于彼得罗的说法,萨门托感到一头雾水。不过教堂的大门就在眼前,他也懒得继续追问下去了。 当萨门托走进了教堂大门之后,才发觉同这座教堂的外表相比,它的内部空间还是非常宽敞的。当他进门之后,才看到,这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教堂,今日不过才聚集了近百人而已。 这座教堂坐南朝北,中间耸立着两排用石灰粉刷过的方柱,把教堂的空间分成了3个部分。柱子之间是走道,而柱子两侧则是坐席。在最前方则是一个高高的布道讲台,在讲台后方则竖立着一个十字架。 不过今天讲台之前的座位和其他设施都被挪开了,讲台之前放置着一对锦缎制成的坐垫,而已经到达的人们分别站在东西两侧,但是大家都没有大声交谈,反而一直往前方东面的小门望去,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萨门托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彼得罗突然开口对他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请跟我一起入席吧。” 彼得罗说完便大步朝着中间的走道往前往走去,萨门托等数人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他们刚刚在东侧人群的最前排找好位置,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钟声。当钟声停歇下来之后,东面的小门顿时就打开了。 一名极为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华贵的丝绸长袍,在4名身穿礼服的葡萄牙男子,和4名葡萄牙军官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萨门托看着前面那四名葡萄牙男子,很快就认出了澳门主教安东尼奥、澳门议会议长及两位澳门颇有声望的议员,他不由目瞪口呆的向着身边的彼得罗发问道:“安东尼奥主教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中间的那名女子是谁?” 萨门托在震惊之下,并没有压低声音,当女子走出来时,教堂内站立着的人们都开始热烈的鼓起了掌声,因此他的质问声并没有传出多远。 彼得罗向那位女子鼓掌致意之后,方才趁着掌声停下来的空隙,对着萨门托几人小声说道:“那位就是王储安东尼奥的女儿,伊莎贝拉公主。今天是伊莎贝拉公主登基的日子,也是葡萄牙王国复国的日子。 从今天开始,澳门的葡萄牙人将会向伊莎贝拉女王献出忠诚,并在女王的领导下重建伟大而荣耀的阿维什王朝。” 萨门托惊讶的看着身边颇为情绪激动的彼得罗,他不由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一定不是认真的吧?就凭澳门葡萄牙人的力量,你们甚至连马六甲城都占领不了。 这一定是那位皇帝陛下的阴谋,他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捧上葡萄牙的王位,必然是想要吞并葡萄牙王国。 难道你们想要让一位异教徒皇帝统治葡萄牙吗?你们这是在背叛葡萄牙的人民,我劝你们现在应当悬崖勒马,不要成为被王国唾弃的叛国者。” 对于萨门托的激烈指责,彼得罗却心平气和的回道:“不,这可不是背叛。这是伟大的拯救,人民将会感谢我们,感谢我们将他们从西班牙人的残酷统治下解救出来。 伊莎贝拉公主的来历很清白,她有安东尼奥王储的玺戒作为信物。是我们找到了公主殿下,而不是皇帝找到了她。 3天后皇帝陛下将会同女王陛下订婚,一年之后他们将会举行婚礼。马六甲城、吉大港将会成为女王的嫁妆,而葡萄牙王国将会保住其他海外殖民地。 皇帝陛下已经承诺不会吞并葡萄牙王国,葡萄牙的王位将会由女王和皇帝陛下的子嗣继承。欧洲同中国之间的遥远距离,将足以保证皇帝陛下的承诺不会变更。东方最高贵的血脉将会注入阿维什王朝,葡萄牙王国将会赢得光荣的独立。” 萨门托盯着彼得罗的眼睛,叹息的说道:“你们简直是疯了,难道你们以为西班牙人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在东方举起复国的旗帜,而无所作为吗?马尼拉到澳门也不过才一周的航程啊。” 彼得罗脸上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容,“西班牙人?他们连荷兰人、英国人都应付不了,难道还敢挑起一场远在亚洲的战争吗? 中国人还没有忘记,几十年前他们在马尼拉对华人的屠杀。如果他们挑起了这场战争,他们必定会失去在亚洲的立足点。 萨门托先生,你仔细想想吧。西班牙人从葡萄牙人身上搜刮了这么多财富,但是他们什么时候保护过葡萄牙人的利益了。 荷兰人在东南亚肆意拦截我们的商船,英国人在印度洋攻击我们的商船时,西班牙人又在哪里呢? 自从王国被西班牙人吞并之后,葡萄牙在海外的势力就日趋衰弱,如果我们再不奋起一搏,恐怕这片海洋上将难以再见到葡萄牙人的船只了。” 彼得罗的话让萨门托一时难以反驳,在他身边的果阿商人萨布罗萨不由出声说道:“彼得罗先生,我们同您一样痛恨西班牙人征收的高额税收。 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旦竖起了复国的旗帜,臣服于西班牙国王的海外殖民地港口,都将会对你们关上大门。 没有了贸易,你们要怎么才能筹集到复国的资金呢?难道那位皇帝陛下愿意自己出钱支持这场复国运动吗?据我们所知,现在这位皇帝陛下的处境可不怎么好啊。” 彼得罗看了萨布罗萨一眼,才微笑着说道:“萨布罗萨先生,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现在是欧洲各国需要中国出产的货物,而不是相反。 如果西班牙人断绝了同澳门的贸易,那么他们就需要以更高的价格,从中间商那里获取中国货物。难道你觉得,马尼拉的西班牙商人会如此爱国吗?” 有了萨布罗萨的这一打岔,萨门托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冷静的对着彼得罗问道:“如果我们今天不向伊莎贝拉公主效忠,并加入你们,那么你们今后…不,应该是那位皇帝陛下将会如何对待我们?” 彼得罗想了想才说道:“既然澳门已经成为葡萄牙王国的复国基地,那么关于西班牙国王对葡萄牙王国的一切命令,我们都将不予以承认。 比如西班牙国王出售的,各种贸易航线的垄断权力,特别是同澳门相关的航线。女王登基之后,就会组建王国政府,废除所有贸易航线垄断权力,制定各项货物的标准税率…” 第531章 胁迫 萨门托和站在他身边的几位果阿商人都很惊奇,他们原本以为,不管那位伊莎贝拉公主是不是中国皇帝的傀儡,为了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运动,这位公主也一定会向控制下的商人们征收高额税赋,以作为独立运动的经费的。 毕竟打起了独立复国的旗帜,却无所作为的话,是会让追随她的那些爱国人士失望的。即便是澳门获得了中国人的保护,但是在茫茫的大海上,澳门的船只还是得不到中国人的庇护的,毕竟现在的中国人只能维持着近海的优势而已。 不过惊奇过后,萨门托就晒笑的说道:“就算这位伊莎贝拉公主是一位仁慈的殿下,但是光靠仁慈可光复不了王国,也打败不了那些西班牙人的军队。 难道你们想要今后都龟缩在中国人的羽翼下生活?那样的话,你们所谓的独立复国,不过就是一场闹剧而已。 你们真正想要做的,难道不是借着独立复国运动拒绝向国王缴纳税赋,和突破国王规定的贸易限制吗?就算国王现在派不出军队前来东方,但是你们今后还能返回故乡吗?” 彼得罗微微一笑,方才说道:“萨门托先生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东方,难道不是来寻求财富和荣誉的吗? 但是现在,财富归于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而荣誉早就被那些国王委派的官吏所抹去了。萨门托先生,当你冒着生命危险远渡重洋进行贸易的时候,你获得的收益,难道会比那些安稳的坐在豪华官邸内享受的王国贵族们更多吗? 您上缴的税金差不多可以堆满这个教堂,但是那位陛下除了给您一个男爵的头衔之外,还给过你什么?” 萨门托的心脏猛然的抽动了一下,彼得罗的话语终于刺痛了他。不要说那些本土的大贵族们,即便是果阿的一些高等贵族,也只是把他们这些商人们当做了摇钱树而已。 否则的话,总督和那些议员们就不会如此无视他的意见了。他颇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难道你们拥戴这位公主殿下,就能得到什么回报不成?彼得罗先生,王国的贵族们是不会容许一群海外商人操纵王国的政治的…” 彼得罗迅速的打断了萨门托的话语,微笑着说道:“别说傻话了,萨门托先生。公主殿下,不应当说从今天起,在女王陛下身边,支持她、拥戴她、帮助她的,都是我们这些商人,而那些王国的贵族们,他们都不知道在东方有这么一位陛下呢? 难道你觉得,如果复国运动真的有所成就,那些在本土屈膝亲吻西班牙人靴子的贵族们,能够从我们手中分走任何荣光吗?” 萨门托正语塞时,他身边一名一直倾听的果阿商人不由开口询问道:“彼得罗先生,我想要问问,今日女王陛下登基之后,她将会给予你们什么样的回报呢?难道她会在自己的宫廷内给你留下一个位置吗?又或者册封你一个爵位?” 彼得罗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回道:“伊莎贝拉公主登基之后,安东尼奥主教将会担任女王宫廷的首相,而我将会成为内务大臣,其他人也将会得到一个新职务。至于爵位则暂不册封,直到复国独立运动初见成效时再说。” 萨门托和几位果阿商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就算他们知道,这些职务现在是做不得数的,毕竟这位伊莎贝拉公主的身份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是以往那些只能仰望的头衔,突然落在了一个熟悉的人身上,也不由让他们有些眼红耳热了起来。 虽说自从恩里克王子开启了葡萄牙航海时代的开始后,海上贸易因为贵族们的加入和投资,从此不再视为一种卑贱的行当。但是,王国的贵族们垄断着高额回报的贸易航线,和待在舒适安全的殖民地港口,始终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 葡萄牙本土的贵族、商人地位高于海外殖民地的贵族、商人,而果阿的贵族、商人地位又高于其他海外殖民地的贵族、商人。至于澳门这种葡萄牙王国最为偏远的海外港口,生活在这里的只有地位最低下的冒险商人而已。 也许这里的葡萄牙商人可以凭借一点运气,让自己成为东方的一名新富,但是他们贫乏的社会关系,使得他们无法利用这些财富让自己挤进王国的上流阶层。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商人即便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也很少有回国的打算。 毕竟在澳门,他们都是体面的上层阶级。但是返回果阿或是国内,他们不过就是一位在海外发财的暴发户而已,没有社会地位的暴发户,在西班牙人的税吏和王国官吏的压榨下,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像彼得罗这样的澳门商人,以往只能围绕着他转悠,什么时候敢这么在他面前摆架子了。至于内务大臣这样的头衔,见鬼,什么时候王国的头衔会这么不值钱了,居然也能落在身边这位行脚商出身的商人头上。 萨门托正板着脸思索的时候,又听到了彼得罗继续说道:“当然,如果萨门托先生向女王陛下效忠的话,根据皇帝陛下的提议,您可以在财政大臣和海军总司令两个职位上任意挑选一个。” “财政大臣和海军总司令?”萨门托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他身边的萨布罗萨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声了。 萨门托虽然并不觉得这样的空头名衔有什么作用,但是看着身边那几位果阿商人的流露出的,惊讶、羡慕、嫉妒的神情,他的内心还是相当满足的。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上钩,歪了歪嘴,有些鄙夷的说道:“彼得罗先生,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你觉得抛出几个空头名衔,我就会像这位公主殿下宣誓效忠? 我是一名葡萄牙人,我对于王国的忠诚并不比你少。但是,我可不是一个傻瓜,会为了一个空头名衔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 彼得罗看了一会,耸了耸肩说道:“萨门托先生,我只是向你提出皇帝的建议而已,至于如何选择,完全是你的自由。 不过我以女王的名义通知你,如果你不愿意支持葡萄牙的独立运动,那么你的船队就会是叛国者的财产。 为了葡萄牙王国的利益,我们将以女王的名义没收一切叛国者的财产,用于王国的独立运动。” “不,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这里是中国,就算皇帝陛下支持公主殿下的复国运动,你们也不能没收葡萄牙商人的财产,这是强盗才有的行径。” “就是,就是,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我们就算不向女王陛下宣誓效忠,也不意味着我们是叛国者,我们可没有向西班牙人汇报过,任何有违葡萄牙人利益的事情…” 彼得罗的话语顿时引起了几位果阿商人的抗议,他们这边的吵闹显然影响到了身边人员的观礼。在周边人员的怒目下,几位果阿商人终于讪讪的住了嘴。 待到他们安静下来,彼得罗才淡淡的说道:“女王陛下和我们讨论后,一致认为。 替西班牙王国服役作战的军人,遵从西班牙宫廷命令的王国官吏,向西班牙国王缴纳正常税赋之外资金的商人。以上这些人在得知女王登基之后,不愿向女王宣誓效忠,支持葡萄牙独立运动的人员,便是叛国者。 萨门托先生,您所领导的中日贸易船队,每年向国王缴纳20多万歇勒分。这些金钱已经成为了国王镇压葡萄牙人民独立运动的军费,为了支持国内的独立运动,我们只能遗憾的没收您的船队,以打击西班牙人的力量。” 萨门托的脸色黑的难看,他沉默了半天才说道:“皇帝陛下也知道这件事吗?这条命令是针对所有的葡萄牙船只?还是只针对我们?” 彼得罗依然保持的微笑说道:“皇帝陛下当然知道此事,只不过陛下还曾经想要同果阿和平相处,所以并不赞成我们的意见。 不过,萨门托先生您带来的消息,却完全打消了陛下的念头。因此作为女王未来的丈夫,现在的保护人,陛下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从本月开始,任何未悬挂女王和皇帝旗帜的葡萄牙船只,都将会被禁止进入亚洲海域。中国船只及效忠于女王的葡萄牙船只,均有权对这些船只进行攻击,缴获的财物三成上交,七成归于个人。” 听到了彼得罗的话语,萨门托顿时意识到,即便是那位皇帝陛下允许他立刻离开中国,他的船队也无法进行今年的中日贸易了。 他和几位果阿商人交换了眼神之后,才颇为软弱的说道:“彼得罗先生,您应该知道,我们的财产大部分都在果阿。如果现在向女王效忠的话,我们的财产和家人都将遭受到危险。” 彼得罗对着萨门托等几人欠了欠身后说道:“各位不必如此担心,向女王效忠并不意味着需要站在阳光之下。 在我们尚未强大之前,我们同样需要一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朋友。各位可以向我们提供马六甲、吉大港、孟买、果阿这些港口城市的情报。 也可以为王国或是中国提供所需的货物,比如说棉花、硝石、黄麻、船材、粮食等等。 这些都算是为王国的独立运动作出了贡献,只要王国的独立运动有所成效,各位的功绩是不会被女王所忘记的…” 第532章 郑芝龙的焦虑 年初从京城返回之后,郑芝龙便抓紧时间开始建设厦门岛和北港。就地理条件来说,厦门岛作为港口比北港要优越的多。 而福建沿海大量的贫困百姓,也给厦门岛的建设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更不必提,但凡是造船所需的各种材料,福建各地都有着充足的供应。 不过北港也有另外一个好处,因为同大陆间隔了一座海峡,因此那些有权利监管他的地方官员,很难获得他在北港的一应举动,倒是给了他自由发展的空间。 因此郑芝龙在建设自家船队的基业时,把大头放在了厦门岛,但是北港却也没有就此放弃。就连他的台海巡阅府,也在两地各建了一所衙门。 这种双头并进的方式,虽然极大的扩张了他对于台湾海峡的控制权力,但是却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压力。 郑芝龙被封爵后,在安平老家动工建设的大宅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把主要的资源都集中到了,两个港口和厦门造船厂的建设上去了。 经过了一年多的建设,北港倒也罢了,这厦门岛的模样倒是彻底发生了变化。厦门岛曾经是鸟类的天堂,岛上并无多少居民,因此也被称为鹭岛。 自明初开始,迁移到岛上的人口才开始兴盛起来。不过在崇祯下令此地开港之前,厦门岛除了一些渔民之外,最多的人口还是军士。 厦门岛西、南、北三面被大陆环抱,东与金门岛隔海相望。厦门岛附近岛屿星罗棋布,岛内群山四周环抱,两个天然港湾海阔水深,终年不冻,既是天然良港,也是同安县的海上屏障。 岛的西岸、北岸距大陆较近,近岸为起伏不大的丘陵。东岸、南岸则滩窄水深,船只难以靠近。因此明朝在此设置了一个卫所,以防范海盗,即中左所。 厦门岛西面与海沧半岛之间的海港古称:鹭江。虽然号称是江,实际上却是一条海沟。这里水面开阔,风浪难及,是最为优秀的海港。 鹭江同厦门岛西南部的筼筜港相连,也是郑芝龙优先修建的港口。在筼筜港的南面,还有一座小岛作为屏障。这座叫做鼓浪屿的小岛,同厦门本岛只隔了一里有余,但是此岛因长年受海浪侵蚀,形成了许多幽谷和峭崖,沙滩、礁石、峭壁、岩峰,相映成趣,是一处风景极佳的所在。 不过在郑芝龙手中,这座景色优美的小岛,就变成了一处屯兵的场所。厦门岛西南部山崖陡峭,唯东北方较为平坦。 因此为了保卫新建立的厦门港,鼓浪屿就成了一处前哨军营。而筼筜港的北面,则开发出了大片的平地,以修建仓房和市集。 当厦门港建成之后,相距不远的月港顿时受到了印象。相比起船只大小不受限制的厦门港,狭小的月港显然已经不能满足大海商们的需求了。 而厦门岛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的气候特点。很快便吸引了许多欧洲商人,他们碾转找到了郑芝龙,希望能够在厦门岛或是鼓浪屿购地修建居所,在此地居住下来。 相比起炎热的东南亚地区,厦门简直可以算是天堂。而且这里的生活条件也比东南亚好的多,不会有那么多要命的热带疾病。 郑芝龙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些外国商人的要求对他有什么好处,但是随着已经修建好的一部分仓库和住房,以令人咂舌的高价卖出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了,岛上的土地有多么值钱了。 厦门岛原本是一些渔民和军士居住的地方,这里的土地因为不适合耕种,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钱不值。但是现在修建好了港口之后,围绕着港口周边的土地却比最上等的良田还有值钱。 郑芝龙稍稍计算了一下,如果他把岛上的土地全部占下来,然后拿出一部分修建仓库住房出售,那么光是出售房产的收益,就能收回他修建港口和船厂的投入了。 不过当郑芝龙想起打听岛上土地的所有人时,才发觉除了他修建港口和船厂的土地之外,岛上其他土地,包括鼓浪屿都已经落入了内府的名下。 同郑芝龙出售修建好的仓库和住房不同,内府对于修建好的仓库和住房只租不售。随着来到厦门港的商人日渐增多,内府名下的这些仓库和住房,成了岛上仅次于港口和船厂的重要物产。 虽然郑芝龙醒悟过来之后,也开始停止了发卖岛上的物产。但是他愕然发觉,建港之后获益最大,居然是内府而不他这个辛苦建设港口的人。如果对方背后不是皇帝的话,他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除了这件让他烦心的事情之外,更让他烦恼的是,随着南北口岸的开放,原本被福建人垄断的中日贸易,现在已经呈现出了各省竞争的趋势。 上海、宁波、厦门、广州这些南方的主要港口,出口的货物种类基本相同,以生丝、丝绸、瓷器、茶叶、棉布和铁器为大宗货物。而福建除了铁器和茶叶之外,对于其他货物并不占据优势。 特别是利润最高的生丝、丝绸、棉布,主要产地就在太湖流域,有了上海和宁波两个港口之后,那些商人们显然更愿意走方便的上海、宁波港口,而不是先费力的运到福建,然后再外运到海外去。 虽然海商协会同皇帝达成了协议,设立了生丝市场,让大家一起分享了生丝的利益。但是对于郑芝龙来说,只能分享到一部分海外贸易的利益,显然是不能让他满足的。 同日本的贸易因为竞争激烈而获利甚少,而想要开拓马尼拉、东南亚之地的贸易市场,却又被荷兰及欧洲商人所阻挡。郑芝龙突然发觉,以往让他觉得宽阔无比的台湾海峡,现在却狭窄的像是条小河沟。 而自从许心素北上,杨天生、刘老香、钟斌等人南下,以往聚集在一起的十八芝各家首领,现在也各奔东西了。 广东海商返回了广州,在珠江口外的香港岛上建立起了一座港口小城。而原本同他交好的福建海商,也纷纷返回了大陆,或是在福州或是在厦门岛重新做起了生意来。 而十八芝内最见不得风平浪静的,也是最不安分守的海盗们,不是跟着他那个渴望冒险的兄弟探索大洋对面的大陆去了,便是跑去了杨天生、钟斌等人的旗下,想要依靠自己的勇力打出一个局面来。 当这些人都聚拢在一起时,郑芝龙整天都在提防着这些结拜兄弟,生怕他们在背后捅自己的刀子。毕竟颜思齐、李旦这两个海盗王最大的一份遗产,就落在了他这个十八芝内资历最浅的首领身上。 但是招安之后,在皇帝的主持下,从日本到马六甲海域,划分出了三个大区和数个小区域,分给了十八芝各家首领,使得一直勾心斗角的十八芝海盗首领们,终于有了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势力划分范围。 在这种局面下,各家首领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争的了。毕竟如果破坏了这份协议,必然会遭受到朝廷和其他首领的联手围剿。就目前来看,无论哪一家海盗集团,都无力对抗这样庞大的力量。 反倒是按照朝廷规划的区域去发展,不仅能够得到朝廷在背后的支持,还能够极大的拓展他们名下的贸易规模。最为重要的是,海盗的首领们可以借助这个机会,从朝廷那里弄个一官半职,日后回家养老,也不必担心仇家上门报复。 当初接受朝廷招安时,郑芝龙划分到的海上区域,便是台湾和福建之间的这道海峡之内。 应该来说,当初郑芝龙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收获的。台湾海峡扼守住了福建、广东、东南亚往来日本的通道,而台湾岛上又有颜思齐苦心经营的,以北港为中心的海上基地。 守住这里,光是对往来日本的船只进行收税,都能让他和他的手下赚的盘满钵满了。 但是,海商协会的出现,使得郑芝龙想要霸占住海峡收税的梦想破产了。而上海、宁波、天津等中部和北方的港口,又使得他鞭长莫及。 因此最终,他只能守着这世界上财富往来最为频繁的台湾海峡流口水,却不能随意向通过海峡的船只伸手,这真是一件天下最为悲伤的事情。 而噩耗还不仅于此,台湾岛以北的海域属于许心素的东海巡阅府。而台湾岛以南的海域,则被刘老香、杨天生等人所瓜分。 他的部下钟斌等人虽然占据了巴拉望岛,但是却对他的命令开始爱理不理。 郑芝龙忽然发觉,他这个台海巡阅使所管辖的区域实在是有些尴尬,除了东面浩瀚的太平洋之外,他居然无法向其他地方拓展自己的势力。 虽说在京城召开海商协会的时候,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把太平洋对面的大陆吹嘘成了,黄金和白银流淌成河的富饶之地。 但是除了他那个一心想要冒险的弟弟相信了皇帝的话语之外,其他人都把这话当成了耳边风。 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海盗首领们,根本无法相信大洋对面会存在这样一块富饶的土地。毕竟那些从对面大陆过来的欧洲人,就像是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他们除了对中国的货物趋之若鹜之外,对于所占领的殖民地土著的剥削,也是刻薄的像个守财奴。因此这些首领们始终不相信,这群欧洲人占有了一块如此富饶的土地后,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跨过浩瀚的太平洋。 第533章 北港的新局面 台湾北港位于现在被改称为北港溪的右岸,这座新建的港口城市,是以曾经的海盗据点为基础改建的。 当初作为海盗的据点,北港还是比较适宜的,因为北港溪入海口这段河道不但迂回,而且分成了许多分岔,除了少数几条可以通航之外,大多数都已经淤积成了浅水沙洲,不熟悉此地情况的船只很容易就会搁浅。 而北港码头又是一座内河码头,它距离海岸线还有1公里之远,入海口的沙洲和岸边都生长着茂盛的红树林。从海岸线往里望去,很难发现这里有一条可以入航的河流。因此它的隐蔽性远远超过了,更南面的大员港。 当初便是因为这一点,海盗们才把自然条件更为优越的大员港让给了荷兰人停泊船只,而给自己保留了北港。 但是当十八芝海盗集团被招安,北港成为大明在台湾的官方港口,也是郑芝龙设想中的大陆货物转口港时,北港先天不足的毛病就开始暴露无遗了。 北港溪终究是一条溪流,而不是河流。北港以下地段虽然可以通航,但是北港以上部分却因为水浅流急,而不能用于航运。 而且北港溪有着台湾大多数河流共同的毛病,流程过短,上游暴雨则下游洪水,旬月不雨则溪流干枯难以浇灌两岸开发出来的田地,甚至能够影响到下游港口的船只停靠。 最让人头痛的,还是洪水泛滥时从上游携带下来的沙土,不断的淤积在入海口,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沙洲,妨碍了港口的扩大工程。 因此虽然此地开发较早,附近已经开拓出了10多个汉人移民村寨,维持港口的人力和物力并不缺乏,但是郑芝龙对于此地依旧不怎么看好。 就算是修建扩大港口和清理航道,也是犹豫不决,三心二意的。在郑芝龙看来,北方的鸡笼港、南方的大员港,才是台湾最为出色的优良港口,可以停泊欧式的大船。在次一些,则北面的淡水河也算是不错的内河航运码头修筑点。至于北港码头,投入巨大而回报却远低于以上这些港口。 不过,北方的鸡笼港和淡水河区域才开始从大陆移民,此地还处在当地土人的控制之下,想要将两个港口开发出来,投入的时间和资源必然是非常惊人的,光靠他的力量是完成不了这样的投入的。 更不必提,台湾北部已经被台湾拓殖公司所预定,有许心素的推波助澜,加上内府和北方各家商绅在背后出力,就算是他这个台海巡阅使也不敢去动这些人看上的猎物。 只有南方的大员港,虽然皇帝同荷兰人签署了贸易协定,让双方之间因为贸易而激化的矛盾缓和了下来。但是在协议里已经注明了,整个台湾岛都属于大明的领土,荷兰人所占据的大员港只能作为租借地。 因为这项贸易协议的签订,荷兰人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在一鲲鹏上修建要塞的工程。虽然在郑芝龙派出人员的监视下,荷兰人的要塞并没有完全停止,他们以内部修建人员住所的名义,依然还在偷偷施工,但是进度之缓慢,就连郑芝龙也没有放在心上了。 大员港现在又被称为安平港,它原本是一处天然的海湾,因为外部有七块大小不等的沙洲阻隔,因此成为了台湾南方一处犹豫的港口。而想要进入这处海湾,必须经过鹿耳门。 鹿耳门是安平港西南沙洲群中最大的潮汐口,因受海潮冲蚀,遂成出入大湾的重要港道。港道迂回曲折,底部坚石堆积,暗礁盘结,大船不易通行,素有“天险“之称。 荷兰人修建的热兰遮城就在鹿耳门东面的沙洲上,扼守着这条进入海湾的航道。这座城堡开始建设之前,不过是一座简单的砦城。原先荷兰人并没有看上这里,他们更属意于台湾岛和大陆之间的澎湖群岛。 不过1624年荷兰人同明军激战了8个月,最终被明军围困于澎湖岛上,在李旦的出面调解下,荷兰人同指挥明军的福建官员终于达成了一个约定。 荷兰人放弃澎湖群岛上的基地,而中国人不干涉荷兰人在台湾的行动。正是在澎湖群岛受挫之后,荷兰人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局限性,开始转身经营起了大员港。 以一鲲鹏上的砦城为基础,开始兴建奥伦治城。把城堡取名为奥伦治城,这是为了向伟大的奥伦治家族致敬。但是在1625年拿骚的莫里斯去世之后,国内的共和派再次占据了上风,现在的巴达维亚总督就是一位共和派。 因此在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奥伦治城改名为了热兰遮城。在荷兰人的规划中,这座要塞城堡,分成内外两城,内城形方,共筑三层,最下层位于地面以下,作为物资储备仓库。 由于要塞的规模过于宏大,经历了数年的建设后,热兰遮城也仅仅完成了地下部分和外城的一部分城墙。但是从外面看去,这座城堡已经开始初见气势了。特别是内、外城四角的棱堡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上面安置的大炮已经能够威胁到通过鹿耳门的船只了。 这座控制着安平港的要塞,让郑芝龙极为垂涎。他觉得只有这样的要塞,才配得上他嘉义县男及台海巡阅使的身份。 而荷兰人在这座要塞东面的台江东岸大井渡头,分别修建了台湾街和普罗民遮街。前者是此地原本就有的一个市集,原本是大陆汉人商人同当地土人交易的固定地点,荷兰人控制此地之后,便把这个市集占为己有了。 而普罗民遮街则是荷兰人按照阿姆斯特丹的街道修筑的一条欧洲街道,在经过了几年的发展之后,这两条街道已经开始初步展现出了兴旺的势头。 相比起郑芝龙在北港修建的码头,安平港的发展形势显然更为光明。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郑芝龙在全力建设厦门港的基地时,并没有把心思用在北港的建设上,而是不断的刺探着荷兰人的情报。 在以往,因为荷兰人不能同大陆发生直接的贸易联系,必须通过他们这些中间商购买大陆的各种货物。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郑芝龙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其实是一致的。而荷兰人再怎么发展大员,都不会让郑芝龙感到有所威胁,毕竟在他的心目中台湾还是一块无主之地。 郑芝龙同颜思齐不同,他并没有在海外自立为王的目标。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衣锦荣归,在家乡过上富贵荣华的生活。 因此他在台湾维持北港的基业,不过是为了海盗集团的生存,一旦满足了这个条件,就基本上失去了更大的进取心。当然最为一名被招安的海盗,他也未尝不把北港视为自己最后的藏身之处,因此对于这块基业还算是下了一些功夫。 但是归根结底,他的目标还是放在了大陆上面,而不是整个台湾岛上。不过当十八芝被朝廷招安,而他被任命为台海巡阅使之后,荷兰人的安平港就成了郑芝龙眼中的一根刺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台湾岛中、南部地区名义上都属于台海巡阅府的管辖之下,荷兰人以安平港为基地对台南地区的入侵,侵犯了他这个台海巡阅使的职权。 更为重要的是,荷兰人同大明建立了直接的贸易关系之后,他们这些中间商顿时失去了荷兰人的大批订单,这让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失。 而安平港优越的自然条件,使得大陆的商船更愿意前往安平港进行贸易,这直接同郑芝龙修建的北港发生了竞争。 有了这两个因素,郑芝龙想要把荷兰人赶出台湾,占据安平港的想法也就冒出来了。只不过郑芝龙一向很耐的住性子,在没有找到借口发难之前,他还是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想法。毕竟现在的荷兰台湾长官彼得。纳茨,可是能够同皇帝见面的人物,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谋划引起崇祯的反感。 不过北港作为港口的自然条件虽然差了一些,但是从大陆移民而来的汉人却以自己的勤劳和农业技术,极大了弥补了这个不足。 从周堪赓被调任台湾知府之后,便兴修水利和大力发展甘蔗种植业。到了崇祯二年,北港输出的大宗货物,已经从鹿皮转为了蔗糖。台湾的气候条件本就适合于种植甘蔗,而福建移民带来的先进技术,又极大的提高了甘蔗的产量。 北港蔗糖的产出,使得一部分商人重新被吸引了回来,而北港也渐渐被商人们称为了甜港。台湾甘蔗的成熟期,大致从11月到次年的3、4月份。 蔗糖的交易期主要集中在5、6月份,7、8月份因为台风多发而少有商船到来。因此进入八月之后,在北港入海口一处沙洲上修建的吊脚楼望哨上,几位正当值的士兵正躲在屋内偷懒打牌。 推了一个上午的牌九,输得两手空空的队长周水生脸色已经黑的有些发青了。他丢下了手中的牌,猛的站了起来,口中狠狠的说道:“老子先去放个水,你们先把牌洗了,一会回来,老子一定要翻本…” 等到他出门后,几位士兵不由小声的讨论着,是不是一会给这位队长放放水,免得他恼羞成怒,接下来几天大家都不好过。 他们还在讨论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周水生兴奋的喊声:“船,船来了。是虎哥回来了…” 第534章 郑芝虎的奇谈 郑芝虎的船只出现在北港的消息传回厦门时,郑芝龙正在同一帮海商制定岛上的交易细则。听到了郑芝虎返回的消息之后,郑芝龙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坐着船只赶向了台湾,想要从这个兄弟了解,这次航行的见闻。 郑芝龙在船上时已经仔细的考虑过了,如果大洋对面的大陆并不像皇帝说的那么富饶,又或者那边的港口都修建了欧洲样式的要塞的话,他会建议自己的兄弟不要再去冒险了。 反正第一个完成探索太平洋往返航线的大明人,已经落在了自己兄弟的头上,皇帝答应的奖赏别人已经拿不走了。接下来,芝虎就应该留下来协助他谋划荷兰人在台湾的基业了,毕竟打虎还需亲兄弟么。 虽然郑家的兄弟和族人不少,但是真正能够独挡一面的,却只有这个二弟。其他人不过都是庸碌之辈,在他面前做事到也罢了,一旦离开了他的视线,就往往会出现各种纰漏。 而二弟郑芝虎不但为人勇悍,对待手下人也极为亲厚,在中下层的海盗中间,甚至比他这个兄长还得人心。所以海上作战时,常常能得到手下的死力维护。 如果郑芝虎能够坐镇台湾,那么他也就能安心的经营厦门岛,而不必两边分心了。毕竟台湾海峡潮流涌动,船只往来并不是没有风险的。 当郑芝龙在北港码头下船时,已经是郑芝虎返回北港的第9天了。北港码头最中心的建筑,自然是郑芝龙的巡阅府了。不过随着厦门岛的建设接近完成,郑芝龙已经差不多把家人都接回了大陆,这北港的巡阅府只剩下了一些亲卫驻守。 郑芝虎返回之后,自然就当仁不让的住进了巡阅府,毕竟这里曾经就是郑家的大宅。虽然换了一块招牌,但是他并不觉得这里就成了他不能踏足的官府衙门。 回到了台湾,郑芝虎就如同回了家一般,除了交代船只中那些货物要装卸下来之外,他基本上就关在房内闷头大睡,以恢复这次长途航行所耗费的精力。 数日的休息,终于让他恢复了体力。他这才有隙同巡阅府内的驻守官兵吹嘘,他这次出海的所见所闻。 郑芝龙走进府内,便看到了一群士兵和百姓正挤满了自己的大堂,鸦雀无声的听着,郑芝虎绘声绘色的述说他的航行见闻。 “…我给你们说说这个利马城,它也是我这次航行的终点。就在大洋对面那块大陆的南部。这个利马城距离海岸不到一天的路程,如果骑马的话只需要半天就到了。 这座城市的房子修建的非常奇怪,只有四面墙和门窗,没有屋顶的…” “虎哥你是在蒙我们吧?没有屋顶的房子,下雨天怎么住人啊,这不是成了养鱼的鱼塘么?”郑芝虎正说的兴高采烈的时候,下方人群中顿时有人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歧视了,因此发出了疑问。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附和了起来。 郑芝虎顿时拿起了自己面前大案上的惊堂木拍了下去,“啪”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下面人群的议论声。看到郑芝虎这么用他的惊堂木,饶是一向宠溺弟弟的郑芝龙,脸色也有些发黑了。 “就说你们这些人少见多怪,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利马城附近从来不下雨,那里的人喝的水,都是从附近高山上融化的冰雪汇聚成的河水。据说附近就有一块从来没人知道边缘在那的大沙漠。 所以住在利马附近的土人盖房子从来不盖屋顶,晚上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天上的星空,那里的星空也比我们这里看的更为清晰,非常美丽。我第一晚住在那里,基本上没怎么合眼。你们如果有机会,真应该去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星星。 不过那地方虽然不下雨,但是天气却很舒适,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比台湾可强多了。” 郑芝虎的话语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一个从来不下雨的地方,果然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不过他们这些海盗跑去一个不下雨的地方看什么星星,不是太过胡闹了么。 郑芝龙摇了摇头,正打算出声打断郑芝虎,把人群驱散了,好让他同这位兄弟好好聊聊。不过郑芝虎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 “不下雨只是利马城的一个好处,利马城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你们一定不知道。利马的白银被我刚刚说的墨西哥人还要多,那里简直就是一座白银之城。 这座城市除了白银和酒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出产。在这座城市里,你看不到一个乞丐。而据这座城市里居住白人居民说,在利马城财产在2万杜卡特金币以下的,就算是穷人。 一枚杜卡特金币大约价值2个大明银元,也就是说,家产少于4万银元的,在利马城就是一个贫穷的人了。而利马城大约住着4万人,这座城市所拥有的白银大约超过了2000万杜卡特。这座城市简直就是用白银堆积起来的城市…” “这是不是真的啊?” “这要是能抢上一笔,我们不是马上就成富翁了…” 如果说刚刚郑芝虎说的奇闻异事,只是让大家图个乐子。那么郑芝虎对于利马城的介绍,完全燃起了这些前海盗们的贪欲。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利马城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毫不在意了。 郑芝龙能够感受到这些部下们激动的心情,如果现在郑芝虎召集人手出海前往那个不知在何方的利马城,估计在场的人都会积极响应。哪怕利马远在天涯海角,也阻碍不了他们发财的意愿。 为了避免自己的兄弟难以下台,郑芝龙终于出声中止了弟弟的对那片大陆的介绍。郑芝龙的出现,终于让这些士兵们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们刚刚被郑芝虎煽动起来的发财梦想,不得不暂时压制了下去。 把大堂内的人群驱散之后,郑芝龙才好好的打量了快一年没见的兄弟,“你瘦了不少,过几天跟我回厦门,让嫂子给你做几道好菜,好好补补身子。” 郑芝虎挠了挠头后,有些犹豫的说道:“大嫂的手艺恐怕要晚一些再尝了,我后天就要北上天津,向陛下汇报这次的航行经历。” 郑芝龙楞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你冒了这么大风险跑去了大洋对面,这陛下总应该表示一下,不能让别人抢了你的功劳。 不过你这次出海绕了那么一大圈,怎么连说书都学会了?那个什么白银之城,我都差点相信了。” 郑芝虎顿时有些急眼的说道:“是真的,那座利马城是西班牙人在秘鲁修建的王城,秘鲁各处矿山开采出来的白银,都会先运到利马。 然后从卡亚俄港运到北面的巴拿马地峡,通过地峡运到另一头的加勒比海,然后再运回西班牙国内去。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出来的消息,如果我们能够知道运银船的运输时间,就能干上一票。西班牙人在太平洋沿岸的船只并不多,防御也不是很严密,只要我们在附近找到一个停靠港,完全可以截住他们的运银船。” 郑芝龙的呼吸也不由粗重了几分,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说道:“劫走了运银船之后呢?你刚刚也说了,西班牙人几乎占据了整个大陆的海岸线。就算你成功了,想要把这些白银运回来,也是非常麻烦的事。 海上航行总是需要补给的,你劫了人家的白银,难道还能去别人的港口补给物资吗?更何况,西班牙人还在菲律宾占据了一个据点,如果西班牙人的消息比你的船只回来的更快,那么他们只要封堵了这条返回的航线,我们的损失就会大的难以想象。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建立往来大洋的停靠港口。只有当我们可以任意的往来这片大洋之后,才能谈的上做其他事情。” 虽然郑芝虎还有些不甘心,但是兄长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于是便诺了一声。随即跟着郑芝龙返回了后堂,向兄长汇报起了他的出航经过。 兄弟两人的交谈,从下午一直延续到了半夜。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睡的郑芝龙已经简略的画出了,郑芝虎往返太平洋的航行里程。 郑芝虎去年10月抵达日本,10月末离开江户,沿着当年日本人渡过大洋的航线出发,历经60天抵达了美洲大陆。 北太平洋上的风浪虽然很大,但是两艘船只组成的船队都安全的抵达了对岸,这证明了中式船只同样可以横渡太平洋。 他们在一处两处海湾及群山包围的海边盆地靠了岸,这里有一个数百人的土人部族居住在此。 这些土人性格温顺热情好客,很容易打交道。他们对于郑芝虎带去的铁制工具非常感兴趣,船队在这里修整了三天,最后决定在此留下一部分人,建立一个定居点,作为今后抵达美洲的停靠港。 这也是出行前,崇祯交代给船队的任务。除了本来就有开拓定居点任务的人员,一部分长途海上航行后生病的病人,及几位厌倦了继续航行的水手,也被留了下来。 第535章 郑芝虎的远航历程 当船队抵达美洲时,郑芝虎聘请的几位西班牙混血水手登上大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陆地上感谢了圣母玛利亚,感谢她让他们安全的渡过这次航程。 在60天的航程中,除了几名不慎落入海中的人员之外,船上的所有人员居然都没有生病,这让他们感到非常的惊奇,认为这是圣母玛利亚对这趟航行的庇护。 在他们过往的航海生涯中,往返马尼拉和阿尔普尔科就是一趟地狱之旅,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航行可以达到一半船员,最少的一次也要死亡十分之一的船员。 被象鼻虫肆虐的坚硬饼干、发臭的淡水、腌制过的猪油,这些粗劣的食物是这个时代海上船员们的主要食物。但即便是这样恶劣的食物,在跨越太平洋的航程中,也往往因为得不到补给,而被严格的限量控制着。 毕竟,马尼拉大帆船往返太平洋的目的是为了贸易,船上的每一份空间都被尽量的利用了起来,而给船员们准备的食物数量自然就要精打细算了。恶劣而不充足的饮食,使得船只在3、4周内没有停靠补给新鲜食物后,船员之中便会出现出血的症状。 而郑芝虎的此次航行,探险的目的大于贸易的目的,因此食物准备的非常充足。在60天的航程中,每个人都得到了足够且有营养的食物。特别是崇祯特别命人准备的罐头食物,几乎成了水手们最热爱的食品。 因此当他们抵达美洲大陆时,船上的所有人员除了精神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之外,身体倒是基本上保持了健康。那些经验丰富的西班牙混血水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认为这趟航行一定是获得了圣母玛利亚的保护,因此一上岸就向圣母玛利亚做了祈祷。 郑芝虎听了他们的祈祷之后,便顺手在测绘的海图上注明了本地地名为洛杉矶,即西班牙语:天使的音译名。 从洛杉矶往南,在顺风顺水的状况下,他们只花了8天就抵达了阿尔普尔科,这时候已经是崇祯二年的正月初一了。 在这段沿岸航程中,北美大陆近海资源的富饶,让包括郑芝虎在内的初次到访者都震惊不已。距离海边不远处,便是随着洋流迁移的成千数百的鱼群,这里的鱼多的几乎让船都要动不了了。 而跟随在鱼群身后的,则是数不尽的鲸鱼、海豚、海狗等海中生物。沿岸可见的礁石上,总是能看到数不尽的海狗在晒太阳。而更远处的大陆上,则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这块大陆上似乎就是一片森林的海洋,你永远也看到森林的尽头在哪里。 郑芝虎后来才发觉,从洛杉矶离开后他们看到的那片海岸,居然是一个狭长的半岛,这个巨大的半岛长度几乎有台湾这么长。 不过进入到墨西哥的近海之后,连绵不绝的高耸森林终于算是消失了,被太平洋风浪侵蚀的墨西哥海岸线上,除了陡峭的悬崖峭壁之外,便是低矮的灌木丛,再没有了北面大陆上那种动不动就超过10几-20几丈的高大树木了。 阿尔普尔科是墨西哥太平洋沿岸中部的一个海湾,这处海湾被两处突出的小山所环抱,因此形成了一个天生的良港。太平洋的风浪被两座伸入海洋中的小山所阻拦,因此海湾内终年风平浪静,海湾内还有成片的松软沙滩,沙滩附近便是成片的椰林,看起来这里同东南亚的港口并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身处热带,所以阿尔普尔科一年只分为两个季节,旱季和雨季。夏季是炎热的雨季,而冬季则是凉爽的旱季。从马尼拉出发的大帆船,往往在次年的3、4月份抵达阿尔普尔科,因此墨西哥的商人们常常会在12月末或1月中旬从墨西哥城动身,在2月初前抵达阿尔普尔科。 随着这些商人而来的,则是新西班牙的收税官吏们,他们在这里从2月中旬待到5月中旬,完成了一个贸易季节之后,便在炎热的夏日到来之前,返回凉爽而舒适的墨西哥高原去。 阿尔普尔科到墨西哥城的距离大约是600余里,落差却高达2000多米,两地之间的交通只是依靠一条崎岖的小路,中间还有大片的无人区,这条小路的主要运输工具便是骡子。走完全程,大约需要花费20-30天。 正因为阿尔普尔科的夏季让人难以忍受,因此这座港口就成了一座季节性的城市。当贸易季开始的时候,此地便成了一座繁华的大市集。但是一旦贸易季结束之后,这里又恢复成了僻静的小鱼港。 在过去,西班牙人对于阿尔普尔科并不重视,只是把这里当做了同马尼拉交易的一座临时港口,就像他们在巴拿马地峡两头设置的临时港口一般。 但是随着西班牙国内制造业的衰退,和西班牙国内贵族阶层对于财富的渴求,加大了对于新西班牙殖民地经济的控制之后,原本墨西哥刚刚开始有所发展的桑蚕养殖业和葡萄种植业,遭到了殖民地政府的强烈打压。 大批的桑树和葡萄树被砍伐殆尽,从西班牙渡海而来的“伽秋平”商人们,依靠着从国王那里获取的垄断贸易特权,从整个美洲殖民地人民身上不断的吸血。但是西班牙国内衰退的制造业,却根本没有办法满足新西班牙殖民地的物质需求。 于是英国商人的走私贸易和来自马尼拉的大帆船,便成了新西班牙殖民地不可或缺的物资补充来源。随着英国航海事业的不断发展,英国船只已经从加勒比海出现在了太平洋地区。为了保证阿尔普尔科的安全,西班牙人才开始重视起这座太平洋沿岸的优良港口。 1615年,西班牙人在阿卡普尔科湾的西侧修建了一座要塞,以防备英国海盗。当郑芝虎的船只出现在阿卡普尔科湾之外时,防守要塞的西班牙殖民地军官还是非常惊讶的,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中国船主独自出现在这里。 从郑芝虎那里获取了一大批丝绸和瓷器的礼物之后,这座要塞的驻守官兵们顿时成了这些诚实可靠的中国商人的好朋友。 阿卡普尔科圣迭戈堡的上尉指挥官,是一个土生白人。在新西班牙,整个社会分为4个阶层,从国内渡海到新西班牙来捞金的“伽秋平”人,拥有地产甚至是矿山的土生白人,混血人种墨斯提左人,最后便是本地的印第安土著。 “伽秋平”的人数最少,但是他们掌握了殖民地几乎所有的高级官职,垄断了各种商品贸易的特权。而土生白人虽然拥有土地,在经济上并不匮乏,但是在政治权力上却要屈从于这些来自国内的穷贵族们。 安德烈斯的父亲虽然是一个大庄园主,但是他只是家中的次子,这份财产同他无关。而原本他父亲希望能够把他培养成一位教士,在墨西哥教会所拥有的财富并不亚于国王。 但是作为一名土生白人,安德烈斯并没有把西班牙当成自己的祖国,他反倒把自己出生的这片热土当做了自己的国家。他厌恶“伽秋平”们的贪得无厌,也厌恶土生白人对“伽秋平”们卑颜屈膝。 他也同样看不起,那些满口谎言,却只想着掏光本地土著口袋中最后一块里尔的教士们。因此安德烈斯在神学院上了几个月的学之后,便逃离了那里,最后加入了殖民地的军队。 即便是在军队中,“伽秋平”们依旧占据了高级军官的职位,而土生白人担任中低级军官,混血儿担任士兵,而印第安人基本不被允许参军。 阿卡普尔科圣迭戈堡的指挥官职务是轮不到安德烈斯的,这个职务是一位“伽秋平”人的。但是那位高贵的“伽秋平”人除了在贸易季节会出现在此地,向商人和船主们捞取最为丰厚的一笔贿赂之外,其他时间都会待在墨西哥城内享受他的殖民地生涯。 在那位“伽秋平”不在时,安德烈斯上尉就成了阿卡普尔科港军职最高的军官。郑芝虎抵达这里的时候,圣迭戈堡的正牌指挥官还在前往阿卡普尔科的路上,因此安德烈斯和部下们难得的瓜分了一大笔财物。 郑芝虎赠送的礼物相当的丰厚,即便是以亚洲人的价值计算。如果以墨西哥的价值计算,他赠送给这些官兵的财物,足够买下一个小庄园了。毕竟在地广人稀的墨西哥,土地是极为廉价的。 年轻的安德烈斯上尉在获得了中国朋友的厚礼之后,这位尚未堕落的土生白人军官,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诫一下新认识的中国朋友。 安德烈斯上尉建议自己的中国朋友不要在阿卡普尔科港等待贸易季节的到来,也不要在此地出售全部货物。而是尽快南下,前往秘鲁的卡亚俄港,在利马城出售他所带来的货物。 安德烈斯上尉是这么对他说的,“在阿卡普尔科港,前来交易的商人们都是“伽秋平”人,这些人贪得无厌,即便是马尼拉运来的货物都要压价收购。 而你们这些从未出现过的中国商人,一定会成为他们巧取豪夺的目标。而本地的收税官吏同样也是“伽秋平”人,如果他们联合起来,你所携带而来的货物大部分都会无偿的落入他们的口袋。 但是秘鲁的利马就不一样了,那里地方偏远,物资匮乏,“伽秋平”人也很少出现在那里。那里的人多的是白银,对于你所带来的这些货物,他们一定不会起什么歪心。因为他们更希望,能够有一只经常往来的贸易船队,带去他们所需要的物资,即便是不被国王所容许的贸易关系,也没什么问题…” 第536章 航行历程之二 安德烈斯上尉的建议的确是出自善意,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位白人上尉也希望能够同这些中国商人建立起一个稳固的关系。 虽然新西班牙的“伽秋平”人歧视一切有色人种,但是殖民地的土生白人和墨斯提左人,却对中国抱有着莫名的好感。 这种好感一方面是来自于物美价廉的中国商品,另一方面则是少数从菲律宾碾转而来的中国人,性格都非常不错,还都具备了不少一技之长。 在见识过了“伽秋平”人的贪得无厌之后,他们对于中国人也就具有了一种特殊的好感。 在以往,从马尼拉过来的帆船,根本轮不到他出面接洽。郑芝虎等人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一个机会。 虽然安德烈斯瞧不起那些愚蠢而又贪婪的“伽秋平”们,但是他也并不想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费在这处海边要塞之内。 虽说圣迭戈堡的建立是为了防备海盗,但是太平洋沿岸除了特定的日期之外,其他时候并没有多少贸易船只。而且从墨西哥到弗罗厄德角的港口,都在西班牙人的控制之下。 那些海盗更喜欢在加勒比海打劫西班牙的运宝船,其次也是在巴拿马地峡入口或是出口,打劫来自秘鲁的运宝船。至于阿尔普尔科,除了每年3、4月的大帆船贸易之外,就没有什么可打劫的目标了。 因此海盗船很少越过巴拿马地峡行动,而圣迭戈堡建成之后,那些海盗们对阿尔普尔科港的兴趣就更小了。 所以,圣迭戈堡的指挥官才能堂而皇之的跑回墨西哥城去待上大半年,只在贸易季节出现在此地。 但是对于安德烈斯上尉和其他守堡士兵来说,这里就成了一个环境恶劣的养老院了。但凡是还有些想法的人,都会设法调离此地,返回气候适宜的墨西哥高原,或是能够建立功勋的加勒比海沿岸地区。 新西班牙殖民地开拓百余年以来,当初勇猛进取的西班牙贵族和冒险家们,同样开始堕落腐化了。 在新西班牙殖民地政府内,除了少数几个高级职位必须要由“伽秋平”人出任之外,其他官职都是明码标价的。作为一名土生白人,安德烈斯只要能够出得起钱,就能把自己从这座太平洋边上的城堡,转回繁华的墨西哥城去任职。 只不过,以往一到贸易季节,一应收钱的项目都被那位“伽秋平”指挥官所控制了。城堡内的其他人,只能收一点小钱改善下自己的生活而已。 现在既然能够搭上来自中国的商人,安德烈斯当然希望能够绕过那个贪婪的上司,为自己的未来筹集一些养老金。 他可不希望,因为那些贪婪的“伽秋平”商人,使得这些大方的中国商人无法获利而放弃这条航线。 对于“伽秋平”商人和王国上层的人士来说,来自于西面的中国货物数量越少越好,这样可以让垄断了新西班牙对外贸易的王国商人们获取超额的利润。 而对于广大的新西班牙人来说,市面上的货物自然是越多越好,他们才不在乎这些货物究竟来自于西班牙还是其他地方,他们只是希望市场上能够提供足够的,能够让他们消费的起的生活物资。 光靠那几艘马尼拉大帆船运输的货物,阿尔普尔科永远也成不了一个真正的港口城市,那么在这里生活的人就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 对于安德烈斯和阿尔普尔科的居民来说,往来阿尔普尔科港的船只越多,市面上越繁荣,他们的生活才会变得越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年要吃上七八个月的玉米饼,除了廉价的海鱼之外,他们根本吃不起羊肉、牛肉和小麦面包。 不过对于安德烈斯上尉的善意提醒,郑芝虎和随同的两名副手并没有完全接受。 如果他们只是一群商人,那么安德烈斯的提议显然是极有价值的。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做一次跨太平洋贸易,而是一次寻找航路的试航冒险。 除了探索出往返太平洋的航路之外,崇祯安排给郑芝虎的另外一艘船只和人手,还负有开拓北美大陆定居点,及收集美洲动植物的任务。 简单的来说,崇祯并不在意这趟航行能赚取多少金钱,他只是要求郑芝虎等人,要想尽办法把美洲的一些特殊植物或是动物运回中国。 比如美洲的棉花、橡胶、剑麻、可可和咖啡豆,或是西班牙人从国内带来的优质长毛绵羊、安达卢西亚马等等。 因此当安德烈斯上尉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之后,郑芝虎同样直言不讳的告诉了他,他们此次航行到此地,不过是一次试航行。 这趟航行,他们并不打算带走多少白银和黄金,而是希望能够带走一些墨西哥特有的动植物。 他们将会留下一艘小船的货物在阿尔普尔科,用于交换那些特殊的动植物,而郑芝虎的座舰则会按照安德烈斯上尉的提议,启程前往利马。 郑芝虎的副手向安德烈斯上尉建议,如果他能够替他们寻找到那些特殊植物,并安排一位熟悉利马航路的向导,那么他们将会支付交易额度的十分之一,作为安德烈斯和他手下的佣金。 这个建议立刻打动了安德烈斯上尉和他的手下,中国人想要寻找的那些动植物,除了橡胶树、可可和咖啡之外,其他的都能在阿尔普尔科或附近找到。 可可和咖啡只要再往南方一些,在中美洲的危地马拉就能找到,而橡胶树则在墨西哥城东面就有大批的树林。 可可和咖啡还算是可以食用的食物,不过橡胶树则完全没有多大作用。橡胶汁除了做成小球玩耍之外,基本没有其他用途,而且这东西还很容易老化。 在安德烈斯看来,中国人拿贵重的丝绸和生丝交换这些橡胶树,完全是送钱给他。他都不需要假手其他人,只要派出一支骡队抵达橡胶树林,命令当地的印第安人挖取橡胶树苗和拿出种子来就可以了,都不需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至于中国人所需要的那些家畜,在墨西哥几乎随处可见。自从百年前西班牙人征服了墨西哥,建立了新西班牙殖民地开始,墨西哥高原舒适的气候和广阔无垠的草原,就成了最好的放牧场所。 西班牙运来的牛、羊、马匹,在这一百多年来很快就在墨西哥高原上泛滥了起来。现在的墨西哥绵羊的数量超过了600万头,几乎是人口的数倍。 而牛和马匹的数量,也难以计数。西班牙引入这些大牲口的时候,刚开始并没有进行圈养,因此不少牛和马匹在野外开始自我繁衍。 在缺乏天敌的墨西哥高原上,这些大牲口很快就成了人迹罕至的高原地区的主人,它们自我繁衍的数量之多,甚至于被当地人称为野牛群或是野马群。 如果不是进入了17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期间,新西班牙的气候开始变得恶劣,连续十年农业欠收,畜牧业也遭到了削弱,现在墨西哥高原的牛群和马群的数量还要更加惊人。 中国人所需求的东西,都是墨西哥极为廉价,又或是不值钱的东西。因此安德烈斯上尉对于中国朋友的请求非常的尽心尽力,他不停的安排人员去搜罗那些动植物,又从阿尔普尔科找来了两名因为残疾而不能出海的水手。 这两位水手对于往来马尼拉和秘鲁的航线都非常的熟悉,因此三天后,郑芝虎便带上了两人南下前往利马的港口卡亚俄去了。 至于另外一艘船,则把一些牲口装上船,向北运到洛杉矶的定居点去了。虽然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铁制工具,但是住在洛杉矶的土人部族并没有牛、马等大牲口。 想要开垦出一片田地来,光凭人手显然是不够的,因此从阿尔普尔科弄来的第一批牲口,就先运到洛杉矶交给那些定居的人手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则随着骡队前往了墨西哥高原。他们名义上是去考察橡胶树生长的环境,实质还顺便考察了一次从阿尔普尔科前往墨西哥城的道路状况。 正月十二,郑芝虎驾驶的自己的座舰离开了阿尔普尔科。在两位向导的建议下,船只并没采取近岸航行的方式。 一来近岸航行耗费时间太长,没有5-7个月到不了卡亚俄。二来则是,西班牙人对于太平洋沿岸的外国船只都非常警惕。带着贵重货物的中国船只停靠在中部这些港口,很有可能会被那些贪婪的殖民地官员扣留。 不过从外洋走,虽然距离是缩短了,但却要观察洋流和借助东南信风。一路顺风的话60天左右就能到达,但是出现意外的话,起码也要5个多月。 但是最让人担心的,还是穿过赤道无风带。运气不好,在无风带停留一两个月也是很正常的。按照欧洲人的做法,遇到这样的状况,便只好放下小艇,然后利用人力划桨带动大船了。 不过让这两位水手惊讶的是,中国人在船尾装备了一只大桨,叫做橹的事物。几个人换班摇动这只大橹,倒是比欧洲的小船拖大船轻快多了。 通过赤道无风带花了七天,随后船只便遇到了一阵东南风,一路顺畅的抵达了卡亚俄。这段航程总计花费了75天时间,就算是那两位经验丰富的水手,也认为这趟航程是极为顺利的一次了。 第537章 航程的结束 正如安德烈斯上尉说的一样,卡亚俄港口的西班牙人并不拒绝一艘满载中国货物的船只到来,特别是船上带来的货物中,除了丝绸和铁制工具外,还有150担水银。 作为提取白银的必需品,水银一直是新西班牙和秘鲁两个殖民地的紧俏货物。在新西班牙一担水银价值80.5比索,而在秘鲁则高达108比索一担。而据郑芝虎的了解,在马尼拉一担水银大约是40元,在广州不会超过30元每担,但是在云贵等水银产地,则在18-20元一担之间。 从中国本土贩运水银过来,便是近3倍的利润。不过水银作为矿山的必需品,一向是被王室商人们所垄断,再加上从中国贩运来的丝绸和瓷器利润更大,因此水银在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中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补充罢了。 不过进入17世纪之后,西班牙国内的水银矿开始枯竭,而秘鲁本地的水银矿区万卡维利卡的水银产量也不断的下降,使得本就开始下挫的美洲白银产量更是受到了严重影响。 在经过了近百年的开采之后,墨西哥北部的银山已经越来越深入地下,容易开采的地区被开采完之后,剩下的都是地下水位之下难以开采的地区,因此白银开采成本上升,产量却开始缩小。 因此进入20年代之后,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便出现了白银危机,这场危机从根本上来说,少部分原因是殖民地没有继续发现新的白银矿山。 但是更多的原因则是,西班牙人掠夺式的开采白银矿产,极大的浪费了不少矿山的白银储量。而水银供给不足,则是加深了这一危机。 西班牙国内的王公贵族们都很明白,整个西班牙帝国就是一座建筑在美洲贵金属上的金字塔。一旦失去了来自美洲的贵金属,庞大的帝国顷刻之间就会成为一堆废墟。 从西班牙人踏上尤卡坦半岛开始,一座座储量丰富的银矿和金矿就不断的被殖民者们所发现。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上百年之后,使得西班牙人早就忘记了,即便美洲大陆的土地再过于广阔,也终有探索到尽头的一天。 进入17世纪之后,新的金银矿无法再被发现的事实,首先就让西班牙的上层人士恐慌了起来。在百年之前,西班牙王室资助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航海大冒险,一是为了寻找前往东方的贸易航路,二是寻找一片能够为西班牙带来财富的土地。 虽然哥伦布没有抵达中国,但是却发现了富饶的墨西哥。在那个时候,西班牙人还没有失去开拓新国土的勇气和毅力,他们从国内迁移了大量人口到美洲,的确是想要把这片土地变成新大陆的西班牙。 但是不断出现的银矿和金矿,无疑摧毁了西班牙王室开发新西班牙的计划。每一个西班牙人踏上新大陆的第一天开始,不是想着要找到一座新矿山,便是从本地土著人那里榨取更多的财富出来。 这种浮躁的情绪,使得西班牙人失去了经营新西班牙的兴趣,除了白银和黄金之外,他们的眼中已经忽略了,这片土地上存在的其他财富。因此,除了初期开发出来的尤卡坦半岛之外,殖民地的其他部分,完全是依赖于矿山存在的经济。 与其说新西班牙和秘鲁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庞大的采矿公司更好。没有了金银矿的开采,这两片富饶的殖民地甚至连自己都养不活。 而对西班牙王国来说,每年定期从美洲运回来的黄金和白银,不仅仅是支撑西班牙经济的支柱。最为重要的,它也是一颗定心丸。从上个世纪开始,西班牙人就陷入了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同北非的摩尔人,地中海的奥斯曼人,英国人,荷兰人,德国和北欧的新教徒,现在大约还要加上法国人。 这种连绵不绝的战争,不仅破坏了西班牙国内的经济,更为重要的还是让整个王国负债累累。而之所以西班牙王国还能勉强支撑着国内的经济,继续同荷兰人和新教徒作战下去,那是因为欧洲还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们。 这些人借钱给西班牙王国,当然不是因为西班牙人长得帅,而是基于对西班牙美洲殖民地金银矿的信心。如果有一天,从美洲过来的运宝船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对于西班牙人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而如果传出美洲殖民地金银矿枯竭的传闻,那么那些商人的钱袋很快就会向西班牙王国关闭起来。因此,为了保证美洲殖民地每年运回国内的贵金属数量,王国对于美洲殖民地的对外贸易的控制越来越严厉了。 于此同时,为了应对白银危机,西班牙人加大了对于哥伦比亚地区的征服活动,一方面是想要把秘鲁和新西班牙殖民地连成一片,有利于国内对于秘鲁的控制。 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希望能够在新征服的区域发现如同波托西一样的大银矿。而为了防止殖民地官吏瞒报矿山的产量,王国对于水银贸易的控制也就更为严密了。 秘鲁开采银矿的水银除了少部分来自于本地的万卡维利卡水银矿之外,最大的来源还是来自于墨西哥。由于墨西哥那些“伽秋平”人的贪婪,利马市场上每担水银的价格已经从平时的108比索,涨到了188比索。 而这个价格依然是有价无市,郑芝虎带去的水银其实并不算多,但是却引起了利马官员的注意。利马的一位官员出面买下了他船上的所有水银之后,还同郑芝虎私下做了一个交谈。这位官员告诉郑芝虎,只要他每次前来卡亚俄时,携带不少于200担的水银,那么就能保证他在利马完成正常的交易,而不必被王国的税吏所干扰。 利马的富饶给郑芝虎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里的豪商官吏喜欢乘坐用丝绸和黄金装扮起来的马车。这种马车在利马价值3000比索一辆,但是以郑芝虎计算,在国内不过5、600元就能制作出来了。 不过这里的豪商官吏可以在街头乘坐这样的马车出行,但是在国内郑芝虎却不认为有那个豪商敢坐这样的马车出行。不是惧怕露富,而是这些西班牙人的暴发户味道,连他这个海盗都看不下去了。 郑芝虎在利马并没有带多久,花了四、五天完成交易之后,便返回了卡亚俄港,然后启程返航了。虽然秘鲁的地方官员准许了郑芝虎在此地进行贸易,但是他们同样对郑芝虎在利马的行动作出了限制。 而且利马的物价之高昂,连郑芝虎也感到有些难以忍受了。在购买了一批当地出产的葡萄酒之后,他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相比起南下之行,北上的航程倒是风平浪静的。秘鲁海岸附近的寒流,带着郑芝虎的船只北上,比之前南下还要迅速。 这使得郑芝虎在五月初,便顺利返回了阿尔普尔科。此时的阿尔普尔科港已经到了贸易季的尾声,虽然郑芝虎的出现让一些“伽秋平”商人生起了一些兴趣。 但是郑芝虎船上携带货物不过是一些葡萄酒的消息,很快便让这些“伽秋平”商人扫兴的离去了。 安德烈斯上尉对于郑芝虎的成功返回,显得非常热情。在这次为中国商人担任中间人的行动中,他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了其他人。 安德烈斯只是粗略的核算了一下,便知道他这次获取的收益,足够他购下一块土地建立一个小庄园的了。 这完全是因为,这些中国人没有过多的索取金银等硬通货,而是选择了一些墨西哥出产的动植物。同他所提供的那些货物价值相比,中国人给予他的商品几近于白送。 在墨西哥,一匹中国绸缎,即便是普通的也要8、9个比索。而他得了将近4千匹各式绸缎,光是这一项货物就价值3万多比索了。 因此,安德烈斯对于中国人的服务就更为周到了。在他的帮助下,前往墨西哥高原的那些中国人,都平安的返回了阿尔普尔科港。 而贸易季出现在港口的税吏们,也没有找这些中国人的麻烦,总的来说。安德烈斯上尉,向他的中国朋友们证明了,他们付出的那些货物,的确是物有所值的。 5月中旬,安德烈斯上尉和圣迭戈堡的士兵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了郑芝虎等人。安德烈斯上尉不仅答应了,会给予从加利福尼亚半岛方向而来的中国人以方便,还同郑芝虎约定了一个暗号。 如果下次郑芝虎没有亲自前来,凭借着这个暗号,安德烈斯上尉也会给予来人以帮助。 从阿尔普尔科往马尼拉的返程,有被雇佣的西班牙混血水手指引道路,加上洋流的作用,因此航程并不算困难。 再穿过了马绍尔群岛礁和加罗林群岛之后,菲律宾群岛就遥遥在望了。 不过返程时,由于罐头食物已经全部消耗完毕,因此船员中还是出现了败血症的症状。 不过这段航程已经被西班牙人开发的比较成熟了,因此船只还是在沿途获得了一些新鲜食物的补给,最终还是没有出现死人的状况。 在菲律宾群岛的东面,船队第一次遇到了海盗,不过当这些驾着小船的穆斯林海盗们,认出了郑芝虎的旗帜之后,最终选择了退去。 第538章 葡萄牙人的宴会 8月中旬,经过了2周多的谈判,来自果阿的葡萄牙商人终于和澳门的葡萄牙人达成了合作协议。 为了庆祝伊莎贝拉公主公主登基成为葡萄牙女王,及葡萄牙王国在东方的流亡政府正式成立,安东尼奥主教同新组建的流亡政府的成员们举办了一次宴会。 萨门托等果阿商人自然也接到了邀请,由于这些葡萄牙人对于中式的宴会仪式不太熟悉,因此宴会采用了简单随意的游园会的方式。 安东尼奥特意向皇帝借了一所园林大宅,用于操办这场宴会。显然他很希望能够借助自己新的身份,打入大明的上流社会。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想的太多了。对于大明的权贵来说,被皇帝推出来的葡萄牙女王,同大明的藩王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过去一年间,市面上出现了不少介绍欧洲各国的书籍,但是真正愿意去了解这些西洋国家之间区别的官员,却并没有几人。 在这些执掌大明朝政的官员眼中,就算这个所谓的女王真的统治了万里之外的葡萄牙王国,安东尼奥这些西洋人也不过就是王府长史之类的官员。 而现在,承认这个女王的,不过就是居住在澳门的数百葡萄牙商人,这个自称葡萄牙王国东方宫廷的流亡政府,除了属于大明的澳门之外,再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 因此除了同安东尼奥等人相识的几名内宦,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商人们之外,只有一些低阶官员出现在这个宴会上。 不过即便是如此,安东尼奥等人也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要知道在从前,他们不要说举办这样盛大的宴会,就是连京城也很难进入。 在庭院一角的树荫下,几位果阿商人凑成了一团。看着安东尼奥等人同那些大明人不断的进行交流,一名果阿商人不由在边上,对着身边的同伴酸溜溜的说道。 “他们还真是一群合格的商人,连自己效忠的女王都卖了一个好价钱。你们不觉得,在那些大明人的眼中,他们就像是一群小丑吗?” 几名果阿商人听了之后都会心的笑了起来,萨布罗萨轻笑了几声之后,才对着身边的萨门托说道:“萨门托先生,难道我们真的要同这些中国人合作吗? 那些澳门人获得了在亚洲自由贸易的权力,但是我们却失去了垄断中日贸易的权力。而他们给予您的,不过是一个海军舰队总司令的虚衔。这样的合作协议,真的值得我们去遵守吗?” 萨门托并没有在意身边同伴们的表情,他只是一个劲的观察着,在前方不远处举着酒杯同几位大明人交流的安东尼奥主教。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不然怎么办?难道你们觉得,我们应该回到果阿之后向总督告密,说澳门的葡萄牙人在中国人的支持下,拥戴了安东尼奥的女儿伊莎贝拉公主作为葡萄牙王国的新女王?” 对于萨门托的反问,几名果阿商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有人小声的说道:“这也未尝不是一项选择啊?起码塞维利亚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应该会相信我们和逆党并没有联系,我们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萨门托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转头看了看身边同伴的神情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告诉了塞维利亚又能怎么样呢?那位陛下登基后,把王国的军队扩充到了30万人,但是依然没能让荷兰人屈服。 再看看他任用的那位首相奥利瓦雷斯伯爵大人吧,那位大人除了整天围绕着我们那位高贵的陛下身边说:是的,陛下。他还会干什么? 他上任以来,对于王国糟糕的财政束手无策,倒是很会讨好我们那位尊贵的陛下。他纵容陛下,把王国可贵的财富丢在了尼德兰的沼泽水塘中,却始终没有获得任何回报。 就在前年,伟大的西班牙王国的财政又一次破产了。而那位奥利瓦雷斯伯爵大人做了什么呢?他倒是兴高采烈的给自己加了一顶公爵的冠冕,然后窃取了那些本应受到王国保护的,从殖民地运回本土的私人财富,用以填补王国的财政缺口。 为了维持国王的庞大军队,他大肆的抬高葡萄牙人对西班牙王国的年贡,提升对于各海上贸易航线的专营权价格。你们以为把伊莎贝拉公主登基的消息传回去之后,那位大人会因此而奖赏我们? 别太天真了,那些西班牙人只会从我们手中夺走,最后那点可怜的贸易权力。以防止果阿的葡萄牙人学习澳门,也挂出葡萄牙王国独立的旗帜。 仅仅是一个尼德兰地区的叛乱,就已经让西班牙人耗尽了财力。只要我们那位陛下没有发疯,就不会在东方掀起另一场战争。所以,我们给塞维利亚传回这个消息,只会让那位焦头烂额的至尊头疼不已,他一定不会挑起同中国人的战争,但却必定会切断果阿同澳门之间的贸易联系。 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状况,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船只在果阿的港口慢慢腐烂下去。这,难道是你们希望获得的回报?” 听了萨门托的分析,几位果阿商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了。还没等他们想明白,萨布罗萨突然也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也还是葡萄牙人。 不管这位伊莎贝拉公主究竟是不是王室的血脉,她终究也是打出了复国的旗帜。我们在边上观望观望也就算了,但是向塞维利亚汇报这件事,要是今后传了出去,各位难道不担心今后回国的时候,会被那些复国主义者找麻烦么?” 萨布罗萨的话语,终于打消了这些商人心中,最后一丝想要向塞维利亚告密的想法。沉默了一会之后,一位较为年轻的商人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难道我们真的要把家人和财产搬到澳门来么?可是以我的估计,他们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守住澳门还不成问题,但是想要恢复整个王国的独立,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们这些人行事如此张扬,就算是我们回去不汇报情况,估计果阿也迟早会收到风声。果阿收到了消息,塞维利亚知道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到了那个时候,王国不是一样会下令掐断这条贸易航线的吗?” 萨门托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的确不错,不过等到塞维利亚被动的收到这个消息,并想要做出一个决定来,起码也要在3、4年之后了。 如果3、4年时间里,这些澳门商人和中国人还是没有做出什么成就来,我们再支持陛下也不晚啊。 反正过了今年这个贸易季,新的中日航线贸易权力又该重新拿出来拍卖了。这一次我们不参与拍卖,如果中国人真的打算支持葡萄牙王国的复国运动,那么下一个3年中日贸易期,显然会遭到那些中国人的拦截。 那样的话,虽然我们失去了中日之间的贸易特权,但是澳门-果阿之间的航行权力却仍然有机会保留住。如果中国人真的开始在东亚海域拦截果阿的葡萄牙船只,那么我们就成了唯一可以往来印度-中国两地的果阿船队。 伊莎贝拉公主领导的复国运动,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危险,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中国人和那些澳门人在海上表现的出色一些,我们说不定就能挽回丢失中日贸易航线的损失了。” 萨门托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起了这些天来,那些中国人从他们这些人口中询问了,关于马六甲城和印度洋各港口的真实情况。 根据中国人询问的问题,萨门托基本可以确定,中国人没有以和平的方式得到马六甲城,似乎令他们非常恼火,以至于已经开始准备,以武力夺取马六甲城的计划了。 马六甲城的确是控制海峡的要点,如果让中国人控制了这座城市,只要他们能够迁移足够的人口,就能在马来半岛上真正扎下脚跟来。 虽然荷兰人建立了巴达维亚,控制住了从印度洋进入东南亚海域的巽达海峡。但是只要马六甲城没有落在荷兰人手中,那么东南亚和东亚的贸易就不会被某个国家所垄断。 在萨门托看来,马六甲城落入中国人手中,要比落在荷兰人手里强。不过,当中国人占据了马六甲城之后,也就意味着中国船只可以自由往来于印度洋了。 如果中国人控制住了这条海峡,那么伊莎贝拉公主领导的复国运动,就不会被人当做儿戏了。因为,控制了马六甲海峡的中国人,就算是在海上,也能够同荷兰人相抗衡了。 而被掐断了同东南亚贸易往来路线的,印度洋上的各葡萄牙商人,应该很快就会向伊莎贝拉公主屈膝臣服了。 这个时代参与远洋冒险的商人,很少有对祖国和国王忠心耿耿的。只要中国人掐住了他们的喉咙,然后再让伊莎贝拉公主出面收揽人心,那么印度大陆以东的各港口,估计就要落在中国人手中了。 那么到了时候,就算是公开投入澳门这边的葡萄牙复国组织,也不必过于担心西班牙国王的报复了。反之,中国人连马六甲城都拿不下来的话,他们也没必要再遵守什么协议了。 第539章 密谈 当安东尼奥主教在京城召开宴会,以庆祝伊莎贝拉公主登基成为葡萄牙女王的时候。这位新鲜出炉葡萄牙女王,正在上书房同崇祯进行一次私下谈话。 在伊莎贝拉的请求下,朱由检遣走了书房内的其他人,连王承恩和吕琦也被他赶了出去。他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带着几分羞涩却又明艳动人的伊莎贝拉公主。 “好了,现在这间房内只有我们两人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单独见我,究竟想要和我说些什么要紧的事呢?” 在宫中一年多的生活,不仅让伊莎贝拉学会了中文,也让她的行为举止开始符合一位公主的形象了。 今天穿着一身红色宫裙的伊莎贝拉站在崇祯面前时,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殿下,而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突然冒出来,向他请求援助的可怜少女了。 虽然她这一年来听任崇祯的安排,接受了各种教育和礼仪训练,并接见了那些从澳门而来的葡萄牙商人和市民代表。在他们面前竖立了,一个准备为葡萄牙王国独立而献身的王女形象。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成为皇帝的傀儡。当她在众人面前登上了葡萄牙女王的位置之后。伊莎贝拉觉得,现在她应该和这位皇帝陛下谈谈自己的未来了。 面前的少年皇帝在她面前一向表现的很温和,但是当伊莎贝拉真正站在崇祯面前之后,依然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这位少年带给她的压力,要远远超过她此前见过的那些所谓的大人物。 伊莎贝拉深呼吸了几口空气之后,才镇定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我今天之所以想要求见您,只是想要知道你对于葡萄牙王国复国计划的打算。既然我已经成为了葡萄牙女王,那么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力,知道整个计划的内容了,不是吗?” 看着在自己面前竭力维持着一个公主的仪态,试图以此来获得同自己平等对话的少女,朱由检突然对着她笑了笑,才说道:“你不必这么紧张,先坐下来,放松一些。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完全可以像个朋友一样,随意的聊一聊天。” 当崇祯对她做出了一个安坐的手势之后,伊莎贝拉下意识的就坐了下去。坐下之后,她才发觉自己似乎过于顺从了些。 还没等伊莎贝拉懊恼完,朱由检已经继续开口说道:“刚刚你问我对于葡萄牙王国的复国计划,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复国计划,就算是那些效忠你的葡萄牙臣民,他们同样也没想过什么计划。” 伊莎贝拉听了顿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朱由检强硬的用手势制止了她,然后继续说道:“不管你将来会不会成为葡萄牙女王,都将会成为我的妻子,所以你需要考虑的不是葡萄牙王国的未来,而是大明的未来。 如果大明日渐强盛,那么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大明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有谁会去关心一个万里之外的王国是否能够独立成功呢?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说服那些葡萄牙人帮助大明建立一支真正的海军,把葡萄牙人在过去一百多年里的航海经验贡献出来,让大明的海军少走些弯路。 你不要想着,大明能够给予葡萄牙王国什么。而是应当先想想,葡萄牙王国能够为大明做些什么。如果你想要大明人为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而流血,那么你就必须让大明人明白,葡萄牙王国是大明不可或缺的一个远方伙伴才是…” 虽然被西班牙人逼的四处流浪,甚至从新大陆一直跑到了东方,但是伊莎贝拉的父亲却从没有忘记,他的父亲是葡萄牙国王,他也从未放下对于葡萄牙王位的渴望。 而伊莎贝拉也是从小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之下,才真的相信自己身上寄托着上百万葡萄牙臣民的独立希望。而她的人生使命便是,把葡萄牙王国从西班牙人手中解救出来,并登上葡萄牙的王位。 当澳门的葡萄牙商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并把她带离了日本之后。伊莎贝拉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同自己身份相适应的待遇。毕竟她可是葡萄牙的王女,而这些葡萄牙商人天生就应该效忠于她。 但是抵达了澳门之后,她只在那位商人的豪宅中呆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就被送入了清苦的修道院,成为了一名伺奉上帝的修女。 从那个时候她才发觉,葡萄牙人似乎并不像父亲说的那样,对于王室充满了崇高的敬意,只要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会向她奉上自己的财富和忠诚。 向崇祯求救,是出于她的直觉,也是她想要摆脱被人囚禁生涯的一次冒险。虽然意外的得知,她请求援助的那位少年正是整个中国的主人,也得到了她所想要的庇护,但是她依然感觉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无非是囚禁地点从修道院换到了皇宫,这里除了饮食精美一些,围墙更高一些,她的行动依然受到了严格的监控。 虽然她在这里认识了几位高贵的中国女性,但是同样有人不满意她在宫内的存在,因为据说那位少年是因为看中了她,才把她带回宫内来的。 葡萄牙的王女非常沮丧,因为她的人生使命一个都没有完成,倒是要被迫嫁给一位东方的异教徒了,虽然这位异教徒看起了年轻英俊,但是他可是已经娶了三个妻子了。 不过在长久的流亡生涯和澳门的修道院生活后,她对于完成自己的使命已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因此,嫁给一位异教徒除了让她多做了几次祈祷之外,她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对的表示。 不过当这位皇帝扶持着她登上了葡萄牙女王的宝座,虽然只有数百葡萄牙人承认她这个女王,但好歹也算是满足了她人生理想的一半。 伊莎贝拉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心灵,顿时又再度复苏了起来。她希望能够借助皇帝陛下的力量,从西班牙王国手中夺回自己的王国,满足父亲生前最大的期望。 基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她并不甘心自己成为崇祯手中的傀儡,让葡萄牙王国成为大明的一部分。因此,借助于刚刚登上葡萄牙王位的气势,伊莎贝拉希望能够让自己成为崇祯的合作伙伴,而不是毫无自主权的玩偶。 让她站在崇祯面前提出条件的勇气,除了她对于葡萄牙王位所拥有的权力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她以为崇祯做这一切的目的,终究还是瞄向了葡萄牙王国的土地。 不过当崇祯赤裸裸的揭穿了,她这个女王实质上什么也不是时,她顿时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想要继续坚持自己的主张,她又少了几分底气。但是放弃向崇祯提出要求,她又有些不甘心。 而另一边,敲打了一番新晋的葡萄牙女王之后,朱由检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其实你也不必过于纠结什么复国计划,你离开王国多年,现在又身在万里之外,对于葡萄牙王国的内部局势和欧洲的形势一无所知。 在这样的状况下,你制定再多的计划,都不可能获得国内民众的支持。就我看来,在现在这个阶段,你只需要喊喊王国独立的口号,了解下葡萄牙王国在亚洲的各个港口状况就可以了。 和你一样有着独立思想的忠贞之士,自然会汇聚到你的旗帜下。而那些投靠了西班牙王国的人,是不会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复国计划投奔到你的旗下来的。” 原本脸色有些苍白的伊莎贝拉,终于稍稍恢复了几丝生气,她不由开口问道:“但是如果没有一个计划,我又要如何说服那些葡萄牙商人拿出金钱来支持王国独立的事业呢? 安东尼奥主教他们在京城建立了一个葡萄牙王国政府,如果没有商人们的支持,这个政府很快就会因为缺乏经费而自动解散了。那么到时我除了一个女王的头衔之外,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你知道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吗?” 伊莎贝拉略略迟疑了一下,才回道:“是的,我知道,她曾经打败了腓力二世的无敌舰队,是一位杰出的女性。但是,这和我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这位英国女王为了解决财政问题,曾经公然发放了劫掠许可证,让英国海盗去打劫敌对国家的船只。 我觉得,你也可以试一试这个方式。让安东尼奥他们招揽海盗,打劫那些投靠了西班牙人的葡萄牙叛逆。” 伊莎贝拉精致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她颇为反感的说道:“招揽海盗打劫葡萄牙船只,那会让葡萄牙人痛恨我们的,为什么不是西班牙和英国人的船只?他们在亚洲的力量可没有荷兰人强大。”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真不愿意对你说这些,但我也只能老实的告诉你,英国的商船武力太高,一般海盗是难以打劫成功的。 而西班牙人在亚洲的贸易船只数量太少,就算打劫了也得不到多少钱财。而且把西班牙人从亚洲赶跑,现在还不是时候。正因为他们在这里,所以美洲的贵金属才能源源不断的运输过来。 所以综合衡量之后,我认为在这片海域上,葡萄牙商船的数量和财富是最值得打劫的。 另外葡萄牙的商船上没有多少武力,马尼拉又不愿意维护葡萄牙的船只,唯一有些力量的果阿又距离东南亚太远。 对于那些不愿意臣服于你的葡萄牙商人来说,偶尔展示下你的力量,比一大叠计划书更能让他们对你屈服。 所以在东亚和东南亚海域,打击葡萄牙叛国者的船只,就是在为独立复国行动作出贡献…” 第540章 最好的选择 当崇祯把被自己说的浑浑噩噩的伊莎贝拉送出了门外后,他便让王承恩和吕琦回到了房间。他随即便向王承恩吩咐了一声,让海商协会的那些被招安海盗,以私人名义同安东尼奥组建的葡萄牙流亡政府联系。 自从他招安了十八芝这个东南地区最大的海盗加走私商人的集团,并开启南北各省的海外贸易之后,不断增长的中国海商人数,已经开始影响到原有海商集团的收益了。 今年到八月为止,出口货物数量已经是去年同期的2倍,但是出口货物的价值却只增加了50%多,收益则只增长了20%有余。则完全是因为出口货物的增加,导致了较近的海外市场饱和,因此货物价格不断下跌所致。 收益最高的日本市场,中国货物的价格下跌最为严重。这种状况已经引起了海商协会现有会员的不安,不少海商代表已经向皇帝委婉的提议,是不是要给不断涌入对外贸易的商人设置一道门槛,以阻止海外市场的商品价格下跌过快,导致海商协会的成员利益受损。 这些海商代表们提出的建议虽然让内府控制的海外贸易公司大为赞成,但是却并不符合崇祯的想法。诚然,现在的大明海外贸易规模扩展过快,导致了原有的海商集团利益受到了损失,而这个损失也包括了内府名下的海外贸易公司。 但是在经济利益受损的背后,崇祯更看到了新兴海商人数的不断增长,使得原本控制日本和马尼拉市场的大海商们,开始出现了势力萎缩的状况。 曾经的十八芝海盗海商集团,即便是被招安后也依然牢牢的控制着大明东南沿海的对外航线。但是这一年来朝廷加大了对外开放的贸易政策,使得众多中小商人开始投身于日本、马尼拉这两个较近,也较容易往来的海外市场。 虽然这些中小商人合作修建的船只并不大,只有1、2百吨而已,但是胜在数量众多。朝廷放开了对于船只修建的限制,改为监管船只建造的质量政策之后,一种1、2百吨的中式帆船,立刻就成了南方各口岸数目最多的一类船型。 这种帆船只要1、20人就能驾驭,而且建造的方式也比较方便,只要找一块近岸的平地就能开工。熟练的工匠3、4个月就能完成一艘成品,手艺稍稍差一些的,也不过6、7个月就能完成一艘。 当然这种船只的耐久性就不要过多的指望了,不过好多中国商人就没打算长久使用,他们把货物运到日本或马尼拉之后,最喜欢的就是连船带货一起发卖了出去。 日本作为一个岛国,对于船只的需求是没有上限的,但是日本国内虽然有木材,但是却缺乏一些重要的造船材料,比如桐油。日本虽然有一类油桐树,但是产量低下不说,品质也不及中国产的桐油好。 另外,日本虽然是一个岛国,但是这个国家的造船技术却相当的落后,日本造船技艺的代表作安宅船,虽然体积庞大号称海上城堡,但是缺乏比例模式的船型完全不能经历风浪,很容易就会在海上倾覆,只能在风平浪静的近海或海湾内航行。 最为让人诟病的是,设计安宅船的日本工匠只考虑到了海上作战的防御力,而忘记了如何使船只前进的考虑,使得安宅船利用风力的效率极为低下,主要依靠人力划桨为主。因此船只的规模越大,移动就越困难。 号称日本造船技术最高水准的安宅船不过是如此水准,其他的日本民用船只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日本对外贸易使用的朱印船基本就是外购的中国帆船,有少数则是欧洲船只,基本没有日本自己建造的船只。 即便是造船技术如此落后,江户幕府依然畏惧各藩拥有超过幕府的大船,在庆长年间下达了“大船没收令“,把各藩的大船统统给没收了。在这种状况下,各藩大名和商人们自然不敢建造能够远渡大洋的大船了。 这些中国商人带来的船只,刚好在幕府允许拥有的船只规模以下,船只的操作性能和安全性能也远远超过了日本船,加上价格也不算贵,因此很快就成了日本各藩用于替换运送货物的商船,或是干脆改建一下,作为大名的座舰了。 至于马尼拉那边,对于中国船只的需求比日本更为旺盛。东南亚原本就是群岛海域,船只是必需的交通工具。东南亚各穆斯林王国能建造的船只,也就是大一些的独木舟了。就连西班牙人建造大帆船,也是从中国招募去的造船工匠,而不是在当地招募的人手。 因此,在海外贸易的不断成长下,造船业已经开始成为东南沿海各省发展最为迅速的产业了。而造船业的兴旺,反过来又促进了参与海外贸易的商人人数的快速增长。 在这种互相促进的作用下,日本和马尼拉的市场开始渐渐成为了中小商人的天下了。在这种局面下,原有的海商们,要么去开拓新的市场,要么就要想办法限制,进入日本、马尼拉市场的商人数量,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 崇祯虽然主张招安东南沿海的海盗海商集团,但并不表示他愿意让这些人垄断大明的海外贸易渠道。那样的话,他不过是扶植出了另一个利益集团。利益集团和利益集团之间也许会有共同语言,但一定不会同他这个大明皇帝有共同语言。 十八芝这个海盗团体的形成,主要是一部分没有特权的走私商人拒绝,让沿海的士绅官僚集团以海禁的名义垄断大明的对外贸易而已。崇祯对十八芝海盗集团的招安能够落实下去,不代表沿海的士绅官僚集团认同了皇帝的开放海外贸易的主张。 而是因为,十八芝这个海盗海商集团所拥有的武力,超过了沿海的士绅官僚集团控制下的武力,如果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他们根本无法抗衡十八芝在海上的势力。因此当皇帝主动提出招安的主张时,这些士绅官僚们就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事实上,即便是皇帝不提出这个主张,他们也要撺掇福建的地方官员提出对十八芝的招安了。既然在武力上玩不过十八芝,那么把这些海盗纳入到朝廷的体制之内,用体制的力量去对付这些被招安的海盗,他们完全是驾轻就熟的套路。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符合他们的预料。虽然崇祯招安了十八芝,但是却没有强迫这些海盗上岸,依旧让他们各自控制了一段海域。这样一来,沿海的利益集团也就失去了拿捏这些海盗们的条件。 如果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那么这些在岸上的利益集团必然是要寻求妥协,向十八芝的各家首领们伸出友谊之手。体制内的官僚集团和游离在体制边缘的海商集团联手,那么今后海外贸易的利益同样和朝廷没有多大关系了。 因此朱由检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对外贸易的利益掌握在几个大集团的手中。让大明的中小商人们分享成熟的海外市场的利润,迫使大海商向远洋航行,从而打破少数大商人对大明海外贸易的垄断,才是他追求的目标。 当然,内府和海商协会的合作还在蜜月期,朱由检也无意这么快破坏双方的关系,这些海商代表提出的要求,他总是需要考虑考虑的。 限制大明商人参与海外贸易的方式自然是不可取的,否则岂不是又一个变相的海禁政策。但是限制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商船数量,倒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提议。 毕竟这些市场上,不仅仅存在中国的商人,还有大量的欧洲及本地土著的商船。如果说日本市场因为幕府对欧洲船只的限制交易,使得中国商人占据了优势地位。 那么在东南亚地区,则是欧洲商人及穆斯林商人更有优势一些。前者凭借着强大的武力,而后者则是依靠宗教的纽带。中国的商人在此地,只能占据三分之一的市场而已。 由于东南亚的穆斯林信仰原本是郑和下西洋时所带去,因此这些穆斯林国家对待大明还是有着一定亲近感的,这也是中国商人在没有国家的支持下,还能够自由的同这些东南亚土邦进行交易的缘由。 再加上这些来自中东、非洲地区的穆斯林商人,经营的货物同中国商人并不冲突,反而是中国货物的采购主顾之一。因此崇祯并无意在这个区域驱逐他们,破坏了同东南亚穆斯林王国的友好关系。 而欧洲各国商人在东南亚的商业规模,以荷兰人居首位,其次是葡萄牙人,再次则是西班牙人,英国和丹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荷兰虽然是一个小国,但是现在的海上却是荷兰人的天下,就算是距离中国这么近的东南亚海域,大明的海上力量也没有超过巴达维亚多少。而且大明的水师一旦离开了近海,基本上战斗力就会剧减。 朱由检没兴趣同荷兰人打一场东方的尼德兰战争,因此他很快就略过了荷兰人。英国和丹麦商人在此地的商业规模太小,也不值得大明出手,因此再次排除了出去。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葡萄牙和西班牙人了,虽然西班牙王国吞并了葡萄牙王国快50年了。但是在海外,葡萄牙商人和西班牙商人依然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商人集团。不管大明选择对付谁,另一方都会乐见其成。 但是马尼拉的西班牙总督很识趣,不但和大明签订了贸易协议,还打算同内府合作向新西班牙进行走私贸易。而果阿的葡萄牙总督却刚好相反,不但拒绝了崇祯购买马六甲城的提议,还居然向澳门派出了总督,想要把澳门正式列入葡萄牙的殖民地。 在政治上,果阿的葡萄牙人挑衅了大明。在商业上,葡萄牙人经营的中日贸易和印度-东南亚的香料布匹互换贸易,无意都对中国商人的利益构成了挑战。 因此打击果阿的葡萄牙商人,把葡萄牙商人在东南亚及东亚海域驱逐出去,无疑就成了大明最好的选择。但是作为大明的皇帝,他却不能平白无故的颁发这道命令,因为这不符合大明的价值观。 建立葡萄牙流亡政府,通过伊莎贝拉公主,以复国为号召对这些果阿的葡萄牙商船进行攻击,这对于崇祯和大明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第541章 码头工人总工会 看到王承恩从房间内离去之后,吕琦这才向前向崇祯汇报道:“陛下,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太监崔文升同锦衣卫百户崔应元,今日各有密折送到了。” 朱由检头也没有抬便自然的说道:“念。” 吕琦立刻从袖中的暗袋中掏出了两份奏折一一念给了崇祯听,崔文升是红丸一案的当事人,又同魏忠贤交好,再加上被天启册封为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太监,干涉了文官的职权,因此当崇祯登基之后,崔文升受到的弹劾次数仅仅次于魏忠贤和崔呈秀两名阉党首脑。 有明一代,漕运事务先是武臣督运,接下来是设立漕运总督,出现文武兼管的局面。万历四十年,朝廷撤销了漕运总兵官一缺,从此漕运就成了文官独自管理的局面。 到了天启时代,魏忠贤同文官闹得不开心,生怕文官掐住漕运给自己出难题,于是便设置了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太监一职,监管漕运事务。 漕运总督可以说是大明第一等的肥缺,每年漕运加上河道维护,总督府经手的资金就高达数百万两,但是漕运总督的年俸却低的吓人,从一品官担任漕运总督岁俸银仅180两(二品155两)。 是以,凡是担任漕运总督的官员,不贪污腐败是不可能的。著名的东林党人李三才,从明万历二十七年至三十九年任漕运总督长达12年之久,而他的家财被有心人统计后,高达400余万两,其中有多少出自漕运总督府的经费,也就不言而喻了。 文官们花费了上百年的时间终于赶跑了武臣,从而独立监管了漕运河道事务,对于天启派出内臣监管自己,自然是不愿意的。更何况这位总督漕运的监管太监还有一段黑历史,正好可以借来攻击。 只可惜崇祯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出于后世的见识,他根本不相信没有监管的漕运总督能够管理好漕运和河道事务。让一个年薪200两不到的官员去管理一年数百万两的资金,还不准许朝廷另外设置监管机构,除非此人是海瑞还差不多。 但是大明朝200多年,也就出了一个海瑞。倒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比皆是。天启派出一名太监监管漕运和河道,这是一个很正常的措施。只不过历代皇帝派出内臣监管漕运和河道事务,都是时断时续,并不是一个常设职务。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他希望把这个职务固定下来,让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太监府成为一个常设机构。因为漕运和河道事务实在是过于重要了,在海运还没有成气候之前,漕运就是北京的命脉,一旦失去了控制,京城近百万民众和辽西、蓟州、宣大的边镇,就会遇到粮食危机。 在这种状况下,朱由检自然不会去处置崔文升,换上一个对漕运河道事务一无所知的新手。不过为了安抚那些文官们,他还是任命了颇有声名的兵部侍郎杨一鹏,替换了此前依附于魏忠贤的漕运总督。 当崇祯准备开启南北海运时,自然也就开始对漕运事务进行摸底调查,准备作出一定的变革,让朝廷更好的掌控这条南北经济的命脉。想要对漕运进行变革,就必须要降低漕运在大明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 否则一旦漕运中断,改革也就难以维系了。替代漕运的备用方案,一个是上海到天津的海运,另一个则是从京城到武汉的铁路建设。这两个方案都需要3、5年的时间,才能分担漕运的巨大压力。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朱由检决定从漕运路线上漕丁下手,12万5千正额漕丁加上运河各码头的苦力,漕运事务关系到的运河漕丁和苦力足足有数十万之多。要是朝廷对漕运事务进行改革之际,这些漕丁被有心人煽动起来,对大明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而且即便这些漕丁不被人煽动,平日里困苦而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加上他们基本上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因此很容易就会被白莲教之类的迷信组织所诱惑,又或者被那些民间会党所操控。 地方官府对于一二十个漕丁大约还具有威慑力,但是一旦数百上千的漕丁抱团闹事,这些官员们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宁人息事了。江南地区打行横行于市,未尝不是地方官员怕事退让的表现。 而北京到南京之间,大规模的运输人员物资,暂时还是只能依赖于这条运河。如果北方有事,而漕运被人所控制,这便等于崇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别人。因此在对漕运事务作出改革之前,朱由检需要先掌握大多数漕丁的思想状态,最好是能够控制在自己手中。 正是基于这一点的考量,崇祯才在去年中秋命令,被降级为百户的崔应元前往临清协助崔文升,于运河沿线各主要水陆码头建立码头航运工人协会,把各运河码头的苦力和漕丁组织起来。 而今日崔文升同崔应元两人的奏折虽然分别到达他面前,但是其中内容却都差不多。从通州到杭州的72路水陆码头,其中12处最大的码头已经建立了码头工人协会,入会人员几达3000之众。 这12处码头正处于大运河的关键要害上,只要控制了这12处码头,基本上从通州到杭州的运河航线就能畅通无阻了。 虽然登基以后,朱由检就一直在充实京城军队的实力,但是他没有把握,这只军队能不能挡住后金的八旗精锐。朱由检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直到现在他对于复活在崇祯身上这件事,还是充满了疑惑。 他觉得,也许在某个晚上睡着之后,他就无法再度醒来也未可知。处于这种不安的心理,他才会迫不及待的推动着改革的进程,想要知道自己的作为究竟对现在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至于改革能不能成功,大明的士绅官僚会不会因为过于刺激而背弃他,他其实完全都不在乎。 相比起17年后杀死妻子儿女,然后被群臣抛弃,只有一个太监相伴吊死在煤山上的结局。苏长青觉得,任何结局都不会坏过这个结局。 不过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朱明王朝的覆灭,但却不能不对后宫内的一干女子负责。苏长青毕竟不是崇祯,他可没有让这些后宫女子替这个王朝殉葬的想法。 控制了漕运码头之后,在紧急时刻,他希望后宫这些女子能够借助这条安全的通道南下,离开北方的是非之地。至于南下之后的事务,他估计自己是看不到了,也不想看了。 虽然登基不足一年,但是他已经看的很清楚了。作为大明皇帝,他几乎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他保护了大多数阉党成员之后,他就已经站到了江南士绅阶层的对立面上。江南士绅之所以现在不敢在舆论上攻击他,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一部分北方士绅的支持,手中还控制着大明武力最强的九边边镇。 一旦他被迫放弃了北京南下,一只没了牙的老虎,又怎么能够让这些江南士绅继续委屈下去。在苏长青了解的历史上,即便是满清都快打到长江边上了,这些江南士绅还在排挤北方的士大夫,追究什么逆案。 是以朱由检才不会觉得,他迁都南京之后,这些江南士绅就能变成乖宝宝了。对于大明的认识越是深刻,他想要南下的心思便越是淡漠了。 听完了吕琦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只是思考片刻,便对他吩咐道:“让崔应元安排一下,召集这12个码头工人协会的主事者一起开个会,讨论下筹建运河码头航运工人总工会。 总工会成立之后,主要任务有三项,1是维护码头及航运工人的合法利益,反对奸商和官府的过度压迫; 2是提倡工人团结互助精神,帮助残疾及病故的工人家属,救济过于困难的工人家庭。有条件的地方,应当开办工人夜校,传播文化知识,辟除工人团体中的迷信思想。每个月从内府账号拨给总工会5万元专门用于此项事务。 3是要保证工人组织的纯洁性,拒绝地方黑恶势力对各码头工人的压迫和控制。准予工会建立工人纠察队,以作为保卫工会的武力。 另外,关于工会组织的管理和渗透,可在社会调查所下新增加一个部门。这样,社会调查所升级为社会调查局,下面各科室升级为处。工会管理处不仅仅要管理运河码头工人,也要管理煤炭业、冶铁业及京城各工坊的工人。 我不要求你们能够完全控制这些工人的行动,但是最起码要让我知道,这些工人们的生活状况和思想状况,还有他们的主要需求是什么。没有我的命令,工会管理处安插在工会的成员,不得干涉工会组织的工人运动。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搜集工会情报,和监控工人的思想言论…” 吕琦听完之后,颇为不解的问道:“这个工会为何还要反对官府?陛下当初建立工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工人能够更好的服从于朝廷的管理吗?”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一个事事都站在官府立场的工会,你觉得会得到那些码头工人的真心支持吗?没有工人支持的工会,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听从地方官员的指令,未必就是维护了朝廷的利益。迫使这些地方官员向朝廷求助,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权力有赖于朝廷的支持,而不是当地士绅豪商的支持,这同样也是维护了朝廷的权威。 那些商人们天天抱怨朝廷收取的商税过高,究其根本,还是朝廷给予这些商人的方便太多,让他们以为他们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没有了朝廷的帮助,就算是平日地位低下的码头工人,他们也一样摆不平…” 第542章 黄台吉的愤怒 崇祯二年8月,东江镇总兵安东侯毛文龙向朝廷示警,他得到一部分沈阳的消息,后金似乎有意撕毁和议,想要再次起兵伐明。 很快四海商行也从营口那里传回了消息,本年六月后金大汗黄台吉召蒙古各部首领入沈阳,商议秋后作战事宜。作战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我大明,一个是察哈尔部。 自前年察哈尔部西迁之后,辽东蒙古各部已经全部臣服于后金,连漠南蒙古的一些小部族也纷纷投奔了后金。这些蒙古部族的到来,使得原本就物资匮乏的后金,顿时就面临了经济崩溃的窘境。 粮食方面因为辽河地区的田地重新开垦,因此尚能勉强支持后金突然增长的人口。但是布匹、食盐等日用品的存货,完全不足以满足这些投奔后金的蒙古人的需求。 虽然代善和阿敏因为和明人的贸易关系,手中还储存了一批物资。但是这些来投靠后金的蒙古部落,大多数走投无路之下才跑来辽东,除了随行的一些牲畜之外,根本没有财力购买两位贝勒手中的物资。 在黄台吉和诸贝勒的请求下,代善和阿敏两人已经把今年新开垦田地的一部分产出交给了公库,但是现在再让他们把自家的财物贡献出来,给黄台吉收买人心,他们肯定是不干的。 因此黄台吉召集满蒙贵族商议之后,认为只能照着老办法,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出去抢一票回来就是了。 投靠后金的漠南蒙古各部首领建议发兵攻打察哈尔部,他们部族的财物就是被西迁的察哈尔所夺去了,现在林丹汗更是占据了土默特部经营了数十年的归化城,城内的财富都为林丹汗所得。 因此他们希望后金能够帮助他们夺回自己的财物,顺便向察哈尔人报仇雪恨。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顺便夺回他们部族原本拥有的草场,能够让他们重新返回家园放牧生活。 不过科尔沁部及辽东的蒙古各部对于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毕竟在他们眼中,林丹汗依旧还是统领所有蒙古人的大汗。虽然他们现在投靠了后金,但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彻底的背叛全蒙古人的大汗。 因此这些蒙古部族的首领提出还是应当攻打明国,理由是明国的军队弱小,而百姓又富裕。只要打下一座明国的县城,几个部落过冬的物资就有着落了。而在满人亲贵这边,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都支持攻打林丹汗,只有岳托几个小贝勒支持攻打明国。 这场会议直到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但是三大贝勒的意见显然在会上占据了优势。事后,阿敏之子爱尔礼偷偷的向四海商行的一位管事透露了会议的内容,让四海商行最近收拢在锦州左近的活动,免得被后金的军队给冲撞了。 这两个消息被转到总参谋部之后,经过各位参谋的讨论分析,认为后金攻击察哈尔部的概率的确很大。毕竟后金起家正是依靠着同蒙古科尔沁部结盟,依赖着这个部落源源不断的提供良马,才能保证后金的马匹需求。 而从努尔哈赤开始,后金一直都在试图把蒙古人纳入女真八旗的控制之下。女真人作战虽然勇猛,但是人口基数始终是最大的缺陷。即便是后金治下,汉人的数目也一直是多于女真人口的,只不过在努尔哈赤统治后期的屠杀中,汉人和女真人的比例才终于接近了5:1。 后金想要在辽东建立一个稳固的少数民族政权,扩充本民族的人口或是增加非汉族的人口,显然是一个关键。 相比起深山野林中未开化的生女真,吸收人数众多的蒙古人才是稳固后金统治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些蒙古部落的上层贵族虽然向女真人的武力屈服了,但是底层的蒙古人却依然抱有对蒙古大汗天然的敬畏之心。 只要林丹汗存在一天,那么后金就永远也完不成,把蒙古各部变成女真人附庸的设想。蒙古人口虽然较汉人为少,但是对于女真的人口来说,同样也是一个庞然大物。蒙古各部分散融入后金,黄台吉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如果蒙古各部依然还维系着,对于黄金家族血脉的信仰,那么女真人也吞不下,作为一个整体的蒙古民族。强行吞并的后果,便是会把后金撑爆。 因此从政治上来说,后金应当趁着林丹汗西迁动摇了自己部族的根基之际,先行进攻察哈尔部,把名义上的全蒙古大汗消灭掉。方可坚定那些,在后金和林丹汗之间摇摆不定的蒙古各部人心。 而后金出兵攻打大明,虽然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对于后金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一来两国缔结的和平协议才一年出头,现在后金撕毁和约,无疑证明了从前后金宣传自己起兵反明是迫于无奈的谎言。 二来,大明在锦州和营口开设了两个贸易市场,后金在其中获利不小。如果后金出兵攻打大明的话,他们首先就会失去贸易上的利益,这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最终总参谋部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认为应当通知林丹汗这个消息,两家做好互相援助的准备,同时加强辽西及宣大的防御。避免后金借出兵察哈尔的机会,南下攻击大同、宣府地区。 听取了总参谋部的报告之后,朱由检觉得并无多大问题。不过他扫了地图一眼后,便追加了一句:“遵化地区也要通知到,让赵率教对遵化城的防御检修一遍,便派人巡视长城各沿边关口。” 茅元仪等几位参谋同样看了一眼地图,虽然他们觉得遵化地区的危险应当不大,但还是遵从了崇祯的吩咐。 在沈阳,黄台吉也正在文馆内同几位亲信文臣商议事务。在他的手边就放着一本被翻阅的有些卷边了的《中国简明历史》。 站在黄台吉下手的有满臣达海、刚林、库尔缠、吴巴什,也有汉人宁完我、李伯龙、范文程、马国柱等人。 3月份范文程返回沈阳,向黄台吉汇报了关于宣府、大同及蓟州、遵化等各处的地理和虚实之后,还向黄台吉进献了一批书籍,其中便有这一本《中国简明历史》。 黄台吉听了范文程讲述了书中的内容之后,刚开始还嘲笑了一番崇祯。认为这位明国的天子过于幼稚,在战场上无奈何女真人的军队,就试图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 建州女真自称金国之后,虽然有往脸上贴金的意图,但这也是古往今来的惯例,并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明国皇帝居然在这件事上找茬,实在是有些小气了。三国演义里,刘备不也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么。因此,黄台吉还评价崇祯不如其兄天启皇帝大气。 不过等到他翻开这本历史书,看到书中称建州女真是通古斯高原上下来的一群野人,刚到东北时不知人伦礼仪,不懂农耕,过着同禽兽一般无二的生活。当时在东北的汉人和蒙古人教会了他们蓄养马匹,耕耘田地,织网捕鱼,方才有了一些人样子。 然而这些野人不记得汉人和蒙古人对于他们的帮助,背信弃义的袭击了东北的蒙古人和汉人,抢夺了他们的财产和土地,还自称河东之地是天赐给他们的土地。可见,禽兽就是禽兽,即便是教会了他们穿衣吃饭,也教不会人类所具有的感恩之心云云。 黄台吉从小学习汉文,可以说学识上还算是不错的。而这本《中国简明历史》采用的又是白话文写作。内容通俗易懂,他只是扫了几眼,便明白了过来,顿时变得怒不可遏,连续砸碎了房内的几件古玩摆设。 他并不介意这本书说女真人冒认祖宗,但是他显然无法忍受,这本书直接把女真人同禽兽归类。更让他恼火的是,书中还隐隐挑拨了女真和蒙古人之间的关系。书中有意无意的把蒙古人同汉人相提并论,但是却毫不留情的讥讽和贬低了建州女真。 说的好像建州女真从前不过是蒙古人和汉人的家奴,现在虽然占据了一块地方称王,但是依然改变不了建州女真地位的低下。蒙古人要是向建州女真臣服,无疑是成为了家奴的家奴,成吉思汗的威名都要被这些不肖子孙给败光了。 黄台吉在翻看了这本书数遍之后,终于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开始冷静的认真看待起这本书的内容来了。在他看来,这本新鲜出炉的《中国简明历史》,同他父亲以七大恨誓师起兵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想要聚拢己方人心,引发对于外敌的同仇敌恺之心。 他曾经考虑过,是不是要让人写文驳斥这本书中的无稽之谈,但是他又生怕因为自己的慎重其事,让这本无耻之作变得出名起来,到时反而让更多的人看到。 但是不对这本书的内容进行反驳,又似乎等于默认了书中的内容,这显然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黄台吉第一次对某件事请难以做出决断,虽然今年四月他设立了文馆,招揽了一批满汉的才学之士。但是这些人的学问和写作此书的钱谦益相比较,还是相差太大。 让他们写文去驳斥,倒很有可能弄巧成拙。最终黄台吉只能暂时在后金国内秘密查封此书,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举动。 不过这本书的出现,让他也坚定了伐明的信念。一旦让这本书流传几十年,让大明人人都以为建州女真是一群通古斯野人,今后还会有明人投靠他们吗? 第543章 文馆之议 黄台吉扫了一眼房内的满汉文臣,心中还是有些叹息,后金的根基终究还是太过浅薄,武功上面八旗虽然涌现出了不少人才,但是文事方面却只能依赖于汉人。 达海、刚林是跟随父汗的老人,但却不是他的亲信。而库尔缠、吴巴什虽然亲近他,却又文名不显。然而更让他糟心的是,满人中历练出来的文臣,也只有这区区几人。 后金立国十余年,但是除了在军事上建立了八旗制度之外,于治国上却始终没有定下一套规矩。他从小学习汉人经典,也知道八旗制度虽然发挥出了女真一族最大的战斗力,但是同样埋下了令女真分裂的隐患。 八旗旗主对于旗下的控制权力之大,就算他这个后金大汗也不敢轻易去触动。严格的来说,各旗的旗丁效忠的是本旗的旗主,而不是后金的大汗。父汗在世的时候,各旗旗主自然俯首贴面,不敢造次。 但是轮到他继位成为后金大汗时,就立刻出现了四贝勒共治朝政的奇葩制度。说到底,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选他担任了大汗,不是因为他的才能出众,而是他势力最为弱小便于控制。 只不过这三人并没有想到,多尔衮兄弟会靠向自己,以防备名下的两白旗被三人瓜分,这才改变了后金的格局,让他成为了真正的后金大汗。 不过黄台吉此时对于八旗制度也有了极大的忌惮,他先令汉人与女真分屯别居,把被八旗瓜分的汉人奴隶重新解放了出来,削弱了各旗的实力,并开始提升汉人在国内的地位,以试图牵制女真亲贵。 之后设八固山额真,分领八旗,解除了八旗旗主直领本旗的传统。又设立32大臣,以分固山额真之权。黄台吉这才能够在晚上睡得着觉,而不必日日担心其他三位大贝勒玩兵谏的把戏。 不过,后金国建章立制的工作显然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想到天天要同其他三位贝勒面朝视事,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烦躁。汉人曾经说过,天无二日,但是现在后金国却有4个太阳,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也难怪那些汉人说,后金上下不过是一群不懂礼仪的野人,毫无上下尊卑之分。黄台吉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思绪挥散掉之后,才严厉的看着下方的诸人说道:“尔等想了数月,难道都没想出办法,来批驳这书中的歪门邪说么?” 对于黄台吉的质问,达海、刚林都保持了缄默,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库尔缠想了想便出列说道:“回大汗,此书正如大汗所言,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歪门邪说,完全不值得一辩。 我女真一族长于白山黑水之间,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南人不过是徒逞口舌之利,最终它也证明不了我等祖上来自于那个什么通古斯地域的。 更何况,这书中大多都是似是而非的不实言论,我等要是出言辩解,恐怕就会落入南人的圈套,最终反而有了欲盖弥彰的嫌疑。因此奴才以为,一动不如一静,置之不理方是上策。” 库尔缠出身海西女真哈达部,是努尔哈赤的外孙,自幼就被努尔哈赤带在身边抚养。此人文武全才,在汉文造诣上同老臣达海齐名。成年后被努尔哈赤派往喀尔喀蒙古部和科尔沁部会盟,都很好的完成了任务。 在努尔哈赤去世那年,他受命出征喀尔喀扎鲁特部,也大获成功。算是女真中的后起之秀,因此颇得黄台吉看重,现在文馆负责“记注本朝政事,以昭信史“。 不过他同刘兴祚交情很深厚,刘兴祚诈死叛逃之前,黄台吉已经收到了一丝风声,但是因为库尔缠的保证,所以没有采取行动。这件事让黄台吉最近疏远了库尔缠,对于库尔缠的建议,他不置可否,转而向几名汉臣询问道:“你们也是这么看的?” 范文程和鲍承先互相看了一眼,便一起回道:“奴才们也认同巴克什库尔缠的看法,此事宜静不宜动,只需在国内查禁此书即可。 现在最为重要的事,还是下个月的开科取士。这是本朝龙兴以来第一次开科取士,是为我后金兴盛之基。只要我后金国势蒸蒸日上,则南朝今日之所为,不过徒惹人发笑耳。” 宁完我冷静的站在一边观察着黄台吉的神情,发觉这位大汗眉头微微皱起,并不是很认同这些意见,他顿时上前说道:“大汗,奴才以为巴克什库尔缠、范、马几位大人说的虽然不错,但是我后金国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黄台吉抬头看了看这位,在他设立文馆后向他上书自荐的萨哈廉家奴,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你且说来听听,应当如何应对。” 宁完我同范文程不同,他虽然也是生员,但是家境贫寒,也就无法进入努尔哈赤的眼界。替女真人做了近十年的奴隶之后,他早就忘记了读书人的气节,只想着能够出仕后金,改变自身的命运。 因此在文馆建立之后,他做事的主动性要比范文程等汉人高的多。比如迎合黄台吉想要加强中央集权的心思,便向黄台吉提出仿效明朝设立一整套官制,以变更现在后金混乱的议事章程等等。 得到了黄台吉的首肯,宁完我顿时不假思索的说道:“大明以此书欺我后金,是料定我们难以辩驳,但是我后金又何须去辩驳。 南朝长于文事,但我国盛于武功。彼以文事相攻,我当以武力回敬之。大汗此前召蒙古各部首领入京,商议伐明还是讨伐林丹汗,沈阳城内的大小亲贵也咸知此事。 去年我国于南朝签订和议之后,明国商人往来沈阳城的也并不少见,奴才料此消息必然会传入南朝耳中。 是以我国不管是出兵讨伐哪一方,恐怕都会早有准备。因此奴才以为,大汗应当借此事为借口,发少许精兵扫荡锦州周边。一来以做南朝污蔑我国之回应,二来则懈怠南朝之心。 我国既然已经发兵攻打过南朝一次,想来察哈尔部和南朝都不会预料,我国今年还会再度出动大兵继续讨伐。此正是一举二得之计。” 听完了宁完我的话语,黄台吉的脸色终于有了几许笑意,文馆众人中,也只有这个宁完我的想法最合他的心意了。他对着宁完我点了点头,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善。” 黄台吉拿定了主意之后,他便让达海下达了谕令。谕曰:“自古及今,文武并用,以文治世,以武克敌。今欲振兴文教,试录生员。诸贝勒府及满、汉、蒙古所有生员,俱令赴试。中式者以他丁偿之。” 随后他在朝议中,又以迷惑林丹汗为由,向大明进行一次小规模的佯攻。这个建议终于获得了满蒙亲贵的支持,阿敏、代善只要保证营口不受影响,他们对于锦州这个后金公用的交易口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利益。 为了保住同大明之间的贸易关系,阿敏还授意长子爱尔礼主动向四海商行的管事做了一定程度的通报。 在阿敏看来,不敢出城野战的明军,就算知道了后金出兵进犯,也不过就是守在城内观望而已。而此次后金出兵佯攻,并不是要攻下锦州、宁远等地。因此他透露这个消息出去,不仅不会妨碍到后金的出兵计划,还能向明人卖好。 此外后金出兵锦州、宁远等地,相当于暂时封锁了锦州这个陆上的贸易口岸,如果明人不切断营口的海上通航之路,对于他和代善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这样营口就成了后金和大明唯一的通商口岸了。 事实也正如阿敏所料,九月初,贝勒济尔哈朗等出兵锦州、宁远城外,劫掠了上千汉人返回沈阳,明军只是坐于城内坚守,并不敢出兵同后金兵在野外对抗。 后金侵略锦州被明军击退的报捷文书传回京城时,朱由检和总参谋部都是半信半疑的,毕竟除了一道报捷文书之外,祖大寿可是连一个首级都没送到京城来。 不过考虑到安抚辽西的军心,在孙承宗的建议下,朱由检还是同意了对这次防守有功人员进行了嘉奖,但是精神奖励多而物质奖励少。 祖大寿和辽西将领们接到朝廷颁发的奖励时,倒是颇有怨言,认为现在这位崇祯皇帝比起他的兄长小气多了。 后金的出兵雷声大而雨点小,如此轻易的被击退,让崇祯倒是颇为狐疑。在他看来,后金如此大张旗鼓的召集新附蒙古各部议事征伐,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辽西这些明军所击退。 后金立国完全是依赖于武功之强盛,察哈尔部西迁之后,辽东蒙古各部虽然向后金所屈服,但是人心毕竟尚未稳固。如果后金真的要带领蒙古各部出击,必然是需要一场无可置疑的大捷,才能慑服这些新附的蒙古人的。 孙承宗和几名参谋部成员也是如此之想,因此总参谋部继续对北面各边镇下令,要求加强戒备,不得懈怠。 第544章 黄金价格之战 崇祯元年九月初一,京城百姓关注的焦点,从年初的士绅大会,顺天府改市政厅,京城各工坊招工的人数,终于挪到了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上来。 自大明开国初年,朝廷定过一次黄金一两换白银四两的官方定价之后,此后200余年大明官方就没有再发布过类似的贵金属货币兑换政策。 一来是朝廷发布的兑换政策总是出于丰盈国库的考虑,总是希望拿国库中有余的物资去兑换民间的财富,很少考虑到民间百姓的想法。因此制定出来的货币政策总是不切实际,比如规定宝钞一锭换白银一两或是铜钱880文。 这种近乎于掠夺民间财富的政策自然不会为百姓所认可,甚至往往激起了地方上的叛乱。而根据大明官场一贯的做法,激起民变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当事人都会被重重治罪,因此也没有什么官员敢在货币政策上动脑筋的。 于是大明的货币兑换市场,最终成为了最市场化的商品经济。黄金、白银、铜钱的兑换比例,完全是依赖于民间商业贸易的交易实况。 不仅仅是大明南北地区,黄金、白银、铜钱的兑换比例不一致,就算是相邻的城市之间,货币兑换比例都有着微小的差距。物资充裕的地方,铜钱的价值就高一些,物资紧缺的地方,白银的价格就贵一些。 而各地的银钱兑换比例,基本上都掌握在当地的钱庄手中。同西方的早期银行一样,钱庄的前身就是金银首饰店,他们在打造金银首饰的时候,渐渐便发觉了黄金、白银、铜钱之间的兑换有利可图,因此开始出现了专营黄金、白银、铜钱之间兑换的店铺。 大明的钱庄兴起于明英宗正统年间,当时宝钞过量发行导致迅速贬值,朝廷不得已放开了对于用银的禁令。由于光是铜钱就有制钱、私钱、白钱三种不同的区别,因此钱币的兑换业务也就开始成为了大明百姓所需的民生行业。 到了嘉靖时朝廷大开铸炉,钱币名类繁多,单是制钱就有金背、旋边等几十种名目。这就进一步促进了钱币兑换业务的发展。嘉靖八年,民间私贩铜钱猖獗,朝廷下令禁止贩卖铜钱。导致经营货币兑换业务的钱桌、钱铺等“私相结约,各闭钱市,以致物价翔踊”。 于是到了万历五年,朝廷再次放开了对于钱庄设立的限制。大臣庞尚鹏奏准设立钱铺,以市镇中殷实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进制钱,以通交易。从这方面来说,钱庄和银行之间的界线只差了一步。 不过这一步大明王朝却始终没能跨过去,而各地钱庄则享受了原本应当归属于朝廷的铸币税。到了天启末年,民间的钱庄已成为一种独立经营的金融组织,不仅经营兑换钱币,还办放款,供给签发帖子取款的便利。 更有在两地联号的钱庄,发行可以在两地汇兑的会票,成为了类似于纸币的信用单据。此外,在江南农村,小规模的兑钱铺、钱米铺,为江南百姓提供春季贷款,秋季收米或棉花、生丝的业务,极大的活跃了江南地方的经济。 不过等到了中央银行及另外两家银行成立之后,这些地方上的小钱庄不是被三家银行所吞并,就是被三家银行所挤兑退出了货币兑换的市场。而制定金银铜和纸币互换的比例,也开始慢慢有了一个统一的标准。 银、铜、纸币之间的兑换标准,因为各家银行网点的不断拓展,因此是最先落入三家银行手中的。但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因为不是百姓日常所用的小额货币,因此受到银行影响最小。 能够用得到黄金和白银交易的大宗货物,一是海外贸易;二是盐业;三则是丝绸、竹木和粮食。但是就集中度来说,又以前两个行业最为主要。 因此当朝廷颁发了黄金法案,三大银行想要把黄金兑换白银的比例推到1:15的固定比例上时,他们遇到的最大阻力,便是江南的豪商和两淮的盐商。 依靠江南士绅支持的这些豪商,在海外贸易上被朝廷挤压之后,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认命的。但是他们苦于找不到反击朝廷的机会,被朝廷招安的十八芝海盗集团牢牢的掌控着东南海域上的治安权,凡是非正常出海的船只都会被这些前海盗首领们所拦截。 按照刚刚成立不久的海关衙门的命令,凡是缴获的走私船只,连船带货物拍卖之后,稽查人员可以先分到3成,然后还有其他奖励。在这种高额奖金的刺激下,那些被招安的前海盗觉得,他们现在比之前当海盗的时候还分的多,还不用担心被官军围剿,因此积极性比那些大明的水师高多了。 对于这些原本就不畏惧官绅的前海盗们,他们往日用在大明水师面前的伎俩就完全失去了效力。大明水师是经制之师,只要这些豪商背后的主人给他们主管的官员发张帖子,这些水师官兵那里还敢对他们的船只进行盘问。 但是这什么巡阅府、镇守府,这些豪商们打听了半天,都不明白这些被招安的海盗究竟归谁管理。倒是听说有个海商协会可以出面协调这些海盗们的行动,但是海商协会是真正可以同皇帝联系的一个非官方组织,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施加压力的。 而想要加入海商协会,就需要把用于海外贸易的资金来源说清,并承诺服从海商协会作出的公论。这两个条件便硬生生的把这些豪商们拒之门外了,他们的资金来源显然是不能言说的,而他们也只能听命于背后主人的命令,而不是海商协会的公论。 无法加入海商协会,也无法按照从前的走私行动获利,这些豪商们自然也就损失了大量的利益。如果按照正常贸易缴纳税赋,他们获取的利润还不够分给背后那些资金的主人。因此当他们意识到三大银行推动的黄金价格升高,是朝廷在背后策划后,自然就选择了打压黄金价格的立场。 而至于两淮盐商,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大明盐商的代表了。这些财大气粗的盐商对于黄金上涨或是下跌,其实并不感兴趣。 但是两淮盐商终究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商人团体,在他们的背后同样有着各地的官绅集团的支持。其中山西官绅和江南士绅在两淮盐业的势力最大。 三大银行的背后虽然同样有一批地方士绅支持,但是他们最大的支持者还是崇祯本人。如果去掉皇帝本人的支持,三大银行背后士绅的力量,完全不及江南豪商和两淮盐商背后的势力。 因此,极力得到皇帝支持的黄金法案,过了4月之后,数月来依然牢牢的站在了黄金兑白银1:12这个关口,不肯下去。 但是对于大明百姓来说,这几个月的黄金拉锯战,已经让他们开始认同了北京和上海两个黄金交易所,每日颁发的以纸币计算的黄金价格。理论上来说,纸币不过是一种白银代用劵,但是随着使用纸币的交易规模不断扩大,普通百姓已经很少再去计算一元纸币究竟代表多少白银了。 在他们看来,3分钱能够买到一斤食盐,0.9元可以买到一匹京城标布,1元钱则能买到1石小米,这已经足够让他们承认纸币的价值了。 曾经朝堂上那些大臣,担心百姓不肯承认纸币的价值,拒绝使用纸币进行交易的意见,也开始慢慢消失了。就连大臣们自己,也开始乐于接受纸币,而不是朝廷发放的白米帖子。纸币可以直接在四海商行内消费,但是朝廷发放的白米帖子就比较坑了,需要自己去米仓领取。 有些米贴的领取地点在京城到还好,只是让家中的仆役辛苦一些。但多数领取白米的地方是在通州大仓,来回运粮的路费就差不多占去了俸禄的十分之二三。更有一些官员因为编制的关系,他们的米贴更是远在南京,这种的只能在市面上半价卖给商人。 随着纸币价格的稳定,在京城市面上使用的铜钱数量开始大幅度减少了。这对于铸造铜币的官员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趋势。而京城的物价虽然比之前有所提升,但是比起忽起忽落的钱荒危机来说,依然还是一件好事。 毕竟纸币不足,只要印刷一批就成。而铜钱如果不足,就不是短时间能铸造出来的。再加上,铜钱因为质量的关系,新钱想要流通出去,必须要得到商人们的认可。 但是纸币就不同了,它的价格决定于它的兑换价值,而不是它本身的价值。因此只要承兑银行有能力兑换纸币,就不必担忧市场上被商人拒收。 不过三大银行雄厚的财力,却在黄金价格上遭到了江南豪商和一部分两淮盐商的联手狙击。 但凡是有些见识的商人们,在几个月的黄金价格战中,也开始慢慢明白了过来。这一局,如果让三大银行把黄金价格推到1换14以上,便是一场大胜利。 从此大明境内的黄金价格,便要被三家银行联手操纵了。光光制定一个黄金价格,也许对其他商人影响并不是这么巨大。 但问题在于,三家银行如果以黄金为本发行纸币的话,等于陡然之间就冒出了一大笔流动资金。这些额外的流动资金,不管投向何处,都会带来一个极大的繁荣。 而相对应的,若是三家银行推高黄金价格失败了,必然会影响到它们自身的信用,甚至可能引起纸币挤兑的事件。对应三家银行背后的股东来说,这是一场不胜则亡的战争。 对于打压黄金价格的另一方来说,他们也是骑虎难下了。他们之前入场不过是想要给三家银行一个教训,打击朝廷的经济政策而已。 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三家银行在黄金交易投入的资金会这么大,完全是孤注一掷的博命行为。而黄金交易所开办的期货交易模式,又让他们这边的不少人完全陷入了泥潭。 期货买卖不像现货买卖一样可以随时收手,他们只能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资产填进去,期望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第545章 扬州风云一 京城百姓正关注于黄金价格的高低时,中央银行、山西银行、交通银行三家银行各自派出了代表和张国纪一起抵达了扬州。 这些代表显然不是来欣赏扬州风月和扬州瘦马的,8月30日他们乘坐的船只抵达了位于扬州天宁寺下的码头。这座码头是扬州城外东南最大的民用码头,从东北面高邮湖引出的水道往南同大运河相连,在扬州这里向东拐了一圈才进入运河,也因此造就了此处码头。 虽说扬州城还不算真正的江南地区,但是此地河流湖泊密布,却已经同江南风景相差无几了。张国纪等人上了码头之后,便有一群人迎了上来。 张近泉和王显文、王显声兄弟,还有本地银行分行的管事,早在几日前便得到了消息,一早就在码头等候了。 在内府的支持下,这一年来在盐业中大展拳脚,在扬州盐商中声望仅次于八大总商的张近泉,在这一行人的面前却乖巧的像个学童。中央银行此行的代表是汪逢元的长子汪春元,他这一年来因为内府的请求,数次向张近泉放贷,因此同张近泉颇为熟悉。 虽然他不知道张近泉有社会调查所的身份,但是他却知道张近泉是自己人,也是此行配合他们的本地盐商代表。两人微微寒暄了一阵,就招呼了一行人坐上了张近泉准备的数顶凉轿,向着天宁寺西面的张府别院而去了。 三家银行虽然各自派出了代表,但是汪春云却是此次的主事者。一直在父亲手下做事的汪春云,并不是第一次出来单独主事了。不过和过去自家的那点生意相比,这次他出行的任务可是决定着大多数扬州盐商的生死,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显得格外的精神亢奋。 抵达张氏别院之后,汪春云匆匆洗漱了一次,便让下人把各家银行的代表及其他相关人员找了过来。 在别院的一处花厅内,不待主人开口,汪春云便把不相干的人员打发了出去,他这种喧宾夺主的气势,却并没有引起张近泉的任何反应。 汪春云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七、八人后,便随意的抱拳行礼后说道:“客套话我也不说了,大家都应当知道咱们来扬州是为了做什么。现在就让近泉兄说说,现在扬州盐商是个什么态度,八大总商又是个什么说法。” 看着汪春云对自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坐在众人之末的张近泉赶紧起身说道:“自从得到了京中的通知后,我和两位王家兄弟便四处奔走,同八大总商和住在扬州的各家中小盐商都有所接触。 刚开始,在黄总商的说合下,各家盐商都答应会考虑纸币代银进行买卖食盐的事务,不过江都郑家跳出来诋毁说,纸币同宝钞一样不过是一张纸,要是今后朝廷滥发纸币,他们这些盐商岂不是要血本无归,因此许多盐商又反口不认帐了。 现在八大总商只有3人愿意支持我等的主张,其他五人皆持反对意见,两淮盐业贸易以纸币代银一事,恐怕难以成功。” 汪春云脸色平静的问道:“这江都郑家是什么来历?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他们?” 张近泉马上回道:“江都郑家现在的家主郑子彦就是八总商之一,他有四个儿子,长子郑元勋一向同士人交好,今年4、5月间张溥、张采两人在吴江郭巷尹山召开大会组建复社,据说郑家从中出力不少。 这复社以承继东林之志自居,参与大会的士人多为江、浙、皖地区的名彦,据说会议后期到场的人数几乎达到了700人。朝廷对于东林党早有定论,这些文人结社宣称要承继东林之志,这不是明摆着要同朝廷作对么。 以某看来,这郑家煽动盐商反对纸币代银之议,未必不是同这些文人无关。” 听到张溥、张采和数名江浙地区有名的文人之后,汪春云马上制止了张近泉说道:“我等此来,只办盐商之事,这文人结社一事同我等此行无关,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既然如此,你且安排一下,从明日开始我们分头去拜见各位总商,3日后召集各家盐商商议纸币通行盐务之事。各位可还有什么补充么?” 其他两家银行的代表对于汪春云的说法也无什么异议,交通银行的代表还附和的说道:“汪公子说的极是,我们还是尽快把应该办理的事情办理下去,免得郑家交好的那些文人出声质疑,到时候不仅场面上不好看,也恐多生事端。” 随后的几日中,汪春云等人便马不停蹄的走访了八大盐总商。盐总商又名盐策祭酒,乃是盐商推举出来同官府打交道的盐商首领,同时也是朝廷管理盐商的一个渠道。 想要担任盐策祭酒,一是要同官府关系密切;二则是要有雄厚的财力。因为两淮盐税,并不是向单个盐商收取的,而是通过八大盐总商收取的。两淮盐业一年上缴太仓60万两白银,分摊到这八位总商身上,就是一人近8万两。 而这还不包括,向管理盐政的两淮盐运司、两淮盐运御史和管理盐场的盐课司官员,进行行贿的钱。因此在两淮,八大盐总商才是控制着两淮盐业的主人。没有他们的支持,盐业就不可能有任何变革。 虽说两淮盐业就在南直隶地面上,而管理盐政的两个主要机构又都在扬州,但是本地出名的盐商却不多。连八大盐总商的职务,也是以外地盐商担任的居多。自近代以来,八大盐总商徽州人总是能占据一半位置。 中央银行和交通银行的股东都以徽州人居多,原本应当同这些徽州盐商有些共同语言。但是这些银行的股东多以典当业起家,属于徽商中的后起之秀。而那样徽州盐商却大多已经在扬州经营了两、三代人,属于发财较早的徽商富豪。 中央银行和交通银行的徽州股东还没有丧失创业的奋斗精神,还想着进一步扩大银行的规模,建立一个遍及大明的银行网络。而这些徽州盐商却已经没有了创业时的冒险精神,他们只想着能够安全的把产业交给后人,做着维持现状的美梦。 由于两淮盐业的发展,扬州盐商豪奢淫欲生活的名声也传入了大明寻常百姓的耳中。而明代发达的文化产业,以扬州盐商作为反面人物的故事比比皆是。在这些文人的笔下,扬州盐商的形象就是贪财好利的奸商。 汪春云以前对这些故事是不大相信的,毕竟他也是一个徽州商人,他认为这不过是一些落魄文人嫉妒徽州商人经商的手段。不过在拜访了八大总商和在扬州较有名望的徽州盐商之后,他终于认识到,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这些徽州盐商不仅坏还很愚蠢,他以一个徽州同乡后辈的名义去上门拜访,结果这些盐商们却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只愿意向中央银行存入几百两银子,来拒绝对食盐贸易中纸币代银一事的支持。 众人返回张氏别院之后,都对这次南下的任务表现的有些担忧了起来。不过汪春云倒是神色如常,同众人交谈了几句便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此后几日,汪春云等人倒是没有再出门拜访,但是扬州城内却掀起了一场大风暴。河南民乱事件定案之前,廉政公署总长韩一良,以巡盐御史的名义被委派到了扬州,对两淮盐运司衙门进行例行巡查。 二年五月,在河南弄的天怒人怨的许显纯等锦衣卫,带着4千余被河南士绅恨之入骨的陕西新军,调去了凤阳皇陵防汛。八月初,这只部队又被调往上海编为上海警备第二师。不过在8月25日,许显纯等人就停留在仪真县不动了。 而巧合的是,原本从京营淘汰下来,编制为上海警备第一师的军队,从海上离开天津之后,并没有直接前往上海。而是从连云港上岸,一路慢悠悠向南方行军,此时刚好停留在高邮附近。 两只军队一南一北,刚好把扬州圈在当中。对于许显纯带着一支军队驻扎在距离南京不远的仪真县,首先感到诡异的便是南京的操江御史,操江御史管理长江防御,手下虽然有3万名额的军队,但不过是一些只能吓唬普通百姓的乌合之众。 这只军队对付下长江上的匪盗大约还有些作用,但是遇到私盐贩子就要落荒而逃了。而许显纯带来的这只陕西新军,不仅仅以陕西边军中的老军为主力,还在河南真正见过了血。不要说操江御史手下,分散在长江各口岸的三万乌合之众。便是把南京城那十万京军拉出来,也未必是这几千陕西新军的对手。 对于许显纯的诡异停留,现任的操江御史一边派人前去质问,一边则迅速向了南京兵部做了报告。许显纯对于操江御史的回复是,这些陕西人不适应江南的气候,不少人得了疾病,因此军队在此稍作休整。 而南京兵部对于操江御史的答复也很诡异,让这位操江御史守好江防即可,不要关心长江北岸的事务。 就在许显纯同操江御史往来回复之际,在扬州城内悠闲了两个多月的韩一良,突然下令拘捕了两淮盐运司的一位副使,这让一干盐运司的官吏大感震惊,纷纷求见新任盐运使门陈新,想要知道巡盐御史抓捕这位副使的理由。 上任以来,一直不务正业的门陈新好生劝慰了,这些运同、运副、运判、提举等盐运司的官员,让他们先回去等候消息。 第546章 扬州风云二 把盐运司这些心思各异的属下劝说离去之后,门陈新便下令下人准备车轿,他准备去拜访巡盐御史韩一良。 两淮盐运司衙门在扬州城东,而巡盐察院却在城西关帝庙附近,两处衙门一东一西,恰好分居扬州城的东西两头。虽然这两个衙门都是管理盐政的机构,但是巡盐察院却高居运司一头,正是专门监管运司官员的衙门。 运司作为主管盐务的衙门,本就是一个富得流油的衙门,同盐商往来更是极为频繁。不过他们也不能在自己的监管上官面前,这么公然的同盐商呼朋唤友。于是运司官员选了一个远离察院的地址作为运司衙门。若不是朝廷有规定,历代运司官员都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官衙搬到城外去。 扬州城从北往南,刚好被一条小河分隔成东西两个城区,河上倒是修建了七座石拱桥以供两边的人员往来。从东城的运司衙门前往西城的察院,正好要经过城中心的文津桥。 从文津桥往北,直到太平桥的沿河路段,都是扬州城内最为繁华的商业街。虽然有着运司的差役开道,抬着门陈新的轿子也是三步一顿五步一停,用了将近1个小时才挪到了察院门前。 吩咐了亲随送上了自己的名片之后,门陈新便站在察院门口的树荫下等待了起来。他到扬州的时间,不过比韩一良等人长了3个多月罢了。 扬州城内人烟稠密,但是这察院门口却冷清的很。站在这里等待回报的门陈新到是不仅思考了起来。在崇祯刚刚登基时,他以为阉党失势已经成为定局,新君登基时必然会有一番新气象,因此才抱上了东林党人的大腿。 不过他可没料到,被阉党打击了数次的东林党人,虽然在民间声望颇高,但是在政治斗争上却依然没有什么长进。东林党的中坚,也是江南士人中的旗帜文震孟,轻轻松松的就被皇帝给赶回了老家,还弄了个企图欺凌少帝的坏名声。 而他自己,虽然侥幸从顺义乱民手中逃了一命,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得不彻底倒向了皇帝。直到现在,他还处于戴罪立功的阶段。 他出京出任两淮运司的时候,皇帝只是简单的吩咐了他几句,让他多注意运司内部官吏同盐商勾结,贪污国税的问题,等时机到来之后,便开始全面整顿两淮盐政。 崇祯当时的话语说的很是轻松,但事后回想起来,门陈新却并不觉得简单。一年来朝中政治格局出现的大变化,让他意识到,这位还不足20岁的天子,绝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两淮盐业中官商勾结的贪腐行为,到了现在已经是瞒上不瞒下的公开行为了。谁都知道,两淮盐业进入太仓的税银不过是应收税银的十分之一还不到,剩下的税银进入运司官吏口袋的倒是有十分之二三。 此外,宗室勋贵占了十分之一二,盐商占了十分之三四,盐商背后的各地士绅又占据了十分之三四。围绕着两淮盐业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就算是皇帝想要动两淮盐业,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门陈新抵达扬州摸清了两淮盐业的内情之后,便对自己这次的任务患得患失了起来,动一个运司副使是没什么,但是一旦惊动了那些盐商背后的势力,恐怕他和韩一良两人都未必能够离开这扬州城了。 门陈新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韩一良已经亲自出门来迎接他了。虽然现在韩一良正是门陈新的上官,但论起出身来,他可不及门陈新多了。毕竟门陈新可是留在京城,作为台阁大臣的后备官员培养的,而他不过是从地方官任上升迁入京的官员。 不过现在的韩一良,已经不是刚刚进入京城无依无靠的孤臣了。他入京时上疏《整饬文官爱钱》,劝谏崇祯整治吏治腐败,却被皇帝训斥了一通,又从户部给事中的任上调入了中央官校闲置了几月。 他原以为自己的上疏激怒了皇帝,却不料原来皇帝把他摆到了中央官校的冷板凳上,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还给了他机会开始挑选人员组建廉政公署。 当廉政公署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时,韩一良的心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带着忐忑不安心情走入京城的小官员了。拥有一个正式编制的衙门和属下,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对抗那些朝中的腐败官员,这也让他原本有些孤僻的性格变得开朗了起来。 虽然要同许显纯、李夔龙这些阉党余孽配合,但是为了能够让廉政公署生存下去,他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对河南的官吏进行了一次巡查。 不过河南之事牵涉到的各方利益太多,最终并没有变成廉政公署的政绩。直到他又被派到了扬州来巡查两淮盐业,这一次他决定要大干一场。 韩一良热情而不失礼仪的把门陈新引入了察院,他并没有把门陈新引入自己的公房,而是直接带去了后院的花厅。 韩一良的行为,让门陈新甚为惊讶,他这次前来可是为了公事。他不明白韩一良为什么要带他去察院的后院,这里应当算是韩一良在扬州的私宅了,他觉得自己同韩一良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不过当他跟着韩一良走入花厅之后,厅内原本就坐的两人,顿时起身向他们行礼说道:“韩大人、门大人,既然大家都到齐了,不如就正式开始商议吧。” 趁着韩一良同两人打招呼,门陈新才好好的打量了一眼厅内的两人,他很快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许显纯,另外一位则是一名陌生的中年人。许显纯出现在这里已经让他很惊讶了,但是和一个貌似武将的人穿着便服出现在这里,就更让他感觉不安了。 “什么正式开始?”门陈新颇为吃惊的问道。 许显纯依旧一脸笑容的说道:“自然是对两淮盐运司伪造盐引案的调查正式开始,门大人出京时,陛下难道没有向你交代过,待到时机来临时,门大人就要开始全面整顿两淮盐运司么?” 门陈新看了许显纯一眼,方才把目光转移到厅内唯一的陌生人身上,颇具戒心的问道:“这位大人又是谁?也和盐引案有关?” 许显纯面不改色的说道:“这位是新被任命的上海警备一师都司姚远成,他刚好带着警备一师路过扬州,为了保证盐引案能够顺利侦办,所以也请他过来一起商议了。” 门陈新顾不得询问关于盐引案的内情,而是脸色铁青的继续追问道:“警备一师?盐引案有必要动用军队么?难道你不知道扬州城内居住着近20万人,靠近城墙的十里之内,还居住着超过30万人。 如果动用军队引发了扬州城的民众骚乱,谁能担当的起这个责任。扬州可是…” 许显纯不慌不忙的打断了他说道:“不止是警备一师,去年从陕西调入河南平乱的军队,现在已经改名为上海警备二师,就驻扎在仪真城外。” 门陈新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泄气的说道:“许指挥使,难道你想把扬州变成战场么?要是出了事情,陛下也未必会保得住你?” 许显纯笑了笑说道:“是啊,所以本官也不想事情走到最后一步。警备二师不会进入扬州城,这只军队只是用来防备南京方向而来的干扰,好让你们安心在城内办案。 警备一师,原本就是京营出身,他们在京城都没有闹出乱子来,怎么会在小小的扬州城闹出事端来。要查办两淮盐引案,可不能依靠本地的人手啊,要不然那里查得出东西来。 至于大明的天塌不塌的下来,那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了。难不成,门大人想要包庇盐引案的案犯?” 门陈新顿时被激怒了,他横眉竖目的向许显纯训斥道:“难不成你还想要构陷本官?” 许显纯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两声。一直没有说话的韩一良,这才打着圆场说道:“大家都冷静一些,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还没靠岸,就别急着下船了。” 韩一良重新招呼着几人坐了下来,门陈新虽然满心不忿,但还是就势坐了下了。他当然知道,有着皇帝支持的锦衣卫,是不会在意他这个已经在士林中坏了名声的盐运使的。 虽然他坐了下来,但还是坚持的说道:“军队不可进城,这是底线。否则一旦有人趁机生事,扬州城内外数十万居民的生命安全,由谁来保证?” 韩一良突然转向了姚远成问道:“姚都司,你能保证一师官军入城后,能够不骚乱扬州百姓么?” 虽然并不想介入这场争执,但是既然韩一良问起,姚远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末将可以保证,一师的官兵可以遵守军纪。” 韩一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行了,接下来我们还是谈谈盐引案吧。官军要不要进城,这完全在于我们能不能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第547章 扬州风云三 对于韩一良的天真,许显纯只是撇了撇嘴。他在心里想着,陛下如果只是为了查办两淮盐运司的贪官污吏,又何须把两只对内地官兵来说堪称精锐的军队调动到此地。 既然他们来到了扬州,盐引案必然是要办成铁案的,而不是什么尽可能办成铁案。他正思索着的时候,韩一良才对着门陈新掩饰不住兴奋的说道:“去年六月,有盐商向朝廷密告,说两淮盐运司的官吏同不少盐商勾结,伪造虚假的盐引出售,导致他们手中就算有合法的盐引,也数年支取不到食盐。 陛下听闻之后,便派人来到扬州密查两淮盐引案。花了近10个月的时间,终于把此案摸索出了一个全貌。这是一件运司造假盐引,盐商购买使用假盐引,而盐场优先收兑假盐引,官商勾结侵吞盐税的恶性案子。” 门陈新顿时睁大了眼睛,虽然他刚刚听说了韩一良要办盐引案,但是这一口气把整个盐运司衙门都扯进去,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韩御史是不是口误了?这伪造盐引的,应当是运司的一部分官吏吧?”门陈新对着韩一良下意识的说道。 韩一良摇了摇头说道:“根据运司提供的账目,每年运司出售的盐引总价大约在80万两上下,其中60万两缴入太仓,剩下20万两用于运司及盐场的正常运转。 按照道理,八大盐总商每人每年购买的盐引数目,应当是各为10万两左右。但是从施行纲法以来,八大盐总商购每年买盐引的数目,最少的时候约15万两,多的时候则超过了20万两。也就是说,运司每年卖出的盐引数目,要远远超出他们向朝廷上报的数量。” 门陈新急忙开口问道:“会不会是,这里面有预支盐引的状况?” 门陈新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他虽然上任以来不怎么管事,也是查看过两淮盐运司近两年的账目的。 果然韩一良摇了摇头说道:“运司报给巡盐察院的账目,可从来没有预支盐引的说法。另外,当年推行纲法时,把历年积欠的盐引分为10分,每年清偿1分。但是现在10多年过去了,这些积欠的盐引,依然还要继续偿还5、6年之多,何来预支盐引的说法。 更为重要的是,去年陛下下令除了户部核定的各盐场正额盐引之外,暂停了其他类项的盐引发放,比如例年赏赐给宗室勋贵的盐引。但是在去年两淮运司递交上来的账目上,却依然出现了超过正额盐引的数目。这就说明,有人的确在伪造盐引出售,而且数目相当巨大。” 门陈新思索了一下,终于谨慎的再次问道:“如果运司上下官吏都同这盐引案有关联,那么你打算把此案办到什么程度?去年之前调出运司或退休回乡的官员,是不是也要继续追查下去?” 韩一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给我的指示是,此案就局限在这扬州府的区域内,已经离开运司的官员,不再经营盐业的商人,一概不问。但是案发后还要继续跳进来的,就要一查到底,不管是宗室勋贵还是阁臣宰辅,一概不避。 至于运司衙门,除了运使以下的官吏,这次都要进行查问。此案了结之后,恐怕运使要重组运司衙门了。” 听到韩一良这么说,门陈新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之前一直存有抵触情绪,是因为盐引案闹大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韩一良作为巡盐御史,侦破了这件大案之后,立刻就可名扬天下,返回京城中去。 但是他这个两淮盐运使,却还要继续在扬州同那些运司官吏和盐商们周旋下去。这么一件大案爆发出来,残存下来的运司官吏和盐商,岂不把他视为了眼中钉。 就算他是两淮运司的最高官员,但是在一个众叛亲离的扬州城内做官,也一样是要心惊胆战的。 不过,如果韩一良把整个运司一锅端了,他倒是反而好办了。起码运司重新招募人手的时候,他总是可以培养一些亲信出来,到不必再害怕有人在公事上陷害他。 门陈新点了点头,稍稍积极了些说道:“那么韩御史不妨说说,我们如何办理这个盐引案吧。” 看到门陈新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韩一良心里也松了口气。在座的四个人其实都各有职责,不管少了谁,这事都会平添许多挫折。门陈新能够这么快想通,倒是让他少了许多口舌。 韩一良定了定神,方才开口说道:“本官先说说,在座各人的职责,也好让大家有个准备。本官负责查案的主要工作,许指挥使在接下来的15天内,隔断扬州和南京之间的道路,正常的商旅往来可以通过,但是南京六部的官员和军队都不得通过。 姚都司的任务是,调一队人手协助察院办案,把一师驻扎地点挪到扬州城北面半日路程的李王庄,等候本官的命令。 至于门运使的职责便是,办案期间尽量安抚运司官吏的家属,安排人手维持运司的日常运转,本案定案之后,着手组建新的运司衙门。各位对自己的职责,可有什么疑问么?” 不管是门陈新还是许显纯、姚远成,都对韩一良的安排没有什么意见。门定新看着许显纯、姚远成两人不意外的表情,终于意识到,在座四人中他所了解的内幕显然是最少的。 韩一良以目光询问了一遍三位同僚之后,方才继续说道:“本官昨日抓捕的盐运副使黄贤,在运司衙门任职超过了12年,同伪造盐引案关系最深,他不是首脑人物,也是本案的关键人物。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招供,但是本官手上的证据,已经差不多可以定他的罪了。明日还请姚都司派出一队人给本官,把运司上下官吏都请回城外驻地去问案。 而察院这边,明日开始对八位盐总商正式问案,搞清楚这些盐商同官吏勾结,这些年侵占了国家多少盐税…” 四个人足足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办理盐引案的细节商议妥当。商议完成之后,许显纯同姚远成就先行离开了察院。 走到察院外的大街上后,两人之间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带着几名亲随分道扬镳了。离开了扬州城之后,许显纯并没有立刻返回仪真县的大营。 在城外的十字路口,他便停下了脚步。安排了一名亲信回去大营传递了自己的命令,让副手按照计划封锁扬州和南京之间的道路后,他便掉头向着汪春云等人居中的张氏别院而去了。 许显纯等人抵达了别院后不久,得到消息的张近泉就匆匆赶来迎接这位上官了。许显纯抵达扬州之后,张近泉等人就接到了,这段时间要听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命令的命令。 许显纯见到了张近泉后,了解了下关于汪春云几人到达扬州的行踪后,便对着张近泉吩咐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单独的院子么?条件不要多好,但是不要让我同前院住的那几位碰上就好,我这几日要留意城内的状况,就暂时不回仪真大营去了。” 张近泉想了想便回道:“附近一里外有个庄子也是我家的产业,平日里供应些蔬菜瓜果于别院这里,那里倒是没什么外人,就是住宿的条件不及此处别业。” 许显纯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待我见了汪春云后,你便带我前去。另外,你现在可有人手盯着城内几家盐总商的行动?” “卑职从去年回到扬州之后,就招募了不少人手,专门看着八位总商的行踪。还在几位总商家中收买了几位奴仆,给卑职打听这些总商家中发生的事情。” “好,很好。明日这八位总商就要进入察院,你一定要盯紧了这些总商家中,看看他们到时会派人求助于谁。 另外,你还要派人盯着城内的打行头目。天启六年,锦衣卫在苏州抓捕周顺昌这些逆党的时候,就有人煽动苏州市民袭击锦衣卫办案人员。 我们可不能在扬州栽同样的跟头,一旦发现有人组织市民围攻察院,你可一定要尽快回报本官。另外,你找些本地的无赖乞儿过来养上几日,如果到时真有人围攻察院,就让他们把扬州城的水搅浑了。” 陈近泉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许显纯,有些不得其解的说道:“把水搅浑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说道:“扬州市面上繁华的紧,要是那些盐商家属撺掇本地百姓围攻察院,恐怕这事难以收场。不过要是有人趁机劫掠商铺,再放上几把火,察院就可以向附近的军队求援弹压地方了。 韩御史到底还是多了几分书生意气,一心想要走正规的办案渠道。但是今日若不能快刀斩乱麻的定案结论,一旦附近百姓被蛊惑出声声援扬州市民,那就是众怒难犯的局面。 就同天启六年在苏州一样,此事只能不了了之,那我们这次可就真是白忙一场了。” 张近泉听说要雇人在城内劫掠商铺兼放火,顿时有些缩了缩脖子。不过在许显纯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小声的答应了下来。 许显纯满意的点了点头,便让他去找汪春云过来,同他私下见上一面。 第548章 扬州风云四 巡盐御史抓了一个两淮盐运司的副使,除了让一些盐商集结起来商议对策之外,在扬州市民之间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但是9月6日,一名察院的小吏带着一队近百人的军士从扬州北门而入,然后直奔两淮盐运司,带走了自盐运使之下的数十名大小官吏后,扬州人终于对这一任的巡盐御史韩一良发生了兴趣。 虽然两淮盐运司和巡盐察院都在扬州,但是本地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从事盐商的行当,大多数人从事一些替盐商服务的行业。 两淮盐业的兴盛,使得两淮盐商基本居住在扬州府,这些从各地而来的盐商,虽然给扬州带来了经济繁荣,但是这种繁荣却非常的畸形。 首先,明代的商人发财之后,不是追求官帽子,就是追求绣花鞋。而盐商这个群体尤为突出,两淮盐商更是盐商中的代表。 扬州城的繁荣是建立在两淮盐商的需求之上的,为了满足于盐商对于女色的需要,便催生出了扬州瘦马这个行当。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些扬州乐户培养自己女儿各种技艺,然后试图把女儿嫁给富商为妾换取钱财。 不过到天启年间,随着扬州盐商多财的名声日趋广大,扬州瘦马这种特有的扬州色情文化也开始名扬天下了。于是乎原本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扬州瘦马,倒是成了扬州除了盐业之外的第二大行当。 扬州色情业的发展,不仅仅破坏了扬州百姓对于家庭的责任感,还毁坏了整个扬州的社会风气。扬州百姓不再视勤劳工作为改变自家生活的上进之途,倒是寻求起了一步登天的发财捷径来了。 扬州城内外,各色正妓、歪妓充斥着每条大街小巷,而依附于这些妓女而生的龟公、媒婆、闲汉更是不计其数。扬州本地百姓家的女子固然是深受其害,每年从各地购买或是拐骗来的女童,更是常有数百人之多。 是以扬州本地百姓对于那些奢侈糜烂的盐商并无多少好感,连带着对于两淮盐运司衙门也说不上有多少敬畏。刚刚从河南调任来的巡盐御史韩一良,几乎把整个盐运司衙门的人员都抓光的消息,倒是让不少百姓为之拍手叫好。 盐运司的官吏收受盐商贿赂,扬州百姓自然是人人皆知的。不过这大明朝的官员哪有不贪污的,百姓就算知道也不过是私下发几句牢骚而已。 不过扬州盐商大多数是外地人,他们要在扬州置地办产,必然是要同当地百姓发生冲突的。特别是从十多年前,盐商之间开始流行大筑园林的风气,这些园林不仅仅是为了让这些盐商平日住的舒服,更是他们交好官员和文人的一个平台。 扬州府原本就是一个人稠地狭的一个地区,特别是扬州城内外的土地就更是寸土寸金。这些盐商要在这样的地方修建园林,必然是要占据土著的产业的。虽然扬州城的社会风气大坏,一些百姓只要有钱就愿意出让自家的祖居,但是也有不少人是不乐意让出自家的产业的。 而自古以来,出售房产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要先问亲友再问四邻,若是这些人都无意,方可卖给外来人。这是风俗良序,毕竟大明还是一个农业社会,一个家庭的人际关系很少出现变化,一旦有人定居下来,就是上百年的邻里关系。 正是这种极为稳定的社会关系,才会有远亲不如近邻的俗语。如果自家身边出现了一个恶邻,又有谁会愿意呢?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抓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特别是这些盐商动不动就想要扩大产业,谁知道自家的房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呢。 因此这些盐商同本地百姓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的融洽,甚至是常常出现纠纷。一旦出现了纠纷,盐运司衙门往往偏袒盐商,打压本地百姓。盐运司衙门比扬州府衙的等级还高,加上运司的盐运使都是京官就任,本地官员更是不敢过于得罪。 于是在扬州府,本地百姓同盐商之间发生的纠纷,倒是十次里有九次失败的,这种怨气自然是要淤积在当地人的心里的。 另外,从万历13年扬州设立商籍一来,扬州府学内便多了14名商籍生员的名额。虽然说这14名商籍生员是额外增加的,并不占有本地生员的名额。但是扬州府的举人名额可没有增加,这14名外地生员参与本地的科举考试,实质上便是在竞争扬州本地的举人名额。 这种状况自然是引起了本地士人的不满,但是扬州盐商不仅同盐运司衙门交好,对于每一任巡盐御史同样恭敬有加,再加上他们刻意交接江南的出色文士,因此扬州士人的抗议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不过表面上的声音是消失了,但是私下里这些士人对于盐商的行径却依然痛恨着,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市井小说,把盐商当成了反面人物。 正是因为扬州城百姓的这种心态,所以察院抓拿运司衙门官员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乱子。也没有什么人出来阻拦,就这么让这群士兵把这些官员带出了城去。 但是对于本地盐商来说,运司衙门的大小官吏基本被抓走,完全是一个噩耗。先不说,他们这些年喂饱的这些官员,花费的巨额银两都有可能打水漂。便是这些年来,他们同这些盐运司大小官吏勾结,干的那些不法事宜,要是被抖露出来,也是灭顶之灾。 于是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盐商们,在接到消息之后,便立刻赶去了八大盐总商的家中,想要八位总商出面同察院谈谈,看看这位新任的巡盐御史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八位总商的家人出面接待了这些盐商之后,他们才知道,察院一早就把八位总商请了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没有了八位总商出头,这些盐商们顿时就成了一群无头的苍蝇,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这些盐商苦等总商回家的时候,八位盐总商也正苦恼着。他们一早被察院叫来之后,进门后就被分隔了开来,每人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房间内交代自己行贿的问题。而外头守候的,也是一群陌生的士兵,不是察院的差役。 不过总商黄万裕倒是受到了优待,他入门后就被一名察院的差役带领着,直接入了后院的小花园内。察院的地方不大,这小花园自然是比不上那些盐商的园林。不过这出自某位巡盐御史之手的小花园,倒是清静优雅,别居心思,并不亚于扬州有名的园林。 黄万裕往来察院可不是第一次,对于这处园林也是赞叹有加,不过他今天毫无欣赏美景的兴致,只是七上八下的跟着这位差役来到了园林东南角的小亭内。此处小亭位于一个小池塘内,三面临水却没有蚊虫滋扰,显然是有着活水引入的。 那位察院差役将黄万裕带到此处,便逃也似的跑路了,连黄万裕掏出的赏钱都没有接。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顿时让他心中一沉。 亭内的汪春云此时却走了出来,上前对着黄万裕行了一礼后,方才笑着说道:“今日倒是让黄世伯受惊了,小侄在此向世伯陪个不是,请亭内坐下叙话。” 黄万裕这才看清亭内出来的人是谁,虽然这让他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一些,但是他依然心有余悸的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同此前汪兄和我说的不一样啊。” 汪春云满面堆笑的把黄万裕扯进了小亭内坐了下来,亭内的石桌上还摆了几样精致茶点。汪春云一边给黄万裕斟茶,一边开口说道:“父亲此前向世伯说过,要让世伯成为执两淮盐业之牛耳。如果没有这场大案对两淮盐业进行洗盘,世伯又怎么能够脱颖而出,掌握两淮盐业呢?” 黄万裕脸色难看的紧,他又惊又怒的说道:“你们究竟弄了什么大案,何以连运司上下官吏和八大总商都牵连进去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8大总商一起进了察院,最后只有我出去,日后我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你们父子莫不是想要害我。” “世伯说的是哪里的话,既然把世伯请到了察院,日后也不会是只有世伯安然无恙的离开。世伯担忧的事,小侄岂能疏忽。” 听了汪春云的回答,这才让黄万裕的脸色好看了些。不过汪春云接下去的话语,让他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两淮盐运司衙门上下官吏同两淮盐商勾结,伪造盐引侵占国家税收。这八大盐总商,正是替盐运司官吏出售假盐引的帮凶。 盐运司的上下官吏固然要革职查办,八大盐总商则视情节之轻重,给予罚款、没收非法所得,直到抄家流放为止的处罚…” 黄万裕的脸皮抽了抽,忍不住开口说道:“连我也要罚款?我可是一直心向朝廷,配合着你们办事的。” 汪春云不以为意的看了看他说道:“当然要罚,不罚何以让下面的盐商知道,世伯也是受害者?再说了,世伯今后执掌两淮盐业,自然就要把前面的事情给了解了。 现在罚了款,此前的贪污受贿就算是洗白了。现在不罚款,待到此案平静下来,两淮盐业再度走上正轨,朝廷就该找世伯算后帐了。 小侄也是念在我们两家的情分上,才为世伯讨来的这个处分,若是世伯不愿意,那么就当小侄不曾说过此事好了…” 黄万裕顿时想起来,这里可不是在自己园林中,而是在察院的后院内,他顿时语气和缓了下来,陪着笑说道:“是伯父我老糊涂了,还请世侄继续说下去,不过这罚款的数目?” 第549章 扬州风云五 “这罚款的数目么?世伯出250万两白银就是了。”汪春云看着脸色涨的通红的黄万裕,马上又补充道:“这不是世伯一家的的罚款,而是包括了跟着世伯这个总商的盐商们的罚款。” 黄万裕倒是不着急了,但也还是肉疼的说道:“250万两,也未免太多了些,难道就不能少上一些?那些商人个个都精明的很,那里愿意出这银子。” 汪春云笑了笑说道:“不愿意出罚款的人,世伯就不必操心了,就让察院去找他们问话吧。 事到如今,小侄也不妨说句实话。这八大总商今后是不会存在了,现在的八大总商,除了世伯之外,还会保3人下来,剩下的四位总商,和跟着他们的盐商,都将会被赶出两淮盐业。 今后两淮盐场将按照长芦盐场为例,设立盐业公司。四位总商及附属盐商占公司四分之一的股份,朝廷占四分之一的股份,内府、四海商行和我们三家银行占四分之一的股份,另外四分之一股份则对外发行。 世伯你缴纳的罚款,实际上就是将要组建的盐业公司股份的认购资格。剩下的三家总商名额,除了林世叔有一个之外,还有两个名额并没有定下来。 世伯你要缴纳250万两,林世叔那里却要缴纳300万两。而剩下的两个名额,每一个价值500万两。那六位总商,谁先开出这个价格,谁就算上了岸。 剩下的4位,就算他们终于幡然醒悟,想要缴纳罚款,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世伯现在还觉得,这个罚款很高么?” 黄万裕顿时沉默了下去,250万两白银的罚款,如果让他一个人出,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拿不出来的。但是如果分摊到,他这个“盐策祭酒”名下该管的盐商身上,不过是一笔额外的负担罢了。 只要把今年原本要支付给盐运司上下官吏的贿赂拿出来,然后再额外付出一些,就算是把这个账目给抹平了。 八位“盐策祭酒”名下该管的盐商,少的4、50人,多的6、70人,即便是按500万两的罚款计算,也不过最多是每人10万两的支出。 能够被“盐策祭酒”该管的盐商,资本少说也要20万两以上。那些几万两的小商人,甚至都没有资格被叫做盐商。 当然一下子拿出10万两的罚款,对于中、小盐商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但是如果这能够保住他们行销食盐的权力,就算他们再不情愿,最终还是会捏着鼻子忍受下来的。 比如这位黄万裕,虽然表面上还是肉疼不已,但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分配这份罚款的份额了。 汪春云轻轻的抿着茶水,等待着这位世伯的盘算。四名总商缴纳出的1550万两的罚款,其中750万两罚款将会成为朝廷入股盐业公司的股份。 剩下的800万两,一半交给户部用于补充粮食局的收购资金。剩下的一半,200万两将会用于设立扬州义仓、学校、道路和水利设施的修建,另外200万两则用于今年朝廷的救灾专项资金。 这些罚款的去处都同内府无关,就算是民间舆论也不会过多批评。不过对于三家银行来说,这些银两最终都将会成为银行发行纸币的存款保证金,也是目前击垮黄金市场上,支撑黄金价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起来内府没有得到明显的好处,但是在银行和四海贸易公司内都有股份的内府,却是事实上最大的得利着。更不必提,那些被抄家流放的盐商,他们被没收的家产是不会被公布出来的。 汪春云同黄万裕在察院内喝茶谈心的时候,外面的盐商们在经过了初期的混乱之后,终于开始有了一些组织。 一些商人终于想起来,盐运司的官吏还有一位尚没有被察院拿了去,便是盐运使大人。他们急忙赶到了盐运司,想要求见门陈新,希望这位盐运使大人能够给个主意。 不过门陈新显然早有预备,从运司衙门上下官吏被带走之后,他便下令关闭了运司衙门的门户,然后让衙门里尚未被带走的几个小吏,把衙门内储藏的各式账簿,拿出来进行了全面的检查。 几位盐商自然是吃了一个闭门羹,带头的吴、汪两位盐商心急如焚,干脆带着越来越多的同行去了扬州府衙,想要扬州知府出面,探探察院究竟想要干什么? 扬州知府刘维鼎虽然不愿意踏这趟浑水,但是聚集在府衙的盐商越来越多,使得他不得不勉为其难的跑了一堂察院。 当他抵达察院门口时,才发觉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察院门口,今日倒是人山人海的。那些被抓捕的运司官吏家属,在得到消息之后,便跑到了察院门口来哭闹,非要见见被抓的家人不可。 但是往日门前只有几个有气无力军士站岗的察院,今日却站着一排气势汹汹的官兵。刘维鼎稍稍驻足听了听官兵们说话的语气,便听出了这些官兵大约来自于京畿一带。 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心里感到大悔,他感觉自己这趟察院,真的不应该来。有了这个觉悟之后,刘维鼎见到韩一良时,只是稍稍表现出了一个地方官员对于治下百姓的关心,而绝没有对察院办案有什么想法。 看到刘维鼎如此本分,韩一良也就不为己甚了。巡盐御史虽然专管盐政事务,但是对于地方不法之事同样有纠举之权,更别提他现在的本职是廉政公署总长,而巡盐是兼任。 扬州知府在韩一良面前,同样要行下官之礼。当然如果是一个莽撞之辈担任扬州知府,拿着地方上的治权同巡盐察院相顶撞,那也是一件比较难看的事情。 巡盐御史毕竟不是巡按御史,对于地方事务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力。不过对于今天这件案子,韩一良却完全胸有成竹,因为伪造盐引,正是他的管辖权力之内。 刘维鼎只是稍稍听韩一良透了些风声,就不敢再询问下去了。把整个运司衙门和八大总商都牵连进入的伪造盐引案,不问可知必然是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大案。 他上任扬州知府不过一年零4个月,实在是没必要同这些盐商和运司官吏绑在一起受死。地方府、县两级甚至是应天巡抚府衙,大约都同这桩盐引案有关联。 刘维鼎觉得自己要是沾了这个案子的边,日后可真就说不清楚了。因此他明白了这件案子的严重性之后,便干脆利落的向韩一良告辞离去了。 回到府衙的刘维鼎,叫过了盐商中的几位主脑人物,转告了他从察院听来的消息之后,便把一干盐商请离了自己的府衙,完全是一副不愿理会这件案子的态度。 被硬生生从府衙赶出来的盐商们,顿时陷入了茫然和畏惧。在扬州城内,盐商们以往呼风唤雨,似乎感觉自己好像无所不能一般。 毕竟朝廷需要两淮盐税填补空缺,而运司官员和地方官员需要盐商们的三节四贡,而湘鄂赣皖四地百姓的食盐更是完全仰赖于两淮。 两淮盐商要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便是牵涉到了四地百姓上千万人口的食盐匮乏问题。正因为两淮盐业如此重要,因此这些盐商们已经习惯了,那些巡盐官员在盐务上向他们妥协的例子。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个人,敢冒着朝廷盐税的亏空,同僚的愤怒,直接和他们翻桌子的。 特别是这位巡盐御史完全不讲道理的,把盐运司上下官吏和八总商都关了起来,使得他们完全不知道应当怎么应对这个局面。 但凡巡盐御史想要整顿两淮盐政,也没有来个一网打尽的,总是要留下些人来做事的。 而能调任两淮盐运司的官员,身后总不会是一片空白。一旦巡盐御史想要对付他们中的一个,必然会遭到一群人的攻击,而势单力薄的巡盐御史,在朝中未必能抵挡得住这么多官员的反击。 至于下面的盐商,在八总商的组织下,或是拖延盐税的交付,或是干脆停市,让湘鄂赣皖等地盐价暴涨,百姓怨声四起,这巡盐御史的案子还如何能够查下去。 更何况,巡盐御史的权力虽然极大,但是巡盐察院的人手却是不多,且都是扬州本地的差役。光凭巡盐御史赴任时带来的几个亲信,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扬州盐商从察院小吏到应天巡抚衙门建立起来的关系网。 但是现在这位巡盐御史查案根本不动用本地的差役,而运司上下官吏更是直接被带出了扬州城,据说关押在北门外半日路程的一座军营之中。使得失去了总商带领的盐商们,都无法找到这些官吏通个气。 更让这些盐商们为难的是,事情发生之后,他们才发觉,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应天巡抚居然在去年统统换人了。他们同新上任的这些官员尚没有建立起一种亲密的关系,自然也不能指望这些官员为他们火中取栗。 到了这个时候,盐商们发觉,他们似乎只能找哪位巡盐御史求情,要么就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停下两淮盐业的行销系统,让两淮行盐区的地方官员和百姓们,给这位御史施加压力。 在扬州府衙门外站了半天,这些盐商们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的主意出来,他们又不甘心就此散去。正在僵持之间,突然一名盐商说道:“不如去郑家看看,郑总商虽然被关在了察院内,但是大公子郑元勋可是一个有主意的,他又同士林交好,说不定能够向那位御史讨个情面。” 人群中安静了片刻,便有人回应道:“不错,去郑家。”“向郑公子讨个主意…” 第550章 扬州风云六 郑元勋费尽唇舌的打发了跑来家中,希望让他出头的那些盐商之后,稍稍做了一些安排,便匆匆回到了后花园内。 江都郑家从事盐业已经有数代,家资丰饶可谓难以计数。到了郑元勋这一代人,郑家便开始学习前辈盐商,走由商入儒的道路了。 郑元勋作为郑家本代的嫡长子,颇有些读书的才能,特别是对于绘画一道,很有天赋。 但是他的才能同那些江南闻名的士子相比,还是有些麻绳提豆腐,难以提起的。 不过郑家毕竟是扬州八大总商之一,大笔的金钱花下去,自然有江南名士为郑元勋背书宣扬。就连云间名士董其昌,也常在友人之间谈话时,称郑元勋为小友。 天启初年,郑元勋以奉养母亲为由,请住在镇江的造园名家计成过江为他造园,园址就选在扬州城外的西南隅,荷花池北湖,二道河东岸中长屿上。 这座庞大的园林,已经造了9年,依然不过才初具规模。有好事者曾经去观看过正在修建的郑家园林,认为要全部建好入住,大约还需要五、六年。但是建成之后,当为扬州第一名园。 由此可知,郑家之财势是多么惊人了。郑元勋除了交好董其昌外,对于闻名江南的各路文人,也一向是以礼相待,试图结个善缘。 而这些文人中,他又最为追捧张溥、张采两人,一直想要成为应社的一员。扬州文风和苏州相比,自然是大为不如。而“娄东二张“的名声,俨然已是江南新生代的文人领袖了。 能够成为应社的一员,郑元勋自然也就成了真正的江南名士。只不过张溥虽然接受了郑元勋对应社的资助,却迟迟不把他引入应社,只把他当做了应社的钱袋子。 直到为了召开吴江尹山大会,囊中羞涩的应社才子们,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把郑元勋接纳为了复社的编外成员。 在这些才子们看来,郑元勋虽然为人还不错,但是让他和他们一同匡扶社稷,那还是不怎么够格的。不过替诸位名士跑跑腿,掏掏银子,勉强还凑合。 对于复社众位才子的想法,郑元勋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能够和这些君子们交往,已经让江都郑家沾上了几分书香之气,不会再被视为地位低下的盐商人家了。 家中的盐业生意,一向都是他父亲掌管,郑元勋只是从3年前才开始慢慢学习生意上的门道。郑元勋本人对于家中的生意并不是那么关心,若是有时间,他更愿意邀请几位文人在别院吟诗作画。 当郑子彦被察院请去,迟迟未归时,郑家上下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些盐商的上门,顿时让正在接待友人的郑元勋大吃一惊。 送走了这些报信兼讨要主意的盐商之后,郑元勋立刻下令对后宅封锁消息,生怕母亲知道后发生什么意外。此外他还派出了几名家仆,去其他几家总商府上、巡盐察院、盐运司衙门打探下消息,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安排了这些事务之后,还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他很快便想到,还在后花园赏花的几位友人,便想要去向他们讨个主意。 郑元勋返回后花园水榭的时候,几位复社才子都有了几分醉意了,他们高谈阔论之时,完全没察觉主人不在的事情。 当郑元勋匆忙的返回时,坐在水榭靠窗的一位书生这才惊奇的对着他喊道:“超宗兄是何时逃席的,我等正在以府上的菊花为题,让大家一人做一首诗,要是做的不好或是没有做出来,就要罚酒三杯。超宗兄你来的正好,且来做上一首…” 郑元勋的内心虽然焦急如焚,但是对着这些文友依然不敢失礼,他抱拳见礼告罪之后,便把自己刚刚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听到郑家突然摊上了伪造盐引的大案,这些醉意熏熏的文人顿时清醒了三分。一时之间,水榭内突然变得安静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位文士突然起身向着郑元勋鞠躬行礼后说道:“我等都不知府上发生了这等事,还来府上叨扰。超宗兄此刻必然心乱不已,余现在又不胜酒力,一时难以替兄出力。 先待余回去醒醒酒,打听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再来找兄商议,如何处理此事。余告辞了。” 郑元勋赶紧回礼说道:“黄兄可自去,是否要小弟安排车马?” “不必,兄还是先安排家事,安排家事为要。” 随着这位姓黄文人的带头,水榭内就坐的7、8位读书人,也纷纷告辞离开,最后就剩下了一人,还在若无其事的饮酒吃菜。 郑元勋看着此人,脸上挂着苦笑的问道:“吴兄可也是要离去?小弟这就替你安排车马去。” 吴昌时抬头对着郑元勋笑了笑说道:“超宗兄这是想要赶我了?可是嫌我不能给你帮上什么忙?” “哪里,哪里。只不过吴兄是浙江人,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的,余是怕牵连了你啊。”郑元勋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 吴昌时看了看他,方才放下了酒杯说道:“我同超宗兄认识了也快3年了,这三年来多受超宗兄接济,一直无以为报。 今日超宗兄遇到了麻烦,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我的才学固然不及他人,但是义气却不会少于别人。吴江尹山大会多赖阁下鼎力相助,方才能够圆满完成。 张社首一直想要正式将你引入复社,成为一名正式的成员。在我眼中,阁下同复社其他朋友,实在是没有什么区别。 我复社各位朋友以匡扶社稷为志,以古君子之风为楷模,又怎么能对超宗兄的麻烦视而不见呢? 察院这位新任巡盐御史,过往在士林中也没有什么名气,他想要在两淮运司掀起一场大案,无非就是想要赢得一些名声罢了。 郑总商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商人,这位御史大人未必会对他下手。我猜,这位大人想要的,不过是八位总商拿出运司官员伪造盐引和索贿、受贿的证据罢了。 不过运司官员个个都要来历,背后都有恩主,不是他一个名声不显的御史可以撼动的。而他这次居然一口气抓捕了整个两淮运司的官员,以我看来,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超宗兄不必过于忧虑,且先静观其变。察院总不能把八大盐总商一直关押下去,要是扰乱了两淮盐政,他怎么担待的起这个责任。 至于那些运司官员背后的恩主,一旦得到消息,一定会有所行动,不会任由这位韩御史乱来的。” 吴昌时替郑元勋分析了一大堆,终于让这位富豪子弟安定了下来。他这才最后下了一个定论说道:“这位韩御史如此不自量力,我估计他在扬州待的日子也不会长久了。” 吴昌时之所以替郑家出谋划策,不仅仅在于他分析的那些理由,还在于郑家实在是复社现在最大的财源。他这次跑来扬州,正是准备向郑元勋请求资助的。 对于复社的才子们来说,组建文社可不是随便找个茅舍谈谈理想和文学。没有美酒佳肴,没有美人在侧,就算他们的理想蓝图描绘的再宏伟,也缺少成就感啊。 虽说能够组建文社的才子们,大多数都是小有资产的士绅门庭,但是让他们偶尔会上一次集会的费用,大约还能勉强撑得下去。想要自己次次支付,大约两、三次集会之后,社内就剩下小猫三两只了。 没有固定和频繁的集会,他们的文名又如何能够传播出去呢?不能传播文名的话,建立复社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为了复社聚会的经费来源,吴昌时也不得不紧紧抓住郑元勋,希望郑家能够安全度关。 不过接下去的事态,便超过了吴昌时的预料。3天过去了,八位盐总商还是没有走出察院。而扬州城内的察院依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意思。 怎么看,吴昌时此前的分析都没有料中。郑元勋又开始变得焦虑了起来,八位总商的家人也数次前往察院,想要见见被软禁的总商们,但是却依然被察院严厉的拒绝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吴昌时终于忍不下去了。在他看来,现在只有冒险一搏,在扬州城内闹上一闹,总要让八位总商知道,外面有人还在援救他们,免得他们说出了不该说的话,那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吴昌时再次找到了有些六神无主的郑元勋,对着他说道:“郑总商的事恐怕难以善了,若是大家迟迟没有动作,一旦总商在察院内认罪,恐怕郑家也要倾覆了。” 郑元勋赶紧抓住了吴昌时的手,焦急的说道:“兄长若是有什么法子,还请尽快告诉我。若是能够度此难关,我当视兄长为长兄,今后若有所命,必不敢不从。” 吴昌时轻轻拍了拍郑元勋的手说道:“今日之事,只能仿当日两位二张先生在苏州的故事,一是联络八家总商,号召两淮盐商罢市,让两淮行盐区的地方官给朝廷以压力; 二是鼓动运司官员的家眷上察院讨要家人,煽动扬州义民压迫察院放人。 扬州不仅是两淮盐运的集中地点,也是大运河的交通要点,一旦这里发生了市民暴动的事件,朝廷一定不会做事不理的…” 第551章 扬州风云完 到了察院把八盐总商请去的第六日,扬州城内外一十三处主要码头突然都停止了货运。各码头苦力不明所以,都纷纷聚拢了起来。 一位码头上较为出名的把头焦玉清,突然出现在城外的一处码头上,对着一干无事可干的苦力们说道:“本城码头向来以转运漕盐为主,现在城内新来的那位巡盐御史大人不明所以的抓了八位盐总商,城内盐商们人心惶惶,所以停下了运出漕盐的事。 我们这些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不过是依赖一把子力气吃饭。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积蓄,停工一日就等于让我们饿肚子,要是多停工几日,家里人岂不是要活活而杀了。 与其坐在这里饿死,不如去察院请御史老爷开恩,把八位总商给放出来,恢复码头上的运盐事务,好让大家有条活路…” 本来就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码头苦力们,很快就被焦玉清给煽动了起来,向着各处码头串联苦力去了。 扬州城内外码头上,大约有着4、5千码头苦力。焦玉清带着这些码头苦力由南自北绕着东城走了一圈,立刻纠集起了近2000人的队伍。 有着盐商们的关照,这两千余码头苦力顺利的从北门进入了城内,守城官兵根本没去拦截,也没人去通报给察院和城内的县衙、府衙。 扬州城分为东西两个城区,西面是旧城区,东面是新城区。新城内商业较为繁华,而旧城内居住的人口最为稠密。焦玉清带着这些码头苦力浩浩荡荡的进入城内之后,便引起了城内市民的关注。 焦玉清一边走,一边高呼着口号,很快便让城内的市民了解了,他们这集结起来的大队人马,究竟要前往何处,和做些什么。 扬州城内外的各种行当虽多,但都是些围绕着盐商消费发展起来的行当,除了这些运河码头上的苦力之外,城内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团结性和组织度。 焦玉清在街上振臂高呼时,除了平日城内同他交好的一些党徒之外,普通市民并没有什么人肯加入他们的。倒是扬州城内的许多街头闲汉,似乎觉得此事有利可图,纷纷尾随加入了队伍。 不过扬州百姓虽然没有加入焦玉清组织的队伍,但是却跟在了队伍后方,想要跟着看场热闹。因此当焦玉清从东城走入西城之后,他身后的人群已经挤挤挨挨的占据了整条街道的通道。 队伍所经过的闹市区,那些正在街上的行人们,大多避之不及,又或者身不由己的被人群所裹挟着,向着巡盐察院所在的街道走去。 焦玉清和他的手下数十名党徒,刚开始时还能约束队伍的行动,但是随着城内市井大侠们纷纷涌入队伍之后,他和他的这些党徒顿时失去了对队伍的控制。 刚刚还在高呼口号,四处邀请市民加入,前去察院为码头苦力们出头,请求察院的御史老爷高抬贵手,放了八位盐总商全体,或是放了其中的几位,好让扬州码头恢复正常运转的焦玉清。 在身后的队伍人数超过了他所能够控制的上限之后,终于安静了许多。他此时方才有些提心吊胆了起来。 按照郑家大公子身边的那位秀才老爷说,只要他煽动起码头上的那些苦力入城,在城内巡游一番。扬州城内的百姓就会基于义愤,跟着他一起前往察院,向那位御史施加压力。 只要那位察院的御史承受不住压力,自然会放出被拘押了数日的总商们,即便是一两位都行。一般来说,当城内百姓成百数千的聚集在一起,向官府讨要一个说法时,不管是知府大人也好,还是巡盐御史也好,为了自己的官声,都会作出一定的妥协。 而只要八位总商出来一两位,扬州城内的盐商们就不至于六神无主,可以同这位御史大人慢慢周旋下去了。 但是焦玉清发觉,虽然他身后的队伍的确如那位秀才老爷说的那样,扩大到了一个无法数清人数的地步。但是从身后队伍传来的话语中,他感觉不到有多少人是基于义愤,想要帮助盐商们讨还公道的。 倒是有不少人市井无赖,在队伍中极力煽动着,与其去察院门口向那位御史恳求,倒不如在街上砸上几间商铺,让那位御史大人看看,他究竟捅了多大的麻烦,自然就会把总商们释放出来了。 所幸这些无赖们的煽动言语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大家还是想要看看察院对于他们的出现会作出什么反应,而不是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内搞破坏。 当驻守在察院前的官兵看到如潮水般向察院涌来的人群,便迅速的退入了察院之内,关上了大门。不久一位军官便出现了墙头,向着众人呵斥道:“你们这些百姓围观察院,可是想要造反么?” 此时的焦玉清已经后悔接受了郑家大公子的请托了,他感觉如果在察院门口和官兵们起了冲突,别人事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这个领头者必然是要被砍头了。甚至于,到时被砍头也是一种奢望了。 焦玉清赶紧向那位军官复述了一遍,那位秀才老爷吩咐他说的话语,想要尽快了结了今天的事,让身后这只庞大而不听他指挥的队伍赶快散去。 不过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位军官听完了他们这些人的诉求之后,并没有立即做出答复,而是要求他们在原地等候,他要去通报御史大人。 这一等便是一个钟头,当焦玉清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时,对面的墙头上才慢悠悠的爬上来一位身穿绯色官服,胸前缝着一块云雀补子的文官。 见过韩一良的人顿时认出了这位御史,在太阳下等候了一个钟头,已经有些心浮气躁的百姓们,仗着人多势众,便大声嚷嚷着,要求御史赶快放人。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把焦玉清的声音也盖了下去。 焦玉清甚至听到,人群中有人不仅仅要求释放八位总商,而是要求巡盐御史把抓捕的运司大小官吏一并释放了。饶是焦玉清回头不断喝止队伍,要求这些人不要胡言乱语,让他独自同御史大人交谈,也无济于事。 双方僵持了半个钟头,韩御史看着实在无法和下面的百姓沟通,便让身边的军士高声呼喊,让察院门外的人群尽快散去,否则他就要下令军士出门驱散了。 七八名军士的齐声高呼,终于压下了察院外人群中噪杂的声音。还没等焦玉清说点什么,便听到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这个狗官是想要欺负我们扬州人,大家一起冲进去,把几位总商老爷解救出来,不能让他这么陷害我们扬州人…” 这个声音还没落下,街道上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向着察院墙头站立的韩御史丢起了土块。这种行为很快便有人跟上了,墙上的兵丁赶紧护着韩一良下了墙头。但是绝望的焦玉清已经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从街道上的人群开始向察院墙头上的御史和兵士开始袭击之后,原本只是跟着来看热闹的扬州市民顿时知道事情闹大了。 这些市民们赶紧向四处散去,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人群中的无赖闲汉们,却开始兴奋起来了。他们有的上前帮助围攻察院大门,有的则沿着街道两侧,开始袭击商铺。随着有人点着了第一处火头之后,以察院为中心的街道开始彻底混乱了起来。 站在西门城楼上观望的郑元勋看到第一缕烟雾冒起来之后,两脚便有些开始发软。他扯住身边的吴昌时焦急的说道:“吴兄,这和你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啊。要是事后让人知道,是我郑家筹划了这场混乱,下面这些受害的扬州百姓岂能放过我家。” 吴昌时倒是颇为冷静,他想了想便说道:“你昨天纠集那些盐商,商谈的只是罢市,他们岂能知道,这事是你我所为。 能够指证你的,只有那个焦玉清,我们这便出城去。让你的家仆把他找出来,然后尽快送他离开扬州,只要焦玉清不落到官府手里,就不会有人知晓,这事同你有关联。 虽然事情不是我当初所计划的,但是扬州城内这么一乱,这件案子必然会引起天下关注。那位韩御史,也就无法再一手遮天了。总的来说,我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现在这件案子的决定权力,已经不在扬州城内了。” 郑元勋顿时有些意外的说道:“不在扬州城内?那会在那?” 吴昌时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么一乱,这案子就不再是单纯的贪污案,而是涉及到了地方民乱的问题。能够决定此案的,自然就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了。” 扬州城的混乱发生了一个小时之后,韩一良便派人向东城的扬州卫求援,请求卫军弹压城内乱民。 不过扬州卫的军队前些日子刚刚被调离,最终不得不请求城外路过的上海警备一师入城弹压乱民。 到了黄昏时刻,上海警备一师所部从北门而入,花费了三个小时,终于把扬州城内的乱事给弹压了下去。 这场变乱烧毁了3、40所住宅和商铺,被劫掠的人家和商铺则高达上百家。变乱中死伤的人员超过了70余人,参与抢劫商铺的无赖闲汉则有6、7百人之多。 虽然警备一师控制了局面,但是盐商们却大多逃离了城内,躲到了城外的庄园别业之内。对于韩一良、门陈新要求他们恢复两淮盐运的正常运转,这些盐商坚称,没有八位总商的号令,他们这些人根本恢复不了。 韩一良一边加快了审案的进程,一边不得不和门陈新一起,向朝廷上书请罪。 第552章 唐山的兴起 九月的北京,秋高气爽,京城郊外的田野上不是在忙着采摘棉花,便是翻耕土地,准备播种冬小麦。 而北京到保定,北京到蓟州的两条铁路,除了中间的四座桥梁还没有完成之外,路轨倒是已经铺设完毕了。北京到蓟州之间倒是还好,除了泃河上无法搭建临时桥梁外,其他几处河流都先建成了临时桥梁,因此铁路运输货物只需船只中转一次。 不过北京到保定之间,却因为三座新建大桥的缘故,不得不中转三次。不过即便是如此,保定到北京之间的交通也比以往方便了许多。保定附近开垦出来的棉田,今年的棉花收获便依赖于这条铁路北上,而不再是按照从前往白洋淀绕上一大圈,搭到运河附近南下了。 这条铁路极大的缩短了棉花运输的费用和时间,也给当地的农户和地主带来了更高的收益。这条铁路附近的地主很快就意识到,如果到了明年,保定和北京之间的三座桥梁也完成的话,那么不仅运输的费用还有降低,就连北京-保定往来的时间也可以缩短到2-3天。 过去从保定到北京,非得要8-10天不可。这种时间上的缩短,让保定的不少士绅商人,顿时感觉同京城亲近了不少。过去顺天府才叫天子脚下,现在保定的士绅觉得,他们同样也应该算是天子脚下。 而从保定往南的铁路修筑,开始稳定的以3公里一天的速度推进着。这是在铁轨和筑路材料不足的状况下的速度,但即便是按照这个速度,整条铁路的修筑完成时间,也不会超过200天,也就是7个月。 于此同时,芦台-唐山-胥各庄铁路的完成,使得唐山的钢铁和煤炭,终于可以从芦台上船直接海运了。这也使得,唐山开滦煤矿的煤炭不仅仅只供应给唐山钢铁厂,还能够开始向外地供应了。 8月铁路通车之后,开滦煤矿的日开采量便第一次超过了西山煤矿的日产出,一举跃为北直隶地区产量最高的煤矿。相比起运输不便的西山煤矿,开平地区的平坦地形,显然更容易向外输送煤炭。 而天津工业的发展,也很快消化掉了开滦煤矿增加的产能。内府和科学院投建的天津化工厂,正是消耗煤炭的大户。而天津城兴起的染色和皮革加工产业,也促进了开滦煤矿不断扩张产能。 这也使得,西山煤矿出产的煤炭遭到了开滦煤矿煤炭的价格挑战。虽然在工业用煤上,西山煤炭屈居于下风,但是在生活用煤上,品质更佳的西山白煤,显然更受天津百姓喜爱。 与此同时,唐山钢铁厂完成了第四座高炉,这座高炉每日生产的生铁数量,刚好是前面三座高炉的日产量总和,日产生铁10.8吨。这样一来,唐山钢铁厂年产生铁的数量,终于达到了近8000吨。 这个数字在苏长青眼中看来不算什么,但却已经是以往大明年产生铁的十分之一的数量了。然而即便是华北的钢铁产能不断的扩张,市场上的生铁依然还是处于紧缺状态,生铁的价格已经从去年的49元一吨,突破到了78元每吨。 即便是高炉炼铁的成本居高不下,始终保持在35-40元每吨之间,也已经开始赢得双倍的利润了。高炉炼铁的成本,主要还是在于耐火砖方面。对比起搅拌炉,高炉的耐火砖制作成本要高的多。 从前年开始探索制作高炉,在修建了6、7个高炉之后,钢铁厂的工匠们终于对高炉的修筑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容积12立方米,日产10.8吨,造价40000元的新型高炉完成之后,这些工匠们便提出了更为高大的高炉设计。 这些工匠同科学院和燕京大学的数学和物理学专家们讨论之后,认为按照现有的技术水准,完全可以制作出一种接近理论极限的高炉。即容积21立方米,日产生铁19-20吨,造价约在7-8万元之间。 虽然钢铁厂的主管很是担忧,这么高大的炼铁高炉会不会出现问题,不过朱由检还是批准了新式高炉的修建。而与此同时,山西、山东、湖北、安徽四地的铁厂,在铁价的飞速上涨下,都开始修建利用焦炭冶炼的新式高炉了。 显然唐山钢铁厂修建的高炉经验,让这些铁厂的拥有者们都意识到了,一种新式炼铁方式已经出现了。这些地区的铁厂,大多是本地士绅或商人所办,原本不过是生产一些农具或是厨具之类的打铁铺。 不过随着铁路的出现,导致了传统的打铁铺已经无法满足这种新的铁器制作需求了。而生铁的冶炼和铁轨的制作,都需要极大的资本和技术投入,这不是从前一两个士绅和商人单打独斗就能支持下来的新生产模式。 当然,在这种巨大的投入后,所能获得的回报,也是极为惊人的。日产生铁2.3吨的小高炉,只需要14个月就能收回所有的投资。当然这种高回报率,完全是建立在朝廷对于铁路建设的不断投入之下。 而不管是修建小高炉的技术,还是修建小高炉所需的耐火砖等物料,现在都在内府控制的工坊之下。想要加入到这个行业的商人和士绅,显然也就必须自动的纳入到,内府规划下的工业体系之内。 在这个工业体系之内,加入者必须要按照内府制定的标准进行生产,也必须按照内府的要求收购原材料。可以说,加入者拥有的不过是投资建设工坊的产权,至于生产和经营上,都要根据体系的需求进行变更。 一旦离开了这个体系,这个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基本上很难被其他人所接受。毕竟在这种体系之下,每个工坊只是某个环节的加工商。除了内府之外,没有人能够完成从原材料到成品的整个制作过程。 即便是真的有人完全制作出了成品,也会因为成本高的无法同内府出产的产品竞争而破产。因此即便是铁价不断上涨,内府也还是毫不犹豫的向外界透露了,关于小高炉的一些生产能力,并开始对外授权修建新式小高炉。当然内府对于这些小高炉的造价都上浮了100%,以此抵消了在研发小高炉中,大量的资金投入。 钢铁煤炭业的发展,吸收了大量的从业人员。这些人员除了京畿左近的多余劳动力之外,最大的一个来源,还是来自于辽东的难民。 自从天启年间,朝廷实施“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国策以来,从后金逃回大明的的辽民,就被拦截在山海关外了。其中身体强壮者被挑选出来充实辽西的军队,而老弱则被辽西将门充为军屯的辅兵。 这种政策的实施,最终只造成了一个后果,辽西将门的实力急剧增长,渐渐有了军阀化的趋势。成为军阀的条件,一是要有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二是要有一块能够养活军队的根据地。 “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政策实施之后,山海关外的区域等同于被人为的划出了一个军事管制区,而辽西将门成为了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从某一种方面来说,这一政策的实施,等同于是朝廷亲手扶植了辽西将门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从后金千辛万苦跑回大明的辽民,不仅没有得到朝廷的帮助,反而成了这些辽西将领充实军队和用于屯田的奴隶。辽西将门实施的军屯和女真人的包衣制其实没有什么差别,相比起来也许还是做女真人的包衣舒服一些。 毕竟做辽西将领的奴隶,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做女真人的包衣,还有机会去劫掠明人,从而改变自己的处境。因此辽人守辽土政策实施之后,从后金治下逃回辽西的汉人数目顿时大为减少了。 事实上,这一政策只有前半部分能够勉强实施,而后半部分不过是糊弄下皇帝而已。不管是孙承宗还是袁崇焕这些主战派,他们的进攻策略就是从广宁城修建堡垒,想要一路修到沈阳城下。 辽西走廊虽然是一片适合于耕作的滨海平原,但是这里的土地已经大都被辽西将领们所占据,剩下的土地产出,连军队的口粮都解决不了,谈什么修建堡垒群呢。因此最终还是要从关内调运大批的人手和物资到辽西。 不过这一政策随着魏忠贤解除了袁崇焕的职务之后,就已经陷入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毕竟这一政策实施的年头还不久,辽西将领还没有成为真正独立的军阀。而朝中大臣们也并不是完全都支持这一政策的,毕竟朝中大臣们也有各自的利益需求,不可能任由支持辽西将领的官员们占有整个国家结余的财源。 不过崇祯登基之后,并没有全面清算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也就没有让东林党人全面主持朝政,也就没有如曾经的历史一般,让袁崇焕有机会玩什么五年平辽的把戏。 辽西将门失去了朝中官员的支持,接下去朝廷又废除了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也就使得辽西将门的势力并没有如曾经历史上一般,急剧膨胀起来。 而崇祯废除了辽人守辽土之策,并极力迁移关外难民入关或是济州岛、台湾岛等地,不但极大的减轻了朝廷对于关外养人的负担,还打击了辽西将门军阀化的趋势。煤铁业的发展,更是招募了大量辽民中的青壮,使得朝廷开始重新掌控了对于辽西军队的约束权力。 第553章 流行趋势 8月末时,崇祯倒是从太医那里连续得到了两个好消息,就是周后和田贵妃两人都有了身孕。这两个消息让他即振奋却也更为担忧了起来,如果他不能改变自己的结局,那么他的子女便要承受这世上最为悲惨的命运了。 朱由检让王承恩赏赐了一些贵重药材给皇后和田贵妃外,又赏赐了周、田、袁三位后妃各一袭蓝狐披肩和一件紫貂披风。后者虽然贵重,但是皇宫之内倒是并不缺乏,唯有这蓝狐披肩,就连宫内的一些老人,也啧啧称奇,声称从未见过此物。 这种蓝狐披肩在阳光下色如白雪,但是到了暗处却隐隐呈现出了浅蓝色,皮毛之柔软温暖还超过了貂皮。三位后妃对于这件礼物倒是相当满意,而据送来礼物的王承恩介绍,这些狐皮来自于扶桑岛北面的岛屿,乃是今年东海巡阅府从海外带回的珍奇。 这些珍贵的皮毛总数不过数十件,最后的成品也就是三件披肩和一些小玩意。因此当崇祯把三件披肩分给三位娘娘之后,整个大明也没有第四件成品了。 虽然周后和袁妃是性子比较恬静的,收了礼物之后除了欢喜之外,便收藏了起来。但是田贵妃显然并不愿意就自己欣赏这件宝物,她连续召开了数次京城贵妇人的聚会,有意无意的把这件披肩拿出来炫耀了一遍。 这些勋臣贵戚的家眷,原本在家中就无所事事,在以往她们想要出个门都很艰难,毕竟不合大明的礼法。但是崇祯登基之后,除了对勋贵极力打压之外,便是让后宫几位后妃参与了社会救助和教育事业。 京城的惠民药局也好,救济院也好,小学校也好,常常能够出现三位后妃的身影。而能够被三位后妃邀请,参与这些公益事业的勋贵家眷们,不仅在百姓中获得了声名,还同后宫几位后妃拉近了关系。 因此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行动引起了不少文官和士人的非议。但是在百姓和大明时报的支持下,崇祯二年之后,这种非议已经越来越少了。 而渐渐的,由宫内几位后妃组织的公益活动,成为了京城勋贵家眷及朝中官员家眷进行交流的一个社交场所。通过这样一个社交场所,那些勋贵和官员们,不仅获得了一个新的消息来源,还拥有了另外一种办事的渠道。 定期的社交聚会,不仅仅成了这些贵妇们展示服装和首饰的场合,还给了她们参与社会政治活动的机会。以往大明社会认可的完美女性品德,是尊崇于三从四德和相夫教子的女子。但是现在,一位具有文化素养和基本政治能力的持家主妇,显然更能让她的丈夫,引起皇帝和各位朝廷重臣的注意。 随着崇祯连续提拔了几位,夫人在社交活动中表现出色的官员之后。在京城,女性的社会地位开始出现了某种独立性,不再被视为某某官员的夫人,而是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人格。在现实利益的考量下,官员对于自己的正妻也显得更为尊重了起来,而不再被视为一个无知妇孺。 而这样的社交聚会也造成了另外一个后果,基于女性的天性,新颖的服饰和首饰开始在聚会上流行了起来。大明的贵妇们虽然并不缺乏衣料和首饰,但是可供炫耀的社交场合其实并不多。 按照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的社会价值观念,士人取妻重在持家和养育儿女,而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外交际。因此服饰一般以稳重传统的样式居多,而首饰则也以家族传世者为贵重。 当然近世以来社会风气日渐颓废,不少年轻妇人和未出阁的小姐,开始追求江南名妓中流行的服装和首饰款式,当然这种服饰都是以迎合男性的审美观为主。 而在现在的京城社交活动中,那种老气横秋和轻浮的服饰自然不会成为这些贵妇们的追求,从宫内流传出来的各类服饰,自然就成了这些贵妇们的新追求。没人愿意在这种社交活动中穿着重复的服饰,从而让别人嘲笑。 不管是来自北方的各种皮毛还是南方的各色绸缎,一时之间都成为了京城热门的货物。而从海外运来的各式宝石,也成为了京城上流人士的新追求。在这种热潮的背后,也极大的引起了勋贵官僚们对于海外特产的兴趣。 比如台湾的黄金,暹罗的红蓝宝石,印度的钻石,还有日本以北地区的各色皮毛。东海巡阅府和四海贸易商行从海外带回来的皮毛和财富,开始越来越吸引这些勋贵官僚们的注意力。 随着他们的家眷把自家的财产花费在那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服饰和珠宝上面,通过土地上的产出来获取财富的方式,越来越不被这些达官贵人们所欣赏。通过工商业快速的增值自己的财富,或是通过海外贸易获取暴利,已经开始在京城的上流阶层形成了一种风潮。 京城勋贵官僚所拥有的财富,其实并不亚于两淮盐商。这些在京城世居百年以上世家大族,他们所集聚的财富,真正可以说的上是复可敌国了。当这些财富从地窖中启出,流入到生产领域之后,无疑给北方新兴的工商业提供了急需的资金流动性。 京城和天津市面上的繁荣景象,开始慢慢不亚于江南的富庶之地了。而进入9月之后,郑芝虎带着船队终于抵达了天津,耗费了近一年时间,横渡了太平洋两岸,还带回了许多大明所无的动植物。在崇祯眼中,这趟出航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了。 虽然郑芝虎并没有完成环球航行,但是朱由检依然给他和两名助手册封了,子爵和男爵的爵位。这趟航行所带回来的橡胶种子和树苗在台湾、海南、广西及雷州半岛地区进行了培育,至于随船带回来的35吨生胶,则全部被内府以每斤0.15大明元的价格收购了。 300元一吨的价格,已经和同等重量的棉布价格相近了。但是这些生胶在对面的大陆上,基本上被视作一种娱乐用途的玩具材料,价格十分之低廉。郑芝虎购买这些生胶的费用,还不及从产地运到天津的运输费用的十分之一。 一直以来,觉得对面大陆除了白银和黄金之外,没有其他产出的随船船员们,顿时意识到,下次回航的时候,可以优先收购什么特产了。 而对于崇祯来说,这些生胶刚好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去年完成了手压水井的设计之后,京畿各地便开始打造这种利用真空原理抽取地下水的机械水井。 但是利用动物皮革制作水井的密封垫圈,不仅很容易老化损坏,而且造价也非常高。大家畜的生皮也要2两银子一张,相当于0.6元左右一斤。而生胶加工成熟胶,在制作成品时,还可以加入占比重40-50%左右的填充料,这无疑可以大大的节约成本。 最重要的还是,经过了硫磺熟化之后,橡胶老化的的速度极大的被延缓了,用橡胶制成的密封材料,显然比皮革要耐用的多。 当橡胶硫化后的制成品,证明了在密封和老化性能上的优越性之后,朱由检便拨了一批加工好的橡胶材料,前往陕西米脂和榆林地区,准备在这些地区搞一个百日千井计划,以解决当地百姓的饮用水难题。 虽然今年春天和去年冬天,陕西都下过雨和雪。但是进入了六月之后,陕西的个别地方依然再次遇到了干旱问题。今年的形势固然比去年强,不会形成蔓延到整个陕西的大旱灾,但是这些受灾地区,算是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受灾了。 榆林地区还好,因为是边军驻地,因此还有一些军粮可食。但是米脂的百姓就困难得很了,延绥巡抚不得不再次向朝廷申请赈灾。 米脂县是延绥的襟喉之地,北接榆林,西临横山,南通川陕,这里的百姓要是闹起乱子来,显然会影响到延绥刚刚安定下来的局面。 根据延绥巡抚和三边总督的建议,和内阁诸位大臣的讨论,最终朝廷赞成了延绥巡抚的赈灾建议,并从米脂地区迁移一些灾民进入宁夏地区开荒。而崇祯也决定拿出10万两白银,在米脂和榆林打上1000口水井,以缓解当地百姓的用水问题。 这些橡胶的到来,无疑给这个打井计划补上了最后的技术缺陷。 在郑芝虎抵达的时候,京城第二届运动会正好召开。经过了去年的实验,今年的比赛项目终于精彩了许多,也扩大了许多。 而前往北面比赛场地观看的百姓,更是去年的数倍。而参加的人数,也不仅仅是军人、学生和街头闲人。不少京城或外地的平民百姓也纷纷报名参加,想要一起图个乐子。 在京城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职员、葡萄牙人和几位西班牙人,也跃跃欲试的报名参加了比赛。他们对于这种运动会的形式大为称赞,有个别学识不错的,还拿这个东方的运动会和古希腊城邦之间举办的奥林匹克运动大赛,在皇帝面前进行比较优劣,以彰显欧洲并不是中国人眼中的一个蛮荒之地。 在这场运动大赛中,西班牙人赢得了一个标枪投掷的冠军,而英国人则是获得了推铅球和100米跑的金牌,葡萄牙人一无所获。 第554章 比赛 京城北门外的大校场,9月已经成为了京城百姓的乐园。大校场东南角被隔出一块205*282米的运动场地,场地的东西北三面建起了11排座位的看台,而南面则只有一道低矮的栅栏虚虚隔开了。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赛事,9月18日也到了运动会的闭幕日,今天最后一项比赛的项目是四人接力赛跑。参加比赛的有4只队伍,海军军官学校、陆军军官学校、燕京大学和英国水手组成的队伍。 崇祯和孙承宗等参谋部成员就坐在北面的看台上,原本他还邀请了内阁几位阁臣,但是显然那些阁臣还不能够接受,坐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着一群穿着短衣短裤的男子在阳光下奔跑流汗。 不少官员们认为,前往运动会场上观看比赛的夫人女子,看着衣不蔽体的男子在场上运动,实在是有些有伤风化。不过崇祯的坚持显然比这些阁臣的坚持更为坚定,因此这些阁臣只能选择管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不过大明朝一向就没有什么大众化的娱乐事业,在茶馆听听说书已经算是市民最好的消遣了。而南方的戏曲,此时还只是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娱乐项目。 运动会既有比赛胜负的不确定性,也有庙会的热闹,还有踏青郊游的乐趣,因此当崇祯二年召开第二届运动会时,京城百姓的关注热情比去年还要高。即便是那些禁止家人出城观看比赛的士绅家庭,也常常有人偷偷溜出家去观看比赛。 当作为比赛发号的三眼铳被朝天点燃后,随着一声巨响,4名男子就从起跑线上冲了出去。朱由检手上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全神贯注的观望着比赛,在旁人看来,似乎比场上的选手还有紧张。 坐在他右手边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经理梅思沃尔德,原本还想同皇帝谈点什么,不过看着崇祯这么认真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拿起了自己的望远镜观看起比赛来了。 对于这样的运动会形式,梅思沃尔德同样很喜欢。他认为这种运动比赛,倒是能够很好的培养绅士的体力和运动能力。在他看来,英国和欧洲大陆那些动不动就拿起刀剑决斗的贵族青年们,应当把自己充沛的精力投身于运动比赛,而不是发泄在斗殴和女人身上。 他已经决定,这次回去后倒是要向国王推荐,举办和中国相似的运动会,从而改善英国绅士们虚无和不健康的生活状态。不过梅思沃尔德觉得,这种运动比赛不应该让下等人参加,应当学习古希腊人,只有贵族青年才能参加运动比赛。 而且,也只有社会上流阶层的人士,才有时间把自己的精力花费在运动上,从而塑造自己完美的肉体和健康的精神。至于那些下等人,他们需要的是卖力工作,而不是借着运动的名义偷懒。 进入了中国之后,这个国家给予梅思沃尔德的第一印象,就是中国人实在太多了。从天津到北京这段路程,他就没有发现过毫无人迹的荒野地带,道路和运河两侧总是能够看到被开垦出来的田地和农舍。 这个国家在他眼中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即便是人口众多的印度大陆,在城镇之间也还是有着没有人迹的森林和荒原的。而在英国,离开伦敦之后,基本上就是成片的荒野和未开发的黑森林。 这还是经过了两个多世纪的圈地运动后的现状,要是在亨利八世时代,除了城堡和城镇周围有农场和牧场,稍稍远离城镇一些的村子都看不到。 中国人口之多,下层民众之富裕,让梅思沃尔德总是惊奇不已。此时的英国还处在海外大规模殖民时代的前夜,除了北美的几个殖民地外,英国人在其他地方还没有建立起真正的殖民地。 虽然英国人垂涎于印度大陆和东亚地区的富饶,也死死的注视着香料群岛,想要从荷兰人手里分一杯羹。 但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亚洲二十多年的贸易经历告诉了英国人,虽然他们曾经打败了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但是同亚洲的这些国家相比,英国依然还是一个地狭人稀的小国。而英国同西班牙人的敌对,使得英国的海上力量很难毫无顾忌的越过北非发展。 毕竟西班牙人现在还在同欧洲新教国家开战,英国人如果把自己的海上力量分散到亚洲去,很有可能会让本土受到袭击。 除了同西班牙人敌对之外,同英国隔着一道海峡的荷兰人,在海上的势力实在是太庞大了。荷兰人的船只吨位现在等同于,整个欧洲除去荷兰的各国吨位总和。荷兰商船的吨位虽然只是英国商船的两倍,但是200吨以上的船只,英国只有145艘,而荷兰人足足有450艘。 正因为荷兰人在海上的力量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因此英国人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接受了安汶岛屠杀事件。英国人在香料群岛上争不过荷兰人,他们对于印度、中国、日本等亚洲的君主国家,同样也惹不起。 虽然这些国家的海上实力并不怎么样,但是他们却掌握着英国人所需要的货物。也牢牢的控制着陆地上的防御力量。远道而来的英国人,就算海盗经验再丰富,没有一个可靠的基地港口,他们在亚洲损失的每一艘船只,都需要从英国国内进行补充,这显然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梅思沃尔德一直想要在东南亚建立一座由英国人控制的港口城市,就如荷兰人的巴达维亚,又或是葡萄牙人的马六甲城。但是在荷兰人的阻扰下,加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实力不足,使得英国人始终无法在万丹建立起一座英国人的城堡。 对于万丹苏丹国的那位老王,更是让梅思沃尔德感到头疼。为了抵御马打蓝苏丹国对万丹苏丹国的侵攻,和荷兰人对万丹的压迫,老王向英国人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商人请求了援助,帮助万丹苏丹国建立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但是这位老王原本答应给予英国人土地建立城堡的条件,却始终迟迟不愿兑现。至于中国和日本,当地政府和百姓的排外思想,使得英国人连普通贸易的关系都没有建立起来。倒是有人向他建议,干脆把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总部搬迁到印度东岸去,印度土王可比中国人和日本人好说话的多。 不过梅思沃尔德很难下这个决心,因为搬迁到印度东岸,无疑就等于要放弃马六甲以北的海上贸易,他可不觉得荷兰人还会让英国东印度公司有机会返回万丹。再说了,中国的丝绸、瓷器和东南亚的香料,显然比印度的棉布利润更高。 安德烈假冒国王的名义,同中国人建立了贸易关系,对于梅思沃尔德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这也是英国打开中国大门最为关键的一步,他匆匆赶来了中国的都城,就是想要同中国皇帝请求,达成两个目标。 一个是希望用固定的包税制替代目前中国的海关关税;二是在天津或是南方的港口购买一块土地,允许英国人修建护卫商人货物的城堡。 关于他的第一个请求,中国皇帝给他的答复是对等,只要英国国王愿意对中国商船收取固定税,那么他也不介意对英国商船收取固定税。对于这样的答复,梅思沃尔德表示深感遗憾,希望能够回国同国王商议后再定。 事实上,梅思沃尔德认为,这个条件其实可以答应。毕竟现在英国海岸边上没有一艘中国商船,而英国的商船已经在亚洲了。但是他毕竟只是东印度公司的总经理,不是英国国王,他只能回去劝说国王答应这个条件,而无法立即答应下来。 梅思沃尔德这些天其实已经思考了很详细了,他觉得回去之后可以告诉国王,这样的协议可以每20年签署一次。如果20年后中国商船抵达英国的数量,超过了英国商船抵达中国的数量,那么协议就可以不再继续。而他也觉得,自己倒那个时候也已经退休了,不会受到这个协议的影响。 而关于他提出的第二个条件,那位皇帝陛下连对等的条件都不愿意提。他告诉梅思沃尔德,中国的土地只能出售给中国人,不出售给非中国人。即便是有人违反了法律,把土地出售给了他们,这份出售协议也是无效的。 梅思沃尔德锲而不舍,数次向皇帝表示了自己的坚定主张。不过他也从购买土地退到了租借土地的问题上,而修建城堡的规划也变成了修建住宅和货栈。 梅思沃尔德向崇祯再次重申,他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是基于减少双方民众冲突的概率,也是为了保证英国人的财产和人身安全。 9月25日,便是梅思沃尔德率领中英友好船队返回英国的启程日子,因此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在回去之前,让崇祯对购地建房一事松口。 “不过,今天显然又失败了,皇帝陛下并不愿意接受我的意见啊。”梅思沃尔德漫不经心的从望远镜中观看比赛,心中却如此想道。而在他的镜头之内,英国人临时组建起来的比赛小组,已经远远的落在了中国人身后,显然他们这次与冠军是无缘了。 第555章 争夺 4*100的接力赛跑,最终还是落入了海军军官学校的队伍手中,去年大放异彩的燕京大学队伍,只得了一个第三名。 当然这也证明了,陆海军军官学校的体能操练强度并不是在应付,崇祯对于这个结局感到满意。他并不在意陆海军军官学校谁得了冠军,他只在意这两座军校对学员操练的成果,现在看来两所军校都干的不错。 但是坐在看台上的官员们显然并不这么想,京畿都督府以俞咨皋为首的官员笑容满面,而以茅元仪为首的总参谋部官员们则大多板着一张脸,毫无喜色。 经过了近2年的发展,陆军军官学校已经完全成了总参谋部最核心的嫡系机构,总参谋部的新成员都需要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培训一段时间,而各期的军校毕业生,也是总参谋部控制和整编大明军队的核心。 当崇祯建立陆军军官学校,并做了一次对京营整编的示范之后,新组建的总参谋部成员们立刻就明白了,陆军军官学校是做什么用的了。总参谋部刚刚成立的时候,从孙承宗到茅元仪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个替代品。 虽然五军都督府有治军之权,但是在兵部和地方军头的联手架空下,其实已经成了一个赡养闲人的养老机构。朝廷任命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平时管理将领还能仰仗朝廷的权威,让那些地方将帅听命。 但是让这些都督们带兵出征,如果不是从地方实力派提拔上来的都督,他们连自己指挥的军队军官都认不全,又凭什么让这些将士在战场上听命呢?毕竟大明的军队可以听从五军都督府的命令,但是敌军难道会听么。 因此在孙承宗、茅元仪等人看来,如果皇帝只是想要设立一个新机构取代五军都督府的职权,那么其实不过是多了一个养人的机构,对于大明军队腐败横行,战力低下的现状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不过当总参谋部成立之后,利用陆军军官学校吸纳各军的中低阶武官,顺便在各军中安插自己的嫡系,从而初步建立起了总参谋部对于大明各军的切实控制联系后,茅元仪等人顿时对总参谋部的观感有了极大的变化。 总参谋部的设置,不仅仅给孙承宗等人一个复起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们一个发挥自己能力的平台。在不受兵部和地方军头的牵制下,对于大明军队进行一场彻底的变革,从而恢复明军的战斗力,这显然是孙承宗等人一直的梦想。 也正因为如此,总参谋部对于陆军军官学校的关心,还远远超过了崇祯本人。毕竟师生、校友、同窗等私人关系组成的忠诚度,是远远超过了军中现有的上下级关系和恩主家臣之间的联系。 而茅元仪等总参谋部官员在付出了巨大的精力之后,也顿时发觉了自己的回报是异常的丰厚。在以往他们只能对于某只军队的主将下达命令,如果越过主将向下级军官下令,不是遭到婉拒就是会被置之不理。 但是当一只军队被安插了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之后,总参谋部甚至可以直接把命令下达到连一级。有了陆军军官学校这个后盾的军官们,根本不惧怕主将的恼怒,甚至于主将想要给他们穿小鞋,他们只要发出一封书信,就能得到同窗或是老师的帮助。 如果说以往大明军队是军为将有的私军模式,那么今天被总参谋部改造过的军队,在朱由检看来,倒是呈现出了几分党军的风采。 总参谋部品尝过了陆军军官学校带给自己的好处,自然不愿意在军中出现其他竞争对手。除了已经无欲无求的孙承宗之外,其他参谋部的官员们都一致认为,海军军官学校同样应当置于总参谋部管辖之下。 然而这个要求理所当然的被崇祯给拒绝了,在海军管理机构尚未成型之前,朱由检显然不希望让陆军去操控培养海军军官的大本营,一方面是因为军中力量的平衡,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海军中培养出一批海上肉搏战的军官来。 海军军官学校于是被转到了京畿都督府的管理之下,不仅仅是因为京畿都督府的官员们大都来自于福建和浙江,更因为京畿都督府组建完成之后,崇祯就收回了直辖都督府的权力。未经他这个皇帝授权,总参谋部无权干预京畿都督府内的一应事务。 俞咨皋虽然指挥作战不行,但是对于官场上的那些事情倒是了如执掌,更别提他背后还有一个老奸巨猾的工部尚书吴淳夫出谋划策。俞咨皋很清楚,因为他水师出身和南人的背景,想要在总参谋部中出头,那基本是没什么指望的。 但要让他对着总参谋部一群年青官员俯首贴面,他又有些不服气。毕竟他现在可不是福建总兵,而是京畿都督府都督,是深受皇帝信任的武臣。不受皇帝信任,他又怎么可能率领京畿左近的全部军队呢? 俞咨皋觉得,自己同帝师孙承宗比,自然是要差上一个等级,但是好歹也要比袁崇焕、茅元仪之流高上半分吧。孙承宗现在已经60过5了,那么在他之后的总参谋部总长,皇帝会任命谁呢?俞咨皋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机会的。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武臣顶点,已经不是什么五军都督府都督了,而是执掌总参谋部的总长。现在总参谋部的职责是平日为皇帝、兵部尚书辅佐治军,战时为皇帝、内阁参谋作战计划,并组建战时大本营以统帅明军作战。 看起来总参谋部依然还是在兵部之下,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兵部已经无法再通过各地的兵备道对地方军队进行监管了。总参谋部下辖的总后勤部已经把兵备道的权力完全接管了过去,而且兵部对于作战时的赞画之权,也完全被总参谋部的参谋之权所取代了。 对比起总参谋部在详细的图纸或是沙盘上,进行完整而详细的作战部署,兵部官员们云山雾罩的奇谋妙计,显然已经忽悠不了内阁和朝堂上的重臣了。 而且对于户部来说,兵部官员督管边军粮道的官员们,不仅没有起到监督的作用,还成了那些边军虚报损耗和人丁的帮凶。若是国库丰裕的万历时期,户部官员也乐的多加漂没,给自家妻妾增添几副头面。 但是自天启之后,户部官员的日子就变得异常不好过,地方上因为灾害频发,导致税赋难收。国库空空如也已经成为了常态,有些明见卓实的官员已经意识到,在这种状况下他们贪污了再多的公款,也未必能够保住自家的身家性命。 曹操尚且知道要斩粮官以安军心,难保皇帝不会抛出几个户部官员来平息天下百姓和边军将士的愤怒。但是户部的贪污行为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链条,这一两个官员想要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果然新皇上台之后,对于户部官员就不断的进行调整,然后就是不断的进行办案。被调离了原有职位的户部官员们,根本掩盖不了他们此前在任上的贪腐行为。这也使得有一段时间,户部官吏们对于自己高升的任命,不但不感觉高兴,反而甚为忧虑。 户部官员本就是缺额最大的一个中央部门,让研读四书五经的进士们去和数字账本打交道,这不但是一件为难的事,也是这些新科进士们无法做出成绩的职位。因此中央六部,也就是户部尚书常常是从地方上提升上来的亲民官,毕竟地方官员成日和钱粮打交道,比这些言官词臣出身的京官,对于户部的事务更为娴熟一些。 户部官吏在长达一年半的整顿之下,有些在户部担任了八、九辈胥吏的吏员世家,也被清除出户部之后,面貌终于焕然一新。不过与此同时,户部的权力也开始急剧的膨胀了起来,这极大的削减了户部官吏们的不满。因此户部对于崇祯推行的新政,是最为支持的,甚至超过了黄立极等主持新政的阁臣。 以往户部太仓银一半来自于盐税,但是崇祯一年开始,商税的份额开始迅速增长。然而最让户部官员感到眼红的,还是海关关税的增长。 原本在大明税收中份额不大的海外贸易税收,在改名为海关关税之后,崇祯一年便已经达到了太仓收入的三分之一。不过这笔庞大的收入现在却和户部无关,而皇帝设立了总理衙门管理海关事务之后,户部想要夺回海关关税的希望就更为渺茫了。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户部希望海军军官学校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在未来大明海军建立的过程中,能够压倒及排除十八芝等被招安的海盗势力,为户部接手海关创造一些条件,也是应有的准备了。 俞咨皋便是获得了户部官员的支持,才萌发了想要争一争总参谋部总长的想法。因此任何一个能够提升京畿都督府形象,打压总参谋部的事件,都会被他重视起来。比如今日在皇帝面前,海军军官学校的队伍击败了陆军军官学校获得接力赛跑的冠军,就让他觉得自己朝着总长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茅元仪等人同样很恼火,他们不仅仅是因为陆军军官学校的选手们没有击败海军学校的选手,更让他们感到恼火的是,陆军军官学校的选手们不是输在个人的体能和技术上,而是输在了团体的配合上面。 经过了新任校长的整顿之后,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终于学会了团结。但是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显然没有受到这个教育,低阶士官出身的学员和将门子弟出身的学员,在比赛中清楚无疑的暴露出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还要大于同他们比赛的其他队伍。 崇祯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大力的称赞了海军军官学校的管理教育,却对陆军军官学校不置一词,作为兼任陆军军官学校副校长的茅元仪自然是面上无光,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去后要好好整顿一下,学校里的这股风气。 朱由检对着身边的武官们发表完了评论之后,便回头对着一边站立的英国人梅思沃尔德说道:“比赛已经结束了,待朕颁完奖牌之后,你同朕一起回城吧,朕有些话想要请你转达给贵国的国王…” 第556章 崇祯的建议 梅思沃尔德上了崇祯的御用马车之后,坐在角落的王承恩便关上了车门,然后转头对着前方的车夫下令可以出发了。 车辆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朱由检便对着梅思沃尔德说道:“你代表东印度公司向大明提出的数次请求,朕已经反复考虑过了,看在你如此坚持的份,朕可以再做出一点让步。 朕记得上次已经答应过你,东印度公司可以向大明租赁,已经修建好的货栈和住宅。那么这一次,朕再给你一个方便。 东印度公司可以向大明租借一块土地,然后把你们想要修建的货栈、住宅图纸交给大明的官员,我们会按照你们提供的图纸进行施工。 这也是朕最后的让步,当然这些天来大明和英国商议好的条件能否落实,将取决于你们回到英国后,贵国的国王是否愿意接受这份贸易协议。” 虽然崇祯依旧没有准许,让东印度公司自己修建公司的货栈和商人居住区。但是梅思沃尔德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已经不可能再让步了。 事实上崇祯连这一步都不想退让,不过他询问了安德烈之后,发觉不管是英国人,还是其他欧洲商人,他们都不习惯于同本地人混居。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东西方风俗习惯的不同,使得这些欧洲商人不愿意同本地人混居在一起。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欧洲人知道他们的同胞在海外做的事,有多么的令土人深恶痛绝。 他们可不愿意,毫无防备的同本地人混居在一起。一旦这些本地人因为他们同胞干的事迁怒于他们,他们可不觉得同本地人混居在一起,可以让他们逃脱被报复的命运。 特别是英国人,虽然英国海盗出现在亚洲的概率很小,但是他们在加勒比海、大西洋、非洲沿岸、印度洋地区,都已经非常活跃了。 英国人在加勒比海、大西洋上劫掠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非洲沿岸、印度洋上劫掠前往麦加朝圣的穆斯林船只。可以说,英国商人在海外的不安全感,要比其他欧洲商人更甚。 这也是为什么梅思沃尔德死活坚持着,一定要修建一个单独的公司货栈和商人居住区。他需要保证,如果双方出现误会的时候,公司名下的财物和职员能够获得一定的保护。 在最坏的情况下,可以凭借货栈的防御设施掩护公司职员的撤离。当然,梅思沃尔德所谓的误会就是,英国人没有通知公司就打劫了所在国的船只,从而让东印度公司没有做好本地人发难的准备。 面对崇祯最后的回答,梅思沃尔德也知道,关于公司在大明建立商馆的问题,只能暂时服从于这位中国皇帝的要求了。不过他也暗自庆幸,英国海盗还没有越过马六甲海峡北上,因此他暂时还不必过多的担忧,英国海盗同中国商船之间的冲突。 当梅思沃尔德选择了接受之后,朱由检才继续对他说道:“那么接下来,朕想要问问你,东印度公司打算以什么来支付大明输出的生丝、丝绸、瓷器、茶叶、棉布以及其他商品? 今年南方各口岸的头等生丝价格是每担150大明元,二等生丝是125元,三等生丝是100元。即便以最差的三等生丝计算,每吨生丝的出口价值也要2000元。 假设东印度公司每年从中国采购1000吨生丝,也就是2万担生丝,也要每年支付200万大明元。如果换成英镑,就是40万镑。 但是据朕所知,东印度公司在万丹的商船大约有1000吨,但是股本却只有1.8万英镑;而你们在印度的苏拉特,拥有800吨商船和5万英镑的股本。 所以,朕现在想要知道的是,东印度公司准备拿什么货物来填补,两国每年数十万英镑的贸易逆差?” “上帝真该把那群多嘴的商人挂在伦敦桥上,他们居然把公司的机密出卖的这么彻底。”梅思沃尔德一边气急败坏的诅咒着那些商馆职员,一边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搪塞这位皇帝陛下的问题。 事实上,崇祯所问的问题,也正是英国人打开了中国贸易之门后,正积极思考的一个难题。 1615年,为了打开印度大陆的贸易之门,在东印度公司股东的请求下,英皇詹姆斯一世派托马斯·罗伊爵士拜访了印度皇帝贾汗吉尔。这次外交访问,目的是在苏拉特和印度大陆其它地区授予英国东印度公司独一无二的定居和建立工厂的权利。 占据着整个印度大陆近70%土地的贾汗吉尔,鉴于在1612年印度西海岸海战中,英国人轻松的击败了葡萄牙人,因此他希望同英王达成友好关系。 一来是保证,印度穆斯林每年前往麦加朝圣的行动不会被英国人阻扰。二来则是,托马斯·罗伊爵士在外交上实施了灵活的手腕,获得了贾汗吉尔的个人友谊。因此当东印度公司提出,他们愿意向贾汗吉尔提供欧洲市场上的货物和各处的珍品后。 贾汗吉尔终于给英王写了一封回信,信中承诺:英国商人可以在任何他们愿意停留的地方居住,他们享受无限制的自由。不论他们到达哪个海港,葡萄牙或其他人不准打扰他们。 不论他们在哪个城市定居,他都会下令给所有遵从于他的总督和长官给予他们任何可以给予的、他们所需要的自由。他们可以任意买卖和向他们的国家运输货物。 此外他还请求英王下令,让英国商人用他们的船运来各种珍品和适合他的皇宫的商品。 如果他面前的这位中国皇帝是一个如同贾汗吉尔一样的东方君主,那么梅思沃尔德有很大的把握讨好这位中国皇帝。 东方君主所喜爱的不是各国美女,就是各种珍宝。只要这位中国皇帝能够把中国对外贸易的特权授予东印度公司,他不介意去搜罗东西方美女和各种瑰宝来获得这位皇帝陛下的欢心。 不过显然这位中国皇帝并不是另一位贾汗吉尔,在梅思沃尔德眼中,面前这位少年更适合作为一名商人而不是一位君主,他对于商业利益之看重,甚至到了不顾及自己名誉的地步。 梅思沃尔德心里很清楚,东印度公司可以满足中国皇帝个人的欲望,但是却无法用英国的货物来填补巨大的贸易逆差。 崇祯预估的两国船队每年40万英镑的贸易额,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相当低的水平了。3年之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必然会突破这个额度。 但是英国出产的呢绒和金属制品,在大明是没有销路的。中国人不喜欢呢绒制品,而中国出产的金属制品不但比英国人便宜的多,他们还在一些金属制品的表面涂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材料,看起来即美观又耐用。 事实上,如果不是中国出产的丝绸、瓷器利润更高,他觉得就算贩卖这种金属制品,也是一门很好的生意。不管是东南亚还是印度、非洲,一定会有人喜欢这种看起来亮闪闪的金属制品。 梅思沃尔德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一样可以弥补贸易逆差的货物,他不得不试图引开话题说道:“陛下知道巴西红木么?在南美大陆上,这种树木有着成千上万株,这种木头能够制作出极为纯正的红色,是相当珍贵的染料。 距我所知,中国人很喜欢红色,在市场上红色的绸缎和布匹价格,往往是其他颜色的一二倍。我们东印度公司很愿意为贵国大量的收购这种木头,从而弥补公司将会出现的贸易逆差。”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虽然朕知道现在葡萄牙王国被西班牙人所吞并了,但是并不代表葡萄牙人连巴西都保不住。 在8、90年前,依据托德西利亚斯条约,葡萄牙人占据了巴西沿海地区。据说,他们在当地建立了14块封地,以萨尔瓦多城为巴西殖民地的首府。 虽说5年前,荷兰人攻占了巴西东北部的大片土地,但是直到今天也没能攻下整个巴西。在这种状况下,东印度公司想要插手沿海地区的巴西红木贸易,你确定不会引起荷兰人的攻击?” 虽然今天的天气并不炎热,但是梅思沃尔德感觉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是真不愿意和这样熟悉海外事务的东方君主进行商业谈判,这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底牌已经被对方看穿了。 梅思沃尔德瞠目结舌,还没有找到其他应对之策时,朱由检突然对着他说道:“其实朕倒是有一个建议,不知道东印度公司是否愿意接受?” 梅思沃尔德松了口气,赶紧回道:“陛下请说,我很愿意听一听您的建议。” 朱由检挪动了下身体,把车厢的中间部分给让了出来,然后王承恩便从车厢壁板上放下了一块木板,形成了一块简易的桌子。 接着王承恩又从座位下打开了一个抽屉,露出了一卷卷的卷轴,他拿出了其中的一卷,然后摊开在了这张简易桌子上。 梅思沃尔德凑近看了一眼,发觉是一副小型的世界地图。这时,朱由检也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球,在桌上弹了弹,然后向他发问道:“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第557章 黑奴贸易 作为一名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总经理,梅思沃尔德对于各地的特殊物产自然是有所研究的,他伸手接过了小球捏了捏,便非常肯定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加勒比海岛上一种树木流出的汁液,岛上的土著叫它卡乌卡乌还是卡乌巧乌什么的? 不过恕我直言,不要看现在这个季节这种汁液凝结成的小球弹性不错,但是到了夏天它被太阳稍稍晒的长久一些,便会像面团一样,变得又软又粘。到了冬天,它又会变得又硬又脆。 在我们欧洲,它被称为哥伦布带回来的新奇玩意,除了用作游戏的玩具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用途。难道陛下觉得它有什么特殊作用么?” 梅思沃尔德诉说的时候,不时的抬头打量着崇祯的神情,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如果中国人真的找出了这种材料的新用途,那倒是东印度公司的一项新财源。 这种被印第安人称之为会流眼泪的树木,从加勒比的海岛到南美广袤的大陆上,可谓比比皆是。这些树木的汁液除了被印第安人制作成游戏的玩具外,因为没有其他用途,因此也不被欧洲人所关注,价值可谓非常低廉。 如果能够从中国人这里打听到新的用途,那么他将会为公司立下一个杰出的贡献。说不定他还可以带着一大笔财富返回国内,不用继续在遥远的东方冒险了。 朱由检看了看梅思沃尔德颇为热切的目光,不由笑着说道:“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这种材料的新用途,不过我决定把它命名为橡胶。” “橡胶?”在崇祯的解释下,梅思沃尔德终于弄明白了橡胶的意思,也算是为英文创造了一个新词。 “既然陛下也不清楚这种材料的新用途,那么您要怎么才能用它来弥补贸易逆差呢?”梅思沃尔德颇为失望的说道。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我坚信,这种材料一定会有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用途。 你看,美洲大陆上出产的烟草、可可、剑麻、巴西红木、番薯、土豆、玉米、辣椒等大明没有的新作物,都被证明了自己的用途,可见这种新材料也应当具有一种可供人们利用的用途。 我已经下令大明皇家科学院对橡胶性能进行研究,我认为2、3年之内,这个研究成果一定会出现的。所以我现在向东印度公司收购一批橡胶,在未来三年内不会设置上限。 据那些葡萄牙人说,在亚马逊流域有着大批的橡胶树,东印度公司可以从亚马逊流域贩运橡胶来大明,每吨橡胶我出60英镑,每100粒橡胶种子我出一英镑,每颗橡胶树苗,我出0.5英镑。” 听到崇祯只是对橡胶的用途进行猜测,虽然这种猜测建立在美洲发现新物种的基础之上,但梅思沃尔德还是感觉有些怀疑。他不认为,这位中国皇帝会拿出这么一笔巨款来赌博。 在他看来,这些中国人也许发现了橡胶的特殊用途,或是已经找到了如何利用橡胶的窍门。 因此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叹着气向崇祯解释,从英国到巴西的亚马逊流域,再转向中国的路途是多么的遥远而危险,完成一次贸易周期,起码需要2年的时间,因此皇帝给出的价格还是偏低了。 朱由检稍稍思考了一下,便对梅思沃尔德继续说道:“就在前几日,朕曾经派人询问过你,如果大明想要向东印度公司或是英国船主租借一艘商船,那么租金是多少。 你对朕派出的人员的回答是,如果租借12个月,则每吨每日12便士;如果租借6个月,那么就是每吨每日18便士。 而你那艘鹦鹉螺号,吨位大约500吨不到,按照500吨计算,一年的租金就是9125英镑,半年的租金则是6862.5英镑。 那么朕可以再给你一个建议,不管是在东南亚还是印度洋,都有许多不属于东印度公司名下的英国私商船。如果你能组建一支2000吨左右的船队,每年给大明运送不少于1000吨的橡胶,那么朕会向你租借三年,每年支付给你4万英镑的船租。” 崇祯的建议顿时让梅思沃尔德动心了,每年4万英镑的船租,这几乎已经可以打造一支全新的2000吨的船队了。这等于是用中国人租下的船只,替他个人赚钱。 很显然,皇帝提出的这个建议,是针对他个人而不是公司的。梅思沃尔德感觉喉咙有些发痒,他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后,才有些变色的说道:“我是效忠于公司的,陛下这个提议未免过于… 我想知道,如果陛下支付了船租,那么船队每年的盈利会怎么分配呢?” 梅思沃尔德刚开始的确是想要拒绝的,但是他的喉咙里冒出的话语,却让他也大吃一惊,他觉得一定是有魔鬼捏住了自己的喉咙,才说出了这么有违他本心的话语。 “五五分成吧,船队的贸易利润,我们一人一半。船只的租金,朕会以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支付,只要你运回英国,就能再翻一番。” 崇祯的回答,终于击碎了梅思沃尔德心里最后的迟疑,他毫不犹豫的说道:“东南亚和印度洋上的英国私商船并不可靠,我这次回国之后,会亲自在国内招募船主,为陛下您招募一只可靠的船队。” 崇祯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不对,应该是我们的船队。” 看着崇祯摇头,梅思沃尔德还有些发愣,但随即他便露出了谦卑的笑容回道:“是的,陛下,的确是我们的船队。” 对于梅思沃尔德的表现,朱由检并不感到惊讶。虽然梅思沃尔德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总经理,但是现在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还不是几十年后在印度站稳了脚跟的那个东印度公司。 梅思沃尔德的年金大约是1000英镑,加上灰色收入和投资航行的分红,一年也不会超过2000英镑。 现在的东印度公司还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是以每一趟航行来计算投资额,而不是以整个公司船队的营运作为计算额度。因此他这个东印度公司总经理,能够调用的人力和财力极其有限。 当然对于现在英国国内的收入水准,梅思沃尔德对于自己的年金已经相当满足了。毕竟英国普通农夫一年的收入不过7-10英镑之间,普通的乡绅地主也就30英镑一年。 以梅思沃尔德的出身,他在国内所能谋取的最好职位,也不过是高等民事法庭的法官,这是一个年金700英镑的职位,加上其他的灰色收入,一年也有1500-2000英镑之间的收入。 但是崇祯的提议,等于是每年送给了他最少4万英镑的年金,不算船队的利润分红,光是用货物替代的船租,就能让他获得最少4万英镑的收入。 4万英镑的概念是什么呢?想要担任伦敦治安官,就必须要有1万英镑的财产。而能够担任伦敦治安官,也就相当于踏入了英国最顶层的贵族阶层了。 现在崇祯一次性就租用了3年,也就是说,只要梅思沃尔德平安度过这三年,他就会踏入资产10万英镑以上的英国超级富豪的行列。 在这种巨大利益的吸引下,梅思沃尔德觉得,他都可以放弃英国国教,改宗成天主教徒了。 一旦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梅思沃尔德立刻就觉得英国-巴西-中国的三角贸易,还是没有发挥这条航路的真正价值。 在崇祯的设想中,从英国运输金属工具或是武器,然后向居住在亚马逊流域的土著部落换取橡胶,然后装满橡胶的船只绕过好望角后,沿着1610年荷兰的航海家亨德利克发现的维度40度的咆哮西风带航路,直接穿过印度洋抵达巴达维亚。 再从巴达维亚前往上海,然后卸下橡胶和南美的特产,装上中国的货物返回英国,这样就是一个贸易循环。 不过梅思沃尔德认为,这样并不十分划算,因为在巴西亚的马逊流域,当地的土人部落已经被葡萄牙人驱赶到了极为上游的区域。 如果依靠他们自己去寻找并开发橡胶资源,恐怕不是一两年可以完成的。但是巴西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蔗糖生产地区,虽然在荷兰人的侵略下,葡萄牙人失去了一大片土地,但是亚马逊入海口还在葡萄牙人手中。 葡萄牙人在巴西经营了近100年,他们对于亚马逊流域的认识要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如果让葡萄牙人去收集橡胶,恐怕要比他们重头开始快速的多。 而在巴西的葡萄牙人,他们最为紧缺的货物是从非洲运来的黑奴。葡萄牙人在巴西开垦的都是大种植园或是大牧场,当地的印第安人并不适合作为种植园的奴隶,温顺而强壮的黑奴才是这些种植园主最好的选择。 荷兰人的入侵,使得葡萄牙人对于黑奴的需求更是提高了,因为葡萄牙人需要把白人充实到殖民地军队中去,因此田地里和糖坊里出现了更多的劳动力不足问题。 在非洲,一名黑奴大约价值17根铁棒。在英国这种铁棒价值3先令3便士一根。在巴西,一名黑奴的价格大约为25英镑。仅仅是黑奴贸易就能获得8.8倍的收益。 而在中国,相同的铁棒还不到2个先令。因此非洲的黑奴,巴西的橡胶,中国的铁制品,完全可以形成一个贸易循环关系。 利用咆哮西风带,这条帆船航线虽然危险,但是绕行一圈不过21天。加上其他的航行时间,整个贸易周期完全可以压缩到10个月以内。 完成2次三角贸易,然后再运输一次中国商品回欧洲,那么获取的利润会更大一些。 第558章 协议 梅思沃尔德其实早就开始注意黑奴贸易起来了,并不单单是巴西葡萄牙人对于黑奴的旺盛需求,就是英国在北美大陆的殖民地和西班牙人在加勒比群岛上的殖民地,同样也需求着大量温顺而吃苦耐劳的黑奴。 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对于美洲的征服,总是想要把当地的印第安人的人力资源动用起来不同,刚刚开始进入海外殖民国行列的英国人,已经吸取了这两个航海先驱国家在海外开拓殖民地的经验。 在英国人看来,既想要夺取土人的土地,又想要强迫土人接受被奴役的命运,无疑是一个高难度的技术问题。 特别是美洲印第安人,墨西哥以南地区的温顺印第安人,早就被西班牙和葡萄牙所征服了。而北美大陆上的印第安人,要比他们的南方同胞更为野蛮和好战。 而且美洲大陆上的资源过于富饶,在欧洲人没有抵达这片土地时,印第安人的生存压力并不大。高产的玉米、番薯、土豆和各种野生动植物,完全满足了印第安人的人口成长需求。 如果不是印第安人崇拜的教义,把血祭作为获得神灵恩赐的唯一方式。使得印第安部族之间发生了过多的无意义杀戮,印第安人的人口数量或许早就达到了美洲大陆能够承载的数量,从而引起文明的变革了。 正因为这些印第安人没有生存压力,所以当他们被欧洲人征服之后,被欧洲人强迫从事各种繁重劳役的印第安奴隶,不是很快就死去,便是激发了印第安人反抗殖民者的暴动。 欧洲人虽然拥有较为先进的文明,但是印第安人却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在这里与世无争的生活了上万年,对于这片土地的了解,显然不是欧洲人可以比拟的。 一旦印第安人觉醒了反抗殖民者的意识,作为外来者的欧洲殖民者,不仅不能从这片土地上汲取大量的财富,还要消耗大量的财富和资源用于镇压印第安人的反抗活动。 对于某些殖民者来说,这种镇压活动也许能够彰显他们的武勇,但是对于大多数殖民地种植园主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容忍的破坏活动。 毕竟这些来殖民地开辟种植园的地主,他们是来这片土地上寻求财富,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和土人进行战斗的。 因此寻求一种能够替代本地土著的劳动力,一直是这些种植园主人的迫切需求。英国人首先发现,从国内或是欧洲贩运到北美大陆殖民点的白奴,是最优秀的殖民地开拓劳力。 他们不仅能够吃苦耐劳,还掌握着一定的技能,能够为殖民地的发展提供劳动力和必要的技术力量。而且白奴都是契约奴,只要干满了契约规定的时间,这些白奴就会获得自由。 这些自由人想要获得自己的土地,就必须向未开发的土地进发,这样他们又会变成殖民地开拓的先锋。因此英国商人从英王那里获得了殖民许可之后,便建立了殖民地公司,吸引了贫苦的英国无地农民,在北美大陆上建立了弗吉尼亚与马萨诸塞两个殖民地。 不管是1607年在弗吉尼亚的詹姆斯敦登陆的苏珊。康斯坦特号、幸运号和发现号,还是1620年,驶入普利茅斯港内的五月花帆船。这些船上的移民,基本上都是公司从英国和欧洲大陆上招募来的契约奴。 虽然白人契约奴是英国人开拓殖民地的主要力量,但是北美大陆恶劣的气候和陌生的环境,使得殖民地的开拓工作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早期北美殖民地移民人口的损失,基本上超过了90%,最终还是依靠当地印第安人的友善,教导了这些殖民地白人如何在这片土地上耕作和生活,英国人才在北美大陆站稳了脚跟。 正因为在北美殖民地生活的风险巨大,因此在英国和欧洲招募白人契约奴的工作并不顺利。 而与此同时,葡萄牙人开启的西非到美洲的奴隶贸易,迅速引起了英国商人的注意。 葡萄牙商人从国内运输金属制品前往西非换取黑奴,然后经过6-10周的地狱航行抵达美洲,这些黑奴可以向那些美洲的种植园地主换取蔗糖、烟草或是其他美洲特产,然后运回国内出售。 这种三角贸易航行的兴起,一度使得葡萄牙的海上力量有再度复起的势头。但是,荷兰人对巴西的入侵,打断了葡萄牙人的黑奴三角贸易。 由于荷兰舰队对巴西沿海的封锁,葡萄牙的贩奴船已经很难在大西洋上自由的航行了。葡萄牙人一度兴盛的黑奴三角贸易顿时陷入了停滞,但是美洲对于黑奴的需求却开始上升了。 来自非洲的黑奴温顺听话,又经受的住美洲各种疾病和当地气候的考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殖民地劳动力。在巴西,一名黑奴的价值是印第安奴隶的4倍,但是黑奴依然在巴西市场是哪个供不应求。 因为一名黑奴在糖坊或是种植园工作13-16个月,就能赚回自己的身价。但是一名印第安奴隶在这种繁重的劳役下,很少能够活过8个月的。 葡萄牙种植园主对于奴隶们的残酷驱使,甚至连葡萄牙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巴西殖民地的一名葡萄牙神父安德雷斯。德。葛伟亚就这么公然宣称:“糖坊是地狱,所有糖坊老板都该杀。” 荷兰人对于巴西的进攻,不仅没有降低巴西种植园对于黑奴的需求,反而是扩大了这一需求。毕竟荷兰人不是来巴西解放当地的印第安人,他们同样是来追求财富的。 荷兰人不仅没收了一批葡萄牙人的甘蔗种植园,还同时开发了许多新的甘蔗种植园。虽然哈布斯堡王朝为首的天主教联盟同新教联盟的战争已经打了快11年,战争区域也从波希米亚扩展到了德意志境内,但是除西班牙之外的欧洲各国经济却依然在快速发展。 一方面是欧洲的海外贸易,已经从早期的单纯商业贸易经济发展成了,掠夺海外资源的殖民地贸易经济,美洲大陆上不断兴起的种植园,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另一方面则是,在发现了美洲富饶的金银矿之后,西班牙人已经差不多放弃了国内的手工业和农业。当西班牙加入到这场宗教战争之后,为了维系战争所需求的各种物资,都需要向欧洲各国购买。 从美洲运回来的大批财富,及西班牙王室对国内及葡萄牙人征收的重税,最终都化作了欧洲各国商人手中的订单,刺激了欧洲各国的工商业发展。 在中世纪之前,带有甜味的食物都是贵族们享用的高级货色。在蔗糖没有发现之前,欧洲人想要品尝甜食,只能从蜂蜜中去寻求。 而即便是蔗糖被发现之后,其昂贵的价格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因为欧洲大部分土地都不适合种植甘蔗。 当殖民地经济兴起之后,加勒比群岛及巴西地区难以计数的甘蔗种植园,才真正让蔗糖成为了欧洲平民也能品尝到的味道。 也许是欧洲人对于甜的味觉被压抑的太久,因此当蔗糖大量的出现在欧洲市场之后,欧洲人对于甜食的追求,完全超越了世界其他地区。 因此,进入了17世纪之后,糖和盐一样,都成为了欧洲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必须品。在阿姆斯特丹,一磅最好的白糖价值1.17盾,而在英国则是1先令8便士。 至于寻常的白糖,大约是这个价格的三分之一左右。以梅思沃尔德的了解,去年英国进口的各类蔗糖大约超过了5万英担,换算成中国现在推行的公制,就是2500余吨。 而光是一个巴西,在荷兰人没有入侵之前,它向欧洲市场提供的蔗糖就接近2万吨了。梅思沃尔德初步估计过,整个欧洲加上近东奥斯曼帝国对蔗糖的需求,大约会超过5万吨,但是美洲能够提供的蔗糖不会超过3万吨。 因此黑奴-蔗糖的三角贸易,几乎可以无限循环的做下去。更别提,中间还加上了利润高昂的中国商品。 东印度公司在亚洲迟迟未能打开局面,使得梅思沃尔德已经开始思考,如何经营来往于美洲和非洲的奴隶贸易了。只不过他此前考虑的是,利用印度出产的棉布和其他物产向非洲土著民族交换奴隶。 毕竟作为东印度公司的总经理,他并没有权力经营英国、非洲、美洲的三角贸易航线。通过加入印度这个中间环节,他倒是完美的避开了国王给予东印度公司的贸易区域限制。 只不过这个设想一直都没有成熟,所以梅思沃尔德一直没有向公司股东提出这个建议。 但是在崇祯允诺的大笔财富面前,梅思沃尔德顿时抛开了对于公司股东的敬畏,而是选择了向这位大明皇帝倾诉了自己的三角贸易设想。 听完了梅思沃尔德的介绍之后,朱由检的眼光不由闪烁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认真的对着这位英国人说道:“作为一名贸易合作伙伴,我认为贸易上的事务,你才是专家,我对你的计划并无异议。 不过作为一位中国皇帝,朕要谨慎的告诫你,大明皇室不会同黑奴贸易扯上任何关系。大明需要的只是橡胶而已,对于如何获取橡胶,那是你的问题。” 梅思沃尔德在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了一会,便满面笑容的回道:“是的,陛下。您说的非常正确,这不过是一些英国商人追逐利益的个人举动。同我也好,同大明也好,完全没有任何关 第559章 消息 梅思沃尔德回到住宿的馆舍内时,心情还未有彻底平静下来,不过他回到住所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了在北京的几位东印度公司高级职员,还有打开了中国贸易大门的安德烈。 把这些人召集到自己所住的房间之后,梅思沃尔德简单的介绍了,中国皇帝向他提出的收购橡胶以补偿中英贸易逆差的建议,当然他隐去了,皇帝陛下向他租借船只运输橡胶的合作建议。 “…皇帝陛下的建议就是如此,现在我希望各位能够对此提出自己的意见。一是我们是否应该建议,公司接受皇帝陛下的要求?二是对于橡胶的用途各位可有什么了解的么?” 梅思沃尔德说完之后,便对着在座的公司高级职员们发问道,他抱着万一的希望,期望能从这群见多识广的商人口中,知道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在座的英国商人们在交头接耳的讨论了一会之后,依然还是没有人听说过,关于橡胶这种材料的特殊用途。显然,即便是中国人发现了橡胶的新用途,也并不是从欧洲人那里获得的技术。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之后,被梅思沃尔德任命为北京商馆主任的托马斯。库克,便起身对着梅思沃尔德弯腰行礼后说道:“阁下,我认为公司应当接受中国皇帝的建议。 不管橡胶拥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用途,在美洲大陆和欧洲,它现在都不过是一种让人觉得有趣的新奇玩意而已。 也就是说,橡胶所拥有的特殊用途,只有到了中国人手中才能发挥出来。对于我们来说是无用之物的橡胶,如果可以用来交换中国出产的珍贵货物,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房间内的商人纷纷点头同意,另一位商人也起身补充道:“不管中国人想用橡胶做什么,一旦我们把大量的橡胶运到中国,那么迟早我们都会知道,中国人会用橡胶做什么。 如果这种用途被证明,在欧洲也是被人所需要的,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控制橡胶运输的数量,来获取高额的利润。因此,我建议公司可以满足中国人的要求,替他们运输橡胶,但是不应当为中国人收购橡胶种子和树苗。” 安德烈皱了皱眉头说道:“各位,橡胶树分布的区域非常广泛,在整个南美大陆的森林之中都有发现,这不是我们可以封锁的住的作物。 难道我们不替中国人收购种子和树苗,中国人就不会委托葡萄牙人去收购了么?我觉得,在现在这个时候,赢得中国人的好感,让东印度公司得到中国人的信任更为重要。 如果公司能够得到中国人的支持,那么我们完全可以依托中国港口作为公司的母港,然后对东南亚和印度展开进一步的贸易开发和利用。 各位请想一想,如果公司能够获得中国近乎无限的人力支持,不管是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是亚洲各地的土著,他们都会向公司的旗帜所屈服的…” 听完了各人所诉说的意见之后,梅思沃尔德终于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各位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答应皇帝的要求,替他运输橡胶,这一点上大家都没有异议,我这趟回国后会向公司股东作出一个正式的建议。 至于第二点,是否帮助中国人获得橡胶种子和树苗,我认为你们刚刚说的都很有道理。 如果不帮助中国人获得橡胶种子和树苗,恐怕会失去中国对公司的信任。但是帮助中国人获得了橡胶种子和树苗,我们又要担心,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培育出了橡胶林之后,就会停止向公司继续收购橡胶。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提供一部分种子和树苗,但是不能提供的太多。我们应当极力延长,中国人培育本国橡胶林的时间,也好维持从巴西到中国之间的航路。 另外,托马斯。库克先生,在我回国之后,你便是公司在北京商馆的最高官员。我衷心的希望你能切实的融入进中国社会,同那些中国人打好关系,特别是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们。 我希望,你能够从他们口打听到橡胶的真正用途,和完整的使用方式。如果你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公司一定会给予你嘉奖的…” 同梅思沃尔德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返回宫内的朱由检,便开始处理早上积压下来的一些文件。 他刚刚处理了三份文件,吕琦便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朱由检抬头看了看,便对着他说道:“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你直接念出来吧。” “是,陛下。”吕琦答应了一声便看着手上的摘要念道:“徐应元上书说,蜀王抵达金陵后,感觉身体不适,因此停留在金陵城外不肯继续北上。 此外,蜀王还表示,他病好之后,一定要亲自祭拜孝陵,方才肯继续北上。”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说道:“蜀王又病了?他这一路都病了几次了?算了,且由他去。 给徐应元回信,既然蜀王病了,那就让他入城好好养病,多找些大夫看看他的病情,不要让他东奔西跑了。至于祭拜孝陵,让徐应元陪蜀王世子前去拜祭就好,蜀王病体未愈,就不必多加操劳了。” 吕琦答应了一声,便接着念了下去,“海商协会上海分会转来的消息,此次出访欧洲准备携带的各项货物,已经全部抵达上海港的货仓,只待出访船队抵达上海即可装运。 上海分会还准备了一艘商船,请求能够跟随此次出访船队前往欧洲见识一番。 另外,此前应马打蓝苏丹国邀请,派往爪哇岛替马打蓝苏丹训练炮队的一部官兵,因为马打蓝苏丹国进攻巴达维亚的失败,已经撤出了爪哇岛。 沈培将这些炮兵官兵撤到渤泥国,准备从此处返回国内时,时任暹罗大使的苏越听到消息后却拦住了他们。 苏越发回来的奏折中报告,泰国的君主嵩贪王去年病故,因为没有立下明确的遗嘱,导致几个王子之间发生了宫廷政变。 王长子虽然最后取得了胜利,但是因为这场政变中出现了日本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的身影,使得暹罗王都大城府内大战了一场,烧毁了小半个城市,王都可谓元气大伤。 日本人在前任暹罗王统治时期深受信任,不但在大城府东南地区建立了规模广大的日本人町,日本人的首领还得到了暹罗王册封的官职。 但是在这一次的宫廷政变中,日本人站到了现任暹罗王的弟弟一边,差一点就把现任暹罗王给抓起来了。 逃脱了一劫,且登上了王位的巴塞通王,登基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驱逐了所有日本人,并拆毁了日本人町。 至于英国人和葡萄牙人,巴塞通王驱离了势力较为弱小的英国人,对于葡萄牙人则只赶走了参与叛乱的几位商人。 刚刚登基的巴塞通王日子也不是很好过,暹罗王国的西面和北面是世仇缅甸王国,南方是总是想要从暹罗独立出去的北大年穆斯林。 东面则是从缅甸王国手中独立不久的澜沧王国,倒是可以算是暹罗王国对抗缅甸王国的盟友。东南面的柬埔寨正处于衰落时期,被暹罗和越南两国不断蚕食。 陆地上,暹罗王国还能自保,但是在海上,暹罗王国完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大城府处于湄南河的下游,对于海上的防御尤为吃力。 所以巴塞通王登基之后,便大力扶持国内的华人,不但给予了他们不少特权,还把暹罗王国的海外贸易完全交给了华人。巴塞通王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迫使日本和欧洲等国的商人有所忌惮,不会切断暹罗王国的海外贸易航线。 原本巴塞通王登基之后,便已经开始准备一次向大明朝贡的活动,以向大明天子昭告暹罗王的更替。这也是向国内民众宣告,巴塞通王统治的正统地位。 作为大明使节的苏越的到来,让巴塞通王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他借助苏越大明使臣的身份,很快安定了国内因为政变而引起的人心动荡。 之后他也同意了,苏越带去的建立暹罗-中国大米贸易航线的计划。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向大明购买大炮,以防备欧洲人从海上的威胁。 因此苏越拦截了这批军官,并请求皇帝能够运输一些大炮前往暹罗,并准许这些军官替巴塞通王培养一批炮手。” 朱由检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对着吕琦说道:“转给军器监,让他们安排火炮的生产。另外,从陆军军官学校派遣几名新教官过去,替换一半的人手回来。 他们协助马打蓝苏丹攻打巴达维亚的经历,同样要作出一个总结报告,在陆军和学校内部进行通报。还有,荷兰人是怎么赢的?报告里面有说到么?” 吕琦低头扫视了一眼,才回道:“详细的作战经历,他们还在总结,大约会由下一次回国的船只带回。 不过这里他们只说了两点,我们所带去的火炮在战场上没有出现质量问题,但是爪哇岛的地形不适合笨重的加农炮,似乎更轻便一些的榴弹炮要适合的多。 在这些火炮的协助下,马打蓝苏丹的军队拔除了通往巴达维亚的数个荷兰人据点,一直打到了巴达维亚城下。 但是巴达维亚附近的沼泽地无法摆开火炮阵地,而马打蓝苏丹国的将领们想要独自占有攻下巴达维亚的功劳,因此拒绝了派人协助修建火炮阵地。 马打蓝军攻城三日接连受挫,才开始急急忙忙的修建起让火炮通过沼泽的通道。但是,荷兰人已经侦查到了这个情报,在半路上伏击了运送火炮的队伍。 为了不让这些火炮资助敌人,炮兵官兵们堵塞了大炮的火门之后,便匆匆撤离了…” 第560章 两只远航船队 9月22日,崇祯召开了一次宴会,宴请了这次出访欧洲的舰队成员和大明使团成员,梅思沃尔德、安德烈等英国商人自然包括在内。 耶稣会中国副会长傅汛际,将协助中国使团拜访欧洲教廷,和欧洲大陆上愿意同中国交好的国家。 傅汛际是葡萄牙人,于1620年到达澳门。他不仅接受了利玛窦的传教主张,同时也是一位葡萄牙王国独立的支持者。有他作为中国使团的翻译,显然会给予使团最大的帮助。 出访使团有一名正使和两名副使和若干书记员,他们抵达欧洲之后就会分为两路人马,一路随着英国人前往英国,另一路则前往罗马拜访教皇乌尔班八世。 宴会结束之后,出访使团就离开了京城,赶往了天津港。出访舰队由四艘船只组成,其中英国人两只,中国人两只,中国的商船要比英国人稍稍小上一些。 四艘船只在天津只装载了一部分货物,剩下的大部分货物会在上海装运。而随船队出发的,还有一只准备在南非建立港口的开拓团。 想要建立一支利用西风带的高速帆船商队,在南非和合恩角建立补充基地,也就成了必须的选项。 朱由检原本以为,欧洲人应当已经在南非建立了补给港,但是他仔细打听之后,才发觉这块地方还处于空白状态。 虽然南非距离中国距离遥远,但是朱由检还是试着派出了一队人,打算在南非选择一块地方建立港口。 此外,随船出发的,还有几位天文台的学者,他们要同那些开拓团一起抵达南非,然后建立起观测南半球星空的天文台。 在送走了出访欧洲的船队之后,加西亚和瓦德斯也带着两艘满载中国货物的商船,取道日本-北美航线前往墨西哥了。 加西亚回到新西班牙后,将会说服他在总督府任职的舅舅,建立起一个走私中国货物的网络。 而瓦德斯将代表马尼拉总督席尔瓦,向新西班牙总督府作一个汇报。汇报的内容自然是,总督阁下终于同中国缔结了贸易协议,希望新西班牙总督能够对这份协议进行授权。 毕竟根据这份协议,双方商人可以前往对方领土下的港口进行自由贸易,新西班牙和秘鲁的港口也包括在内。 席尔瓦并不认为,新西班牙的伽秋平商人会支持这份协议,但是他希望通过这份协议能够让新西班牙总督府知道,中国人现在同西班牙并不是敌对关系,当中国商船出现在太平洋沿岸时,西班牙的军队不可对其进行攻击。 此外,席尔瓦也让瓦德斯顺便去拜访一下,他在新西班牙总督府内的朋友们,为加西亚建立走私网络创造条件。 虽然伽秋平商人在国王和王国上层贵族中很受信任,也是王国掠夺殖民地财富的重要帮手。但是在西班牙人已经征服了新西班牙上百年之后,当地印第安人的财富早就落入了殖民者手中。 伽秋平商人通过垄断各种生活必需品,从殖民地人民身上掠夺超额利润的实质,就是在掠夺已经占据了新西班牙一切权力的西班牙殖民者的财富。 在新西班牙,最憎恨伽秋平商人的,并不是被征服的印第安土著,他们的财富早就被西班牙殖民者剥夺的一干二净了,就算是伽秋平商人也从他们身上榨不出几分油水了。 最为憎恨伽秋平商人的,反而是那些土生白人和混血人,这些人是新西班牙殖民地的中坚力量,占据了大部分的殖民地土地,但是他们从印第安人那里掠夺来的财富,倒是有极大的一部分被伽秋平人所剥夺了。 在这个时代,因为受到价格革命的影响,欧洲同类商品的价格是亚洲国家的2-3倍。但是在被限制生产大多数商品的西班牙美洲殖民地,这里的商品价格,却又是欧洲的2-3倍。 这种国家政策造成的价格不平衡,固然让伽秋平商人赚取了高额利润,但同样让殖民地的殖民者们怨声载道。 因此,进入17世纪之后,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就成了欧洲各国商人最好的走私对象。 荷兰人、英国人便是走私商中的佼佼者,荷兰人更是借着西班牙海上势力的衰落,通过贿赂王国的重臣,获得了替西班牙王国向新西班牙殖民地运输货物的权力。 在西班牙人驱逐了国内的犹太人和摩尔人之后,西班牙的手工业就一落千丈,就连国内的需求都满足不了,更别提满足美洲的殖民地了。 西班牙王国为了保护本国工商业利益制定的垄断殖民地工商业政策,最终只是便宜了英国、法国和荷兰,伽秋平商人们从这些国家订购了大批的货物,而从未思考过自己在国内办厂生产。 伽秋平商人在这种贸易过程中付出的努力,仅仅是制定了一个高的离谱的价格,这自然是不会被殖民者们所认可的。 为了反抗这些伽秋平商人的劫掠,美洲殖民地的西班牙殖民者们甚至愿意协助王国的敌人,帮助英国、荷兰等国的商人往新西班牙进行走私。 装载了欧洲商品的英国船只甚至以躲避风暴和补充淡水为理由,直接驶入新西班牙的港口。依照西班牙人的规定,没有得到贸易许可的船只,在紧急避难时,船上的货物必须要运送到陆地上的仓库进行加封保存,以防止船主进行私下贸易。 不过这些运送到陆地仓库的货物,会在管理者的默许下,让城里的走私交易对象在晚上悄悄搬运走,再把银子和洋红颜料放进去,等待船只离开时,一次走私交易就完成了。 既然在西班牙人严密监控下的加勒比海沿岸都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走私,那么在西班牙人监管不力的太平洋沿岸,席尔瓦觉得更不应该遇到什么阻碍了。 而这次运往墨西哥的货物中,根据郑芝虎等刚刚从墨西哥返回的人员建议,铁器的比例增加到了船队总吨位的30%。虽然在新西班牙,中国产的生丝、丝绸、瓷器等消费品都是抢手货,但市场上利润最高的却是铁器。 不管是铁制的劳动工具还是铁制的武器,在新西班牙的或是其他美洲土著人那里,都是供不应求的硬通货。 在新西班牙,印第安农民最好的农具是,在一把木头制造的楔形物上嵌一块铁就是犁,在一根木棍上装上铁头就是锄头。 西班牙殖民了百多年的新西班牙尚且如此,那些西班牙人还没有抵达的区域,铁器就更为缺乏了。也因此,在美洲地区,从中国带去的铁器,最少的利润也能达到十倍以上,如果是同新西班牙北面的印第安人交换皮毛,那么利润可以高达数百倍。 而最妙的是,铁器完全可以充当压舱物,并不会过多的挤占船只的空间。此次前往墨西哥的两艘船只,一只是属于同西班牙人合作的贸易公司的船只,而另一只则是为补充洛杉矶开拓港的补给船。 连续送走了两只远航的船队,终于让崇祯感觉轻松了一些。这两只船队,都像是他往浩瀚的大洋中投下的骰子,他在心中期待着,能够开出一个好一些的点数来。 崇祯二年的十月初,是朱由检感觉登基以来最为舒适的几日,一切事情都好像走上了正规,并没有什么突发性的噩耗来刺激他。 而今年的灾害也远比去年要轻的多,如果以这三十年来的年景来评价,大约可以算是一个平常年份。但即便是一个平常年份,也能让崇祯和天下百姓缓上一口气了。 冯铨筹建的海关及外洋事务总理衙门,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之后,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基本的框架。有了这个总理衙门,原先海商协会手中的过大权力,终于可以纳入到一个正式的衙门之中了。 至于冯铨自己也是非常的开心,他此前一心向崇祯效忠的投资,现在终于得到了回报。 事实上,从内阁首辅位置上被赶下来的他,地位一度非常尴尬。以他过往的身份,想要在朝堂上复起,不是安排一个内阁阁臣的位置,最起码也要六部尚书的职位,否则就只能是没有职位只有品阶的虚职。 才30出头的他,自然是不愿意挂一个虚职在朝中混吃等死的。但是,内阁和六部一共就这么几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没人退下来,就轮不到他上去啊。 就算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黄立极,看着精神抖擞,似乎不干个一两届,是不会考虑下来了。更何况,他这个首辅就是黄立极拉下去的,就算是黄立极下台了,也一定不会让他接任自己的位置,以避免冯铨上台后给他的亲友和门生穿小鞋。 大明200余年的朝堂斗争里,除了寥寥几人之外,从来没有所谓不记仇的君子。 黄立极既然把他拉下了马,指望冯铨上台后不报复,那和指望老虎改吃素一样不切实际。 远的不说,就是几年前阉党对东林党的报复,难道不就是那些被东林党人打压的非东林党人的官员的报复么?有明以来,文官集团一直同皇权和武将集团争夺朝政大权,但是在文官集团内部的斗争,也同样激烈而凶狠。 自崇祯登基后,解决了被东林党清算危机的黄立极等官员,原本还试图同东林党人和解,以恢复万历党争之前文官集团内部的和平。 但是一部分东林党人根本不愿意和他们这些阉党成员谈和,总是想要替当年被迫害的党人翻案,然后对朝堂上执政的大臣进行反攻倒算。 再加上被黄立极等人打压下去的冯铨,以总理衙门总理大臣的身份回归了朝堂之后,顿时对黄立极造成了威胁。 相对于还试图让内阁保持独立性的黄立极来说,冯铨就是彻底的唯上意是从的皇帝近臣了。但是冯铨过往的地位和文名,使得他在北方官员中的声望,也就仅此于黄立极而已。 黄立极也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其实也是崇祯对他的一个警告。告诫他,就算他在新政问题上退缩了,皇帝手中依然还有替补他的人选。 第561章 盐引案的风波 十月十五日,韩一良在扬州掀起的风浪终于传到了京城。两淮行盐区中,湖广和河南地区的盐价也开始快速上涨,盐价一涨便立刻影响到了市面上其他货物的价格,顿时这些地方百物腾贵。 这些地方的主管官员们立刻心急火燎的,把治下区域物价上涨引起民怨沸腾的事情上报给了朝廷。 在这些奏报中,一些官员只是把问题上交,等待朝廷的决断;大多数官员则认为,巡盐御史韩一良行事鲁莽,打击面过大,导致两淮盐商奋起反击,因此应当惩处韩一良,安抚两淮盐商。京中另外安排人手调查两淮盐引案,以尽快恢复两淮盐运的正常业务。 当然还有极少数的官员则认为,盐商中断盐运搞罢市行动,显然是想挟持地方民怨,以威胁朝廷中断对两淮盐政的办案。由此可见两淮盐政的确存在极大的问题,朝廷应当派人对两淮盐政进行清理。 不过,韩一良做事操切,直接引发了两淮盐商的罢市,使得食用两淮食盐地区的百姓们遭受了无妄之灾,此人虽然没有做错事情,但是却办坏了事情。 为了避免事件继续发酵,引起东南震荡。这些官员建议暂时搁置调查两淮盐引案,先恢复地方上的正常物价,待到盐商罢市引发的物价危机解决之后,再派人处置相关涉案人员。 大部分官员的奏章都是明发,因此一到京城就传的纷纷扬扬了。京城被闲置了一年多的言官清流们,忽然发觉两淮盐引案的出现,终于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 自太祖开国以来,都察院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等言官,都是皇帝用于牵制权臣的工具。 而嘉靖朝之后,言官更是成了朝中党争的先锋,朝堂上每一轮的权力更替,无不是那些位卑言重的御史和给事中首先发难。是以从万历后期开始,左右朝政的不再是某个当道权臣,而是这些口头上整天挂着仁义道德的清流言官们。 即便是黄立极这样的内阁首辅,在皇位更替的时候,也格外的战战兢兢,生怕某个想要邀名的言官跳出来,在新皇面前跟自己算东林党的旧账。 崇祯登基后说动黄立极推行内阁责任制,对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进行职责调整,废除都察院御史对内阁和六部尚书的无限制弹劾权,收回给事中的封驳之权。 这些打压科道官的改革举措,也是黄立极推动新政的一个动力,毕竟没有那个当权者会忍受,让自己成为某些低阶官僚博取名望的踏脚石。 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被当做了牺牲品的科道官们,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的。在京城担任科道官,官阶不高,俸禄也低下,唯一能够让人有所期待的,便是担任科道官可以在那些朝中重臣身上刷声望,从而一步登天。 如果失去了一步登天的升官途径,那么他们担任科道官还有什么意义呢?到地方上担任一县之长,起码也是一个百里侯,而京城的科道官,如果不外放的话,就同常人没什么区别。 毕竟京中可是权贵最为密集的地方,路上随便撞到个人,说不定都是某个侯府的家奴。京城有句俗话,宰相门前七品官,可见科道官之贵重,并不在于他们的品阶,而是在于他们被新政革除的那些权力。 但是,科道官如果得不到皇帝或是执政大臣的支持,他们的权力同样也无法使用出来。就比如黄立极改革科道官权责的时候,科道官员们也曾经试图反抗过,但是没有皇帝的支持,他们的反抗不过是被赶出了京城而已。 两淮盐引案的爆发,无疑给了这些科道官员们一个发泄怨恨的机会。盐引案的消息传入京城之后,两淮盐运司官员和两淮盐商背后的江南士绅和南京勋贵们,顿时勾连了这些因为新政而失意的科道官们,对韩一良和黄立极等内阁成员,展开了大规模的弹劾行动。 从10月15日到10月18日,积压在崇祯面前的弹劾奏章已经达到了一百多封。 站在上书房一角的王承恩,抬头看了看皇帝书桌上摆放的满满当当的奏折,又看了看躺在靠椅上作午后小睡的皇帝,于是又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去。 自从送走了西班牙人的船队之后,皇帝似乎就变得懒惰了许多。除了关心京畿都督府各军的改组事务,便是要求对于沈阳情报的第一时间传达。 崇祯现在的表现,王承恩以为才是皇帝应有的表现。如此前一年多时间内,废寝忘食的处理政务,那才是不正常的现象。 过了小半个钟头之后,朱由检才伸了一个懒腰缓缓的醒了过来。睡了一个午觉之后,他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连脑筋都清楚了许多。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朱由检接过了吕琦送上来的清水漱了漱口后,又取过了毛巾擦了擦脸,口中不由询问了一句。 “回陛下,现在离下午2时还差4分。”王承恩瞄了一眼角落上的座钟,立刻快速的回了一嘴。 把毛巾丢给了吕琦之后,朱由检才坐回到座位上说道:“沈阳还没有情报传回来么?” 吕琦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陛下,到现在为止沈阳依旧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按照计划,明天就是营口船只回航的日子。臣以为,最迟明天一定会有消息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从桌上抽了一本奏折翻看了数眼,便又丢了回去。 “这些都是今天的?都是弹劾黄立极和韩一良的么?”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对着桌上的这些奏章说道。 王承恩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陛下,自从陛下留下关于弹劾首辅的奏章不发还内阁之后,弹劾首辅大人的奏章便开始增多了起来。 陛下,是不是有所决断了,内阁除首辅之外的几位阁老还有冯铨等几位大臣,都想知道陛下对两淮盐引案究竟有什么打算。这案子再拖下去,恐怕地方上更要多事了。” 朱由检伸手敲了敲桌面,随即笑了笑说道:“也罢,该跳出来的人都已经跳出来了,也是时候给他们一个结果了。你去通知内阁,后天召开扩大级别的国是会议,商讨两淮盐引案及地方物价上涨的事宜。” 黄立极得到了王承恩的通报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的多么兴奋。黄立极的表现,让王承恩颇为惊讶,他觉得这位首辅是不是已经做好了下台的准备。 十月二十日,上午九时,文华殿的殿门外,数百名官员分为东西两班,分立在殿前的广场上。 这大约是今年以来,除了大朝会外聚集官员人数最多的一次国是会议了。内阁阁臣们站立在御座东侧的台阶下,黄立极同郭允厚互相望了一眼,随即便转开了视线。 虽然这些天来群情汹汹,但是黄立极却丝毫没有什么可担忧的。这不过是几个失势科道官的反扑而已,如果没有那些江南士绅在背后支持,他们根本连涟漪都泛不起。 两淮盐引案,并不是韩一良抵达扬州之后才发现的,而是在京城就被确定下来的。两淮盐引案不过是一个引子,从而使得朝廷可以插手两淮盐政,全面改革两淮盐业而已。 两淮盐税占据天下盐税之半,天下盐税又占了太仓收入的一半。因此两淮盐税一直是朝廷最为看重的一个财源,但是经过了近百年的蚕食,两淮盐业早就被纳入了江南士绅的控制,勋贵宗室当然也分了一杯羹。 正因为两淮盐业牵涉到各方利益太多,即便是张居正也没能把两淮盐业的利益完全收归朝廷。待到张居正失势,万历新政被废,江南士绅在两淮盐业中发展的就更是深入了。 而北方士绅在两淮盐业中只能分些残羹冷炙罢了,因此当崇祯要求内阁阁臣从两淮盐业中撤离时,黄立极等人也就没有多加为难的接受了。 原本黄立极并不赞成,皇帝同时对两淮盐运司官员和两淮盐商动手的计划,但是他很快便发觉到,这已经不是他能阻挡的事情了。 吞下了长芦和河东两个盐场之后,四海贸易公司的股本就不断在扩展,稍有名望的北方士绅都会购买几股四海贸易公司的股份。 比如黄立极的亲族友人,或多或少都持有了这家公司的股票。两家盐场的利润,为四海贸易公司提供了近四分之一的公司利润。 因此,当皇帝表示整顿了两淮盐政之后,将会仿照长芦、河东两处盐场,成立两淮盐业公司,让四海贸易公司入股四分之一的股权之后,这个计划便获得了四海贸易公司主要股东的支持。 而这也代表了北方大部分士绅的利益,黄立极显然没有兴趣同自己的乡党和亲族作对。 此外,户部尚书郭允厚积极的支持态度,也导致了黄立极不得不跟上了郭允厚的表态。 在以往,想要动两淮盐政,朝中反对声音最大的便是户部,毕竟两淮盐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原本就入不敷出的国库,就更让户部官员们头疼了。 但是按照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全被户部给得去了,相比起上千万白银的入账,郭允厚觉得每年不到百万的两淮盐税就算是出了点问题,他也是可以接收的。 第562章 走神的崇祯 一向很准时的崇祯,今天却足足推迟了十分钟才出现在文华殿前,黄立极等内阁阁臣都小心的打量着皇帝的神情,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朱由检出了文华殿门后,便走到汉白玉台阶上安置的御座上坐了下来。他坐下之后便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王承恩便心领神会的让一边站立的太监宣布,今天的国是会议正式开始了。 朱由检的人虽然坐在这里,但是心神却并没有放在国是会议上。从乾清宫出发之前,从天津加急传来的沈阳情报终于放到了他的面前。 从营口建立以来,辽东和天津之间的联系就比过去容易的多,也频繁的多。不过营口毕竟是一个用于贸易的新建港口,城内的居民并不算多,女真人更是几乎没有。因此,想要在营口打听后金的情报,几乎很少能得到有用和及时的消息。 社会调查局几经努力之下,终于在今年3月和阿敏的亲信家奴以合作的方式,在沈阳城内开设了一个酒楼,以打听后金内部的各种情报。 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之后,辽东的农业就出现了大幅度的退步,虽然建州女真依靠武力从辽东汉人手中劫掠的物资,足够养活整个女真一族。 但是随着关宁防线的稳固下来,后金能够从大明这里抢掠到的物资就远不如过去了,加上从努尔哈赤时代开始的,交好蒙古和掠夺野人女真人口以充实建州女真的政策,使得后金每年消耗的物资都呈现扩大趋势。 黄台吉登基时,依然秉持了努尔哈赤制定的国策,但是辽东原本就落后的农业加上天灾,使得后金的粮价一度达到了每斗8两白银的天价。为了维持后金的经济不至于崩溃,黄台吉登基时,便一改努尔哈赤对于汉人的高压政策,改为怀柔汉民,以恢复辽东的经济生产。 此外,黄台吉还借着这个机会,下令汉人与满洲分屯别居。先以汉人十三壮丁为一庄,给满官为奴。很快,又变成了每备御止留八人,馀悉编为民户,处以别屯,从而消除了八旗旗主势力不断扩张的隐患。 而在商业上面,黄台吉加强了对外贸易的监管,一方面是打击后金国内的走私贸易,一方面则是更好的管控物价。而粮食贸易更是后金监管最为严厉的一个行业,没有得到四大贝勒的准许,就算是满蒙亲贵私下酿酒,都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 辽东原本就是苦寒之地,辽民十之七、八都嗜好烈酒,后金下令禁止私酿酒之后,沈阳城内的酒楼生意就一直很好。就算是阿敏也甚为眼馋其中的利润,但是苦于没有粮食的来源和明国酒水的供应渠道,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四海贸易公司向他提出了,双方合作在沈阳开办酒楼的提议后,阿敏没有多加犹豫就同意了。相比起从陆地上长途运来的高价酒水,从天津利用海船运输到营口的酒水显然要便宜的多。 这个酒楼开办了不到3个月,就赚回了所有投资成本,阿敏对于自己得到的分红也很满意。而社会调查局也的确从酒楼内听到了不少消息,比如六月份后金朝堂上对于出兵伐明还是讨伐林丹汗的争论。 不过去酒楼饮酒的,都是女真人中的中低阶官员,虽然他们在酒席上的谈话有着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但是喝醉了酒后胡乱吹牛的虚假消息也不少。 负责在沈阳城内主持搜集情报的调查局官员,不是头疼于如何收集情报,而是如何从一堆南辕北辙的消息中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而在另一方面,沈阳和营口之间往来不便,后金此时还处于国力上升期,因此官员的办事效率和能力,倒是比大明的官员还高上一些。努尔哈赤和黄台吉都是惯于使用密探打探大明消息和拉拢明军将领的人物,因此他们对于沈阳城内的监控还是相当严密的。 对于四海商行这种来自明国的商人,虽然有着拉拢的想法,但是对于这些商人的监控也从没有放松过。社会调查局开办的酒楼,每月从营口运输酒水往沈阳的车队,始终都处于最严密的搜索之下。 如果不是社会调查局始终坚持着,没有主动交接后金官员,从旁打听后金朝堂上的消息,沈阳和营口之间的情报传递使用密语,恐怕这个酒楼早就被后金所关闭了。 而今天早上姗姗来迟的情报中汇报,黄台吉于十月初一率领大军出沈阳,据闻乃是去讨伐西迁的察哈尔部。黄台吉大军出城之后,沈阳城便封锁了5日,以防备蒙古人走漏消息,是以此次的情报传递才会滞后。 根据调查局人员在酒楼听到的闲谈,黄台吉此次出兵察哈尔,只是从八旗各牛录中挑选了甲兵或二十人,或十五人,并无携带投降后金的汉人军将。而随黄台吉出征的,除大贝勒代善和四贝勒莽古尔泰之外,还有岳托、济尔哈朗、豪格等众小贝勒。 二贝勒阿敏坐镇国内,后金八旗主力尚在,加上投降后金的汉人军将未动,因此虽然黄台吉抽调人马出征察哈尔,但是国内的防御依然稳固不摇,不是可以轻易进攻的对象。 自从同后金议和之后,大明和后金就开始了初步的接触,原本对于后金军制和国内形势一无所知的大明朝堂,终于开始对这个崛起于辽东的野人部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和女真人打了近十年的仗,大明君臣对于后金的了解,也不过是努尔哈赤、八旗军队等寥寥无几的名词而已。同后金议和之后,不过一年时间的贸易往来,总参谋部和内阁大臣们得到的关于后金的消息比过去十年的总和还多。他们总算知道了,现在后金国内除了一个大汗之外,还有四大贝勒共同议政,十固山贝勒执政的怪异制度。 而对于总参谋部和兵部官员来说,他们终于不用费心的从前线将领的战报中去估算后金的军力了,那些将领报告中,动不动就是击退了长甲兵十余万,短甲兵十余万,都快要把女真人形容为撒豆成兵的妖人了。 根据社会调查局的报告,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制度以来,八旗名下初有牛录200个,到了今日大约总数已经达到了246个牛录。 牛录原本是从前建州女真出兵打猎时设置的临时首领,当时女真人以每十人为一牛录,推举出一名首领,以指挥这一牛录打仗或是围猎,牛录首领又被称之为箭主。 努尔哈赤吸收了建州女真这一传统习俗,制定了出则为兵,入则为民的八旗制度。他不但扩大了牛录的规模,还固定了牛录首领的地位,从而稳定了建州女真的军事化组织。 而牛录也就成为了后金最基本的一个社会单位,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赋服役,都以牛录为计算单位,而八旗制度的实质,便是每300人设一牛录额真,五个牛录设一甲喇额真,五个甲喇设一固山额真。固山就是女真人户口和军事编制的最大单位,汉语即为旗,因此也被称之为八旗制度。 这种严密的社会组织形态,显然要比大明的皇帝-官员-士绅-平民等级制度更容易动员人力和物力资源。在崇祯眼中,如果去掉了八旗制度中的奴隶制和上下级之间的人身附庸关系,那么这已经和人民公社的组织度相差无几了。 人口百倍于后金,却屡屡被女真人所击败的明军,其实输得并不冤枉。撇开双方军事统帅的指挥艺术和两军的装备比较,仅仅是军队的组织度上,明军已经差了女真人数条街去了。努尔哈赤可以切实的掌握八旗的每个牛录额真,但是明军的统帅除了自己的家丁和亲信外,是指挥不动非嫡系部队的。 在努尔哈赤设想中,每一牛录设定为300人,出战时按照三丁抽一人或是五丁抽一人的比例,编组成一个牛录的披甲兵,由牛录额真率领。 不过在常年的征战中,因为战损和补充丁口的关系,各牛录人口并没有接近这种完美的状态。而且建州女真毕竟还处于一个奴隶社会的形态,八旗旗主实质上就是八旗的奴隶主,而努尔哈赤就是最大的奴隶主。 既然是奴隶主,自然就做不到把自己劫掠的人口财物交给其他人享用,即便是努尔哈赤自己,对于八旗也是有着远近亲疏的不同态度的。因此努尔哈赤自领的两黄旗自然是兵强马壮,往往能够优先获得人口和财富的分配,其名下牛录规模常常超出300人的标准。 至于关系疏远的两蓝旗和建立时间较晚的两白旗,不仅牛录人口往往不能达标,就连牛录数量也少于各旗。 黄台吉登基之后,虽然很快控制了两白旗,并同原先的两黄旗进行了交换,成为了新的两黄旗。但是实力强横的新两白旗,很快便团结在了多尔衮兄弟身边,以阻止黄台吉继续对这两旗进行削弱。 黄台吉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牛录的基本人数降到200人,并规定每牛录出兵60人,其中或多或少,务于三人中选一人。他牛录甲虽有余,亦不许补不足。 这条规定显然是针对人丁茂盛的两白旗和正红旗,毕竟后金一向依靠劫掠为生,出兵的多寡,直接影响到战利品的分配。人多口杂的两白旗和正红旗,如果每次出兵都和其他旗获得的战利品一样,那么那些八旗将领们必然会被手下的旗丁们所埋怨。 按照这个情报,黄台吉出动的八旗甲兵不会超过5000人,按照每一甲兵配备两名无甲兵计算,就是15000人。这些无甲兵,大多是女真人携带的奴隶或是子侄,负担出战时的后勤、杂役等工作,也在战后负责向后方运回战利品。 除了这些八旗军将之外,便是黄台吉及以下的女真亲贵身边的亲兵家将,因此女真人此次出征察哈尔部的兵力,不算蒙古附庸部落的兵力,应当在1万5千到2万之间。 按道理说,以这样的兵力攻打察哈尔部是足够了,但是攻打有着长城防线的大明,显然是有所不足的。但是崇祯心里依然还是不能释怀,只要黄台吉的军队一日没有同察哈尔人交战,他总觉得这件事就没有结束。 第563章 倪元璐的忧思 国是会议召开之后,坐在御座上的崇祯就一直没有发话,与会的官员们也从刚开始的互相试探,很快就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的激烈对抗。 事实上自从掀起了盐引案的舆论之后,在新政推行后失意的官员们,就把目标对准了首辅黄立极。 这些失意的官员多以科道官为主,其次便是户部和礼部的一些官员。这些户部官员是因为不称职而被调离了实权位置,现在只能干些整理档案和编撰部门日志之类的文牍工作。而礼部官员则是不忿于,新政的推行让礼部失去了教坊司的收入,原本就清苦的礼部官员,现在的进项就更少了。 当这些失意官员们得到了江南士绅的支持,在京城掀起了舆论压力时,原本以为黄立极在这种舆论压力之下,只有避位让贤一条路。 但是没想到,黄立极居然没有遵从以往大明官场的潜规则,明明受到了这么多科道官员的弹劾,但是却始终没有向皇帝提出辞呈。 在这种状况之下,盐引案本身反倒失去了众人的关注,首辅黄立极的去留,新政的废止,才是这次国是会议争论的焦点。 虽然倪元璐等人极力约束着交好的党人,希望大家把火力集中在黄立极身上,而不要牵涉到新政身上。虽然新政是黄立极主持推行的,但是京城有点见识的官员都很清楚,在新政的背后站着的是崇祯。 为了保护新政,皇帝也许会考虑放弃被千夫所指的首辅黄立极。但是一旦让崇祯意识到,这些官员的目的是想要推翻新政,那么事情就会发生让人无法预测的变化。 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更何况是一位新皇帝。新政中虽然有许多不合时宜的地方,但是倪元璐等人也认为,新政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最起码,加强中央六部对于地方官员的管理上来看,新政的某些举措还是很有益处的。 就算是东林党人,也希望自己执政的时候,能够做到中央发布的命令,地方官员能够遵照执行,而不是敷衍了事。以往在大明的官场上,就出现了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对于中央发布的政策,地方上多是有选择的执行,当然是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执行。 如果政策不利于地方官员和士绅,那么这条政策就会被搁置起来,不让下面的百姓知晓。这种欺上瞒下的手段,又以东南沿海地区的禁海令为最。 地方上的士绅豪族借着朝廷禁海防备倭寇的政策,禁绝了普通商人和百姓参与海外贸易,自家做起了独家的向海外走私的贸易,从而取得了惊人的垄断利益。 东林党人本身就以江南缙绅居多,对于其中的关键又怎么能够不清楚呢。他们在地方上担任地方官员时,自然不愿意朝廷发布什么政策,干涉他们治理地方的权力。 但是一旦他们进入了中枢,成为了大明朝政的主事者之后,他们顿时就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希望各地官员能够遵照中央的命令行事,而不是搞什么独立王国。以苏长青来看,这便是典型的屁股决定脑袋的表现。 虽然东林党人的施政能力低下,从他们在万历后期上台到天启落幕的执政结果就能看出来,这一段东林党人的执政时间,正是努尔哈赤建国立基的时间。 但是东林党的创建人顾宪成,其创建东林党的目的,却是推崇实学,提倡“躬行”,反对空谈心性,志在挽救大明的世道人心。所以,就其本质上来说,东林党是支持对大明朝政进行一定的改革的官僚团体。 只不过东林党人并没有制定改革的目标,党内也缺乏像张居正那样的改革领袖人物,再加上后金的崛起,使得朝政的重点不得不从内政改革让位给了军事建设。而明军同后金交战连续失败,丢失了大半个辽东之后,他们就陷入了同朝中非东林党人的激烈党争中去了,再无精力研究改革的问题。 其实就东林党这个团体来说,大部分人都同当年支持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的官员们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万历朝之后,张居正能够迅速得到平反的原因。 当初支持东林党人的士绅们,同样也是最先感受到大明王朝有倾覆危机的一群人,作为大明王朝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当然不愿意大明王朝就此倾覆,从而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只不过他们尚没有找到改革的方向,就已经同朝中的非东林党人陷入了水火不容的党争。最终,东林党内最出色的一批精英完全消耗在了无意义的党争之中,只剩下了明哲保身和碌碌无为之辈。 到了崇祯登基时,虽然东林党内还有倪元璐、黄道周等后起之秀出现,但是东林党人已经把主要目标放在了替东林党翻案,而不是主持大明内政改革上面了。 如果按照原有的历史,从天启去世之后,朝中的官员从此便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替东林党翻案,打压阉党余孽。而另一派则是为阉党辩解,指责东林党人党同伐异。两派官员轮流更替,朝中争斗从此永无宁熄。 双方的斗争从崇祯朝开始斗到南明结束,甚至于在这些文官投降了满清之后,还在顺治末年搞出了一个南北党人案。大明最后的人心士气,就在这永无休止的党争中默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华夏文明至此进入了沦落三百年的黑暗期。 不过在现在的大明,新政改革所带来的利益,已经压倒了一部分东林党人想要争论的是非黑白。崇祯对于东林党案采取不争论,悄悄平反的态度,使得东林党人无法借助东林党案平反的机会煽动朝野,掀起对于阉党成员的清算案。 而黄立极的新政改革,又极大的增强了北方士绅的力量,大多数新政政策主要是在北直隶、山东、河南、陕西、山西地区进行试点。甚至可以说,北直隶和山东占据了新政实施的半壁江山。 因为在这两个地方,朝廷控制的最为全面。而在南方各省,朝廷的声音始终不如地方士绅的大。 倪元璐可比黄道周等人清醒多了,这一年的新政推行下来,他立刻看清楚了一件事,东林党人如果再不改变自己的策略,还汲汲于过往的旧事的话,他们在朝堂上的声音很快就要边缘化了。 虽然东林党人一直声称以魏忠贤为首的反东林党官员是阉党,但事实上以魏忠贤为首的官僚太监集团,除了反东林党的目标是一致的,在其他的政治目标上并不一致。 魏忠贤本人并没有什么政治主张,那些官僚和内侍们之所以集结在他的旗帜下,完全是因为朝中东林党人对非东林党官员的打压,所以他们联合了深受天启信任的魏忠贤进行反击,以试图自保而已。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天启初年在朝堂上搞一言堂的东林党人会这么不堪一击而已。东林党倒下了,新皇登基了,所谓的阉党首领魏忠贤和崔呈秀,自然也就被这些阉党余孽所抛弃了。 这也是为什么,崇祯登基之后可以轻易的掌握锦衣卫和宫内宿卫,权势滔天的九千岁只能乖乖的听从皇帝的命令去中都守陵了。根本原因就在于,阉党非党,这不过是一个因为东林党人过度压迫,而暂时联合起来的政治联盟而已。 但是自从黄立极推行新政以来,这些原本松散的政治力量,很快就被新政重新结合在了一起。是不是支持新政,成了吏部衡量下级官员能否被提拔的标准。 以往阉党依靠权势和姻亲纽带团结内部成员,一旦首领失去了权势,这样的政治团体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那些改换门庭的官员,只要没同其他人结下仇恨,到也还能被胜利者所接纳。 而东林党人依靠道义和师生关系团结内部,这种关系看起来虚无缥缈,但也比权势要牢靠一些。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背叛者很难被其他团体所接受。 现在黄立极以是否支持新政改革来分辨自己的支持者,显然比东林党空泛的道义要牢固的多。既然支持新政改革,必然是要打压旧的利益既得者的。新政实施的时间越长,支持新政的官员身上的标签就鲜明。 在这种状况下,没有那个官员会轻易的改变门庭。一旦改弦易辙,不但失去了在改革派团体中的位置,也未必能在守旧派中找到自己的新位置。 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团体,成员的官职上升,完全是看你是否同魏公公有特殊的亲密关系,又或者博得了魏公公的欢心,这种提拔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在东林党人的团体中,能不能成为党人的核心,那要看你的声望如何。如果只是一个默默无闻之辈,哪怕你才能再高,也不会为党人所赝服。 而在有着政治主张的团体内,能不能得到提拔上升,那就要看你的行事是否符合团体的需求。对于宣传或是实现政治主张有着重大帮助的,自然也就为团体成员所瞩目。 当黄立极不断的推出新政赢得自己的支持者,而新政实施的效果也能差强人意。那么整天在边上翻旧案的东林党人,在天下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整天吵着要吃糖的孩童而已。百姓现在也许会因为同情心而支持东林党人,但是东林党人如果毫无建树,而新政又能惠及到民众,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东林党人的行为就会让人觉得厌恶了。 更让倪元璐担忧的是,一旦新政取得了一定成果,黄立极这个新政主持者,即便过往再有什么黑历史,皇帝也会牢牢保住他,避免新政半途而废。 因此倪元璐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黄立极拉下马,让东林党人上台。那样的话,新政的成果不仅会落入到东林党人的手中,也能修复东林党和皇帝之间的信任。 第564章 朝廷是什么? 这场国是会议召开之后,太常寺卿倪文焕便低调的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太常,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简单的说,太常寺便是大明掌管礼乐的最高机构。 太常寺的主官太常寺卿,是六部九卿之一。也就是说,太常寺卿和六部尚书是同一个品阶的官职,都是正三品。原则上来说,当六部尚书有缺时,太常寺卿可以平调,甚至还有进入内阁的希望。升任太常寺卿的限制远较六部尚书为少,因此也被视为登天捷径,不是一般人可以染指的。 倪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也是崔呈秀的门生。投靠了魏忠贤之后,同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等四人并称为阉党五虎。他因为弹劾了李邦华、李日宣、周顺昌、崔景荣、李宗延等数十名东林党人,又出按畿辅时为魏忠贤建三生祠,方才以这些功劳升迁到了太常卿的位置。 但是太常寺毕竟是一个冷衙门,担任太常寺卿熬一熬资历,给自己履历上增添一笔仕官经历,以谋求一个更好的同阶职位,才是倪文焕的追求。 不过他刚担任太常寺卿不久,就爆发了天启去世、新皇登基和魏忠贤失势的一连串事件。于是倪文焕愕然发觉,虽然崇祯没有接受东林党人对他的弹劾拿下他,但是也没有任何提拔他的意思。 于是倪文焕为自己设计的登天之路,反而把他自己送进了一个冷衙门,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估计他就要在太常寺卿这个位置上坐冷板凳坐到死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结局。 不过魏忠贤、崔呈秀接连去职出京,东林党人一度有卷土重来之势。因此倪文焕在过去一年多里,都保持着谨言慎行,避免自己成为东林党人斗争的主要目标,以求能够安然渡过被清算的命运。 但是一年多过去之后,除了田吉等寥寥无几,无能而又激起众怨的阉党成员被勒令致仕后,其他人大多是降级处分的待遇,这让倪文焕担惊受怕的心思顿时消停了下来。 而吴淳夫、李夔龙依旧获得了崇祯的信任和重用,则又让倪文焕的仕途之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两淮盐引案的消息传入京城之后,倪文焕顿时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进入皇帝视线的一个好机会。 作为江都人,倪文焕对于两淮盐政的腐败自然是清楚的很,而他对于两淮盐商同样深恶痛绝。两淮盐商结交江南士绅,在扬州设立商籍,损害的自然是扬州士子的利益。倪文焕自觉,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商籍,说不定他就能提前一两届中举,那么今日就不会把自己弄的不上不下的局面了。 韩一良是崇祯亲自提拔上来的官员,掌管的也是去年末才成立的一个新衙门。因此两淮盐业案爆发后,倪文焕下意识的认定,这起案子的背后必然出自皇帝的授意。 因此在今日国是会议召开之前,倪文焕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一番,向皇帝送上一份投名状。会议从几名资历浅薄的御史弹劾韩一良以办案为名,实则是欺压扬州官商,滋扰地方开始,渐渐的会议讨论方向便转向了首辅黄立极失职的问题上。 倪文焕注意到,虽然刚开始这些攻击的言论还比较克制,只把攻击的目标局限在韩一良和黄立极身上。但是随着首辅追随者的反击,攻击者的言论顿时就开始扩大化了,从清算阉党余孽和攻击新政是祸国殃民之政,几乎把会议变成了东林党人和守旧派的翻案会。 于是这场国是会议在皇帝的持续沉默中,彻底脱离了会议召开前规定的主旨。但是倪文焕同样发现,虽然现在东林党和守旧派官员在争论中占了上风,但是作为东林党领袖的刑部尚书袁可立等河南籍官员并没有发声。 被攻击的首辅黄立极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慌乱的表情,替他辩解的官员并不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反倒是户部的官员对保住首辅的争论中更为卖力一些。倪文焕虽然看不懂面前的局面,但也意识到反首辅这边的官员虽然有优势,但依然还看不到胜势。 这些反首辅的官员们能够弹劾黄立极的内容也少的可怜,除了少数几桩徇私案之外,大多是捕风捉影之事。在过去一年中数次上书弹劾阉党的官员,都被崇祯以先皇兄尸骨未寒,便有人想要往皇兄身上泼脏水的名义赶出了京城之后,科道官们现在也只敢为受迫害的东林党人喊冤,不敢再提有人迫害东林党一事。 两军交战,尚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这朝堂上的争论,同两军交战的道理也相差无几。而且朝堂上的口舌之辩,气势更是取胜的关键。 反首辅的科道官们,都快把自己的口水说干了,皇帝却依然迟迟没有表态,而对面支持首辅的官员却有越战越勇之势,这顿时让一些人开始着急了起来。 黄立极可不是什么善男善女,当初他协助魏忠贤打击东林党政敌的手段可是相当狠厉的。今天他们掀起这场声势浩大的倒阁弹劾,如果依旧拿不下黄立极,那么天知道他们这些主持者将会遭遇什么样的报复。 某些人正情急之时,科道官员的领袖之一陆澄源却出列向皇帝陈情道:“韩一良事前没有向朝廷进行申报,就擅自缉拿两淮盐运司自运使之下的所有官吏,和八大盐总商,导致扬州百姓变乱,两淮盐商罢市,此其一罪也; 扬州百姓变乱之后,韩一良不设法安抚,反而调兵入城弹压,导致扬州商民死伤惨重,多处民居被焚毁,此其二罪也; 扬州变乱导致两淮盐商罢市,湘鄂皖赣四地数千万百姓无盐可食,导致东南经济动荡,百物腾贵,民生艰难,此其三罪也… 是以,臣请陛下下令惩处韩一良,则两淮盐商可安;两淮盐商安稳了,东南盐价就能恢复正常;盐价稳定了,东南经济就可恢复,四地民心自然就能安定下来了…至于首辅同韩一良失职一案是否有关,可以待韩一良回京后慢慢审查。” 既然今日急切之间拿不下黄立极的首辅,陆澄源便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先了结两淮盐引案,毕竟他受人所托,是一定要把韩一良从扬州弄走的。 陆澄源的话语,成功的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到了两淮盐引案上面。其他人尚在思考陆澄源的用意时,倪文焕终于开口平淡的问了一句:“陆郎中真的以为,朝廷惩办了韩一良,东南的盐价就能回落了?” 陆澄源未及多想,不假思索的回道:“朝廷处置了韩一良,这两淮盐商自然也就没有罢市的理由,东南盐价岂有不回落的道理?” 倪文焕顿时提高声音斥责道:“韩一良乃是朝廷命官,朝廷派他前往扬州,是去巡查两淮盐业,惩办不法行为的。他发现两淮盐运司官员伪造盐引谋取私利,拿问涉案人员究竟有什么问题? 盐商先是鼓动扬州街头无赖围攻察院,继而在城内攻击良民,扰乱扬州城内的秩序以干扰朝廷查办盐引案。现在更是借罢市为名,挟东南地方之民意以对抗朝廷,这是谋逆。 陆郎中身为朝廷命官,不为陛下出谋,反倒为一群盐商张目,威胁朝廷。敢问陆郎中,阁下难道做的不是我大明朝的官,反倒是两淮盐商的官员不成?” 倪文焕劈头盖脸的斥责了陆澄源一通之后,不待气急败坏的陆澄源反驳,便转身面对着崇祯行礼之后说道:“臣太常卿倪文焕弹劾陆澄源纠结党羽构陷朝廷大臣,收受盐商贿赂阻扰朝廷侦办两淮盐引案…” 倪文焕的异军突起,顿时让会议辩论中一直处于防御状态的官员们,找到了反击倒阁官员们的途径,而倪文焕和其亲近的官员加入辩论后,倒阁派官员的气势顿时下落了不少。 眼看着这场会议有向着混战方向发展的趋势,徐光启正考虑要不要出来缓和下双方的情绪时,久未动作的崇祯终于从走神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看着下方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吵闹场景,朱由检不由皱起了眉头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吩咐了几句。得到了王承恩传达的指示后,一直无所事事的纠风御史迅速的行动了起来,把场内捉对争吵的官员们一一劝回了朝班的序列。 原本已经被情绪操控的官员们,在听到皇帝要开始进行训话了,才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听从了纠风御史的劝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过一些科道官员依然是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他们觉得自己今天是占了理的,要是皇帝还要偏帮那些奸臣,他们必定是要誓死力争的。 当朝班重新恢复了秩序之后,坐在御座上的崇祯并没有立刻出声,他突然站了起来,左手稍稍拉了拉袍服的下摆,就这么施施然的走下了台阶,站到了东西朝班之间的空地上。 朱由检沿着空地绕了一圈,仔细的打量了一遍两侧朝班大臣们的神情。才回到空地中间,大声的说道:“朕今天很失望啊。国是大会,本是为讨论国家政治的得失而设立的。 但是今天这个国是大会,朕没有听到有利于国计民生的真知灼见,党同伐异,争权夺利的言论倒是比比皆是。 朕想要问一问你们?在你们心里,朝廷究竟是什么?” 第565章 三位一体论 原本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朝班序列内,顿时被崇祯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给问蒙了。不管是想要倒阁的官员们,还是支持内阁的官员们,他们对于皇帝今天的任何表态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手段。 在这些官员们看来,皇帝或是要保首辅和韩一良,或是放弃他们,或是想要和稀泥,总归皇帝的选择不会超过这些选项。主持今日弹劾行动的几位科道领袖,吸取了去年在朝会上屡战屡败的教训,在今日会议召开之前,已经预先通了气。 若是以往,他们自然是不敢如此,毕竟科道官员之间互相勾连向首辅发难,这是赤裸裸的结党营私了。不过自从皇帝开发党禁,令徐光启和钱谦益分别组党之后,科道官员之间的互相联络,也就没有过去这么犯忌讳了。 在陆澄源等人看来,利用两淮盐引案攻击内阁首辅,拖黄立极下台,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内阁推行新政以来,李夔龙升任左副都御史后,便主持了都察院内部的人员培训和纪律处分工作。原本工作自由度很大的御史官员们,现在觉得自己脖子上好像被加上了一道枷锁。 像陆澄源这些从科道调到六部的官员们,也发觉他们在都察院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小了。新进的科道官员们,几乎都成了李夔龙的跟班,对这位左副都御史简直是惟命是从。 这种状况自然不会被陆澄源等老御史所接受,虽然他们这些人离开了都察院,但是他们依旧希望能够保持自己对于都察院的影响力。 毕竟庙堂上的争斗,必然是从都察院御史们的弹劾奏章开始的。是以,都察院的御史们,实际上就是京城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士。 如果能够早一天得知,这些御史们准备弹劾谁,弹劾的内容又是什么,那么他们也能预先做好准备,不至于在被御史当众质问时,弄的手忙脚乱,下不了台。 但是新政对于都察院官制的调整,使得陆澄源这些都察院中小团体的意见领袖,正逐渐失去对于小团体的影响能力。这自然就让这些小团体领袖们,自发的厌恶起新政来了。 是以当江南士绅在朝中的代表联络他们反击韩一良时,这些官员便自动的把黄立极和韩一良联系在了一起,想要通过盐引案的风波,把首辅黄立极拉下马,从而中断正在继续的新政改革。 这些官员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自然就想要策划的精密一些,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因为思考不周而次次弹劾失败。 但是,皇帝突然跳出了盐引案和新政的范畴,直接向他们发问朝廷究竟是什么?这个不在他们计划中的问题,顿时让这些官员们面面相窥了起来,谁也不知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是朝廷?朝廷不就是古代皇帝接受臣子朝见和处理政事的地方么。到了今天的大明,朝廷更像是一个向天下发号施令的场所。 在座的官员虽然知道这就是朝廷,但是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绝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因此没有人愿意出来,回答崇祯的问题。 朱由检等待了一分多钟,见到依旧没有人主动站出来,便开始点名让人回答,“左副都御史你来说说,什么是朝廷。” 李夔龙楞了一下,便脱口说道:“臣以为,朝廷即陛下,陛下即朝廷,陛下一言出,而天下无有不从之理也。” 李夔龙公然谄媚于崇祯,顿时让在场的大部分官员为之不齿,露出了鄙夷的神情。李夔龙却犹如没看到一般,只顾着拍着皇帝的马屁。 对于这个回答,朱由检只是笑了笑,并未下什么结论,他随即又转了小半圈点了另一人问道:“倪编修,你以为,什么才是朝廷?” 倪元璐沉思了片刻,便不卑不亢的回道:“秦以前未闻有朝廷之说,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把天下分为三十六郡,地方上设郡守县令治理地方,而在中央设立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管理郡县,方有朝廷之名。 汉朝袭秦制,在三公之下设九卿,分管各方政务。隋之后又变为三省六部制,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由是官职大体底定。到了两宋中书省职权扩大,同枢密院分掌文武大权,门下、尚书省遂废。 而到了本朝,废丞相设内阁,协助陛下管理六部及地方政务。因此臣以为,朝廷非独陛下也,乃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 “文彦博的理论么。”朱由检心里不以为然的想着,他盯着倪元璐看了许久,方才转过头去,寻找其他人问话去了。 待到崇祯转过头去,倪元璐才恢复了站姿,他身边的翰林院同僚小声的对他说道:“汝玉兄果然好胆色。” 倪元璐面不改色,并未搭理这位同僚的恭维。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明代士人的政治理想。但是大明历代皇帝对于这一政治理念,显然是态度不同,甚至是对立的。 最起码,太祖显然是不会赞同这一理念的。这位起于布衣的皇帝,连丞相都废除了,焉能让那些士子在他面前谈论什么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狗屁主张。 倪元璐虽然不清楚崇祯询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是他却认为自己应该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政治主张,而不是任由李夔龙之流混淆皇帝的是非观念。 在接下去的询问中,各位官员的回答,不是附和李夔龙就是赞成倪元璐所言,再无第三种标新立异的说法。 朱由检兜兜转转问了十几名官员,终于停下了问话,负着手慢慢走回了台阶之上。 他站在御座之前,一脸沉重的看着下方的官员说道:“原来在尔等心中,朝廷包括的内涵居然是如此之狭隘,除了皇帝和士大夫之外,你们究竟把百姓放在了何处?” 不待下方的官员回话,朱由检便快速的接下去说道:“你们天天在朕的耳边说,民惟邦本,本固则邦宁。但是如何到了朝堂之上,就忘记了百姓的存在了呢? 我太祖高皇帝昔日为何要删去《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句?非是此句无上下君臣之道,而是孟子这话说的不对。君、民、社稷,此三者乃浑然一体不可割裂之事物。 无君之民不过是一团散沙,也非国之民众,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之徒,不能担当社稷之谓。而无民之君,非君也。是以君、民、社稷,三者一体,存者同存,亡者同亡。 我太祖高皇帝本淮右布衣,因蒙元失其民,天下兵连祸结,太祖高皇帝怜民生之苦,是以起兵反元,立下救济天下百姓之宏愿,方才上承天命,开创我皇明一朝。可见,我皇明之天命,即在于维护百姓之利益。 朕才能平庸,也非嫡长,这帝位原本与我并无干系。先皇兄英明睿智,本是中兴我大明之英主,可惜天不假年,慧深不寿,方将这大明江山托付于我。朕犹记得,皇兄临去之时,还殷殷嘱咐于我,曰:吾弟当为尧、舜。 朕登基之后,常常思索,何为尧、舜?朕闻:世说尧帝的日常生活是,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裘,夏日葛衣。 而舜帝选贤任能,放逐四凶。故有: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之言。 尧、舜虽名为帝王而实为百姓,帝王唯有维护百姓之利益者,方可为尧、舜。故君王无私利,君王之利益者,即百姓之利益。朕既为大明天子,自然就要维护大明百姓的利益。 现在湘鄂赣皖四地数千万百姓因盐价而生活困苦,诸君不思如何解决,却纠结于谁该为百姓吃不上盐负责,诸君真的把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了么?” 倪元璐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而陆澄源等人则是脸色苍白,随着崇祯把太祖和天启帝搬出来之后,他们之前计算的一切应对手段都失去了作用。 在大明朝,臣下能够制约皇帝的武器,一个是圣人的大道理,另一个则是祖制和祖训。前者主要是舆论上的压力,皇帝接不接受,还要看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名誉。 比如像正德这样的皇帝,圣人的大道理基本是难以说通的。而后者则是实实在在制约皇帝的枷锁,不是成祖这样的雄主,是很难打破这些旧的规则的。 现在崇祯故意歪曲了太祖皇帝删改孟子言论的用意,在座的大臣们根本不敢就这个问题同皇帝进行争论。 君民一体论,虽然看起来是对孟子民为贵思想的进一步阐述,但事实上已经脱离了孟子对于君主和民众的观点,这实质上是后世民选政府改头换面的说法。 如果崇祯不是假借太祖的名义阐述这个观点,那么在座的大臣们还能引经据典的同皇帝争论一番。但是涉及到太祖的话,他们很容易就会被政敌扣上非议太祖的罪名。 毕竟现在可不是团结一致的文官集团同皇帝争夺治政的权力,在这些官员的边上,还有着想要对他们做出反击的政敌呢。 最让这些官员难受的是,崇祯借用天启皇帝的临终遗言,再次敲打了在座的官员们。皇帝这是在昭示,他继承大统乃是完全合乎于礼法的,因此他拥有大明天子全部的权力,而不是被文官们截取的,打了折扣的皇权。 黄立极抬头扫了一眼,那些刚刚还在起劲的弹劾自己的官员,现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嘴角不由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容。 第566章 道统和法统 当崇祯突然向群臣抛出了什么是朝廷的质问时,郭允厚还是有些吃惊的,因为这同他们此前和皇帝商议时的计划有所不同。 不过在皇帝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当初设定好的道路上来,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户部这次之所以愿意挡在攻击黄立极舆论的前面,自然是想要把两淮盐引案的最大好处抓在手里。 对于能够不花什么代价就占据了未来两淮盐业四分之一的股权,还能从盐引案涉案人员身上获得一大笔罚款,户部上下官吏还是很有兴趣的。 虽然户部拥有对各地盐运司的管理权,但是盐运司的主官盐运使的品阶是从三品,仅次于户部尚书,同户部侍郎同级。因此户部对于各地盐运司的管理权力,还不及都察院派出的巡盐御史权力大。 因此盐税虽然是户部最大的一项现金收入,但是户部官员在盐业上获得的好处,其实并不多。这也是为什么,户部轻易的把长芦和河东两处盐场卖给了四海商行,而没有多加反对。 盐运司官员们富的流油,但是他们给予户部的节贡也不会坏了行情,也许对几个户部分管官员和户部尚书那里会有另外的馈赠,但是对于整个户部来说,盐运司的存在并没有超过其他地方衙门。 如果有机会让户部直接管理地方盐政,户部上下的官员自然不会去理会地方盐运司官员有什么想法,毕竟别人家的儿子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儿子。 更何况,自崇祯登基以来推行的新政,使得户部官员的升迁呈现出了某种封闭性的倾向。以往为了防止官员在某个部门做大,对于六部官员的任职采用的是流动升迁的模式。 比如工部郎中要想升任侍郎,就必须换一个部门。连续担任了两届京官,就要外放一任地方官员。这种官员任职的方式虽然消除了各部门的山头主义,但是同样让中央各部门呈现出了组织涣散,毫无凝聚力的后果。 以座师门生关系联结起来的个人小团体,完全凌驾于各部门的部门利益之上了。对于一个封建帝王来说,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打击一个没有组织的个人小团体,总比去面对一个依托于上下级关系严密组织起来的政治集团要强。 前者因依附于皇权而存在,而后者则利用了部门的权力对抗了皇权。套用一句太祖的言论,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崇祯自认不是太祖这样的政治大师,也没有如洪武帝一般的精力和才能,要把一切政治事务都纳入自己手中。 因此他在一团散沙的中央六部和以部门利益为重的山头主义中,他默认了后者的存在。而户部、工部和刑部,因为这三个部门所具有的专业技术知识要求,使得新政推行之后,便呈现出了某种封闭性的倾向。 户部官员对于算学和金融知识的要求,工部官员对于理工科类知识的要求,刑部官员对于法学知识的要求。这些专业知识的积累,显然不是半路出家的官员能够掌握的。因此从外部调入这三个部门的官员,门槛已经越来越高了。 既然进入户部之后,个人的仕途升迁同户部工作的好坏联系在了一起,那么维护本部门的利益,就自觉的成为了户部官员们的共同准则。户部权力的扩张,就是他们个人权力的扩张。户部利益的受损,就是他们个人利益的受损。 因此当两淮盐引案爆发之后,郭允厚稍稍向下属们吹了吹风,户部官员们就上下一心的站在了支持首辅的立场上,他们就是指望着从这起大案中让户部获最大的好处。 当崇祯抛出了君、民、社稷三位一体的论点之后,此前还在纠缠于韩一良要不要受罚,首辅黄立极对于两淮盐引案究竟要负什么责任的官员们,就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双方在会议开始后积攒起来的决一死战的气势,顿时被悄然瓦解了。 自孟子提出民本思想之后,便被后世儒家学者们尊称为亚圣,认为他发扬及宏大了孔子的仁政思想。但是孟子的民本思想一直不为历代帝王所喜,因此他所著作的《孟子》一书,是在南宋时,被朱熹列为儒家经典四书之一后,才被正式奉为儒家治学的重要经书。 到了大明朝,控制欲过强的开国君主朱元璋,对于孟子的所说的: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等言论大为不满,一度想要撤销孟子的亚圣封号,并下达了将孟子逐出文庙殿外,不得配享文庙的命令。 虽然在群臣的劝说之下,朱元璋在一年之后收回了自己的命令,但是他对于孟子的言论依旧耿耿于怀,于是令翰林学士刘三吾等人对《孟子》进行删节。刘三吾揣摸皇帝的意思,共删掉《孟子》八十五条“有问题”的内容,几乎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并将剩下的内容编为《孟子节文》一书。 朱元璋随后便下了诏书,规定“自今八十五条之内,课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一以圣贤中正之学(指《孟子节文》)为本”。 正因为朱元璋对于孟子的态度,所以虽然《孟子》是科举用书之一,但是天下读书人对于《孟子》一书的内容并不敢多加讨论,完全是按照朝廷颁发的标准注释死记硬背而已。他们唯恐因此触怒了皇帝,而坏了自己的功名之路。 但是现在崇祯歪曲了太祖高皇帝删除孟子言论的本意,还把孟子的民为贵思想提升到了三位一体论,对于大明官员来说,不亚于一场政治地震。盐引案和首辅什么的,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 以孔孟之道为治国理政最高准则的大明王朝,任何在儒家学术上提出的新观点,必然都会影响到王朝的政治格局。 而孟子的民本思想,一直以来都是大明官员对抗不受限制的皇权的最有利的武器。在经过大明士人200余年不遗余力的宣传下,民本思想实质上已经在中下阶层的百姓心中扎下了相当厚实的基础。 朱元璋试图通过删除孟子的言论,来禁锢大明士大夫的思想。但是这种禁锢思想的政策,显然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了。不管是那个朝代,禁书对于读书人的诱惑,显然远比公开出版的书籍更大一些,更何况被禁止的还是亚圣的言论。 这也是为什么东林党人虽然屡屡被打压,但是民间百姓却依然支持东林党人,认为他们是被迫害的正人君子的缘故。因为东林党人的政治主张,始终都是围绕着以民为本的思想在阐述。 虽然东林党人在施政时,并没有真正去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但也比从来没有提及过任何政治主张的阉党们要强的多。 现在崇祯抛出了三位一体论,不但取消了君王和民众之间的对立立场,还把自己包装为了民众利益的看护者,这无疑是抢走了文官们赖以制约皇权的话语权。 除了站在皇帝一边已经无法改变立场的那些阉党成员,和被利益蒙蔽了的户部官员之外,政治水准在正常以上的官员们,都对崇祯的这番话语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大明开国以来,法统归于皇帝,而道统归于士人,这也是皇权和士权能够保持平衡的思想基础。程朱理学提出的道统论,往往都是以“正君心”为目的。 而随着万历朝结束之后,大明国势的不断衰落,士人所宣扬的道统,已经隐隐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迹象了。现在崇祯突然抛出了关于君、民、社稷的三位一体论,在有心人眼中,无疑代表了这位皇帝陛下正在动摇士人所把持的道统。 如果让一位君主掌握了法统和道统,那么自春秋战国开始出现的士人阶层,将会失去自己思想上的独立性,从而真正成为皇帝的家奴了。 不管是刘宗周、韩爌等老东林党人,还是倪元璐等东林党后起之秀,显然都是不愿意让皇帝有机会染指关于道统的发言权的。 而皇帝抛出的三位一体论,也不是他们急切之间就能反驳掉的论点。一种思想观点的出现,总是需要经过岁月的打磨,在前人的思想基础上进行提炼总结的。就比如,没有五四运动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冲击,就不会有布尔什维克主义在中国的盛行。 现在皇帝提出的三位一体论,显然是在孟子的民本思想基础上的进一步提高。这种观点的提出,显然是符合大明中下阶层百姓的期望的。对于这个论点进行反驳,很有可能进一步加剧东林党人的分裂,毕竟维系东林党人之间最强的纽带,是建立在民本思想上的学术理念。 于是,在崇祯抛出了三位一体的言论之后,东林党人立刻选择了冷处理,不让皇帝继续在这个观点上发挥下去。他们寄希望于,这三位一体的言论,不过是皇帝今日的灵机一动,而不是早有预谋。 没有了东林党人的声援,科道官员们就更不敢跳出来,继续为了盐商的利益攻击韩一良和首辅了。会议的讨论焦点,也从两淮盐引案的处置,转移到了如何解决东南百姓吃盐的问题上来了。 朱由检环顾了下方官员之后,才平静的说道:“既然诸君不能对东南百姓的吃盐问题提出有建设性的见解,那么郭先生,你身为户部尚书,你觉得朝廷应当采取什么措施,才能解决东南百姓的吃盐问题?” 第567章 尘埃落定 听到了皇帝的问题之后,站在黄立极下方的郭允厚不慌不忙的走到了台阶下面,对着崇祯行礼之后说道:“臣以为,既然两淮盐商暂时不能供应行盐区内的食盐,那么为了东南百姓的利益考虑,应当从其他盐场调运食盐以补充东南百姓的需求。 长芦、河东盐场的食盐可以入豫,两浙盐场的食盐可以入苏,川盐可以济楚。据臣所知,长芦盐场改为晒盐法之后,产量已经快要接近两淮盐场的产出,而河东盐场去年也恢复的不错,至于自贡的井盐产量更是增加了2倍。 因此,即便是两淮盐商无法供应东南地区的食盐,户部也能从以上盐场调运足够数目的食盐…” 郭允厚的回答,顿时让在场的官员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虽然户部尚书提出的建议,的确能够解决现在东南百姓面临的问题,但是这种方法无疑是在损害两淮盐业所有相关人员的利益。 两淮盐业除了盐运司的官吏和盐商之外,还有盐场制盐的盐丁和运输食盐的劳动人员,从业人员超过5万。如果按照郭允厚的说法,那么很多人就会失去养活自己的能力。 因此很快便有人站出来反对了郭允厚提出的解决方案,他们认为不能因为两淮盐运司官员和盐商的腐败,而把惩罚落在这些人的头上。确切的来说,他们也是崇祯的子民。因此皇帝不应当厚此薄彼,为了东南百姓的吃盐问题,而让这些人无法养活自己和家人。 会议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有了些讨论如何解决实际问题的意思。朱由检一边听着各方官员提出的理由,一边也脑子里重新梳理了一遍关于两淮盐场的资料。 两淮盐场岁办35万余大引,年供应食盐1亿斤左右,也就是五万吨上下。不过这是官方记录的数据,两淮盐场还有非记录在案的私盐产出数量,大约是两倍于这个数目。 而长芦盐场在没有改制之前,岁办6万大引。长芦盐场改制之后,通过采用了新的晒盐技术和新开辟的盐田,今年到目前为止的产量已经接近了4万吨,预计全年产量可以超过5万吨。 以大明的人口数量,每年食用盐的需求大约为15亿斤上下,这还没有包括利用食盐加工储存食物的需求。不过现在大明各地每年的海盐、井盐所有产量加在一起,包括私盐在内,一年也不过只能提供5-6亿斤而已,缺口达到了三分之二以上。 而随着化工工业的开展,和钢铁业的持续发展,大明对于食盐的需求再度被放大了。朱由检显然不能够允许,让那些盐商和江南士绅继续把持两淮盐场。这些人对于两淮盐业的发展毫无贡献,只是一心想要垄断两淮盐场的产出,通过垄断销售来获取高额利益。 而这些盐商和江南士绅获得的垄断利润,并没有用来改造两淮盐场的制盐技术,也没有用来投资工商业,而是消费在了名妓、园林、寺庙、学院等事务上。因此,从他们手中夺走两淮盐利,朱由检心中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听完了各位官员的意见之后,朱由检终于再度出声说道:“朕以为,郭尚书提出的办法还是可行的,我们首先要保证东南百姓的吃盐问题,然后再回过头来解决两淮盐业从业人员的吃饭问题。 当然,调拨长芦、河东、两浙、四川等地盐场的食盐入两淮盐区销售,不过是朝廷暂时的举措,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各位也不必担忧,两淮盐业的的盐丁灶户今后无以为生。 朕以为不如这样,我们先给这项政策制定出一个临时期限来,比如说3个月。3个月后我们再来讨论关于两淮盐区的食盐销售事务。如果到时两淮盐场已经能够恢复正常供应,那么这项政策就不再延续。 如果两淮盐区还有局部地区依旧没有办法满足食盐供应的,那么在这些局部地区就继续推行外地食盐调拨的政策。 关于如何确定,什么地方需要实施外地食盐调拨的政策。朕以为可以以当地食盐价格为参考,北京市场上每斤食盐3分钱,相当于24文铜钱。那么两淮盐区食盐的市场最高价格不应当超过36文每斤。但凡是超过这个价格的地区,那么就不再受到行盐政策的保护,任何人只要缴纳了税收,均可往这一地区贩盐。 此外,现在是两淮盐商中断了食盐贩运,而不是两淮盐场中断了生产。因此,户部可以派员清点两淮盐场的食盐产出,然后招募商人进行投标出售。自即日起,对于两淮盐场的盐引暂不兑换,待到巡盐御史对所有盐引进行甄别之后,再制定兑换这些盐引的方式。 另外,两淮盐引案虽然涉及了不少盐商,但是我们也不能一棍子全部打死,这些盐商里也不可能个个都是丧心病狂之人。所以户部可以派员前往扬州,协助韩一良查办此案,对于那些涉案不深的,或是愿意悔过的盐商,还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还有,户部下派官员也要同这些盐商们好好商议一下,看看这两淮盐政应当如何进行管理,才能避免再度出现类似于今天这样的案子。” 倪文焕第一个站出来向皇帝表态道:“陛下仁厚,臣完全支持陛下对此案的裁断。” 有了他的的带头,顿时一干原本就支持继续办理盐引案的官员,也纷纷出声支持了崇祯作出的决断。 看着大势已去,那些攻击韩一良和黄立极的官员,也有人开始动摇,转换立场,向皇帝示好了。陆澄源却不能不做最后的努力,他硬着头皮向皇帝进谏道:“两淮盐引案爆发后,震动了整个东南地区,此案涉及到的官员和商民超过了上百人,就算韩一良身为巡盐御史虽然有权查办此案,但是扬州的巡盐察院恐怕也没有这么多人手协助他。 而且以此案的规模来看,也许涉案人员还不止两淮运司这些官员,因此为稳妥起见,臣以为应当从京城调任一、二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大臣接管此案,免得韩一良在办案中继续捅出什么篓子来。” 陆澄源提出的这个建议,倒是引起了不少官员的共鸣。不管是想要插手此案挽救自己人,还是看到这件案子的影响力巨大,想要借机去沾沾光的,会议上的官员们倒是有一大半不愿意,继续让韩一良单独办理这件大案的。 就算是黄立极,也想挑个门生下去,想要控制住盐引案的查办规模,不要这么继续扩散下去,要是这案子牵扯到朝中某个重臣身上,到时的局面就有些难看了。 陆澄源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迫于无奈,希望能够让其他人接管这个案子,从而保住几位盐商和运司官员,不要被韩一良一网打尽而已。 提升办案的规格,皇帝必然要问过三司长官,三司即: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个不怎么管事的,现在都快被李夔龙给架空了。 但是刑部尚书却是四朝老臣袁可立,就连现在的大理寺卿也是他的门生。因此只要袁可立出面举荐接管韩一良办案的人员,哪怕就是和都察院各出一人下去,也好过现在他们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听到不少官员都出声支持陆澄源的主张,刚刚回到京城不久的李夔龙,觉得似乎自己可以再辛苦些,再下去跑一跑。扬州盐商的身家可比河南士绅富裕多了,办一办这个案子,估计比外放一任巡抚还有搞头。 看着崇祯的目光向着自己这边扫来,李夔龙赶紧挺直了身体,准备好出列回答崇祯的提问。现在的他,已经稍稍有些习惯了,如何配合皇帝的提问,在朝会上发言了。 不过李夔龙刚刚挪动了半步,又忙不迭的收了回来。因为皇帝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越过了他,看向了刑部尚书袁可立身上。 朱由检打量了半天,也没能从袁可立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便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向这位刑部尚书谨慎的询问道:“对于陆郎中的提议,大司寇怎么看?” 袁可立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但是他说话时却一如往日般的平静,“老臣以为,两淮盐引案涉及的官员和商民人数之多,除了国初几件大案外,都是无法比拟的。 按照道理,像这样的案子,应当由三司挑选人员调查问案,方才能够服众,也更为稳妥一些。韩一良虽然是主管两淮盐政的巡盐御史,但是主持这样的大案,在资历上还是有所不足的。 不过正如陆郎中所说,此案干系太大,甚至已经震动了整个东南百姓的生活。东南乃是我大明的财赋之地,若是东南一乱,则我大明社稷危矣。 是以老臣以为,此案的关键是要快,只有尽快审结此案,让东南民心安定下来,才是朝廷现在最为迫切的需求。 韩一良既然已经开始问案,那么老臣以为,就不必再中途换人了。韩一良除了巡盐御史的兼职外,他的本职还是廉政公署长官,正合查办运司官员贪污之案。 不过,为了避免众说纷纭,陛下不如安排两位官员下去旁听此案的审问,也好为韩一良做一个见证。” 袁可立的回答,顿时让陆澄源等人感到惊愕不已。这样的回答,岂不是等于默认了皇帝对于本案的处置。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问道:“如果让大司寇挑选,您觉得谁适合下去?” 袁可立睁开了微微眯起的眼睛,巡视了下身边的官员后,便回道:“臣以为,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忠贞可靠,可以下去看看。”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黄立极说道:“朕觉得,不如让太常寺卿为正使,倪编修为副使,户部再出一人,一起下去扬州看看,也好给朝廷一个切实的汇报。内阁以为如何?” 黄立极回头同几位同僚商议了片刻,便对着崇祯回道:“内阁诸臣并无异议。” 第568章 苏长青的名声 刑部尚书袁可立在国是会议上的表态完全出乎于东林党人的意料,会议结束之后,便有几位官员想要上前拦住他,询问他刚刚在会议上的表态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会议一结束,袁可立便匆匆离去了,根本没有给这些官员机会询问他。回到刑部的他更是对刑部的门房下了命令,除了本部官员因公事的求见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见。 袁可立的命令果然有先见之明,有一、二位官员就跟在他后面来到了刑部想要求见他,但是在门房的坚拒下,几位官员磨蹭了半个多小时之后,终于还是悻悻而去了。 不过袁可立这天奇怪的举动,在数个月后便被人揭发了出来。盐引案结束之后,两淮盐场仿效长芦盐场改为股份公司制,袁可立的亲族和其交好的河南乡党,都在这间公司内入了股份。 事后这些河南士绅还振振有词的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当初朝廷在河南查办乱民案时,江南士绅却趁机在河南收购土地,这些土地大多都在河南将要修建的铁路线附近,这不一样是乘火打劫么?他们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这些事后争执,不过也就是让一些御史借机弹劾了刑部尚书一把,刷了刷自己的名望,并不能让这些河南士绅们把吞下去的盐业公司股份再吐出来。虽然到了近世,士农工商的界限已经不如国初那么泾渭分明了,但是士绅亲自操持贱业,依然还是一个忌讳。 因此即便是现在朝中的官员有不少人出自商户,他们从小到大也是绝不会去沾染家中生意,以避免被人拿住把柄攻击,证明他们没有踏入仕途的资格。至于家中的产业,不是挂在兄弟、族人名下,便是让家奴、妻族去经营。 盐业的利润丰厚,大明朝上下人等都很清楚。但即便是宗室、勋贵,尚且不敢明目张胆的经营食盐生意,那些江南士绅自然也需要通过盐商转一转手,来为自己牟取利益。两淮盐商3千万资本,一年9百万的利润,明面上看起来这些利益皆归于盐商了。 但是以每年盐商获得的净利500万计算,每10年就是5000万的利益,两淮盐业的兴起,是从1百多年前开中法废止开始的,扬州经营食盐生意的最久的盐商家族,也已经历经4、5代人了。 即便是当初这些盐商家族拿出1万两银子做本钱,以每10年翻一番的增长率计算,到了今天他们的资产也应该超过500万两了。毕竟直到现在,两淮盐业的产出依然没能满足市场上的需求。理论上只要资本不断投入进去,就能不断得到回报,直到市场需求被满足为止。 但事实上,扬州盐商虽然家资富饶,超过百万两家产的商人也就那么七、八人,倒是50-100万两之间的盐商数量超过了20余人。而百多年前,在两淮经营盐业生意的商人,规模超过10万两的,也差不多有10多人。 由此可见,这百年以来,两淮盐业净利的一半以上,是流入到了盐商背后的宗室、勋贵和江南士绅手中的。但是在天下人看来,这盐利却都被盐商们给吞下了,这便是两淮盐业的现实。 而河南士绅虽然在本省人口占据的比例较其他地区为大,但是出了河南之后,就没有什么影响力了,且河南一向少有经商的传统,是以两淮盐业虽然利润丰厚,但是却同河南士绅一向没什么关系。 现在借着两淮盐引案的爆发,对两淮盐业重新洗牌,得到可以入股两淮盐业股份承诺的河南士绅们,自然立刻忘记了之前被皇帝教训的苦痛。 建立在封建庄园经济上的大明士绅阶层,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团结一致的阶层。毕竟封建庄园的实质,便是一个个独立小王国。地主士绅在自己的小王国内,掌握着对底层百姓的生杀予夺的权力,但是他们之间一样存在着弱肉强食的社会法则。 朝廷此次借着查办河南乱民案,对河南各县的士绅豪强进行了一次敲打,剥夺了不少士绅的土地,并直接流放他们去了海外荒岛。除了刚开始时,一些在地方上横行惯了的土豪劣绅,一度用武力对抗了朝廷的官兵。 但是当他们意识到,那些被他们召集来的庄丁,只能在平日里欺负一下乡间交不上田租的老实百姓,对上朝廷的官兵只是去送死,且还会激怒现在的皇帝之后,这些河南士绅便立刻选择了向朝廷屈服,然后帮助朝廷甄别,本县有那几家地主一向不遵从于朝廷号令,他们可以被没收的土地大概有多少。 虽然朝廷最后会没收这些田地的大头,但是这些士绅也能借此瓜分剩下的田地,并且还能保住自己的土地和财产。可以说,大明的士绅地主从来就没有具备过坚韧抵抗和团结一致的精神。哪怕邻居家着了火,只要火还没有烧到自己家,就算是借给救火着一个木桶,也是需要计算金钱的。 先不说这次朝廷给了他们一个进入两淮盐业的机会,就单单提一提那些江南士绅进入河南大肆购买土地,就已经先触动了河南士绅的利益。有了这么好一个借口,他们又怎么肯把两淮盐业公司的股份交出来。 而因为河南乱民案和两淮盐引案两件案子引发的风波,终于让原本立场稍稍倾向于东林党人的河南士绅,完全倒向了皇帝这一边。大部分的江南士绅和河南士绅之间,也因此变成了互相敌视的关系。 当日皇帝在会议上当众抛出的君、民、社稷一体论的观点,第二天便上了大明时报的头版,成为了京城百姓和读书人之间最为热门的话题。 一直以来,皇帝、朝廷、官员这些名词,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都是值得敬畏的,还带有神秘色彩的词语。拜有明一代较前代更高的识字率,明代的小说、话本在市井中流传的最为广泛。而在这些小说中,皇帝永远是高高在上,且很少犯错的存在。即便是皇帝犯了错误,那也是被奸臣引诱的结果。 是以在这些小说之中,皇帝就是百姓最后的指望,是一位明辨是非的圣人。但就是在最荒诞的小说里,皇帝也不会和普通百姓扯上关系。一个称孤道寡的君王,除了收税之外,他同百姓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 所谓皇帝,都是受天命眷顾的星君下凡,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就像百姓喜欢把读书人叫做文曲星似的,皇帝就是紫薇帝星。天上的星君,难道还会在乎普通百姓的生活么?能够承认民为贵,君为轻。道理的皇帝,已经是百姓眼中难得的好皇帝了。 三位一体论,把皇帝当做百姓利益代表的言论,很快就收到了不少理学家们的反对意见。他们认为,这种言论不但有损于大明皇帝所继承的天命。 皇帝非常人,乃是真龙天子,天上的神仙下凡,这种说法已经完全深入人心了。现在崇祯一时口快,把天子和最底层的百姓联系在了一起,就能于是放弃了朝廷的威严和对于天下野心勃勃之辈的心理震慑。 如果大家都是两个鼻孔,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凡夫俗子。那么,为什么皇位只能由朱家的血脉来传承呢?人人如果都想要做皇帝,便是让这个国家变得混乱而无序起来。这显然不是理学家和读书人所愿意看到的。 因此,虽然大明时报极力鼓吹皇帝的这篇文章,但是在天下士林之间,对于这篇文章却始终反应不大。 不过京畿几所大学内的学生们,对于皇帝主张的君王、百姓、社稷三位一体的言论倒是很感兴趣。特别是去年因为得到皇帝称赞品德高洁,而在京城士人中名声大噪的夏允彝。 从去年大明时报创刊时,发表的为大明百姓服务等宣传仁义治国的文章起,到今年刑部颁发的民事通则总论中,关于人的基本权利的论述。 以燕京大学学子为代表的北方士人,开始从四书五经中讲述的孔孟之道中抬起了自己的头颅,观察起自己身边这个真实的社会来了。 孔孟之道所讲述的治国之策,完全是从上位者的观点出发,要求帝王以仁心爱护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从而造就一个上下和谐的大同世界。 在这样的大同世界内,每个人都要求尽到自己的职责,君王有君王的责任,臣子有臣子的责任,父母有父母的责任,儿女有儿女的责任…当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之后,大同世界就出现了。 但是,在圣贤描绘的这个世界内,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每个所拥有的权利是什么?似乎,大同世界只是一个众人不断付出义务,而没有任何权利的社会。 这样的社会听起来固然很美好,但显然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桃源之乡。在这样的社会里面,必须保证每个人都是舍己为人的圣贤,但凡有这么一二个自私自利之人,整个大同世界就不复存在了。 而从去年开始,大明时报鼓吹的仁义治国的文章中,开始吧义务和权利联系了起来。这些文章一番以往明君贤臣的治国模式,而是提出了关于大明百姓应当履行的义务,和同时拥有什么样的个人权利的讨论。 在这些文章中,那位叫做苏长青的作者,不断反复提及了一个观点。就是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不在于上位者颁发了多少条保护民众的政策,也不在于这个国家出了多少清官,而是应当看一看这个国家的民众,是否知道自己对国家应尽的义务,和他个人所具有的权利。 一个国家的全体民众如果清楚了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并愿意为之保护自己的权利,和履行他对于国家应尽的义务。那么不管是君王和官吏都无法超越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力,去侵害民众的利益,则国家之强盛可以预期。 因此大同世界并非出自上位者的恩赐,而是来源于普通民众为捍卫自己权利的抗争。 这些文章深深的打动了夏允彝,甚至于让他拒绝了返回江南,参与复社的成立。如夏允彝这样的年轻学子,在燕京大学内还有许多。 当刊登了三位一体论的大明时报出现在燕京大学之后,顿时成为了这些士子们热议的重点。而夏允彝也从此前的一君之下万民平等的支持者,迅速转到了支持:君民一体论,君王应当是百姓利益看护者的观点上来了。 大明时报的特约评论员苏长青这个名字,终于开始被京城士人常常挂在嘴边了。 第569章 青城 当明朝君臣在文华殿召开国是会议,商议对两淮盐引案的处置措施的时候,在关外喀喇沁部青城的北方草原上,出现了一座数千顶牛皮大帐所组成的大军营地。这只军队正是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等三位后金大贝勒率领的,讨伐察哈尔部的女真-蒙古联军。 这里的喀喇沁部是指蒙古左翼的喀喇沁部,此处的喀喇沁部首领并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而是兀良哈人。达延汗的孙子巴雅思哈勒成为喀喇沁部的领主时,就把部落从鄂尔多斯地区迁移到了宣府张家口、独石口边外,同此地放牧的兀良哈三卫发生了亲密的接触。 大约在16世纪40年代初期,兀良哈三卫中的朵颜卫在其领主恩克兄弟9人的率领下,举部携带成吉思汗母亲诃额伦祭祀宫帐归附了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以恩克为首的一部分朵颜兀良哈人归附喀喇沁部后,便奉喀喇沁部首领巴雅思哈勒及其后裔为自己的领主,这便是东土默特部的兀良哈人。 察哈尔西迁之后,右翼喀喇沁部正好堵在了察哈尔部的西迁之路上,右翼喀喇沁部的黄金家族首领不愿意听命于西迁的林丹汗,因此也是最先被察哈尔人所击溃的右翼蒙古部族。 而东土默特部的兀良哈人因为远在独石口外,因此没有参与这场同察哈尔人的战争。但是右翼喀喇沁部在大战之后实力大损,已经无法再统领和庇佑右翼的喀喇沁部了。 兀良哈人原本就是替大明守门的附庸蒙古部族,在成祖奉天靖难的过程中,他们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因此成祖靖难成功之后,便与三卫约定,让他们脱离宁王而自为藩部,每年发给耕牛、农具、种子等从事农耕,在广宁等地互市。 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开始实施战略收缩政策,把关外之地尽皆放弃,甚至连河套这样的战略要点也不要了。失去了明军的威慑之后,原本已经附庸于明朝的蒙古各部便开始有了其他心思。 兀良哈人和大明相邻的200余年来,就是时叛时降的一个关系。直到右翼蒙古首领接受了明朝顺义王的的封号之后,双方才有了最近几十年的和平关系。而东土默特部的兀良哈人,其实就是大明关外守门的36部。 这些部落的游牧场所,便是从张家口以东一直到辽东长城,从喜峰口外向北一直到广宁关外的广大区域内,这些部落小的只有几十人,大的则有数千人。 当右翼喀喇沁部被林丹汗击溃后,本就处于灾荒中的左翼喀喇沁36部的首领们便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他们觉得光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抵御林丹汗的,但是明朝却又没有对右翼蒙古加以援手,使得36部首领开始谋取投靠后金。 不过崇祯登基之后,重新改变了对待蒙古的政策,并在去年10月于丰镇郊外联合蒙古右翼击败了察哈尔部,重新划分了蒙古左右翼的草场,终于挽回了36部的一些人心。 但是执政36部的蒙古首领,拉式奇布、布颜、莽苏尔、苏布地、庚格勒为首几个大小塔布爱,已经有近半人倒向了后金,并在去年八月同后金大汗黄台吉一起,宰白马杀乌牛,祭祀天地立下了结盟的盟书。 上了后金的贼船,再想要下来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36部中除了13个势力较小,同汉人往来较多的部落依旧不肯叛明之外,其他各部都在暗地里投靠了后金。 原本当黄台吉率领大军抵达喀喇沁部时,36部的首领长昂子色棱和孙苏布地塔布囊,将会把36部首领召集起来,正式宣布36部归顺后金。 不过现在有13部首领不愿意前来会盟,加上去年明军出关击败察哈尔部,也使得打算归顺后金的色棱和苏布地塔布囊起了犹豫之心。因此苏布地塔布囊以去说服另外13部首领归顺后金为名,并没有出现在同后金会盟的场所,而只是让其父亲色棱留在青城。 黄台吉等后金首领对于36部的出尔反尔,自然是有所不满的。很明显36部并不看好后金这次的出征明朝,因此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过黄台吉虽然痛恨于苏布地塔布囊的首鼠两端,但是熟悉明国边关地理的塔布囊布尔哈图依旧如约抵达,并向后金表示了臣服之后,他的不快便很快消失了。 在黄台吉看来,只要36部派人和他一起南下破关而入,那么明国就不可能继续信任36部了。以明国官员的官僚程度,估计连36部首领的名字都未必叫的出来。所以苏布地塔布囊的行为,不过是白费心机而已。 有了布尔哈图作为向导,击破明国的长城关口就会轻松许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军中的大小贝勒,转换行军目的和路线,从西击察哈尔变为南下征明而已。 事实上这个目的他已经完成了,只不过出兵前蒙在鼓里的代善和莽古尔泰还是有所不满,黄台吉准备在入关之前,再同两位兄长好好谈一谈。 当黄台吉正在考虑如何劝说两位兄长接受众议时,距离黄台吉大帐左侧百多米远的代善大帐内,后金大贝勒代善和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正在紧张的商议着。 代善的大帐虽然比黄台吉居住的大帐略小一些,但是内部的装饰却要豪华了许多。大帐内用上好的绸缎隔出了前后两个区域,代善和莽古尔泰就坐在后帐内独自交谈着。 代善和莽古尔泰其实并不好,代善是努尔哈赤第一个大妃之子,而莽古尔泰是努尔哈赤第二个大妃的儿子。努尔哈赤生前,两人还算在表面上维持着兄弟和谐的关系,但是努尔哈赤病逝之后,为了推举后金大汗一事,两人就决裂了。 努尔哈赤病逝之后,因为没有立下遗嘱,所以后金的女真亲贵最终认同了八和硕贝勒共同推举大汗的方式。理论上,努尔哈赤的儿子都有资格继承后金大汗的位置,但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却是代善、莽古尔泰和多尔衮三兄弟,因为这几人都是嫡子,而且手中都握有强大的武力。 代善领有两红旗,多尔衮三兄弟继承了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莽古尔泰虽然只有一个正蓝旗,但是却得到了阿敏的支持。 为了避免多尔衮三兄弟获得汗位的继承权,四大贝勒联手逼迫三兄弟的母亲大妃阿巴亥殉葬。阿济格向来不得人心,而多尔衮、多铎又年纪太小,无法亲领两黄旗名下的兵马,因此很快就被排除了汗位继承人的选择。 因此代善和莽古尔泰就成了最强力的汗位继承人选项,但代善是努尔哈赤亲自废除太子封号的,按照法理上来说,虽然他既是嫡长子,又统领着两黄旗以下最强的武力,但依旧无法继承汗位,因为这有违努尔哈赤生前的决定。 代善在后金的声望,显然不足以让这些女真亲贵们敢于违背天命汗的旨意。这样一来,莽古尔泰就成了后金大汗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了。 不过就在推举大汗的前一天晚上,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萨哈璘亲自向他劝说,与其立莽古尔泰为大汗,不如立黄台吉。 一来,莽古尔泰获得了两蓝旗的支持,实力并不亚于两红旗,再让他获得了汗位,恐怕便要对两红旗下手; 二来,代善当年被努尔哈赤废去太子之位,起因是代善看到其长子岳托修整好的宅地比自己的好,就先后让莽古尔泰和阿敏向天命汗请命,说代善所居之地狭小,意欲霸占岳托的宅地。但事实上,这完全是莽古尔泰和阿敏设计陷害。 代善看上了儿子的宅地,还用得着他们两人去向努尔哈赤请求吗?岳托还表示,当年硕托失踪,也是受了阿敏的挑唆。这两人在努尔哈赤还在的时候就瞄准了代善,等莽古尔泰当上了大汗,他们这一家还有活路吗? 三来,黄台吉在努尔哈赤诸子中算是待人最为宽厚的,而且他的母亲不是大妃,自己名下的正白旗实力又不济。推举黄台吉担任后金大汗,不仅能让代善继续保住两红旗,实力弱小的黄台吉,也需要依靠代善来抗衡两蓝旗,因此代善可以继续保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代善虽然对岳托这个长子看不惯,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说的不错。再加上他宠爱的三子萨哈璘也支持岳托的意见,到当初为了挽回努尔哈赤对他的影响,不得不杀死了萨哈璘的母亲,因此他一直对这个儿子抱有愧疚之心。 于是在第二天的大会上,他称赞黄台吉才德冠世,是统领后金继续抵抗明国的最佳人选,最终一锤定音,敲定了黄台吉的大汗之位。 努尔哈赤去世之后,后金国内的女真贵族们大多惶恐不安。他们最为担心的就是,努尔哈赤不在之后,谁能带领他们抵抗明国的讨伐。同明国交战了这么多年,女真人杀死的汉人可谓不计其数,可以说双方已经结下了死仇。 刚刚从部落民转化为后金国的女真贵族可不相信,等明国恢复过来之后,会和他们讲仁义道德,而不是兴兵讨伐。这些还没有接受中原文明熏陶的野人部族,还是习惯于用部落之间的仇杀来看待两国的战争。 在他们看来,既然他们手中已经沾满了明人的鲜血,那么后金和大明之间必然要倒下一个,才算是结束了这场部族仇杀。 因此在这个时候,谁能带领后金生存下去,谁就会得到这些女真贵族的拥戴。黄台吉既然能够带领后金继续抵抗明国,那么谁还会在乎他的出身高低呢?立嫡立长,那不过是南蛮的可笑说法。 代善成功的把黄台吉推上了汗位,但同莽古尔泰却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黄台吉继承大汗的位置之后,两兄弟连表面上的和谐关系都难以维持了。 第570章 莽古尔泰之忧 出身于万历15年的爱新觉罗·莽古尔泰,正处于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期。作为努尔哈赤的第五子,他10多岁就开始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学习如何作战,20岁时独立领军,在讨伐乌拉部的战争中连克六城,从而为不少女真将士所敬仰。 在决定明金命运的萨尔浒大战中,他先随努尔哈赤在萨尔浒全歼明总兵杜松所率的六万之军,又南下歼灭刘綎部的四万余众。可谓是展现了自己的赫赫武功,甚至连久经战阵的代善也要忌惮这个弟弟几分。 天命六年之后,莽古尔泰主要负责对于蒙古方面的用兵,因此远离了沈阳。就在1626年,努尔哈赤去世的那一年,他还在率军讨伐喀尔喀的巴林部。 就努尔哈赤去世前的举措来看,莽古尔泰显然是被当做继承人来考虑的。后金以武功立国,八旗的首领与其说是部落首领,到不如说更像是军事首领,后金大汗更是整个八旗军队的最高军事首领。 因此,没有武功的大汗是无法驯服八旗军中的这批骄兵悍将的。而根据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军制,八旗给养军队的途径主要还是依靠对外劫掠,但是没有参与战争的军队是无法分到战利品的。 后金立国后对四方用兵:攻伐明国,是为了获取土地、财富和奴隶;讨伐东北之外的野人女真,是为了充实建州女真本部的人丁;而攻打蒙古各部,是为了确定东北地区女真和蒙古之间的主从关系,此外就是获取蒙古的马匹和人丁。 除了攻打明国之外,讨伐野人女真和蒙古各部获得的人丁,可以直接用来补充本旗的丁口。而本旗的人丁越是繁盛,下次出兵的人数就能增加的更多一些,也就能抢回更多的人丁和战利品,这就是一个正向循环。 野人女真大多居住在环境恶劣的外东北,且各个部族之间又分的很散,因此出征野人女真除了获得丁口之外,基本上得不到什么战利品。如果不是在努尔哈赤的强令下,各旗是不愿意去讨伐山高路远的野人部落的。 但是蒙古人就不一样了,虽然蒙古各部在生活物资上同样匮乏,但是蒙古各部所拥有的大量牲畜,却正是占据了大半个东北地区的后金所需要的生产资料。八旗抓捕来的汉人奴隶,加上这些牲畜,就能为各旗源源不断的创造出财富来。 而从小生长于马背的蒙古人,只要加以训练并装备上铠甲,便是最好的骑兵人选。虽然这些蒙古骑兵不及外东北那些野人女真那么野蛮和耐苦战,但是征服蒙古各部能获得的丁口,绝不是几个野人部落能相提并论的。 在这些年征伐蒙古各部的战争中,正蓝旗的实力膨胀的非常快速,如果不是努尔哈赤的病故,正蓝旗估计就要以一己之力压倒两红旗了。 但是善于指挥作战的莽古尔泰,在政治上却是不及格的。黄台吉领兵出阵时,所得缴获往往都会公平分配给出征的军队,不管这些军队有没有上过战场,因此各小贝勒才喜欢亲近黄台吉。 但莽古尔泰虽然不及阿敏贪婪,阿敏常常打其他人战利品的主意,但也算不得宽厚。莽古尔泰治军严厉,指挥作战又极为勇猛,所以每每作战正蓝旗都是战功第一,缴获最大的。莽古尔泰可没有黄台吉的心胸,虽然他不会去掠夺友军的战利品,但也不愿意把自家的战利品拿出来分给友军。 是以,莽古尔泰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却没有什么人愿意亲近他,和跟随他。每次和他出征,战功和战利品都被正蓝旗得了,其他人感觉自己就是来郊游的,自然也就对莽古尔泰没什么好感了。 而努尔哈赤虽然生前让莽古尔泰支持对于东北蒙古各部的讨伐,以增强正蓝旗的实力。但是长久远离后金中枢沈阳的结果便是,莽古尔泰在后金大小贝勒和贵族之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力。 这也是为什么,当代善一推举黄台吉,会上众人就纷纷附议,根本没几人考虑过莽古尔泰继承大位的可能性。 眼睁睁的看着后金大汗的宝座从自己手中溜走,莽古尔泰自然是怨气满腹的。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事指挥官,他也很清楚,后金国内此时一定不能生乱。因为后金的敌人实在是过于强大了,不管是明国还是察哈尔部,从理论上看都有独自消灭后金的能力。 这一点,从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虽然屡屡击败明军和察哈尔部率领的蒙古军队,占据了大半个东北,但是明国和察哈尔部却依然看不到打不下去的迹象就能看出来。 明国和察哈尔部就像是两个躯体庞大的巨人,不管后金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也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而后金却是一个矮小而脆弱的侏儒,只要被这两个巨人打到一下,说不定就要毙命了。 因此后金对于这两个国家作战,每每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思想,在战争中从来不敢抱有半点侥幸心理。 努尔哈赤的意外去世,虽然让努尔哈赤的子孙们都眼热于后金大汗之位的归属,但是后金国内从上到下也弥漫着一种焦虑。那就是,没有了天命汗谁还能带着八旗子弟对抗明国和察哈尔人的联手? 而对于莽古尔泰这些后金大贵族们来说,此时更为担忧的是,明国和蒙古人会不会趁着努尔哈赤去世,后金国内人心不稳的时机,对后金展开一次讨伐。 要知道,在努尔哈赤去世的这段时间,从后金出逃的汉人数量明显增加了,而一向是后金最可靠的盟友蒙古科尔沁部,此时的态度也有些耐人寻味。 在这种局势之下,莽古尔泰并不愿意为了一个大汗的位置闹得后金四分五裂,因此作出了妥协和让步。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努尔哈赤生前都未能打破的察哈尔-明国包围圈,居然在黄台吉登基后不久就自动解散了。 林丹汗不趁着努尔哈赤去世,后金国内政局不稳的状况收复失地,反而主动率部西迁,为后金让出了通往漠南蒙古的通道,也是通往明国西北边境的通道。而明国年轻的天子,也在这一年忽然去世了。 这两件事的连续发生,不但让后金获得了度过汗位交接期所需的时间,更是让后金莫名就拥有了独占整个辽东地区的有利局势。而因为才德冠世的继位大汗的黄台吉,更是借此赢得了极大的政治优势。 要说莽古尔泰没有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所以愿意退让,是做好了应对后金最为险恶的局面,而不是这么轻松的让黄台吉赢得后金的军心和民心。这完全是老天在帮黄台吉作弊么? 如果早知道林丹汗会西迁,明国天子也命不久了,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让出大汗的宝座的。搞得现在,后金国内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都在私下传言,说黄台吉果然是天命所归,否则怎么会一登汗位,而后金国两大强敌就出现了状况了呢? 莽古尔泰只能哑口吃黄连,把一腔怨恨都朝向了大贝勒代善。要不是这个兄长出幺蛾子,黄台吉怎么可能越过他继承汗位? 不过到了天聪三年,莽古尔泰却又不得不放下对于代善的怨恨,准备同这位大贝勒和解了。无他,全是因为黄台吉的势力发展的太快了,仅仅不到3年功夫,位列四大贝勒之末的黄台吉,已经可以抗衡其他三大贝勒,开始领导后金的国政了。 努尔哈赤对于黄台吉这个儿子并不怎么重视,黄台吉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皇子排位而得到了正白旗18个牛录,这个实力在八旗中仅高于15个牛录的镶白旗。 而且黄台吉出生于万历二十年,虽然参加过后金立国最重要的萨尔浒大战,但并不是一路大军的统帅,而之后也没有什么重要战役中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只有天命十年,同兄长阿巴泰率5000精骑驰援科尔沁,解了林丹汗对科尔沁部之围,算是一个重要的功绩。 总的来说,黄台吉在战功上是无法和前面几位兄长,特别是代善、莽古尔泰、阿敏相提并论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三人会认为让黄台吉上位,对于三人的权势会更无害一些。 更何况,在黄台吉继位之前,三人还逼迫黄台吉立誓:不能随便没收其它旗主的部下牛录,即使旗主有罪被罚交出部下牛录,交出的牛录也只能在本旗内分配给其他领旗贝勒。 在莽古尔泰看来,只要正蓝旗还在自己手里,他就不用惧怕一个没有什么战绩,也没有多少实力的大汗。但是,仅仅过了不到三年,他就意识到自己简直错的离谱。 后金大汗黄台吉和后金国四贝勒黄台吉,肯定不是同一种生物,如果有人现在询问坐在大帐内谈话的代善和莽古尔泰的话,一定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继承了大汗之位的黄台吉,从登基开始就展现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政治才能。黄台吉于天命十一年九月于沈阳即任后金大汗之位。当月就连续下了数道谕令,其中最为重要的几条是。 一、满洲、汉人,毋或异视,讼狱差徭,务使均一。贝勒属下人,毋许边外行猎。市税为国费所出,听其通商贸易,私往外国及漏税者罪之。 二、令汉人与满洲分屯别居。先是汉人十三壮丁为一庄,给满官为奴。至是,每备御止留八人,馀悉编为民户,处以别屯,择汉官廉正者理之。 三、设八固山额真,分领八旗。 这三条政策,一是废除了努尔哈赤时期对于汉人的民族歧视政策,正式把辽东的汉人也纳入了后金的人口;二是满汉分治,相当于直接削弱了各旗的实力,并拉拢了后金国内的汉官;三则是剥夺了八旗旗主对于八旗的直接控制权,从而分化了八旗内部对于本旗旗主的效忠心。 第571章 黄台吉的才能 登基后不久,黄台吉就夺走了杜度手中的镶白旗,让自己的儿子豪格成为了镶白旗旗主,使得手中领有了两白旗33个牛录。 努尔哈赤在世时,分给了多尔衮三兄弟两黄旗各15个牛录,他自己亲领15个牛录。努尔哈赤去世之后,黄台吉做主把这15个牛录交给了三兄弟中最小的弟弟多铎,让多铎独自领有一旗。 因为多铎年幼不能管理本旗事务,因此这一旗便等于暂时握在了黄台吉的手里。而黄台吉又在天聪二年找了一个借口,废除了阿济格的爵位和旗主身份,让多尔衮接任了他的旗主位置,从而断绝了阿济格对于两黄旗的影响力。 黄台吉名下的两白旗同多尔衮兄弟的两黄旗换旗之后,便开始极力拉拢这两位弟弟,首先便是在天聪二年带着多尔衮兄弟出征察哈尔西迁后的留守部落,这次出征不过是一次打死狗而已。 在之前的数年里,察哈尔外围的蒙古部族都已经被莽古尔泰征服了,这也是林丹汗感觉在辽东待不下去,选择西迁的主要原因。没有了这些外围部落的护佑,女真人的骑兵都可以直接对林丹汗的直属本部进行突袭了。 而林丹汗西迁之后,又带走了察哈尔部中的青壮,只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因此当黄台吉以多尔衮兄弟的名义,指挥强大的两白旗武力对这些留守的部族进攻时,自然也就遇不到什么阻碍了。 这样的战争,对于两白旗和两黄旗的女真兵将来说,都是一个很让人满意的任务。毕竟他们的收获要远远大于战争中遇到的损失,比起阿敏带着大军往征朝鲜,虽然带回了大批财物和人口,但是本旗却遭遇了重大损失相比。 攻打察哈尔在辽东的留守部族,简直就是一场武装游行。两白旗的军将们满意了,年幼的多尔衮兄弟自然更加不敢违背黄台吉的命令了。毕竟他们还能保住自己的牛录和爵位,完全是这些军将们在背后的支持。 现在这些两白旗将领们如此兴高采烈的听从了黄台吉的命令,他们可弄不清楚,这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这些将领有人真心投靠了黄台吉,他们两人如果再口出怨言的话,难道还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多尔衮兄弟对于黄台吉的惟命是从,对于其他三位大贝勒来说,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虽然兵强马壮的两白旗并没有被划入黄台吉的名下,但如果黄台吉能够如臂使指的指挥两白旗,那么这同两旗旗主是不是黄台吉有什么不同呢? 仅仅只用了两年时间,黄台吉就从八旗倒数第二的旗主贝勒变成了掌控4旗的后金大汗,其中包括了实力最强的两白旗。就算是三大贝勒联手,也不过同黄台吉打个平手,更何况现在三大贝勒之间矛盾重重,一时难以看到联手的可能。 对于代善来说,虽然他觉得自己还有些退路,毕竟他有着拥戴之功,但是依然对于这个兄弟疑虑重重。代善所领有的两红旗,其中镶红旗在儿子岳托手中,但岳托同黄台吉的关系要远远好于他这个父亲。 岳托的母亲死后,就被努尔哈赤带入了汗庭抚养,抚养岳托的正是黄台吉的母亲。因此岳托和黄台吉之间,虽然相差了一辈,但是两人的关系却亲密的像是亲兄弟一样。 虽然代善现在是现存后金诸贝勒中辈分最大,资历最为深厚的大贝勒,他领兵出战多年,对于两红旗的将领也有足够的影响力。但是自从黄台吉继任汗位之后,在他的支持下,岳托对于镶红旗年轻将领的威望也开始逐渐升高了起来。 再加上黄台吉登基后,先是设立八固山额真,接着又设立32大臣,以协助旗主处理旗中事务。这也使得代善察觉到,他无法像以前一样自由的提拔自己的亲信,和处置旗内的事务了。 特别是这些辅佐旗主的官员,不但隔绝了他同旗民的直接接触,更是让他难以越过岳托去管理镶红旗的旗务。总而言之,代善感觉自己似乎有被架空的危险。 代善虽然没有了同黄台吉争权夺利的兴趣,但是也不代表他愿意失去现在的地位。后金国草创未久,因此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倒是没有明国这么频繁。但是还没有脱去部落民习俗的女真人,一旦发起了朝堂上的政治争斗,就显得格外血腥和暴力。 努尔哈齐也好,褚英也好,一旦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就是死亡的结局。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血腥的结局,使得现在的女真亲贵们,总是在斗争的最后关头选择妥协,避免撕破脸的最坏局面出现。 想要避免努尔哈齐和褚英的下场,保住自己的权势就是根本。因此看到了黄台吉强势崛起之后,代善已经想要同莽古尔泰、阿敏和解了。 当阿敏搭上了同明国贸易的渠道之后,跑来向代善示好,代善也就半推半就的接纳了阿敏的善意,同阿敏一起兴建了营口港。 而莽古尔泰一度认定阿敏背叛了自己,恼怒的想要同他绝交。但是当阿敏把从明国获得的物资交给了他一部分,让他赏赐给旗内的军将后,莽古尔泰最终还是转变了态度。他接受了阿敏的建议,也参与到了营口港的贸易中来了。 自黄台吉登基之后,除了让阿敏率军打了一次朝鲜外,进攻察哈尔留守部族的任务,都被两黄旗和两白旗给包揽了。其他四旗分到的,都是没有什么油水,但是要啃骨头的任务。 去年明人入侵黑龙江入海口,待到沈阳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开春了。从沈阳到黑龙江路远难行,除了秋冬季节外基本很难派兵前往出征,而且还没有什么好处可得。 代善、阿敏和其他小贝勒都认为,不如趁机把黑龙江下游的部族全部迁移到三姓城来,至于荒凉的黑龙江入海口就丢给明人去折腾好了。如果明人想要沿着黑龙江向辽东腹地进攻,那么这一路的艰难路况,足以让明军疲惫不堪,到时派出一只小部队就能在松花江附近歼灭他们了。 不过黄台吉却认为,明军沿着黑龙江上攻辽东的确很困难,但是对于明军这种挑衅,后金采取了逃避政策的话,恐怕会损害后金在野人女真部族中战无不胜的威望。 因此,即便是要把黑龙江剩下的部族人口迁移到辽东腹地,也要先派出军队作出防御黑龙江入海口的姿态。如果在那里坚守了一个冬季,明军都不敢出现,那么当地的野人女真部族也就会淡化了明军的胜利。 黄台吉的理由虽然很好,但是代善和莽古尔泰都依然不满,因为调拨350人前往黑龙江入海口的艰巨任务,是从他们两个反对者的旗下抽调出来的人员。350人相当于6个牛录的兵力了,这么多士兵驻守到遥远的黑龙江入海口去,不仅要花费一大笔费用,还让两人招致了旗下军将的不满。 事实上,当三位大贝勒同明国做起了生意之后,他们便不想同明国继续开战了。因为他们已经发觉,仗打的越多,胜利的次数越多,黄台吉对于八旗军将的影响力就越大。为了能够获得一个出征的机会,这些旗丁们,便不自觉的开始拥戴起大汗来了。 但是如果同明国保持和平,他们从贸易中获取的利益并不少于出战时获得的战利品。 而更为关键的是,贸易获取的利益完全是由他们来分配,而不是像战利品一样,要先获得黄台吉的首肯。 八旗军将们虽然闻战则喜,但是他们喜欢的是能够获得劫掠敌人财富的机会,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同敌军厮杀。 如果不用作战也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他们自然就会转变对于战争的态度。 八旗制度的核心就在于严格的军制,就算是代善等大贝勒,一旦进入出征部队,也不会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而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制度,自然是为自己这个大汗服务,而不是为八旗旗主服务。 因此,黄台吉以后金大汗的名义在军中发表的命令,权威要远过于他在朝堂上发布的命令。只要代善等人没有立即谋反的意图,就无法抗拒黄台吉发出的军令。 因此黄台吉每领军出战一次,他对于八旗的影响力就多了一分。如果明国始终抱着要收复辽东的态度,他们自然不得不服从于黄台吉的命令,继续对明国作战。 但是现在明国既然已经服软,想要同后金和平相处了,代善等人觉得,他们现在最大的危机,便是后金大汗黄台吉了。 比如这次出征,明明说好是要讨伐西迁的察哈尔部的。但是等到蒙古附庸部队都到齐后,就在五日前的行军途中,黄台吉以公论的名义召集了军中满蒙亲贵,询问他们是讨伐林丹汗好,还是南下伐明好。 这些刚刚屈服于后金的蒙古部族首领们,自然不想这么快向自己从前的主人挥刀。而那些各旗的领军小贝勒们,也不愿意跑去攻打没什么油水的蒙古人。 因此,会议很快就定下了,改变出征的目标,南下伐明。代善和莽古尔泰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结局,因为这次出征,他们已经被迫交出了不少粮食。 原本这些大豆都是明人去年定下的货物,这已经让他们损失不小了。现在再去攻打明国,营口那边的生意今年还能做下去么?他们在营口港投入的资源,岂不是要打水漂。 因此抵达了青城之后,莽古尔泰终于坐不住了,跑到代善的大帐,希望能够讨一个主意。 第572章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阻拦 为了遏制黄台吉声望的继续增长,代善和莽古尔泰终于放下了往日的仇怨,在这所大帐内进行了一次诚恳而有彻底的交流。 本次出征察哈尔,本是六月满蒙亲贵在沈阳召开的大会上定制下来的。刚刚降服于后金的蒙古各部和科尔沁部都不愿意后金彻底击溃察哈尔,因此他们宁可支持后金南下伐明。 但是以代善、莽古尔泰、阿敏三大贝勒为首的八旗老将们,却不愿意再去进攻大明坚固的宁远防线了。更何况,在三大贝勒的带领下,不少八旗亲贵正忙着同明国商人做起各种生意,对于同明国作战的兴趣也在逐渐降低。 辽东的木头和大豆,现在已经成为了后金输出数量最大宗的货物,今年这两样货物的输出总价,几乎已经达到了往年貂皮和人参的出口总价。 对于辽东之地的历史记载,起于战国时代。但是直到明初时,辽东还是一个散布着原始森林和沼泽地,以无人区居多的一片土地。 到了努尔哈赤起兵之前,辽东人口大约有上千万人,所开发的的耕地也不过才6、7百万亩,每年朝廷都需要从外地输入大批的粮食,以供应辽东驻军。 而到了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近十年的残酷战争和老奴对汉人的屠杀,使得辽东人口大约剩下了一半人还不到。迫于紧张的战争局势,使得后金一直没有精力恢复辽东的农业。 更何况,努尔哈赤对待汉人的歧视和压迫政策,使得女真人不放心让这些汉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去野外开垦田地,生怕他们会就此逃亡。 直到黄台吉上台后,察哈尔-明国对后金的联盟,因为林丹汗西迁和天启去世,导致这个联盟不废而废,后金外部的军事压力大为减轻,再加上明人求和等因素,使得后金八旗亲贵终于开始加大对于农业的重视。 去年同四海贸易商行达成协议之后,二贝勒阿敏带头开垦被荒废的河西耕地,随后代善和其他八旗亲贵开始跟进,使得后金国内的耕地数目得到了极大的恢复,本年度的耕地总数已经超过了5万倾地。 后金国内对于粮食控制的非常严格,但大豆不算是什么正经粮食,因此只要国内粮食没有匮乏,倒是不禁止出售给明人。 四海商行对于大豆的收购价格相当高,且并没有限制收购的数量,使得今年后金国内起码有3万倾地种上了大豆。以每亩地150斤计算,这也是4亿5千斤的大豆。 按照四海商行150斤/元的收购价,便是数百万元的大生意。而代善等女真亲贵,从这桩大豆生意能够获得的3成的利益。 但是因为蒙古各部的投奔,导致国内粮食不足,加上黄台吉的阻扰,最终代善等人售出的大豆,明面和私下的也不过才110余万元。这使得代善等人获得的收益大不如预期,还被迫交出了一部分粮食用于赈济那些蒙古附庸部民。 这件事让代善、阿敏等人大为不满,他们并不是不满于拿出粮食赈济那些蒙古附庸部民。而是不满于,黄台吉让他们交出了私人财物,却以后金大汗的名义分配了这些粮食,让他们损失了一笔财物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 不过虽然在大豆生意上损失了不少,但是在木材生意上,代善等人倒是赚了个盘满钵满。不要看后金国内恢复了近5万倾耕地,这些耕地对于整个东北地区来说,还占不到1%的土地数量。 整个东北地区的土地,山地和林地大约占六成,草原占了3成5,沼泽也有近5%,最后剩下的才是1%不到的耕地。像辽河下游营口附近,原先就是一片沼泽地,正是在这一年多的修缮水利之后,方才渐渐排去了淤水,有了几分草原的样子。 不过东北林木如此之繁盛,但是京城需要修建宫室时,却很少去东北伐取大木,这并不是说东北的木头不好。水曲柳、核桃楸、黄檗这些东北的珍贵树种,在明时就已经被人了解了。而且东北的原始森林中少有人迹,因此高达数十米的树木比比皆是,数人合抱的巨木也不少见。 但是从东北往京城运木头,对那些皇木商人来说无利可图啊。从四川、云南运输皇木入京,需要经过长江到大运河,这一路上的数十个税关都不敢查看这些运输皇木的船只,唯恐被宫内的内侍讹上。因此这些商人真正赚钱的,不是替皇室提供木材,而是借着这个名头走私而已。 从长江到大运河一线,都是大明最为富庶的城镇,就算偷送个数千上万根走私木头,在这些沿河城镇内,也就是无声无息的被吸纳了。而从东北拉木头到京城,这途中除了一个通州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镇,如果只是单替皇室运输木头,这些皇木商人估计都要亏得跳河自杀去。 不过现在从东北运来的木头,主要是用于京城、天津所建立的各种工坊的原材料。特别是纺织机械和农具、军器、家具和船材,都是消耗木材的大户。利用风车和水轮修建起来的锯木厂,更是把原先的木材加工效率提升了上百倍,这也使得来自辽东的木头,现在已经成为了天津最重要的一项资源。 到了崇祯二年10月,从营口每天运出的木头,已经快要接近3000元了。即便是如此,天津城越开越多的工坊,也依然觉得辽东运出的木头永远都是欠缺的。光是木材生意这一项,代善今年就已经赚取了10余万元的利润。 事实上,对比起这次出征察哈尔,代善更愿意让旗下的人马上山伐木去。毕竟每多一人砍木头,他的收益便大了一分。不过作为后金的大贝勒,他还没有被金钱迷住心窍,知道后金和大明尚可以言和,但是同察哈尔却无法谈和。 因为明人终究是一个农耕民族,就算他们想要同后金翻脸,最多也就是夺回了沈阳等地,把女真人驱离了辽东的腹心之地。缺乏马匹的明人,是无法将后金消灭在广大的辽东地区内的。 但是蒙古人就不一样了,现在的蒙古各部虽然四分五裂,但是一旦让蒙古人中出现了一位雄主,再次统一了漠南蒙古各部,那么后金必然是这些蒙古人第一个需要消灭的目标。毕竟后金提出的满蒙一体论,实质上便是想要夺取黄金家族血脉对于蒙古各部的宗主权。 而且,蒙古各部对于黄金家族血脉的迷恋,也让女真亲贵们暗自戒备了起来。如科尔沁这样一个,从努尔哈赤时代就同后金结盟,又多次遭到察哈尔部袭击的蒙古部族。当林丹汗率部离开了辽河套后,便失去了继续进攻察哈尔部的兴趣,又开始谈论起林丹汗毕竟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双方现在应当保持和平,不要再继续对林丹汗追击下去的话语来了。 就代善等女真亲贵来看,明国的土地太大,人口太多,下层百姓反抗过于激烈。女真人想要入关统治汉人,连努尔哈赤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他们。倒是满洲、蒙古双方生活习惯相近,科尔沁等蒙古部族这些年来对于后金的恭敬,使得他们觉得做一做蒙古人的君主,满人还是有几分机会的。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代善和莽古尔泰才认同了黄台吉出兵察哈尔的主张。但是他们都没有想过,黄台吉会在出兵途中改弦易辙,要衰兵南下攻打明国,这就有些让他们难以接受了。 先不提,这场战争开始后,营口的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即便是黄台吉这次出征路上,利用满蒙亲贵打压两人的做法,也彻底激怒了两人。 四大贝勒议政,这是黄台吉登基之前也认同的朝议制度。也就是说,后金国内的重大政治举措,都毕竟经过四大贝勒的讨论,然后少数服从多数,方才可通过。 但是现在,西征察哈尔的路途已经走了一半,黄台吉才想起要改变行军的目的地,要求南下伐明去。如果这件事让黄台吉弄成了,今后四大贝勒议事的制度岂不是成了儿戏?黄台吉要是每次都弄几个满蒙亲贵来反对他们的主张,恐怕后金国就真的成了黄台吉的天下了。 两人商议了一天,终于决定要逼迫黄台吉班师回沈阳。当日下午申时未至,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带着亲信来到了黄台吉的大帐外求见,并命令两人的亲信守住帐外,不许其他人进来打搅他们同大汗的谈话。 这场谈话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随后大贝勒代善和三贝勒莽古尔泰才一脸轻松的走了出来。出来之后,两位贝勒便代黄台吉传达了旨意,曰:“明日一早拔营返回沈阳。” 接到了退兵命令之后,蒙古人倒是老实的去收拾行李了,但是岳讬等女真亲贵却大为吃惊,他们赶紧去求见黄台吉,询问退兵的原因。 黄台吉脸色不渝的对着来询问的诸将说道:“两兄谓我兵深入,劳师袭远,若粮匮马疲,敌人环攻,无为归计。若等见及此,而初不言,朕既远涉,乃以此为辞。我谋且隳,何候为!” 黄台吉说明了原因之后,便把女真诸将赶出了自己的大帐,但并没有让他们回去收拾自己的行礼。 了解黄台吉心意的岳托,顿时在帐外纠集了一班年轻的女真亲贵,向他们游说绝不能就这么听从命令,灰溜溜的返回沈阳。 岳托的意思是,后金立国以来,百战不殆,即便是面对数十倍的明军都没有退让过半分。现在联合了蒙古盟友,营中足有近3万之众,难道连一仗都不打就散伙,回去之后,大家岂不是成了留守沈阳的同伴笑柄? 更何况,大军出征便要动用钱粮。此次出征,各旗都有出兵,因此各旗都调拨了不少钱粮出来。现在一仗不打就回去,这些亏空要怎么弥补呢?今年过年,难道让大家喝西北风去么? 在岳托的煽动下,这些大多是第一次出征,本就年轻气盛的女真亲贵们,顿时都表示愿意跟随岳托,去向大贝勒和三贝勒请愿,请他们收回成命。 岳托在黄台吉的大帐外叫嚷了半个多时辰,但是黄台吉却没有派出任何人来阻止,这使得岳托终于确定了,他现在做的事,正是黄台吉想要他做的事。 第573章 出兵 以岳托为首的23名小贝勒很快便去找来了八固山额真,说服这八位率领八旗军士出征的八旗主将和他们一起反对班军的命令。 八固山额真虽然位高权重,代各旗旗主管理八旗事务,但毕竟他们身上流的不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这23名爱新觉罗子弟的联手施压,他们自然是不敢当面回绝的。 在岳托的带领下,这些后金小贝勒加上8位固山额真一起去了代善和莽古尔泰的大帐,请求两人出面,带领大家向大汗请命,不能就这么回师,而是应当继续南下伐明。 爱新觉罗一族的年轻子弟,加上八固山额真的请求,就算是代善和莽古尔泰也不敢轻易的否决。他们反对继续南下征明,就是不愿意让黄台吉借助这个机会继续收揽人心。 但是如果现在他们继续坚持班师,那么恐怕爱新觉罗一族的年轻人就都要倒向黄台吉去了,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局。 最让他们担忧的还是,八固山额真的到来,虽然有几分被逼迫的样子,但是更多人脸上却是乐见其成的模样。显然这些女真将领们,同样不愿意放弃一个可以大捞一把的机会。 后金在辽东同明军已经交战了近十年,两军交战的区域除了荒草和白骨之外,那里还有什么人家可以劫掠。但是西南300余里之外的喜峰口内,却是近百年来没有遭遇过兵灾的地方。而且距离喜峰口更西南面只有100多里地的遵化城,可是北地出名的富饶之城。 八旗那些劫掠惯了的骄兵悍将,听闻改道南下伐明,不再远赴河套去找林丹汗的麻烦,顿时就变得士气勃勃了起来。 现在距离明国边关不过5、6日的路程了,两位大贝勒居然说要班师回京,消息传开之后顿时惹起了军中将士的抱怨。 八位掌握旗务和旗丁出征事务的固山额真,在收到消息之后,便被旗下闻风而来的军将们给包围了。显然这些将士们并不愿意,辛苦走了20几天,都快走到明国家门口了。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明国财富,穿山越岭的原路跑回沈阳去,这不是瞎折腾么? 岳托等人到来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代善和莽古尔泰解决了出征的问题之后,正准备好好的喝上一场。但是因为岳托等人的到来,两人饿着肚子同这些小贝勒们扯了半个晚上,最终还是服输了。 接近午夜的时候,代善和莽古尔泰出来自己的大帐,便带着岳托等人前往了黄台吉的大帐内,带头请他收回班军回师的命令,继续南下伐明的目的。 黄台吉自然很是高兴,不过随即他又对着众人说道::“朕承天命,兴师伐明,拒者戮,降者勿扰。俘获之人,父母妻子勿使离散。勿淫人妇女,勿褫人衣服,勿毁庐舍器皿,勿伐果木,勿酗酒。违者罪无赦。固山额真等不禁,罪如之。” 虽然岳托等小贝勒和八旗固山额真心向伐明,逼迫了两位兄长改弦易辙,但是黄台吉还是在第一时间对他们重申了一遍军纪,以敲打这些骄兵悍将的气势。 对于岳托在这些年轻贝勒面前有如此高的威望和拥戴,就算是黄台吉也有些不安了起来。他可不希望,自己是螳螂捕蝉中的那只螳螂。岳托同样是努尔哈赤的子孙,他同代善两人又分掌两红旗。 虽然岳托一向同他关系亲厚,但是叔侄亲情怎么比得了父子之情?镶红旗旗主,也一样比不过后金大汗的宝座。黄台吉在这一刻不由下意识的猜忌了一次岳托,不过他很快就散去了这种情绪。 对于他来说,能够让两位兄长低头,把这次出征的指挥权力抓在手上,就是最大的胜利,他还顾不上这些年轻贝勒们有没有其他野心。 而对于岳托的父亲大贝勒代善来说,他这次被迫来到黄台吉的大帐,还要向黄台吉请罪,以收回他和莽古尔泰下午的逼宫行为。代善这一刻,算是把岳托已经完全记恨上了。 虽然从前代善并不待见这个儿子,但是成年后的岳托见识还算不错,对于后金的局势也能说个头头是道。因此代善最终还是同岳托和解了,日常大事更是常常依重于岳托给自己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但是,现在被岳托带着宗族的小贝勒和八旗军将的压迫下,代善和莽古尔泰不得低头服软,吞下了日间刚刚向黄台吉求来的班师命令。如果没有营口这处贸易港,代善大约不过叹几口气,也就认输了。 毕竟他是后金的大贝勒不是大明的大贝勒,他要阻止的是,黄台吉带兵伐明的计划,而不是伐明计划的本身。 但是涉及到营口这处,每年流动着数百万银元物资的贸易港,能否继续开办下去,代善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主动闹事的岳托了。代善可不觉得,明国皇帝是个蠢货,在被女真大军偷袭了关内之后,还会继续维持天津-营口的贸易航运。 想到一大批银子就这么从自己手中飞走了,代善就对岳托恨的咬牙切齿。就算这次南下有所劫掠,他也不认为会有多大收获。为了突袭察哈尔部,这次出动的军队全部都是骑兵,蒙古人和无甲兵是一人一骑外,八旗精兵都是一人两骑或是三骑。 对于没有什么城池的蒙古人来说,这只军队在草原上有着足够的机动力和追击能力。但是明人就不一样了,除了一道长城之外,明人的国土上处处都修建有城墙保卫的城池。 如果后金对于攻击城池有心得的话,也就不必绕过关宁防线,从关门36部的土地上绕道攻击明国了。 既然他们攻不下锦州和宁远城,难道长途跋涉之后,反倒是能够攻下遵化这样的内地城池了吗?就算遵化的防御不及宁远城严密,代善也不觉得是骑兵能够轻易攻下的。一旦攻击遵化不顺利,他们就无法从明国获取补给的物资。 将近3万人的大军,5、6万匹马,每日消耗的物资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无法从明国境内获得补给,他们想要千里迢迢的从原路安全返回沈阳,就是一个未知之数。一旦让关内的明军和辽西的明军围困在遵化城外,这只军队能够有多少人能够安然返回呢? 代善实在不愿意像一个赌徒一样,把后金国三分之一的八旗健儿作为赌注,赌明人在关内毫无防范,可以让他们这只军队予取予求。跟随努尔哈赤征战多年的代善,从努尔哈赤那里学会的一个作战原则就是,你可以把指挥明军作战的统帅看得很愚蠢,但是决不能把胜利寄托在明军统帅的愚蠢上面。 但是黄台吉的想法却并不是如此,这让代善感到非常的愤怒。在代善看来,除了扫荡察哈尔留守部族以外,从来没有独自统帅过一只大军作战的黄台吉,在作战指挥上应当听取他和莽古尔泰的意见,而不是自作主张。更不应该纵容一群无知的年轻人,干扰他们的决定。 第二日,后金大军便拔营沿着河流继续南下。十月二十四日,后金大军抵达老河,在这里代善和莽古尔泰愕然发觉,黄台吉居然在此地储存了一批粮草,补充了原本已经不足半月的军粮储备,这顿时让军中的士气们高涨了不少。 代善和莽古尔泰这才反应过来,黄台吉对于这次南下伐明是早有准备,并不是路上临时起意。而黄台吉居然把他们瞒得死死的,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出来。 代善不经意的打听了下粮食的来历,黄台吉倒也不再隐瞒下去了,只说是张家口几位义商的功劳。原本他是打算在此地预备3万大军4、5个月的粮草,以节约从辽东千里输送军粮的费用。 不过去年明国陕西地区大旱,山西粮食被官府管制了起来,因此此地的存粮只够大军2个多月的用度,不过黄台吉觉得也足够支持到他们打下遵化城了。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遵化城内有军粮十几万石,地方粮仓和商人的粮仓内,也有新收的秋粮二十余万石。只要打下遵化城,他们就可以进退自如了。 有了这些粮食,代善和莽古尔泰固然不再反对伐明的计划,但是在接下来召开的军事会议中,两人也是一言不发,坐观黄台吉独自指挥布置。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态度,就是表明他们并不会与黄台吉共同进退。出征胜利,便是黄台吉一个人的赞画之功。失败了,那也是黄台吉一个人独断专行的结果。 对于代善和莽古尔泰的心思,黄台吉并没有多加关注。他甚至都没有请教两人,便独断专行的下令,把军队分为左、中、右三部分。 贝勒济尔哈朗、岳托,率右翼后旗兵及右翼蒙古诸贝勒兵,进攻大安口,至遵化城下合军。一路上的斩关攻城,遇敌进剿之事,令诸贝勒相机而行。 贝勒阿巴泰、阿济格,率左翼四旗兵及左翼蒙古诸贝勒兵,从龙井关攻入,同样前往遵化城下。黄台吉和大贝勒代善、莽古尔泰,暨众贝勒,率中军继发。 第574章 色棱的心思 遵化城北面约200里不到,是喀喇沁部一个小部族的冬牧场,这里背山面河,草木繁盛,景色十分之秀丽。蒙古人原本有长途游牧的生活习惯,喀喇沁部之所以会分成左右两翼,也是因为这个习俗。 漠南蒙古草原和明人关外的荒野,正是喀喇沁部原本来回迁移游牧的场所。不过随着一些蒙古部族在遵化城北面发现了热河之后,一些小部族就放弃了长途迁移的艰难旅程,而是选择了在这一地区进行四季轮牧的小游牧生活。 此地因为有群山阻挡冬季从蒙古高原而来的寒流,又靠近明人的长城可以交换一些生活物资,因此关门36部的生活,比之蒙古草原上的同胞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但是10几年来的气候剧烈变化,特别是前年和去年的旱情,使得关门36部的牲畜大批死亡,牧民生活一时无着。 虽然明国皇帝最终发放了一些米粮赈济36部的牧民,但是明人这次赈济行动并没有通过各部首领之手,而是采取了对各部进行编民齐户,固定牧场,然后按照牧民人头进行直接发放的方式。 一些中小部族很快就接受了明人的要求,在大部族的欺压下,他们原本就占据不了好的牧场,听从了明人的吩咐,还能获得靠近明人长城附近的好草场,这些草场以往明人并不许蒙古人靠近,每到夏季就会派人放火烧荒。 现在只要接受了明人对于自己部族的安置,他们就能在这片草场上定居下来,还能获得明人的庇护,获得额外的交易机会,因此中小部族的首领们自然就表示,愿意把自己对于部族的权力交给明人委派的官吏了。 但是对于那些较大的部族来说,明人提出的这种条件自然是不合理的。这种赈济的政策不仅剥夺了大部族对于小部族所拥有的支配权力,还破坏了部族首领对于部民们所拥有的,那些从成吉思汗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老传统权力。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投靠后金保留蒙古人的传统习俗,便成了这些较大部族首领们挥之不去的一个念头。而黄台吉不断的派出使者拉拢关门36部的上层贵族们,这些使者带来的说辞是那么的美好和平易近人,完全不类于明人官吏的高高在上,使得36部上层贵族们纷纷倒向了同后金结盟的主张一边。 当然,促使关门36部大部分首领们背叛明朝的主要因素还在于,从后金立国之后,后金同明国之间的战争就没有失败过。在关门36部眼中,庞大而不可战胜的明军,却轻易的被后金所击败和屠杀殆尽,这让他们畏惧于后金的武力。 而林丹汗西迁,明人没有出兵支援同明人交好的右翼蒙古各部,更是让36部首领倍感失望。36部首领当即意识到,如果他们不接受后金伸出的友谊之手,那么不管林丹汗还是黄台吉都有可能对36部用兵,到时候明人会帮助他们吗?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关门36部的上层贵族首领们终于向后金屈服,派人前往沈阳同后金大汗黄台吉立下了盟书。但是他们刚刚离开沈阳,便听到了明人终于出兵庇护了右翼蒙古各部,击败了想要并吞这些部族的察哈尔人。 丰镇草原上的这一仗,明人以少胜多,更是以骑兵击败了察哈尔部的精骑,连林丹汗也差点落入了明人手里。这个消息传来,关门36部的首领们顿时有些坐蜡了。 明军几次失利于后金,使得36部的上层贵族们不免有些轻视起明军的战斗力来了。在他们眼中,辽东明军精锐已经差不多都丧失在后金手中,现在明军除了守城之外,已经差不多失去了野战的能力。 因此36部投靠后金的消息即便传了出去,明军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就算明军出兵征讨36部,他们也能支持到后金援兵的到来。 但是,如果明军的骑兵可以击败察哈尔部的精骑,那么36部的首领们谁都不认为,他们召集起来的那些牧民能够抵御明人骑兵的突袭,他们原本就是担忧被林丹汗吞并才投靠的后金,一只能够击败林丹汗的明军,那肯定不是36部可以应付的。 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来,36部原本已经一致同意投向后金的决议,顿时又出现了变化。那些已经得到了明人安排牧场的小部族,原本就是勉强同意投靠后金的,这完全是在大部族首领的威逼下,加上后金武力的威胁。 而在同后金会盟时,盟书上出现的名字,也只有十多个大部族首领的名字,大多数小部族根本没有参与会盟的资格。根据双方盟书的约定,这些小部族在双方会盟之后,将会强行并入大部族之内。今后后金的命令,将会通过这些大部族首领传达给36部。 简单的来说,根据这份盟约,关门36部中小部族仅有的那些独立性都将会失去,还不及明人对于这些小部族的安置政策。起码明人可没有彻底夺去这些小部族首领的地位和权力,还给予了一定的资金补贴。 两相比较之下,这些小部族自然更愿意依附于明国。只不过他们有些担心明人打不过后金而已,现在明军既然能够击败察哈尔人,顿时让这些小部族首领们改弦易辙,重新站到了明国这边。 13个部族拒绝服从同后金会盟的盟书,虽然这13个部族在关门36部中占据的人口,还不到五分之一。但是,36部中铁了心投靠后金的部族,也差不多是这个人数,更多的部族都在观望之中,谁也不愿意在明和后金之中压错宝。 关门36部的总人口不过5、6万人,能够上的战场的丁壮,也就7、8千骑。这些骑兵还大都缺乏装备,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战场经验。后金崛起的势头固然被36部首领所看好,但是击败了察哈尔人的明国,似乎也没有到灯枯油净的局面。 后金和大明如果相持不下,那么夹杂在两国之间的关门36部,便成了两扇巨大磨盘中的豆子,下场只有碾个粉碎。 36部中一些比较幼稚的年轻人,还想着把部落迁移到沈阳城外辽阔的草原上去。但是对于36部的上层贵族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最糟糕的选择。他们主张投靠后金,就是想要保住自家的地位和权势。如果把部族迁移到后金国内去,那么比明人还要强势的女真人,怎么可能容许他们继续控制自家的部族。 在纷纷扰扰之中,36部内部终于形成了一个主流意见,便是以后金这次南下伐明的战果为准。如果后金大获全胜,那么36部剩下的23部就服从于盟约,遭受重创的明军想来也没有什么精力出关征讨投靠后金的36部了。 如果后金此次出兵损兵折将,那么他们就向明国求饶,愿意无条件接受明国对于36部颁发的各种政策。明人向来讲究怀柔远夷,同明人打了这么长久的交道,蒙古各部对于大明的投降和背叛已经是一件寻常之事了,因此36部首领们说起这个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而在这次出征中,36部也决定了,先期只派出塔布囊布尔哈图率领500人替后金军队带路,另外集结2千人视后金进军的顺利程度,再做入关的打算。 当后金大军驻扎在青城的时候,色棱身边的一名亲信也悄悄的策马来到了这处名叫杜楞部的小部族驻地。 杜楞乃是该小部族首领的名字,杜楞部只是一个78帐的小部族,人口只有500出头。虽然杜楞部很小,但是首领的女儿却是色棱宠爱的小妾,所以杜楞部占据了几处肥美的草场,而不必担忧其他部族的欺凌。 而去年明国商人在杜楞部的牧场附近发现了一种矿石,顿时向杜楞部购买了一片矿区以挖掘矿石,明人收购这种矿石的价格相当高,因此杜楞部很快就在这片冬牧场定居了下来,不再实行游牧,以保护这片矿区。 杜楞部还给色棱送去了一大笔财物,获得了色棱允诺让杜楞部保有这片矿区,当然色棱也获得了矿区3成的利益。 杜楞部从明人那里学习到了如何挖掘和分辨矿石之后,便同样开始尝试挖掘矿石出售给明人。大旱之年,草原上有的是无处可放牧的蒙古人,因此很快在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镇,明人还在此专门修建了一处收售矿石和出卖明国商品的商行。 色棱派自己的亲信过来,便是要禁告杜楞部和明商,暂时不要返回关内,以免遇到后金的军队遭受池鱼之殃。 一方面他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这些明国商人能有人把消息带回关内去,给明军提出一个警报。 关门36部内部意见的分裂,使得色棱对于投奔后金的心思也是三心二意,他想要接这个机会给明国留下一个沟通的渠道,如果后金这次出征失利,他也好借着这个由头同明国谈和。 但是他也不愿意过于明显的发出警告,避免后金知晓此事后,把怒火发泄到36部的头上来。因此就安排了这么一个小手脚,通过杜楞部警告一下在此地的明国商人。 如果这些明国商人之中有忠诚于明国之人,自然会把他的警告传回明国。如果这些商人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又或者没有赶在后金大军之前赶回关内向官军报告。 色棱便以为,这是长生天的安排,证明天命在金而不在明国了。而他也已经回报了,从前明国对于36部的恩惠了 第575章 后金入侵 当杜楞部的首领得到了色棱所派来的亲信的警告之后,这位部族的首领顿时匆匆赶去了,距离这个蒙古部族西北不足一里地的汉人村子。 杜楞部的营地驻扎在,靠近河边的一片丘陵地上,几十顶错落有致的蒙古包外面,只围着一道低矮的木栅栏。在营地东南方便是一片开阔的草原,七八群牛羊便散落在这片如同绿毯一般的草原上,犹如一片片颜色不同的云朵一般。 在这个蒙古小部族营地的西北方便是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头,这座小山上除了几片分开的密林之外,其他地方却也是低矮的灌木和草丛。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起伏不平的绿毯上,多了几处被雨水打湿了的墨绿痕迹一般。不过现在这幅美丽的图画中,却在山腰中间被挖出了几处洞穴,褐黄色的泥土勾勒出来的洞穴,显然破坏了这处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 而在山脚之下,则出现了一片木屋区,这些木屋区外同样围着一道一人高的木栅栏,但是木屋区内的房子却建造的极有规划,完全是沿着两横两纵的街道修建起来的。 西南面的房屋修建的最早,看起来也最为密集,这里居住的人数也最多。而东北面的房屋不过才修了几幢,但是沿着街道两侧的房屋基础已经打下了木桩,看起来这些地方已经被预定出去了。 事实上,从那些明国商人发现了这里的矿产,并在此修建房屋定居下来之后,杜楞部的日子是越过越舒服了。 以往杜楞部虽然不愁吃穿,即便是大荒之年,这里的牧场因为靠近河水,也没有遇到草场枯干的问题。 但是除了牛羊之外,杜楞部的牧民同样需要米粮、茶叶、铁器和布匹等明人的手工业品。但关门36部的互市之地在广宁,既不在张家口,也不在咫尺之地的喜峰口等长城边关。 从这个地方赶去广宁互市,杜楞部不仅要付出极大的精力,还要忍受辽西将门的沉重剥削。辽西地区本来物资就不足,价格要远远高于关内地区,他们同蒙古人进行互市的价格,同直接抢钱没什么两样。 但是按照明国朝廷的规定,关门36部只能在广宁进行互市,即便是有些部落就距离张家口或喜峰口不远,也不准他们就近互市。 对于36部的上层贵族来说,因为明人在互市时有市赏的制度,所以他们的损失还能从朝廷给予的市赏中弥补回来。但是对于普通牧民和杜楞部这样的小部族来说,他们只能默默忍受被明国商人剥削,或是被这些大部族的首领们剥削。 而自从去年秋冬,这些明国商人来到杜楞部在此地建立村寨之后,不但给杜楞部带来了大批廉价的明国商品,还替杜楞部开辟了一条新的财源。 就算是没有这条矿脉,光是这些商人以公平合理的价格收购他们手中的牛羊及其他特产,就已经让杜楞部的牧民不仅顺利熬过了大荒之年,还收揽了不少在草原上游荡的离散牧民。 因此,杜楞部的首领都有意要把最小的女儿嫁给,那个在这里主事的明国商人,好把他们长久的挽留下来。 听了色棱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杜楞部的首领博托杜楞便毫不犹豫的跑了过来,向四海商行在本地的管事万海生透露了这个消息。 听到了这个消息,40出头的商行管事万海生,立刻命身边的学徒严浩取过了两匹绸缎交给博托杜楞。 看着博托杜楞犹豫不敢接受的样子,万海生微笑的说道:“这两匹绸缎不是给首领你的,是给那位来传信的朋友的,至于首领你这边,我们四海商行会另外有一份心意送来。现在这店内的货物过于廉价,我是送不出手的。” 博托杜楞捧着两匹绸缎,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我不过就是过来提个醒,万管事不必如此客气。这也是色棱塔布囊的意思,我看你要谢,还是谢一谢色棱塔布囊为好。” 万海生非常诚恳说道:“不管是色棱塔布囊,还是杜楞首领,我到时都会有一份心意送上。 不过就在前天,我们刚好有一队商队运输矿石返回关内,我想多问几句,不知首领可知道,这后金大军究竟人数几何?他们的行军路线又是如何的?什么时候从青城出发呢?” 色棱委派自己的亲信通知博托杜楞时,只是告诉他提醒明国商人,后金要进攻喜峰口一线的长城关口,劝说他们最近不要返回关内,以免被后金大军所误伤。至于后金军队的人数和其他情报,绝不能随意透露出去。 毕竟给后金带队的,便是关门36部的人马,要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36部恐怕难以抵挡后金亲贵大将的愤怒。 不过博托杜楞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决定向这位汉人管事全盘托出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对不起朋友,这一年来他可拿了四海商行不少好处,因此不能对好朋友有所隐瞒。 另外,后金攻打明国,对于杜楞部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要是明国事后知道,是关门36部给后金带的路,那么杜楞部刚刚起来的好日子,显然就要终结了。 更何况,杜楞部距离明国边关这么近,要是后金军队退回辽东,明军出关报复,他们这个小部落必然是首当其冲。 博托杜楞并不愿意放弃部族的传统牧场,放弃这块风水宝地,去辽东仰人鼻息。就算是他想投靠后金,人家也瞧不上杜楞部,最多就是把他们这个小部族打散了,分给其他大部族中去。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直接投靠明国好了。想到这里,博托杜楞便开口说道:“具体的人马,来人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不下于3万人是肯定的。 后金八旗的旗号都在营地出现了,除了金国二王子没到,大王子、三王子和四王子都到了。科尔沁蒙古部来了5000精骑,是土谢图汗奥巴亲自带队的。 具体的行军路线他也不清楚,但是从青城到长城各关口,行军日程最多也就6天,去掉信使在路上的一天,后金大军抵达边关的时间也就5天了…” 送走了博托杜楞之后,万海生便叫来了店内的几名伙计。作为四海商行的管事,他必然是要把这个惊人的消息传回关内去的,而且他还是遵化人,后金要是破关而入,第一目标就是遵化城。 他看了看店内的四、五位伙计,便点名留下了16、7岁的严浩和另一位20多岁的学徒。这两人因为年轻,出关之后便开始学习骑马,现在倒是商行内骑术最好的两人。 万海生对着两人说道:“辽东建奴绕道关门36部属地进攻关内,兵力不少于3万,时间就在这5、6日之内。 这个消息关系到我大明沿边数万百姓和将士的安危,你们是否愿意将这个消息尽快传回去,好让我大明边关将士有所防备?” 严浩和另一位年长的学徒顿时齐声允诺,愿意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万海生顿时拿出了已经准备好的锦囊交给了两人说道:“这两个锦囊内有我四海商行的印鉴和密语,你们返回关内,那些守关的将领要是不信,就拿出来给他们看上一眼,然后要求他们派人送你们回遵化城,交给城内分行的吴主事。 从这里返回关内,最快大约也要2日,抵达遵化大约要3、4天。按道理说,你们可以赶在后金大军之前返回关内。但是大军出征,向来是有前锋和斥候的,因此你们这一路上未必会安全。 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两人大约要分别行动。一路前往喜峰口,一路前往大安口,你们可自己挑选一路吧…” 因为严浩年纪较小,所以那位年长一些的学徒建议让他走较近的喜峰口一路,而他则绕道更远一些的大安口。 严浩花费了两日的功夫,终于安全抵达了喜峰口,喜峰口的明军守将一度不相信这位少年的话语,不过当他出示了自己携带的锦囊之后,守关的一名总旗顿时站出来阻止了守关将领的继续盘问。 这名将领这才知道,自己手下居然还有锦衣卫的存在。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后金大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的消息,的确是真的了。 但问题是,从去年开始,朝廷对蓟州镇的官军进行了整编和守备兵力调整,原本分散在长城各关口的主力,现在都集结在了遵化城、三屯营、迁安三地。 长城各关口,现在大关不会超过300人,小关不会超过80人,防御小规模的蒙古人越境还可以,但是抵达一只数万人的女真大军,无疑是以卵击石。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守将顿时从善入流的派人把严浩送回了遵化城,希望城内的总兵和巡抚大人能够派兵支援自己这里。如果不是有军纪,他倒是很希望能够亲自送严浩回遵化。 一天之后,严浩便在那位锦衣卫的亲自护送下抵达了遵化城。四海商行的吴主事得到锦囊之后,询问了严浩几句,便拿着锦囊匆匆离去了。 四天之后,大安口、龙井关、潘家口被后金军攻破的消息便传到了遵化。而那位从大安口入关的学徒,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严浩心中很是不安,他怀疑这位师兄大约是在途中遇害了。 第576章 军情急报 10月25日上午,正在同内阁群臣商议政事的朱由检,接到了来自遵化的军情急报。看完了吕琦匆匆赶来送上的情报之后,朱由检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自从收到了辽东传来黄台吉领兵出征的消息之后,他心中一直就有些不安。他总是觉得,黄台吉未必会是真的带兵出征西迁的察哈尔部了。 从遵化传来的虽然是一个坏消息,但却终于让他心里踏实了下来,不用让他再继续费心猜测,黄台吉这次出征的目标到底是那里了。 朱由检虽然知道后金在历史上有破关进入内地劫掠的事实,但是他一直记不起确切的时间,也不确定这个时空是否和他所熟悉的历史是一回事。不过就现在来看,似乎这两个时空发生的历史事件,还是相当一致的。 对于朱由检个人来说,他认为一个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此前黄台吉带着大军离开沈阳后就失去了踪迹,虽然有情报说是黄台吉要出征察哈尔部,但是朱由检却是有些不太相信。这一方面是东江镇和其他情报来源都说明了,后金朝堂上曾经激烈的讨论过是否要伐明。另一方面则在于,黄台吉似乎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不可能把自己出兵的目标弄得全天下皆知。 当明确了黄台吉率领的大军正在向喜峰口一带的长城扑过来之后,朱由检心里那块七上八下的石头也就落地了。因此他看完了军情急报之后,神情也依然保持的很平静。 朱由检把看完的情报递给了边上正狐疑的黄立极后,才对着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阁臣们说道:“锦衣卫从遵化传来了急报,后金大汗黄台吉率领不下3万人马的大军,从关门36部放牧的地方,绕过了关宁防线,向我喜峰口一带的长城关口而来。 显然,本月初黄台吉召集的军队离开沈阳之后,目标并不是林丹汗而是我国。他们试图从遵化地区破关而入,估计不是绕道攻击山海关,抄辽西军队的后路;就是准备南下京畿一带,劫掠我北直隶的精华地区。” 崇祯虽然说得非常平淡,但是在座的阁臣都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一度以为皇帝是在和他们开玩笑。 不过当阁臣们传阅了黄立极手中的军情急报之后,终于从刚听到消息时的震惊,变成了气急败坏。 张瑞图第一个出声怒喝道:“阎鸣泰、满桂究竟在做什么,连后金组织了这么大一只军队绕过了关宁防线,他们都一无所知。这不是失职么?” 阎鸣泰是蓟辽督师,满桂是辽东总兵,对付后金乃是他们的职责。现在让一只后金大军通过关门36部的辖地,无声无息的摸到了喜峰口一带,显然是失职了。 不待其他阁臣响应张瑞图的说法,朱由检已经打断了他说道:“我们现在先不忙着追究责任,还是先讨论一下后金入侵的应对之策。阎鸣泰、满桂和其他人究竟负有多少责任,待后金退兵之后再讨论。” 脸色有些发白的黄立极,赶紧附和着崇祯说道:“陛下所言正是,现在不是追究他们的责任,朝廷可用之兵大多在关外,我们应该立刻派人通知阎鸣泰带兵入关,援救遵化才是。好在有锦衣卫提前送来了消息,现在关外有雄兵数万,只要有一半人入关,就应该来得及在遵化堵住奴兵不得南下。 另外,蓟门陵京肩背,一旦让奴兵冲过了蓟州城,则京畿地区再无险可守,奴兵既可以直下京城,也能南下通州、河西务、天津等地。这些地方物资堆积如山,一旦落入了奴兵手中,则京城危矣。” 郭允厚也同样脸色难看,自从户部在皇帝的支持下不断接收各部的小金库之后,这通州、河西务、天津等地仓库内的储备物资,倒是大半都在户部的名下。一旦落入建奴手中,或是在战乱中焚毁,他这个户部尚书必然是要承担责任的。 他急急的想了一遍,便说道:“王本兵正好前往天津视察海防营及军粮储备,不如赶紧下令让他从天津直接坐船前往山海关,督促辽西军出关救援。” 钱谦益也赶紧附和道:“我们是不是应当先下令,让宣大边军、山西、山东、河南和北直隶的镇军入援京师,以免出现最坏的结果?” 钱谦益的的意见顿时启发了在座的阁臣,虽说从去岁开始皇帝整顿了京营,并编练了新军。但是京畿地区的军队也从此前的十余万之众,缩减到了近4万人。 在座的阁臣们对于京营的糜烂是心中有数的,以前还能依靠10几万京军的数量,壮一壮自己的胆,但是现在连数量都缩减了一大半,他们实在是难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缩编后的京营身上。 虽说吴怀和左良玉两人率领的军队参加了去年的丰镇之战,但是两只部队加起来也不到万人,而且蒙古人的战斗力同奴兵也不可同日而言。他们非常担心,现在的京营究竟能不能守住京城。 因此在钱谦益开头之后,几位阁臣就纷纷开始思考,附近还有什么兵力可以调到京城来守卫京畿的安全了。 “啪”朱由检用力的拍了下桌子,把几位阁臣从胡言乱语中惊醒了过来。对于这些阁臣们提出的对后金入侵战争的应对计划,他终于失望了。 在崇祯听来,除了黄立极、徐光启几位外,其他阁臣们提出的意见完全没有建设性。他们在受惊之余,就一个劲的提出往京师调拨军队,完全不考虑这些军队的士兵所需要的吃穿用度,朝廷是否能够供应的上。 似乎在这些阁臣眼中,把全天下的明军都调到京城附近,沿着京师的城墙紧紧的绕上一圈,他们才会觉得安心一样。就这么一会功夫,甚至有人已经提议要把四川平叛的大军调到京城来了。 朱由检显然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了,打断了几位阁臣的胡言乱语,让他们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开口继续说道:“如何同后金作战,调拨什么地方的军队,调拨多少军力,朕随后就会同总参谋部进行商议,这不是内阁要考虑的问题。 内阁需要考虑的,是我们要不要应对后金挑起的战争?这场战争所需要的资金和物资,朝廷能不能够筹集?战争爆发之后,朝廷应当如何协助地方收拢难民?如何让地方官府配合军队进行作战?如何维护北直隶的社会治安?如何管制物价和舆论?如何在战后恢复地方的经济和安抚受到兵灾的民众? 以上这些,才是朕要同内阁进行讨论的问题。各位阁臣可有什么补充或是不同意见吗?” 崇祯的一连串问题,终于让这些阁臣找到了一个主心骨。虽然这些阁臣们年纪都比崇祯大了数倍,但是对于后金入侵的问题上,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在连续被后金击败,损失了十多万明军和丢失了辽东之后,朝中众臣已经隐隐有了谈奴色变的心理阴影。因此一听到奴兵绕过了坚固的关宁防线之后,他们就立刻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根据明军和后金交战的历史记录,这些阁臣们发觉,在战场上他们对于后金根本无计可施。当后金几百人的摇旗呐喊就能让一只人数上万的明军崩溃逃亡后,饶是这些阁臣们计划的再怎么周详,也敌不过奴兵以力破巧啊。 而除了从各地调集兵力这一政策最为安全之外,其他想要在战场上击败后金的计划,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就算是黄立极,也同样不愿意为那些无能的明军将领押上自己的声望。毕竟现在提出任何计划,都有可能因为计划的失败而承担后金入侵的一切责任。 因此当皇帝主动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之后,内阁诸臣当然就紧紧的跟上了,这样即便是计划失败了,皇帝也不好责备他们。 郭允厚只是略略平静了一会,便开口对着崇祯说道:“陛下,今年的秋收刚刚结束,光是北直隶打的秋粮,都比往年最好的年景还要增加3成收获,通州粮仓内现在还有270万石存粮,足够支应一只数万大军了。 不过国库的存款就不多了,现今为止也就190万元。这些资金还是早就分配好用途的资金。就算挤一挤,户部也不过能拿出10万元的活动费用而已。 如果真要开战,恐怕需要陛下从内库中调拨存款出来了。否则户部将无法支撑这场战争所需的资金。” 郭允厚表示了户部的难处之后,其他阁臣也纷纷说起了自家分管部门的难处,希望能够得到皇帝给予的特殊关照。 朱由检稍稍考虑了一会,便回道:“建奴出动了3万人马,那么朝廷想要挡住他们,10万兵力应当总够了。 此次作战,我们需要的不是完全击败后金军队,而是要迫使后金军队退出边墙。因此我们只要守住蓟州城、唐山、迁安一线,不让后金军队南下冲入平原地区,就算是胜利。 因此这场战争很有可能打成僵持的局面,通过耗光建奴的食物,迫使建奴退回关外去。 那么可以把战争的持续时间先定为3个月,以10万人每天花费0.4元计算,3个月也就是360万元,加上一些备用金,500万元应当足够了。 所以户部现在最要紧的是,筹集到500万元的战争费用,郭先生可以同三家银行进行紧急协商,要求他们包销发行500万元的3年期战争公债,以两淮盐税作为抵押…” 第577章 军议一 同内阁诸臣讨论了关于筹备战争经费、疏散战区百姓、对京畿地区以北地区实施战时管制、控制北直隶地区的物价等问题之后。 朱由检看着依然有些六神无主的几位阁臣说道:“从今日开始,朝廷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把后金这只军队赶出关外去,恢复北直隶地区的和平稳定。 内阁一切工作都必须围绕这一目标进行,凡是同这一目标有所抵触的工作,一律暂停或延后。 朕也会在短时间内把精力完全放在同后金作战的工作上,其他日常庶务就由内阁全权处置,不必再朕进行商议。 另外为了保证北直隶地区的社会稳定,所有关于战争的消息和言论,一律以大明时报发布的报道为准,任何人敢于造谣传谣的,都应当以通敌的罪名进行抓捕审讯。 如果朝廷官员和各地宗室有参与其中的,更是要加以重惩。各位先生可有意见么?” 黄立极几乎立刻便认同了皇帝提出对舆论进行管制的主张,作为大明首辅,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会有人借着后金入侵的战争攻击他了。 与其让这些人在战争形势没有分明的状况下扰乱朝廷的注意力,到不如一直压制言论到这场战争的结束。 虽然现在挡住后金军队面前的蓟州镇,去年在王在晋主持下进行了军队整训,但黄立极对蓟州镇能否挡住后金军队,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蓟州镇当初在戚继光的领导下,是九边第一雄兵,但是几十年过去了,这只军队和辽东明军一样,已经完全腐朽了。更让他担忧的是,辽东明军在数次失败下,总算是能够守住城池了,但是十多年没有经历战争的蓟州镇,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一旦让后金大军破关而入,一直打到了北京城下,那么他这个首辅也就算是干到头了。最为可虑的是,京畿到天津地区这两年投入上千万元的水利和工业建设,尚未发挥出效益,就会被后金破坏殆尽。 以现在大明的经济状况,这笔投入一旦打了水漂,黄立极都不知道他应当如何是好了。这里面大部分的建设资金,可都是向民间发行公债而来的。 如果不能获得收益,他实在想不起来,内阁要拿什么去支付本息。而这些公债的购买者,还大多是北直隶的士绅百姓,一旦无法兑付这些公债,朝廷将会即刻失去北直隶的人心。 一旦发生了这种最恶劣的局面,他这个内阁首辅,显然要背下所有的责任。黄立极只是思考了片刻就意识到,如果能够撑到战争结束,挽回一点损失,他起码还能保住一点名声。 但是如果在战争结束前被弹劾下台,那么他不仅将会失去所有声望,还会成为这场战争的最大责任人。在一个坏的结果和一个极坏的结果中如何选择,黄立极倒是显得很是决断。 有了首辅黄立极第一时间的支持,崇祯提出的主张便立刻被内阁所接受了。在这个危急的时刻,这群没有主见的士大夫们,倒是很容易被有主张的人所吸引。 而内阁较少的议事人数,也使得他们可以比朝会上更快的达成妥协。毕竟在这么小的圈子里,大家顾忌的东西要少的多。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支持之后,朱由检决定安抚一下这些心神不宁的内阁大臣们,他以更为平和的语气说道:“各位先生也不必太过紧张,后金的这次绕道入侵,在朕看来也不是全都是坏事。 起码我们可以证实了两件事,第一是关宁防线还是有效果的,起码后金军队不得不避开了关宁防线绕道攻击关内地区。 第二是证明了,后金国内的政治局势显然并不乐观,否则黄台吉这个新晋的大汗就不会连续带兵出击。 去年黄台吉亲自率军扫荡了察哈尔的留守部族,今年他又亲自领兵绕道攻击我大明。可见他这个大汗之位也坐的不踏实,否则就不必这么着急的用军功来证明自己了。 因此,只要我们能够挫败后金的这次进攻,后金国内必然会发生一些有利于我们的变化,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所以各位现在不必过于担忧战争的结局。” 虽然内阁诸臣并不太相信崇祯所言,但他们还是陆续恢复了镇定。这些朝廷重臣显然不愿意,在年轻的皇帝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朱由检便提前从内阁会议上退场了,这还是两年来的第一次。不过黄立极等人都没有异议,显然他们知道皇帝离开了这里后,将要去做什么。 当朱由检带着几名内侍赶到武英殿后,孙承宗等总参谋部的官员们加上锦衣卫几位指挥使,都已经等候在此地了。 匆匆赶来的朱由检,对站在殿外迎接自己的大小官员们点了点头后,便走进了武英殿正殿内的会议室内。 孙承宗等总参谋部官员加上锦衣卫几位指挥使,共计20余人随后便被召进了会议室内就坐。 大家尚未坐稳,朱由检已经开口说道:“张世杰,你先对大家讲讲,锦衣卫收集的关于这次后金出兵的情报,然后大家再开始商议应对的计划。” 署理锦衣卫事务的张世杰在崇祯点名之后,立刻站了出来,把锦衣卫收集到的情报,一一复述了一遍。在座的总参谋部官员之前已经大多看过了,锦衣卫转送来的这些情报,不过断断续续之下,倒是显得有些琐碎了。 现在锦衣卫把手头所有的情报整理了一遍,然后一次性汇报了一遍,倒是让他们对于后金的这次出兵计划,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印象。 不过现在沈阳和北京之间毕竟往来不便,锦衣卫在沈阳收集情报也非常艰难,所以这些情报的内容依然还是比较模糊不清。 大家听完也只能知道,黄台吉月初打着出征蒙古察哈尔部的名义,从沈阳带走了近2万人马。 然后在3天前突然出现在了喀喇沁部青城,不但多出了近万人,还把出征的目标改成了我大明。按照喀喇沁部青城到喜峰口一带长城关口的距离,也就是这两三天内就要攻击我长城各关口了。 张世杰的话语刚刚停下,就有人不敢相信的说道:“关门36部去岁因为受灾,还在向我大明求援,他们如何就敢同建奴勾结上了? 黄台吉出兵3万人,关门36部如何能够负担得起这么一支大军的粮草?难道他们连粮草都是从辽东运来的?” 周三畏立刻反驳道:“他们不可能从辽东运来这么多的粮草,从沈阳到喜峰口距离超过1千3、4百里,中间大多为难行的山路,想要从沈阳运输一石粮食到喜峰口外,就需要花费1-2石的运费。 凡出战时,士兵日支口粮八合三勺,马匹日支料8升、草1束(15斤)。以3万人马计算,每日便是2649石粮食和草3万束。行军一月便是7万9千余石粮食和草90万束。 就算是这草可以每日行军途中收割,这每月近8万石粮食,还没有包括运费,让后金如何负担的起? 因为察哈尔部西迁,辽东大量的蒙古人投奔了后金,他们现在不是连国内的粮食都开始紧缺了么?除非有人从关内替后金购买粮食资敌。” 周三畏的话语先是让一干同僚大为震惊,但是很快他们便觉得,只有这个推断最为符合常理。毕竟建奴不是神仙,不能把数十万石的粮草凭空搬运过来。 而且从辽东运粮,不仅耗费巨大,便是时间上也相当拖延。毕竟不管是那个国家的军队,现在也不能做到,辎重运输的速度同行军速度一般。 如果这只军队只有随身携带的粮草,那么他们现在身上的给养就应该不多了。甚至于现在回头返回辽东,都会相当艰难。 但是如果有人资敌,替后金购买了一批粮食储备在关外的话,也就能够很好的解释,黄台吉为什么敢于冒险绕道喜峰口一线的长城破关而入了。 而相应的,总参谋部就不能简单的考虑,后金军就是想要在遵化地区劫掠一把就撤退。一只有着足够军粮的后金军队,在战略选择上将会拥有极大的自主性。 如果万一让他们打开了遵化城,就等于是让后金找到了一条绕过山海关的南下之路。这显然不是坐在这里的明人将领能够接受的。 周三畏等参谋立刻提出,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这条有可能存在的,向后金运输粮食的通道。毕竟这些人既然可以向后金提供粮食,也就能够向后金透露关于内地的虚实,从而给后金指出一条南下进攻的道路来。 朱由检点头接受了这些参谋们的猜测,并回道:“朕去年已经命令锦衣卫对长城各口进行了调查,据锦衣卫的调查所知,最有可能运输粮食出关资敌的区域,一个是辽西的广宁边墙,一个便是宣府的张家口。 其他地区不是运输量偏少,便是距离太远,不符合商人贩卖粮食所追求的最大效益。 既然现在出现了后金入侵的问题,那么边关走私粮食资敌的问题,也就到时间解决了…” 第578章 军议二 朱由检简单的介绍了锦衣卫的调查报告之后,就征求了孙承宗等人的意见,以总参谋部的名义下令封锁长城各关口,时间暂定为3个月。另外对宣府镇走私粮食和其他军用物资资敌一案进行全面调查,特别是对于张家口这个最大的物资输出关口,要进行重点控制。 从去年开始,战时大本营对宣府镇名下的军队就开始了整编,一部分宣镇将领和宣府官员被调离了当地。而袁崇焕编练的新军就驻扎在大同、丰镇,以监控新成立的内蒙诸旗和土默川的察哈尔部。 现在的宣大边镇,已经不在是某些世袭将领无法无天的自留地了。有了总参谋部的支持,加上后金入侵激发的民怨,锦衣卫也就可以对宣镇和张家口的走私集团,进行一次全面且彻底的清理了。 除了封锁张家口这个物资流出口之外,朱由检随即要求锦衣卫动员起最大的力量,除了控制京城、通州、天津三地的社会治安之外,另外派出人员同当地县衙、士绅合作,在北上各路口设置关卡。 设置这些关卡的目的,就是为了清查后金的奸细。从北方战区逃难南下的百姓可以粗略的检查,但是对于那些在这个时候还要前往遵化、迁安等地的人员,要进行密切审查,没有特殊原因不得北上。 除此之外,锦衣卫还应当同各县配合设置流民营地,以安置南下逃亡的百姓,禁止这些人乱跑乱窜,给京畿地区百姓带来恐慌情绪。 这场军议的前一个小时,讨论的都是关于锦衣卫的任务,当这些问题讨论完成之后,张世杰等锦衣卫指挥使便先行离去,准备执行皇帝所颁发的命令去了。 当会议室内只剩下了总参谋部的官员之后,朱由检才更换了语气,严厉的对着这些参谋们说道:“战争是集团和集团,民族和民族,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最高斗争形式。失败者将会失去一切,而胜利者赢得所有。 朕作为大明皇帝,便是要带领诸位和全体国民尽一切努力去争取这个胜利,以维护大明的利益和民众的利益。 大明军队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仗,为了保护大明百姓的利益。现在后金入侵我大明几乎已经成为定局,所以诸位要考虑的是,如何击败后金的入侵,保卫蓟州地区和整个北直隶地区的民众能够继续安居乐业。 除此之外的其他问题,都和诸位无关,朕希望你们能够只关注于战争问题,不要被社会上的舆论所影响,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皇帝突然的警告,让孙承宗诧异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数日前崇祯联合北方士绅在朝堂上打压了盐商背后的南方士绅集团,在现在这个局势之下,恐怕会有一些不甘心的人跳出来扰乱人心,以求能够通过外敌入侵来打击北方士绅,从而给自己创造翻身的机会。 现在这个警告,显然是要这些参谋们不要插手朝堂的政事。孙承宗很快便代替属下温和的回答了崇祯,表示总参谋部一定会好好教育内部人员,不会让他们作出令皇帝失望的事来。 于是,今日的军议才正式开始进入了正题。同内阁的几位阁臣相比,总参谋部的成员们却把这次后金的入侵当成了,一次能够证明总参谋部和编练新军能力的绝佳机会。 虽然内阁通过了筹备各地都督府,编练新式陆军的计划。但是除了西南、京畿、宣大、河南、甘肃五地成立了都督府之外,其他地区的卫所将领和地方督抚对于建立地方都督府兴趣都不大。 西南、宣大、河南、甘肃这五个地方之所以能够先建立起都督府,完全是因为去年战争和陕西大旱,使得这些地方的军队不得不听命于总参谋部进行整编。而京畿地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一地区本身就处在朝廷的直接控制下。 卫所将领和地方督抚之所以不愿意响应总参谋部建立地方都督府,都在于他们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权力给交出去。 成立地方都督府之后,原本是一个个独立王国的地方卫所就等于被打破了,卫所将领对于军户予取予求的独裁权力,也将被都督府收回,这当然不是那些卫所将领所能接受的。 而地方督抚同样对建立地方都督府不感兴趣,他们原本已经控制住了地方上的卫所,就算没有这个地方都督府,也一样能够随意指挥地方上的卫所军。反倒是等这个地方都督府成立之后,督抚对于地方军队的控制权力就化为了乌有。 因此,只要不是面临战争危机和卫所财政问题,谁也不愿意让朝廷派员削减自己手里的权力。不过,不管是卫所将领、兵备道、兵马副使,还是地方督抚,也不敢公然反对内阁通过的改革方案。 他们不过是采取了消极抵抗,和不停的向朝廷发出题本,声称擅自更改祖制恐怕会影响各地卫所军队对朝廷的忠诚心,从而引发地方变乱。要求朝廷建立地方都督府的举措不要过于激进,而是以3-5年,或是以8-9年为期,妥当而慎重的逐步成立地方都督府这个机构。 总参谋部起初是以孙承宗的门生故吏为核心建立起来的新机构,它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是为了整合五军都督府对各地卫所军队的统一管理权力,并架空了京城勋贵和将门充斥的五军都督府。 由于受到损失的是勋贵和武官集团的权益,因此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非常支持总参谋部的工作的。在不少官员眼中,孙承宗起码是文官集团的一份子,总参谋部的成立等于在朝中驱逐了勋贵武将集团最后的存在,让文官们完全掌控了朝廷大政,这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们还在积极的支持总参谋部对于五军都督府的夺权行动时,因为兵部发生的几件贪污案,总参谋部立刻转身对付起了兵部,从兵部手中夺取了不少权力,并以军令和军政分离的借口,把边军的后勤供应先抢到了手里。 边军的后勤供应,一向掌握在兵部派出的兵备道手里。兵备道出现于洪熙年间,在正德、嘉靖年间开始在地方大肆设置,并以为常设机构。各地兵备道根据职责不同,也有兵备、兵巡、巡海三种称呼,以各省按察司官员出任这一职务,不过兵备道的设置和裁革皆由兵部负责,因此兵备道算是兵部在地方的分支机构。 兵备道的权力很是繁杂,监察权、司法权、军事职权之外,就算是地方民务有时也可过问。当然,兵备道最为主要的职责还是:分理军务,操练卫所军队和地方民快,缉捕盗贼镇压民乱,管理卫所兵马、钱粮和屯田,巡视江湖防御等。 总的来说,一个兵备道就等于一个小小的都督府。总参谋部在各地建立都督府,首先剥夺的,便是这些兵备道的权力。一旦失去了兵备道的职官,这些按察司官员也就失去了自己手中最大的一块权力。 因此对抗总参谋部最为积极的,便是这些地方上的兵备道。总参谋部制定出来的卫所改制、编练新军和建立地方军队后勤系统的计划,往往刚到地方就被这些兵备道使出了浑身解数抵挡了下来,无法落实下去。 去年丰镇一役,凭借着大明军队少有的胜利,总参谋部一举拔掉了大同、宣府等地的兵备道,建立了自己的后勤管理体系。但是大明其他地方的卫所将领和兵备道官员,也就是老实了一些,但却依然在暗中抵制总参谋部下达的命令。 在这样的时刻,如果能够击败大明最为险恶的敌人,也是被各地明军看做野战无敌的女真大军,那么总参谋部颁发的命令才能让这些卫所将领们感到敬畏。 不管大明的军队再怎么腐化,军队的本质决定了,谁的武力强横,谁在军中就有最大的话语权。那些兵备道不过是依仗着朝廷体制,才能对各地卫军呼来喝去,他们依然还是游离在军队体系之外的官员。 一旦这些兵备道的身后失去了朝廷的威严,卫所军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这些没有实力的文官们。当这些兵备道试图利用卫所军来对抗总参谋部的命令时,他们便已经失去了自己身上最强有力的权力象征。 这也是为什么,当崇祯殉国,北京沦陷之后,几乎一夜之间,大明各地的卫所将领就成为了大大小小的军阀头子,再也不愿意听从文官们的指令了。因为从这一天开始,这些文官身上就失去了朝廷法理和这些卫所军听命效忠的理由。 比如现在对于总参谋部的命令,各地卫所将领不是上书叫苦,就是走关系找门路,想要拖延几日再说。还没有那个卫所将领胆子大到,要煽动手下军户反抗朝廷命令的。 这些卫所将领大多是世袭武官,数百年来的承平岁月,也让这些武官家族同地方士绅、京中勋贵们,结起了深厚的姻亲关系。他们在下面搞这种小动作,总参谋部也不好过于蛮干。 只有总参谋部在女真人身上显露出了,他们现在所拥有的武力,这些卫所将领们才会有所敬畏,不会再想些有的没的。 因此军议一开始,总参谋部的各位参谋们积极性就相当高昂。他们很快就制定了一个,动员山西、北直隶、山东、辽西、宣大五地军民的参战计划。 计划以遵化城-三屯营-迁西为第一道防线,蓟州-玉田-丰润-迁安为第二道防线。三河、唐山、秦皇岛为三个后勤基地,动员10万7千军力参战,辽西镇、蓟州镇和京畿新军为作战主力。 第579章 左良玉 茅元仪最终补充道:“后金如果能够破关而入,必然会士气大振。毕竟这还是奴兵第一次深入我大明内地,是老奴在世时都没能做到的事。 而关内兵一向弱于关外兵,即便是经过了去年总参谋部和兵部对京营、蓟州镇、辽西镇进行了整顿,我军也未必能够同锐气正盛的奴兵进行野战。 因此臣以为,应当疏散遵化附近的百姓,实施坚壁清野的策略,然后以遵化城-三屯营-迁西城为核心消磨奴兵的士气,我大军在外围牵制,迫使奴兵不能全力攻城。 待到奴兵师老兵疲之后,再从蓟州、迁安两地出兵反击,则就算到时不能把奴兵全部留下,也必能大挫奴兵之锐气。” 对于总参谋部拟定的作战计划,崇祯并没有多大的意见,他也同意了由孙承宗再次担任战时大本营副统帅,主持前方同后金作战的计划,而他自己坐镇京师以为后援。 决定了作战的方略之后,朱由检随即又补充道:“让昌镇总兵带兵前往密云,以防范后金派少量部队从密云附近的长城关口突破,以抄掠我蓟州防线后方。 另外派人通知宣大都督府,让袁崇焕、曹文诏挑出一只骑兵部队,准备对关门36部的驻牧区域进行扫荡。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样,把喜峰口长城以北到辽东龙山-小凌河一带的所有部族都给我迁移出去。 我不管他们采用什么办法,这片区域都要在两个月内,变成让建奴无法获得补给的无人区。 另外通知陕西、宣大地区的边军将领做好防备,警惕林丹汗趁着后金军队入侵我大明的时机,来一次趁火打劫。” 茅元仪踌躇了一下,才说道:“蒙古人向来重小利而轻大义,既然陛下担心林丹汗这段时间会有所异动,不如派出使者直接邀请林丹汗出兵抄掠关门36部,并以市赏犒劳之,臣以为林丹汗一定会动心的。”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这件事朕会让柳敬亭去办理,原本朕有些担忧,邀请林丹汗抄掠关门36部,会不会引起顺义王他们的反感,让关门36部彻底投靠后金。 不过现在还是以击退后金军队为主要任务,其他问题留待日后再说。只要林丹汗能够出兵,那么我大明西北防线也就安定下来了。” 这场军事会议召开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在后金军队没有叩关而入的确切消息传来,现在也只能制定一个大致的作战方略。不过会后,总参谋部的各位参谋们便纷纷忙碌了起来,他们如同一部精密的机器一样,开始自我运转了起来。 这里不再需要上位者拿出具体命令,他们才能做事。有人开始筹划粮食和军用物资的配给路线,有人开始研究各地驻军的调拨顺序和行军路线,还有人开始复制北直隶北部地区的详细地图,以分发给诸位参谋。 而茅元仪及几位参谋将会在下午出发,为战时大本营打前站,在蓟州城设立一个前线指挥部,接管前线诸军的作战指挥工作。 京畿都督府下辖六个正规师,二个新兵师。这次将会派出左良玉的一个车骑师,和一个炮兵团,跟随茅元仪等人前往蓟州,以稳定蓟州城的防御。 左良玉率领的京畿第4师自然不必说,在经过了半年多的整训和换装外,这只从辽东调入京畿都督府的车骑营,已经完全今非昔比了。 左良玉此前在辽东担任这只车骑营都司时,吃空额还算吃的比较有良心,因此一营兵马倒是还有半数正额兵丁。当然这也同他并不是辽西将门出身,做事不敢太过肆无忌惮,也有一定关系。 从外地调到京畿地区的军队又叫班军,老实说这是一件非常苦的差事。光是让军士自己负责往来的路费,到了京城之后还要打点上官,才能获得给养,就足以让一名军士倾家荡产了。 是以,听说要从辽西调入京畿,左良玉麾下的辽人起码跑了三分之一,只有一些没有门路又过于老实的军士,听天由命的跟着左良玉调到了京畿都督府名下。 忧心忡忡的左良玉,原本还想走走侯恂的门路,不过到了京城之后,他就发觉这趟入京班军倒是不用怎么四处奔跑了。总参谋部派人点检了他的人马之后,不但调拨了一批军士补充了营中的缺额,还给车骑营进行了换装。 遇到这种意外的好事,左良玉自然是兴高采烈的很,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总参谋部如此优待他们,是要调他们这只军队出关去打蒙古人。 营中的军士虽然有些不满,他们是辽西镇的人,却要去替宣大的边军出征,但是看着朝廷不仅给他们更换了装备,还补发了半年的军饷,这些辽东将士决定还是要效忠一回皇帝。 丰镇一仗,虽然让这只车骑营损失了不少人马,但是回到京畿之后,京畿都督府依然还是在第一时间补充了营中损失的空额,并对伤亡者做了抚恤。 朝廷给予这只辽东军队的优待,使得这只军队很快便默认了,自己被纳入到京畿都督府编制的事实。 车骑营的将士本就是从辽东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老兵,在获得了总参谋部不遗余力的整训换装之后,左良玉的车骑营很快就成了吴怀骑兵部队以下的京畿第一武力。 看着自己率领的部队开始不断强盛起来,甚至不亚于那些将门子弟身边的家丁,让左良玉顿时有些心高气傲了起来。觉得自己可以依靠这只武力,在辽东战场上博出一个爵位来了。 不过他得意的时间也没多久,很快车骑营就被分为两部,分别组建了两个定额5400人的车骑师。虽然看起来他掌握的兵力更多了,但是左良玉却心知,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从辽东带来的一千多旧部,真正的亲信也就2、30人。两次扩充部队之后,这些人很快就淹没在了,两个师上万人的部队中去了。 以往在辽东,军中同僚提起他的部队时,都会说:左营如何如何。但是现在,就连他的直辖下属,也是一口一个第4师如何如何。 左良玉对此甚为忧伤,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他手上的这只部队远比过去强大的多,但却再也不是他的左营了。 就连从前整天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亲信部将,上了几天军校的培训班之后,在他面前也是一口一个孙校长如何如何,茅教官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 他们这种小人得志的嘴脸,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曾经上过几天军校一般。 左良玉站在营外心中如此想着的时候,营外开辟出来的黑色煤渣路上,远远的掀起了一阵尘土。 左良玉立刻站直了身体,很快从尘土中跑出了几名骑士,茅元仪一马当先的跑在前面。 茅元仪刚刚在兵营外拉住缰绳,就看到一名肤色白皙,身材高大的武官迎了上来,满面堆笑的拉住了他的缰绳。 “茅教官你可来了,学生接到总参谋部的命令之后,就等待您的大驾光临了。” 茅元仪一边下马,一边便对着这位武官随口说道:“你是第4师的左昆山啊,怎么跑到营门来接我了,这是不是有些逾制了?” “教官说的不对,我还是军校第九期的学员,也是您的学生么。出来迎接一下师长,怎么能算逾制呢?” 茅元仪看了眼左良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意,随即说道:“既在军中,我们还是以官职相处,私下再论其他。本官受命前往蓟州组建前线指挥部,你部现在归于本官指挥,这道命令可接到了么?” 左良玉跟着茅元仪身后,忙不迭的说道:“2个小时之前,下官已经接到命令,从京城到蓟州城约220里,总参谋部要求本部3日内到达。 不过想要把本师的辎重全部运抵蓟州城,恐怕非5日时间不可。因此下官准备把本师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前锋部队,为540人的马队,一人双马,两个小时后出发,争取明天晚上抵达蓟州城。 剩下的部队分为3500人的主力部队,和1千余人的后卫部队。主力部队沿官道行军,后卫部队护送辎重走京城到蓟州的马拉铁轨。 这两只部队今天准备好行囊之后,明天一早出发。主力部队以每天80里的急行军,在三天内抵达。至于后卫部队则按照马拉铁轨的速度,不晚于5日内抵达…” 茅元仪听完之后,便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安排甚为妥当,本官随前锋部队出发,你督促主力部队跟进,务必要在3日内抵达蓟州城…” 茅元仪同左良玉正商议出兵的事宜时,早上在内阁会议上受命筹措战争经费的户部尚书,还没有下令召见三大银行在京的主事者过来。 中央银行的汪逢元听到发行战争公债的消息后,已经匆匆跑到了户部度支司郎中王渊思的办公室内,拍着胸脯要认购300万元的战争公债了。 第580章 战争公债的发行 王渊思看着眼前这个拄着一根拐杖却健步如飞的奸商,大为惊奇的说道:“汪行长,本官也不过才得到要发行战争公债的消息,你如何就知道了? 不过汪行长你好像找错人了,此事是郭尚书亲自负责,我度支司同这次战争公债发行的事务无关啊。” 以往不管见到多小的官吏,汪逢元都要曲着身子陪着笑脸,但是现在的汪逢元,即便是站在王渊思这样的户部郎中面前,也一样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中央银行每向户部发放一笔贷款,汪逢元就感觉自己就多了一份底气。以往他看到这些官员,就如同老鼠看到了猫,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哪怕是赚了再多的钱,但只要得罪了一名不入流的小吏,都会让他们倾家荡产。 是以大明的商人一旦有了钱,便要让家中子弟进学,指望出个读书人保护自己的家业。在那个时候,汪逢元眼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自己头上的那片天。 不过现在作为中央银行当家人的汪逢元,眼界自然就同以往大为不同了。而作为中央银行最大的债务人,户部官员也就首先失去了在他心里的那种莫名威严。 老于事故的汪逢元,很快便听出了王渊思表面上的话语虽然显得亲近,但是背后却有一种不屑于同自己过多交往的高傲。 汪逢元对此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中央银行虽然是户部最大的债主,股东中还有内府和北地的诸多士绅,但是随着山西银行和交通银行的建立,中央银行已经失去了户部债主的垄断地位。 如果说这天下有什么生意最难做,从前的汪逢元一定会认为是和官府的生意最难做。但是要问天下什么生意的利润最好,现在的汪逢元也一定会说,是同官府做生意的利润最好。 事实上,如果不是大明的国库实在太穷,汪逢元觉得光是自己的中央银行就能掏光国库里的最后一个铜板。这些官老爷们一旦失去了蛮不讲理的本事,在生意场上就是一群把自己卖了都还搞不清状况的蠢驴。 汪逢元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对着王渊思却是这么说的,“郎中大人虽然是尚书大人的心腹,但尚书大人毕竟也是60岁的人了,郎中大人是时候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一二了。” 王渊思顿时拉下脸来喝斥道:“鹤城男请自重,尚书大人乃是本官的恩师。” 汪逢元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对于郭尚书绝无诅咒之意,我只是想要提醒王郎中,中央银行同郭尚书一向合作的很好,我们又怎么会希望户部尚书换人呢? 只不过,那位王侍郎现在同交通银行和山西银行打的火热,大有取尚书之位以代之的气势,王郎中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郭尚书在位,自然天下太平,但是郭尚书去职之后,谁来接任郭尚书的位置呢?我们由衷的希望,能够继续秉持郭尚书制定政策的人上位而已。” “我们?”王渊思有些狐疑的看着汪逢元询问道。汪逢元爽快的回道:“中央银行的各位股东代表,希望王郎中未来能够接替户部尚书之位,继续保持三家银行的现状。” 王渊思立刻明白了过来,山西银行和交通银行成立较迟,且一开始心存疑虑投入不足,导致中央银行获得了内府和户部的重点扶持。 从中央银行出现,到现在为止不过两年。但是大明各地每年向中央解运钱粮的工作,已经成为了中央银行最主要的业务。 在以前,国家一年两税的征收,那是官府的头等大事,绝不会允许商人插手其中。而例行了200余年的大明税收体制,也变得异常复杂、繁琐和低效。 比如让一部分京城官员到南京去领取俸禄,让锦州的军士到山海关领取军饷,把上海的一石稻米运到北京,又要把保定的一石小麦运往南京。 这些莫名奇妙的规定,也许当年只是因为突发意外的临时举措,但是到了现在却成了不可变更的祖制。这种丝毫不考虑经济效益的旧规,之所以能够继续存在下去,自然是有人可以从中渔利了。 中央银行刚刚解运地方到中央的税粮时,自然是遇到了不少官吏的刁难的。但是获得了内府强力支撑的中央银行在打破了这些陋规之后,便享受到了惊人的收益。 中央银行借助国家库藏对商人进行拆解,又从商人手中拆解钱粮以补充地方或中央所需。使得原本泾渭分明的国家库藏和商人仓储,在一定条件下实现了互补不足,交换有无的关系。 光是南方商人在北方贩卖货物之后的收益汇兑回南方,中央银行利用这笔收益发放边军军饷,然后用南方税收交付给返回南方的商人这块,就让中央银行至少每年稳稳入账了3、4百万两收益。 中央银行的成果,自然让山西银行和交通银行大为眼红,特别是山西银行,一直都把宣大边镇的军饷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是过去上百年里,这些山西商人行事实在是过于抠门。 他们仗着同山西、宣大边镇将门的交好,提供给边军的物资一向是价高而质劣,在边镇中下层将士那里早就坏了名声。 中央银行向四海商行购买输送的物资,比山西商人的货物质量好不说,价格低分量也足。加上总参谋部在宣大编练的新军压阵,使得这些山西商人开始寻找,取消中央银行垄断国税解运地位的方法了。 山西银行和交通银行联手向户部侍郎王家祯示好,未曾不是在未雨绸缪。 汪逢元的暗示,也让王渊思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国初时户部下属只有四个清吏司,曰总部:掌天下户口、贡赋和赈灾;曰度支部:掌考校、赏赐等;曰金部:掌市舶、库藏、茶盐等;曰仓部:掌漕运、军储和出纳科粮。 不过朱元璋杀胡惟庸废除丞相之后,就把户部下属改成了按照省份设立的十二清吏司,成祖之后形成了十三清吏司,然后一直沿用到天启末年。 新皇登基之后,又再度在侍郎之下,十三清吏司之上,复设四总部,以协助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管理十三清吏司的事务。 而新设立的度支司,除了原有的职权之外,还多了一项掌管整个国库收支账目的核查权力。这也使得王渊思的地位同两位户部侍郎相当,在权力上还要超过户部的右侍郎。 如果说户部现在管着大明的钱袋子,那么度支司便管着户部的钱袋子。这个位子是如此重要,王渊思受两位户部侍郎的嫉恨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正如汪逢元所言,中央银行并不希望户部的格局有所改变,而王渊思同样也不希望自己的位置有什么变动。如果能够借助中央银行的支持,越过其他人接任户部尚书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成,至少也要保住现在的位置。 王渊思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鹤城男的好意我明白了,但是户部尚书乃是朝廷公器,就算郭公去位,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可以私相授受的,自有陛下和内阁进行裁断。 不过,只要本官在户部待上一天,也一定会保住郭公辛苦开创出来的局面的…” 对于王渊思的表态,汪逢元感到了满意。对他来说,支持王渊思竞争户部尚书的位子,是顺带的。他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支持这场战争,希望皇帝陛下能够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数日前朝会上皇帝的言论,在三家银行的推波助澜之下,现在已经是街知巷闻。两淮盐业的重新洗牌已经成为定局,两淮盐商的资产,很快就会成为三家银行的战利品。 而这些还不是三家银行最丰厚的获利,真正的收益还在于,纠缠了一年的金银比价,终于将要落下帷幕了。几日前的朝会刚刚结束,黄金期货市场内,就有人开始陆续抛出白银,转而看好黄金,不再试图阻扰金价上升了。 两淮盐商用于支撑白银价格的资金,从这一刻开始就会是三家银行和其他人的目标。因为盐引案被拘禁起来的八大盐总商,使得这些黄金交易所内的资金失去了主持者。 这些资金就像是一头烤的喷香的小乳猪,只要拿着刀叉的人,都能上去切下一块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发财机会么。 就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刻,汪逢元自然不希望朝堂上出现什么变局,从而让两淮盐商有了翻身的机会。 如果不是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汪逢元甚至想要独自包销所有的战争公债。获得了两淮盐税的抵押,也就意味着中央银行可以对未来的两淮盐业公司有更大的发言权,这显然是一桩很好的投资。 在汪逢元同王渊思交谈的时候,山西银行和交通银行的代表同样找到了户部侍郎王家祯,他们的目的和汪逢元差不多,除了想要在户部内部寻找自己的支持者之外,同样希望朝廷能够打赢这场战争。 于是在郭允厚还在考虑如何向三家银行分派公债任务时,崇祯所需要的第一期作战经费已经有了着落了。三家银行不仅主动包销了所有公债,还为了占据公债的大头,激烈的争论了好几场。 第581章 后金左翼破关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六日下午五时许,贝勒阿巴泰、阿济格率领左翼四旗及左翼蒙古兵5千余人,抵达了长城龙井关外。 龙井关属于迁西地面,迁西又处于山海关至北京黄花城蓟镇1200里长城防线的中间,是蓟州镇最为重要的一段长城防线。 龙井关的后方就是三屯营和遵化城,当初戚继光修缮蓟州镇长城防线时,设想的便是以长城防线作为警戒线,而三屯营和遵化城驻扎重兵以为机动兵力,某处长城关口受袭,则从三屯营和遵化城调兵进行支援。 蓟州长城大都修建于塞北山脊之上,长城高度虽然在1.5-2丈之间,但是耸立在陡峭的山脊上后,便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关墙。关墙两侧数百米高的陡坡上,都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茂密灌木丛,根本无路可以靠近。 想要通过这道人造的天险,只有通过长城沿线的各个关口。而龙井口正是附近关口中较易通行的一个关口。龙井口的东北面和西南面都是陡峭的山岭,只有到了此地突然中断,出现了一个缺口。 从群山中蜿蜒而出的一条河流,也刚好从这个缺口折返向南越过长城,最终汇入到滦河之中。往年常有商人沿着这条湍急的河流作为向导穿越这片山岭,前往北面的蒙古部族中去贸易。 河谷两侧陡岩耸立,人行其中,就算是白天也觉得昏暗异常。且河流曲折蜿蜒,最窄处仅200余米,河流中间常有巨石阻流,因此行人的视野相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约就是指这样的地形了。 龙井关就是在这山峦缺口处所筑的关城,关城就修建在小河的西岸。城高1.5丈,周297.8丈,有南、北、东三门,东门还有月城。关城内居住着近100余户人家,驻扎着200多名军士。 按照当年修建龙井关的将领的想法,在这里修建了关城之后,再放上一两百人,就算是一两千人也是难以攻入的。 左翼军队在距离龙井关2里外停下之后,阿巴泰、阿济格便召集了部将商议如何攻取这座关口。最终众人议定,挑选80名精兵在今晚子时偷袭城门,而大军随后进行突袭。 阿巴泰、阿济格等女真将领对于这个方案都没有什么信心,毕竟夜晚作战对于他们这些不熟悉此地地理的外人来说,风险是相当大的。 不过布尔哈图所派来的向导坚持夜袭的方案,这位向导倒是对龙井关相当熟悉,认为可以从关城东面的水门绕到关城后方攻击。龙井关多年失修,正面虽然还保持着完好的城墙,但是关城南面的城墙却崩塌了一个口子,守将只是用木栅栏围上了事,并没有进行修缮。因此只要挑选精干从这处缺口入城,就有可能打开北面的城门,而不必进行登城战。 不必进行登城作战,这个理由立刻说服了议事的女真将领们。从努尔哈赤起兵开始,女真人在野战中几乎全胜,唯一的几次失败,都是攻城不克,结果被明军反击而败退。至于后金夺取辽沈等坚城,大多是采用了收买城内的明军将领或是大户以为内应,直接打开城门才获得的胜利。 阿巴泰、阿济格两人并不是支持南下征明的贝勒,因此也不愿意自己的部下损失在残酷的登城战中,因此便同意了夜袭的方案。 这场夜袭的效果非常好,虽然龙井关守军在得到后金将要入侵的消息后已经加强了戒备,但是长久的和平生活,已经让这只守关的明军忘记了如何作战了。 因为早有戒备,所以当后金从后方城墙突入关城时,明军终于发现了敌军入侵。但是夜间作战对于这些原本就营养不良的明军来说,遭遇到的困难并不比参加夜袭的后金军小。特别是当这些女真人在城内开始放火焚烧民居之后,原本还守在城墙上的明军顿时就失去控制了。 即便是明军守将多次喝止,也无法让这些士兵留在城墙上御敌,毕竟他们的家人可都在城内的民居之中。 于是,十月二十七日凌晨,龙井关被后金左翼大军所破,龙井关守将自杀,城内军民皆降。天色将明时,汉儿庄驻守的明军得到消息后,便派出了副将易爱、参将王遵臣来援龙井关,但是此时关城已下,这只援军被后金左翼所破,两员明将皆亡于此战中。 二十七日上午,三贝勒莽古尔泰、贝勒多尔衮、多铎率军抵达了龙井关。黄台吉原本想要把代善和莽古尔泰带在身边,避免他们在战事不顺时又起什么心思。不过代善和莽古尔泰留在中军之后,便整天待在一起,好像在商议什么。 黄台吉顿时警醒了起来,他可不希望自己这趟伐明成功之后,那边三大贝勒却达成了统一战线。因此他便找了一个借口,把莽古尔泰发落到了左翼来,同时还让多尔衮、多铎监视莽古尔泰。 左翼兵力以两白旗为主力,而多尔衮兄弟正是两白旗的旗主,因此即便是莽古尔泰想要做些什么,也必须征得多尔衮兄弟的同意。 莽古尔泰抵达了龙井口之后,自然就接过了左翼的指挥权。阿巴泰和阿济格虽然不支持南下伐明,但是一旦破关而入之后,立刻就想要马上南下攻打遵化城,免得城内的富人都逃亡了。 两人觉得自己作为左翼大军的主帅,这次出征劫掠到的财物,必然是能分到大头的,因此求战的积极性不由高涨了起来。但是莽古尔泰的到来,顿时打破了两人的梦想。 阿巴泰和阿济格并不想同莽古尔泰同行,既然长城关口已开,那么关内的人丁财货就已经是大军的囊中之物,这种时候当然要独自领军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了。因此两人各自向莽古尔泰请命,一个自告奋勇要去打汉儿庄,一个则请求去打潘家口。 一向英勇善战的莽古尔泰却拒绝了两人的请求,他可没这两个弟弟眼皮浅,看到轻易攻破了长城关口,就转换了立场。这次伐明立下的战功越大,获得的战利品越多,黄台吉在后金的威望就越高,那么他们三大贝勒到时候要如何自处呢? 站在龙井关残破关墙上的莽古尔泰,看了一眼南方的风景之后,便懒洋洋的对着一脸纳闷的诸将说道:“四贝勒之前不是说了么?此次兴师伐明,拒者戮,降者勿扰。俘获之人,父母妻子勿使离散。勿淫人妇女,勿褫人衣服,勿毁庐舍器皿,勿伐果木,勿酗酒。违者罪无赦。固山额真等不禁,罪如之。 既然如此,我们就应当先礼后兵,好歹先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投降,再去攻打他们。否则岂不是违背了四贝勒的军令?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省得你们犯了四贝勒的法。” 阿巴泰沉默不语,身为努尔哈赤的庶子,他一直不受老奴宠爱,连现在这个贝勒都是黄台吉册封的,因此那敢掺和进四大贝勒之间斗争中去。 阿济格倒是还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我们现在身在敌境,敌众而我寡,敌人分散而我军集中,现在就应当以快打慢,怎么可以给明人时间劝降呢? 不如把军队开到城下,如果敌军肯投降,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投降也可以直接攻打,不必浪费时间啊。” 多铎也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身边的多尔衮紧紧的挡在了前面。莽古尔泰很快就训斥了阿济格一通,不但指出他此前就有擅自做主替多铎定亲的事件,现在还继续不分上下尊卑,胆敢质疑身为大贝勒和左翼主将的自己的命令,简直就是狂妄。 阿济格被训的脸色发青,但是他终于没有再出声了。不管莽古尔泰的话有多么的无理,他现在也不是那个被努尔哈赤所疼爱的儿子了。四大贝勒一直对他手中的牛录虎视眈眈,去年就被黄台吉借着由头削爵,硬生生夺去了镶白旗旗主的位置。阿济格可不觉得,如果莽古尔泰找他的麻烦,会有人出头为他求情。 借着训斥阿济格,莽古尔泰终于确定了他在左翼的统帅权力。派人前往招降汉儿庄、潘家口的明军,也成了定局。 汉儿庄的守军派出了援军支援龙井关,却被后金左翼所击败,而此时西面洪山口失陷的消息也传到了汉儿庄。汉儿庄东、西两面关口失陷,汉儿庄这座小城已经必不可保。 按照往日大明军队的规矩,汉儿庄的守军要么战死,要么就投降。不过总参谋部制定了新的战地规则之后,倒是给了汉儿庄明军第三条路。 因此莽古尔泰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潘家口的明军除了一部分士兵逃亡之外,其他人都愿意向后金军队投降。但是汉儿庄的守军则放弃了守城,裹挟着城中的居民撤离了,他们离去之前还放了一把火把汉儿庄的民宅和辎重都烧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莽古尔泰终于坐不住了。现在的天气晚上已经开始接近0度,这些明军要是动不动烧房子,后金军队总不能天天露宿野外啊。 莽古尔泰写了一封信留在龙井关警告三屯营总兵,告诉他不要骚扰此地投降后金的军民后,便启程前往汉儿庄驻扎,另外派遣杨古利率护军百名,到遵化城外侦查地形。 第582章 赵率教 遵化,春秋之无终国,燕之北平郡也。近2千年前此地就已经是一处人口繁盛之所在,到了明代更是被称为“畿东第一城“。 遵化城之北面被燕山余脉所环绕,南面则是从燕山中流出的数条河流汇聚而成的沙河,这是一个典型的邻水山城。整个遵化境内山地、丘陵、平原各占三分之一,号称三山不到头,河水向西流。 蓟州镇总兵官赵率教站在北门城楼上眺望着北面的长城,虽然因为距离过远,长城在他眼中只是若隐若无的一条白线,但是这条白线上方燃起的数道烟柱,已经告诉了赵率教那些地方发生了什么。 自洪武十一年,守将周宝把遵化城西、北两面向外拓展近一倍,并在原本的土墙外砌上大砖后,遵化城就成了畿东第一大城。嘉靖元年巡抚孟春和万历九年蓟镇总兵官戚继光两次修缮遵化城后,这座城池就成了周长超过6华里,墙基宽约3丈、城墙高3.6丈,东南西北四处城门皆有月城的要塞型城市。 除了雄伟的城墙之外,遵化城外还有一条宽3丈,深两丈,周长1500丈的护城河。这条护城河不仅引取了城外沙河之水,还有来自于城东北角乌龙泉的活水,即便是敌军截断了沙河之水,也不能让护城河的水流枯竭。 有了这条护城河,不仅让攻城的一方多了许多困难,也杜绝了穴地攻城的可能性。不过遵化城虽然号称“畿东第一城“,但是城内的人口加上驻军也才3.5万人而已,而城外依城而居的居民,则要超过城内人口的一倍。 30多年前戚继光修建遵化城的时候,一定没有考虑过承平日久之后,这座以军事为主的要塞城池,会变成畿东最为繁华的一座城市。此时的遵化城,城墙内外居住人口接近10万,平民数量近七成,剩下的则是蓟州镇军队的家属和蓟州镇的将士。 由于城内的建筑用地不足,因此迁移来的百姓便在遵化城外的空地上修建起了自己的住宅。城外这些密密麻麻的民居不但破坏了当年戚继光定下的守城方案,还给入侵的后金军队提供了攻城所需的物资。 赵率教从辽西镇调入蓟州镇时,看到遵化城城墙残破,城下民居都建到了城墙之下,屋顶几乎同城墙高度相等,从屋顶攀援城墙只要轻轻一跃就可登上墙头,顿时让他大为吃惊了起来。 这那里还是一个边疆的军事要塞,完全就是内地的普通民城,这种城防不要说抵御建奴,便是抵御强盗,都未必能成。 是以赵率教抵达遵化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书朝廷请求修缮城池,整饬兵备。作为蓟州镇总兵,他的驻地其实应当在三屯营而不是在遵化城。遵化城内不仅有巡抚还有兵备道,他这个蓟州镇总兵对于遵化的事务原本是说不上话的。 只不过调任赵率教所部入关,镇守遵化城,整顿蓟州镇的长城防御,是崇祯亲自建议的。所以,对于赵率教的要求,遵化城内以巡抚为首的文职官员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下了。 赵率教是辽西将门出身,一来遵化就夺走了原本蓟州镇对于遵化、三屯营及长城守备的诸多权力,原本的三屯营总兵朱国彦更是被远调昌平,因此蓟州镇出身的一干将领并不服气于赵率教的到来。 而修缮遵化城城墙,拆除护城河、城墙两侧的民居,恢复当年戚继光制定的各项防御措施,也让巡抚和本地县令等文职官员大为光火。赵率教的举措激起本城士绅的不满,最终都压迫到了这些文官身上,而他们又不能从中捞取好处,因此对于赵率教的弹劾一年来就没有消停过。 如果不是朝廷直接撤除了叫的最利害的遵化兵备道副使,不是免去此人的职务,而是把遵化兵备道职务给撤销了,让遵化城内的官员们有所收敛,赵率教觉得自己还真有些干不下去的意思了。 遵化城内大大小小10多个衙门,都察院公署、顺天巡抚行院、总镇行署、副总镇行署、监视行署、遵化道署、兵备道行署、游击公署、运饷通判署、督饷厅、左营公署、右营公署、辎重营公署、守备府公署、遵化驿、武学等。 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是城内的军事力量此前却并不多,常驻军力为,总兵1员,副帅1员,参将2员,游击1员,守备2员,都司1员,千总2员,把总2员,马兵100名,步兵1342名。 对于多年未经战火的遵化城来说,这个兵力已经够多了。但是对于从辽东战场上退下来的赵率教来说,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年逾60的赵率教虽是河北人,但是前半辈子都在西北边境同蒙古人打交道。努尔哈赤起兵之后,才调往辽东军中。同后金作战不到十年,他已经认识到明军最大的敌人已经不再是蒙古人,而是这些辽东建奴了。 蓟州镇作为辽西镇的后方,虽然一直没有遭遇到战火,因此保全了军队的实力。不过在赵率教看来,明国同后金打了快10年的仗,但是这些蓟州镇的将士们却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依然觉得自己的太平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一样。 蓟州镇的将领不是好为大言,就是贪好财物,一味以克扣军饷,驱使麾下军士为自己务农谋利。辽西将领们克扣下军饷,起码还知道养一些家丁,以护卫自家的性命。 但是这些蓟州镇的将领贪下财物,却不是置办产业,就是贿赂那些文官,想要谋取一个油水丰厚的官职。若是有朝一日,后金出现在蓟州镇的防线外,赵率教觉得自己根本指望不上这些蓟州镇官兵。 而后金从辽东出兵想要破关而入,除了走辽西这条滨海大道之外,未必不能从辽西长城的西面绕道而行。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赵率教觉得也不能同遵化城和蓟州镇这些官员们和光同尘下去了。 更何况,遵化城地理位置险要,往西250余里便是北京,往南约150里便是唐山,往西南350里可达天津,东南行300里便是秦皇岛。若是占据了此处,后金便等于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不管后金往哪个方向出击,都会让明军难受不已。 北京是帝都是决不能有失的,甚至于后金兵逼近北京都是一项极为严重的政治事件。而秦皇岛现在是供应辽西镇物资的转运港,然后截断了辽西镇的供应,难保不会出现后金南北夹击辽西镇的恶劣形势。 而唐山是现在大明北方最大的煤铁冶炼中心,日产生铁300余吨,坩埚钢近1吨半。要是让后金攻下了唐山,不仅上千万的投资要化为乌有,便是整个北直隶的经济也要遭到重挫。不过从遵化往南有河流山脉间隔,大队人马难以通行,且唐山毕竟刚刚兴起,后金也未必知晓这个地区。 至于通州和天津,更是京城的仓储之地,一旦让后金攻破了这两个地区,那么基本上北直隶的精华就要毁于一旦了。 因此,如果说长城是京畿的第一道防线,那么遵化城便是京畿第二道防线,还是最为重要的一道防线。 因为得到了皇帝的极力支持,赵率教终于得以依托自己从辽西带来的本部人马为核心,整编了1万5千余兵力。除了重新修缮遵化城的城墙,恢复遵化的防御工事之外,他还在城东、东北、西面修建了3座西式棱堡,以作为遵化城的外围屏障,并用于驻扎军队。 不过当后金入侵消息的传来,这三座西式棱堡也不过才堪堪完成了2座,另外一座只是打了一个地基。而已经完成的两座棱堡,应当装备的火炮也仅仅只有三分之一而已。 不过让赵率教感到庆幸的是,起码遵化城较为开阔的东面,有了两个相互支援的堡垒,以他对建奴的攻城技术估计,没有2、3个月,后金也拿不下这两个棱堡。 城外两个棱堡驻扎了3000人,而城内则驻扎了近4000人,被他驱赶到三屯营的蓟州军也有近3000人,迁安城内1000余人,剩下的兵力则分散在长城沿线各关口,和临近关口的各处堡寨之中。 事实上接到了锦衣卫送回的后金大军侵边的消息时,赵率教是极力主张把前线的百姓、辎重先撤回遵化城,如果长城防线守不住,那么就把前方的军队撤到遵化、三屯营一带,然后依托城池进行坚守。 后金军队长途远袭,必然不能进行持久战,一旦军粮匮乏,就必然要退回去。到时明军自然就可以轻松的收复失地。但是遵化巡抚和几位蓟州镇的将领反对他这个建议,认为他畏敌如虎,不经一战就想要放弃国土,赵率教同他们争持不下,终于不得不同意让驻守三屯营的副总兵朱来,带领各处搜罗来的3000人马前往支援大安口、喜峰口等地。 但是现在看着长城上燃起的数道烟柱,赵率教终于感到后悔了,他当时应该再坚持一下的,有这三千机动兵力在手上,遵化城就稳当一些。现在把他们分散到长城各个关口,完全发挥不出多少用处来啊。 第583章 周三畏 从京师到遵化250余里,一人双马,疾驰了2昼夜,当周三畏觉得屁股以下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条修缮的齐整的煤渣大道,大道的两旁开始出现了稀疏的土屋民居。 他略一抬头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便稍稍放慢了些坐骑的奔跑速度,转身对着身后的随从大声说道:“翻过前面的小山坡,便是遵化城的西门了,大家再加把劲就到地方了。” 跟随在周三畏身后的5、60骑,虽然依旧保持着沉默,但是脸上却都浮现出了一些笑意。果然,当这队人马登上了面前的小山坡后,一座青黑色的城池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虽然这座城池在这些骑士的眼中依然有些低矮残旧,但却是他们一路行来见过的城池中,算得上是要塞的城池了。三河、蓟州同这座城池相比,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庄园,防备下盗贼还可,要是被大军逼近,那些城墙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周三畏环顾四周,看着距城2里内官道两侧,那一排排民居之间的街巷内依然人流不断,并没有百姓拖家带口四处奔走,街道上混乱一片的情形出现,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一路疾驰而来,看到了不少百姓携妻带子驾车步行向蓟州方向而去,一度担心遵化城附近的百姓已经失去了秩序,那他这趟冒险前来,倒是有些进退不得了。 虽然他现在是总参谋部的一员,看起来前程远大。但是他自己的出身实在是太低微了一些,即便因为他计算出色被皇帝亲自简拔进了总参谋部,但是当茅元仪返回京城之后,就有意无意的对他进行了打压。 周三畏知道,这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吏员世家的子弟,对于茅元仪这种出身官宦门庭和总参谋部那些将门、士绅子弟来说,他的出现显然有些降低了总参谋部的荣誉。 如果是曾经那位管理粮仓的小吏周孚林,自然是唯唯诺诺不敢同茅元仪这样的上官进行顶撞的。但是对于已经改名为周三畏的大明军部参谋来说,他是不甘心再回到过去那种默默无闻的吏员生活中去的。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周孚林既然已经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周三畏,便是要让自家改换门庭,从此成为钟鸣鼎食之家的。 皇帝既然已经给了他一个出头的机会,能够进入总参谋部,是陆军军官学校大多数学员的梦想。因为这个职位,可以常常见到皇帝陛下,只要自己的名字能够被皇帝记住,难道还不能出人头地么。 茅元仪既是孙先生的旧部,又是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官,同他正面竞争,周三畏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胜算的。如果想要让皇帝记住他,不是坐在房间内拟定几个整军计划就行的,想要独挡一面,他终究还是需要立下一场奇功才行。 周三畏在总参谋部待久了之后便发觉到,总参谋部的参谋们,基本都是辽东和京营背景居多,九边重镇之一的蓟州镇,原有额兵十六万五千人,虽然去年检选之后,只留下额兵五万五千人,但也是京畿附近的最为紧要的重镇。 但除了他同蓟州镇还有点关系之外,在总参谋部内却没有蓟州镇出身的参谋了。周三畏觉得,这种状况是不应该的。其他边镇是因为同京城相隔较远,因此没有得到入选总参谋部的机会。但是除了京营之外,蓟州镇总比辽西镇离京城近一些,蓟州镇又是辽西镇的后方,辽西有事,必然是要蓟州镇先出兵支援的。 因此,蓟州镇如何可能愿意一直被京营和辽西镇压住一头呢。蓟州镇的将领,必然是想要出头的。而他想要在总参谋部崭露头角,也只有依靠蓟州镇。京营和辽西镇的军队,是无可能支持他这个外来者的。 周三畏在军校内积极结交来自蓟州镇的学员,以待一个立功的机会。直到后金大汗黄台吉亲自领兵绕道入侵关内,后金选择突破的地方,正是蓟州镇防御的地域。周三畏立刻意识到,他一直等待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周三畏自请前往督察遵化守军,收集关于后金入侵军队的情报,为大本营制定作战详细计划提供资料。这是一个没人愿意接的苦差事,毕竟在总参谋部商议的方案中,遵化城是用来消耗后金入侵军队的锐气的,最后的反击还是来自于集结在蓟州城和迁安城的两路大军的出击。 简单的来说,就是蓟州镇军队卖力气挡住了后金军的入侵,然后让京畿都督府名下的新军和辽西镇来收取胜利果实。把这个作战规划传达给蓟州镇的将领们,必然是要被这些军中将领臭骂一通的。就算是从辽西镇调入蓟州镇的赵率教,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接受这个作战规划的。 因此周三畏自请担任这个传达作战规划的特使,再顺便搜集下后金作战特点等情报的请求,很快就被通过了。 周三畏可没有单枪匹马的出发,他很快便去军校内招募了那些,因为后金入侵而暂时停课的蓟州镇学员们。他只问了这些原本只是士兵和小旗的学员们一句,愿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博一个不世之功。 这些原本出身蓟州镇的学员们,便作为他的随员一起来到了遵化城。这些学员们从前大多在蓟州镇长城各关口苦挨,从小到大也没有离开过群山,直到被挑入军校学习之后,方才知道人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接触了京城的繁华之后,再让他们返回群山之中去守那些年年不变的山水,即便是回去当个低阶武官,他们也觉得那种日子已经是没法过了。周三畏的出现,让这些学员们顿时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们倒是宁可冒险一搏,也不愿意回到往日死气沉沉的日子离去了。 他们身为军校学员,自然知道皇帝对于他们的重视。因此只要他们立下功劳,就不用担心皇帝会视而不见,而作为总参谋部一员的周三畏更是能够常常见到皇帝的人,他们就更不用担心自己的功劳会被人贪墨。 正是基于这两点,34位蓟州镇出身的军校学员,跟着周三畏来博一场大富贵了。遵化西面的戴京门守将,看到这么一队武官自西而来,立刻便从门洞内小跑了出来。 周三畏勒住马后,便对着这位把总急急说道:“本官是总参谋部的周参谋,也是本次蓟州保卫战战时大本营的行营参谋,受命前来向遵化总兵、遵化巡抚、遵化知县和蓟州镇参谋长宣示上命,这三位官员现在何处?” 遵化城的正中是一座8丈多高的大悲阁,相传建于五代。大悲阁所对的东西南北四门,就是遵化城内的4条主要街道。 由于当初遵化城是作为军事要塞来建设的,因此这四条城内的主要街道不仅宽大,还铺设了一层青石板。大悲阁东面不远处,便是紧挨着县衙的巡抚衙门,因为遵化城内部空间有限,因此即便是巡抚衙门,也只有4亩多大。 在抚衙后堂,听完了周三畏传达的上命之后,巡抚王元雅、总兵赵率教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而蓟州镇参谋长瞿能和遵化知县徐泽则保持着沉默,等待着两位上官的答复。 王元雅心中很是不满,因为根据周三畏带来的命令,从即日起,遵化境内的一切军事决策都需要听命于总兵赵率教,而他这个巡抚只能处理一些民生事务,协助总兵守住遵化城。如果两人之间发布的命令有所冲突,还要以赵率教的命令为准。 虽然这让他不必再承担防守遵化地区的重任,但是这无疑是侵夺了巡抚的权力。王元雅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本官作为遵化巡抚,有赞理蓟州镇军务之责,内阁尚未下令剥夺本官之职,本官如何能够把守土之责交给赵总兵?这道命令是不是有违国朝之体制?” 虽然王元雅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是在座的人都听的出来,这位巡抚大人的反对并不坚决,毕竟现在是后金大军压境,遵化城又要被当做消耗后金士气的所在,现在争夺一个守土之责,无疑是要冒风险的。 周三畏仅仅思考了片刻,就意识到这位巡抚大人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名声,而不是真的反对让赵率教来承担守土之职。 他立刻回道:“陛下已经同内阁议定,关于蓟州保卫战的一切决策,将以新组建的战时大本营和总参谋部的命令为主。之所以让赵总兵负责遵化城的守卫工作,也是为了事权统一,避免政出多头。 毕竟一旦后金薄城,赵总兵必然是要临机决断,不能事事请示大人的。根据总参谋部的命令,赵总兵是第一指挥序列,而我是第二指挥序列,瞿参谋长是第三指挥序列,巡抚大人你是第四指挥序列。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三人都不在了,巡抚大人就必须要担起重任来了。而在这之前,巡抚大人还是先协助办理民事为好。” 王元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心里觉得如果这场战事真打的这么激烈,他还是先退让一下为妙,权力再好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看着王元雅作出了退让,周三畏顿时转头对着黑着脸的赵率教说道:“不知赵总兵对接下来的守城战有什么想法么?” 第584章 守城之策 对于周三畏的问题,赵率教沉默许久之后才咬着牙回道:“本官哪有什么想法,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本官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建奴攻入城内。” 周三畏看了看在座的几人,突然笑了笑说道:“下官自告奋勇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守住这遵化城,挫一挫奴兵的锐气。下官希望能够在这遵化城外流尽建奴的血,同诸位大人一起拿下本次蓟州保卫战的首功的。”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之前,赵率教已经忍不住嘲讽道:“周参谋恐怕是要失望了,遵化镇虽然有额兵5、6万人,但是在这遵化城还不到8千兵丁,能够上的战场的战兵不过5千余人,其他人依托城墙呐喊助威还成,但是想要用他们给建奴流下足够多的血,恐怕是痴人说梦…” 赵率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慌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大帅,卑职有紧急军情禀报。” 赵率教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听出这是自己中军官的声音,便转口说道:“什么紧急军情,不能等老夫回去再说,还追到抚衙来了,天塌下来了?” 门外之人并没有领会赵率教的意思,听到了这句问话后,便不管不顾的说道:“大安口和龙井关都于今日凌晨失陷,洪山口也于今早被破,汉儿庄守将派军前往支援龙井关被奴兵所破,副将易爱、参将王遵臣皆亡。 朱副总兵听到龙井关失陷,援军被破的消息后,便弃军而逃。汉儿庄守军一时人心惶惶,上百军士弃城而逃。当洪山口也被破之后,汉儿庄守将便援引作战条例,携带汉儿庄附近百姓焚城而归…” 听到这里,赵率教和王元雅已经忍不住同时对门外喝道,“闭嘴,滚进来再说。”“先进来再说。”显然两人都不希望这个噩耗在城内传开,打击本就不多的士气。 这位中军踏入了后堂后,对着两位文武大员又细细说了一遍,大安口距遵化城不到40里,也就是1日的路程。大安口一破,就意味着建奴的大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而建奴从大安口到龙井关上百公里分三路同时进攻,更是让蓟州镇失去了依仗地势拒敌的先机。 甚至于,他们现在连敌人主力在哪都不清楚了,大安口、洪山口、龙井口传来的消息,都是攻击自己的敌军才是主力,从一两万到三四万不等。若是把他们所报的敌军数目加起来,后金军队这次出征的兵力都高达10万余人了。 如果没有收到之前锦衣卫送回的密报,就算是赵率教也要对这些消息半信半疑,但是现在他却是更相信锦衣卫的情报一些,至于那些关口守军的汇报,显然是恐惧过头而失去了判断能力了。 赵率教还在思考这些消息的时候,王元雅已经又惊又怒的对着这位中军发问道:“那个混账朱来果然弃军潜逃了吗?你的消息到底确实不确实?” 中军官老实的回道:“朱副总兵的确是逃亡了,跟随朱副总兵一起往援汉儿庄的几位副将和参将,都在送回的文书上签了字,绝不是下官胡说的。” 王元雅顿时对朱来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位蓟州镇副总兵朱来一向对他奉承有加,算是他上任时最早投靠他的蓟州镇将领。这位几乎同赵率教一起上任的遵化巡抚,也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还为此同赵率教别过几次苗头。 最终让赵率教不得不妥协,让这位朱副总兵独领一军驻守三屯营,只求别坏了他整顿遵化城防和整训遵化守军的大事即可。现在这位朱副总兵连奴兵的面都没见到,便闻风而逃,这岂不是把他这个极力支持他的遵化巡抚给吊起来了么? 就算现在碍于大战,朝廷无意追究他的责任,但是战后难保不会有人跟他翻这个旧账。后金如此轻易的破关而入,他这个巡抚极力推荐的大将,却是一个望风而逃的小人,他要是能够不背失土这个黑锅,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就在这一刻,王元雅心中终于丢掉了心中最后那丝被剥夺了最高指挥权的不甘心。此时此刻,他需要的是老实服从朝廷的命令,以赎自己用人不察之罪。要是再跳出来同赵率教争夺守城之权,估计京城的那位皇帝陛下就更不会放过他了。 赵率教等着王元雅气急败坏的下令缉拿逃将朱来的命令发出之后,才对着自己的中军吩咐道:“你立刻回去总署,挑选精干之人通知罗文峪守将李思礼,让他收拢附近关口的军民即刻撤回遵化。 另外再派人前往通知其他各关口驻军,洪山口以西各军全部返还遵化,龙井关以东各军第一目标是返回三屯营,第二目标是前往迁安城。各军不能携带的军资一律焚烧,不得留下资敌。 命刘元副总兵带300人前往接应汉儿庄撤退下来的军民,接到这些军民之后便赶赴三屯营,接管三屯营的守备工作。” 赵率教井井有条的分派,顿时让这位中军官安定了下来,他诺了一声便匆匆退出堂前去颁发将令去了。 待到中军离开房间之后,赵率教原本还有些不忿的情绪依旧消失了,现在他已经把心思全部用在了即将要爆发的守城战上了,再也顾不得让谁来摘桃子的事。如果守不住遵化城,连性命都没有了,还要计算什么功劳呢。 “周参谋,现在建奴3路破关,锐气正盛,本官要先回去布置城防,提防奴兵直扑遵化。既然周参谋已经传达完上令,不妨先下去休息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向瞿参谋长提出来,本官就不奉陪了。” 周三畏怎么肯让赵率教就此离去,他赶紧起身说道:“总镇大人且慢,刚刚大人说过,遵化城内兵不满8千,可战之兵不过5千,就算总镇大人布置周详,这士气衰落之下,遵化城又能守得几日? 更何况,下官在京城调研过建奴起兵之后的历次攻城战,但凡被建奴所下之城,不是建奴先派出了奸细混入城内,便是同城内大户约为内应,每每在守军激战之时,便有人猝不及防的夺取城门,从而失陷城池。总镇大人若是只顾用兵守城,恐怕难以应对建奴的下作手段啊。” 赵率教停下了脚步,有些轻视的说道:“这里是关内又不是辽东,建奴如何会同此地的大户有所勾结,他们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是想要派人混进城内也无可能。周参谋不要过于多虑了。” 周三畏抬头对着赵率教的目光,坚定的说道:“是啊,建奴以前从未来过此地。但是这么一支人生地不熟的大军,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同一日内攻破了上百公里内的三个长城关口?昔日萨尔浒之战,我四路大军都是辽东明军的精锐,都做不到同时抵达赫图阿拉城下,何以建奴今日能够做到同日发起攻击?” 赵率教悚然而惊,“周参谋的意思是,后金军内有本地人带路?” 周三畏点了点头说道:“虽说现在的情报都说,后金以36部为向导,但是36部昔日都只能在关口附近侵袭,那次不被我蓟州镇所击退?36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难道给后金当向导却能做到了? 更何况就算36部知道通往各关口的道路,但是这大安口、洪山口、龙井关的内情他们肯定是不了解的,后金却在我早有防备的状况下,依然一击而破,显然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些关口的虚实,才能有的放矢啊。” 到了这个时候,赵率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眼这位从京城而来的年轻武官,带了几分真心询问道:“那么以周参谋看,我们现在应当如何甄别城内可能存在的奸细和内应呢?” 周三畏却回道:“总镇大人,下官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过不是如何甄别城内的奸细和内应,而是尽可能的让建奴的奸细和内应失去起事的能力。” 赵率教顿时追问了一句,“周参谋不妨直言,本官愿意洗耳恭听。” 周三畏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才开口说道:“下官以为,后金入侵受害最深重的便是我大明百姓。如果想要抵御后金进攻遵化城,就必须要将这城内外的数万百姓都发动起来。只有我遵化军民上下一心共拒强敌,则后金虽有数万之兵,也难以自薄城下,后金之奸细和内应也就无计可施了。” 赵率教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想利用百姓守城?这怎么行得通?这些百姓没有受过守城训练,上了城墙连刀枪都拿不稳,让他们守城,完全是累赘。最多也就是干些运输石块、滚水的活计,不要妨碍将士们作战就不错了。更何况百姓心虚胆弱,一旦后金攻上城头,估计就要四散逃亡了,如何能够让他们上阵杀敌?你这计划不通。” 周三畏却坚持说道:“下官不是让百姓守城,而是让他们守住城外的家园。这环绕遵化城两三里的地区都是城厢民居,只要在街上筑起街垒,划地而守,建奴骑兵将无用武之地,只能同我们逐街逐巷而战。 一旦这些奴兵分散于城外的街巷之中,则我再抽调精兵小队袭击之,这城外数里城厢之地,就是奴兵的葬身之所,此举必将重挫奴兵的锐气,则遵化不但可保,还可以待反击之时,再立奇功。” 赵率教睁大了眼睛,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周三畏说道:“你的计划虽然不错,但是你要如何让这些百姓同奴兵死战,就算是有街巷民居阻碍,一个奴兵寻常也能对付七八个百姓了。” 第585章 主动担责 周三畏显然已经考虑过赵率教提出的问题,他不假思索的回道:“置老弱妇孺于城内,青壮守于城外,于城池四厢画地为城,分配军士加以管制,再勒以军伍。为了保护自己在城内家小的安危,他们岂能不卖命死战?” 赵率教还没有反应过来,巡抚王元雅和知县徐泽已经忍不住出声反对道:“不可,这不是等于逼迫百姓去送死吗?家在城外的百姓大约不会反对,但是家在城内的百姓听到这个命令,恐怕会立刻变乱,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而且城内居民多为士绅商民,现在把他们家中的青壮安置在城外对付奴兵,恐怕这些人对我们的怨恨还要超过后金,就算是奴兵退去,我们也要被这些士绅大户告到朝廷上去的。 在说了国朝立国以来,还从没有把百姓放在前面抵挡敌军,而军队居于城内安守的先例。要是我们开了这种先例,恐怕就真要身败名裂,被天下群起而攻之了。” 周三畏看了一眼沉吟不语的赵率教,才开口回道:“如果我们不能保住遵化城,以建奴往日在辽东破城后的所为,这城池内外的百姓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呢? 现在只有先保住了遵化城,我们才能先活下来,只要我们能够活下来,遵化城内起码还能保存一点生气,不会全然被建奴所摧残。 下官再说句诛心的话,我们如果不让这些百姓参与到这场保卫遵化的战争中来,那么这些百姓落到建奴手中,难道不会用于蚁附攻城,以消耗我遵化守军的力量吗? 更何况不把青壮遣出城外,战事激烈起来,城内这些心怀不轨的奸细行动起来,我等的性命不保是小,若是耽误了王事,让建奴占据遵化以为基地,出兵东掠西侵,让蓟州保卫战的局势恶化是大啊。” 牵涉到自家性命,两位官员顿时不言语了。去年皇帝改革官制,准许官员赴任时带上家小,还给予了一些补贴,因此王元雅和徐泽都把家人接到了遵化。 遵化虽然是边城,但已经是30多年没有遇到过战火了,连遵化城外的空地上,现在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民居和商铺,还有几十家最为兴盛的铁匠铺。 这种安居乐业的日子,让此地的居民早就忘记了,遵化城曾经是北地最为要紧的军事要塞,负责抵挡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入侵的重任。 王元雅和徐泽受到后金大军入侵的消息就想要送走家人,但是谁也没想到后金军队入侵的速度会这么快,他们还没有把家人送走,后金军队破关的消息已经到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想要送走家人显然就有些动摇军心了,因此他们也只能作罢。有了家人在城内,他们对于遵化城的安危也就更为重视了些。 王元雅和徐泽都是进士出身,虽然在军事上没有什么才能,但他们也没打算向后金投降,坏了自己的名节。 这总参谋部派来传令的周三畏,虽然出了一个会惹来非议的主张,但是两人倒是听的明白,这的确是一个有利于遵化城防的主意,只是太过于无情了些。 徐泽看了看身边脸色难看的王元雅,不由再次说道:“是不是不要动城内的百姓,只是把城外的老弱妇孺接入城内来?这样大家也可以同本县父老商量商量?” 周三畏摇了摇头说道:“这遵化城一共就这么大,想要把城外的妇孺接进来,就必须让城内的百姓腾出住房来。我们现在不得罪城内的大户,等到让他们腾出房子的时候,同样会激怒他们。 让一群心存怨恨,又能聚集起大群青壮的大户留在城内,那岂不是自找死路么? 更何况,把青壮和老弱妇孺分开安置之外,我们还需要收缴城内外百姓、商户家中的粮食、布匹、燃料等物资。 一旦让后金大军兵临城下,这场战争究竟要打多久就不好说了。城池内外及近十万余口,若是不按口授粮,集中开伙,这些百姓存粮吃尽后,还能为我们所用吗? 普通百姓家中存粮不多,柴薪也不多,但是想要守住这座城池,就必须让他们不要担忧自己和城内家人的口粮,搜集全城粮食和燃料,然后制定标准进行统一分配,才是正理。” 王元雅叹气的说道:“周参谋你说的也许都是正理,但是,但是这么做的后果,便是让这些城内大户们跟我们结仇了,要是他们不愿意把青壮交出来,不把物资交出来,难道我们还要派兵打进去么?这么做同强盗山贼有什么区别?” 赵率教犹豫不决的看了看王元雅,又看了看周三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事实上他倒是认同了周三畏的主张,原本就不是蓟州镇出身的他,其实是比较担心作战时城内有人作乱的。 作为同建奴交战数年的老军,他还是很担心自己这些部下,究竟能不能挡住奴兵的进攻。 毕竟这里并不是他一手一足招募流民建立的辽东堡寨,作战时不用分心城内有什么变乱。同建奴打了近十年的交道之后,辽东流民都很清楚,建奴破城之后会如何屠戮百姓,因此他们会主动协助守城,而不是坐视观望。 但是关内的百姓似乎还没有这个自觉,似乎在他们看来,就算是后金攻破了城池,也只会劫掠一些财物和女子,不会过于摧残百姓,否则这些建奴下次破关而入还有什么可抢的呢? 赵率教在辽东守城时,可以把八九分心思都用在守城上。但是在遵化,他能有五分心思用在守城上就不错了,这些遵化城内的大户们可没有经历过战火,他们对于自己财物的看重,比建奴破城的担心还大。 光是拆除城墙内外这一圈的民居,赵率教就已经领教过这些大户们的能量了。也幸亏他这个蓟州镇总兵是皇帝亲点,连巡抚王元雅也动他不得,才让他硬生生的干成了这件事。 但是赵率教心里很清楚,城内大户对他的怨气不小,就算不昏了头去当后金的内应,光是在建奴攻城时拖拖他的后腿,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 但是要让他点头支持周三畏的主张,他却也真的有些犹豫。身为蓟州镇总兵,却同本地的士绅大户结怨,他还真有些担心自己究竟能不能抗得住。 周三畏看了看在场三人的表情,不由微笑着说道:“下官除了传达战时大本营的命令之外,还负有协助赵总兵守城和肃清敌奸的职责。 如果三位感到为难,不如就下官独立承担此事。反正要是保不住遵化城,大家在这场战事中都丢了性命,也就无所谓给这些士绅大户交代了。 要是侥幸保住了遵化城,一切罪责自有下官来承担。就算是朝廷问罪下来,也是砍了下官的脑袋。” 周三畏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个得罪人的差事,让巡抚和知县都松了口气。赵率教看着两位文官都采取了默认态度,终于开口说道:“也罢,本官就同周参谋一起博上一回,若是朝廷为此事发难,本官同你一起承担就是了。 只要你能在3日内料理好此事,让本城军民上下一心共拒强敌,免去了这城内的不安定隐患,本官就全力支持你。王大人和徐知县,你们两位怎么说?” 王元雅同徐泽对望了一眼,才开口说道:“这位周参谋带来的上命不是已经说明了么?自现在起,遵化城内的一切事务都以赵总兵的命令为准,我们自然是要遵从于上命的。 那些士绅大户有什么不满,且待奴兵退去之后再说,不过周参谋行事之时,还请心存宽厚些,不要过于严苛了。” 周三畏当即对着几人弯腰行礼说道:“既然几位愿意支持下官,那么下官必然同此城共存亡,绝不会弃城而逃…” 当周三畏志满意得的走出巡抚衙门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蓟州镇参谋长瞿能不由担忧的问道:“君泽,你这又是何苦,好不容易进了总参谋部,只要忍耐上几年,熬一熬资历,必然是陛下面前的新贵。 现在跑来遵化干这么得罪人的事,就算真能挡住了后金大军,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周三畏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就算是行船走马还有三分险,想要在陛下面前出头,光靠熬资历可不成。 你可知,自从总参谋部准备建立野战军队的计划后,九边边镇和各地卫所为争取一个番号,竞争的有多激烈? 我可不想整天呆在京城当个混日子的参谋,要想再进一步,总是需要下来带兵的。但是现在大明最不缺乏的便是带兵的将领,想要找一个好位置更是难上加难。 好歹我同蓟州镇有些渊源,想要下来带兵,也只有在蓟州镇能够得到些许支持。但是辽西镇拿走了四个番号的野战师,京畿拿走了6个番号,宣大拿去了3个番号,陕西和甘肃、宁夏拿去了5个番号,只有我们蓟州镇还在为获得1个或2个番号争执不下。 如果我这趟行事能够成功,就能为蓟州镇争取一个番号下来。在这战事频频的年代,主持一军不比在京城给人打杂强么?” 第586章 授田? 周三畏看了看瞿能脸色并不为所动,于是便转口说道:“瞿兄莫非是已经忘记当年的浑河血战了么?数千浙兵死于王师,连戚家军这个营头都不复存在了。 据闻瞿兄叔伯多在此战中身亡,难道瞿兄不想复立戚家军的营头,以雪国仇家恨吗?” 30多岁的瞿能终于动容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吾岂能忘记,也怎敢忘记。我瞿氏一门跟随武毅公征战以来,还是第一次战没这么多叔伯兄弟,吾焉能不恨。 不过吾更恨的,是那些调转炮口轰击我大明援军的沈阳降人,还有见死不救的辽东友军,还有浑河之战后不思整顿兵马复仇,却自顾争权夺利的朝堂诸公。 我戚家军亡于王事,但是为了打压我南兵之势,蓟州镇各位将军却趁机连戚家军这个营头都撤销了。蓟州镇原有上万南兵,现在却只剩下了800人,我等戚家军遗属,还有什么能力去报此大仇呢?” 周三畏正色说道:“瞿兄心中之愤苦我是知道的,不过今上登基以来,可是从未忘却戚家军之功绩。 否则瞿兄也不会从一介运粮小臣而一举跃居为蓟州镇参谋长,掌管蓟州镇的军纪和后勤之职。 而义乌一地更是率先推行了义务教育,由内府每年拨款维持,浙兵烈属更是全然免去了赋税和徭役,同秀才的待遇并无什么差别。 陛下如此所为,难道还不能化解瞿兄心中之怨吗?” 瞿能对着西面拱了拱手后说道:“陛下之恩德,吾自然是铭记于心的,吾已下定决心,要同此城共存亡,以报答圣恩。” 周三畏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连性命都豁出去了,那么还担心得罪什么人呢?若是遵化得保,争取一个野战师的番号下来,瞿兄可愿与我一起,重建戚家军?” 瞿能沉默了片刻,对着周三畏拜了一拜,方才说道:“若是有幸不死,自当从命。” 周三畏心情顿时大好,他之所以敢来遵化冒险,便是把瞿能这一只南兵力量计算了进去,否则光靠几十名军校学员,他可没把握在后金大军抵达遵化之前,掌握遵化城内的民众力量。 “好,只要你我兄弟同心,这遵化城便是我们新戚家军成立的地方。 现在时间紧迫,倒有几件要紧的事务,还请瞿兄安排人手协助完成,否则等到奴兵出现在城外,城内人心惶惶,事态就难以控制了。” 瞿能随即回道:“可是清点城池内外的丁口人数么?吾这便命人叫来本县六房属吏,他们对于本地人口甚为熟悉,必可让周兄尽快掌握这遵化城的人口详情。” 周三畏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请瞿兄派人出去,把沙河、黎河上的桥梁拆毁,先断了城内大户的外逃之心。否则大安口失陷的消息传来,城内大户不断出逃,这百姓人心惶惶之下,那里还会接受同家人分离,上缴存粮的命令。 只有先断绝了这些百姓逃亡的希望,他们才能放弃一切,背水一战,搏一个死中求活。瞿兄派人毁了这两座河流上的桥梁之后,不妨再让他们传播一下,通往蓟州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奴兵的侦骑。则遵化城内外点校人丁,收缴物资的工作才能顺畅一些。” 瞿能只是踌躇了片刻,便叫来了边上的一个亲兵,把周三畏的要求发布了下去。到了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在遵化城给建奴一个教训。 看着那位亲兵骑马离去之后,周三畏这才对着瞿能继续说道:“想要在城外抵御奴兵,必然要给这些青壮发放武器,虽说幽燕子弟素来有习武的传统,但是两军搏杀不是个人武勇能够抗衡的。 更何况这些青壮大多只是学了些皮毛,健身尚可,想要同那些打老了仗的奴兵相斗,不过是送死而已。就算城外四周依托民宅修建起了工事,限制了奴兵精骑的威力,奴兵的弓箭也足以驱散不谙军阵的百姓。 是以要让城外的百姓同后金奴兵对持下去,除了派出士兵夹杂其中,予以教导指挥外。就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是能够给奴兵造成杀伤力的。 想要让这些百姓尽快拥有杀伤奴兵的能力,最好的武器莫过于火器。我记得总参谋部今年以来给遵化城总共发放了4700支火绳枪,不知现在遵化城内还有多少支火绳枪?火药、铅块的储备又有多少?” 瞿能低头思考了一会,便回道:“北兵一向不爱火绳枪这类火器,除了三屯营要去了150支,长城各口守军领取了250支,本城编制了一支800人的火器兵外,其他火绳枪都还在西门的武库内堆放着。 至于火药和铅块,自从去年遵化城定为蓟州镇的后勤补给中心后,火药储备标准定为30万斤,铅块加铅弹为150万斤,随缺随补。 不过除了军用火药之外,迁安地区和关外热河地区开矿所需的火药,也受本镇监管,因此尚有矿药60余万斤储存在本城。若是战事吃紧,这些火药也可作为军用。” 周三畏大为惊喜的说道:“这就是说,足有3500支火绳枪可以用来武装这些青壮?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先把遵化警备司的架子搭起来,瞿兄能不能先借300善使火器的军士,200老兵于我,先让我撑起这警备司的场面?” 周三畏要求的兵力,几乎已经是瞿能现下手中三分之二的实力,但是他眼角都没眨一下便同意了。既然已经决定同周三畏联手,以求恢复戚家军的营头,瞿能便也有些不顾一切的压上了蓟州镇南兵的最后一点精华。 瞿能知道自己的才能不足,不足以恢复戚家军的威名,更何况现在距离浑河血战已快10年,蓟州镇的南兵不是被其他营头所吞并,就是已经心灰意冷返回故乡。 他们这些剩下的八、九百南兵,也只有2、3百人是当年戚家军的遗属,剩下的都是这些年陆续招募的新兵。他们虽然紧紧守住了南兵最后一点实力,但如果没有一个将领统带他们出头,最终这点灰烬还是要就此消失无踪的。 瞿能自己也知道,现在这只南兵的战斗力同当年浑河血战中的戚家军,实在是相去甚远。他们之间唯一有所相似的,大约也就是浙兵南拒倭寇,北逐蒙古留下的那点精神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同周三畏一起放手一搏,如果侥幸成功,则戚家军浴火重生,不负先人之志。若是失败了,也要轰轰烈烈的战上一场,好过大家默默无闻的消失在北方的沟壑之中,让世人记住戚家军还有这么一支遗属。 瞿能给周三畏安排的是城东的一所宅院,他原本是想要把周三畏安排在总署边上的。但是周三畏却拒绝了这个好意,他来遵化本身就带有抢夺功劳的意思在内,自然就不愿意同蓟州镇和遵化城内的官员们住在一起。 因此挑选了距离官邸衙门较远的一处宅邸,做了自己的住所和警备司的衙门。 周三畏带着随从的学员们稍稍分配了下房间,便转头回到了大堂同瞿能一起分派起活计来了。 遵化城四周以四处城门为界分成了四块独立的守备区,每块守备区又分成了5个小战区。随行而来的20位学员加上瞿能分派的200名老军,就分派到了这20个战区之内。 他们将要在3天以内熟悉自己这个防区内的一切资料,并掌握防区内的所有人口,编以军伍,制定作战计划,按照指令修缮防区内的工事。 而剩下的14名学员,将会组建50人一队的杀手组,以300名火器军为核心编练火绳枪部队,在各个防区内执行作战任务。而这只部队才是周三畏赖以杀敌的主力,各个防区内的青壮不过是他们的掩护而已。 分派了任务之后,周三畏这才神情冷峻的对着堂前的众人说道:“防区划定之后,每10天可轮换一次,但是在这10天之内,如果没有得到我的命令,诸君就只能坚守防区不得擅自后退。 就算是诸君防区内已经被奴兵拆成平地,手下青壮全部战死,如果不得我命退往其他防区,各防区指挥官都要即刻执行军纪,以儆效尤。特别是对于开战时敢于溃逃至其他防区的青壮,一律斩杀当场,不必多问。 当然,有奖必有罚。诸君之前程,此战过后必然上达天听,不必由我多言。但是对于协助我蓟州镇守城的百姓:第一,待到后金退去之后,凡协助作战者,男授田30亩,女授田15亩,牺牲着倍之。 第二,作战时斩首一级者,即可递补为杀手组后备,不必再困守防区。能够协助杀敌者,即晋升为义勇,带队防御,若是负伤可入城内休养。且以上两者之家属,伙食标准上升…” 周三畏的言辞虽然杀气腾腾,但是这些随同他前来的学员们,却只有兴奋莫名。他们此次随周三畏而来,就是要豁出性命去争一争。加上不少家在长城各口的学员,刚到遵化便已经听到了后金破关的消息,家人是否存活也未可知,想要向奴兵报仇的想法也占了多数。 而且周三畏的安排计划,也难以挑出什么毛病。以防区为城,越境者杀,虽然残酷,但却也免去了他们对这些百姓作战时逃亡的担心。 城外百姓丁口不下数万,后金入关之后,附近的百姓必然还要继续向遵化涌来,分成20个战区,每个战区起码也有几千青壮。这数万青壮背水一战,他们并不认为这场战争会失败。 经过了这场战争而不死的青壮,必然会是最好的兵源,以此为基础建立一只新军,他们也就不必再担忧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待到这些学员们兴冲冲的下去挑选军士,跟随六房属吏前去登记城池内外的人口数量时,瞿能终于忍不住对着周三畏询问道:“授田令?刚刚你带来的上命中有这一条?遵化附近除了一些瘠薄的山地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授田?” 第587章 兴师问罪 周三畏不以为意的回道:“上命中自然没有,不过若是我们能够保住遵化城,则建奴必然挫败,关门36部所有之土当可归于我国,到时难道还怕没有土地可以授田吗?” 瞿能有些吃惊的看着周三畏说道:“如果我们没能挫败建奴,遵化失守了呢?” 周三畏突然笑了笑说道:“遵化若是失守,我必然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问题就让朝廷去头疼吧。” 瞿能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他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希望陛下倒时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后,不要砍了你的脑袋才好。” 周三畏对此倒是信心十足的回道:“只要我能保住遵化城,挫去建奴大军的锐气,陛下自然会保下我,我对此深信不疑。” “但愿如此。”瞿能随即站起来对着周三畏拱手说道:“此间之事已了,周参谋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便让守在此处的刘总旗过来通报一声就是了。现在军情紧急,下官就先去总镇那里交令,准备守城之事了。” 周三畏赶紧起身回礼后说道:“你且去,若是赵总镇那里有什么命令,你随时通报于我。我今日都会在此,先把警备司的事务安顿好再说…” 瞿能从周三畏的住所离开之后,便匆匆赶去了北门附近的总署,向赵率教汇报了周三畏的举措。 赵率教听完之后,只是沉吟了一会,便对瞿能说道:“事急从权,周参谋所说的也不算是错。 如果他真的能把这遵化城内外数万百姓的力量动员出来,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起码现在我们不必头疼,要不要派兵去保护这些城外的百姓了。 不过支持归支持,按照上命,现在遵化地区的一切事务都是本官负责。我现在要把心思用在对付后金大军的身上,没什么精力去同城内的士绅、文官们去纠缠了。 因此你替我照看着点,不要让周参谋搞的过火,不要后金还没有攻城,城内就先乱起来了。” 瞿能赶紧答应了一声,随即又有些疑惑的问道:“敢问总镇大人,那这城外的桥梁还拆不拆?” 赵率教毫不犹豫的回道:“拆,为什么不拆,除了西面通往蓟州的通远桥不拆,其他都给我拆了。 要是奴兵薄城,有人受惊之余开城逃亡,那我们这城里的人心就全散了,还守什么守。 另外,你要记得自己是蓟州镇的参谋长,这城内外的物资收集入库之后,一定要好生点校,不要让人揣到自己腰包里去了,这可是我们守城的最后依靠。有了钱粮,才能让这些军汉卖命啊…” 送走了瞿能之后,周三畏立刻便行动了起来。他在警备司的牌子下面,很快便设立了司令部、参谋部、后勤部和宪兵队四个机构,从京城带来的七、八名实习参谋和瞿能留给他的几个百户、总旗,很快就成立了一个组织机构。 按了一个警备司官员的新职位,对于京城来的实习参谋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于这些百户、总旗来说,倒是对自己的新头衔有些喜出望外。 对于这些中低阶武官来说,他们除了在自己的部下和平头百姓面前还能唬一唬人之外,在本地大户和低阶文官面前一样是唯唯诺诺,不敢高声的。 虽然他们之中有些人心里觉得憋屈,但是只要想想辽东那些回不了家的同僚,他们心里倒也能放的下来,起码自己所在的遵化已经好久未闻战鼓声了,还能吃上一口安乐饭。 而且新帝登基以来,边军的待遇有了显著的提高,他们去年到现在居然都没有欠过饷,上官的克扣也收敛了许多。这倒是让蓟州镇的官兵少了不少怨气,多了几分对于皇帝的忠诚心。 不过有忠心不代表他们这些蓟州镇官兵不怕死,作为辽东的大后方,努尔哈赤起兵,辽东明军失败后,自然要从蓟州镇抽调人马。 但是这些人马调往辽东之后,就连尸骨都收不回来。号称蓟州镇战斗力第一的南兵,更是打的元气大伤,连独立的营头都打没有了。 因此听到后金大军绕道喜峰口一带入关的消息,蓟州镇的官兵们还是有些惶惶不安的。被瞿能留给周三畏的官兵们更是担忧不已,毕竟他们这些南兵现在没有一个独立的营头可以遮蔽风雨,一旦战事开打,他们必然是要被填到那些最为危险的地方,但是却未必能得到什么战功。 因此,在周三畏到来之前,这些南兵早已人心浮动,上下皆无战心了。如果没有周三畏开口要人,赵率教已经打算把这些南兵遣到外围的堡垒中去了。 现在周三畏把这些人要了过来,又成立了一个警备司的营头,这些南兵不但不会被拆散使用,还能管理内城的治安工作。这也预示着,他们现在不会第一个被丢上战场,同那些说书人口中妖魔一般的奴兵对战,这倒是让这些武官们迅速向周三畏和警备司靠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最为支持周三畏这个征发全城青壮出城死守之策的,便是这些上下无着落的南兵官兵了。如果这些青壮不出城应战,那么他们就要顶在最前线,在这种直面生死的选择面前,他们委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让这满城青壮先出来挡一挡的主意,倒是立刻赢得了他们的支持。周三畏定下了名分之后,这些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的官兵们,顿时精神了几分。 周三畏这边刚刚整理好组织机构,巡视完遵化城四周地形的苏然也就到了。 周三畏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匆匆走出大堂迎了下这位军校的学弟。跟随他而来的其他人都是自己主动要求而来的,但唯有这个苏然是他千恳万求,才硬生生的拉到了遵化来的。 对着满面笑容迎上来的周三畏,苏然拿着一卷纸摇头苦笑着说道:“周师兄,这次我可真是被你带进坑里来了,后金军队最近的离遵化也不到一天的距离,我们还有时间在城外构筑阵地吗?” 周三畏笑了笑说道:“就算到时真的事有不谐,我也会安排人手护送师弟离开此地。 不过,现在这个局面,难道不是证明师弟所言野战工事重要性的最好证明吗? 若是能够保证遵化城,师弟你的主张自然就胜过了那班修建棱堡的鼓吹者。” 苏然稍稍楞了楞,随即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实话,但是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够掌握城外的人手,好让我开始安排修筑工事?现在每拖延一个小时,都有可能破坏我们所有的计划。” 周三畏马上说道:“那要看你的工事从什么地方开始修,我才能先理出一个头绪来。” 苏然快走了几步,走到了大堂内,把手上的图纸摊在了桌子上,然后对着跟上来的周三畏说道:“这是我刚刚在城墙上行走一圈,画下的城外简图。 遵化城四周除了一条护城河之外,东南角不远处是沙河,西面四五里的地方还有一条南北向的小河,北面是丘陵,西北面是一片平缓的坡地。 西北面的民居较为舒缓,而东南面的民居较为密集。东面距离城墙不到2里,还有两个方圆150到200步之间的三层棱堡。 如果建奴想要薄城,必然要先收拾出一片开阔地出来。因此西北和西面,最利于建奴建营立寨出击城墙,其次则是北面。 南面有沙河间隔,难以布兵。东面有两座棱堡互相支援,不拔除这两座棱堡,建奴就无法攻城。 因此,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西北、西面的城厢街道完全破坏,在各民宅之间修建通道和防火区,把这些民宅变成一个个只有内部可以通行的小城。 靠近大道两侧的民宅,一律封死大门,只留下射击口,这些民宅内的家具也全部丢在街道和小巷内,以为街垒。 这样一来,建奴就不得不放弃骑兵冲击,要先以步兵进入街区清理袭击者。这城外两三里的城厢,能够耗掉多少后金的鲜血,那就要看师兄你这些部下的能力,还有建奴统帅的决心了。” 周三畏低头思考了片刻,便回道:“你且安心,太阳下山之前,我便要让西北城厢和这东南城角动起来…” 10月27日中午,黄台吉带着代善和诸位满蒙贵族,悠然的乘马走进了洪山口关城的北门,似乎他们只是出来郊游的一样。 城内街道的两侧,除了女真甲士站立护卫之外,还有上百名明国军民跪拜在道路两边,把自己的头颅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上,不敢稍有动作。 洪山口的守将跪伏在道路中间,双手高高举着一叠文书,向这位后金大汗投降献关。 黄台吉让人接过了降书扫了一眼,便交给了跟着身后的亲卫。他好言劝慰了几句这位瑟瑟发抖的明将后,便高声对着跪在道路两边的明人说道:“本汗此次破关,不是为了劫掠杀戮你们,实在是尔国天子行事过于无状。 去年尔国天子同我大金签订了和约,约定两国交好再不兴兵。但是墨迹未干,尔国天子就派人骚扰我黑龙江入海口的军民,还在国内写书诋毁我建州女真之出身。 正所谓,是可忍,而孰不可忍。昔日我国夙以忠顺守边,叶赫与我同一国耳,明主庇叶赫而陵我,大恨有七。我知终不相容,故告天兴师。天直我国,赐我河东地。 其后我太祖皇帝犹原和好,与民休息。尔国不从,天又赐我河西地。今我兴师而来,顺者抚,逆者诛。是尔君好逞干戈,犹尔之君杀尔也。天运循环,无往不复,有天子而为匹夫,亦有匹夫而为天子者。 若尔国天子修书道歉,禁毁邪书,赔偿我黑龙江军民之损失。则我当领兵回返,两国和好,各自安居乐业。否则,我当领兵于城下,问罪于尔国天子。” 第588章 疑惑 后金绕道侵边,在喜峰口一带的长城破关而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天津等地。虽然有锦衣卫和各地官府巡警弹压市面,大力打击市面上的造谣传谣之事,但是后金军队锐气太盛,兵锋所到之处几无阻挡。这市井流言,也就禁而难绝了。  京城赖以为东北方屏障的蓟州长城十二路关口,连一天时间都没撑到,便被撕开了3道口子。遵化、三屯营、蓟州等地,一时之间就成了岌岌可危的状态。 这种状况不要说京畿百姓人心惶惶,就是朝中百官和崇祯自己也一样始料未及。朱由检此时才发觉,京城编练新军和整编京营,因为是在他眼皮底下,加上他常常前往查看这些军队的操练,所以才算是有些起色。 但是在他目光所不及的地方,依托旧式军队组建新军,却不像京城这里这么立竿见影。赵率教也算是辽西大将,就算是满桂对他有些看法,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将在治军上还是有些手段的。然而就是这位还算有些手段的老将,也没能改变蓟州镇官兵军心涣散,战力低下的毛病。 唯一让崇祯和内阁聊以自慰的是,虽然蓟州镇这些守卫长城关口的军将没能打出什么能够振奋人心的战役出来,但好歹还是有几分勇气的,汉儿庄副将易爱,洪山口参将王遵臣在龙井关遇袭后便点选人马前往支援,最终战没于王师。 然而除了这仅有的亮点之外,副总兵朱来弃军潜逃的事件,却实实在在的打击了蓟州镇官兵的士气。就连蓟州城、三河等地的士绅大户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忙不迭的收拾细软向京城逃亡而来了。 这些陆续逃亡到京城的人员,正满心愤恨于蓟州镇官兵的无能,使得他们要背井离乡,自家的产业还不知道要被建奴如何摧残,对于前线战事的描绘,无疑又夸大了几分。满腹怨气的逃人,在这一时之间连官府的禁令也顾不上了,只顾发泄心中的怨愤。 锦衣卫和巡警也不敢过于逼迫这些逃人,毕竟他们说的到也有几分事实在内,并不是信口雌黄。但是这样一来,随着传言的不断散布,明军的腐败无能和后金兵饶勇善战的形象,顿时清晰的在京畿百姓心中竖立了起来。 除此之外,各种不实的传言也多了起来。什么遵化城已破,赵率教已经投敌;三屯营坚守不到一日就被后金给攻占了下来;建奴骑兵已经出现在了蓟州城外等等。这些传言大肆散播的结果,便是让市井百姓屯粮之风大起。 京城之中流言四起,导致物价腾飞的消息传入崇祯耳朵之后,他自然就把管理京城治安的锦衣卫和巡警官员招来大大的训斥了一番。训完之后,他便命令这些官员在城内外设置十处救济营地,让这些躲避战乱的逃人居住进去。 今后这些逃人中的青壮每日都要听从营官的命令上工,或是修缮营中道路、水渠和其他建筑,或是修建新的营房以安置后来者。 而营中的老者负责照顾幼儿,妇人则做些织补工作以补贴家用,半大小子则被拢在了一起,建立学堂进行管束。这些措施执行下去之后,京城中的流言蜚语才开始慢慢消停下来,物价也有了回落的趋势。 不过这个时候,黄台吉已经把他在洪山口说的那番话写成了文字,然后让人四处传播,甚至于还让一名投降后金的明国小吏,亲自带着一份兴师问罪的书信送到了蓟州城,企图借此打消明人对于后金入侵的抵抗意愿。 在崇祯看来,黄台吉这种掩耳盗铃,倒打一耙的言论,不过是为了出师有名罢了。只要是有些见识的人,岂能看不出后金的狼子野心,这其实就是老奴以七大恨起兵的翻版而已。 但是社会调查局从民间搜集来的消息,却让他惊讶的发觉,大明的百姓还真有吃黄台吉这一套的。自大明开国以来,天子修德,怀柔远夷,厚往薄来的固边安邦之策已经深入人心了。当然这也不是大明独有的国策,隋唐时代这个论调已经开始盛行了。 究其根本,还是边疆太穷,财富都出自于中国。位于穷乡僻壤的少数民族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他们想要入侵中国,无非就是眼热于中国的财富。打赢了可以进入中原抢掠一笔,打输了也不过是向中国皇帝臣服,说不定每年还能得些赏赐。 但是对于中国来说,那些少数民族所在的穷乡僻壤实在是没什么好打的,就算是打赢了这些少数民族,这些苦寒之地也没什么出产,每年收缴的税收大概还不够驻军的军费。如果是好地方,那早就被纳入到中国之内,也没有少数民族什么事了。 而要是打输了,除了中国生民涂炭之外,说不定还要来一场改朝换代的大变革。因此对于边疆少数民族进行安抚,拿出一些钱财来赏赐给他们,让这些少数民族乖乖的替中国守卫四方边境,才是最为划算的一件事。 顺义王俺答汗统一漠南蒙古,手中握有的兵力远过于努尔哈赤,大明的官员也不过就花费了一年3、40万两的市赏,就安抚住了这位蒙古大汗,给大明西北带来了五六十年的和平。但是同努尔哈赤打了近十年的战,不仅丢失了辽东的大片土地和人口,大明辽东边镇几乎全军覆没,每年花费的额外军费,就高达近千万两了。 如果不是努尔哈赤在辽东占据了大片土地,又屠戮了大批辽东军民,使得大明朝廷无法低头,同后金议和的声音早就充斥朝堂了。不过即便是如此,在崇祯登基之前,南方的百姓已经对辽东发生的战争感到厌烦了,抵制和偷逃辽饷的举动,在南方可谓比比皆是。 这也是崇祯登基之后提出同后金议和,虽然在士林中非议不小,但抵制的人却真的不多。因为大家都希望辽东和平下来之后,能够把各地的辽饷给停下来。在这种切实的经济利益面前,大明的颜面就谁也顾不上了。 更何况,现在有崇祯这个愿意主动抗下丧师失土罪名的冤大头,文官们还能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声望,他们是想要守卫大明疆土不失半分的,但是奈何新皇一意孤行,他们身为臣子也只能在尽力劝谏之后,黯然服从了。 但是这种安稳的日子没过两日,后金居然又打过来了。这个时候,这些文官们就顾不得坚持自己的气节了,他们倒是觉得这事是皇帝做的不妥。既然已经同后金签订和约,怎么可以再去骚乱别人的子民,让后金找到借口打上门来呢? 后金如果不讲理,不遵守和约,这些士大夫们大约还没什么办法。但既然是大明天子先派人跑去攻击了后金的臣民,那就是失去了诚信了,天子怎么可以失信于人呢?虽然他们不敢公开上疏指责皇帝,但是在私下里倒是把这场战争的过错都归咎于崇祯身上了。 至于后金破关杀戮的那些蓟州军民,他们倒是丝毫没有在意。后金不过是蛮夷,蛮夷侵犯大明边境,滥杀无辜,在他们眼中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这次后金入关后,黄台吉就发布了文告,勒令军队不得对投降的士绅大户进行屠杀和劫掠他们的财物,使得这些士大夫对于黄台吉的观感就更好了。 这些士绅大户对于后金的看法,也就代表了依附于这些士绅大户的佃农的看法,也影响到了地方百姓对后金的看法。 这种言论的出现,自然也就让原本对后金入侵感到愤怒的京畿百姓感到有些混乱。甚至于京畿各地原本就没什么战意的驻军,也开始期待朝廷能够同后金讲和,让后金军队自己退回沈阳去,免了大家要上战场拼命。 对于苏长青这个后世的灵魂来说,后金军队都打上门了,自己这边的居然还有人站在后金那里,为后金出兵的理由合不合理进行辩论,这实在是一件过于荒谬的黑色喜剧。 这要是在后世,即便之前再怎么亲近后金的国人,这一刻也会转变态度,要先把后金打出去再谈论其他了。否则一个卖国贼的名头,是怎么也摘不下来的。 苏长青到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心,的确不及黄台吉了解。一封公开信,就让北直隶的士绅大户的态度变得摇摆不定了起来,简直有民国通电的风范。 不过朱由检也终于醒悟了过来,黄台吉的这封公开信,无疑把后金同大明之间的战争,变成了爱新觉罗一族对朱明皇室压迫的反抗。 简单的来说,就是这场战争的起因同明国百姓无关,全是朱由检这个大明天子行事不当造成的。 如果朱由检愿意为了大明百姓低头,那么后金就会撤兵。如果朱由检不向黄台吉低头,那么大明百姓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的痛苦和伤害,便是朱由检造成的恶果。 朱由检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向黄台吉低头认错,这同他去年立主同后金议和不同,那时他还有舒缓天下百姓负担的借口。 但是现在,黄台吉是想踩在大明皇帝的头衔上竖立他在后金国的威望。如果他真的低头,估计朝廷上下,南北各省的百姓都要把他当成真正的懦弱之辈了。 这一年来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党争,恐怕也很快就会因为他的威信不在而重新泛起。 是以黄台吉需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借此让北直隶各地的士绅大户失去抵抗的意志,以减少后金军队攻城的损失。 在辽东,现在辽人都知道后金破城之后,城内百姓会有什么下场,因此人人奋勇守城。但是在北直隶,后金军队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果这只强大的军队稍稍表现出一些友善,那些士绅们还会有誓死抵抗的决心么? oooo1本章完1oooow9886120 第589章 内忧 黄台吉送到蓟州的这封公开信,蓟州城内的官员不敢隐瞒,也实在是隐瞒不了,于是立刻派人把信件送回了京城。  内阁拿到信件之后,却不敢立即送到崇祯面前,黄台吉信中语气狂妄,已然把自己同大明皇帝放在同等地位上。内阁诸臣觉得把信件郑重其事的送到皇帝面前,不管崇祯做什么反应都不大妥当。 不回应则显得有些示弱,回应的话等于承认了黄台吉有资格同大明皇帝讨论是非对错的权力,无形中便抬高了黄台吉的地位,这让内阁诸臣难以接受。因此,几位大臣稍稍进行了讨论之后,决定无视这封信件。 他们认为只要接下来把后金军赶回关外去,那么黄台吉对大明皇帝的质问也就无疾而终了。更何况,把信件递交给皇帝后,如果皇帝要求他们拿出应对措施来,他们都觉得自己无法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那么还不如干脆瞒下这封信件好了。 黄立极等人的想法是不错,但黄台吉发的既然是公开信,在前线的锦衣卫和社会调查局自然也能得到信件的内容,因此崇祯还是获悉了这封信件的内容。 对于内阁采取这种不予回应的处置方式,崇祯显然是不认可的。如果后金没有破关,只是派人在关内散发一些传单扰乱视听,崇祯倒是不介意采用内阁现在的处置方式。 但是现在黄台吉带着大军破关而入,在这封公开信后面的,是后金数万耀武扬威的大军。如果大明不作出回应,岂不是默认了黄台吉在信中诉说的出兵理由是正当的,尚未开战,就打落了自家军队的士气,崇祯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于是朱由检在看过了黄台吉的公开信之后,便让王承恩传话给内阁,要求内阁诸臣拿出一个应对措施来,驳斥黄台吉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出兵借口。 不过内阁诸臣在两日内连续撰写了3、4篇文字,都未能让崇祯感到满意。于此同时,前线的状况,也一日坏似一日。 后金右翼兵马破开大安口之后,3日内连续五次击败救援大安口的明军,夺取了马兰营、马兰口、大安营三座小城,从这些地方败退下来的明军残军数百人退到了遵化城西面20公里处的石门镇。 但后金右翼继续派出人马追击,把这只残兵逐出了石门,切断了蓟州和遵化之间的联系。而此时左良玉和茅元仪才刚刚抵达蓟州城,无法得知遵化城详情的两人也不敢冒进,只能派出一部分兵力守住距离石门镇10公里的马伸桥,稳住形势后再打探遵化的详情。 到了这个时候,连茅元仪也不能确认,此前总参谋部设定的作战计划还能不能继续实施。因为总参谋部此前所有的计划,都是建立在遵化和三屯营两城能够拖住后金主力,使之不能南下的基础上的。 甚至于,就算三屯营失陷了,只要能够保住遵化城不失就行。因为蓟州镇转运长城各口的大量军需,都放在遵化城内。如果让后金攻下了遵化,那么后金就补上了长途远袭,携带物资不足这个最大的缺陷。 现在是农历10月末,到了11月中旬,北方必然会开始下雪,如果后金大军不能在11月中旬前打开遵化城,那么就必须要考虑尽快出关返回沈阳的事宜。否则大雪封山,后金大军就等于被封锁在关内了。 就算女真八旗再怎么吃苦耐战,也不可能在粮食不足的状况下,穿越千里雪原安然返回沈阳。如果他们真的做得到的话,他们就都是内裤外穿的超人了。 但是,如果让后金军队现在就攻下了遵化,那么解除了粮食缺乏危机的后金军队,既可以依托坚城守到来年春天,也能派出一支精兵绕道丰润或是玉田,或是前后夹击蓟州城,又或是继续南下攻打通州、河西务甚至是天津。 于是现在的局势就变成了,谁掌握了遵化城,谁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现在唯一能够尽快支援蓟州城的,只有驻守在京城的五只新式陆军师。通州、河西务的驻军不能动,天津的兵力不足,辽西、山东、山西、保定等地的明军,现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京畿都督府名下的新式陆军经过了近2年的训练整顿,总参部对这些新军的战斗力也较为了解。因此茅元仪等人认为,现在京畿地区唯一可以用来救急的武力,只有这些新军。 于是人在蓟州的茅元仪等战时大本营参谋认为,应当让新军主力尽快前出至蓟州,然后全军北上,夺下石门镇、堡子镇一带,如果遵化城到时还没有失陷,则我军即可以全力救援遵化,也可以视情况牵制后金攻城部队。 如果那时遵化已经失陷,接近4万人的新军也能缓缓退回蓟州,不至于被后金集中兵力吃掉新军的一部。 孙承宗倒是属意这个方案,但是内阁和百官听到新军主力尽出,京城接下来七八天要处于不设防状态,等待保定、河南官军北上入卫,顿时就闹开了。 就连一向不干涉军事的黄立极、徐光启也不认同这个方案,京畿都督府六师尽出,京城就只剩下了锦衣卫和巡警局,还有守卫皇宫的御前侍卫。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些人弹压地方治安,抓抓小偷或是装神弄鬼的神棍还能胜任,让他们负责城防保卫京城,则谁也不放心。 在总参谋部看来,遵化很重要,决定了这场战争的未来走向。但是对于京城的官僚士绅来说,区区一个遵化城怎么能够同京师的安危相提并论。大家的身家性命,大明的社稷宗庙可都在这四九城内,要是出了一个万一,谁来负责? 有些言官甚至捕风捉影的上书崇祯,说孙承宗带着京城全部武力出征,把皇帝丢在一个不设防的城市内,天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当年宋太祖陈桥兵变,和今日的情形真是相去不远啊。 这还是崇祯第一次见到,不分阉党还是东林党人,这么团结一致的反对某件事。孙承宗显然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舆论压力,只能向崇祯表态,还是依旧按照前面议定的方案,留下新军三师和两个新兵训练营驻守京城,他自己携带新军两师支援蓟州。 孙承宗代表的总参谋部是妥协了,但是崇祯却有些犹豫不决。让孙承宗带着一半的新军出征,能不能击败后金封锁道路的军队,把遵化城解救出来,就连孙承宗自己都没有把握,他只能以勉励于王事回答崇祯。 黄台吉派兵遮蔽了遵化附近的区域,让明军无法得到这一地区的情报,他究竟是准备全力攻城呢?还是准备围点打援呢? 如果让朱由检来选择,他是必然会选择后者的。虽然他的军事素养不及孙承宗等人,但是在后世战争影片的熏陶下,他对于战争计谋的了解,要远远超过这些明军的将领。 遵化城对于黄台吉来说的确很重要,只要攻下了遵化城,他这次出征就立于了不败之地。因为遵化城内的财资人口,已经足够补偿这次出兵的消耗了。而蒙古各部也通过这场战争,也算是站在了后金伐明的同盟立场上。 但是如何攻下遵化城,将决定黄台吉能否利用这场伐明战争证明自己的军事指挥能力。如果攻城的过程中女真甲兵损失过大,黄台吉就算达到了出兵目的,也会失去八旗将士对他的信心。 女真八旗作为一个军事化组织,这些女真将士愿意效忠的还是一位能够指挥他们在战场上获胜的军事统帅。代善举荐黄台吉继承后金大汗的位子,用的是才德冠世的理由。在女真人眼中,才德冠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词语。 努尔哈赤是凭借武力征服了白山黑水,而不是自己的才德。代善利用这个理由,不过是告诉各位贝勒,黄台吉这个弟弟性格比较宽厚,让他上台担任大汗,大家不至于被清算。而且在军事作战中没有什么出色表现的黄台吉,必然要依靠他们这些为后金立下赫赫武功的贝勒们。 黄台吉带领大军绕过宁锦防线,攻入遵化,已经证明了他在军事战略上的眼光。现在只要以最小的代价攻下遵化,他这次出征就算是圆满了。 没有火药、大炮,想要攻下赵率教这样的老将防守的坚城,要么收买内应夺取城门;要么就是学习下后世解放军最拿手的战术,围点打援。 不管在任何时代,守城战最要紧的便是鼓起守军的士气和希望。外无必援之师,则内无必守之城。如果救援遵化的援军被击败,那么失去了希望的遵化守军必然会崩溃。 因此,茅元仪提出的新计划才是最为稳妥的,否则一旦黄台吉围点打援成功,又顺手夺下了遵化城,那么在后金军队的面前,就是一片坦途了。剩下的新军三师必然不能出城野战,而其他地区赶来的明军,就更不必指望了。 崇祯拒绝了孙承宗的提议后,便返回了后宫,让王承恩回绝了内阁和总参谋部的求见,他需要好好的思考一下,才能拿出一个决定来。 oooo1本章完1oooow9886120 第590章 万岁山 乾清门外,求见皇帝的孙承宗和黄立极正焦急的等待着。守门的两名内臣在一边低头伺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过去的一年中,这两位大臣是真正掌握了朝廷军政大权的重臣,也是最得崇祯信任的外臣。宫内24衙门经过整顿之后,现在宫内的风气大有好转,最喜欢拉帮结派的宦官都被打发了出去,剩下的都是一些较为老实的人员。 但是宫内跟红顶白的习惯,还是不容易消除的。在这两位崇祯最为信任的重臣面前,他们完全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做派,只有谨小慎微。生怕在这个非常时刻触怒了两位重臣,让自己吃上一顿排头。 孙承宗和黄立极虽然都是来求见崇祯的,但他们并不是一起过来的,事实上因为这两天京城舆论对总参谋部的攻击,让孙承宗对黄立极还是产生了一些看法的。 不过蓟州前线不断传来的坏消息,让孙承宗再无心同这些官员们进行口舌之争了。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蓟州城去,稳住蓟州防线。防止后金大军冲出蓟州防线,进入到无遮无挡的华北平原地带。 后金这次出兵,大多是骑兵部队。如果让这只军队进入到广阔的平原地带,孙承宗觉得即便是多上3倍的兵力,以步兵为主的明军也是无法堵截一只骑兵集团的。 孙承宗为此做出了退让,愿意按照原来的计划,只携带两只新军部队出京。不过他希望能够尽快出发,不要继续拖延下去了。京城官民对于孙承宗的决定倒是松了口气,不再继续对着孙承宗死缠烂打下去了。 但是这个出兵计划却卡在崇祯这里,现在已经是11月1日,距离后金破长城关口,已经过去了5日。孙承宗觉得,无论如何明日都要出兵了,在事情变得更为恶化之前。 然而在这个紧要关头,皇帝却把自己关在了后宫,拒绝了所有人的求见,这让被拒之门外的孙承宗有些心急如焚。 在另一边的黄立极,同样也忧心忡忡,但他并不是担心后金军队冲出燕山山口,肆虐京畿附近的地区。而是担心抽调了一半武力的新军,还能不能挡住后金对京城的进攻。 黄立极跑来求见皇帝,其实是代表京城官员的主流意见,想要扩大征召军队入卫的范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传召京畿附近的军队。 事实上,黄立极今天主要是来劝说崇祯,希望能够把宣大军和辽西军召集一部分入卫京师,而不是把这两只能上阵的边军用于抄截后金军队的后路。 在黄立极看来,只要能够保住京师不失,就等于保住了大明的元气。至于后金军队,也许会抄掠一遍京畿地区,但只要保住了京师,这些奴兵终究还是要退去的,因为他们在关内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京畿地区也许会损失一批人口和财物,但是只要将息个五六年,这些人口很快就会恢复回来。大明百姓的恢复力,从来没有让人担忧过。而只要给他们土地和时间,他们必然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来。 现在最让黄立极担忧的,还是京城的安危。如果京城出现了问题,大明中枢对于地方的威信必然会受到重重的打击。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朝廷中枢对于地方的管治权力,并不完全来自于体制本身的约束,朝廷中枢对于地方政府权威性的传统惯性约束似乎还要大上一些。 一旦朝廷中枢失去了威严,原本就有些自行其事的地方势力,说不准就更为独立而难以压制了。听到皇帝躲进后宫不见人后,黄立极便立即心急火燎的跑来了,希望能够说服崇祯调用宣大和辽西两镇的官兵入卫。 孙承宗和黄立极等了许久,方才看到吕琦提着袍服的下摆急匆匆的跑过来。不待跑的有些气喘的吕琦站稳,两人已经异口同声的问道:“陛下在什么地方,快带我们去拜见。” 吕琦楞了一下,才有些慌乱的说道:“陛下先是去了西苑的烈士子弟小学巡视,同学生们一起用过午饭之后,又去了万岁山,现在好像还未下山…” 朱由检登上万岁山的顶端后,举目向四方望去,整个京城的风貌顿时都一一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在元代时,这里不过是一座叫青山的小山丘,后来永乐年间大修北京城,把开挖护城河的泥土堆积于此,才形成了这座高40余米,方圆200余亩的山峰。 经过近200多年断断续续的修缮,万岁山已经从一座人工堆积起来的不毛土山,变成了山上丛林蔽日,山下果园,鹿鹤成群出没其中的自然野趣景观。 而40多米高的山顶,几乎已经成为了北京城最高的一块观景胜地。站在此处山顶,即可俯视整个京城。看着这京城四方一处处重屋叠檐的四合院,让朱由检颇有一种游览影视城的感觉。 只不过后世的影视城内并不住人,但是他眼前的这些古旧的四合院内,却是实实在在的住满了人家。院内炊烟袅袅,街头行人如织,遵化发生的战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京城的日常生活,京城内的百姓依然过着平和安详的日子。 不过朱由检却是很清楚,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在15年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居民都会消失在现在的住所内,谁也不清楚他们最终是死于战争、病痛还是侥幸带着家人逃离了这座城市。 对于其他城市的历史他不是很清楚,但是这座城市的历史他还是了解的。在满清入关之后,整个北京的内城就不再有汉人百姓住户了,至于原本住在内城的汉人百姓去了哪里?满人没有说,那些投降的汉人也没有说,似乎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大约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从努尔哈赤崛起到吴三桂在昆明亲自绞死永历皇帝,这60年的明国沦亡历史中,究竟死了多少汉人,始终是一个说不清楚的问题。 不过连历代人口繁盛的成都平原,在清初都成为了老虎和野兽的乐园,就知道这是我汉人最黑暗的一段历史。当然,在几百年后,山东倒是有一位汉人对于这些死亡的汉人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倒是对于屠杀汉人的满人英雄倾慕不已,称这段时间是《明亡清兴六十年》。 此人对于满清几位皇帝之热情吹捧,大约都恨不得穿越到清初替满人当奴才去了。由此人可知,满清入关267年,的的确确把不少汉人驯养成了奴才的习性,忘记了汉人这个名字是来自于,四夷宾服;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汉朝。 王承恩站在崇祯身后,看着衣着单薄的皇帝站在山顶望着远处民居发呆,浑然不顾及山上时时刮过的冷冽寒风,不由有些焦急的催促道:“陛下此处风大,稍稍看一看就下山吧。现在国事繁重,什么事都需要陛下亲自作出决断,要是您在这里受了寒,这国事还能依靠谁去处理呢?孙先生、黄先生现在都在乾清门外等候被陛下召见呢?” 朱由检终于从自己的遐想中脱离了出来,他也没有回头,就这么平静的对王承恩吩咐道:“孙先生和黄先生何其着急也,朕不过是想要安静的思考,把思路理理清楚。他们却连一天时间都等不了么?” 王承恩大着胆子回道:“看来前线的状况确实很糟糕,否则两位先生就不会这么着急的求见陛下了。臣以为,陛下还是见一见两位先生,让外朝的官员们安一安心,免得他们又来扯陛下的后腿。” 作为内务府的总管,王承恩对于目前的局势其实也是心里上火。内府在天津、唐山的产业中投入极大,要是让奴兵冲到了这些地方,今年内务府就算是白干了。他倒是真心希望,让孙承宗赶紧带着新军出城,在蓟州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把建奴挡在蓟州以东。 朱由检背着手继续站立了一会,才吐气说道:“也罢,朕这就给他们一个答复,派人去请两位先生在上书房边上的小客厅内休息一会。待朕去见过皇后,就去同两位先生说话。” 在王承恩的劝说下,朱由检终于从万岁山上下来了,不过他并没有从南面的山道下来,而是绕到了东面的观妙亭下山。 经过观妙亭时,朱由检突然停下了脚步,注视了亭下一棵向东倾去的老槐许久,幽幽说了一句:“果然是一棵好槐树。”方才继续前行。王承恩打量了一眼老槐,实在不觉得这棵歪脖槐树究竟好在何处,不过他倒是小心记下了位置,准备让管理园子的内臣小心照应着,不要损坏了这棵皇帝称赞过的老槐。 此时的王承恩并不清楚,他同这棵老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否则的话,估计一早就让人伐了它,去一去自己的晦气了。 怀孕七个多月的周玉凤,正小心的在宫人的扶持下在殿内绕行,算是每日的日常运动。 崇祯抵达坤宁宫看到这一幕,也不出声惊动她,悄悄的走上前去接过了宫人的工作。 “陛下,你怎么来了?”正低头默数步伐的周玉凤感觉扶持自己的宫人换人后,才发觉是皇帝跑到她的身边来了。她颇为吃惊的说了一句,这才想起要蹲下行礼,却被崇祯拦住了。 被自己的丈夫亲自呵护着运动,周玉凤感觉很温暖。特别是朱由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周玉凤很是感动。 两人默默的在殿内绕了两圈,完成了今日的任务之后,朱由检才扶着她在一张软椅上坐了下来。 周玉凤坐好之后,看着眉毛纠结在一起不知从何说起的崇祯,稍稍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方才微笑的向崇祯问道:“陛下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妾身现在身体无碍,说什么都不打紧。” 第591章 决断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觉得有些不想说话了。每每看到周玉凤时,他总觉的这个女子应当穿着一身白裙抱着几本书籍,昂首走在绿草如茵的大学校园内,成为某个学校中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他真不希望,眼前的女孩被这宫内一重重的繁文缛节所拘束,压抑着自己的天性,19岁的女孩,却像一位91岁的老妇那样暮气沉沉的生活。 朱由检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抱了抱自己的皇后,他的奇怪举动让周玉凤大为害羞,她伸手拍了拍崇祯的手臂,小声的说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别去管什么礼了,我现在就是想要抱一抱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朱由检贴着周玉凤的耳边轻轻的诉说道,浑然不顾及周玉凤的脸颊已经红的有些发烫了。 同皇后温存了片刻,朱由检半蹲的身体才稍稍向后退了退,他注视着周玉凤一双美目许久,才一字一顿说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出门前希望你先答应我几件事。” 原本脸色绯红而显得容颜娇艳无比的周玉凤听了这话,突然就褪去了脸上的红晕,变得苍白起来了。 朱由检心里便知道,冰雪聪明的周玉凤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是周玉凤现在这个模样,让他有些犹豫,对方就能不能承受自己接下去说的话。 “陛下请继续说吧,臣妾还能担当的。”周玉凤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鼓起勇气向着崇祯说道。 朱由检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我这次出门的事,暂时不打算告诉田妃,你知道她那个性子,总喜欢胡思乱想,她现在有了身孕,还是让她好好在宫内安胎比较好。” 周玉凤点了点头,“臣妾会亲自管理田妃的宫禁,不让闲人在田妹妹面前乱说话的,陛下可以放心。” 朱由检定定的看着她,不由有些愧疚的握着她的手说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的太多,伤了自己的身体。 第二件事么,我希望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有些事我会交代王承恩和吕琦两人,到时你要听他们的安排,好不好?” 周玉凤看着崇祯的笑容,心里感觉有些揪心,她终于忍不住发脾气说道:“陛下怎么可以对臣妾说这种话,就算你不为臣妾考虑,也要为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一二。请陛下把这话收回去吧。” 朱由检低头看了眼,紧紧抓着自己双手的小手,知道现在的周玉凤心里很是紧张,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朕就是想为你和这个孩子考虑,所以不得不出这趟远门。我其实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你们都能生活在一个太平安乐的世道里。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世道的话,我宁可不当这个皇帝,也要守着你们过日子。春天的时候出门去踏青放风筝,夏天的时候上街去喝一碗冰过的酸梅汤,秋天可以登山,冬天可以赏雪。 古人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也想去看看南方的秀丽景致,西湖之静美,苏州之繁华,岂能不去见识一番。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漓江风雨,昆明秀色,成都之山水…我都好想同你一起去看看啊。” 周玉凤松开了崇祯的双手,认认真真的对他说道:“我会和你一起去,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履行自己的诺言。” 崇祯点头允诺,又小心翼翼的安抚了皇后一会,才起身准备离去。他将要走出殿门时,便听到周玉凤高声说道:“陛下别忘记刚刚你对臣妾的承诺。” 朱由检停顿了下,强行忍住想要转身的欲望,他害怕自己会动摇作出的决定,于是点头胡乱的答应了一声,就一步踏出了门口,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坤宁宫。 黄立极和孙承宗面前的茶水续过了3回,连茶叶的味道也尝不出来的时候,吕琦终于走进了房间向两人通告,皇帝已经返回了上书房,现在请首辅先过去叙话。 孙承宗同黄立极本来就不是一路的,因此对于皇帝分别接见两人并无异议,反而觉得心里松了口气,不必在对方面前吐露自己的来意了。 黄立极刚进入上书房,就看到崇祯正拿着一方寿山石印玺正往桌上盖去。虽然已经60出头,但是黄立极的眼神却依然很好,他一眼就认出了印玺上的兽纽,皇帝现在使用的是皇帝之宝。 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大吃一惊,按照制度规定,这方印玺是用于“以布诏敕”,只有在皇帝登基、传位、进士提名、大赦天下、颁布诏书等事才钤此寳。拟诏正是内阁阁臣的本职,他有些纳闷,究竟是谁绕过了他替皇帝拟了一份不知内容的诏书。 黄立极还在思索的时候,盖好印玺的崇祯已经把手上的皇帝之宝交给了站在一边不停冒汗的王承恩,他抬头看到了黄立极后,便轻松的打着招呼说道:“黄先生到了,给先生看座,朕要同先生商议要事,无关人等都退下吧。” 坐在御案之前,黄立极还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他对面的崇祯已经开口说道:“黄先生来的正好,你要不来,朕也打算传召于你过来。 朕已经有所决断,明日朕将会在北郊大营检阅诸军,然后带着他们出征蓟州,同建奴一较高下。朕离京之后,政事由你做主,军事则由孙先生把握,有什么决断不下的,你们两人商议后,拿出一个决定来即可,不必送到朕的面前,等待朕的决定。” 还没坐稳的黄立极被惊吓的霍的站起了身子,急忙阻拦道:“不可,万万不可,陛下之身系于社稷之安危,若是有所损伤便是天下动荡的局面。就算是为了天下百姓,陛下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啊。 更何况,现在遵化情形未明,局势还没有到大坏的程度,朝廷尚有宣大、辽西两镇将士可以抽调,陛下若是实在担心建奴破蓟州而薄京城,不如调两镇官兵入卫京师。 按照此前的情报,建奴此次出兵不过3万上下,抽调京畿附近的兵力和两镇将士,加上京畿新军,兵力几达10万以上,到时如何不能同建奴一战?臣绝不同意陛下亲征的想法,内阁也不会同意,京城上下官民也不会同意…” 朱由检沉静的听完了黄立极的规劝言辞,方才出声说道:“先生是内阁首辅,也是朝廷百官之首,说服内阁、百官和京城百姓接受朝廷的政策,才是先生的正职啊。岂能反过来,被他们的意见所挟持呢? 朕既然召见先生前来说明亲征事宜,自然就不会再有所动摇,这趟蓟州之行,朕是一定要去的。朕希望,先生能够协助朕,在朕出征期间安顿朝堂上下,京城百姓,不要让朕的身后出现什么变故,让朕分心于其他。” 黄立极小心的观察着崇祯平静的脸色,在过去两年的君臣相处中,他已经多次看到了这种神情。也知道,这样的神情往往预示着这位少年天子是铁了心要去做一件事了。 如果是往日,黄立极自然不会再劝说下去,而是先让皇帝去碰碰壁,然后再出来规劝一二,寻找一个让双方妥协的方式。 在黄立极看来,他服侍过的四位皇帝之中,光宗皇帝在任时间太短无法判断之外,神宗和熹宗皇帝都远比眼下这位少年聪慧的多。 神宗皇帝亲政后隐忍不发,直到江陵病逝后才一举发难,清算了朝堂上的江陵旧人,完全掌控了朝政。而熹宗皇帝虽然少年时未曾接受系统的教育,但是登基之后却在一、二年内就看懂了朝章文字,还指出了一些地方官员想要蒙混朝廷上书的漏洞,教授皇帝读书的几位老师对其的聪明都称赞不已。 而崇祯在这方面就远远不如其祖父和兄长了,登基了近2年时间,对于经史典籍也依然似通非通,对于某些片段虽然甚为了解,但是对于整部典籍却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好读书而不求甚解,大约就是指崇祯现在这个状态了。 不过,虽然崇祯对于读书的热情不高,但是在处理政事上,却比其祖其兄要肯担责任的多,也有毅力的多。 神宗和熹宗虽然聪慧,也有权谋,但毕竟是富贵日子过的太久,做什么事都怕麻烦。就算有的事情做下去可以惠及百姓,但是只要牵涉的各方关系太多,引来的麻烦太大,两位皇帝也就偃旗息鼓,不再继续过问,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如此行事,固然可以让两位皇帝在宫内高枕无忧的过日子,但是对于经办主事的人员来说,则是一场大不幸。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干点实事,更愿意做张嘴四处批评的清流了。毕竟,找问题总比做事容易的多。 崇祯在其他方面都不及其祖其兄,但唯独在做事上,那种迎难而上的劲头,却是无人可及的。朝中不少官员正是在这点上,甚为拥戴崇祯。在丢失了大半个辽东,西南又接连发生土司叛乱后,就算是大明的既得利益者-士大夫阶层,也知道大明大约是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了。 那些大官僚大地主们手中握有的实力巨大,前进一步大约没有什么机会,但是坐守自保家族则绰绰有余,因此可以冷眼旁观大明究竟要往何处去。 但是中小地主出身的精英们,则忧心忡忡,希望能够挽回大明的国运,避免乱世的到来,以保住家族不受离乱。这也是为什么,顾宪成在东林书院讲学而成东林党人,张溥登高一呼,江南便有了复社群子。 崇祯一力推行新政时,黄立极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不决,但是真正推行新政之后,他才发觉其实阻力并不如他想象中这么巨大。反对新政的官员固然遍及朝野,但是支持新政的官员同样不少。 而且反对者数量虽然极多,但是他们反对的意愿并不是那么强烈,也并不齐心。反对之余,还时常观望风声,生怕被朝廷抓个典型。而那些支持新政的官员虽然人数较少,但却都是极为坚定之人,聚集到了改革朝政这面大旗之下后,就如同找到了组织一般,往往能够发挥出超常的水平。 一年多过去之后,支持改革朝政的官员已经在舆论中慢慢处于上风,而在皇帝的支持下,这些改革派官员更是常常破格提拔,大多担任了方面之责。这也使得朝中反对新政的官员声势大跌,十年寒窗苦读,最终还是为了要做官。辛苦读了半辈子书,结果中了进士之后,却被发配到冷清衙门去编写部门历史或是地方志,这些聪明人大多是不愿意的。 第592章 商谈一 黄立极在推行新政之初时还走一步看一步,到了今天也算是把大半的精力扑到了新政上,以为自己的身后名做考量了。 这位历经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官僚已经认定,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势头,那么新政就算不能全然成功,也能保住大半的成果,大明王朝中兴未必,但是延续个几十年寿命终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这位深深涉及到天启党争的人物,也许就会因为这点功绩而脱离阉党之属,博取一个救时宰相的美名。到了他这个地位,权位什么的已经不怎么看重了,60出头之人还能霸占首辅之位多久呢? 他毕竟不是严分宜这样的权相,而崇祯也不是嘉靖皇帝。因此黄立极空闲下来,最为担忧的还是自己的身后之名。 这时代的士大夫名望可不是一介虚名,张江陵虽然擅权恶了万历皇帝,但是他的救时宰相之名远播,到了天启时便已经有人为他翻案,而到了崇祯登基之后,这位万历时的权臣更是全面被平反,子孙也全部被恢复了优待,不出二十年张家又将成为钟鸣鼎食之族了。 黄立极知道自己在天启党争之中涉入太深,已经同东林党人结下深仇,若是东林党人上台,就算不清算他,也会找他子孙族人的麻烦。就算他再得皇帝的信重,这人一走,茶终究还是要凉下来的。 不过他若是在新政上有所作为,替大明朝延上几十年的寿命,就算东林党人想要清算他的后人,也要顾忌到天下舆论的影响。因此到了此时,黄立极对于新政的热情,倒是大半出于真心的了。 但是黄立极同样也知道,新政想要继续推行下去,就必须获得皇帝的坚定支持。事实上新政大半的成果,倒是崇祯个人意志的努力,他和内阁不过是奉命执行罢了。 也只有具有少年英锐之气的崇祯,才能毫无顾忌的在大明腐朽沉闷的官场内闯出一道新路来,不像黄立极这些老官僚们,在做事之前都要极尽平衡思量,不要触动方方面面的利益,给自己制造麻烦。 如果没有了崇祯顶在前面,黄立极觉得新政能够保住现在的十分之一成果,都已经可以算是大明上下官绅团结一致向前看了。 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是真真切切的不愿意崇祯出城亲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要是在战场上崇祯出现了一点什么问题,这大明朝刚刚萌现出来的一点希望,也将就此断送了。 黄立极脱去了自己的梁冠,郑重的拜倒在地上,口中再次劝谏道:“陛下正值青春,不必争一时之气。就算这场战争让后金大获全胜,这些奴兵也拿不走关内的一寸土地。 待到后金兵退,陛下自可重整国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只要我大明百姓从这些年的灾荒中恢复过来,似建奴这等跳梁小丑,必可一鼓而平。 陛下不可意气用事,拿自己的性命和大明的国运去同建奴一赌高下。赢了也不过是击退建奴一次进兵,他们下次难道就不再来了么?但是如果输了的话,这京城之内未必会有第二个于谦,想当僧道衍的倒是不少。 因此臣不敢奉命,若是陛下非要执意孤行,那么臣请致仕回乡养老。” 黄立极要撂挑子不干了,朱由检自然也坐不住了,他赶紧起身亲自把黄立极搀扶起来,口中委婉的说道:“黄先生爱我之情,朕岂能不知。 其实朕对自己的性命也是极为看重的,并不愿意轻易抛弃之。然而当今之世已经不再是太平年景,而是乱象渐起的大争之世。 昔日蒙元失德,我汉家英雄群起而复华夏之故土,心中怀的不过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八个字而已。祖宗浴血奋战,追亡逐北,驱蒙元出中国,终承天命以治中国,享国已有260余载。 而今建奴崛起于辽东,耀武于我大明臣民之前,朕若视而不见,躲在这四方城中,朕之性命倒是保存了,但是祖宗浴血而战得来的天命又将何存? 今日我大明之患非是建奴丑类,实是天下人心之向背,我皇明天命的存继也。朕今日若是放弃了遵化之军民,明日要不要放弃蓟州之军民,后日要不要放弃京畿之百姓? 今日之朝廷,也就剩下北直隶这点人心了。若是连这点人心都保不住,京城之内虽有百万之众,那也不过是一团散沙,不足以为倚靠。 同这大明江山相比,朕之性命实在是微不足道;而同这华夏亿兆生灵相比,一家一姓之王朝倾覆,同样也是一件小事。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乃是祖宗奋起之志,子孙后代岂敢不从。朕若能保住中华之地,捍卫华夏之生民,则天命自在吾家。若是不成,我朱家也当回报大明百姓260余载的供奉,不可辱没祖先之名。” 黄立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崇祯扶起来的,皇帝的这番话语已经把仁孝和大义发挥到了极点,他如果再拿社稷、国本这些名头去劝说,无疑是以小利而坏大局了。至于所谓的华夏亿兆生灵高于一家一姓之江山云云,这种让人汗流浃背的言语,他也是自动忽略过去了。 不过皇帝现在讲的话毕竟很是直白,他要争夺的是朱家的天命和继承先祖的志愿,在这种政治大义面前,就算是官宦生涯中经历了无数风浪的黄立极,也从未觉得如此刻一般无言以对。 他的心中有了迟疑,刚刚不惜辞官归乡的决绝姿态,也就失去了那股豁出去的气势,不能再撼动崇祯让步。于是黄立极再度搜肠索肚,最终也只能拿新政的成败来做借口了。他对皇帝劝说道,若是崇祯在战场上出现了什么意外,这大明新政必然就要半途而废,则崇祯想要挽回时局的心愿,同样要付诸流水。没有了新政,又怎么挽回大明的时局呢? 朱由检听后注视了首辅许久,才笑了笑说道:“先生是四朝老臣,这多年的宦海沉浮下来,对我大明的弊端应当了如指掌才对。 朕想问先生一句实话,先生难道真的觉得,眼下这新政真能够挽回我大明的气数?让我大明度过眼前的难关,然后千秋万载的永存下去不成?” 黄立极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起来,“陛下这话是何意?如果臣对新政没有信心,怎么会为了推行新政,而四处得罪人呢?难道陛下对于推行新政,现在又后悔了不成?若是如此,臣只有避位让贤…” 朱由检赶紧摆着手说道:“先生不要负气,朕并不是对推行新政感到后悔。朕今日不过是想同先生交心而已,这新政已经实行了一年半,以先生过往的人生经历,难道还不能预测一二么?今日,朕就想要听听先生的真心话。” 黄立极沉默许久,才犹豫不决的说道:“若是新政能够全面推行,臣以为不会差张江陵的万历新政多少,或可以恢复到万历15年的光景吧。” 朱由检不由苦笑着说道:“万历十五年,也就是说新政替我大明多延续了4、50年的寿命。不过张江陵推行万历新政的时候,我大明周边可没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后金啊。 朕这些日子倒是看了不少闲书,其中书里有这么一个寓言故事…这故事的名字,就叫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后金难道不会是压倒我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黄立极低头琢磨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最后一根稻草,想不到西人之中也有这么有智慧的哲人。不过陛下,就算是这位哲人,也要放下最后一根稻草才知道骆驼会不会倒下,现在我大明尚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谁知道后金是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呢? 臣依旧以为,陛下当善自珍重,安心等待新政推行获得的结果。也许说不定,新政的效果会好于预期,我大明有否极泰来的机会。臣还是反对陛下亲征,这新政不可半途而废啊,陛下。” 朱由检低头思考了半天,终于不管不顾的对着黄立极说道:“我大明现在面临的宗室问题、吏治问题、士绅优待问题、卫所问题…种种弊端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个核心问题,那就是土地问题。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说的正是当今之世。不是天下土地不够分配,而是土地多在高门大户手中,农夫无田可耕,稍有灾荒,便是人各相食,这天下方才动荡不安。 现在实施的新政能解决土地问题吗?显然不能。设立银行,投资实业,不过是调动了民间财富,安置了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罢了。这始终只是治标之策。 我大明百姓数以亿计,失去土地的农民更是数以百万计,随着时间的发展,越是灾荒之年,这土地越是集中到高门大户手中。这些高门大户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侵占民田又不用给朝廷纳粮,他们占有的土地越多,朝廷的收入就越少。 朝廷的收入越少,就越难以赈济灾民,安顿流民。若是朝廷再也无力赈济灾民,安顿各地流民,这些无路可走的百姓难道就不会效仿陈胜、吴广的旧事吗? 是以这新政只能让大明稍稍喘口气,恢复一些元气罢了。想要挽救时局,现在推行的新政是做不到的。” 第593章 商谈二 黄立极哑口无言的看着崇祯,这么赤裸裸的把大明所面临的无解问题摊开来说,实在是让这位大明首辅感到有些心惊肉跳。 关于土地集中对于王朝的危害问题,难道大明的士大夫会不清楚么?但是大明的士大夫们,除了一个海刚峰之外,其他人对这个问题也只有装聋作哑罢了。 就算是讽议朝政、评论官吏出名的东林党人,他们敢公开批评朝廷执政,要求官员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针砭时政,却从来没有勇气敢挑战关于土地集中在高门大户手中的问题。 越是到了王朝的末期,这土地便越是集中在高门大户手中,各地衣食无着的失地农民只有变成流民,一旦这些流民聚集成团,便是起兵造反的节奏,而王朝末路的序章也就正式展开了。 昔日张江陵不过是清理了士绅大户的隐田,就已经被这些士绅官僚们群起而攻之,借着万历皇帝的手,使得张江陵死后都要名秽家灭。 而崇祯现在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那些四处吞并土地的士绅官僚,这话要是传出去,必然是天下士绅震动的结局。估计崇祯在大明士绅官僚中的形象,还有坏过已经过世的天启帝。 黄立极额头微微冒汗,口中万分紧张的说道:“陛下请慎言,现在的大明可经不起再来一场内乱了。大明现在的光景不及万历初年,而中枢之权威也不及张江陵柄国之时,微臣的才能和威望更是不及张江陵多矣。张江陵当年都未曾办到之事,现今就更不适合去做了。” 朱由检先搀扶着黄立极重新坐下,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先生不用如此紧张,朕并不是不分轻重之人,没打算去动土地集中在高门大户手中的问题。 朕说起这个问题,不过是想要先生知道,我大明的问题究竟出在何处而已。一个人心脏有毛病,但是医生却整天开治手脚的方子,先生以为这人能活下去么?” 黄立极许久不语,最后才含含糊糊的回道:“不吃药说不得还能继续撑下去,这要是吃错了药,也许就立刻断气了啊,陛下。” 朱由检笑容不改的回道:“那先生不妨先听听,朕给大明开的方子,再决定要不要吃这副药。” 黄立极对皇帝拱手说道:“臣洗耳恭听,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沉吟了片刻,便张口说道:“想要解决大明现在的土地问题,第一件事便是要让局势不能继续恶化下去。也就是说,不能再任由这些高门大户继续在大明境内聚敛土地,让大明百姓一一破产了。 内阁应当调查各省的土地产权状况,找出一个户平均数来。对于户平均数以下的田亩免去九厘银,但是对于各家超出平均数以上的田亩,采取累进税制,让土地更多的户主缴纳更多的税赋。 如果有人敢继续隐瞒田产,同官吏勾结,逃避国家税赋的,没收其家族一半的财产,免去所有朝廷优待,三代以内不得进入仕途,当事人流放海外,这是对内延缓之策。 而对外则需要开辟新的疆土,比如南洋上面的那些岛屿,虽然气候是热了些,但是起码可以养人啊。把大明失地的农民向这些海外新领土输送。既能得到海外新开领土之财富,也能借此消除国内日趋增加的流民之隐忧。 而若想要做到这两点,朝廷就必须拥有对地方上压倒性的武力和权威。如果后金一只偏师绕道就能震慑京畿官军不敢出击,让后金军队在京畿地区纵横来去,天下士绅又怎么会服从于朝廷的命令?乖乖的把口袋里的钱粮缴出来呢?” 崇祯今日对他如此推心置腹,即便是老于世故的黄立极,此时也不由大为感动了起来。他真心实意的为崇祯思考了许久,方才郑重的说道:“陛下的设想也许是好的,但是外面那些人未必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啊。 陛下可知,一旦这一步踏出,现在反对新政的士绅官员人数必然会暴涨。这是在同天下士绅为敌啊,若是走错一步,说不得未必不会有靖难故事重演。” 同黄立极相处了两年时间,能够从这位圆滑的官僚口中听到这种肺腑之言,朱由检已经大为满足了。 他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朕要走的路实在是艰难,所以现在挡在朕面前的这只后金军队,对朕而言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关口罢了。如果朕连这道关口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挽救大明时局呢? 朕亲征蓟州,挡住后金军队南下,获得些许军心民心,则今后之事方才有一线可能。否则,赤手空拳的朕说的话,又有谁会听?要让朕看着这大明一天天烂下去,倒不如让朕同建奴轰轰烈烈的战上一场。胜则百事可为,败了也能告慰先祖,子孙虽然不肖,但未尝忘却先祖之志啊。” 皇帝出征的决心如此坚定,让黄立极也有些无可奈何了。他现在已经达到了人臣的顶点,但同样也是被众人所嫉妒的对象。在这个推行新政实施的过程中,他同朝中的守旧派官员也已经差不多撕破面皮了。 有着皇帝的支持和信任,朝中的守旧势力还拿他无可奈何,但是一旦他同崇祯意见相左的苗头显露出来,借此机会分化他同崇祯关系的人必大有人在。因此黄立极并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同皇帝之间有什么意见分歧,给某些人质疑他的机会。 更何况,在皇明,皇权的力量几乎是无限的,只要皇帝不顾及自己的声誉,总是能够完成自己的意愿,而臣子能够反对的方式几乎都极为有限。不管是嘉靖皇帝要给自己的生父上尊号,还是万历皇帝向天下派出税监,只要皇帝有足够的决心,总是会有人迎合皇帝的心意行事。而且,现在崇祯还拿出了大义压在了自己身上。 黄立极衡量了许久,终于还是默认了崇祯亲征的决定。他也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就算皇帝亲征也未必会上战场,只要崇祯待在蓟州城内,再多带一些军队护身,总不至于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服了黄立极之后,朱由检这才把自己刚刚写好的诏书递给了他,“首辅且看一看这份诏书,看过之后,朕会将此诏封存在乾清宫殿外牌匾的后面。如果朕出了什么意外,先生同吏部徐尚书、总参谋部孙总长和内务府总管王承恩,一起向群臣宣诏执行吧。” 黄立极并没有伸手去接,他脸色极为难看的说道:“陛下何至于此,就算是陛下亲征,也是有大军护卫身边,如何能出什么意外? 陛下留下一份诏书,倒是有可能让不轨之徒借机生事,扰乱了京城上下之心。因此,臣不敢接此诏书。” 朱由检却正色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两军作战。朕既然已经决定亲征,自然要把身后之事交代妥当。若是此行一切平安,这诏书也只有先生一人知晓,回来后一把火烧了便是。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起码也要让政局平稳过渡下去,不能让有些人再起波澜。” 黄立极沉默了片刻,终于伸手缓缓接过了崇祯手中递过来的诏书,他只是扫了一眼诏书上的内容,就抬头吃惊的说道:“陛下,这如何使得,皇后及田贵妃都有孕在身。陛下已经有后,怎么能将皇位传给此人?” 交出了诏书后的朱由检轻松了些,“既然连朕都挽回不了时局了,这大明皇帝的苦差事就不必让朕的儿子去头疼了。 再说了,以现在的大明时局,怎么能够指望一个还没出世的胎儿。国家有难,当立长君。福王同东林一脉结怨已深,世子上台必然要依靠尔等,则新政可继续维持,主持新政的官员也能保住自身,这也算是朕替尔等尽的最后一点力气了。” “如此,则后宫几位后妃,及陛下子孙日后又当如何自处?”到了这个时候,黄立极也只有豁出去了,直言不讳的向崇祯询问道。 朱由检冷静的回道:“若真的有这么一天,尘埃落定之后,便让几位后妃出宫南下,朕之子孙也不要接受什么封号了,让她们学着做一个普通人生活就好。” 黄立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结束这场谈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乾清宫的,来的时候他心中还有诸般计算,但是走的时候他心中却觉得空荡荡的。只有紧握的手中传来的刺痛感,才让他知道这不是一场噩梦。 黄立极摊开左手看了一眼。一枚精巧的钥匙正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他看过的那份诏书已经当着他的面放入了锦盒之内,而锦盒上挂锁的钥匙却被崇祯交给了他。黄立极站在宫门前思索良久,才把手中的钥匙贴着胸口藏好,然后快步向着文华殿走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把所有的计算都放下,一心一意的同总参谋部合作,让崇祯能够安全的返回再说了。至于福王什么的,他连想都不愿去想。这位藩王在封地就以吝啬贪婪而闻名,再加上他同东林党人之间不可化解的矛盾,辅佐福王世子继承大统,还不如辅佐崇祯未出世的皇子来的容易。这份诏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面世的。 第594章 商谈三 对于崇祯提出的亲征主张,孙承宗虽然不及黄立极这么手忙脚乱,但同样也是坚决反对的。事实上当京城官员团结一致的反对京畿新军主力尽出,把矛头指向了他这个总参谋部总长的时候,孙承宗已经意识到皇帝有可能被激怒而提出亲征的想法。 这也是他甘愿后退一步,维持原来制定的作战计划,留下一半的新军拱卫京城,剩下的跟着他尽快出兵,免得让皇帝参与进来,让出兵日期继续拖延下去。 但是崇祯的反应比他还要快,他还没来得及劝说皇帝接受自己出兵的想法,对方已经提出了要御驾亲征的主张。 孙承宗费尽了唇舌,也没能让这位少年皇帝打消这个念头。而朱由检也发觉,用来说服黄立极的大义言辞,是无法说服孙承宗这位大明官员中难得的实干家的。 孙承宗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不管崇祯说的如何天花乱坠,离开了京城的天子车驾必然会成为女真人攻击的第一目标。如果崇祯出了什么意外,京畿左右的军队和百姓就因为会失去效忠对象而出现混乱,在遵化虎视眈眈的后金军队就会觅到最好的南下机会,刚刚有所起色的京畿新军,未必显然是挡不住这只后金军队的。 两人之间都无法说服对方,房间内不由就开始沉默下去了。朱由检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决定换一种思路来说服对方。 “孙先生,总参谋部原本的作战计划,是建立在遵化、三屯营不失,后金无法分心西行的基础上的。如果按照这份计划,保定、山东、辽西三镇的援兵,可以在11月中旬陆续抵达玉田、丰润、迁安等地,同京畿新军防御的蓟州城互相呼应,建立起一道外围防线。 但是现在,后金军一日内便在一百多里长的长城上打开了三道关口,蓟州镇官兵顾此失彼,往来奔援,结果被奴兵一一击败。而奴兵入关第三日,就打下了石门切断了蓟州和遵化之间的联系。 奴兵进兵之速已经超出了总参谋的预计,奴兵此次用兵更是狡诈,派出小队骑兵四下遮蔽了整个遵化战场,现在谁也不清楚遵化和三屯营究竟还在不在我们的手上。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二日,就算是距离遵化较近的辽西镇,也需要3、5日才能出兵永平、迁安、丰润等地,保定和山东兵没有10天半个月,就更是指望不上了。 孙先生带着不足2万的新军和蓟州城附近不到1、2千的蓟州镇将士,固守蓟州虽然有余,但是东援遵化则又不足。 孙先生若是带兵抵达蓟州后不动,则天下人便以为先生胆怯避战,坐视遵化沦陷而不援手。言官清流对先生的攻击自不必说,四方往援的各军将领听到这种传闻,还敢加速前往前线吗? 然而先生若是率军冒险东援遵化,但是遵化却已经失陷的话,先生就是带着一只孤军进攻奴兵据守的坚城。先生以为,在兵力不及奴兵、战力不及奴兵、将士们又因为遵化失陷而军心涣散的状况下,这只军队还能全军退回蓟州吗? 而先生若是失败了,则从蓟州到京城之间,对后金军来说就是一片坦途,京师如此巨大的城池,又岂是几万人马可以分兵把守的?朕欲领兵出征,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希望能够在蓟州挡住奴兵啊。 若是让奴酋黄台吉等人知道,朕在蓟州城内,他们又怎么会舍朕而继续南下呢?彼绕道而来,难道不就是来找朕要一个公道的么? 更何况,奴兵劳师远来,身处敌国,四面皆敌。出兵之前若无一个明确的目标,何以号令满蒙联军? 黄台吉既然声称此次出兵是要向朕讨一个公道,那么朕在蓟州城内,他又如何带兵继续南下扫荡京畿呢?如果他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不就成了一个食言而肥的盗贼头子了么? 是以朕亲征蓟州,而先生在都城筹划调度,方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朕在蓟州一日,则京畿蓟州两安,朕若是居京不动,则黄台吉可以借着讨要公道的名义,四下劫掠。 京畿之地遭遇兵灾,而朝廷若无反应,则天下人心必然离我而去。但是在这京畿平原上以我之步卒追逐后金之精骑,孙先生以为,这胜负之数又有几何? 朕欲亲征,非是争一时之气也,乃是现下形势所逼。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孙承宗本来就不是什么迂腐之辈,他昔日年青时曾经入幕大同巡抚,那段时间杖剑巡游塞下,从飞狐、拒马间直走白登。又从纥干、青波故道南下,走访了整个山西的边境,顺便结纳当地豪杰,路途中遍访边垒要塞,同戍将老卒置酒交谈,因此熟悉边情,被人称其有边才。 他自然清楚崇祯所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是他可以不介意自己去冒险,但对于把皇帝当做诱饵,放在蓟州吸引后金军力,以争取时间调度后方军队的方案,他在情感上依然接受不了。 自古以来,岂有让君王身处险地搏杀,而臣子居于后方观战的。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大明的社会价值观了,也违背了他从小开蒙读书以来所学习的那些道理。 孙承宗思考良久,依然还是执拗的回道:“臣还是反对陛下亲征,这样把陛下置于险地,就算侥幸守住了蓟州城,我等这些臣子也无面目去见先帝啊。 而且兵凶战危,陛下若是失陷在奴兵手中,我等臣子又当如何自处?奴兵若是假传陛下之命勒令京师开城,我等到时是开还是不开?拒之恐奴兵伤害陛下之性命,不拒则京城沦陷,天下震荡。 如果真出现了这种状况,臣以为还不如先保住京城,即便奴兵真的击败了臣所率之军,西下薄都城,陛下还可据城死守,以待天下勤王之师。臣以为,后金是小国,而皇明是大国,后金虽然屡屡冒险得手,但是只要失败一次就要被打回原形。 而我皇明乃是泱泱大国,本钱实力非后金可比,就算失去了大半个辽东,我皇明还有纵横千万里之国土,亿兆之臣民。就算后金再胜这一次,也无损于我皇明之基业。是以陛下无需亲身犯险,我们只要胜利一次,后金便失去了这点初起之锐气。自古胡人岂有百年之运,慢慢消磨其志气,才更利于我皇明。 强如也先,也在北京城下碰了一个头破血流,最终还是铩羽而归。现在后金兵力不如当年的瓦刺,天气也日渐寒冷,不利于攻城。是以陛下还是应当坐镇都城,以安京城军民之心,争取京城之下挫败奴兵,方为上策啊。 陛下正值青春,何必争一时之胜负…” 朱由检突然出声打断了正努力说服他的孙承宗,“人心,是人心啊,先生。今日之大明已经不是昔日英宗时之大明了,英宗时我皇明开国未久,百姓尚记得蒙元之暴虐,故天下人心向我皇明。 是以也先入侵,而京师百姓皆乐于助战官兵,各地官军也努力向前,卫护神京。然而当世之大明,人心还可用乎? 现如今,各地卫所之军士形如将领之私奴,平日里饥寒交迫为将主驱使耕作且不说。一旦遇到了征发之令,还需要典妻卖子方能凑出出征之费用。卫国之士获得的是这样的回报,将士又怎么能在战场上为国家效力呢? 我皇明享国逾260载,各地藩王有四、五十人,郡王者数百人,将军以下宗室者不可计数。每年光是供奉这些宗室的禄米,就是八百万石。而我大明一年岁入,平常年景也不过3000万石左右。 以天下四分之一的岁入奉养一家一姓,而各地百姓即便遇到了荒年,也要卖妻卖儿以完国税,不得朝廷之抚恤,天下百姓难道还会心向我皇明吗? 朕前些日子读太史公所著的陈涉世家,其中便有:天下苦秦久矣。这句话也可用于我大明现在啊。 若是朕再不力图振作,挽回人心,以解天下之怨。有陈胜、吴广之辈登高而呼,则时局之坏,还有挽回之可能吗? 我大明官兵也好,百姓也罢,平日里只说要忠君爱国。然而此国是何人之国?此君是何人之君?又有几人能说的出来? 蓟州的官兵百姓连朕的面貌都没见过,今日却要求他们誓死力战,以报君王,先生以为真的行的通吗? 朕欲亲征,便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要保卫的是谁?朕究竟值不值得他们用生命来保卫。而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保卫这个国家,保卫朕。 至于先生所担忧的,朕已经决定。朕出征之后,便令福王叔父监国,如果朕有什么意外,先生可以同黄首辅、徐尚书两人共同决断后事,不必以朕为念…” 孙承宗沉默良久,方才回道:“人心固然重要,但人心这东西是无法琢磨,无法确认的。陛下如何可以断言,亲征之后就能唤回百姓的人心呢?” 朱由检思量了片刻便说道:“朕不能断言,但是朕以为,人心所在,便是一个王朝的气数。 何为气数,无非是有多少人愿意为这个王朝付出牺牲罢了。身为大明天子,如果连我都不愿意为大明而牺牲,又如何去要求别人为朕牺牲?” 第595章 商谈四 上书房内的一番长谈之后,孙承宗最终还是退让了。小半原因是被崇祯所说的理由所动摇,大半原因则是看在了崇祯表露出来的坚定决心上。 在孙承宗的心中,其实也是隐约觉得,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皇帝能够亲临前线,对于鼓舞前钱将士们的士气,还是非常必须的。 蓟州镇守卫的长城各关口,都是险峻的关要,但是这些关口守御时间最长的连半天都没有撑住,实在是让他大跌眼镜。 孙承宗督师关外过,自然很清楚后金军队的战斗力。这些建奴野战的确胜出了明军不止一筹,但是对于攻城作战的能力,却并不怎么样。否则他也不会提出,凭坚城用大炮的堡垒战术来对方后金兵。 辽东平原上修建的堡寨,都要后金耗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攻打,往往还不是直接登城战,而是围城迫降为主。但是依托燕山险要修建的长城关口,却轻易的被长途远袭的建奴所攻下了。这显然说明了一件事,要么就是建奴的攻城技术突然提高了;要么就是蓟州镇的官兵太平日子过的太久,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如果是前一种,建奴就不必绕道破关。直接把宁远防线拿下,依托辽沈进军,步步为营的攻打到山海关前岂不是更为安全。现在以一只偏师绕道千里破关,看起来颇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好处,但是这只军队却成了真正的孤军。 只要明军的战斗力稍稍强上一些,这只军队就只能把鲜血耗尽在燕山山脉之中。女真人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所以后金能够快速的分成三路破关,一是出其不意;第二便是守关的将士并无战意。蓟州镇属于九边之一,这可是大明战斗力最强的边军,边镇的将士都如此,那么其他地区的卫所军就更不用提了。 孙承宗之所以想要接受茅元仪的建议,带着京畿新军主力出征,那是他知道这只新军经过了2年的操练之后,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是在一般水准之上的。带着这样一只军队前往蓟州,应当不会被后金军队的气势所吓到。 只要新军能够依托城池挡住后金军队的一二次进攻,那些被吓破了胆的蓟州军和卫所军,也就能够慢慢恢复一点士气,同后金军队在蓟州城纠缠下去了。 但是,想要达成这个设想,就必须让后金主动来进攻守备森严的蓟州城,而不是绕道南下去攻打京畿不设防的其他城池。 就这一点来说,崇祯的建议是最为正确的。如果大明皇帝的旗纛竖立在蓟州城内,那么后金的军队就不太可能绕城而过了,大明皇帝的价值显然要高于京畿附近的那些州县的。 虽然现在看来皇帝亲征很危险,但是如果崇祯只是跑去蓟州守城,那么倒是并没有什么问题。蓟州城虽然比不上京师,但是皇帝亲临必然能够激发蓟州军民作战的勇气,加上新军在边上的护卫,皇帝所冒的风险并不大。 而皇帝亲征的好处却有许多,一来可以给援军北上拖延时间;二来皇帝亲征带走新军主力,京城的官员也就没什么可弹劾的了;三来皇帝既然亲征蓟州,各地援军只有加快行军,不会再找借口拖延磨蹭,要不然就是政治事件了。 孙承宗虽然作出了退让,同意皇帝亲征,但他也让崇祯作出了保证,崇祯只能待在蓟州城内,不得再往前行。待到各地援军抵达蓟州防线之后,崇祯就必须回返京城,而他倒时会前往蓟州接管战时大本营的职责。 至于崇祯提出的让福王监国的建议,也被孙承宗毫不犹豫的挡了回去。孙承宗认为,只要皇帝留在蓟州城内,就不会遇到什么安全问题,那么也就没必要设什么亲王监国,免得让有些人以为有机可乘,在京城弄出事端来。 孙承宗的态度很是坚决,朱由检也只能摸着鼻子同意了。虽然崇祯想要第二天就誓师出征,但是却被孙承宗拒绝了。天子亲征自有礼仪,不可以轻率从事。因此明日崇祯前往北郊大营誓师和祭祀旗纛之后,先让一部分军队前往蓟州,而崇祯则在第三日同后卫部队一起出发。 京畿都督府下辖新军六师,除了左良玉第4师已经前往蓟州之外,还余下了1、2、3、5、6师。孙承宗觉得皇帝应当把这些军队统统带上,只留下两个没有番号的新兵师防守京城就可以了。 不过崇祯却不认同这个看法,第一、五师是骑兵师,他自然是要带走的,第二、六师是步兵师,第3师则是车骑师,他觉得留下一个步兵师协助孙承宗控制京城还是需要的。 “朕出征之后,孙先生便要独当京城守卫之重任,手中没有一只可靠的军队如何能成?朕在京城,锦衣卫和御前侍卫亲军自然不敢不服从朕之命令。但是朕出征之后,孙先生的命令未必就能让他们完全信服。 若是在平时,这点隔阂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任何隐患朕都不想冒。京畿新军的军官大都出自陆军军官学校,先生不仅是总参谋部的总长,也是军官学校的校长,在这种双重身份下,先生对于他们是可以放心使用的。 朕之妻子、臣僚、百姓都在此都城之中,先生手中若无一只可靠的军队,朕又怎么敢放心出征呢? 此外,朕虽然留下了一只新军,但是朕会从御前侍卫中抽调人手,还有总参谋部名下正在训练的夜不收和炮兵部队,朕也会一并带走。这些力量加起来,也抵得过一个步兵师了…” 把孙承宗送出了上书房后,朱由检才感觉自己疲惫的想要立刻躺下来了。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孙承宗,都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精英,如果不是他仰仗着皇帝的身份,根本没办法说动这两人听从自己亲征的主张。 黄立极倒还好,他在天启年间涉入党争太深,魏忠贤、崔呈秀去位之后,便成了朝中阉党的领袖人物,是东林党人最想要打倒的目标。 虽然他有定策拥立之功,只要放弃目前的权势,退位让贤,还是能够回去当个闲散士大夫的。但是他当初为了上位,宁可同魏忠贤联手对付东林党人,又怎么可能在情势不明的状况下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首辅之位呢。 同崇祯没有什么交情的黄立极,最终选择了支持新政来稳固同新帝之间的联系。但是到了今天,黄立极才发觉他现在就是想要安全下庄也是不可得了,阉党领袖加上新政主持者,这个双重身份已经让他被那些反对新政的守旧官员和东林党人恨之入骨。 他现在退让一步,说不定就要步张江陵的后尘,因此保住首辅之位,更强势的推行新政,打击守旧官员和东林党人,便成了他保全自己和家族的唯一道路。崇祯出征的危险虽大,但是皇帝亲征所带来的巨大声望,同样会将新政的影响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仅仅从政治上考虑,黄立极也觉得这个风险值得一冒,因此他很快便被崇祯所说服了。而孙承宗作为天启的老师,加上曾经担任过抵御后金的方面大帅,他的主见是很难被其他人所动摇的。 不过孙承宗同天启关系极深,因此对于天启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也就更为包容一些。加上他担任过蓟辽督师,一直念念不忘于复辽,对于明军的实际状况也较其他人了解的更多一些。后金派出一只偏师劳师而远袭,实在是一个挫败后金的大好机会。 如果能够在蓟州、遵化重创后金这只偏师,则后金未必还敢再次绕道来袭,而明军此次获胜,必然会超过水分太大的宁远大捷,真正竖立起明军对后金获胜的信心来。 建州女真以一个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民族,之所以能够力压蒙古、大明、朝鲜这三个邻国而据有辽东,完全就是依仗着它一次次奇迹般的军事胜利,鼓舞起了本民族的崛起心态。 一旦后金失去了这种激励人心的军事胜利,这个小民族就会从天上堕入凡尘,重新恢复成一个个各自为战的边鄙小部族。 正是看到了这种可能性,孙承宗才会犹豫不决的听从了崇祯的劝说。然而即便是如此,朱由检也感觉这两场谈话实在是太累人了。他几乎已经拿出了全部的精力,和前世同政府官员、甲方交涉的全部才能。 看着崇祯躺在靠椅上,站在一边终于恢复了些镇定的王承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这福王还要不要召见?” 朱由检睁开眼睛重新坐正了身体,思考了一会,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这次还是不召见了。传孙之獬还有军器监的正副总监来见朕…” 崇祯找孙之獬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应对黄台吉发出的那封公开信。他既然要亲自出征,自然不会再容忍黄台吉利用这种手段打击自己的声誉。 “…你回去之后,便组织人手批驳这封公开信,主旨么?就以君民一体论批驳奴酋所言的,有天子而为匹夫,亦有匹夫而为天子者。 我大明天子乃是天下万姓之代表,不是蛮夷之辈,以兵强马壮者为汗主。彼以蛮夷之心度我汉家之纲常,真是荒谬可笑… 明日把黄台吉的公开信刊登在大明时报上,以朕的名义做一封回书,刊登在其旁。朕的回答只有一句,尔欲战,便作战。” 第596章 祭祀军旗 正阳门外山川坛左侧,便是祭祀大明军旗的京城旗纛庙。按照礼制,崇祯在前一晚沐浴斋戒后,于清晨前往旗纛庙亲祭旗纛诸神。 作为供奉军伍之神的旗纛庙,在国初时最为重视。洪武三年七月之前有每月朔望日祭祀旗纛之制,后改为每年春秋两次祭祀。永乐时期则每年霜降遣官祭祀,宣宗朝每岁秋八月和岁暮遣官祭祀旗纛,这个惯例一直沿用至武宗时期。 武宗之后,随着文臣地位完全压制住了武臣之后,这每岁两次遣官祭祀旗纛神的惯例也已不复存在了。至于皇帝亲自前往祭祀,更是上百年没有的事了。 旗手卫的官兵早就忘记了如何祭祀旗纛的流程,不少人昨晚熬夜恶补了一阵皇帝亲祭的礼仪,今日才好歹没有出错。天色刚刚发白时,崇祯穿着一身红如烈火的武弁服,手中紧紧握住“讨罪安民”篆文的玉圭,在导驾官和太常卿的带领下,从左南门走入了神庙内。 旗纛庙并无塑像,只有一排神位。而今日在神位之后,又摆放了出征所用的军牙六纛,以待皇帝祭祀。在太常卿一板一眼的指示下,崇祯亦步亦趋的进行着繁琐的祭祀流程。 完成了祭祀之后,从神庙中走出的崇祯抬头看了一眼东面已经升起的朝阳,便对着身边随行护卫的连善祥说道:“备马,去北郊大校场检阅三军,誓师出征。” 崇祯的话语让连善祥楞了一下,站在一边的太常卿赶紧说道:“陛下此时应当乘坐大驾卤簿,方合礼制。” 朱由检却不以为意的说道:“天色已经不早,检阅之后将士们就要立即出发,乘坐车驾岂不是要让将士们在校场上站上半天?朕以为些许小节,不必过于讲究,孙先生以为如何?” 孙承宗看了看天色,便面色不变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此次出征要力抗强敌,不可慢待军心。让将士在校场枯站久候,不是好事。臣请陛下从权,乘马速行。” 皇帝亲自祭祀旗纛自然有着大批的官员随行,如果崇祯乘坐车驾,他们到还能慢慢跟上。但是现在崇祯丢下了车驾卤簿,骑马轻身而去,顿时把一顿官员给丢在了身后,只有孙承宗等几位大臣和一队侍卫随行在崇祯的身边,向着北郊大营快速而去。 出了德胜门之后,崇祯稍稍加快了些马速。此时的天色已经大亮,但是城外大道上却没有多少行人。一直被拘束在皇城内的崇祯坐骑赤风,在这片空旷的大道上倒是跑出了性子。虽然赤风奔跑的速度看起来还不及后世的摩托车快,但马匹奔跑时的上下颠簸,倒是比开摩托车刺激多了。 这还是崇祯第一次这么放纵赤风奔跑,赤风很是兴奋。而崇祯也很是享受这种奔驰的速度,一种跃跃欲试,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情绪在他心里慢慢的滋生着。当他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有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 不管是谁,如果知道了17年之后自己就要国破家亡,吊死在一棵老槐树上。都不能够老神在在的玩什么按部就班的改良主义,总是会急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崇祯这两年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全这个国家,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如果他不是穿越到崇祯身上,以他的个性大约都不会想着要去挽救这个国家的命运,只会为保住自己的小命努力。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拯救这个国家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前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历史大潮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拯救这个衰亡之世,那他前世也就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项目经理,早就是党国不可或缺的精英了。 然而时运不济,当他醒来之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成了崇祯。在这个时代其他人或许还有退路,但是作为大明天子,崇祯却是真正的无路可退。 既然无路可退,朱由检也只有迎难而上,试图挣扎出一条保全家国的生路来。然而国事刚刚有所起色,黄台吉又绕道破关而入,让他无法继续安坐京城蓄积力量。 放下一切算计,不再考虑自己和大明将来的命运,下决心同黄台吉决一胜负的朱由检,反而觉得原本背负在身上的那些负担尽去,心情也变得舒畅宁静起来,再无之前那种每日战战兢兢,事事忧虑的束缚之感。 原本把崇祯紧紧包围在中间的队伍,在赤风跑出了性子,一骑绝尘而去之后,顿时把整个队伍扯的七零八落了。连善祥带着御前侍卫紧紧的跟在了皇帝的身后,把孙承宗等几位大臣丢在了后面。 这些侍卫策马奔驰带起的尘土,让韩爌等骑术不精的官员纷纷避之不及。咳嗽了好一会才停下的韩爌,忍住不快对着身边的孙承宗说道:“陛下今日是不是过于轻佻了?誓师出征乃是军国大事,还是应当遵照礼仪而行为好,万不可轻慢了军心。余以为,陛下亲征还是再考虑考虑为好。置陛下于险地,不是臣子应该做的啊。” 孙承宗看了一眼这位老友,略有踌躇的回道:“再看一看,陛下毕竟正值年少,有些青春激扬也不足为奇。 陛下此行出征其实并无多大危险,蓟州城加上数万新军,不是后金一只偏师可以拿下的。而且只要十天半个月,保定、山东官军抵达京畿后,我就会第一时间赶去蓟州,陛下到时便可以安然返回京城了。 如果不能把建奴的军队挡在蓟州以东,京畿左近可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用来阻挡建奴军队的有利地点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韩爌还在思考孙承宗的回答时,孙承宗已经轻轻的提了提缰绳,催动马匹加速了。他口中还不忘对韩爌交代道:“前方不远便是大营,我先走一步,不能让陛下和诸军将士久候我等啊。” 韩爌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抓孙承宗的缰绳,却一把捞了个空,不得不苦笑着继续让自己的马匹小步向前了。 孙承宗策马加速时,已经距离北郊大营不足一里。4、5分钟之后,他便出现在了大营门外。当他赶到营门时,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校阅三军,必然有军鼓演奏乐曲,而军士组成的队列中也会不时的发出噪音来。 但是现在营内却比往日还安静,只听得风中传来一个人隐约在大吼些什么。孙承宗急忙甩镫下马,把坐骑丢给了看守门户的军士照料,自己就匆匆向着左侧的大校场赶去了,想要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京畿新军就被召集到了大校场内,等候皇帝祭祀完军旗后,授旗出征。京畿都督府名下的新军成员,一是来自于卫所军余,一是来自于皇庄的释放庄客,一部分则是来自于京畿各地的农夫,还有一小半则是京营留用的人员。 不管是曾经的皇庄庄客还是各地的农夫,在经过了一年到两年时间的脱产训练之后,对于上官命令的遵照实行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去了。从寒风刺骨的清晨六点,一直站到了快九点,依然保持着沉默,毫无怨言。 但是卫所军余和原本京营的留用军士,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了。这些人数辈在军营中讨生活,对军营中的规则和上官的脾气都熟悉的很。虽然同样经过了近两年的整训,但是比起那些庄客、农夫出身的新军将士要圆滑的多。 今日虽然是个阴天,但是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日上三竿左右了,见到皇帝依旧还没出现,一些军士们就有些耐不住性子,小声的抱怨了起来。 “陛下亲祭旗纛,要先往城南再返回北郊,起码也得要正午才到。营将也太不知体恤我等了,这么早就让我等在校场上当木头,生生是要让我等站上一个上午啊。” “正午能到就不错了,陛下又不是一个人来回跑,带着仪仗和百官乘坐车驾往返,不要误了中午的饭点就好。” “听说今日中午有红烧鲸肉啊,这第一师和第三师的兄弟,可是要错过这顿美食了。检阅过后,他们就要立即开拔了。不过据说这次开拔费和安家费要等到返回时才发放,后勤部的那些官吏不会是想要吞没了我等的卖命钱吧。” “他们要是敢这么做?那我等就拒不力战,到时看陛下怎么惩罚他们。” “陈大、白脸你们还是少说两句吧,营官刚刚盯了我们这边一眼。要是陛下突然而至,我们这队人可都要受罚了。” “受罚就受罚,不就是去挖臭水沟么?总比去同那些女真蛮子拼命好。据说那些蛮子个个膀大腰圆,穿着三重甲还能健步如飞,一个人就能打我们一队人。” “胡吹什么牛,刘老爷我才不信那些蛮子有这么牲口,都是那些辽人没用,所以给蛮子脸上贴金。这次出征,刘老爷我必然要砍下一个蛮子的首级,进献给陛…陛下?” “什么陛下,你魔障了么?营门前的军乐还没响起来呢。”站在此人身边的同伴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同僚有些发愣的目光望去。 只见从校场东面,穿着一袭红色袍服的人骑着一匹暗红锦缎似的马匹,直直往军前掠阵而过。很快将士们便认出了,这是穿着武弁服的大明天子。 崇祯骑着赤风由东到西,在校场上面北而站的三军之前疾驰而过,他一边驾驭着坐骑,一边转头注视着路过的新军队列,目光所到之处,将士无不肃然而立,不敢再发一声。 待他堪堪跑到了军队的尽头,又猛的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跑回了三军前方的正中位置,校场上肃立的数万将士,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下去了。自武宗皇帝之后,大明天子再未以如此英姿,出现在诸军之前。 第597章 誓师 驻马停留在三军之前,看着面前肃然无声的大明将士们,朱由检心中总算了有了一些成就感。能够让这些京畿将士们小小震惊一下,也不枉他两年来辛苦的练习骑术了。 当然他也清楚,这种因为意外而感到的震惊,并不能让这只军队真正的信服于他,愿意不问缘由的跟随他这个皇帝奋力向前,击碎挡在他面前的一切敌人。 不过看着这么多将士安静的肃立在他面前的军阵之中,无数双目光都注视向他,似乎此刻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只大军就能为他赴汤蹈火,朱由检就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痒,想要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朱由检脸色肃穆,目光从东往西扫视了一周,便清了清喉咙喊道:“就在7日之前,后金奴酋黄台吉亲自率领3万奴兵绕过宁锦防线,从龙井口到大安口分三路破关。 奴酋黄台吉为这次出兵找的理由是什么呢?他说我大明不遵守和约,出兵骚扰了黑龙江入海口的后金属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黑龙江下游东岸的奴儿干,即是我永乐年间设立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的治所,黑龙江、阿速江、松花江以及脑温江皆归于奴儿干都司的治下。 我大明从开国之处,就一向优待远人,建州女真昔日不过是从通古斯流亡至辽东的一个野人部族。我皇明怜其部族孤苦,方才容许此辈居于辽东,以为我大明守卫边塞。 然而到了老酋努尔哈赤,心怀不臣之心,枉顾我皇明对其部族的多年照顾优待,以所谓七大恨起兵叛明。施展各种阴谋诡计,夺我大明辽东之地,屠戮我大明百姓,此仇可谓不共戴天也。 然而我皇明境内数年大荒,百姓衣食无着,流民遍野。为活我大明百姓,朕忍辱吞声,主动向后金求和。只要能让大明百姓多活一人,朕即便日后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也是心甘情愿。 却不料此辈蛮夷居然如此得陇望蜀,昨日得辽东,今日就把奴儿干都司也视为囊中之物,还借此发兵于我国,其辈之欲壑难填,可见一斑。 奴酋黄台吉还曾有言,曰:有天子而为匹夫,亦有匹夫而为天子者。这话听起来似是而非,似乎颇有道理。但我要说,这是放屁。 若有人能够驱逐鞑虏,护卫华夏生民者,则匹夫也可为天子,太祖高皇帝即是例子。若是反之,则天子也不过一匹夫。 若我朱家不能驱逐鞑虏,护卫华夏生民,失去汉家之天命。自然也有汉家豪杰挺身而出,护卫此华夏热土,承继我汉家之天命。 建州女真不过蛮夷之属,也意图觊觎我汉家之天命,岂不可笑吗?什么是我汉家之天命?承继中国,宾服四夷,就是我汉家之天命…” 崇祯慷慨激昂的话语顿时吸引住了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新军将士们,这些从未听过的话语,似乎让一些东西从他们心里滋长了出来,让他们对后金起了一丝同仇敌忾的情绪。 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竭力听清皇帝的每一句话,他们不自觉的挺立起了自己的胸膛,不再小心的计算着上阵后要怎么多领取一些赏赐,似乎有一种情绪把他们同皇帝联系了起来,让他们变得崇高了起来。 原本在门口迎接皇帝的京畿都督府官员和新军将领,在皇帝单骑突入军营之后,也匆匆的跑了过来,他们见到眼前的情景,也只得远远的停了下来,等待皇帝的演讲完毕。 “…在1700多年前,他们称我们为汉人;在1000年前,他们称我们为唐人;在260年前,他们称我们为明人。 他们是谁?是匈奴,是鲜卑,是突厥,是契丹,是女真,是蒙古…无论他们有多少个名字,无论他们有多么强大,最终屹立在这中国之地的,只有我们。 我们是谁?我们是炎黄苗矞,是汉唐子孙,是五千年文明传承不绝的伟大民族。现在,诸君可知自己是谁?” 皇帝的演讲让校场上的三军将士热血沸腾,除了当年开国太祖朱元璋之外,大约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一位大明天子不顾礼仪,不在乎上位者的尊严,亲自在将士们面前鼓动士气。这让这些新军将士们,深受感动。 不过他们在感动之余,却完全不知如何回应皇帝最后的问话,校场内突然出现了意外的静默。朱由检见此便再次声嘶力竭的喝问道:“诸君可知自己是谁?” 一些头脑较为灵活的士兵,情不自禁的大声回道:“我们是明人。”但是这回答之声稀稀落落,在这偌大的校场上反倒成了一些听不清的杂音。 朱由检显然不满意于这些将士们的表现,他再次鼓足中气大喝道:“你们早上难道没有吃饭吗?回答的大声一些,我们究竟是谁?” 竖立在皇帝面前的三军将士先是此起彼伏的喊出了声音,但是这些将士们毕竟没有预先备下标准答案,他们各自叫喊的内容并不一致,数万人各自发声,不但没有雄壮之色,甚至反而显得有些混乱。 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的几位京畿都督府武官闻之顿时皱起了眉头,想要上前整顿军列秩序,不让这场誓师出征成为一场闹剧。不过以阎应元为首的几位武官却拦住了这些同僚,阎应元恭敬但不怎么客气的对着这些上官们说道:“诸位大人且再看看,不要上前坏了陛下的好事。” 阎应元的话音刚落,校场内就已经出现了变化。原先数万人的无序回答,渐渐变成了数千个团体的高声呼喊,接下来变为数百个声音,归拢到数十个,最终校场上将士高呼的声音渐渐归于两字,“明人”“明人”“明人”。 数万将士有节奏的高呼“明人”,回答了崇祯提出的问题,终于让朱由检一直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朱由检心里也终于有了一些底气。 崇祯放开了手中的缰绳,高举双手虚虚下按,三军将士如潮水一般的呼声终于停止了下来,由响彻云霄的声响转为全场肃静,不过仅仅片刻而已。崇祯和三军将士们都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情绪当中,他们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站在崇祯身后的京畿都督府官员和新军中高层武官们,此时却被这个场面震骇的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自太祖、成祖两位马上皇帝离世之后,这大明也就再也没有出现能得三军效命的君王或是主将了。 文臣以财货诱武臣效力,武将以严苛军法逼迫士兵听从命令,已经是大明军中理所当然的准则了。就连近世最为出色的戚家军,他们对于自己的主将,也是畏惧多于爱戴。而到了戚家军以后的时代,无法保证足食足饷的军队,就连严苛的军法都对士兵失去了效力,武臣以恩义收揽勇士以为家丁护身,对于军中的其他将士则驱之如奴婢。 在这种状况之下,最下层的军士同自家主将之间都没什么情感,还谈什么保卫国土黎庶,誓死力战呢。这些缺衣少食,平日里被自家将主当做奴婢使用的军士,一旦离开了大营,失去了严密的监管,不用自己手中的刀枪去劫掠平民,已经算的上是忠勇体国了。 是以在大明的军队之中,军官最大的任务不是指挥士兵作战,而是监督这些士兵不要祸害自家的平民。而大明的文官和百姓,也因此对保卫他们的军队毫无敬意。自家军队过路,送上一些财物酒食,就同花钱送瘟神一般。 在这个军士和将领互相提防,军队和百姓互相厌恶的时代,崇祯三言两语之间,便让数万军士回应了自己的呼声,怎么不叫这些老旧武官们大跌眼镜,惊骇莫名。 同这些武官惊骇情绪成对比的,却是阎应元等一干年轻武官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灵醒如阎应元之辈,此时也已经看出,皇帝此时已经掌握住了面前三军将士的情绪。现在,皇帝欲他们悲则悲,欲他们喜则喜。只要接下来皇帝能够好好的收场,这只军队的军心就将为皇帝所有。 不过即便是阎应元也想不出,在皇帝把将士们的情绪提升到这么高之后,还要用如何的话语去盖过前面的铺垫,从而让军心尽归于己。在三军将士和这些武官们把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聚精会神的等待着皇帝最后的讲话时,在他们的背后,一行人也正从营门处急急赶来。 朱由检双手虚按不动,待到面前的三军将士们再度安静下来,他才放下双手,再次大声喝道:“今天又一个蛮夷小族忘记了我汉家之威严,唐人之勇武,垂涎于我中国之热土,华夏之传承。 为了这片祖宗庐墓所在的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所有炎黄苗矞,为了你们的家人子孙,为了我明人之荣耀,你们可愿跟随我,同这些入侵中国的蛮夷一战?” 仅仅沉默了片刻,校场上便响起了一个声音,“战”“战”“战”,数万将士热血澎拜,此时的呼声更是高于之前。这雄壮威武之声,响彻九霄,连十数里之外驻守德胜门的军士们,都疑惑的望向了大营,不知这边发生了何事。 第598章 成贤街 孙承宗等人赶到校场时,正好看到这个山崩海裂一般的场景。数万人共声一呼,就连原本遮蔽太阳的云朵都似乎被吓到了,一缕阳光顿时从云间照射到了崇祯身上,皇帝身上的武弁服顿时鲜明的像是一团烈火。 “士气可用,陛下此次亲征当无大碍了。”孙承宗有些心情激动的说出了声音。 不过其他几位官员却并不都是如同孙承宗所想,有人已经忍耐不住说道:“这于礼不合啊,大军出征是肃穆之举,万人高呼,这成何体统? 陛下如此轻佻,这些武人今后还能服从我辈调度吗?此辈之中未必没有钱宁、江彬之类,我等还是应当继续劝谏陛下,不能亲征冒险啊…” 当北郊大营三军高呼时,夏允彝似乎听到了些什么,不由起身推开窗户向外张望。他站立的地方,正是喜雨楼二楼北面的杏花阁内。 喜雨楼是京城东南角的成贤街入口处的新建茶楼,此楼高三层,内部优雅简洁,加上离燕京大学不远,因此便成了夏允彝所在的讲谈社的根据地。 自从国子监改成燕京大学之后,除了名字被更换了之后,连国子监的诸多规矩也改了。原本门禁森严,普通人难以进出的国子监,现在已经变成了能够自由出入的大学校园了。 而原本国子监的建筑占地面积也就不到3万平米,扣除了教授、学官占用的面积,还有藏书楼和孔庙,只要监生超过800人,就已经显得极为局促了。不过,国初地位崇高的国子监,到了近世已经成了一群纨绔和商人子弟混日子的所在。 到了天启年间,虽然名册上有5、600人,但是真正入监读书的人员,也就在2、300左右。当国子监改为燕京大学之后,崇祯对于燕京大学的在校学生数量要求是不少于3000人。这样一来,国子监的扩建也就顺理成章了。 原本监生们居住的地方全被改建成了校舍,而学生们的住宿地方被迁移到了成贤街以外的街区。如果不是国子监周边都是民居,崇祯是很想在大学内弄出一块操场,以供这些学生们运动的。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国子监门禁森严的时候,监内的学生们总是想着要逃课,巴不得离开如同监狱一般的国子监和成贤街。 但是改成了燕京大学之后,新入学的学生们又觉得宿舍离学校太远了,有钱的学生纷纷自己花钱在学校周边租赁房屋居住。虽然现在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没有达到3000人,但是超过1000人是肯定有的。 加上还有一些没有资格入学,选择在学校内进行旁听的人员,每日1、2千人在此进出,成贤街倒是一时热闹了起来。而原本京城读书人最喜欢聚堆的秦楼楚馆,经过市政厅的整顿之后,终于衰落了下去。 成贤街上新开的茶楼棋社,倒是渐渐成了京城读书人聚会聊天的所在。燕京大学内每三日召开一次的主题辩论或是演说,也成为了京城新思想、新知识的宣传发布会。科学、哲学、逻辑学这些新名词,正源源不断的从成贤街的茶楼棋社扩散出去。 燕京大学在校内建立真理堂,让学生和学者们进行辩论和演讲,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让人觉得有些新鲜。不过渐渐便有人听出了味道,甚至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旁观者,希望能够下场亲自参与。 但是申请的人员实在太多,使得绝大多数想要宣传和捍卫自己观点的读书人难得轮到一次。于是在成贤街上的茶楼棋社内,甚至是在成贤街的街头,常常都会有人进行自己私下的演讲。 有些人因此而得到了燕京大学真理堂的邀请,从而直接进入到真理堂发表自己的学术主张,有人因而声名大噪,甚至获得了燕京大学的聘请。因为这些幸运儿的事迹,使得成贤街上开起了许多茶楼,以供京城或是外地来的读书人发表言论。 以往读书人想要成名,要么走正经的科举仕途。一朝金榜题名,立刻便是天下皆知。要不然就是走名士的道路,名士有真名士和伪名士。真名士如刘宗周这种,读个2、30年书,然后著书立作,天下闻名。 但是真名士对才学的要求太高,前期投入太大,不是一般人可以仿效的。于是到了近世,伪名士便应运而出了。明代是一个市井社会,不管从上到下,对于情色都非常热衷。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甚至都成了地方特色了。 在这种社会风气的侵染之下,各地秦楼楚馆的名妓,她们的一举一动就成了市井百姓最为关注的热点。而勋贵官僚更是这些名妓的热烈追求者。同这些名妓见上一面,喝上一杯粗茶,最起码也要10两纹银起步。 这些名妓也就成了交际花一般的存在,同平常妓院中的娼妓完全不可类比。不少流落风尘中的女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成为一名名妓,从而获得一些自由。而想要成为名妓,并不是看脸和身材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名士吹捧。 一名普通的妓女也许因为名士的一句话登上了花魁的宝座,同样一名寻常的读书人,也会因为同名妓交往而声名远扬。名妓和名士这种相互依存的特殊存在,也就成了大明特有的一道景观。 外地入京的读书人,想要让自己的名声尽快在京城流传,从而被权贵所赏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厮混在秦楼楚馆,得到某个京城名妓的垂青。 不过到了崇祯二年秋,这条名士之路在京城算是走不通了。今日想要名动京城,就需要先在成贤街扬名。那些整日在秦楼楚馆厮混的读书人,连燕京大学最新的演讲词都不了解,凭几首酸词烂曲,做着想要折服京城读书人,从而名动公卿美梦,都是跟不上形势的酸腐文人了。 一些京城名妓看着京城的风气变化,不是南下金陵,便是干脆金盆洗手,在成贤街开上一间茶楼,主持一些文人清谈的聚会。如此一来,京城成贤街便成了外地来京读书人必要前来拜访的圣地。 而依托成贤街的学生和外地士子,也渐渐形成了数十个小团体。这些以文社为名结合起来的小团体,不仅成为了北方士子的精神领袖,声势上也压住了年初在南方成立的复社。 从国初开始,大明的文风都是南胜于北,就连朱元璋也不得不弄出了南北榜来平衡南北士人的力量。到了近世,江南经济的发展,使得南方普通百姓的识字率远远超过了北方。 且江南交通便利,地狭人稠,士人求学和交流都比较方便。这也使得江南士子的学术成就,比闭门造车的北方士子要高的多。 东林党人兴起之后,江南的文人结社都带有一定的政治意义,不再是普通文人交流诗词的文学社团,因此江南文社的声望更是为普通百姓所熟悉一些。 张溥在年初纠合江南数十个文社,组成了一个超过千人的复社,并明确提出了建立复社的政治目的是,“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政治团体的雏形了。 在苏长青没有穿越的历史上,北方的年轻士子在明末完全没有形成一个类似的政治团体,因而无法同复社争夺舆论上的话语权。这也使得在北方沦陷之后,这些复社文人联合江南士绅排斥了南逃的北方士绅官僚,为了独自掌握了南明小朝廷的政权,兴起逆案打击异己。 一团散沙的北方士人当然斗不过占据了主场的复社文人,而南方百姓对于这些北方士人全无了解,因此在舆论上也就偏向了复社团体。最终的结果就是,南明小朝廷完全失去了北方士绅的人心,让满清稳固了北方的统治。 但是在现在,成贤街上聚集起来的数十个文人团体,比之复社内部的联系更为紧密,也更有组织性和更强烈的政治性。依托于燕京大学成立的这些团体,并不认同复社的政治主张,对张溥提出的复古思想更是不以为然。 这些社团的成员在燕京大学内学到了足够多的新思想,也初步了解了海外诸国的地理和人文,而自然科学的发展,更是让他们开始从儒家构建的虚拟世界转向了对真实的物质世界的探索。 每三日一次的演讲辩论会,更是成为了各种新思想的创造源头,不同主张,不同观点的激烈碰撞,使得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成为了改革派最为坚定的支持者。在这种状况之下,复社的成立对于北方士子的冲击,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一些原本受到张溥邀请,一同参与复社创建的北方文社,最终也没有成行。不过复社的成立,倒也刺激到了燕京大学的学生们,他们也想成立一个统一的组织,把现在过于混乱的各个社团梳理一遍。 去年宫门叩见,夏允彝得到了崇祯的称赞后,顿时成为了京城年轻士子的新生代领袖。 下去走访了陕西受灾地区之后,返回京城的夏允彝便开始倾向于朝政改革了。虽然他对于朝廷执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方式还有诟病,但是对于这一政策本身倒是放弃反对了。 虽然他认为这个政策损害了士绅大户的利益,但是对于陕西这样的受灾地区来说,没有这个政策就真成了人间地狱了。夏允彝显然还做不到,把士绅的利益置于灾民的性命之上。 第599章 夏允彝 夏允彝站在窗口侧耳静听,若有若无的轰鸣声似乎从北面隐隐传来,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季节,他一定会以为这是行云布雨的雷霆之声。 “哐当。”杏花阁的门被人猛的打开了,夏允彝迅速的返身望去。 “瑗公,陛下要亲征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啊?大家都在真理堂内讨论这件事呢?”周钟正手中抓着一份报纸,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陛下出征?你是怎么知道的?”夏允彝赶紧从窗口走了回来,急急的向周钟正发问道。 周钟正随手把手中的报纸递了过去,“今日的大明时报上都写着呢?奴酋黄台吉向京畿各州县发了一封公开信,说此番犯边是为了讨要一个公道。 陛下直接回了六个字,并决定御驾亲征,解救遵化地区的军民,把建奴赶出长城去。” 夏允彝取过报纸之后,便一目十行的阅读起了报上的内容。周钟正这时才有暇看了一眼房间的情形,正中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叠文稿,有一张墨迹都还未干,显然是刚刚才写就的。 周钟正好奇的扫了一眼文稿的题目,文稿上写的是:驳复兴古学说,他扫了几眼内容,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瑗公,你写的这篇文章会不会太过得罪乾度兄了?复社现在在南方声势浩大,乾度兄更是被视为复社领袖,你这篇文章传播出去,下次见面须不好看了。” 夏允彝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报纸,口中随意的回道:“乾度兄的学问、人品,余都是极为钦佩的。 但是他主张兴复古学以救当世的观点,余是怎么也认同不了的。古人尚知刻舟求剑的道理,我等今人怎么还能再做这样的傻事? 古人所处的时代和现在所处的时代早就已经天差地别,古人所面对的问题同我们现在所面对的问题也相去甚远,如果还要再照搬古人的经验去解决当代的问题,那岂不是缘木求鱼? 西哲赫拉氏曾经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中去。余对此话深以为然。古人之学用于陶冶性情,增广学识是不错的,但是亦步亦趋的学习古人解决当代问题,余以为是不妥的。 乾度兄自己走了弯路,余等从旁规劝倒也无需写文反驳。但乾度兄现在是复社之首,我辈士人之楷模,他的主张足以影响江南年轻士人的观点。 因此余不得不同他争论,免得更多人因此误入歧途。余以为,当代之事,必须由当代之人来解决。 我们应当依靠实学的研究发展,去了解脚下这个真实的世界,然后通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式,来解决实际的问题。 埋头于故纸堆中,是解决不了大明现在所面临的诸多问题的。陛下要亲征的话,大家聚集在真理堂讨论什么?” 周钟正的心思立刻被夏允彝的问题给拉了回来,他之所以劝说夏允彝,不过是出于想要维护几人之间的友谊,并不代表他对夏允彝这篇文章有什么反对意见。 周钟正起初加入几社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结交友人,切磋制艺,砥砺学问,增广见闻而已。不过到现在,倒是为了未来仕途上能够有所臂助的心思倒更重一些。 身为复社领袖的张溥不仅文名卓著,在江南文人这个群体中更是威望颇高。不少士人都把张溥视为未来阁相之选,周钟正自然不愿意同这位旧友交恶。 但是他身边的夏允彝,现在在京城士人中的声望还要高过张溥。自从去年被崇祯亲口称赞其有同学友爱之仁后,夏允彝这个在京城默默无闻的江南士人,便一举成为了京城士人中的后起之秀了。 有着崇祯的关注,主持燕京大学的学监自然会积极的给予夏允彝以发挥才能的机会。燕京大学年初成立的学生会,副会长便选上了夏允彝。 如果说此前夏允彝不过是一个有点热血的读书人,那么进入学生会之后,他便算是初步踏入了一个组织中去了。燕京大学现在拥有上千学子,去除了国子监原本的严厉规则之后,便主要依靠新成立的学生会自己管理。 在没有强制权力的支持下,依靠几十人的学生会组织去管理上千学生,可以说是一件相当锻炼人的任务,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组织严密的党团可以依靠。 当然这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不管是出身官绅富户的学生,还是家境贫寒的学生,都不可能获得一个管理如许多人的机会。 在以往,科举入仕的进士们择官上任时,首先就要寻觅两个幕府师爷,一个管钱粮,一个管刑名。如果没有这两个人,这些刚刚踏入仕途的进士就连官也不会做了。 而现在,燕京大学学生会的设置,无疑是给了这些有志于仕途的学生们,一个学习如何做官的锻炼机会。 夏允彝性格过于刚强,以他的个性其实不太适合在明末的官场厮混,不过他做事的才能却并不差。有了学校方面的支持,加上学生们毕竟不是圆滑的官僚,倒是让他切实的作出了几件大事。 而不少学生倾慕他的为人,最终聚集在他身边成立了一个文社,曰讲谈社。作为讲谈社的一员,周钟正自然更亲近一些夏允彝,而不是复社领袖张溥。 他看到文章就想要劝阻,也是从夏允彝的角度出发。在他看来,夏允彝进入仕途后,迟早都是要入阁的。他们和张溥都属于南方士人,大家互相援引,怎么也比互相拆台好。 不过既然夏允彝不介意,周钟正也就把这个问题先抛之脑后了,“有些人说陛下之安危乃是国本,是以不可轻移。建奴虽然凶恶,不过也只是一边鄙小胡,选一朝廷重臣领兵出征已经足够了。 另外一些人则认为,京畿附近都是平原地形,利奴兵不利于我。如果放任奴兵突破蓟州,奴兵倒时可以一直打到北京城下,以京城多年未经战火的京营军士守城,倒不如陛下亲自率军前往蓟州城。 蓟州城北依燕山,南临州河,依山带水算是畿东的形胜之地。因此,守蓟州城反倒是比守北京城更安全一些。瑗公,你觉得我们应当支持还是反对陛下亲征?” 夏允彝卷起了报纸,冷静的说道:“我们先去真理堂,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我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都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分裂…” 目送第三、五师出营前往蓟州后,崇祯便带着一干官员大臣返回了城内。到了宫门之前,孙承宗等人便向皇帝拜辞,各自返回官署,抓紧准备明日皇帝出征的各项事务。 孙承宗回到武英殿内的总参谋部后,就对着下面的参谋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在北郊大营、通州、三岔口三地设立集合点,令山西、保定、山东援兵放弃辎重,轻装急行。 抵达这三处集合点后,着后勤部补充所需军需辎重,山西兵限30日内抵达京城,保定兵限10日内抵达蓟州,山东兵限18日内抵达三岔口… 再次发令催促辽西镇,请王本兵督促关外兵尽快入关,守住迁安、永平、丰润三地,同蓟州大本营连成一道完整的防线…” 而在另一边,返回乾清宫的崇祯换掉了笨重的武弁服之后,便叫来了连善祥,吩咐他准备关于御营出征的安排。 连善祥拜见了崇祯之后,立刻便汇报到:“御前侍卫马军总共有1028人,旗手卫1760人,步军…” 朱由检飞快的打断了他,“你且说说,能上阵的有多少人就是了。” 连善祥沉默了片刻说道:“除了御前侍卫马军训练经年,勉强可以上阵之外,其他人守一守宫禁到可,拉出去作战恐怕…” 对于连善祥的实话,朱由检倒是没有生气,他思考了一会便吩咐道:“马军那里挑出500人,旗手卫挑出50人,另外从锦衣卫中再挑选出300人来,组成御营就够了。 另外,从锦衣卫干部学校、陆、海军军官学校,各抽选10士官,作为朕身边的预备士官队。要求三所学校提供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学员,不可选择滥竽充数之辈。” 连善祥楞了一下,随即说道:“陛下这还不到一千人,是不是再多挑上一些?要不然还是把马军都带上吧,这1千马军训练了一年多。臣敢担保,他们并不会比第一骑兵师差多少。”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宁可带几百头猛虎上阵,也不要上万头绵羊,这次出征同后金作战,京畿左近的军队都会到场。 要是让这些外军小瞧了朕的御前侍卫亲军,朕的颜面扫地倒是小事,要是助长了某些人的野心,那就麻烦大了。 至于剩下的御前侍卫马军就交给王承恩和吕琦共同掌管,让他们护卫宫廷,监视京城。不要朕在前方拼命,有人在后方给朕放火,那就不妙了…” 第600章 德胜门前 王承恩听了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出行,身边怎么可以没有人照顾。臣会骑马,就让臣跟着陛下身边,京中之事就交给吕管事好了。” 而几乎在同时,连善祥也有些不安的问道:“陛下可是担心福王会生乱吗?” 朱由检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虽然没有出声,但也紧张的注视着自己的吕琦,不由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了,朕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郊游,带上你们做什么,你们给朕好好守住这紫禁城就好了。 福王叔父想什么,朕怎么会知道?不过朕离开京城之后,未必不会有人一时头脑发热,做出傻事来,所以朕才要你们多加小心而已。 不管是福王还是其他人,他们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在京城做出点事来。其他人倒也罢了,英国公那里一定要多加关注。 英国公作为京城勋贵之首,又多年监管京营,不管谁想要做什么,都绕不过英国公去。所以,只要你们看住了英国公府,京城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朕离京之后,军事上的事孙先生会拿主意,政务上的事黄首辅会决定。至于其他方面的事情,你们可以问一问徐尚书和冯总理。至于其他不要紧的事务,等朕回来再说…” 王承恩、连善祥、吕琦这三位崇祯最亲近的心腹,最终还是没有说动崇祯,带上几名内侍照顾皇帝的生活起居。 十一月四日,早上六点刚过,崇祯就爬了起来。匆匆洗漱过,便在内侍的帮助下,穿上了专门为他制作的鱼鳞叶明甲,和其他配饰武具。穿戴完整之后,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发觉行动上并没有什么阻碍,这倒是让他放心了不少。 崇祯走出乾清宫时,才发觉皇后和袁贵妃已经等在殿外为自己送行。朱由检上前同两位后妃辞别,又收好了两人送来的护身符,这才出了宫门。 崇祯一走出宫门,就看到了连善祥和一队御前侍卫守在了门外,随即说道:“走吧,去前面见一见百官,我们也该出发了。” 当崇祯辞别百官之时还是毕竟顺利的,但是当近千将士组成的御营准备从德胜门出城时,却遇到了一些意外事故停了下来。 位于队伍正中的崇祯有些不明所以,便让连善祥上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连善祥不到一刻便跑了回来,有些慌乱的向崇祯汇报道:“前面有一批士子带着大队百姓拦住了大道,说是请陛下留在京城保护宗庙,不要拿社稷安危去冒险。” 朱由检的眼皮顿时跳了数下,他随即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哪个地方的士子?燕京大学的学生多不多?” 连善祥低头回想了一下,才回道:“本地和外地的读书人都有,燕京大学的学生也有5、60人吧,陛下看重的姓夏的学生也在其中。”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色,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个时代大军出征都是需要选择吉时的,一旦错过了吉时,就需要重新选择出征的时间。虽然他本人是不相信这种东西的,但是架不住这些军将们相信啊。 他可不希望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士气,却因为自己没有按时抵达大营,耽误了大军出征的吉时而丧失掉。估计这班读书人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只要耽误了大军出征的吉时,他皇帝今天就走不成了。 朱由检迟疑了一会,便决断道:“你跟朕一起上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让他们先让开道路。” 崇祯策马跑到了队伍前面,这才发觉距离德胜门不到一里的大街上,现在已经跪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边上的小巷内还有不少百姓陆续涌来围观,再拖延下去估计小半个京城的人都要聚拢到这里来了。 朱由检很快便下了决断,他侧着身子对着连善祥小声吩咐道:“派人去看看西直门和阜城门的状况,实在不行就绕道出京,朕在这里先同他们敷衍一二。” 连善祥答应了一声,便圈着马回头向队伍后方退去了,而崇祯则控着坐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一名军士上前来紧紧拉住了赤风的缰绳,免得马匹受惊冲进人群中去。 待到坐骑安定下来之后,朱由检这才向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士子和百姓大声问道:“尔等究竟在做什么?为何拦住大军出征的道路?前线将士同建奴浴血奋战,正翘首以待援军,而你们现在却拦住道路不让朕的军队出城,难道是想暗助建奴吗?” 崇祯先声夺人,盖了好大一个帽子下去,拦在大街上的士子、百姓顿时哗然了起来,纷纷出声为自己辩解。原本还算有序的场面顿时就变得有些混乱了起来,御营的士兵赶紧上前拦在皇帝的马前,防止有人冲撞了崇祯。 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为自己辩解,自然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朱由检回过头,对着身后一名携带铜锣的军士比划了一下,这名军士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狠狠的敲了三下手中的铜锣。 “当当当”三声过后,这些士人和百姓终于慢慢收声了。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上万张口,朕只有一双耳朵,如何能够听的明白。 这样,朕点选七、八名代表上前来,跟朕细细说说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其他人都安静的听着好不好?” 跪着大街上和站在一边的百姓还没有反应过来,跪在最前方的几名士子顿时有些着急了起来,他们组织了今天的行动,但如果皇帝抽到问话的人中没有自己,不就是白冒了一回风险了么。 “陛下,学生有万民书奉上,吾等所求尽在此万民书内,请陛下御览。”一名瘦高个的士人赶紧举起了双手,托着一卷纸张说道。 一名军士赶紧上前从他手中取过了所谓的万民书,然后递给了皇帝。朱由检拿着这卷万民书也不打开,盯着这位瘦高个士子问道:“你是何人?今天的事难道是你主持的?这万民书上签名的人员都在现场吗?” “学生余佑安,乃是浙江临安人,去岁进士不第,现正寓居京城苦读,因听闻陛下欲要抛下宗庙和京师亲征蓟州,学生以为万万不可,所以今日才同众人一起前来劝阻陛下。陛下万金之躯,身系社稷之安危,岂能亲身犯险,给建奴以可乘之机…” “停,朕还没有问你是来做什么的。朕要先弄清楚你究竟能不能代表这些京城百姓,我们再来谈其他事。 那边棚子下面戴着瓜皮帽的男子,就是你,躲什么躲,赶紧站出来。你可认识这位余佑安举人?” 被崇祯点到名字的男子赶紧摇头,表示自己同这位举人老爷素昧平生,并不是一路人。朱由检顿时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既然和他不是一路人,那你堵在这里做什么?” 那名男子期期艾艾的说道:“小民听说皇上要把守卫京城的军队带走,这要是奴兵跑到北京城下,这京城要靠谁来守卫呢?小民一家都在城内,因此心急如焚,听说有人想要跪请陛下留在京城,也就跟着跑来了。” 朱由检对着这名男子点了点头,这才放过了他。然后继续随意的指点十多个百姓,让他们辨认余佑安,并说明自己的来意。结果这十多人都不认识余佑安,也不愿意同万民书有什么关联,看着戴瓜皮帽男子没有受到皇帝的为难,倒是全都认同了这位男子的说法。 朱由检这才对着余佑安说道:“这里有上万百姓,朕随意指点了几个,都没有人愿意让你做他们的代表,你现在可还要继续代表他们同朕说话?” 余佑安的脸色又青又白,不敢再继续强行代表身后的百姓、士人,他对着崇祯深深拜下,“学生不敢,全由陛下发落。” 斥退了余佑安之后,朱由检便把手上的万民书交给了身后的侍卫,然后对着街道上士民喊道:“朕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你们聚集在这里,是不是都同那位想的一样,以为朕要把城内的军队全部带走,担心城内家人的安危,所以才不希望朕出征吗?” 除了数百名士人保持了沉默之外,大多数百姓都出声表示,他们的担心正是皇帝说的那样。朱由检随即侧了侧身子,指着后方的军队说道:“大家应当都会数数,朕今日要带出城的军士就这么多,你们可以数一数,这里难道有数万人马吗?城内的军士不都还在原来的岗位上值守吗?你们啊,不要听信什么谣言。 朕的家眷还在京城之内,朕怎么会抛下她们,把京城所有的军队都调走呢?更何况,保定官兵距离京城也就2、3日的路程了,等他们到了之后,京城的防卫就更安全了。所以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要跑来凑什么热闹,阻碍大军出征是好玩的么?这可是犯罪。” 朱由检一边偷换概念,一边又信口开河的把保定军拿来当挡箭牌,顺便还小小的威胁了一下来看热闹的闲人。顿时把原本意志不坚定的百姓和凑热闹的人群从大街上驱散到了两侧路旁,通往德胜门的大街上只剩下了几百名士子和上千百姓,整个路面顿时空旷了起来。 第601章 皇帝的职责 虽然朱由检三言两语便说散了那些随大流而来的京城百姓,但是剩下的一二千人显然是拿定了主意才来的,即便是身后大部分百姓都让开了道路,他们也依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不肯让开。 余佑安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不管事情最后怎么解决,他这个主持者必然都会恶了皇帝。如果拦下了皇帝出征,博取了一些名望的他大约还能得到身后那些贵人的保护,但要是搞砸了今天的事,不管是皇帝还是那些贵人的追究,他都担待不起。 余佑安顿时再次跪伏在了皇帝的马前,口中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万金之躯,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率出征而动摇国本啊。学生余佑安今日愿以死上谏,请陛下罢兵回宫,以安社稷人心…” 余佑安的话语明显带动了不少人,近百士人也随之呼喊着,请求崇祯以社稷为重,不要出城。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刚刚让到道路两侧的民众,发觉有些人似乎又有所意动,显然不管皇帝刚刚说的有多好,作为普通百姓总是认为同皇帝呆在一起,才是最为安全的。 崇祯拉了拉缰绳,驭马从前排的侍卫中挤了出去,直接站到了第一线,这才大喝了一声:“腐儒之见。” 皇帝的呵斥,顿时让道路上还在苦苦哀求的士人百姓们停顿了下来,他们一脸茫然的抬头向着皇帝望去,不知道皇帝为何勃然而怒。 道路两侧小声议论的百姓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有些畏惧的看着突然从队伍中挺身而出的皇帝。虽说崇祯登基以来,已经废除了许多皇帝出巡时昭显皇权的礼仪,比如黄土垫道,路上的行人要让到道路两旁跪迎,无功名者不得直视皇帝车驾等等。 但是200多年来的习惯,和数千年的封建礼制,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从这些百姓心中驱散的。对于皇权的无上敬畏,依然埋藏在他们心中。 是以崇祯刚刚三言两语之间,就把随大流阻路的百姓给哄离了大街,这也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拦阻皇帝的理由,自然就不敢去触犯皇权的威严。 现在皇帝亲自出马呵斥,跪在道路上的士人百姓大约还能坚持下,已经退到两侧的普通百姓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生怕自己被皇帝所迁怒。 崇祯扫视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百姓,这才继续说道:“古人有云: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而朕身为大明皇帝,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一切所需皆仰赖于大明百姓之供给,你们说朕是国本,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是以,天下之根本在于百姓,而非是君王。尔等也是读书人,连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今后岂能入仕为官,治理一地之民? 余佑安,你身为举人,又自称是万民之代表,你且起来同朕说说,这皇帝二字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历代君王都要自称皇帝?” 余佑安瞠目结舌顿时楞在了当场,他是这个时代最为正经的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其他杂学是不屑一顾的。皇帝要是问他四书五经的内容,他倒是能够回答个八九不离十,但是皇帝名称之由来,他还真是一无所知。 边上围观的百姓对于崇祯刚刚说的这番话甚感新鲜,因此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位余举人,想要听听他能给出一个什么答案了。 在场的这些京城百姓对于这位余举人还是颇有好感的,一来这位是举人,是半只脚踏入仕途的正经读书人,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代表官府的权威人士了。 而且,在这个后金犯边人心惶惶的危急时刻,有人敢站出来号召大家做些什么以求自保,都会立刻成为一些没有主见的人想要依靠的主心骨。 余佑安联合寓居京城的士人,号召集结住所周边的百姓前来拦截皇帝出城亲征,一个苦心劝谏君王不惜自身的正人君子形象,已经隐隐塑造了出来。 是以在今天这场德胜门内的拦截事件中,这位余举人倒是真的成了在场百姓的主心骨。虽然这里大部分百姓迫于皇帝的威权而让开了道路,但是其中不少人还是期待着,这位举人老爷能够把皇帝拦下来的。 套用后世的说法,便是:虽然我们不能在物质上支持你,但是我们可以在精神上默默的支持你,你可千万不能趴下,一定要顶住了。 不过这些百姓虽然都有成为李天霞的潜质,但是余佑安却真不是张灵甫。事实上当附庸而来的京城百姓退让出去之后,这位在众人面前慷慨激昂,说要效仿王累劝谏刘璋一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拦住皇帝的余举人,顿时就有些心慌意乱了。 而皇帝的一声腐儒,更是让余佑安面红耳赤,心神混乱,那里还答的出皇帝的问话。而他张口结舌不发一言的神情,也让对他有所期待的围观百姓们大失所望。 看着余佑安瑟瑟发抖的样子,朱由检也不由有些鄙夷起来了,这些读书人想要坏他出征的大事,都挑不出一个有些胆识的。 难怪明末的历史上,就没有什么出彩的记录。北宋灭亡之前,士大夫中好歹还出了一个宗泽啊。而明亡之后,南明除了一群腐儒之外,倒是投降满清的几个汉奸还颇有才干。 对于这样一个无能对手,朱由检也没意思再追究下去了。他心里想着要说些什么,就此把这些失去了气势的人群驱散了事,不要耽搁了出兵的吉时。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学生夏允彝愿意替余兄代为回答这个问题,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想同夏允彝和燕京大学的学生在这个场合发生什么冲突。因为在他心中,这两者都是他未来的根底。 他已经尽力无视了夏允彝和他身边的那群学生,但是夏允彝却依然跳了出来,他转头看了夏允彝一眼,才面沉如水的说道:“好,那便由你来说,站起来回话吧。” 对于皇帝的优待,夏允彝并没有推辞,他曲身对崇祯先拜了拜,才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站在原地沉声静气的为崇祯解释,皇帝两字的由来。 夏允彝三言两语之间便说清楚了,秦王嬴政统一中国之后,认为自己“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创“皇帝“一词作为自己的称号,自称为始皇帝。期待后世子孙由一世而万世,把大秦帝国永远传承下去。 夏允彝解释完了皇帝两字的由来,便住口不语,并没有把话题再扯回到亲征上面来。这个表现倒是让崇祯高看了一眼,这位江南士子下去走访了一趟后,倒是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此前那么刚直不折了。 朱由检稍稍沉思了片刻,今日德胜门前的这场闹剧,似乎背后之人也并不是想要阻扰自己亲征,否则就不会只有一些外地士子带头拦阻了,他们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崇祯心存疑惑的再次扫视了一眼道路两侧的百姓,他这才发觉这些百姓虽然不敢再继续阻路,但却大多面容哀戚,显然心里并不想他出城。 他这才有所觉悟,有人是想要让京城百姓对他感到失望。让京城百姓觉得,他这个皇帝并不怎么看重京城内的百姓,倒是对着外人更上心一些。 所以这些士人和百姓想要拦阻的不是自己出城,而是借着这个举动让全城百姓知道,他对京城百姓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朱由检便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要说服的,不是这些跪在自己面前的士民,而是那些围观的京城百姓了。 他清了清喉咙,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的百姓说道:“是啊,三皇以德而称皇,五帝以功而为帝。 始皇帝兼并六国,一统天下,功业可谓前无古人,因此他自称皇帝,以昭显自己的功绩。但以是始皇帝之赫赫武功,大秦却二世就灭亡了,何也?” 朱由检的这一声质问,倒是让在场的士民集中起了注意力,暂时忘却了关于皇帝亲征的问题。 夏允彝心里顿时闪过了一句话,“以仁义之不修也。”但是他并没有出声打断皇帝,只是继续注视这崇祯说下去。 “归根结底,始皇帝和秦二世都忘记了,皇帝这个称号从来不是孤家寡人的尊荣,而是维护百姓利益的功德所铸就。 三皇也罢,五帝也好,这些上古帝王不管在登基之前,还是在登基之后,都是始终如一的关心和维护百姓的利益。是以时至今日,天下人依旧在称颂三皇五帝,而不是在怀念始皇帝。 朕身为大明皇帝,首要之责,自然就是要维护大明百姓的根本利益。什么是大明百姓的根本利益?朕以为,是安居乐业四个字。 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受灾时,朕应当予以赈济;被强豪势要欺凌时;朕要颁行法令加以保护;外敌入侵时,朕就应当带兵出征驱逐贼寇。如此方不负这大明皇帝之号。 京城百姓固然是我大明百姓之一员,蓟州军民,遵化军民,辽东军民,大明治下之民众,同样也是我大明百姓之一员。朕身为大明皇帝,同样有保护他们的职责。 何况,今日朕不带兵前去解救蓟州、遵化之百姓,来日京城有难,你们又能依靠谁呢?一方有难,八方来援,则大明国土即便纵横千万里,人口兆亿,也只是一家人。 若是以邻为壑,只顾自家之安危,不顾邻人之求援,纵然是都城之内,也是处处难行…” 第602章 国士 “…现在尔等还要继续拦住朕,阻止朕去履行身为大明皇帝的职责吗?”随着崇祯的质问,原本一腔热血而来,觉得自己这是为了挽救大明社稷的士人百姓,顿时都有些面红耳赤,面面相窥了起来。 人民是高贵的,也是卑微的;人民是伟大的,也是渺小的;人民是高尚的,也是卑劣的;人民是强大的,也是软弱的… 人民就是这样一个极端矛盾的复合体,在后世,几十万兵强马壮的东北军,可以被几个关东军参谋私下联合起来的一两万日军,轻易的赶出自己的家园和根据地。几个日本兵就能轻易的占领一座数千人口的县城。 在那个时代,在列强眼中,中国人同东亚病夫就是一个同义词。但同样是这些中国人,仅仅在数年之后,便在上甘岭,在长津湖,在温井里,在铁原,用自己的热血洗刷了中华民族300余年的黑暗沉沦,发出了一个民族最强悍的声音。 朱明皇室260余年的统治,的确是快要走到一个王朝的尽头了。现在的大明,官吏腐败成风,将士不堪一战,而士大夫们却还在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年。 但是,这个王朝即便是再腐朽堕落,它也依然是汉人的国度。坐在皇位上的君王,好歹还是把大明百姓当做自家人,没有视之为可以随意砍杀掠夺的对象。而对于士大夫们,至少还保持着一份敬重,没有将满朝大臣都视为自家的奴才。 大明都城的百姓,市井之气也许是多了些,自私自利的小心思也是有的,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国人同奴兵血战,而自己心安理得过日子的人却并不多。 如果崇祯没有挑明这些,有些人还能装作不知道皇帝出兵是为了解救遵化军民。但当皇帝义正言辞的发出了质问之后,大多数有些廉耻心的百姓,也只能面红耳赤的向人群后方退去了。 这些都城百姓实在是被皇帝说的心虚了起来,他们守着如此坚固的北京城,却还想着截留下皇帝和京畿的军队,给自己多加一些安全感。心里豪不顾及挡在建奴之前,现在还生死不知的遵化军民,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作为大明皇帝的崇祯尚且奋不顾身,要赶着前去救援遵化军民,而他们这些安居于城内的人,不仅没有勇气同去,还要来扯皇帝的后腿,怎么看都有些小人行径了。 旁观的都城百姓尚且如此羞愧,堵在道路上的士民就更为慌乱了。他们敢跑来拦阻皇帝,是因为有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大义,就是为了大明的社稷安危。但是现在崇祯不仅完全否定了这种大义,还给他们扣上了一个不顾大局,只顾自家安危的帽子,这显然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拦在道路上的士民还没有想出破局的办法来时,夏允彝突然再次上前,拦住了崇祯的马头说道:“陛下身为大明天子,为了百姓之安危尚且不顾自身,学生自幼熟读圣贤经典,又岂敢落于陛下之后。 臣夏允彝恳求陛下,允许学生跟随军前,替大明百姓出一份力。” 有了夏允彝带头,在他后方的几十位燕京大学学子,顿时也纷纷向崇祯拜请,希望能够跟随军前,与建奴一战。 夏允彝等人的出声,顿时打消了还拦在道路上的士民们最后一点坚持。不少人开始默默的起身退向了两侧,连神思不属站在那里发愣的余佑安,也被人木然的拉到了一边,没有做任何抗拒。 看着面前空出来的道路,朱由检心里顿时畅快了起来。而夏允彝等人反手一击,恰到好处的打消了这些拦路士民最后的一丝勇气,也着实让他开心不已。 燕京大学学子在这个时候请战,显然大涨了出征将士的气势,这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见,现在的燕京大学已经完全从国子监的影响下脱离了出来。 朱由检对着夏允彝微微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说的好,朕改国子监为燕京大学,就不是为了培养一批官僚出来,而是希望能够为我大明培养出真正的国士。 何为国士?士之才德盖一国者为国士,以天下为己任者为国士。想要成为大明之国士,岂能不心怀百姓之疾苦。身为大学学生而有上阵杀敌之勇气,卫护百姓之拳拳之心,朕岂能不答应你们。 不过,想要保卫这个国家,建设这个国家,并不单单只有上阵杀敌一条路。身为大学学生,好好学习,尽快掌握学校传授的知识,同样也是在履行自己爱国的职责。 因此朕允许你们派出5人作为燕京大学学生的代表,跟随朕出征。夏允彝你来挑选,朕只有三个要求:1、一定要本人自愿;2、能骑马;3、家中尚有兄弟。” 夏允彝再次拜了拜崇祯,便转身带着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退到了一边。朱由检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道:“给他们留5匹马,让他们自行去北郊大营报道。” 朱由检说完这句之后,便对着夏允彝点了点头,就这么一马当前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向着不远处的德胜门而去了。 停留了许久的御营大队,终于再次行动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站立在道路两侧的都城百姓,向着队伍前方的崇祯纷纷高喊,“愿陛下此去万胜,凯旋而归。” 朱由检对着两侧百姓点头致意,很快就在这一片呼声中出了德胜门。 在御营最后的车马也消失在德胜门内后,站立在德胜门大街附近的百姓,才三三两两的散去。今天一早,这些百姓汇聚到这里时,都带着惶惶不安的神情,但是等到他们离去,却大多舒展开了眉头。 有这样一位把百姓放在心里的皇帝,想来建奴这次犯边,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危害了吧?不少人离开时,心里都是怀着这个想法。 也有几位穿着平常服饰的百姓,同人流同行了一段路后,便拐进了胡同小巷,然后迅速消失在了这些阴暗曲折的小巷子里了。 其中一位便匆匆跑去了英国公府的后巷,敲开了英国公府的后门。守门的门子看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让开了道路,让这位看起来如同寻常百姓的汉子直直的进入了府内。 不久这位汉子就被公府的大管家引到了正在养病的英国公面前,披着一件银狐裘披风的英国公,依靠在一张锦榻上,听这位家奴诉说了今日清晨在德胜门发生的事件。 听完之后,这位英国公便忍不住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在一边伺候的管家正想叫婢女进来服侍,却听到英国公说道:“你们都下去,我同世子要单独说说话。” 世子张之极对看着自己的管家点了点头,这位管家便听话的带着人离去了,连房门处伺候的两名婢女也远远遣走了。 虽然此时天气才刚刚入冬,白天还起码有七、八度的温度,但是在这间房间内,却已经燃起了炭火。但即便是如此,张维贤的脸色还是有些发青。 听到脚步走远,直至渐不可闻,缓和过来的当代英国公张维贤才对着儿子说道:“我的身子看来是不成了,说不定连这个冬天都抗不过去了…” 张之极顿时有些慌张的说道:“父亲何出此言,不过是些小毛病而已,只要好好将养,父亲很快就能痊愈了。府内上下,都指望着父亲能够继续主持大局。” 张维贤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打断我,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么? 现在也应该同你交代一些事情了,我张家能不能继续钟鸣鼎食下去,接下来就要看你了。先祖用性命挣来的这份家业,我算是交到你手上了。我现在就问你,你究竟能不能保住这份家业?” 张之极顿时惶恐的跪了下去,“儿子对祖宗发誓,一定会拼死保住这份家业,不会断送在儿子手上…” “如何保?”张维贤突然冷冷出声问道,他脸色突然红润了起来,原本一脸的病容,此时也消失不见了。 在父亲目光的逼迫下,40多岁的张之极突然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看着张之极这个模样,张维贤心里也是不住的摇头。自先祖张辅在靖难之役立功而授英国公后,张家就一直是京城勋贵之首,深受历代皇帝信重。 但是在这种优容富贵的生活背后,却是张家子弟一代不如一代的现实,除了二代英国公张懋还能上阵之外,其他几代英国公都成了看守京城的守户之犬。 张玉、张辅这样的大将之才,在张家子弟身上,现在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以军功而成为勋贵第一人的英国公府,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根本,只能依靠皇帝的信任而存在下去。 在以往,张维贤倒也不担心,反正大明也就是这个鸟样了。大明在,张家的富贵就在;大明亡了,张家最多也就是殉了这个王朝就是了。享受了这么多代的富贵,张家也只能同大明同始终了。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登基不到两年的崇祯,虽然只是冲龄,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君王。从这位皇帝登基后不久,就把京营和皇宫侍卫中的勋贵子弟一一调离就知道,这位皇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而崇祯又同其他皇帝登基时不同,在他的上面没有太后、太妃压制,而朝中的文官集团又因为党争而四分五裂,差不多已经失去了牵制皇权的力量。 辽东建奴之叛,西南土司之乱,加上各地不断出现的天灾,使得大明上下都期待着新皇刷新政治,有所作为。所以崇祯所推出的新政,并没有受到地方官员坚决的抵抗。 对于新政,其他方面张维贤可以不在乎,但是对于皇帝不停的削弱勋贵和将门在军中的势力,他还是难以忍受的。如果张家失去了对于京畿军队的控制,这英国公府还能存在下去吗? 依靠皇帝信任而存在的英国公府,如果连京畿军队都无法插手,也就意味着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那么张家又要如何自处呢? 第603章 观望 张维贤正思索着,忍不住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原本跪在他面前的张之极赶紧起身上前,替他轻轻的抚拍背部,才让张维贤慢慢的平静下来。 喝了一口茶汤润了润仿佛要撕裂开来的喉咙,张维贤才发觉自己确实已经老了,有些事情他已经无能无力了。 张维贤转头看了一眼紧张不已的儿子,才慢吞吞的说道:“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泰昌帝同福王争位的时候,同那些东林党人牵涉的太深。 我英国公府一向效忠于大明皇帝,实在是没必要去干涉帝位之归属。当年老夫被那些东林党人说动,硬是去掺和了一把,结果到了现在,还是同他们分割不清。” 张之极小心的回道:“这也不能怪父亲,谁会想到泰昌帝会这么快山陵崩呢?” 张维贤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谁也没想到啊。”说完这一句,张维贤便再次沉默了下去。 房间内安静了许久,英国公又出声突兀的问道:“这次跟随陛下出征的,有多少勋家子弟?世泽为何没去?” 张之极楞了一下,才小心的说道:“只有怀远侯家、定远侯、永昌侯、镇远侯、豊城侯几家的子侄,大约9人而已。 陛下说,此次兵凶战危,没有在军校学习过的勋家子弟就不必跟随了。不光是世泽没去,西宁侯等几家子弟,也同样被留下了。” 张维贤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兵凶战危?陛下万金之躯都上阵去拼命了,难道他们的性命比陛下还金贵? 就算陛下拒绝了,难道你们就不能再次恳请?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须知,我还没死。” 张立极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口中急忙为自己辩解道:“陛下决定亲征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此前大家都不知道陛下会亲征啊。 大家觉得建奴此次来势汹汹,京畿诸军又只能调拨一半,想要守住蓟州城就已经艰难无比了,还要挡住建奴西进京畿,实在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也就没有再次请求上阵了。 再说了,不管是世泽还是其他勋家子弟,那里是能够上阵的?儿子就算不顾惜这些子弟的性命,也要顾及下那些上阵将士们的士气啊。” 张维贤盯着儿子看了许久,才摇着头说道:“也罢,也罢。身为勋家子弟,居然连跟随陛下上阵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家业还能存在多久呢? 我这日子也没几天了,今日便叮嘱你最后几件事,你可千万莫要忘记了。” “父亲请说。”张立极赶紧小心的回道。 “第一,从今日起,就闭门谢客吧,家中子弟谁也不许出门,除了宫中来人,其他人都打发了回去。” “这?父亲,陛下现在出征在外,京城勋戚可都看着咱们家,要是闭门谢客,岂不是伤了大家的心?而且京中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啊。” “准备?准备什么。陛下要是安然返回,那就什么准备也用不上。陛下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谁还能绕过我家不成?现在你要做什么准备?给陛下准备敲打英国公府的把柄吗?愚蠢。” 在父亲的训斥下,张之极顿时住了嘴,张维贤咳嗽了一阵再次说道:“要是陛下能够安然回返京城,就从族内挑选子弟去那个陆、海军军官学校学习吧。去之前告诉他们,要是不能从军校毕业,也就不用回来了。 让世泽同世杰多多亲近一些,他们毕竟还是亲兄弟,不要弄得和陌生人一样。今后,英国公府就需要他们兄弟支撑下去了。 另外,把万历25年以后,在保定置办的庄田都整理出来,待陛下凯旋归来,便献给陛下去。” 张之极的眼睛霍的睁大了:“父亲,这是为什么?保定的田宅我们也是用真金白银买回来,凭什么交出去?陛下也没有这个要求啊。” 张维贤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个儿子,不客气的训斥道:“为什么?要不是凭借着英国公府这个名头,这些田宅会是我们家的产业吗? 现在京城各家勋戚大多被削减封田,征收田宅,唯我英国公府一直毫发无损,你可知是为什么?” “当是我英国公府圣眷未衰。”想了半天之后,张之极才硬着头皮这么回道。 张维贤摇头失望的说道:“陛下是想保全同我这个老臣的情谊啊,老夫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三朝拥立之功的,陛下不愿意在老夫生前有所行动,这是不想落下一个凉薄的骂名。 在老夫故去之后,你既无拥立之功,又不得陛下之信任,守着这么多田产,这是想成为陛下竖起来的靶子么?” 张之极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口中喃喃说道:“陛下平日待人温和真诚,都城百姓也时时称颂陛下仁慈之名,当不至于如此针对我们张家吧?” “仁慈?呵呵,顺义的士绅大户、京营的旧军将、河南士绅、卫所军将,他们也会觉得陛下仁慈么?” 张之极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些人平日的确是做的过火了些,否则也不会落得人人喊打的局面。就算陛下出手对付他们,也是情有可原吧。” 张维贤摇着头说道:“一次情有可原倒也罢了,但如果每次陛下出手都是情有可原,那就不是情有可原了。 我张家在保定收购的那些田宅,难道都是清白的?够不够的上,陛下再次情有可原的出手? 陛下是一个想要做中兴之主的人,否则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如果我们站错了队伍,祖先传下来的家业,也许就要到此结束了。” 张之极思考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父亲不是一向说,我张家要同大明江山共始终,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站在陛下这边么?” 张维贤看儿子一眼,才说道:“做什么事都需要运道的,陛下想要成为大明的中兴之主,和陛下是大明中兴之主,完全是两回事。 如泰昌帝,千辛万苦终于继位登基,谁能知道他却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当年那些支持泰昌帝继位的大臣们,甚至连一道起复诏书都等不到。 陛下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虽然大有明主的气象,但也未必就是陛下的真实面目。俗话说的好:真金不怕火炼。陛下能不能击退建奴,从前线凯旋而归,便是最好的试金石。 如果陛下过不了这一关,则我大明朝一切如旧,再不必提什么新政。但如果陛下真的过了这一关,挟击败建奴的功勋威望,新政的实施恐怕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英国公府再不改弦易辙,恐怕就要从陛下身边退场了。” 张之极迟疑了半天,才小心回道:“向陛下献出土地,难道就是父亲改弦易辙的方式么?” “当然不是,那不过是为了取信于陛下,避免陛下继续对张家猜忌下去。我说的改弦易辙,是要让张家重新捡起根本,恢复上阵杀敌的本事,而不是继续在都城做守户之犬…” 蓟州城北面5里处是无终山,又名崆峒山,相传为黄帝问道于广成子之处,山顶有一处广成子殿,不过已经相当衰败了,只有2名火居道人在此居住。 此山高度虽然只有300米有余,但是却极为陡峭,站在山顶上可以俯视整个蓟州城。因此茅元仪、左良玉抵达蓟州城之后,就立刻派出了一连士兵占据了山顶,以作为蓟州城的屏护。 蓟州城九里十三步,以砖石包裹土墙的城墙高达3丈有余。由于城北有山岗阻挡,因此此城只有东、西、南三处开了城门,北面城墙更是砌筑成了圆弧形。 蓟州城和无终山之间的山岗丘陵地带,此时已经布下了一道高低错落的军寨,以应对从东北方而来的后金骑兵。 而蓟州城以南,同洲河相邻的近4里空地,还在紧张的施工。数千民夫正忙着挖掘壕沟,打下木墙,试图以蓟州城为核心,北连无终山,南连州河,建立一道阻挡后金军队的防线。 如果在以往,这道防线是无效的。后金可以穿过州河,绕道东面的十百户出州河山谷,直接绕蓟州城而过。 但是从去年开始修建的州河水库,距离县城以东大约8里,南依翠屏山,截淋河、沙河和黎河,在州河上游的山谷蓄积起了一个东西宽达70里的大湖,完全遮蔽了蓟州东南的山谷平原。 虽然这个水库只完成了一期工程,又因为是冬季枯水期,蓄水深度还不到设计深度的一半。但是,已经足够形成一个人造天险了。 如果后金军队想要从蓟州官道西行,就不得不直接冲击依托蓟州城修建的这道土木长城了。 而原本征发修建州河水库二期工程的农夫,现在正好被拉来修建这道蓟州防线。蓟州的士绅大族,在在乡守制的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带领下,更是纷纷捐出了大量物资和动员了大批庄客以巩固这道防线。 这些士绅大族在保卫自家财产的积极性上,比此前修建州河水库要高的多了。当然,这些士绅大族的目标也就是要保住蓟州家乡,再多一点他们也没兴趣了。 茅元仪、左良玉的人马抵达之后,蓟州士绅便死活不让他们继续前进至马伸桥,生怕这只部队被建奴击溃,导致蓟州人心大坏,连蓟州城都保不住。 蓟州城内本来有营州卫和蓟州卫两营军马,作为蓟州镇的后方转运基地,城内也有着大批的军需物资。但是,茅元仪、左良玉两人同样发觉,蓟州城内的军民已经被前方败退下来的官军和难民带来的消息吓坏了,让他们守在蓟州大约还能听命,听说要东进就个个摇头。 如此一来,他们能够依靠的也就是从京城带来的近万人马,这点人马守城尚可,东进解救遵化,显然力量有所不足。茅元仪、左良玉的主要任务,还是稳固蓟州防线,然后打探当面之敌的情况和遵化城的消息。 因此,两人商议之后,决定还是先稳固蓟州防线,接应后续人马抵达为先。马伸桥那里,只是派出了一连人马和数百名败退下来的明军进行警戒。 第604章 皇帝的到来 蓟州西门附近的独乐寺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安禄山起兵叛唐并在此誓师,据传因其“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而得寺名。 到了宋辽时期这座寺庙大肆扩建,变成了占地20余亩,分东、中、西三路建筑的庞大寺庙。到了数百年后的大明,寺庙各处的建筑破败不堪,寺中僧人难以居住礼佛。于是在万历25年,寺庙主持说动了前来蓟州督饷的进士王于陛,对独乐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修缮。 30余年过去了,寺庙建筑的外观虽然有些褪色,但却依然甚为坚固。蓟州城原本就城小人稠,后金犯边之后,从遵化等地逃亡来的大户又大多在蓟州城内歇脚。因此当茅元仪、左良玉等人抵达蓟州城时,城内居然一时腾不出地方来。 茅元仪便下令征用了独乐寺的西院,作为战时大本营的驻地。这里原本是供僧人和礼佛的香客居住的地方,地方广大,正适合安顿大本营属下的各个机构编制。 原先居住在此的僧人和一些香客、难民,现在只能挤到东院去了。虽然他们被抢了自家的住所,但是这些人倒也识得轻重,并没有多加抱怨。毕竟这些来自京城的武官住进了城内,这蓟州城就算是有所保障了。 今日在西院的西配殿内,正召开着一场紧急会议。在蓟州督建州河水库的水利部部长蒋德璟,看着蓟州防线已经差不多完成之后,便要求调拨一只军队和部分新组建的蓟州民团,前往唐山进行防卫。 以崔呈秀、崔凝秀为首的蓟州士绅断然拒绝了这个无礼的要求,于是蒋德璟便找上了战时大本营在蓟州的负责人茅元仪,要求他直接调拨人手给自己。 蒋德璟的理由很是充分,既然现在蓟州防线已经快要建成,京城援军又到了一部分,现在蓟州城内外的军队已经多达数万人,临时组建的民团人数也接近了上万,蓟州城已经可算是高枕无忧了。 而唐山作为新兴的煤铁冶炼中心,现在却只有数百卫所兵在防守。卫所兵的战斗力,估计还没有蓟州民团高。朝廷和地方士绅在唐山投入了数百万元建立的钢铁厂,岂能轻易的让建奴给破坏掉。 茅元仪也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应当派出一只军队协助防御唐山。不过当他召集了蓟州士绅商议时,统领蓟州民团的崔凝秀却立刻挑出来反对道:“蒋尚书的话,末将觉得欠妥。 唐山属于开平中屯卫,按照我大明军制,一卫有5600兵额,怎么会只有区区数百人呢?蒋尚书可不要中了别人的蒙蔽,被人哄来抽调我蓟州城的守军啊。 现在蓟州城就是建奴西进的首当其冲,现在就是再多的兵马也不足够啊,怎么还能往外调拨。而且在唐山和遵化之间,好歹还有一个丰润县挡着。根据朝廷的命令,丰润、迁安、永平、抚宁诸地应当归于辽西镇出兵防御,就算蒋尚书要抽调人手,也当去抽调辽西镇的人手,岂能调走我蓟州人马? 更何况,蓟州民团乃是为了保卫乡土而建,让这些乡民保护蓟州还成。如果调他们离开家乡,末将以为一旦出了蓟州地区,这些民团就要逃亡归家了。蒋尚书想法虽好,但是不切实际啊。” 蒋德璟顿时反驳道:“按照我大明军制,一卫有5600兵额,但是实兵究竟是多少,你也是当过蓟镇副总兵的,难道还不知实情吗?这城中的营州卫和蓟州卫难道真有1万多人的实兵吗? 辽西镇要防守丰润、迁安、永平、抚宁诸地,还要准备组织人马西向救援三屯营和遵化城,如何还能有这么多兵力协防唐山?本官索要的数目不过是一千官兵,两千团练,又岂能影响蓟州防御的大局?” 崔凝秀毫无退让的说道:“营州卫和蓟州卫指挥使治军无方,不代表开平卫的指挥使也是如此。说不定开平卫的指挥使公忠体国,不吃军队的空饷呢?蒋尚书不可平白冤枉好人啊。” “你!”蒋德璟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身边的茶几上,打翻了几上的茶盏。边上伺候的军士,赶紧小跑过来收拾打翻的茶盏,顺便重新给这位被挤兑的说不出话的蒋尚书沏了一杯茶。 崔凝秀对蒋德璟的发火毫不在意,一来蓟州是他们崔家的主场,朝廷要在这里打一场防御战,必然少不得崔家的支持;二来自家兄长的孝期也快过了,朝中对于魏公公和自家兄长结党乱政一案并没有确切的结论。因此兄长并不是没有复起的机会,有兄长作为后盾,他觉得自己大可以扛一扛这位原本就不管兵事的蒋尚书。 更何况,现在本地士绅对于建奴西进怕的要死,恨不得把全大明的军队都调到蓟州来,哪里会赞成蒋德璟抽调蓟州兵马的主张。 最要紧的是,这蒋德璟督修州河水库时,死活不肯加倍补偿崔家在州河上游河谷平原内淹没的土地。这使得崔家兄弟对于蒋德璟甚为不满,那里还愿意卖面子给他。 茅元仪对于现在这个状况也很是头疼,他虽然赞成蒋德璟的主张,但现在战时大本营更需要得到蓟州士绅的支持,没有这些本地士绅的支持,想要充分的动员本地的人力、物力备战,必然是事倍而功半。 更何况,虽然他现在是蓟州城战时大本营的主持人,但是他毕竟不是正途文官出身。不管是对上以工部尚书头衔管理水利部事务的蒋德璟,还是在家守孝的前兵部尚书崔呈秀,他都没有足够的底气压迫两人退让。 政治倾向于东林党人的蒋德璟看不惯崔家兄弟,反之亦然。这一刻茅元仪倒是希望皇帝能够尽快赶到了,按照时间计算,皇帝这时也应当快到蓟州了。 茅元仪正记挂着崇祯的时候,朱由检带着150名御营马军和15名预备士官,已经抵达了蓟州城西约2里处。 十一月五日早上出了北京城后,同大军一起出了大营之后,朱由检就挑选了一小队人马独自前行,而把大军交给了吴怀和施洪谟两人统领。 离开了四方城之后,朱由检便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般,做事再无京城内那么瞻前顾后,步步小心了。 而这只大军之中,随行的文官武将都是崇祯亲手提拔上来的,如孙承宗、黄立极之类的朝廷重臣则一个都无携带。 离开了京城之后,军中自然谁也约束不了这位大明天子了。吴怀倒是有心撇开大军,随行护卫崇祯前往蓟州城,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偏裨小将,而是一只骑兵师的主将,根本离不开自己的部队。 因此吴怀和施洪谟两人,只能惴惴不安的看着皇帝带着一小队骑兵脱离大军而去。不过随后他们便下令军士加快行军,试图尽快跟上皇帝的行军速度。 北京到蓟州城,走顺义、三河的官道大约200余里,如果是传递军情的信使,两天之内便可到达。但是大军出行就不一样了,按照总参谋部的行军条例,日常行军是40里一天,战时行军是60里一天,急行军则是80里一天。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只军队将会以略低于战时行军的速度前进,十一月五日出发,十一月九日前抵达蓟州城。 不过现在么,吴怀和施洪谟召集属下商议了一下,便决定把笨重的辎重交给铁路运输,比如炮兵团的大炮等装备。抛弃了这些笨重辎重后,军队以70里每天的速度行军,提前一日抵达蓟州城。 脱离了大队人马的崇祯并不知道这些,带着小队骑兵上路的他,速度自然要比大队人马快的多。 不过崇祯在顺义、三河县城都停留了一段时间,在两座县城的停留期间,他主要是巡视了当地的城防,同当地县官、士绅百姓做了交谈,以安抚人心,并视察了用于安置逃亡难民的营地。 朱由检并不清楚这样的行动有没有效果,但是他觉得自己应当去做这些工作。在他自己看来,天子亲征主要的作用还是在于安抚民心和激励士气,毕竟他不是朱元璋这样的马上皇帝,对于这个时代的战事他并不熟悉。 朱由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要是纸上谈兵,凭借后世的见闻,他也许可以压倒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将领。但是真要上阵打仗,说不定他还不及一个军中老卒。 既然他的主要作用是安抚民心和激励士气,那么自然要多见见沿途的军民,好让他们安心下来,不要手忙脚乱,四处奔逃,搞的京畿地区人心惶惶。 在看到了蓟州城西门城楼后,朱由检便要求连善祥命人打起代表大明皇帝的黄龙旗。 在蓟州城通往三河的官道上,成群结队的行走着一堆堆拖儿带女的百姓,他们随身携带着一点细软,试图逃到京城附近去。在这些普通百姓朴素的想法中,也许觉得只有天子脚下才会有安全感。 当崇祯这一队人马竖起了代表天子的黄龙旗,缓缓向蓟州城而去时,这些百姓原本有些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崇祯没有派人拦阻这些百姓回头,也没有驱逐他们离开官道,反而派了几名骑士对这些百姓宣告,在三河、顺义有那些地方有安置难民的营地,告诉他们遇到困难该向什么部门求助。 这些百姓原本对于军队都深怀戒备,看到这群骑兵在官道上前进时,都会下意识的避开一段距离。 但是等到代表皇帝的黄龙旗竖起后,确定了这只军队中护卫的少年确实是大明皇帝后,不少人纷纷回头跟在了皇帝身后,再次返回了他们想要逃离的蓟州城。 第605章 对于胜利的信心 当崇祯的队伍抵达了蓟州城西门前时,跟着他们身后返回的百姓已经多达数百人了。而在远方的大道上,此前看到皇帝旗帜后,就有些放缓了脚步的百姓们,看到这么多人跟着皇帝返回蓟州城,顿时都不时的停下了脚步,扭头对着身后频频望去。 在这些百姓之中,一位头上裹着白布,怀抱着一个孙子坐在一辆大型独轮车上的老者,咬牙切齿的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对着前面牵着毛驴的大儿子和后面推车的小儿子喊道:“大柱子你停一停,把车子调头,我们还是回家去,不走了。” 这老者坐的是一辆双缱独轮车,这种北方特有的大型独轮车,前用驴拉、后以人推,顶上还装了一个拱形席顶,一次足可搬运上千斤的物品。老者抱着幼小的孙子坐在右侧,左侧则堆满了箱笼杂物,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在前面牵引着毛驴,一对较为年轻的夫妇则在后面推车,边上还有数名半大的孩童愁眉苦脸的跟随着。 听到这位老者的话语,几名孩童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这几名十来岁的孩童刚出门的时候也许还比较兴奋,但是这3、4里路走下来,他们已经感觉自己两条腿都有些麻木不仁了,这时候他们才觉得这趟出远门真不是好玩的。 不过同这些孩童听到回家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同,前面拉着毛驴的中年男子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愁眉苦脸的回头说道:“爹,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先去顺义乡下的三娘舅家里躲一躲,等那些东面的鞑子离开后再回来。 听人说,东面那些鞑子凶悍的很,连朝廷的大军都都有几十万人死在他们手里了。就蓟州城那些官爷,儿子觉得也是白送。咱们这一家大小的性命,可不能指望这些官爷啊。” 刚刚还有气无力的坐靠在独轮车上的老者,却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拍着车上的木挡,神情十足的对儿子喝骂道:“你个榆木疙瘩,你刚刚没看到皇上都来蓟州城了么?有皇上在,这蓟州城怎么可能还会有事? 要是蓟州城有危险,皇上还会过来么?就算那些鞑子围住了蓟州城,天下勤王之师也会源源不断的跑来救援蓟州城的。赶快回头,你那三娘舅家里还不如咱们家呢。咱们这一大家子跑去投奔,这个冬天吃什么?喝什么?千好万好,不如自家的狗窝强。回头,我就不信了,这些鞑子还能长了三头六臂,连皇上的大军都挡不住了?” 在这老者的呵斥中,拉着毛驴的中年男子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掉头了。有这一家人作为榜样,边上顿时有十多户人家跟着转身往回走了。 能够带着家人逃亡的,起码也是有点家底的人家。要是跑出去连衣食都无着落,也就用不着跑了,被鞑子砍死和流亡在外冻饿而死,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再说了,蓟州这么大,鞑子未必能找上自己,但是这个时候往外跑,在野外冻上一晚,就是一条性命消失了。 这些百姓抛弃了家业逃亡,实在是出于对朝廷能否保住蓟州城没有信心,只要有这么一丁点希望,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而崇祯的到来,让这些向外逃难的百姓莫名的生起了一点希望,和大明会把入侵鞑子赶走的信心。 正是这点希望和信心,又再次把这些百姓们重新拉回了蓟州城。哪怕是这些有些家底的人家,一次逃亡之后还能不能恢复之前的生活,都是一种奢望。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这个时代显得更为真实一些。 固地自守的宗族乡党风气,使得外来人口受到排斥,在大明已经是一种常态。就像这些蓟州人此前曾经排斥过从遵化地区逃亡而来的难民一样,他们一旦去了其他地方,同样也是被排斥的对象。 有亲友可投奔的人家还好,起码还能有个落足点。无亲友可投奔的难民,往往就成了本地奸猾之辈巧取豪夺的对象。因此不到迫不得已,大明百姓都不愿意逃离自己的家乡。 朱由检驻马停在了蓟州城西门外的瓮城外面,并没有立刻进门。他看了看身后聚集起来的百姓队伍,突然便调转了马头,跑到了队伍的末尾,到了紧紧跟在队伍身后的百姓面前。 朱由检的身体向前倾了倾,对着最靠近自己的百姓温和的询问道:“你们跟着朕回来,可是有什么话对朕说吗?如果有话便快些说吧,现在的天气晚上可是冷的紧,你们不抓紧时间赶路,在野外露宿可不是好玩的。” 崇祯的举动,虽然把一大部分百姓都给震住了,但还是有一些年轻人看着这少年模样甚为温和,并不像往日见到的官吏这么凶恶,便大着胆子七嘴八舌的问道。 “您真是圣人吗?”“圣人,这蓟州城能不能保住啊?”“圣人,你来了还走不走…”连善祥正想上去把皇帝同这些百姓隔离开来,这些人可不是京城百姓,天知道这里有没有后金的奸细。 不过他很快就被皇帝拦住了,崇祯在马上坐直了身体,尽力让更多的百姓看到自己,然后才说道:“是啊,朕就是大明皇帝朱由检,朕来蓟州自然是为了保住蓟州城,朕不仅仅是要保住蓟州城,朕还要把那些后金强盗赶出长城去,让大家好安居乐业。不把那些鞑子赶出长城,朕是不会回京的。” 随着崇祯同道路上这些百姓对话,蓟州城西门附近的百姓听到消息也纷纷聚拢了过来,这些百姓这些天来都忧心的很,虽然从京城方向调来了数只军队,本地的士绅老爷也出钱出粮,招募了许多人手修筑防御工事。 但是不管是从京城来的官员也好,还是本地的士绅也好,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这蓟州城到底守不守得住。倒是从遵化逃亡而来的难民,带来了入侵鞑子残暴凶悍,官兵完全不是对手的传闻。 这些难民带来的消息,让原本就心惊胆颤的蓟州百姓变得更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在一日甚于一日的压力下,干脆弃家而走了。而百姓的逃亡风潮,更是极大的动摇了蓟州本地守军的守城信心。就连京城新军,在蓟州城这种气氛之下,也开始变得紧张了起来, 现在蓟州百姓听说了皇帝的到来,而且还信心十足的发表言论,不但要保住蓟州城,还要把鞑子赶出长城去。不管他们手上在做什么,此刻也纷纷丢下不管,跑到西门外去,想要听一听皇帝的言论了。 当茅元仪、崔呈秀、蒋德璟等蓟州城内的官员士绅收到消息,挤出西门来迎接皇帝时,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明黄色叶子甲的少年,站在了一辆捆着各式箱子的货车上,正对着围绕在货车三面的数千百姓发表着演说。 围观的百姓聚精会神的听着皇帝的演说,甚至连咳嗽声都很少听闻,而在人群的外围,还有百姓不断的聚集过来。在皇帝站立的货车底下,围着一圈军士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茅元仪等人看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场面,都是面面相窥,一时说不出话来。从瓮城门口到崇祯站立的地方大约还不到100米,但是这段距离上已经站满了人群,茅元仪等人此时也不敢命令军士清道,只能放下身段慢慢的挤过去。 几个膀大腰圆的军士在前方挤开空隙,茅元仪等官员就趁机跟上,在被挤开者的抱怨声中,茅元仪等人终于接近了崇祯所在的马车外围。 守卫在皇帝身边的连善祥,已经认出了穿过人群的茅元仪等人。在他的指示下,围住马车的御营军士才放开了一道小口子,放茅元仪等人入内。进入了军士防御内圈的茅元仪等人,这才有暇竖起耳朵倾听,听皇帝站在马车上到底在说些什么。 “…建奴此次入侵犯边,女真鞑子不过1、2万,蒙古鞑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两者相加不到三万人。 现在光是我蓟州城内外军民,就达到了七八万人,而山西、保定、山东、河南的援军还在不断赶过来。要是所有援军都到齐,我们最少也要15、6万人马,是后金鞑子的5倍有余。 遵化距离后金有千里之遥,这些鞑子打一个就少一个,根本就没地方去补充。但是我们不同,我们即便损失了一些人马,还能从后方继续抽调人手… 我们越打,人马就越多;后金越打,人马就越少。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受伤的将士可以送到后方去照顾。后金是入侵者,他们要是负伤就等于死路一条… 我们是为了保卫家人和自己的财产作战,而后金就是一伙想要来抢劫财富强盗。所以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战争,而后金的战争是不义的战争… 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虽然一起入关抢劫,但是并不是所有蒙古人都甘心替女真鞑子卖命。女真鞑子用武力击败了辽东的蒙古部族,杀戮了他们的父母兄弟,难道他们会不担心这些蒙古人反叛吗? 因此只要我们大明军民上下一心,今天吃掉几个女真鞑子,明天吃掉几个女真鞑子,这些鞑子内部就会混乱起来,再没有什么力量侵犯我们了。 这些鞑子有这么多打败仗的理由,我们究竟有什么理由不去争取胜利,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园,保卫我们的家人呢?” 随着皇帝的不断挥手演说,四周围观的百姓如痴如醉,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的表情,他们纷纷鼓掌应和着皇帝的说法,似乎此刻的蓟州城已经坚不可摧了。 旁观的茅元仪忽然觉得,眼前这热烈的场景,突然之间便消去了,此前围绕在蓟州城上的那股阴郁失败的气氛。 第606章 收权 朱由检在马车上足足演讲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围观的百姓的脸上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他才结束了讲话,在茅元仪等人的护送下进入了蓟州城。 对于茅元仪把战时大本营的总部安置在独乐寺内,崇祯到是没有什么意见,瞻仰了下观音阁内出名的巨大观音木像之后,朱由检便同众人去了西院的配殿内。 在配殿门口,崇祯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众人说道:“朕想先跟战时大本营的成员、崔本兵、蒋尚书了解下情况,其他人先在外面候一候,等我们谈完了,再叫你们进来。” 蓟州士绅和本地官员也只能唯唯诺诺的站在殿外,一脸羡慕的望着茅元仪等人跟着皇帝直接进入殿内。进入西配殿内后,崇祯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一干官员说道:“我对诸君的表现感到非常的失望,战时大本营抵达蓟州已经有7天了。 在西人的神话里,七天已经可以创造一个世界了。但是你们除了一道单薄的土木防线之外,似乎什么都没做。 蓟州、遵化的百姓成群结队的向后方流亡,既没有人帮助他们,也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地方才是安全的。这些人跑到了什么地方,便把恐慌情绪带到了什么地方。三河、顺义的百姓甚至一日三惊,以为鞑子已经抵达蓟州城外了。 蓟州城外虽然设置了营地以容留遵化等地逃亡的难民,但是也没有人去把这些难民组织安排起来,任由他们在营地里无所事事。” 茅元仪小声的辩解道:“我们还是招募了一些难民中的青壮以修建城外工事的。” 朱由检顿时把目光转向了他,冷峻的说道:“一些青壮?朕要的是把蓟州城内外的百姓全部动员起来。老人应当上街去鼓舞民众的作战勇气,妇女应当为军士修补军服和照顾幼儿,工人为军队修补器械,识字的人应当在街头小巷涂刷标语,朕要的是所有人都要为这场战争做出贡献,而不是一些人在拼命,而另一些人却在做看客。 我们同后金之间的战争,不是军队和军队之间的单纯搏杀,是国家对国家,民族对民族的生死搏斗。没有人可以在这场战斗中置之度外。 如果我们让百姓成为旁观者,那么军队又怎么能提起勇气去保卫一群陌生的看客呢?我们必须要让军队知道,他们之所以要忍受牺牲,同敌人拼死搏斗,是为了保卫在他们身边一起生活的普通百姓。 我们同样要让百姓们知道,将士们流血牺牲,并不是为一点犒赏和官职,而是在保卫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能够幸福安乐的生活下去。 我希望诸君牢牢记住,我们现在是在大明的国土上同敌军作战。如果在自己的国土内作战,军队都得不到大明百姓的支持,那么即便是侥幸赢得了一两次胜利,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依然是失败的。 大明的国土有这么大,如果处处都需要军队去防御,那么大明需要给养一只多么庞大的军队?我们能够负担的起么。” 崇祯刚进门就如同霹雳一般的话语,顿时把茅元仪和左良玉几人给打晕了。而崔呈秀、蒋德璟两人,此时也默默无语,在心中思索着皇帝话语中的用意。 然而不管如何,崇祯这段的开场白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场面,让众人不敢再以少年视之这位大明皇帝。茅元仪和左良玉立刻领着战时大本营的几位属官向皇帝做了检讨,表示会立刻安排人员专门负责组织百姓做事。 朱由检对此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没什么事做,就是让他们扫大街,也不能让人闲下来。只有让这些难民有事可做,他们才不会胡思乱想,觉得朝廷会随时抛弃他们。 朕希望,蓟州城内外的军民,在后金退出长城之前,不要有一个闲人。 另外,对于要撤退到后方的人员,也要组建一个机构专门管理起来,不要让他们自由行动。 一来可以保证这些难民路途上的安全;二来一旦把后金军队赶出了长城,我们也能尽快的把这些百姓迁回故土,尽量减少战后的遗留问题。” 茅元仪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属官,便直接点名道:“王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主持,可有问题?” “没有问题,请陛下和大人放心,臣一会就去同本县的县令商议此事。” 朱由检对着这位大本营的参谋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也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去办理此事吧。就在战时大本营下面设立一个战时群众安置办公室,你作为该办公室主任,让本县县令兼任副主任。 关于战时蓟州地区百姓的一切事务,都由这个办公室进行管理。有什么问题,你便直接向大本营进行汇报。 连指挥使,你挑选两名预备士官和一小队锦衣卫给他,协助王卓办理这些事务。” 连善祥同王卓都应了一声,便一同退出了配殿。朱由检这才拿起一边茶几上的清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接下来,你们谁来同朕说说,现在的战局是个什么情况,后金主力在哪里?遵化还在我们手上么?” 随着崇祯这句话问出,殿内站立的官员们终于放心了下来。刚刚皇帝气势汹汹而来,着实让他们吓了一跳。 在京城的武英殿内,总参谋部开会时总会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放着蜂蜡木屑制作而成的沙盘。 茅元仪已经习惯了在开会时,有这么一个沙盘放在面前可以随时参考,因此在这独乐寺西配殿内,他也同样打造了一张硕大无比,可以围坐4、50人的大长桌子。 在桌子的正中,摆放的正是蓟州地区及蓟州以北地区的地形沙盘。除了燕山深处外,其他地方都是按比例塑造的。让人一眼望去,就把蓟北、蓟东一带的地形完全洞悉了。 崇祯和众人入坐之后,茅元仪便指着这个沙盘讲解起现在的形势来。他这一讲,便足足讲了半个钟头。 朱由检看着沙盘足足思考了一刻钟,方才把茅元仪讲的资讯给消化掉。但是他所知道的,还是自己这边的军队、物资安排,对于后金方面的情报却并不多。 从思考中醒悟过来之后,朱由检便有些皱眉的说道:“如果朕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们到今天为止也没得到遵化到底有没有沦陷的确切消息是吗?” 茅元仪的脸色顿时有些色变,但他还是为自己尽力辩解道:“后金精骑四出,又占住了石门寨要点,我军斥候实在是难以越过石门往探遵化。 丰润北面通往遵化的通道,因为黎河上的桥梁被毁,现在双方都只能以河为界线进行巡察。 至于迁安往三屯营方向的道路,后金于四日出兵迁安,但是被已经抵达迁安的满总兵所部所击退,双方现在正在迁安附近对峙,这斥候就更过不去了。 不过昨晚夜不收部队已经抵达蓟州城,臣打算派出一个总旗的夜不收,从丰润北面寻找机会渡河,去打探遵化的消息。如果顺利的话,5、6天之内应当会有消息。” 朱由检下意识的皱起眉头问道:“5、6天?现在每过一天,遵化都有可能落在后金手中,那里还有5、6天时间可以浪费。 你们说驻守石门寨的后金兵都是蒙古人?这个消息确切么?这个寨子里大概有多少兵力?都来自于那些部落?领兵的主将是谁?” 茅元仪立刻回道:“我们此前多次派出了斥候想要穿过石门寨,哨探遵化城的消息,不过都被奴兵拦截了下来。这些斥候回报时说,他们遇到的都是些蒙古鞑子,偶尔也会有剃了头发的蒙古鞑子,但是从没有遇到过真女真鞑子。 从马兰峪逃回的几名官兵也说,女真鞑子在10月28日攻下了石门寨后,只休息了一天,大队人马就掉头往遵化方向而去了,只留下了上千蒙古鞑子留守。 这些蒙古鞑子似乎来自许多个部落,内喀尔喀五部的人马也在其中。他们倒是有人听说,这些蒙古兵都属于后金蒙古左营,归属于固山额真恩格德尔统领。” “恩格德尔?这是什么人?”朱由检立刻询问道。 “恩格德尔,根据我们的查证,应当是蒙古喀尔喀巴约特部长,这是内喀尔喀五部之一,牧地在西拉木伦地区。 他曾经联合其他蒙古部族首领给老奴上神武皇帝的尊号,因此得到老奴的赏识,赐舒尔哈齐女为妻,称之为额驸。现在隶属于满洲正黄旗,甚得建奴信重。 关于此人的其他情报,暂时就没有收集到了。” 朱由检只是思考了一会,便下定了决心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搞一次火力侦查。” “火力侦查?”茅元仪、左良玉等武官都有些不安的询问道。 朱由检伸手指了指遵化城说道:“如果后金还在攻打遵化城,那么这些蒙古鞑子就会死守石门寨,防止我军东进往援遵化。 如果后金已经打下或是快要打下遵化了,他们就必然会放弃石门寨,诱导我们继续深入,然后在遵化城附近吃掉我们这只援军…” 第607章 分设战区 听了崇祯的解释之后,茅元仪和左良玉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最为担心的就是,皇帝到了蓟州之后就不管不顾的督促他们尽快东进,以解救遵化被围的军民。 在无法得知遵化具体状况下,把京畿这点可用之兵拿来冒险,一旦援救失败把这点本钱也折进去之后,那么整个京畿地区就等于对后金敞开了大门,整个战局的势态就恶劣到无以复加了。 毕竟现在宣大军正准备抄掠后金这只入侵部队的后路,辽西军则护卫着山海关-永平-丰润一线。蓟州这里,只有京畿新军可以作为中流砥柱了。这也是为什么,茅元仪等人抵达了蓟州后,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了构筑蓟州防线上,而不是东出哨探遵化方向。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遵化军民实际上已经被放弃了,他们只是寄希望于遵化军民能尽量拖延后金军队的西进速度,好让他们有时间完成蓟州防线而已。 当然,这种话谁也不会直接说出来。毕竟战时大本营的目标,第一是解救遵化军民,把入侵的后金军队赶出长城去;第二才是构筑蓟州防线,阻止后金军队占领遵化城之后继续西进,威胁都城。 皇帝的这个建议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免去了他们坐拥大军而不援救遵化城的罪名。驻守在石门寨的都是蒙古骑兵,这些蒙古人本来就没有守城的经验,如果调动蓟州明军主力东进,这些蒙古人显然是要撤退,同明军在野外进行纠缠,而不是守在石门寨里等死的。 石门寨和堡子寨之间可是大片的平原地形,最利于骑兵驰骋突击。昔日戚继光就曾经在堡子寨和汤泉寨之间,进行了一次10万人规模的军事演习,可见这一区域是足够容纳大部队展开的地方。 蒙古人对于这片地形是不会不加以利用的,而一旦他们主动放弃了石门,摆出诱敌深入的态势,那么大本营也就有借口收拢兵力,收缩回蓟州防线了。 左良玉是第一个出声支持皇帝的这个火力侦查计划的,而茅元仪等总参谋部的官员也随之纷纷出声赞同。一向反对出兵东进的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看到这个场面,也只能在边上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要慎重行事之类的话语。 作为在家守制的前兵部尚书,崔呈秀此时代表的只能是本地士绅,既然本地士绅的代表也不反对,皇帝提出的火力侦查方案自然也就毫无阻碍的通过了。崔呈秀此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由于蓟州士绅代表刚刚被皇帝下令拦在了殿外,他一个人如何敢跳出来反对皇帝的主张。 守孝期快要结束的他能不能复起,主要还在于崇祯的态度。作为被东林党人视为仅次于魏忠贤的阉党首脑,他能不能复起,代表着皇帝对于阉党一案的态度。若是能够复起,则代表着天启年间的党争一案暂时宣告终结。阉党也好,东林党人也罢,在短时间内都需要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斗争的机会了。 如果他守孝期满却无法复起,那么不管崇祯此前如何压制朝中的党争,如何展示自己对于两党没有偏见,都无法掩盖皇帝对于阉党的警惕心理。明了了皇帝的心态,东林党人必然会挑起一轮新的党争,为东林党全面翻案。 因此,崔呈秀可以在茅元仪、蒋德璟面前摆一摆前兵部尚书的架子,但是在崇祯面前,他是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会有。他此刻最为需要的,便是获得这位新皇帝的信任,以保住自家的权势和地位。 崔呈秀很清楚,如果他在朝廷斗争中彻底失败,不仅是他前半辈子的经营化为乌有,就连崔家在蓟州的一切,也很快会被新的权势人物视为囊中之物。 因此当皇帝提出了火力侦查的主张后,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两句,便同样出声支持了皇帝。 朱由检止住了茅元仪就火力侦查内容的继续讨论,“关于派出哪些部队参与这场火力侦查,和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们迟一些再说。 现在最为主要的,还是先理清战时大本营及下属各单位之间的组织程序。战时大本营不仅仅是军队的最高统帅部,它同样也是前线所有同作战有关联的单位的最高指挥部。 刚刚茅参谋介绍的我军情况,朕也算是听明白了。虽然战时大本营控制住了从黄崖关到山海关每只部队的情报,但是却没有对这些地区的民政加以管束,使得军队在当地无法征集到任何物资,每一颗粮食都需要从后方转运过来。这样调度任务对于战时大本营有限的人力来说,负担未免过重了。 更何况有些军队驻扎的地方往来不便,大本营接收到消息再做出反应,往往都在5、6天之后,战局瞬息万变,岂能容我们如此缓慢的做出反应? 是以,朕以为,应当把同后金接触的防线划分为若干战区,每个战区设立一个战时统帅,负责本战区内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力,和对民政事务的督查权力。 这些战时统帅只向战时大本营负责,不受其他人干扰。当然他们的权力只存在于战区之内,对于战区之外的军队和民政事务无权干涉。战争结束之后,随着战时大本营的解散而去职。 诸君以为如何?” 战时大本营的设置,原本就是为了辅助皇帝指挥作战,是一个集中事权的军政机关。就算是崇祯此时直接下令,茅元仪等人也只能遵照执行,何况现在皇帝还给予了征求他们意见的机会。 茅元仪和左良玉等原战时大本营的属官,自然不会反对在自己下面设立分支机构,以更好的掌握住整个前线的军政权力。 蒋德璟和崔呈秀两人倒是一时没有出声,他们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战区划分是否会影响到文官对于民政的管理权力。 朱由检不待两人思考妥当,便继续说道:“朕以为,以蓟州城北面的燕山山脉为界,从蓟州城到黄崖关以西的密云、昌平等地划为第4战区。 昌平总兵黑云龙为第4战区的…嗯,就叫司令官,令锦衣卫指挥使张世杰出任第4战区的督法官,负责执掌第4战区的军民法纪。 蓟州、丰润设为第1战区,战区司令官由朕兼领,崔本兵可愿协助朕,担任战区副司令官,处理本战区的后勤和民事?” 崔呈秀顿时忘记了心里的盘算,带着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起身对着皇帝拱手说道:“臣自当奉命,为陛下竭尽所能。” 朱由检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后,方才对着长桌另一侧的蒋德璟说道:“蒋尚书是文官,原本不应该插手武事。 不过现在军情紧急,朕希望你能负责丰润、唐山、滦州三地的军政事务。虽然丰润就在遵化之南,但是两地之间有山河相隔,现在的天气河水也未上冻。 因此,第二战区的任务就是,防御警戒后金小部队渡河南下,和支援永平、迁安方向。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保证唐山钢铁基地的安全和生产任务,不可使之受到敌军的破坏。” 蒋德璟虽然对于设立战区还有所疑惑,但是能够获得保卫唐山的任务,倒是解除了他此前的担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皇帝的任命。 朱由检微笑的对一边的崔呈秀说道:“朕知道,蓟州乡绅也是购买了不少唐山钢铁厂的股票的。保卫唐山,实际上也是在保卫蓟州人的财产。 所以,蓟州士绅还是要出点力的。朕这边让田尔耕带着一队锦衣卫负责第二战区的军民法纪。另外,派出100名夜不收部队,和京畿陆军第5师一个营给予蒋尚书。 崔本兵这边也动员一批蓟州民团给予蒋尚书,以保证唐山的安全可好?” 崔呈秀毫不犹豫的回道:“臣等下会后就去同本地士绅商议,一定会挑出一批青壮组成的民团交给蒋尚书。” 朱由检对着崔呈秀点了点头说道:“崔本兵果然公忠体国,朕也听说了,崔本兵这一年来为蓟州百姓还是做了不少事的,为了修建州河水库,还捐献出了不少良田。 崔本兵孝期结束之后,自当尽快返回朝中,为朝廷和百姓继续效力,不可在家中虚度光阴啊。” “臣自当奉陛下之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崔呈秀脸色涨的通红,早就忘记了他是蓟州士绅反对调兵支援唐山的后台。 朱由检随即正色说道:“迁安、永平到山海关一线为第三战区,战区司令官由王本兵兼领。至于第三战区的督法官,就由华州监军道张春兼领。 第一、三战区作为主要攻击方向,第二、四战区的任务是防御和牵制。 茅参谋,你尽快把各战区的军队编制确定下来。战区确立之后,除了大本营的命令之外,这些军队都必须服从于战区司令官的指令。 有敢于违令不遵者,总兵以下,各战区督法官可以立即执行战时纪律。总兵以上者,只要战区司令官和督法官意见一致,可以剥夺其军事指挥权,送交京城看管。 战后,总参谋部会成立特别军事法庭,对这些人员进行统一处置…” 第608章 大本营机构之调整 确定了4个战区分责制后,朱由检便下令结束了这个会议。接下来便是召开,战时大本营所有属官及蓟州本地军将、官员和士绅同皇帝的见面会议。 在此前,蓟州的战时大本营只能称之为大本营,大本营的最高官员是替代崇祯前往前线负责的总参谋部总长,也即大本营幕僚长。 而在幕僚长之下设大本营参谋本部,参谋本部之下再设司令部、后勤部、装备部和军法处等机构。茅元仪即是大本营参谋本部的部长,在孙承宗没有抵达蓟州之前,掌管战时大本营的备战工作。 现在崇祯自己亲自抵达了蓟州城,战时大本营也就升格成了明军最高统帅部,孙承宗依然还是兼任了大本营幕僚长,但是却失去了此前被皇帝授予的独断权力,退居到了皇帝辅佐官的身份。 原本直接向孙承宗负责的参谋本部,现在也正式转为向皇帝负责。在见面会上,茅元仪向崇祯一一介绍了,这些被召集而来的官员现在担任着大本营内的什么职位,负责什么样的任务。 待到茅元仪介绍完毕,朱由检便意识到,蓟州本地的士绅虽然是大本营不可或缺的成员,但却一直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一直都以一种模糊不清的身份参与着某些会议。 而本地的官府虽然从属于大本营之下,但却没有一个直接对口的上级部门,任何一位大本营官员都能向本地官吏发号施令,这种繁重的任务,使得本地官员颇有一些怨言。 对比之下,本地的营州卫和蓟州卫官兵,因为直属于司令部管制之下,没有太多的婆婆下令,日子反倒是过的比较轻松一些。 接见完了所有与会的人员之后,返回主位上的崇祯便下达了抵达蓟州后的第二道命令:“军法处还是改成政治部,除了管理军队的军纪、抓捕奸细和维持城内的社会秩序之外,安置难民、鼓动军民的作战士气,还有战时蓟州城的一应民事,都归政治部负责。 崔本兵便以副司令员的身份管理政治部,锦衣百户陈卫国和本地县令作为你的副手,另外在场的蓟州士绅代表、本地县令、县尉皆作为政治部属员。代表中凡无官身者,皆授予文散官以方便任事。” 皇帝的这道命令,顿时让在场的士绅代表心情愉悦了起来。如果不是还有后金大兵压境的威胁,这些士绅都想要好好庆祝一番了。 自从后金军队绕道破关,入侵遵化地区的消息传来,这些士绅们就没有睡踏实过。为了保卫自家的性命财产,他们不得不拿出了一大笔钱粮,用于招募民团和修筑蓟州城的防御工事。 这么一大笔钱财花出去,不仅得不到任何收获,还未必能真正保全自家的家业性命,早就让他们对这场战争厌恶不已了。现在皇帝刚到蓟州,就打上了他们招募的民团的主意,确实让不少士绅代表有些不服气。 不过现在听说,皇帝要授予他们官职,他们这点怨气顿时就不见了。这些士绅代表们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是本地土地最多或是最有名望的乡间大户,有不少人身上的确是没有什么官身。 现在能给自己捞个官身回去,虽然不是什么实缺官,但也算之前支差纳粮的工作没白干,那些用于劳军的钱粮也不算白白丢进水里去了。 安抚了一把这些蓟州士绅之后,朱由检便把精力放在了后勤物资供应、野战通信传递、野战医院和战时卫生防疫工作的安排上来了。 朱由检询问了相关官员半天之后,顿时有些不悦的问道:“京城到蓟州,河西务到蓟州的两条铁路线,为什么没有专人负责运营调度的工作? 此前,朕在京城时已经要求,优先运输两个炮兵团的装备,结果到了今天也只运到4门火炮,后勤部是怎么安排调度铁路运输的?” 负责大本营后勤部的参谋郑思俊小心翼翼的为自己辩解道:“回陛下,京城到蓟州的铁路并未全线贯通,需要进行中途转运过河。 这些军需辎重都是按照先易后难的次序过河,炮兵团的火炮较难运过河,因此便在中途被滞后了。臣会后,再命人去督促此事,一定会尽快把炮兵团的装备运到蓟州。 至于铁路运输调度事宜,的确是有专人负责,不过此人只是一介小吏,因此并没有被召集参与会议,此时应当还在城外的车站内。” 朱由检马上回道:“那么你立刻去把他叫来,大本营如果不能掌握这两条铁路的利用状况,要怎么制定接下去的作战方案? 如果铁路不能使用,就必须在官道沿途多增设兵站,通过增加陆地运输的效率,以保持蓟州军民的物资所需。但这将会让我们的物资损耗率增加三成以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郑思俊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跑出了西配殿,赶紧找了一匹马去找人了。把郑思俊打发出去找人之后,朱由检便起身对着众人说道:“今天同诸位的见面会就到此为止,诸位请尽快按照会议要求交出一份工作计划书,并上报各部门所需的人员、物资清单,朕希望在明日早上10点之前,能够看到各部门的计划。 参谋本部的参谋们则整理出一份蓟州可用于机动作战的军力表,和关于接下来对遵化方向的火力侦查计划…” 朱由检很自然的把统帅部工作转化为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项目部组织工作。再上战场之前,他觉得自己应当先了解,自己到底有多少本钱,出了事又该找谁负责。 茅元仪除了参谋本部的参谋长之外,还兼领了一个大本营管理处的工作。作为一位有着数次实战经验,和经历过一次战时大本营组成经历的他,在开完了这次会议之后,觉得自己好像再次成为了一名刚上战场的新手。 上一次跟随孙承宗前往大同组建战时大本营时,虽说这个新命名的机构出现,给了孙承宗和总参谋部在战时极大的权力。但做起事来,依旧还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参谋本部、司令部、后勤部之间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权责一说。 参谋本部的参谋代行司令部、后勤部的职责,或是司令部成员越过参谋本部的参谋独断专行都是有的。而孙承宗对此并没有多加干涉,因此整个战时大本营,更像是孙承宗一个人的幕僚团。 得到孙承宗信任的官员,几乎拥有无限权力,比如当时袁崇焕,基本上独断了整个对察哈尔部的作战计划。 茅元仪虽然以文入武,且亲自带过兵,但他行事之间过于谦让,缺乏身为大军统帅对于权力的独占欲望。因此作为孙承宗幕僚时,尚能有所建树。一旦让他专任方面之责,便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这也是为什么,茅元仪虽然掌握着蓟州战时大本营的最高权力,却总感觉处处为难,一些措施始终难以落实下去。而崔呈秀和蒋德璟两人,也把他视为了战时大本营的管家,而不是蓟州大本营最高权力的执掌者。 然而,今日会议上,崇祯不过把这些部门的权责划分清楚,并让各部门主官编订一份工作计划,就已经把此前让他感觉为难的诸多事务,顺利的下发到各部门去解决了。 这种井井有条的感觉,顿时让茅元仪意识到,参谋本部只是计划的提出和监督者,并不是实施者。作为参谋本部的负责人,他并不需要负责解决问题,而是要建立一批解决问题的下属部门。 这些部门的设立,使得参谋本部对于办事人员的个人能力的要求降至最低。把一个出色天才才能干的事务,分解成让数个、数十个庸人去干,这才是参谋本部存在的意义。 见面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同崔呈秀、蒋德璟两人做了一次单独的交流。在他的居中调解下,崔呈秀、蒋德璟都表现出了愿意放下成见,在战事中密切合作的姿态。 朱由检倒是清楚,两人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戏,不过他们能够在表面上维持和解,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毕竟因为州河水库和唐山钢铁厂的诸多事务,两人互相攻击的上疏摆在他面前,起码也有数十封了。 两人互相做了保证之后,崇祯便结束了会谈,亲自送两人出了西院。而这时,去找人的郑思俊也带着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赶回了西院。 稍稍了解了一下,崇祯便知道了这位叫做章进财的中年人,原本是工部的一位吏员,因为在修建铁路的事务上成绩出色,因此被派来主持京城-蓟州-遵化铁路和蓟州到河西务段铁路的负责人。 京城-蓟州-遵化铁路现在只修到蓟州,还有两座铁路桥梁没有建成;而蓟州到河西务段铁路,因为借用了两座现有的石拱桥,倒是只剩下了一座铁路桥梁和最后30余里铁路没有铺设。 听到了皇帝的询问后,章进财顿时回道:“京城-蓟州段,每日发车10趟已经是极限。一趟车为4节车厢,可运120吨货物,或是240到300人。特殊状况下,晚上也能通车,但是对于马匹的损耗会很大。 而蓟州到河西务段每日发车最多8趟,至于剩下的30多里铁路,臣可以保证4天内铺设完毕。” 朱由检盯着长桌上的沙盘,突然对着章进财问道:“蓟州到马伸桥有多远?” “约40里不到。” “如果从蓟州建一条铁路过去,蓟州城内有没有这些材料?” “建到马伸桥大概够,再过去恐怕要从唐山调运铁轨过来了。” 朱由检看着他点了点头,便对着一边的郑思俊说道:“让他担任你的副手,关于铁路运输调度的事务,由他一人负责。 另外通知唐山钢铁厂,运输一批钢轨过来。如果确认遵化尚未沦陷,那么要以最短的时间修通蓟州到石门之间的铁路…” 第609章 狼吃羊的故事 就在崇祯抵达蓟州的这天晚上,吴怀也带着中军赶到了蓟州,除了一些辎重部队和炮兵部队,京畿新军出征的主力基本上已经到齐了。 第二日上午,为了拟定计划熬了一晚没睡的茅元仪,匆匆洗漱了下便来到了西配殿前。西配殿前有一块砖铺地面的小广场,此刻的小广场上倒是热闹非凡,大本营下辖的文武官员,正三、五人一群,围成了一个个小圈子,或是紧张、或是担忧、或是轻松的交谈着。 茅元仪走过广场时,不少官员便纷纷停下谈话,对他拱手行礼问候,茅元仪一边回礼致意,一边却加快了脚步走入了西配殿。 看了一眼西配殿内的情形,他便叫住了一名正在命人安置座位的参谋问道:“陛下还没到么?” 这名参谋回身看了一眼问话的人,赶紧丢下了手上的东西,对着茅元仪拱手回道:“回大人,陛下一早跟着崔尚书去巡视蓟州城去了。陛下让我们先准备着,他会按时返回参加会议的。” 茅元仪有些奇怪的说道:“陛下昨日下午不是已经巡视了蓟州城的防线了么?今日又要巡视什么地方?” “是县学和县小学。”这位参谋恭顺的回道。 茅元仪询问皇帝下落时,朱由检正兴致勃勃的站在蓟州小学某个教室的讲台上,对着下面3、40位小学生讲故事,“…有一只大灰狼来到小溪边,正好遇到了正在喝水的小羊。他看到这只小羊孤零零的,就打起了坏主意。 这只狼怒气冲冲走上去对小羊说道:我正要喝水,你怎么就把这水给弄脏了。小羊感到莫名其妙,它说:可我是在你的下游啊。 这只狼却毫无愧色的对小羊说道:就算这样,不过你去年还在背后骂我,我正想找你算账呢。 可我去年还没出生呢?小羊可怜巴巴的说道。这只狼已经按捺不住向小羊扑了上去,口中恶狠狠的说道:不是你就是你爸爸,让我吃了你就好,反正都是一样。” 说到这里,崇祯便停了下来,对着下面正在为小羊命运担心的学生们说道:“这后金呢,就是这只大灰狼,它一心想要把我大明百姓当做小羊吃掉。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会找出许多似是而非的借口。同学们,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信这只大灰狼所说的理由呢?” 听着崇祯讲故事的这些小学生,小的只有六、七岁,大的也就十一、二岁。他们对于皇帝还没有那么多敬畏之心,而崇祯给他们讲的故事,也让这些孩童们担忧起了小羊的命运。 他们一个个站起来驳斥了大灰狼讲的那些借口,认为大灰狼是坏蛋,现在攻打大明的后金鞑子同样也是一群坏蛋。 崔呈秀带着一群士绅站在门外,目瞪口呆的看着崇祯给一班儿童讲故事。虽说皇帝昨日在西门外对着百姓发表了一通演讲,让人觉得这位大明皇帝的行为举止颇为出奇。 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这些士绅们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如今看到这一幕,大家方是确信了传闻。对于皇帝的行为,并不是所有士绅都欣赏的,起码不少人便在心里觉得这位皇帝行为有失体统,忘却了上下尊卑的界限。 讲完了故事之后,朱由检便送了这些学生们每人一套笔墨,鼓励他们好好学习之后,才慢慢走出了教室。 生怕皇帝再闹出什么事,崔呈秀迅速上前赶紧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先回去开会?” 朱由检点了点头,然后脸色平淡的看了一眼围在自己面前的一大堆乡绅们。昨日听到那些士绅代表被赏赐官身之后,今日跑来伺候的乡绅起码多了两倍。 不过今日朱由检可没打算再给他们什么好处,他清了清喉咙,便对着乡绅们严厉的说道:“就连这些还不到10岁的小学生都知道,找借口吃小羊的大灰狼是个坏东西。 但是在我们之间就有这么一些人,听了奴酋似是而非的一番言论,就觉得这场战争的责任不在后金而在我大明。 这些人享受着朝廷给予的优待,军队的保护,百姓的给养,不思考如何去回报这些恩情,倒是想着法子替我们的敌人张目。 他们在亲朋好友之间散布着消极言论,打着君子明哲保身的借口,阻拦旁人为反抗后金入侵尽一份心力。甚至于,有些人还在替后金收集情报,以换取一个保全自家产业的承诺。 现在朕要告诉你们,在国家和后金之间,不存在中立者。对于这些享受着大明好处,却在挖大明墙角的人,朕绝不会手软。 崔本兵。” 虽然没有预料到皇帝会拉下脸来,但是心思敏捷的崔呈秀却依然面色不变的拱手回道:“臣在。” 朱由检看着他冷峻的说道:“政治部从即日起,调查本地士绅大户在这场战争中的言论举动。但凡有通敌嫌疑的,一律先行收押,待战后再做处置。 大明同后金之间的战争,是国战。每一个大明人都应当为之付出,有钱的要出钱;有粮的要出粮;没有钱粮的,就要出人。 谁要敢在这场战争中拖朕的后腿,朕就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朱由检一番杀气腾腾的话语说完,便上马带着御前侍卫的大队人马离去了。崔呈秀故意落后了一步,看到皇帝走远之后,才回头对着那群鸦雀无声的乡绅们说道。 “你们之前在私下抱怨抱怨也就算了,若是今后再让本官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那就别怪本官不念桑梓之情了。” 崔呈秀说完便赶紧起身去追赶皇帝,已经被授予政治部职位的几名士绅也随之而去了。 剩下的这堆乡绅看起来都有些垂头丧气,不过很快就有人小声嘀咕着:“皇上昨日刚来,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们此前私下说了什么。该不会是有人为了博得皇上的欢心,把咱们给卖了吧?”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应是如此,否则那几个土财主,不过是推他们出去支差纳粮的,如何就凭白得了个官身?这些该死的混蛋。” “嘘,各位还是注意些,要是再被人传到皇上耳边,说我们还抱有怨愤之心,大家可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那接下去该怎么办?看皇上临走的意思,似乎想要抓几个,杀一儆百啊。” 这人担忧的话一出,顿时让众位乡绅安静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有人不这么肯定的说道:“刚刚皇上不是说了,有钱的要出钱;有粮的要出粮;没有钱粮的,就要出人。我们是不是也意思意思,好歹不要被皇上拿来当那只儆猴的鸡啊。” 此人一言即出,四周的乡绅顿时都在心里盘算了起来。看不清大局的人,只想着如何花最少的钱粮度过眼下的难关。比较灵醒一点的,却想着要花多少钱粮可以弄一个政治部的职位,免得下次再被皇帝当做敲打的对象。 返回了独乐寺西配殿后,最高统帅部成立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终于开始了。 各部门匆促之间赶出的工作计划虽然不是很完善,但是基本上各个部门的官员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知道在这场战争中,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了。 蒋德璟昨日回去后思考一晚,今日除了一个如何筹建第二战区司令部的计划外,还向皇帝再次请求调拨几位参谋,用于规划第二战区的防线。 朱由检同茅元仪商议了几句,最终同意给他调拨2名参谋和5名预备士官,以协助第二战区的工作。 蓟州城内的各项物资清单,野战医院的规模和物资供应,各战区和各军之间的通信联络方式,一一呈现在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听完了这些汇报之后,便让众人各自下去实施自己的工作计划。而参谋本部和各军主将留下,开始研究火力侦查的作战计划,还有本次同后金作战的战略布局讨论。 参谋本部提供的,对石门寨敌军进行火力侦查的方案有两个。一个是茅元仪亲自准备的,以左良玉的第四车骑师为主力,第五骑兵师从旁掩护,将近7千人的军队徐徐而进,从马伸桥向石门寨的敌军压迫,迫使敌军弃寨而逃。 石门寨位于遵化城西约六十华里处,东靠九凤山,北连烟囟山,南临塔山;西望淋河,西北绕灅水。石门寨是一座石砌小城,平面图为梯形,北大南小,南北约七十余丈。墙宽两丈五尺,无北门,东、西门阔大。 石门寨的西面空旷无余,同马伸桥之间只隔了一条50多米宽的淋河。淋河是一条不长的季节性河流,夏秋时水深不过1-2米,到了冬春季节便只有几十公分。 不过河底淤泥甚厚,在这个季节也不是全都可以让马匹直接蹚水而过的。 石门寨的东北,有两峰对峙,其间一石隙为门,有官道通过,俗称石门口,故寨名称“石门”。石门峡两侧山崖峭立,地形险峻。 夺了石门寨,就等于堵上了后金西进蓟州的最近通道。后金军便只能从南面的山口绕道而行,这样的话后金军就不能携带太多的辎重,只能以少量的精干部队进行突袭。 第610章 作战会议 石门寨的位置是如此险要,因此茅元仪并不想冒险速进,从而给了守寨敌军以可承之机。他宁可以三倍于敌的兵力,慢慢逼迫过去,最好能够把这些蒙古鞑子惊走了事。 说到底,在辽东待过一段时间的茅元仪,并不看好自己这方的野战能力。虽说去年明军难得爆发了一把,在丰镇打赢了察哈尔人。 不过后金军队同蒙古部族军队的战斗力,完全是两回事。即便是投靠了后金的蒙古部落,也往往在战场上发挥的更为出色。虽说现在他得到的情报中,石门寨没有真女真鞑子,但这毕竟是一日前的消息。 谁能知道,现在的石门寨会是什么情况呢。大军出动的第一仗,茅元仪是绝不容有失的,因此便安排出了最为稳妥的阵容。 看完了这份计划书后,朱由检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而是向着在座的参谋和将领询问道:“各位觉得这份作战计划可行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一说。” 左良玉看了看同僚的神情,又小心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才出声说道:“臣以为,茅参谋长的计划很是稳当,就算遇到后金全军出动,臣的第4师、红光先的第五师也是可以互相支援,交错掩护撤回马伸桥的。 当然,如果第一师和第三师能够及时前出马伸桥以为接应,则我们的后路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红光先赶紧点头附和左良玉,这位第五师的师长,是英宗时归顺大明的蒙古人,蒙姓是乌兰巴日氏,这么多代传承下来,家族已经同汉人一般无二,连姓氏都该成了汉姓红。 红光先原本是三千营中的都司,京营改制之后被挑选出来组建新军。第一骑兵师第五中队因为丰镇战役立下的功劳单独成军,最后便和三千营挑选下的可用骑兵加上一些新募士兵组成了第五骑兵师。 红光先原先的职位够高,家世也很清白,虽然才能平庸了些,但对于大明皇帝还是相当忠诚的,加上平衡京营旧部的关系,也就顺理成章的担任了第五骑兵师的师长。 虽然红光先在京营中已经吃了十多年军饷,但是上战场还真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凶名昭著的后金军队。饶是被京营同僚称之为弓马娴熟的他,心里也是有些慌乱的。对于茅元仪这个以优势兵力徐徐压迫,马步军互相支援前进的计划,他自然是极为认同的。 昨晚刚刚赶到蓟州的吴怀对这个计划显然有所不满,他不由讥讽的说道:“这计划稳当是稳当了,但奴兵又不是傻子。他们要是一把火烧了石门寨,再退过石门峡去,继续遮蔽通往遵化方向的道路,那我们还是不能确定遵化的状况。 那我们这火力侦查究竟探出了什么来?陛下,臣以为,应当派遣一只精骑突击石门寨,就算不能全歼寨中的守军,也要歼灭其大部。 只有把这只军队削弱到,无法在石门峡以东到堡子寨的区域内拖延我军,后金才会做出陛下设想中的应对。如果我们攻下石门寨的速度够快,后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干脆就直接派出斥候打探遵化城的消息就是了。 石门峡到遵化城不过60里,一日之内都可以往返了。这不比现在犹豫不决的试探要好吗?说不定,到时遵化城还在我们手中呢。” 吴怀的主张获得了几名刚进入总参谋部不久的年轻参谋的支持,第三师的施洪谟和第二师的袁信,都注视着皇帝的举动,显然他们是打算以皇帝的意见为自己的主张了。 朱由检倒是没有立刻下决定,他随即打开了第二份作战计划书翻看了起来。 这份计划书倒是同吴怀的主张有些类似,都主张要歼灭或是消灭石门寨敌军的大部。不过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更好的试探出遵化是否沦陷,或是有利于派出哨骑打探遵化的状况。 计划书认为,石门寨的敌军远离遵化60里,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只要安排妥当,就能将这只后金军队吃下去。不管这只军队是不是都是蒙古鞑子,消灭了这只部队就等于消灭了敌军近十分之一的兵力。 只要这样的歼灭战再赢上个两三回,后金就必然要收缩部队,缩小现在的控制区域,则我军也就能够从东西两路夹击遵化。 届时不管后金是否攻下了遵化,也都失去了骑兵作战的回旋余地。如果能够把后金军队约束在遵化城附近,遵化山河环绕的地形,能够最大程度的削弱后金骑兵的威力。 到了这个时候,只要不断的调拨后方军队上来,在遵化地区建立营垒,逐步向前推进,就能一点一点的把后金军队挤出长城之外去。 至于攻击石门寨的守军,它并不是主张挑选精骑突击。而是建议从战力低下的蓟州卫和营州卫中挑选出3千人出来,打着援救遵化的名义东进,诱惑石门寨守军主动出击。 我方以新军主力埋伏于后,寻机消灭出寨的敌军,再围困石门寨。 朱由检心里倒是很中意这个计划,但是他注意到在座的将领和茅元仪等人都对此不以为然。 朱由检放下了计划,对着茅元仪笑了笑说道:“茅参谋长对这个计划有什么说的么?” 茅元仪顿时摇着头说道:“这李宏元毕竟是年轻了些,这计划做的有些想当然了。 自后金立国以来,同我军野战就没有失败过。这些蒙古鞑子虽然战力不及真女真鞑子,但是也相差不会太远,营州卫和蓟州卫真能坚持到我军主力赶到的时刻吗? 如果不能坚持到我军主力赶到,不过是送上门去挨打,白白折损我军士气而已。 就算真能坚持到那个时刻,蒙古鞑子都是骑兵,打不过他们还能跑么,如何能够全歼之?蒙古鞑子的战斗力或是不如女真鞑子,但是他们的马可一点也不差…” 茅元仪对这份计划毫不留情的驳斥,让坐在角落上的一位年轻人脸色涨的通红。 他便是后一份计划的拟定者李宏元,他原本是保定的一名生员,本就热爱武事。皇帝开办陆军军官学校后,他心一热便跑来京城报名参加军校了。 他这个生员身份,以前倒是可以让这些武人退避三舍。但是进入军校之后,反倒是成了被排斥的缘由。大家都不明白,他好好的不走有前途的文官仕途,跑来武人中间混什么。 虽然他在军校中的成绩不错,也因此被招募进了总参谋部。但也只能做些杂务而已,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其他人也不愿意同茅元仪拟的作战计划去打对台,也轮不到他来拟另一份计划。 茅元仪不留情面的批评,让李宏元甚为难堪,但他还是强自忍受了下来。不过对于自己的计划,他已经不做什么指望了。 朱由检听完了茅元仪指出的,这封计划书中的诸多毛病之后,不由点头赞同道:“果然,参谋本部还是需要茅参谋长这等稳重之人来掌舵的。 这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果然是有些差距的。参谋长要是不说,朕还真不知道这么多细节。 不过李宏元参谋是吧?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这些战场上得来的知识,还是可以慢慢学习的。能够想出这样的方略,朕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 好了,朕看也不用在继续讨论下去了。就按照茅参谋长的计划行事,左良玉的第4师和红光先的第5师编组为第一集团军,中饭之后即刻向马伸桥出发。 朕携带御营、夜不收及第7炮兵团一个连炮队,于下午出发前往马伸桥,为你们压阵。 吴怀的第一师今天休息一天,明日一早前往马伸桥,作为第一集团军的预备力量。”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刚刚有些得意的茅元仪脸色大变,“陛下,您应当坐镇蓟州城,稳定蓟州军民的情绪,这压阵的事务就交给臣去办好了。” 在座的将领也纷纷点头,都不支持崇祯想要前往马伸桥的主意,就连吴怀也反对皇帝再次冒险。 朱由检竖起了右手,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不以为意的说道:“按照茅参谋长的计划,我们此行应当顺利的很,难道第4、第5两个师,近7千人还打不过2千上下的蒙古鞑子? 朕对茅参谋长的计划很有信心,对于第4师、第5师、御营的将士也很有信心,朕相信他们一定能够保护朕的安全。 再说了,马伸桥的军民也是朕的子民,朕到了蓟州难道都不能去安抚一下位于最前线的军民吗? 当然,如果你们对自己的军队没有信心,对于茅参谋长的计划没有信心,可以向朕替出来。朕可以换人,但是马伸桥,朕是非去不可的。 其他且不说,要是战事出现了变化,前方谁能临机决断?除了朕以外,朕不觉得有人能够抗起这个责任来…” 第611章 马伸桥 茅元仪和诸位将领还欲继续劝谏,朱由检此时又接着说道:“自从朕下令改组京营编练新军以来,朝中官员就不断上书劝谏,说历代以来京营整编非止一次,结果京营依然不堪大用。新军整编所耗费的钱粮更是超过历次整编,但能否上阵一战,尚在两可之间。 国家本就有九边重镇捍卫京畿,与其把钱粮交给新军浪费,倒不如多多抚慰边军,以节约一些钱粮。 国家现在内忧外困,各地灾荒频频,朝廷用于赈济灾民的钱粮都难以筹措,何以要把如此巨大的钱粮填在新军这个无底洞上。 朕此次亲征,非仅仅是要护卫我大明百姓,朕还希望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看,国家花费了数百万元组建的新军,究竟能不能用。 以国家现在的财政收入,朕是不会在一只无法上阵的军队上年年投入这么多经费的。诸位现在不是考虑朕的安全问题的时候,而是应当考虑下新军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应当如何表现的问题。 新军是否能够存在下去,又或者各位所率领的军队是否能够继续保持新军的番号,朕会以各军在战场上的表现来评判。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上阵杀敌,赢得胜利。无法获胜,甚至连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的军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京畿新军虽然刚刚组建不到两年,但是以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和总参谋部制度为纽带,已经隐隐形成了一个有别于大明旧有军制的新团体。在这个新团体中,将门子弟和勋贵子弟的影响力被降至最低,以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为代表的文事派占据了绝对的话语权。 而底层的小武官、大明原有的武举体系,加上一些想要摆脱自身阶层的底层人士,通过了陆军军官学校的培训体系,组成了新军的骨干。 而像左良玉这样的低阶武官,虽然因为抱上了侯恂的大腿,得以提升到辽西车右营都司的中阶武官职位上。但是在辽西镇的将门子弟面前,依然只能唯唯诺诺,没什么继续向上的空间了。除非他能被辽西将门接纳,成为某个将门的姻亲,才能在辽西镇这个边军团体内再上一层楼。 但是从辽西镇调入京畿新军的体系之后,左良玉这样的将领就立刻成为了京畿新军这个团体的核心将领之一。只要京畿新军继续发展下去,他的地位就能水涨船高起来。 就这一点上来说,今天坐在崇祯面前的总参谋部成员和新军将领们,都是愿意付出一定代价来维护新军这个团体的地位和利益的。 皇帝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是新军的利益同样也是不可放弃的。再加上,劝谏皇帝的事情,一向都是文官们的专长,大明的武人在文官近200年的压制下,已经习惯了服从朝廷命令,而不是提出反对意见。 在今天这个会议上,能够劝说皇帝放弃冒险的,也只有参谋本部的部长茅元仪的身份比较合适。因此听到皇帝的言论之后,这些将领就把目光注视到了茅元仪身上,似乎都在期待他去拦住皇帝前往马伸桥的想法。 然而茅元仪比较不是清流出身,没有经过文官仕途任上的熏陶,对于劝谏皇帝的任务确实不够专业。当皇帝以新军地位能否保持相要挟后,茅元仪也就立刻住嘴了。 朱由检满意的对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么最高统帅部第一次军事会议就到此为止,至于下一阶段的作战方案,待夺回石门寨,了解了遵化城的实际状况再行讨论。 有作战任务的都回去做好准备工作,没有作战任务的回去清理营地卫生,想办法调节下将士们的情绪,这些天的操练可以降低一些强度,但是军队的战斗意识不能松懈下来。 另外,参谋本部尽快建立同各战区及京城的通信网络,朕要求每24小时,更新一次战场最新态势。茅参谋长,你便留在蓟州专门处理这件事。朕从马伸桥回来之后,如果同各战区和京城的通信网络还没有完成,朕唯你是问。” 茅元仪张了张嘴,终于还是答应了一声。他心里只能安慰自己,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实施,只要后金的主力不出现在石门寨,那么也就是数日时间的一场小战役。如果蒙古人识趣,甚至都不会有什么战斗,最多也就是哨探之间的接触战。 而且他也实在是劝不动皇帝,这个时候不同皇帝纠缠下去,倒是让部队尽快出发,尽快拿下石门寨,然后让皇帝尽快返回蓟州才是最好的选择。夺下石门寨之后,他一定要向京城发信,让孙总长尽快前往蓟州。也只有孙承宗这样的四朝元老,加上天启帝师的身份,才能阻止皇帝的莽撞行径了。 马伸桥是蓟州城东面的一个大集镇,常住人口有上千人之多。这里位于蓟州通往遵化乃至关外的要道上,早在唐朝就已经出现了市集。 到了本朝,马伸桥更是成为了附近山民同往来客商及过路军队进行交易的主要地点。也因此,马伸桥在北地倒是一个少有的,以商品经济发达而闻名的村镇。 马伸桥的东面是淋河;南面原本是一片平原,但是现在却成了州河水库的一部分;西北面是燕山山脉。在马伸桥以西除了靠近镇子的一两里地外,大部分都被森林所覆盖了。 镇上的居民所开发出来的田地大多在淋河两岸,或是在镇子南面的平原上。靠近马伸桥附近的淋河上,更是修建了数十座桥梁,以方便军队通行和本地居民过河耕种。马伸桥之名,更是同这些传说建于唐代的桥梁有关。 虽然马伸桥已经算是北地较为富裕的集镇,但此地却并没有如石门寨一般建起城墙来,只是围绕镇子周边修建了一道低矮的土墙,再以东西两侧的自然河流作为镇子屏障,主要是防护盗贼而不是敌军入侵的。 毕竟东有石门、遵化、西有蓟州,北面又有长城及燕山以为屏障,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下,本地的居民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外敌能出现在马伸桥附近的。 但是崇祯二年十月,马伸桥本地居民的安全感,顿时被后金军队的马蹄踏了个粉碎。镇内的居民纷纷随着遵化、石门的难民西逃至蓟州。到了十一月八日,马伸桥本地的居民也就剩下了不到400人,还多以老弱居多。 至于镇内的守军,除了从马兰峪、马兰营、石门寨逃亡来的六、七百军士之外,便是左良玉调拨到马伸桥,以为哨探的金声桓营。 根据总参谋部的整编,步兵师12个营头,车骑师则只有9个营头,步兵师一营实额540人,但车骑师一营却达到了600人。不过车骑师的技术兵种要较步兵为多,实际的作战兵力也就八成不到。 车骑师的作战训练,主要以野外防御作战为主,守城战为辅。以一营兵力加上败退下来的六七百明军,在2、3千骑兵面前守住马伸桥是绰绰有余。但是想要继续往东哨探,就有些力所未逮了。 营将金声桓是辽阳世袭军户,辽阳失陷后全家沦陷于城内,只得他一人逃了出来。他对于后金可谓是痛恨的咬牙切齿了,因此入关后不久便投了当年孙承宗招募的辽军,想要打回辽东去,找建奴报仇。 然而明军将领的腐败,统帅的无能和朝廷内部的党争,使得辽阳之败后,明军又继续接连失败,把辽东能打的明军都葬送在了辽东大地上。 到了这个时候,稍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看的出来,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朝廷能不能收复辽东的问题,而是朝廷能不能保住辽西走廊,不要被后金打到山海关之下的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金声桓对于自己能不能报全家之仇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人的记忆也是非常奇怪的一个东西,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我们对于某些痛苦的记忆都会采取不自觉的遗忘,从而让时间一点一滴的把仇恨和痛苦都消磨掉。 崇祯二年,距离辽阳的沦陷已经九年了,金声桓站在马伸桥东面的狭小城墙上,拿着一具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淋河东岸的鞑子哨探时,心里浮现的不是复仇的怒火,而是一种隐隐的无力感。 “大人,这些鞑子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都快跑到我们鼻子底下来哨探了。 是不是让我带上几个人去把他们赶走,不能让他们在将士们面前这么耀武扬威下去了。这两天本营将士们的士气都低落了不少,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用这些鞑子来攻打,军心都要垮了。” 一名站在金声桓身后的百户,看着这些鞑子哨探毫无顾忌的在河对面信马由缰的漫步,犹如是一场郊游一般,顿时气愤不已的向自己的上官请求道。 金声桓放下了单筒望远镜,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是车骑营,又不是骑兵营。能和这些鞑子哨探马上交锋的,不过5、60人罢了。 这些天来,咱们又不是没有试过。派出的人数少一些,未必能胜;派出的人数一多,这些鞑子就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们的坐骑比我们军中的上马还好,我们的人追都追不上。要是追的深入了一些,这些鞑子还有埋伏,白白损耗我们的将士和马匹。 在众军面前出击失利,损失人马,岂不是更损伤我们的士气?还是继续坚守下去吧,我早上已经派人向蓟州请求援助了。 要么就派出大军支援,我们直接东进把石门寨拿下来,堵住石门峡这个要道。要么就干脆撤回蓟州城,不要白白损耗我军将士的性命…” 第612章 蒙古哨探 明军将领在马伸桥镇墙头上观察淋河对岸的后金哨探时,这一队后金哨探也有人坐在马背上注视着马伸桥墙头上的明军将领。 这些蒙古骑兵手中可没有单筒望远镜,在他们眼中一里余外的那些明军,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而已。 看着河对岸那些龟缩在简陋木寨内如临大敌的明军士兵,一名蒙古骑手温尔都对着身边的分得拨什库巴图扎彦说道:“巴图扎彦大兄,这些南蛮子都快吓破胆了,我们何不从上游绕过此处,去他们后面看看? 这条河的东面现在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了,兄弟们在这里想要找点乐子都难。就这些南蛮子,难道还敢出来拦截我们不成?说不定绕过了这个镇子,还能找到几户没跑路的人家,我们也可以弄顿热乎的饭食。” 巴图扎彦身边的几名蒙古人也纷纷附和着,“温尔都说的不错,这些南蛮子只会龟缩在堡寨里,胆小的紧,一定不敢出寨拦截我们。 看到我们绕到他们后面去,说不定他们连寨子都不敢守了。要是他们就这么向西跑回蓟州城去,我们还能白捡一个夺城的功劳。南蛮子打仗的本事差劲,不过整治产业倒是利害,这么大一个镇子,里面肯定有不少好东西。我们这些人也算没有白出来一趟。” “是啊,是啊。要是破了这镇子,有什么好衣裳,和漂亮的小娘,都让大人你先挑…” 几名蒙古骑手毫不遮掩的表露出了,对面前这所镇子的贪婪之心,但是带领他们出来哨探的小首领巴图扎彦,一个胡子拉渣,30出头的蒙古人,却懒洋洋的说道:“好了,别做什么美梦了。 就算那些南蛮子真的丢下镇子跑了,里面的东西还轮得到我们?你们别忘了,现在带领我们的是巴约特部的首领,不是我们乌鲁特部的明安首领。 这一路上,最辛苦的哨探、前锋工作,那次不是落在我们这些乌鲁特部人头上。分战利品的时候,那次我们不是等人家挑剩下不要的,才让我们去挑。 巴约特部的人现在舒舒服服的躲在石门寨里喝酒吃肉,我们却还要冒险抵进到这些明军面前,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明人究竟有没有意思东进。 这上前拼命的时候有我们,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还不是都归了巴约特部。咱们又何必为了恩格德尔下死力气卖命,要是兄弟们折损在这里,老子回去怎么和你们的娘老子交代?那恩格德尔难道还会帮明安首领抚恤咱们不成?” 听了巴图扎彦的一番话语,他身边原本跃跃欲试的蒙古骑士,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温尔都也有些懊恼的说道:“明安首领这次为何不出征?年初讨伐察哈尔的时候,首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到了出征明国的时候就病了?那恩格德尔一向只会拍女真贵人的马屁,他什么时候带兵上阵过。 早知道,咱们还不如找找关系划分到右营去。武讷格大人做事公正,作战又勇猛,跟着他不比跟着恩格德尔强多了…” 身边的部属在讨论,自家待在蒙古左营好,还是待在蒙古右营好时,巴图扎彦却有些走神了。自家首领明安托病不出征,自然不是真病了,而是心病啊。 作为兀鲁特部首领的明安,在天命七年率3000户投奔后金之后,就被天命汗授三等总兵官,于八旗之外别立兀鲁特蒙古一旗。 虽说是兀鲁特蒙古一旗,实质上是除了那些被直接拨入女真八旗的蒙古牛录之外,其他投降后金的左翼蒙古各小部族都纳入了这一旗。 在林丹汗西迁之后,察哈尔留守的各部族或是被后金击败,或是归顺了后金,最终大部分人口都汇入了这一蒙古旗下。 于是在女真八旗之外,陡然出现了一个以察哈尔部降人为主的蒙古旗。以察哈尔图门所属的兀鲁特部和喀尔喀部为领导的兀鲁特蒙古一旗,在实力上来说已经不弱于女真八旗任何一旗。 而这些小部族原本就同属于察哈尔部的渊源,又很容易让这只兀鲁特蒙古一旗团结起来,形成了一个较为独立的小团体。 努尔哈赤当初优待这些察哈尔逃亡部族,不过是为了削弱林丹汗对察哈尔各部族的控制,而不是为了养虎为患。现在林丹汗带着察哈尔本部西迁,察哈尔蒙古部失去了对于后金的威胁,黄台吉自然就不愿意看着兀鲁特蒙古一旗继续壮大下去了。 把兀鲁特蒙古一旗分为蒙古左右两营,抬高非兀鲁特部族的蒙古首领和将领地位,如额驸恩格德尔领蒙古左营,武讷格领蒙古右营,以分明安之权,正是黄台吉这一年来的动作。 在努尔哈赤手下备受赏识的兀鲁特部首领明安,自然是一个聪明人。而作为率先投靠后金的察哈尔蒙古部族首领,他除了紧紧依靠后金之外,已经没办法再做其他选择了。林丹汗对他恨的咬牙切齿,其他蒙古部族同样不会待见他这个背叛者。 因此他很识趣的服从了黄台吉的命令,不仅接受了黄台吉对于兀鲁特蒙古一旗进行分化和掺沙子,还主动配合的生病不出,好让黄台吉选择的这些蒙古首领通过这场伐明之战,消化和掌握一部分兀鲁特蒙古旗的力量。 巴图扎彦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分得拨什库,但是颇为聪慧的他,到也是隐隐看明白了自家首领托病不出的缘由。 看到自家首领对后金忠心耿耿尚且落到这个下场,他这个兀鲁特部族出身的小首领,对于这场战争就有些应付了事的态度了。更何况,在这场战争中,其他部族出身的蒙古人都能立功,唯有他们这些兀鲁特部族出身的,想立功就等于是在增加大汗对于明安首领的猜忌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把自己的部属消耗在一场无意义的战争中去呢?还是给兀鲁特部保存些元气为好。 巴图扎彦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回头对着部下们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向后退一退,就去昨日路过的,北面那个小村子里宿夜。 温尔都你带两人往南面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野味或是牲畜就带回来。不要走的太远,日落之前必须要回来,否则我可要抽你鞭子了。” 温尔都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双腿轻轻一夹便调转了马头,点了两名相熟的骑士,才回头对着巴图扎彦回道:“大兄回去且烧好热水,我们一定会弄上一些新鲜的野味回来…” 在淋河东岸驰骋的八、九名蒙古鞑子分成两路人马离去之后,弯腰趴在淋河西岸桥头木寨墙上的明军士兵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握在手里的弓箭。 “今天总算又挨过去了,这些蒙古鞑子已经连着两天跑到我们面前来了,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遵化真的已经被鞑子占了?他们打算要跑来攻打蓟州城了么?”一名年轻的明军士兵从寨墙后的平台下来后,不由小声的向同伴嘀咕道。 “不会这么快吧?遵化城我可去过,那边的城墙有3丈多高,那些鞑子骑马野战是利害,但是攻城就应该不行了吧?否则他们不是早就打到山海关前了。” “难说,遵化城的城墙再高,有长城地势这么险要么?长城这些关口连半天都没守住,我看遵化城也悬。我们还是要想想办法,可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小声些,王参将站在那里盯着我们呢?要是被他听了去,一顿军棍是少不了的。” “怕他个鸟,他要不是跑的快,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盯着咱们?我看大哥别说二哥,一旦奴兵真的来了,这王参将说不得早跑路了。我看,咱们还不如盯着他。他大哥跑第一,我们就跑第二,当官的带头跑路了,朝廷总不能拿咱们这些穷军汉算账吧…” 这些士兵并没有压着声音说话,离这些士兵10余步远的马兰营参将王世强,还是听到了一些声音。不过他阴沉着脸并没有出声,在原地站立了一会之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在这座方圆4、50步的木寨内,除了外围一圈木墙,用就地取材的木料和门板作为材料外,寨子内部只有一些帐篷,而没有什么木屋。 毕竟后金军队来的太快,马伸桥和淋河之间能够建立起,三个品字形的木寨作为第一道防线,还是有赖于京畿新军到来的成果。 从东面败退下来的明军将士虽然不敢直接逃去蓟州城,但对于离开马伸桥的土墙保护,在东门和淋河之间修建防御工事,同样也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金声桓直接用武力逼迫这些败军出外修筑防线,恐怕后金的哨探就不会是在淋河对面观望了,而是直接跑到马伸桥的土墙面前观察了。 王世强心里也是犹豫不决,他已经是逃亡过一次了,虽然总参谋部颁发的新条例中,在坚守了一定时间,保护了百姓撤退后,再烧毁军需物资,就能向规定地点撤退。 作为蓟州镇官军,他应当退往遵化以守护城池,而不是直接跑过石门,往蓟州城逃亡,这和撤退可扯不上关系。要是追究起来,他就算是保住了性命也保不住自己的官职了。 因此他现在心里同样很犹豫,一方面想要听从金声桓的安排,守在这里击退奴兵的进攻,弄个将功赎罪。 而另一方面,又担心奴兵此次入侵并不满足于攻下一个遵化城。要是奴兵大队人马继续西进,他守在这里岂不是等死?这正是让人难以选择的难题。 第613章 改变计划 虽然崇祯出发的比左良玉率领的部队要迟,但离开了蓟州城之后,他便再次脱离了大部队,只带着御营2营骑兵前去追赶前面左良玉的部队,而身后的部队则交给了吴怀和崔凝秀两人管理。 既然皇帝一定要跑到马伸桥去,吴怀自然也就不愿意在蓟州城内待着了。不过在崇祯没有抵达之前,蓟州城内的官员们大多把马伸桥当做了一个随时准备放弃的前沿,连马伸桥原本粮仓内储备的粮食都紧急抢运回了大半。 在这样的状况下,光是运输第4车骑师和不满员的第5骑兵师的粮秣,还有御营和辅助部队的消耗,已经耗尽了运力,再想让第1骑兵师也全员出发,显然运力有所不及。因此吴怀只能带着一个骑兵营250人跟了上来。 不过,吴怀并没有料到,自己还是被皇帝留在后卫部队中,同崔凝秀一起带领着后卫部队前进。 不提被皇帝抛在后卫部队的吴怀现在有多郁闷,带着骑兵快速前进的崇祯,在半路上便赶上了左良玉、红光先率领的主力部队。 对于皇帝的到来两人都感到有些意外,他们原本以为要自己抵达了马伸桥后,才能等到皇帝的到来,没想到皇帝居然带着一些骑兵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追了上来。 既然崇祯抵达了军中,左良玉、红光先便立刻跑到了皇帝面前,交出了对于军队的指挥权。相比起蓟州大本营的参谋本部成员,他们这些新军将领在皇帝面前就更没有什么独立性了。大明两百余年的以文制武传统,虽然极大的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但是也同样培养出了这些将领对朝廷中枢的高度服从性。 此时的大明还没有遍地流民起事,后金军队也才刚刚破关,并没有完成他们在京畿地区武装游行式的壮举,因此朝廷中枢的威信还没有破产,大明的将领也还没有出现拥兵自重的苗头。 当皇帝亲自抵达军中时,上下官兵自然就表示了对于皇帝的服从。特别是这只部队都是新军所组成,中下层的武官都曾经在军校培训时被皇帝接见过,他们第一效忠的对象是皇帝,而不是带领这两只新军的主将。 对于左良玉、红光先的举动,朱由检并没有拒绝,不过他除了要求今日在距马伸桥2里外的地方宿营之外,对于两人之前发布的命令全都维持了原样,并没有做其他变更。 约莫在下午4点左右,这只部队就抵达了宿营地。左良玉一边安排部下开始修建营地,一边向皇帝请示,是否派人同马伸桥守军做出联系。 崇祯很快就给了左良玉、红光先两人一个命令,暂时不同马伸桥守军联系,并向马伸桥方面派出人马警戒,封锁援军抵达马伸桥的消息,今晚待后卫部队抵达后,召开一次前敌军事会议。 接到这个命令之后,左良玉和红光先都隐隐有些不安,他们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按照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了。 果然,在晚间召开的前敌军事会议上,坐在上首的皇帝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们此次出兵虽然有参谋本部拟定的计划,但是朕一路行来思考了许久,觉得还是有所不妥。 参谋本部毕竟没有亲临前线,对前方的某些情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朕的意思是,还是先让主力偃旗息鼓在此休息,明日我们带着一小队人马前去马伸桥观察下前沿的具体情况,对作战计划作出一定的调整再说,诸君以为如何?” 在数支鲸油蜡烛的照耀下,整个大帐内亮的如同白昼一般,吴怀和连善祥一副唯皇帝之命是从的模样,左良玉还在犹豫之中,坐在他身边的红光先已经迅速出声支持了皇帝的主张。 发觉大帐内的众将把目光都转向了自己后,左良玉马上抛却了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同样大声对皇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先了解前线的状况再对作战计划作出修改,这是理所应当之事,陛下此言可谓深得兵法的精髓了。” 朱由检看了左良玉一眼,不由莞尔一笑的说道:“左师长果然是人才啊,既然大家都认为要先了解前线的状况,再决定是否实施参谋本部的这份计划,那么朕便听从大家的意见,暂缓实施参谋本部拟定的攻击石门寨计划。 明日,左良玉、吴怀、红光先、崔凝秀及几位参谋,和朕一起,打着蓟州卫崔总兵的旗号,进入马伸桥。明日进入马伸桥的人员都要进行预先交底,不得透露新军来源的消息,不得透露援军的数量,不得透露朕在这只援军之中…” 金声恒一早起来,在亲兵的服侍下洗漱过后,便先去巡视了一遍马伸桥的城防,虽说这一道短短的矮墙未必能起到什么防御作用,但是对于明军的士兵来说,有没有这一道土墙,在心理上可是天差地别。 一丈有余的土墙,骑兵甚至可以直接纵马冲城,并不需要制作什么攻城器械。但是对于明军士兵来说,有了这道土墙,他们就觉得自己还是被城墙保护着,可以稍稍鼓起勇气同建奴据墙而战。 从底层士兵一步步走上来的金声恒,对于这种心态还是了解的很。因此抵达马伸桥之后,便把这道土墙加高到了一丈有余,又勒令那些败退下来的明军在东门外建立了三座木寨。有了这些防御工事,这才让马伸桥内的人心稍稍安定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向西逃亡。 不过随着那些后金鞑骑的哨探逼近到淋河东岸后,马伸桥内的军民士气又再次低落了下去。原本就没什么士气的败军,又开始三三两两的私下联络着,似乎又想要继续往西逃亡了。 金声恒对此也无可奈何,这些败军已经快被奴兵吓破了胆,如果不退下去重新整修恢复士气,已经很难再次出现在战场上了。 他只能把自己的部下安排在镇内的各个要点上,防止大规模的逃兵出现,到时候恐怕连自己的部下都要动摇了。 每日三次巡视城防的工作,金声恒更是不敢落下。巡视全镇一趟,大约要花去一个钟点,待他返回镇中心的住所时,太阳也已经高高升起了。 金声恒刚刚在堂上坐下,拿着热毛巾擦了擦手和脸,亲兵已经把他的早餐端了上来。木盘内放着一碟白面馒头、一碟咸菜,一海碗稀粥、还有一小碗加热过的罐头鲸肉。红烧鲸肉的香味加上热气腾腾的馒头,顿时让金声恒感觉自己有些饥肠辘辘了。 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还没吞下去。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过来,“好香的味道,看来这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金声恒顿时有些被噎到了,他慌忙喝了口小米粥,咽下了喉咙中的馒头,这才大怒的喝道:“谁啊,什么人这么没规矩…” “金营长好大的官威啊。”一个人突然走到了堂上,有些讥讽的说道。 金声恒看清了来人之后,顿时丢下了手中的馒头,急忙起身施礼道:“下官不知是师长到来,还请师长恕下官冒失。” 左良玉狠狠的瞪了一眼金声恒,便让到了一边,露出了身后的几人。金声恒看了一眼这几人,感觉自己似乎是眼花了,他再次定睛看去,才发觉被几名新军高级将领卫护在中间的,正是大明皇帝本人。 金声恒顿时有些惶恐的想要下跪参拜,但是朱由检却走上前一步说道:“免了,我现在不过是崔总兵身边的一名亲卫,你可别戳破了。 我们这些人一大早赶来,可都没吃早点呢。就是打算来叨扰金营长一顿,不知方便不方便呢?” “方便,方便。”金声恒一边回道,一边赶紧吩咐亲卫下去安排伙食。在饮食方面,朱由检到没什么挑剔的,他此前不管去军营还是军校,都主张官兵、师生同食,不要搞什么特殊化。金声恒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也就按照自己的饮食来安排了。 用过了早餐之后,朱由检和几位将领也从金声恒口中了解了,马伸桥这里的状况。听说后金哨探已经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了淋河东岸,直接抵住了马伸桥的东门,让明军连东门都出不去,这顿时让吴怀、左良玉等一干将领都拉下了脸来。 虽然茅元仪的计划是大军从马伸桥一路压迫过去,以打草惊蛇的方式迫使石门寨守军弃城而逃。但这个计划是建立在石门寨守军只是2千左右的蒙古骑兵的基础上的,现在这些蒙古鞑子却把哨探放到了马伸桥门前,也就是说石门寨现在是什么状况,大家都一无所知了。 如果后金大军已经西下,他们这一头撞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吴怀就忍不住说道:“是不是让臣带人把这些后金哨探给驱散了?免得他们继续在此地窥伺我军。” 左良玉顿时回道:“这似乎有些不妥,还是等确定了新的作战计划之后,再决定是否驱逐这些哨探较为妥当。 石门到遵化不过60里,假设后金主力尚没有西下,得到消息后,一日之内就能抵达石门。我们现在赶跑了哨探,就必须要立刻决定是不是东进石门。但我们对石门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岂能如此轻易的做出决定? 臣以为,还是先派人绕道前往哨探下石门寨的兵力有无变化,再做打算为好。” 几名将领顿时纷纷争吵了起来,只有金声恒同崇祯两人没有出声。前者是因为官职太低,不敢乱说,而后者则是单纯的想要听听众人的想法。 待到几位将领的意见发表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说道:“既然金营长说,那些后金哨探每日必到,那么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究竟这些鞑子长了什么三头六臂,都敢跑到我们面前来耀武扬威了…” 第614章 试探 “真是有趣,他们难道每天过来就是在对岸放牧马匹的么?”朱由检放下了望远镜,对着边上的金声恒问道。 金声恒恭顺的回道:“那倒不是,刚开始的时候,下官还派出了一些骑兵想要把他们驱赶的远一些,不让他们压到这么近的距离上观察我军。 不过本营的骑兵实在不及这些蒙古人出色,损失了10多人之后,不得不收缩到了河西。不过这些蒙古哨探也没有再继续向西,而是就停留在了河东。到今日为止,刚好已经是第三天了。” 朱由检随即对着两侧的将领问道:“你们观察了这么久,对这些后金哨探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红光先和连善祥都没看出什么来,干脆就沉默不语。而左良玉和吴怀毕竟是上过战场之人,两人放下了望远镜后,都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些后金哨探似乎不在状态,根本就不像是在前线哨探,倒像是在郊游。” 不过吴怀随后说道:“这些后金哨探如此懒散,不如让末将带一个骑兵排出去,抓几个人回来问话。” 而左良玉却说道:“这些哨探如此装模作样,遮莫不是其中有诈?蒙古鞑子的性格虽然比较老实,但那些女真鞑子却一向奸诈狡猾。说不定这些人就是一些诱饵,想要引诱我们出击,好抓几个活口打探马伸桥内的实情。” 吴怀却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蒙古人作战虽然勇敢,但是行事一向粗陋不堪,素来没有什么纪律可言。我在大同关外见得多了,并不是什么值得怀疑的事。” “那是蒙古左右翼的兵马,同后金名下的蒙古兵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左良玉顿时不满的反驳道。 听了许久的崇祯,终于挥手叫停了两人的争论,随口说道:“何必继续争论下去,既然这些后金哨探也没什么战意,不如找两个过去同他们聊聊,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边上的几名将领都诧异的看向了皇帝,不知道皇帝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朱由检指着远处的蒙古哨探说道:“他们出现在这里,却又不过河哨探,摆明了是受命监视马伸桥的举动,却又不想尽心尽力而已。 否则他们早就绕道过河,跑到马伸桥西面去哨探了。既然他们对自己的任务都敷衍了事,那么未必不能从他们口中获得一些消息。而且我们也可以借他们的口,传递一些信息出去。” 左良玉有些惊奇的问道:“传递信息?我们要传递什么信息给他们?”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去找两个会说蒙语的人过来,另外把预备士官生中的张献忠叫过来,就让他们去试探一下这些蒙古人。” 张献忠和两名会蒙语的官兵很快便被带到了崇祯面前,朱由检让三人看了看河对面的蒙古哨探之后,才对着3人说道:“朕有件任务让你们三人去做,若是你们能够完成,朕便许你们为此战首功。当然,这个任务风险也是很大,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到底接不接受这个任务?” 张献忠看了看边上两人的神情,首先出声说道:“臣愿意为陛下赴死。”其他两位官兵略略迟疑了一下,也跟张献忠一样,愿意接受皇帝颁发的命令。 能够被带到皇帝面前问话,三人也知道,现在不接受皇帝的命令,回去后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因此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口头上都表现出了愿意为皇帝效命的态度。 朱由检并没有去深究三人心里的想法,而是很快接下去说道:“河对岸的那些蒙古鞑子,你们也都看到了。 现在朕希望你们去同他们接触一下,为了避免这些蒙古人误解,直接逃亡而去,将只有你们三人上前,没有人会支援你们。当然,如果这些蒙古人一看到你们就动手,你们也可以立即逃回来,不必继续勉强。 如果他们见到你们之后没有立即动手,那么你们就告诉他们,你们是蓟州卫崔凝秀副总兵的家丁,受崔副总兵的命令,希望能够和驻守石门寨的将军谈一笔交易。 崔副总兵受朝廷之命,携带4千大军前往救援遵化,听说石门寨在后金大军手里,为了避免两家之间妄动干戈,导致多伤人命,故想要同驻守石门的将军谈一笔生意。崔副总兵愿意出一笔钱,赎回石门寨。 如果石门寨中有我大明的百姓,崔副总兵也愿意一并赎回。不管是老弱妇孺,都愿以5元一人的价格赎回。 至于其他话语,就由你们自己自由发挥了。能够套出多少情报都不重要,蓟州卫派出一个副总兵带兵支援遵化,这位副总兵愿意花钱赎买石门寨,这两个消息如实传达出去就足够了。” 张献忠和两名被召来的官兵都已经作好了上阵拼命的准备,但是听到了皇帝交代的任务后,都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反应了过来,接受了皇帝的命令。 张献忠等三人离去之后,朱由检立刻对着身边的将领命令道:“崔总兵立刻返回营地去,把营中的辅兵带出来,摆明旗号进入马伸桥,作好在河西建立营寨的准备。 吴怀回去后指派哨骑,封锁营地外围。后金哨探有越过马伸桥的,决不许放走一人。剩下的事,待张献忠等人回来之后再说。” 张献忠下了城头之后,便有人送来了马匹。张献忠看了看马匹上挂着的武器,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是去示好,就不必带武器了。” 一旁的士兵立刻卸下了马鞍边上挂着的武器,三人翻身上马,便从打开的东门冲了出去。河东近河的一个缓坡上,温尔都以一个杂技般的技巧躺在马背上望着天空发呆。 既不能四下劫掠,又不能依靠冒险去博取功劳,对面的明军又龟缩着不敢出来,温尔都就感觉有些无聊了。最让他感到厌烦的,还是这天气越来寒冷,野外已经找不到什么兽类了,而他们现在宿营的地方却已经被糟蹋干净了,只能吃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了。 温尔都正望着天空发呆的时候,附近警戒的哨骑已经传来了警报。片刻之间,温尔都和两名正在休息的蒙古骑士,都立刻恢复了临战状态。 巴图扎彦也带着三人从北面跑了过来,看着3名没有携带武装的明军骑士从河对岸缓缓跑了过来,口中还喊着些什么。 温尔都跃跃欲试的对巴图扎彦说道:“让我带两个人下去把他们抓回来,只有三个人他们也敢出来,这不是给我们送马么。” 巴图扎彦没有理会这个精力过剩的部下,反而侧耳听了听,“他们在喊,不要放箭? 看起来,这些蛮子想要同我们说些什么,先放他们过来,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张献忠等三人过河后,便被那群蒙古鞑子隐隐包围了起来。站在马伸桥城头上的崇祯等人,也都紧张的望着张献忠他们和那些蒙古鞑子交涉着。 这一交涉便是半个多小时,直到看着张献忠等三人安全过了河,朱由检才安心的放下了望远镜,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好了,他们既然能够安然返回,起码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就看,张献忠同他们说了什么。” 吴怀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陛下,难道我们真要拿钱去赎回石门寨?” 朱由检看着诸将疑惑的眼神,不由微笑着说道:“不过是找个由头同他们搭话而已。 如果后金主力真的西下了,你们觉得这几个哨探会把这么荒谬的条件传回去么? 我敢打赌,就算石门寨里有几个女真牛录,这些蒙古人也不敢轻易的同我们派出的人搭话。 这些女真人虽然把诸申、蒙古一家人挂在嘴边,但是他们对于蒙古人可提防的紧。要是知道这些蒙古人同我们私下接触,又带回去这么荒谬的情报,估计女真人会第一个砍下他们的脑袋。 张献忠他们和这些蒙古鞑子谈完话,又能安全返回。那么我们大致已经可以确定,现在的后金主力还没有西下。石门寨的守军,依然只有一些蒙古人而已。” 虽然朱由检并不清楚,黄台吉正在兀鲁特旗内搞分化,但是建州女真对于蒙古人的警惕,他却是很清楚的。 先不说,以女真这样一个小部族想要凌驾于蒙古这个庞大的草原民族之上,只能不断的削弱蒙古各部之间的离心力,不让这个民族团结起来。 即便是根据他在后世所知的历史资料,满清入关之后,把满蒙一家挂在嘴上的清皇室,对于蒙古各部实施的减丁政策和宗教愚民政策,让蒙古族到了清末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快要衰亡的民族了。 因此,他要求张献忠等人去接触这些蒙古哨探,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重要的是,这些蒙古哨探敢不敢同张献忠等人接触。 有了这个举动,他已经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石门寨内的情况依旧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那么接下来,听取了张献忠等人的回报之后,便可以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了。 对于皇帝给出的理由,诸将都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们对于收复石门寨的信心,倒是莫名提升了几分。 第615章 绰尔济台吉 看起来貌似耿直的张献忠,却把崇祯交代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虽然这些蒙古哨探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没有攻击他们三人。 对于他们提出要赎买石门寨的提议,领头的蒙古人也没有断然拒绝,只说会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给驻守石门寨的后金额驸恩格德尔。此外这些蒙古人手中有一些俘获的人口,愿意出售给明军,不过他们不要银元,而是要求以布匹和绸缎结账。 听完了张献忠等人的汇报,朱由检正想挥手让他们退下时,张献忠突然又说道:“臣刚刚同这些蒙古人交谈时,还答应为他们每人送去一份酒肉,这个约定需要继续履行吗?” 左良玉不以为意的插嘴说道:“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提的,一会你直接找金声恒去领取好了,现在还不到同这些鞑子翻脸的时候,先让他们享用一顿罢了。” 朱由检却颇有兴趣的问道:“他们问你要了几份?” 张献忠小心的回道:“他们要了54份。”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下去安排吧,送酒食的时候顺便告诉他们,我们打算在河西建立营地,让他们退的远一些。这两天,你的任务就是同这些蒙古人打交道,如果他们想要知道在河西立营的崔总兵的事情,你都不必隐瞒。至于其他事务,你便装不知道就是了。” 让张献忠等三人下去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众将说道:“待到崔总兵过来之后,就让他带队直接过河立营,把这些后金哨探驱离对面东岸之后,就把马伸桥内的军民集结起来,宣告朕在此地的消息,以安抚此地军心。 至于现在,我们且找个地方开会,讨论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马伸桥东面淋河东岸的空旷地上,2千余明军正忙碌不休的搭建着,一个面积非常宽阔的营地,这个营地几乎把西面马伸桥镇的正面全部遮挡住了。 在这个明军正在搭建的营地北面,约800余米的一处小山丘上,有4、50骑人马正驻足观望着明军这个营地。 这些人马的最核心处,是包括巴图扎彦在内的三名分得拨什库和这个哨探牛录的备御官绰尔济。 绰尔济是兀鲁特蒙古旗固山额真明安的三子,他的父亲和两位兄长没有参加这场伐明之战,是为了躲开黄台吉的猜忌。 但是绰尔济才20出头,此前只有寥寥几次从征的记录,并没有什么武勇之名,因此才得以参与了这场战事。 明安让三子出征,一是为了表明他对于后金依然是忠诚的,并没有因为黄台吉分裂兀鲁特蒙古旗而心怀不满。绰尔济在部族中以喜好医术而著称,派他出征就已经表示,兀鲁特部在这场战事中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态了。 二来则是,在后金国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团体里,一味示弱并不能打消别人对你的虎视眈眈。明安可以接受黄台吉对于兀鲁特蒙古旗力量的削弱分化,但并不代表他能接受,其他人借这个机会把整个兀鲁特部也吞并下去。 绰尔济的出征,便是代表着明安对于出征的兀鲁特将士,并没有放任不管的意思。避免恩格德尔、武讷格等蒙古亲贵,借着这次出征的机会,把兀鲁特部本族的士兵也拉拢了过去。 绰尔济的相貌普普通通,不过身板却要比周围那些蒙古人单薄了许多,看起来倒像是一名汉人,而不是草原上长大的牧民。 对于明军不抄着刀子上来同他们拼命,反而打算拿钱出来赎买城池的提议,顿时让绰尔济等人有些搞不清明军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不过,绰尔济还是收拢了左近的本部人马,全部集中到马伸桥正面观察敌情,看看这些明人到底是在愚弄自己,还是真有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就绰尔济的本心而言,他更希望这些明人是在愚弄自己。本来以他的身份,是不必带着亲领牛录出来干哨探这种累活苦活的。 不过新任蒙古左营固山额真恩格德尔,对于左营兀鲁特部人员的排挤,让年轻的绰尔济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领取了一个哨探的任务,远远避开了恩格德尔等新近得势的蒙古亲贵。 明军派人送来的酒食和不远处人群鼎沸的大工地,都无疑在证明了那些明军说的很有可能是真话。那个崔副总兵身边的家丁就更是老实了,基本是问什么答什么。 现在绰尔济对于这位崔副总兵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前大明兵部尚书的弟弟,此前因为回乡守孝而辞去了官职。现在孝期将满,又遇到了后金入侵的危难时刻,因此被朝廷所起复。 这位崔副总兵知道自己的部下不能打,但又被朝廷强迫带兵去救援遵化,所以才想着从后金军那里赎买石门寨,弄一个胜利回去糊弄朝廷。 明军不能打,在破关而入之前,这些蒙古人是不大相信的,毕竟,明人可是把蒙古人从富庶繁华的中原赶回草原上的强大力量。 200余年来,蒙古人同明军在北方边境一直纠缠不休,双方虽然都各有胜负,但是蒙古人也重来没认为明军不能打。在明军手中吃的亏,早就让蒙古各部深深的记在了脑海之中。 但是在这次破关之后,那些女真人说明人不能打的言论,却一一被女真人所证明了。在蒙古人眼中巍峨高耸,不可攻克的长城要塞,连一天不到就被后金攻破了。 蒙古左营在岳托等女真左翼的率领下,一日之间击败了数只明军援军,夺取了五座明军的堡寨,连石门寨这样险要的地方,明人也没能坚持多久。 部族老人传说中的明军形象,和这些蒙古骑士亲眼所见的明军,完全不是一类人。 绰尔济有时都很怀疑,到底是自己的祖先太过懦弱,还是这些明军腐化的太快,又或者是那些女真人太过强悍了。 然而不管如何,后金这次破关而入,不仅让蒙古左翼的将士们对明军鄙夷不已,更是加深了他们对于女真兵马的畏惧之心。女真满万不可敌的形象,同样也深深植入到了这些蒙古将士的心里。 在这样的状况下,绰尔济虽然不满恩格德尔仗着女真人的势力打压自家部族,但也完全没想过做什么反抗的举动。毕竟,在女真人的武力面前,自家根本没有反抗的实力。 绰尔济只想按照父兄出征前的嘱咐行事,这次出战不要去争什么风头,保存住自家的实力,安稳的混完战事回家拉倒。 然而他不想去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他。恩格德尔交给他的哨探任务,一是清理淋河以东所有村子,征发粮秣和青壮;第二便是密切监视马伸桥,观察明军有无援军的到来,有无东进的举动。 第一个任务,绰尔济觉得自己完成的马马虎虎,这个时候官道附近的村子能跑的都跑了,只有远离官道的村子大约还有没有逃离的人口。 绰尔济督促着其他几个牛录,沿着淋河上下搜寻,倒也破了四、五个村子,给石门寨送去了4、5百人丁。 但是对于第二个任务,绰尔济就有些头疼了。恩格德尔交代的任务他应当算是完成了,那个带兵北上的崔副总兵,对于绰尔济来说已经完全没有秘密了。 他甚至连崔副总兵第九房小妾叫什么都弄清楚了,至于这只准备救援遵化部队的人数、带队军将的名字,他也差不多从那个大嘴巴的家丁口中打听清楚了。 按道理说,打听到了这么详细的情报,还不用他手下的部众去辛苦哨探,实在是一件让他们感到兴高采烈的事情。 但是绰尔济却隐隐有些心虚了起来,他总觉得明军这么干实在是太疯狂了一些。两军交战,居然有主将把家的兵力和行军意图全盘相告给敌军的,他们到底想要搞什么阴谋?这就是绰尔济在心里反复思量的一件事。 绰尔济还在看着前面明军隐隐成形的营地发呆时,一名四肢粗壮,头大脖子短的蒙古骑士沉不住气的说道:“绰尔济台吉,我们何须理会那些明人的阴谋诡计,他们送酒食,我们就享用。 他们要求拿财物换取他们自家的人口,我们就把手上的俘获交易给他们。 如果他们想要和我们挥刀子,我们就拿起刀子和他们拼命就是了。至于拿钱赎回石门寨什么的,我们听一听也就算了,何必为这个消息而烦恼。 等到大汗打下了遵化城,肯定会带着我们继续向西攻打的。这些明人营地里的财物,最后都会是我们的战利品,何必要拿石门寨去换?” 另一位外形剽悍的蒙古骑士却撇了撇嘴说道:“纳木错,你的脑子里都长了肌肉么? 额驸现在天天都在找我们的麻烦,就是想要把我们兀鲁特部手上的士兵,弄到他的部族亲信手里去。 要不要答应明人赎买石门寨,是额驸的权力。我们的任务是把这个消息传回去,额驸喜欢怎么做,我们才懒得去管。” 绰尔济把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巴图扎彦问道:“巴图扎彦大哥,你一直不说话,可是有什么想法吗?” 巴图扎彦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的回道:“我们要是如实把这个消息传回去,会不会被额驸当成,我们兀鲁特部勾结明军企图收买他的证据? 要是额驸歪曲事实,向大汗那里这么禀报,不仅绰尔济台吉没下场,明安首领那边估计也要受到牵连。” 巴图扎彦的话顿时让绰尔济等人的脸色微变,刚刚那位粗壮的蒙古骑士立刻咬着牙说道:“要不然,等那位崔总兵家丁再来,我们就砍了他,没有了这个人,谁知道我们同明人说了些什么。 第616章 巴图扎彦的计谋 外形剽悍的蒙古骑士罗布桑顿时不满的对着巴图扎彦说道:“巴图扎彦你既然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同那些明人有什么牵扯呢?” 巴图扎彦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有些不好的绰尔济台吉,才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之前只顾得同那些明人套话,想要多打听些明人的情报,一时没想到这些。” 另外两名分得拨什库纳木错、罗布桑,还待继续追究巴图扎彦的责任时,绰尔济已经阻止了身边人继续争吵下去,“好了,现在追究责任也没什么用处,大家还是先说说,我们应当怎么应付这些明人,怎么向额驸回复这里的情况?” 让这些蒙古人冲锋陷阵,也许还没什么问题,但是要让他们出谋划策,显然有些为难这些蒙古人了。 讨论了半天,还是巴图扎彦出了个主意,“…干脆把明人赎买石门寨的消息隐瞒下来。 我们只向额驸汇报,明军有一只援军到了马伸桥,近日有向石门寨出发的意图。 至于额驸采取什么行动,就和我们无关了。如果额驸出兵击败了这只军队,那么我们起码还能赢得一些功劳。” 绰尔济有些心动的说道:“那么明人那边,我们怎么回答?” 巴图扎彦毫不迟疑的回道:“答应他们赎城的建议,让他们放心东进,然后建议额驸在石门寨附近攻击他们。 明军猝不及防之下,必然全军溃散,他们军中运来的赎城财物,我们可以趁机在乱军之中先抢占了。” 巴图扎彦的提议顿时让纳木错、罗布桑两人心动了,罗布桑更是摸着下巴狞笑道:“这主意不错啊,绰尔济台吉,这次出来我们都只干些最苦最累的活计,虽说儿郎们没折损几个,但也没得多少战利品。 我们要是隐瞒了这件事,额驸就不知道明军带了这么一笔财物,到时候我们就能先下手为强。这笔财物只要到了我们手中,就算是额驸也休想叫咱们吐出来。” 在一干部众的热切目光中,绰尔济只是思考了片刻,便下定决心说道:“就这么干了,那个崔总兵派来的家丁,就交给巴图扎彦去应付。 巴图扎彦大哥好好哄哄他,让他劝说崔总兵尽快东去石门寨。看他对待咱们还算恭敬的份上,若是作战时他侥幸没死,到时就把他收到本牛录下来。” 绰尔济身边的蒙古骑士顿时都喜笑颜开了起来,似乎这一注财富已经落入了自己的腰包中,不少人开始为巴图扎彦出谋划策,讨论应当把赎城财物定为多少了。 这些蒙古人还处于物物交换的时代,对于金银依然没有什么概念,想出的金额数目不过是一、两万白银,二十多车棉布和十多车绸缎的目标而已。 这群蒙古骑士正兴高采烈之时,巴图扎彦却没有这么兴奋,他反而有些担忧的向绰尔济说道:“绰尔济台吉,我还是有些担心,这些明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隐藏在其间。 是不是派出一队人马从上游绕过去,去侦查一下马伸桥以西的地方,看看明军是不是有什么伏兵在那里?” “巴图扎彦你就是心思太多了一些,一点都不像我们蒙古勇士。”纳木错咧嘴笑着说道:“就底下那些明人,抓回去替我们修房子,放牧牛羊倒是一把好手,让他们上战场?我带着十个人可以打败他们100人。 就算明军在什么地方埋下了伏兵,那也只是多送我们丁口罢了,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纳木错的话倒是引起了身边不少人的附和,虽然巴图扎彦刚刚替大家出了一个好主意,但是蒙古人一向追崇武勇之名,对于这种阴谋诡计甚为看不上。 在他们眼中,不敢正面迎敌,只敢在背后算计人的作为,那是明人才有的特长。也正因为如此,曾经能够屡屡击败蒙古人的明人,现在都变成了一群软弱无能的懦夫了。 对于身边这些蒙古骑士的作为,绰尔济颇不以为然。他其实还是比较欣赏有头脑的巴图扎彦的,起码这位还能在紧要关头为自己出出主意,而不像其他人只能大眼瞪小眼。 不过在这种气氛之下,他也只能迁就身边的人说道:“这种小事,巴图扎彦大哥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不过千万不要惊动了明人,要是把他们吓到了,缩在马伸桥不敢动就不好了。” 巴图扎彦答应了一声,便调转马头离开了人群,向着坡下警戒的自己部下跑去了。 片刻之后,温尔都便带着两人打马向淋河上游而去了。跑出了一里多地,温尔都突然偏转马头拐进了河边一片疏林中。 他身后的两名骑士顿时勒马喊道:“温尔都,你走错了吧,巴图扎彦让我们起码从3里外过河,现在还不到一半距离吧?” 温尔都稍稍放缓了马速,回转头说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们要是绕远路,回来都要什么时辰了?早去早回,还能吃上一顿热乎的。 要不然,让他们把明人的酒食用了,你们还想回去继续啃干肉喝凉水不成?难得有这些明人冤大头愿意送酒食来,我可不要继续喝凉水了。 那些明人连寨子都不敢出,他们还敢出来抓我们不成?我们不顺便去抓他们的丁口,就已经算他们走运了。” 两名骑士犹豫了下,朝南面看了看,感觉似乎没人再关注这边的状况,便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当温尔都三人六马渡过淋河时,马伸桥内崇祯和诸位将领召开的军事会议,也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朱由检起身下了结论道:“李宏元参谋就照着刚刚大家讨论的内容,重新制定出一份作战计划出来。自朕以下,都要听从你的指挥。 以崔总兵所部前出作为诱饵,吸引石门寨守军出击,第五师加上第四师以为后援,务必要全歼出击之敌军,并及时封堵上石门峡通道。 本次作战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消灭盘踞在石门寨敌军的主力。要是有谁在战场上瞻前顾后错失良机,导致放跑了敌军大部,朕可是要同他算账的。 诸君可听明白了么?” 堂上在座的众人顿时神色禀然的起身答应了一声,表示愿意服从于皇帝的决定。 崇祯看了一眼,在堂外来回走动的金声恒,随即扬手召唤道:“金营长进来吧,你有什么事要汇报么?” 金声恒赶紧走进大堂,对着崇祯行礼后汇报道:“根据臣仔细观察,那些后金哨探已经远离我马伸桥东面河岸。 除非他们手中也有望远镜,否则已经无法观察到我马伸桥附近的状况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军事会议到此结束,各人有事的都去忙自己的事,没事的就留下,一会同朕一起检阅马伸桥的原有军民。 现在金营长去把败退到马伸桥的各部军官都叫过来,朕要见一见他们。其他人去准备一下,一个小时,不,一个半小时之后,把朕的旗帜竖立起来,通报全镇,朕已经抵达马伸桥的消息…” 包括王世强在内的明军军官被召入马伸桥镇内时,并没有想太多。蓟州城能够派出一支3千多人的部队前来支援马伸桥,虽说名义上是去救援遵化,但是谁也不认为这只士气看起来有些高,但是看起来却像是一群农夫的军队,能够去同那些后金鞑子作战的。 不过有这么一支军队能够顶在他们前面,倒是让原本士气低下的败军们,鼓起了不少勇气。一些原本正嘀咕着要逃亡的军士,现在也终于住口不谈逃亡的事了。 金声恒派人来召集王世强等军官进入镇内议事的时候,王世强还同几位相熟的军官商议,要如何劝说金声恒把这只援救蓟州城的军队挽留下来。 不过这些军官们走进了被金声恒当做作战指挥部的大宅内后,却愕然发现,今日大宅内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担任守卫的士兵也是此前没有见过的人,看着他们这些军官面上也冷淡的很。 不少心思灵活之人,顿时担忧了起来,他们顿时想起了自己现在还算是逃军身份。 王世强心里也有些打鼓的想着:“蓟州卫这位崔总兵,难不成还带来了处置他们这些败军的命令?要是压着他们东去同后金拼命,那就不妙了。” 他左右环顾,同队伍中不少人交换了眼神。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各自心中都已经明白。要是这位崔总兵非要让他们一起陪着去送死,今日说不得要在这里闹上一场了。 虽然败退下来的人马只有六、七百,但是总旗以上的军官倒是有一百四、五十人,占了败军近2成。大家要是一起鼓噪起来,就算这位副总兵带来了什么命令,也未必执行的下去。 这一百四、五十人走到了大堂之前,便有一名全副武装的总旗从堂上走了出来,吩咐众人站成10列,按照每10人为一批进入大堂,接受上官召见。 这些军官们看着庭院四周顶盔贯甲站立的几十名士兵,本就心里敏感的他们顿时闹将了起来,不肯听从这位总旗的吩咐,而是要求崔总兵先出来见见大家,给大家交个底。 第617章 重整败军 在身边众人的呼喝声中,王世强不由自主的高声喊道,“请崔总兵出来,朝廷有什么旨意为什么不能在青天白日下当众宣布,反倒要分开我等分别见面? 我们为朝廷、为陛下流血牺牲,杀出重围而归,全凭了一腔对陛下的忠诚之心,难不成朝廷还要降罪于我等不成?大人可要明察,切不可寒了忠臣之心啊…” 王世强刚开始出声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发虚,但是随着他继续说下去,反而开始理直气壮了起来,似乎他说的就是真实的事实一样。 不过心情激动的他刚刚说完,却突然发觉身边的同僚都安静了下去,王世强随即顺着同僚的目光望去,也不由有些目瞪口呆了起来。 这一百多名军官虽然没有机会上京面见皇帝,但是身为军官首要学习的,便是分辨各种服色所代表的含义。 穿着天子戎服突然出现在大堂台阶上方的少年,还有站在这位少年身后护卫的高级将领们。顿时便让注意到这位少年的军官们意识到,这位少年应当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要效忠的大明皇帝,朱由检。 王世强下意识的便俯下身对着台阶上的少年行了庭参礼,有了他带头,边上看到皇帝后发愣的众人也纷纷拜倒参礼。 朱由检站在青条石砌就的台阶上负手而立,他扫了一眼庭院内跪下的一片黑鸦鸦的人头,原本喧闹的庭院此时已经变得肃静了下来。 “继续闹啊?怎么不继续闹下去了?朕在后堂都听到你们的叫嚷声了,看着你们这么中气十足的样子,朕还以为你们这是凯旋而归了呢…” 这些军官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有20多岁了,但是被一个19岁的少年如此训斥喝骂,却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事实上,在认出了皇帝的身份之后,崇祯这顿不留情面的斥责,倒是让这些军官们安下了心。 这些在军中浸润了大半辈子的大小武官们,虽然作战技艺上有些生疏,但是对于上官的心思倒是揣摩的相当通透。 听到皇帝只是一味怒斥,并没有叫来卫兵押人出去,他们便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接下来无非就是受些惩罚而已。只要现在不要继续触怒这位少年天子,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的官身。 朱由检斥责了这些败军军官一通,看着这些军官们低着头,半跪在地上鸦雀无声的样子,总算是发泄了心中的一点不快。 “都起来吧,没听见刚刚的命令吗?所有军官都排成10列,金营长你在这里盯着,他们要是排不好队列,就让他们一直站到明日去。身为大明军人,要是连个队列都排不好,朕要尔等何用?” 朱由检说完便转身跨过了门槛,返回了大堂之内。庭院内的军官们,这才三三两两的起了身子,互相打着眼色,却依然不敢随意出声。 待到皇帝转身离去,站在台阶下方的金声恒才直起身子,转身对着这群气势全消的败军军官们呵斥道:“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真想站到明日去? 现在听我的号令,以官职大小为序,从我面前往左排成10列,都立刻给我动作起来…” 这些军官们同金声恒也算是有一面之交,毕竟都在马伸桥内驻扎了近10天,因此很快便按照他的指示排起了队伍,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庭院内终于排起了一个10*15的方阵。 也许是意识到皇帝就在眼前的大堂之内,这些往日就算是操练都敷衍了事的军官,现在倒是个个挺胸收腹的站出了一丝军人的味道。 金声恒从队头走到队尾,又从队尾走到队头,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第一排10人听我号令,昂首挺胸,目标正前方大堂,齐步走:一二一…” 在第一排军官中的王世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走入了大堂之后,才发觉大堂内的摆设甚为奇怪。左右两侧摆着一排桌椅,各有一些人坐在那里,皇帝则坐在上首。 王世强正想着是不是要对皇帝行礼时,跟着走进大堂的金声恒已经再次出声喊道:“左边五人去左侧登记个人资料,右边五人去右侧登记。 按照你们对面书记员的提问,老实回答你们的所属部队,原官职、所带人马、有什么特长等等。不要试图隐瞒,也不要弄虚作假。否则,一经发现,必将重惩…” 王世强按照指示在左侧的一位书记员面前坐下,便小心配合的回答着书记员的提问,“下官姓王,名…” 马伸桥内一干明军军官正按序登记自己的个人资料时,温尔都等三人也快绕到马伸桥西面的官道上了。 温尔都很快便勒马观察起了地形,东面七八百步处便是马伸桥的西门。同他们见到的每日紧闭的东门不同,西门倒是敞开着,只是在城门外的官道上设立了两道拒马,放了十多名士兵看守着。 温尔都等三人毫不掩饰的行为,顿时让这些士兵们慌乱了起来,大呼小叫的四处奔走着,城内的士兵也赶紧关上了西城门。看着这些如临大敌一般的明军士兵,温尔都撇了撇嘴,心中暗自想到,这里的守备果然同马兰营、石门寨没什么区别,那里会有什么埋伏,巴图扎彦大哥还是过于小心了些。 “温尔都,要不要继续向西去看一看,那里似乎有些声音传出来。”一名骑士盯着西面的官道看了许久,对着他建议道。 只顾着伸长脖子打探这马伸桥内明军状况的温尔都,这才回头向官道的西面望去。 他们此时距离南面通往马伸桥的官道还有3、40米,这条官道从他们的位置往西去七、八百步,便隐入到了森林之中。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影,不过森林入口处倒是堆积着一大堆砍伐下来的木头。 温尔都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不过是明军正在砍伐木头而已,他们在河东修筑营地,当然会派人去砍伐木头。 好了,就马伸桥镇子里那些明军的模样,这里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伏兵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拼命关城门。 天色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他们不敢同我们马战,但直接用木头封住森林入口还是没问题的。要是真被明军堵在森林里,我们可要费不少功夫穿林绕道了。 还是早点回去向几位大人和绰尔济台吉报告吧,回去晚了,那些酒鬼说不定把咱们的酒水都灌下肚子了。” 温尔都说完,就拨转了马头晃悠悠的离去了。跟着他的两名骑士,顿时也喜笑颜开的跟上说道:“那些明人中午送来的酒水,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可比那些农家自酿的酒水烈的多。中午我们不敢多喝,今天晚上倒要好好喝上一通…” 随着三名蒙古哨探的离去,森林入口处也缓缓走出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明军骑士穿的不是明军惯常穿着的红胖袄,而是一套甲片漆成黑色的叶子甲。 跟随他身边的这些骑士,身上也都是这身打扮。站在树荫之下,稍稍远离一些,就有些分辨不出人影来了。 林世贤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有些不确定的对着身边的部下说道:“这就是后金哨探?他们行事如此马虎,似乎同传闻有些不符啊?” 边上顿时有人说道:“是不是还有另一路人马?一明一暗,这几人就是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好让另一路人马趁机观察?” 林世贤右手拿着望远镜轻轻敲了敲左手,思考了一会后说道:“第一小队跟着他们,离得远一些,不要惊动了他们,待到他们过河之后再返回。 第二小队往南面去搜索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鞑子的哨探。其他人同我继续守候在这里,警戒官道的安全。 另外,小金你去镇子里跑一趟,向连大人通报。我夜不收第二中队受命警戒马伸桥以西森林入口地带,于今日申时,发现后金哨探三人窥伺马伸桥西门…” 花费了一个小时时间,147名败军军官终于完成了个人资料登记。而每一位军官登记完之后,都会被崇祯召去问上二、三句话。 当全部军官登记完成之后,崇祯虽然没记住大部分军官的名字,但也算是同这些军官们混了一个脸熟。 朱由检再次从堂内走了出来,对着重新退回站立在庭院内的一干军官开始正式训话。 他这次直接走下了台阶,在第一排的军官面前来回走了一遍,才注视着这些军官说道:“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刚刚你们也都交代过了,朕也就不再对着人名一个个重新复述一遍了。 总而言之,大家都很清楚,你们现在都是戴罪之身。朕这么说,有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冤枉的?有人觉得自己要是冤枉的,就站出来,说给朕听听?” 显然没有那位军官会这么不长眼,跳出来同皇帝打对台。崇祯的询问,得到自然是一片沉默。 朱由检等待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没人喊冤,很好。起码你们还知道廉耻,总算还守住了一点底线,没有把我大明军人的脸丢干净。 要是有人吃了败仗,丢下百姓和部下逃亡,还想着找借口为自己脱罪。那说不得,今天朕就要杀几个人,以告慰那些被你们丢弃而丧命的大明将士和百姓了。” 第618章 抚慰军民 崇祯再次沉默了下来,以凌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面前的大明军官们,这些军官纷纷低头垂目,不敢同皇帝的目光对视。 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诸位抛下了百姓、抛下了自己的部下、抛下了军人的职责,按照军事条例,本当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不过此刻遵化军民尚在危险之中,为了解救出遵化军民,朕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跟随朕东去解救遵化城,那么朕就先冻结你们应当受到的惩罚,只要你们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功,此前逃亡的罪过就一笔勾销。 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后金鞑子比我大明的军法还要可怕,也可以站出来领受军法,你们现在可以作出选择了。” 王世强非常机灵的第一个开口喊道:“臣愿意跟随陛下上阵杀敌,以赎前过,还请陛下准许。”选择领受军法还是选择上阵,王世强觉得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跟着皇帝上阵,未必会死。就算运气不好死了,也不会祸延家人。但是领取军法,肯定是没有活路了。皇帝都亲自跑到前线了,他们要是还想跑,砍了他们祭旗也不冤了。 再想想刚刚登记的个人资料,他们被执行军法之后,恐怕连家族都要受牵连了。王世强几乎在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而能够从前线逃亡下来的军官,就没有一个是愚笨的,他们不过慢了王世强一步,便同样反应了过来,选择了上阵赎罪的道路。 朱由检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些,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二位参谋说道:“你们把他们登记的资料整理一下,然后重新给他们编列组织指挥序列,晚饭之前一定要完成。其他人便同我一起去巡阅本镇驻守的军民…” 在前线连续遭遇失败,遵化城、三屯营是否沦陷也一无所知的时候,崇祯亲临前线的行动,迅速让马伸桥军民涣散的人心重新凝聚了起来。 在过去的10多天里,这些将士和百姓听了太多的坏消息,而能够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则一个都无,悲观失望的情绪实质上已经笼罩在这些军民心里了。 虽然有一个营的军队在后金入侵后驻扎到了马伸桥,但是后方始终没有定下一个初步的战守方略。到底是要聚集大军向东把后金军队驱逐出关,还是要在什么地方设立防线,阻挡后金军队的继续西下? 没有一个有分量的高官出现在马伸桥,对这些军民讲述朝廷对付后金的方略。这使得守在马伸桥的军民既感到无所适从,又感觉自己像是抛弃的弃子,好像朝廷已经遗忘了他们这些人。 在这种不安的心理下,马伸桥的军民实质上已经快要被自己的恐慌情绪所压倒了。也许只要后金军队的旗帜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这个镇子里的大部分军民就要卷堂大散了。 打着蓟州卫崔总兵旗帜出现的3、4千部队,算是让这些军民缓了一口气,而大明皇帝的亲临,则一下子让他们的心理感到踏实了。 自从辽东建奴起兵反明之后,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们在军事安排上总是显得有些混乱。要么是军事冒险主义,把大军分为四路出击,想要在短时间内平定辽东。 等到被人各个击破,辽东明军精锐尽失后,又迅速的转为失败主义,轻易的放弃关外所有城池和百姓,要退守山海关去。 接下来,又搞出了凭坚城用大炮的乌龟流战术,想要从宁锦修堡寨修到沈阳城下去。朝堂上这种政策的快速翻转,最受到打击的还是底层缺乏资讯的军民。一会要反击,一会要撤退,一会要坚守,这些军民完全不清楚,到底明天发下来的命令究竟是什么。 特别是对于前线的军民来说,敌军的哨探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而朝廷却遥远的像是在九天之上。朝廷有什么决定,他们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但是敌人是否进攻,他们却是第一个知道。 大明边军并非全部都是不敢上阵的懦夫,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白白送死而已。现在皇帝出现在了马伸桥,大家下意识的就觉得,即便是那些朝廷的大臣们再混蛋,也没有把大明皇帝丢给后金的胆子。 既然皇帝亲自到了马伸桥,那么起码朝廷肯定是要保住马伸桥的,只要后面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到来,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收起了对于后金军队的畏惧之心。 因此他们看着大明皇帝的目光,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一样,此前他们心里的恐惧不安情绪,也就在崇祯的抚慰询问声中逐渐散去了。 11月9日晚上,马伸桥的居民们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而马伸桥几处军寨内,气氛也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军官们终于不用把精力用在防范士兵在夜间逃亡的任务上了。 马伸桥军民安然入睡的这一晚,石门寨的蒙古左营固山额真恩格德尔,也收到了绰尔济送来的情报。 蓟州卫一位姓崔的副总兵带着3、4千人抵达了马伸桥,似乎有向东攻打石门寨的意图。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让恩格德尔吓了一跳。 现在石门寨内只有蒙古左营一只人马防守,蒙古左营除了30来个不满员的蒙古牛录,约900人外,便是敖汉、奈曼、喀尔喀等蒙古各部族的联军,1200余人,总数2100多人。 而据守石门寨的恩格德尔除了哨探马伸桥的明军动向之外,还负有哨探南下绕过马伸桥、蓟州城通道的任务。 马伸桥明军龟缩不出,恩格德尔自然就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探索南下通道的任务上。这种哨探任务,他自然是不敢交给部族联军的。 这些人归附后金还不到一年,虽然被后金的武力所屈服,但是仇怨并没有完全消减。一旦离开了他的监视范围,天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直接出卖了这只后金部队。 更何况,这些部落联军尚未习惯后金的军纪约束,一旦离开了大军的视线,估计他们四处抢掠明人的兴趣,要远远大于辛苦的哨探任务。 以恩格德尔对这些蒙古兄弟的了解,一旦让他们劫掠到了大笔财物,说不得就要绕道返回关外自家部族里去过冬了,没几个人还会傻乎乎的跑回军中,继续参加艰苦的战斗。 因此,恩格德尔只能把部族联军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左营的蒙古牛录出去哨探。绰尔济传回这个消息的时候,石门寨内大约只有20个左右的蒙古牛录,10来个牛录都被他放出去哨探南下通道了。 久未动静的明军居然派出了一只援军,恩格德尔顿时就警惕了起来。他一边派人出去收拢还在附近的牛录,一边仔细盘问了关于这只明军的状况。 确认了是大明卫所兵凑集起来的队伍,看起来像农夫多于像士兵等情况后,恩格德尔才安心了下来。只要不是明国的边军,就算对方人数是他的一倍,他也没什么畏惧的。 明国蓟州镇的边军都不堪一击,更何况是蓟州卫这些泥腿子组成的军队了。蒙古左营都是骑兵,马伸桥到石门寨又空旷平坦的很,最利于骑兵进行突击,只要确定了这些明军出发的时间,恩格德尔便决定在野外突击这只明军。 恩格德尔把自己的作战意图告诉了绰尔济派来信使,要求他回去传达给绰尔济。并且,对方一定要把这只明军出发的时间和人数哨探清楚,然后尽快回报给自己,好让他集结部队出击。 打发走了绰尔济的信使,恩格德尔正打算就此回去休息,在一边旁听的弟弟莽果尔代顿时拦住了他说道:“大哥,明军援军抵达马伸桥的事,是不是要派人通知大汗?” 恩格德尔正想着今天部下送来的几个女子,便有些漫不经心的回道:“不过是几千卫所兵,明国的卫所兵有能打的么? 待我击破了这只明军,再上报给大汗就是了。攻打遵化城似乎进展不太顺利,大汗最近也心烦的很。 这点小事也去劳烦大汗,岂不是显得我太没有担待了?武讷格率右营数次击退辽西明军对三屯营的救援,大汗在诸军面前大为赞赏,我们左营难道会不及右营么?” 莽果尔代还是有些不安的劝说道:“武讷格那边就算是撤退到三屯营也没什么,至多也就是不能切断山海关明军入关援救关内明军。 但是石门寨可是大军西进的通道,一旦有失,我们这趟出征就算到头了。这个罪责,恐怕我们承担不起啊。” 恩格德尔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仔细的思考了许久,才对着弟弟说道:“这样,等到明日绰尔济把明军的详细情报送来,你亲自跑一趟遵化,把这个情报传给大汗。 你告诉大汗,我蒙古左营足以应付这只明人援军,必不令其跨过石门峡一步。大汗若有什么其他命令,我必一一遵从…” 匆匆对着兄弟交代完毕,恩格德尔便向着自己的寝居走去了。莽果尔代看着兄长这个模样,也有些无可奈何。 按照他的想法,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应当立刻派人前去通知大汗才是。 大汗虽说在入关之前放权给了各方面军的主将,但莽果尔代可不觉得,这位大汗就真的希望各方面军主将都自行其事,而不用向他汇报了。 第619章 出兵 11月10日,第一骑兵师3个营和又一只运输军需物资的部队抵达了马伸桥。参谋部汇报给崇祯的马伸桥的军数量有,骑兵营12个,车骑营8个,步兵营2个,夜不收2个中队,利用败退下来的明军和一只辅兵重新混杂编组的步兵营,有4个。 熬了整晚没睡,眼睛通红的李宏元和两位同僚,正向崇祯汇报一份重新编订的作战计划:“…崔总兵的4个步兵营为前锋部队,以诱导石门寨敌军出击。我军出动全部的骑兵部队,6个车骑营,1个步兵营,在后方跟随。一旦石门寨敌军出击我前锋部队,我军主力便迅速接近战场,趁敌军出击作战失去阵型之际,分割包围消灭对方…” 朱由检听着听着,便不由插嘴问道:“万一石门寨敌军不出击我前锋部队,我军有什么备用计划?” “那么前锋部队就越过石门寨,直接封锁石门峡。我主力部队正面攻击石门寨,争取把敌军压缩在狭小的石门寨内,然后集合我军全部军力消灭之…” 经过了上次军事会议被茅元仪批评的事件之后,李宏元重新修订的这份作战计划,在细节上无疑要详细了许多,不仅少了许多想当然的作战指令,还设置了一份备用撤退计划,以应对最为恶劣的局面。 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李宏元说道:“朕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但是朕要求明日一早就出兵,不管那些蒙古人是不是接受赎买石门寨的说法,我们都要开始行动起来。” 李宏元有些犹豫的对着皇帝说道:“但是今日那些军官们才和辅兵进行编组,没有两、三天的功夫,恐怕不能形成什么战斗力。 马伸桥到石门寨约20里地,普通行军约4个小时,急行军起码需要3个小时。石门寨敌军如果要出击,必然会选择在我军行军路程过半的区域。这样的话,想要整个作战计划得以落实,前锋部队必须要坚持同敌军纠缠1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否则敌军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从容撤退离去…” 朱由检摆着手打断了李宏元的解说,“朕知道,按照正常情况,你说的都很正确。骑兵突击一只正在行军的步兵,如果这只步兵没有准备的话,很难坚持1个小时。 更别提现在这只用辅兵和败军编组起来的部队,既无训练,也无士气,想要让他们坚持一个小时,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但是即便给了你时间去整训这只军队,你能保证在3、5天内就能让他们变成一只,在战场上面对骑兵突击,能够坚持作战超过一个小时的军队么?” 李宏元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恐怕不能,陛下。”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现在去抓这只军队的训练已经是不成的了,要想让他们在战场上坚持同敌军作战一个小时,只能让他们去拼命。 而想要让他们去拼命,就不能留给他们太多的思考时间。一旦让那些败兵和辅兵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有多艰巨,难道他们还会听命向石门寨出发吗? 你拟定好作战命令,就传达给各军,准备出战。告诉崔总兵下属的4营将士,他们的任务很简单,以普通行军速度前往石门峡,并封锁石门峡通道。只要能够完成这件任务,所有败军逃亡的罪过都一笔勾销,朕不再予以追究。 再告诉他们,石门寨内只有几百敌军骑兵,应当不会出寨袭击他们。如果敌军真的出寨袭击,朕将会亲自率兵去救援他们。 所以,他们遇到敌军袭击时必须要坚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不到而崩溃者,两罪并罚,就地执行战场纪律;超过1个小时而崩溃者,无罪;坚持2个小时以上者,有功,战后可编入朕的御前亲军中。 另外,明日出征前,按照边镇惯例,给予这只部队每人发放5元的开拨费,军官加倍。” 李宏元和两名同僚走出大堂之后,一名较为年轻的同僚颇有些不忍的说道:“这样的话,作为诱饵的前锋部队要损失惨重了,我们真的就这么执行下去吗?” 李宏元的脸色有些发青的说道:“既然是我制定的计划,自然要由我来承担。我会和前锋部队一起出发,之后的作战部署,就拜托两位了…” 就在十一月十日这一天,代表崔凝秀的张献忠同代表驻守石门寨蒙古守军的巴图扎彦,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敲定了赎买石门寨的交易。 得到命令的张献忠还装模作样的砍了砍价格,而想要让明军尽快东行的巴图扎彦,连装模作样的砍价都省下了,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下,便同意了张献忠修订后的条件。 双方约定,以3万5千银元,1千匹棉布和3百匹各色绸缎作为赎回石门寨的费用。明军将会在明日上午出发,午时左右抵达石门寨。蒙古人在石门寨西门收取一半的财物,另一半财物则在交出石门寨之后进行收取。 这日午后,绰尔济台吉派人送信回石门寨,再次向蒙古左营的固山额真恩格德尔汇报,除了昨日这只明军援军之外,并无其他后续明军出现,而该部明军今日派出了数只哨探,似乎有近日向东出兵的意图。 恩格德尔已经把附近就食的蒙古军队都召回了石门寨附近,除了绰尔济两个蒙古牛录监视马伸桥外,还有7个出外探路的牛录没有收到消息未返回外,蒙古左营在石门寨聚集的兵力已经差不多有1700余人了。 恩格德尔随即重新编组了蒙古左营,以近六百蒙古牛录兵为核心,1千多部族联军为辅助,在石门寨整军待发,准备一次击垮这只敢向石门寨出击的明军,从而威慑蓟州城左近的明军,不敢再有什么出兵的念头。 恩格德尔一边让信使回去告诉绰尔济,密切监视明军动向,一旦明军出动,就必须尽快向石门寨报告。而另一边,他让自己的弟弟莽果尔代前往遵化大汗处,告知大汗这里的实情,请求大汗给予指示。 一时之间,马伸桥的明军、石门寨的蒙古左营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双方都在等待着,对方落入自己的陷阱。 对于李宏元加入前锋部队的请求,朱由检只是略略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在眼下这个时候,任何能够提升士气的手段,他都不会拒绝。 那些败退下来的军官看到有皇帝身边的参谋在他们身边,想来也应该增加一些作战的信心了。 朱由检告诉李宏元,坚持一个小时的军令对他同样有效,如果这样他也愿意下去,那么自己就不会拒绝他参加前锋部队作战。 李宏元来向崇祯作出请求的时候,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对于崇祯的警告,依然毫无迟疑的坚持了自己的请求。 对于李宏元的坚持,朱由检点了点头,便叫来了金声恒,“你给李参谋派一排精干点的士兵,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不要在乱战中让他被人干掉了…” 李宏元还向皇帝请求,调拨一部分车骑师的装备给前锋部队,朱由检也照准了。 左良玉听说后就有些不乐意,车骑师的装备大都出自军器监,蓟州城基本补充不了,调拨了这些装备给前锋部队,车骑师的用度就有些捉肘见襟的感觉。 不过崇祯倒是不以为意的对他说道:“…不过是把这些装备暂时借给前锋部队,只要击败了当前的蒙古人,这些装备依然还是你们第四师的,谁也拿不走…” 在皇帝的劝说下,左良玉终于忍痛拨出了半个多营的装备给了李宏元,让他用来装备前锋部队,以抵御后金骑兵的突袭。 11月11日上午7时,黑暗还继续笼罩着大地,天上的群星依然清晰可见,只有东面的天际有了一丝蒙蒙发白的迹象。马伸桥东面淋河东岸的明军大营开始热闹了起来,一队又一队士兵被基层军官召集起来,整理队伍分发早点和干粮,并按照军官的命令把各种行军所需的物资装车。 到了上午8时,天色已经开始大亮的时候,第一支明军小队终于走出了大营,沿着东北方向的官道前进了。虽然有着诸多军官的不断呵斥,这只3877人的队伍,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全部走出了营门。 4营人马,按照李宏元制定的行军计划是,一营在前开路,两营居中接应,一营作为后卫保卫辎重。队伍前后分为三个梯队,首尾长度不超过1千米。 不过离开了营地之后,整个队伍就迅速失去了队形,变成了首尾相连的一条长龙,再也没有了计划中前后呼应的模样。 朱由检带着诸将正站在马伸桥东门上观察着这只部队,一时间,几乎人人都对这只部队能否在骑兵冲击下坚持一小时产生了怀疑。 吴怀和左良玉都担忧的向皇帝建议道:“陛下,我们是不是提前一些时间出发。臣以为,如果按时出发,有可能会接应不到这只部队。” 朱由检犹豫了下说道:“提前半小时吧,让夜不收先清除往石门寨方向的后金哨探,暂时清除不了的,就隔断他们同石门寨之间的联络。” 第620章 崇祯的理想 换上了铠甲的崇祯骑着赤风出了马伸桥西门,西门外官道两侧平坦的地形,此刻到成了明军列阵的大校场。 官道北侧站立的是12个骑兵营,骑兵营满编制是250人一营,不满编制的则是200人上下。这里有第一骑兵师4个营,第5骑兵师5个营,加上御前亲兵马军和锦衣卫陆续调拨来的骑兵约3个营,总计大约为2700人左右。 虽然骑兵人数还不到3千,但是配上5千多匹马,气势之磅礴还要超过居于官道南侧的第4师6营将士。 而居于以上两者之间的,是排成了5列纵队的一营全火器步兵。这是以御营亲兵为核心,加上从留守京城的第六师调拨的一个营,和从第四车骑师挑选出来的,熟悉火器的士兵混编的两营步兵之一。 这两个全火器营都是六连的大编制,每连125人,每营为750人。三个连队装备了带刺刀的轻火绳枪,二个连队装备了重型火绳枪,还有一个连队装备的是新近研发成功的燧发火枪。 站在这片旷野上的将士不过7千出头,加上马匹也不过1万5、6千人马的样子,但是在朱由检的视线里,这已经是一只能够遮蔽天地的雄师了。 自己呕心沥血花了两年时间,终于练出了这么一支新军,但这只军队究竟在战场上表现如何,马上就将迎来第一次考验。老实说,崇祯心里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对这场战斗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从马伸桥西门而出后,朱由检便打马从诸营将士面前走了一遭。他侧着头认真观察着这些将士们,注意到他们的脸上表情,或是紧张、或是跃跃欲试、或是有些不安,但是几乎每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信赖的神情。 在崇祯把这只军队当做了自己的依靠的同时,这些将士们又何尝不是把皇帝当做了自己的依靠。毕竟在这个民族主义尚未掀起风潮的时代,忠诚于君主的思想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 重新走回列阵出征队伍的正前方,朱由检勒停了赤风后,扫视了诸军一眼,才开口大声喊道:“马上,诸君就要出兵前往真正的战场,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将会迎来自己第一场战斗。 按照惯例,作为统帅的朕,现在应当向你们承诺些什么。比如获取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后,朕应当给予你们多少金钱的奖励;对于在战斗中立下特殊功勋者,朕要赏赐什么样的官职等等。” 朱由检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但是朕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因为在朕心中,再多的金钱,再高的官职,也不及诸君的生命贵重。 朕觉得,你们应当获得的比这更多。那么朕究竟能够给予你们什么,才能配的上诸君付出的牺牲?朕也同样想了许久。 朕自幼长于深宫,未尝知晓民间之疾苦。自识字读书之后,曾以为这宫外的世界,是一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邻里和睦、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稍稍长成一些,才听闻我大明北有建奴之叛,南有奢安之乱,各地百姓尚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忧。然而那时朕还是以为,这不过是癣疥之疾,只要我大明君臣上下一心,按照祖宗法度办事,终究还是能够回到太平时节的。 等到了皇兄突发恶疾离世,朕不得不受皇兄遗命登基,朕才发觉这真实的大明,实在是同朕在宫中的想象相去甚远。 在农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吃一顿饱饭都是一种奢侈;辛苦养蚕抽丝的农妇,却从来没有穿过丝绸制作的衣物;修建了无数房屋的工匠,却只能住在破草屋中… 保家卫国的军人不仅得不到尊敬,甚至连自己的家小都养不活;无能之辈窃据高位,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奉公守法之人被人嘲笑,贪污腐败之徒却被视为能员。对于美好的事物人们不以为然,对于丑恶的风气却拼命追捧。 朕不仅要问一问,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有人跟朕说,这是人心败坏了,所以世道才崩坏了。 但朕并不这么看,朕以为是世道先崩坏了,所以人心才开始败坏下去。世道为什么会崩坏,朕以为是旧的规则出了问题。 正是在这旧的规则之下运行的旧世界,使得农夫吃不上自己种的粮食;工匠辛勤劳动而得不到合理的回报;违法者肆意践踏法律;守法者却得不到法律的保护;保卫国家的军人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这一切难道合理吗?朕以为是不合理的。先贤曾经说过,大同世界是一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世界。 眼下的大明,同先贤所提出的大同世界何曾有一丝相似之处?朕虽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把大明建成先贤所言的大同世界。 但是朕希望,在朕治下的大明,努力耕作的农人可以吃饱饭;辛勤劳动的工匠可以获得应得的报酬;保家卫国的军人能够得到国家的尊重;违反了法律的犯罪者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 总而言之一句话,朕希望我大明能够成为一个,付出劳力者必有回报的社会。 是以,朕决定给予你们的,是朕的理想。朕希望诸君能够同我并肩作战,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家人、为你们的子孙而战。 让我们一起打破这个腐朽而不合理的旧世界,建立一个公平合理的新世界而战。 那么现在你们是否愿意,同我朱由检一起并肩作战?就从今天的那些敌人开始?” 崇祯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声嘶力竭,但是在这空旷的原野上,却神奇的传播的很远。而那些位置距离皇帝实在太远的将士,也从前面军官的转述中,了解了皇帝话语的内容。 如果说,当日在京城大校场,皇帝激发了新军将士们血脉中的民族自豪感。那么今日,皇帝的一番话语,却让这些将士们开始正视起,身边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来了。 在以往,他们对于这样的事件只能默默忍受,认为这是自己应当受的苦楚。毕竟那些施加者们,个个都是非富即贵。想要从他们手中讨还公道,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想要避免自己成为权势者迫害的对象,要么就依附更有权势者,要么就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改变自家的命运。至于为什么这些不公平、不公正的事能够不断的重复出现,他们实在是无暇顾及。 新军士兵大多出自京畿农户和军户,进入了新军之后,在近两年的训练和扫盲运动中,基本上现在人人都能看懂大明时报的白话文章了。 这些士兵已经不在是当初乡下无知而愚昧的村夫,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不公正事件,可以继续逆来顺受,不做任何反抗。 通过持续不断的文化教育学习,和士兵委员会的组织,这些新军士兵除了增广自己的见闻,还开始对新军这个团体产生了归属感。 同那些军官想要建功立业或是升官发财不同,新军的士兵只是单纯的觉得,同自己以往在家中的日子相比,在新军这个团体内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一般。 操练固然辛苦,但是新军的伙食也好,军营内组织的文化教育和其他体育活动也好,完全是乡下所不能比较的。 对大多数士兵而言,他们更希望能够在这个团体内一直生活下去,而不是返回家中去过从前那种如同没有思想的牛马生活。极端一点的士兵觉得,真要如此的话,还不如死在战场之上更好。 朱由检当然不清楚,他努力建设起来的新军,虽然还没有发出过自己的声音,但已然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对清末的历史了解的更深一些,或是对世界的近代历史知道的更多一些,就会知道,在王朝末世组建的新军,从来都是革命的火种。 你让他们睁开眼睛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实,再想把他们丢回铁屋子里,继续沉睡到死,总是会有那么一些人会愤而起身,试图打碎囚禁自己的铁屋子。 崇祯今日的邀请,对于新军士兵来说,无疑是在苦闷了许久的铁屋子中找到了一个出口,让新军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这是一个多么波澜壮阔的伟大事业,也是在这一刻起,新军士兵终于不再仅仅视崇祯为自己效忠的皇帝,也把崇祯当做了在精神上的领袖。 皇帝的问话迅速得到了新军将士的回应,此起彼伏的“愿意”之声,让崇祯感到耳边如同打雷了一般。 为了保住这只军队出击时的隐秘性,崇祯很快就叫停了士兵们的呼喊声。 当崇祯退到道路的一旁后,担任本次作战主将的左良玉,迅速忘却了崇祯刚刚说的,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话语,开始命令各部按照次序出发。 第五骑兵师5营人马作为大军的左翼,第一个出发。每营官兵从官道穿过马伸桥,然后过河。这些官兵路过崇祯身边的时候,都自动的施以注目礼,而崇祯也耸立于马上毫不动摇。 第一骑兵师3营人马是大军右翼,第二个出发。第4车骑师六营人马,加上2个骑兵营,跟随左良玉居中路,第三个出发。御营一个步兵营、二个骑兵营,则跟随皇帝担任大军后卫。 吴怀在离去之前向皇帝告别时,实在有些忍不住说道:“陛下,您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些过了?要是传回京中,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啊。” 朱由检一边注视着从自己马前经过的将士们,一边说道:“朕虽然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但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轻易的交付出去。 你觉得,朕是把性命交给这些新军好?还是交给崔总兵的军队好?京中就算有什么轩然大波,也要朕回得去,才能应付。要是朕都回不去了,还管他什么轩然大波…” 第621章 封锁 当明军从淋河东岸大营出发,向着石门寨行军而去时,兀鲁特部的绰尔济台吉也带着,已经集中起来的,2个原本在左近哨探的牛录,跟着明军平行前进了。 绰尔济率领的这两个牛录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此时的后金蒙古旗虽然在军纪上比部族军要强,但是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却没有明军这么泾渭分明。 而不管是建州女真也好,还是蒙古人也好,在行军作战之时,还保留着部族围猎时的部分风俗。在作战之前,主将都会把作战的目标和个人的任务做一个简单的交代。 因此,跟随绰尔济出发的两个蒙古牛录已经知道,他们这次的作战目标是明军队末的辎重,据说那里有着一大笔财物,是这只明军打算用来赎买石门寨的赎金。只要等到额驸恩格德尔带着石门寨的主力突袭了这只明军造成混乱,他们就可以趁机攻打明军的后卫,夺下这注财物。 这些归附于后金的蒙古人,尚未把自己当成后金一分子的自觉,他们现在心中还是效忠于本部族的心思更多一些。因此此次破关伐明,这些蒙古人心中最主要的想法,还是多抢劫一些财物和丁口回去,而不是为了后金国同明军死战。 当他们听说,明军队伍中有这么一大笔财物后,便已经开始兴奋莫名了。而让额驸恩格德尔带着内喀尔喀部的主力突击明军,他们则趁机去捡便宜,更是让这些兀鲁特部的蒙古人觉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当然,在这两个牛录当中,也有一些特立独行者。比如巴图扎彦就向绰尔济台吉建议,应当留下一队人马监视马伸桥,一旦有什么意外,也好随时向后方回报。 巴图扎彦的提议,顿时惹起了众怒,围在绰尔济身边的分得拨什库们鼓噪声一片,没人愿意留下对着一潭死水的马伸桥发呆,而让别人去发财。 绰尔济虽然地位尊贵,但毕竟上阵次数不多,面对这群骄兵悍将的鼓噪,顿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巴图扎彦表示愿意带着自己的人马留下,才平息了这场喧哗。 对于巴图扎彦的决定,他的部下自然是怨气满腹的,就算是平日最亲近他的温尔都也发了好几句怨言。不过仰赖于巴图扎彦平日在他们之间结下的恩义,这些部下终于还是认命了。不过想要他们再像往日那样去认真哨探,就算是巴图扎彦现在也做不到了。 巴图扎彦眼下也只能对这些部下们懒散的围坐在草地上视而不见了,他自己驻马站在距河道不远的一处小丘上,虽然这里看不到马伸桥镇内的状况,但是马伸桥东门往淋河上的动静,这里还是能够看的到的。 至于河东大营那边,除了不时有2、30人的马队出营向东而去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巴图扎彦在山丘上站了快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看到马伸桥方面有什么动静,他心里总算感觉有些放松了下来。 事实上从遇到那个自称是崔总兵家丁的人开始,巴图扎彦的心中就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好像他年轻时在野外放牧,遇到各种危机之前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这种对于危险来临之前的嗅觉,让他安然渡过了不少难关。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坚持要对马伸桥监视到最后一刻的原因。到了现在,看着远处的马伸桥依旧毫无动静样子,他总算觉得有些安心了。很快额驸就会带着蒙古左营同那些明军迎头撞上了,以他对这些明军的观察,这只明军不会坚持的比他们入关后遇到的那些明军坚持的更久。 现在即便是马伸桥那里再来一只明国援军,恐怕也已经对此无能为力了吧。巴图扎彦心中正如此盘算的时候,突然从西面隐隐传来了一阵声音。 被惊醒了的他顿时抬头向西面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而一阵阵的呼声还在不断的传来,这些明人再发什么疯?巴图扎彦心中惊疑不定的想着,又尽力的侧耳倾听着。 然而当他努力去倾听的时候,声音突然又消失不见了,巴图扎彦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的向坡下的部众看去,发觉这些部下也停下了闲聊站起身子,全神贯注的向西面探望着。 “这不是幻听。”巴图扎彦在心里如此告诫自己,他随即直起了身子打了一个唿哨,把边上上部下都召集了过来。 “扎布,你带着3人立刻过河,绕去马伸桥西面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温尔都,你带3人绕过明军大营,直接去河下游监视。其他人同我留在此处…” “恐怕不用了。”温尔都的声音突然幽幽的在巴图扎彦耳边响了起来,这让他陡然有些奎怒的训斥道:“什么不用了?俺分配军务你也敢插嘴,温尔都,你是想要挨俺的鞭子吗?” 温尔都看着巴图扎彦怒气冲冲的样子,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他随即伸手指着远方说道,我是说我们不用去打探明军的意图了,他们现在正从马伸桥内出来。 巴图扎彦和众人顿时顺着温尔都手指的方向看起,只见成队成队的名明军骑兵,正沿着马伸桥东面的官道走向淋河上的桥梁。 这些明军骑兵都披着一系红色的斗篷,而他们麾下的马具也大多染成了红色,再加上这只骑兵表现出来的行军纪律,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团按照规律跳动的火焰一样。这些明军骑兵源源不断的从马伸桥内涌出,粗略的估计一下,大约也有数千人了。 随骑兵之后出现的,是一支车辆和步兵混杂的队伍,而马伸桥内依然还在源源不断的吐出军队来。光是计算这些已经出城的军队,大约已经超过了5、6千人,整支明军遮莫不是要超过万人?巴图扎彦和他的部下都站立在原地,双眼发直的看着这些明军过桥向东继续前行。 过了好一会,巴图扎彦才反应了过来,气急败坏的对自己的部下说道:“温尔都你和扎布一起去追赶绰尔济台吉,告诉他,他面前的那只明军是明人的诱饵,足有上万训练有素的明军正在向他们进军。 让绰尔济台吉收拢各兀鲁特旗下的牛录,赶紧撤离战场,不要被明军给包围了。我将会在这里继续监视明军,搞清这些明军的来历和带队主将是谁…” 温尔都和扎布对望了一眼,答应了一声便调转马头向东北方跑去了。巴图扎彦这才定下心来继续观察明军的动向,这只明军的行军纪律不仅是刚刚那只明军所无法比拟的,就是女真八旗的普通人马,也没可能走的如此齐整。 看着过河明军部队井然有序的行军队列,巴图扎彦就知道了,这只军队不是他这一小哨探马部队可以骚扰动摇的。他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观察敌军的一些情报,以随时向后方传输而已。 巴图扎彦双手互握,心中向长生天祈祷着,希望绰尔济台吉能够及时收到自己送去的消息,率领兀鲁特部的人马先行撤离战场。至于其他人,就让长生天去保佑他们把。 巴图扎彦正祈祷之际,一名部下突然转头看向了东面,然后就有些慌乱的对他喊道:“大人,温尔都又跑回来了,他后面好像还跟着什么人,扎布,扎布不见了。” 巴图扎彦迅速转头望去,就看着温尔都伏在马背上,似乎受了伤一般,而在他身后约200余米,出现了一小队人马。这些穿着黑色衣物的,显然也是明军。 随着这一小队人马出现,其他各处也纷纷出现了类似服饰的明军。这些明军以5人为一队,每队之间大约间距百米,从北、东、东南三个方向,完全封锁了他们这群人向石门寨逃亡的路径。 这样的骑兵封锁圈还不止一道,看着明军足足花费了近百骑对付他们这12人,即便是一向胆大的巴图扎彦,也有些色变。 他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意识到明军这次的作战目的,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击败蒙古左营夺回石门寨,而是想要全歼蒙古左营。 巴图扎彦正想着如何突破这些明军骑兵构筑起来的封锁线时,温尔都驱赶着坐骑,终于跑到了巴图扎彦身边。 “东面有、有埋伏。我们刚跑出不到两里,就遇到了这些明军。我和扎布想要硬冲,结果我被这些明军伤了胳膊,而扎布直接掉下马了,生死未知。” 巴图扎彦看了一眼紧紧抓着右臂伤口的温尔都,随即平静的说道:“哈日,你给温尔都包扎一下,等下你就护卫着他,待在队伍中间。其他人检查一下马具和铠甲、武器,然后跟着我一起向北冲。 只要冲破了这些明人的封锁圈,我们再往东去。在这种地形,难道我们还跑不过这些明人吗?” 巴图扎彦顿时鼓舞起了部下们的信心,是啊,只要蒙古人的屁股下还有一匹马,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们的。至于明军骑兵的战斗力,他们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 巴图扎彦一边盯着部下们整理装备,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些不紧不慢围逼上来的明人黑色骑士。他努力寻找着包围圈中的漏洞,在脑海中描绘着突破这两道包围圈的路线。 他很快就看了出来,这些明军骑兵并不想要抓住他们,而是想要把他们逼迫到淋河西面去,从而隔开他们同战场之间的联系。这个发现更是坚定了巴图扎彦想要突破明军封锁线,同绰尔济台吉会和的念头。 第622章 石门之战一 距离正前方那两道骑兵组成的单薄防线不到300步,巴图扎彦的心里快速的计算着,只要30次呼吸他就能突击到这道防线之前。 静止的骑兵防线一定挡不住马速提到最高的自己,突破了这道防线,就有机会带着剩下的人逃离明军设下的这道封锁圈。 巴图扎彦心里这么想着,腿上稍稍用力夹了夹坐骑,开始提起马速。 不过他这边马速才刚刚提升起来,在他左侧斜后方又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凭借着耳边传过来的声音,巴图扎彦只是估算了一下,便知道这趟突破算是泡汤了。 大约距离正面明军骑兵80步左右,左侧的骑兵就能截住自己这些人,让这队明军冲入自己的队列,恐怕自己这些人又将损失一半人了。 巴图扎彦的心里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的右脚后跟已经轻轻的踢了下马腹,左手拉了拉缰绳,马头便向右方转去了。随着带队的巴图扎彦的马头转向,跟在他身后5人也随之开始转向。 整只队伍的转向必然会降低马速,因此队伍中最后一人还没来得及转向,便已经被赶到的明军骑兵砍下了马去。 听着身后传来的痛呼声,巴图扎彦心中不由一紧,他知道又一个部下被这些服饰奇异的明军骑兵给截住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回头一顾,只能拼命的策马而前。 当巴图扎彦勒马停下后,才发觉自己又带着人跑回了刚刚出发的小山丘。 巴图扎彦转身望去,发觉身后的明军骑兵并没有追击上来,而是再次分成数个小队,从三面缓缓逼迫了过来。 明军骑兵以5人为一个作战单位,总是在他们这队人冲击的方向上设置两个单位,在他们队伍左侧设置三个单位,队伍右侧设置两个单位。 正前方的两个单位负责阻拦他们这只队伍的前进,右侧两个单位则作为监视和牵制,左侧的三个单位则负责进攻。剩下还有五、六十骑则守在了外围,不断的调度人马拦截。 左侧的明军骑兵往往在他们刚刚提起马速时发起冲锋,一队拦头,一队截尾,还有一队则进行自由攻击。这三队骑兵不管他们是否陷入混乱,都只是按照次序一击即走,即便是刀具挥空也不在乎。 每一队攻击过的骑兵就会跑到他们队伍的右侧去负责监视,第六轮之后,才会再次轮到攻击。 刚刚出发向北的时候,巴图扎彦还有13名部下,但是连续被明军骑兵拦截了十多次之后,他的身后现在只剩下了4人,还有一名右手受伤无法参加战斗的温尔都。而对面的明军到现在为止,不过只是摔下了两名骑兵而已。 在连续折返奔驰了十多次后,他们不仅丢掉了所有备马,就连现在座下的马匹都已经快要耗尽体力了。以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恐怕连渡河西去都困难了。 这场战斗打成这副模样,巴图扎彦感到心里很是憋屈,他承认这些服饰奇异的明军,不管是骑术还是马上作战的能力都不错。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所率领的人马同这些明军差上这么多。 若是大家堂堂正正的正面作战,巴图扎彦觉得相等人数下,胜负也只是一半一半而已。 但是这些怪异的明军,居然用上了草原上围猎的手法,还隐隐有着草原上狼群狩猎的特点。在这种空旷的平原上,他们这些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的蒙古骑兵,居然完全处于了下风。 要是在今日之前,有人告诉他这个事实,恐怕巴图扎彦会当做是一个笑话。但是现在,面对这些缓缓逼近的明军骑兵,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巴图扎彦回头看了看几位部下的脸色,发觉他们脸上已经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而看到巴图扎彦回头看着他们,这些蒙古骑兵终于有人忍不住劝说道:“巴图扎彦,咱们还过河吧。马力已经不济了,我们已经冲不过去了。 绰尔济台吉他们也未必会掉进明军的陷阱,也许他们能够逃出去的,我们还是先顾一顾自己吧。” 巴图扎彦苦笑了一声说道:“这种天气,就算过了河,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难道我们要翻过群山返回草原去吗? 这是女真人和明人之间的战争,没必要流干我们蒙古人的血。我们拼杀到现在,也算是对的起大汗了。 为了我们这些族人能够安全返回草原去,我们还是投降吧。看在我们此前帮助明人传递了错误的消息回去,说不定还能获得一些优待。” 巴图扎彦说完后便丢下了手上的武器,然后高举着双手,驱马缓缓向最近的明军骑兵走去了。 在他身后的几名蒙古人,只是沉默了片刻,便一个个丢下了武器,跟在了巴图扎彦身后。 指挥这场战斗的夜不收第二中队中队长林世贤,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第二小队和第四小队的日常训练还是有所不足啊,待回营之后让这两队的主官作出检讨。 第四小队送那些俘虏和两名伤员回营,并对这些俘虏进行寻常审讯,搞清楚他们的来历和所属部族。 其他三个小队跟随我,继续向石门寨方向进行搜索…” 打着蓟州卫旗帜东进的明军,花了2个多小时终于走完了马伸桥到石门寨的一半路途。跟随在这只明军主将崔凝秀身边的参谋李宏元,顿时发觉身边的崔副总兵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作为这只军队的主将,崔凝秀自然知道自己这只部队是用来做诱饵的。崇祯看在崔呈秀的面子上,曾经给了崔凝秀一个选择,让他留在马伸桥,让其他人顶着他的名字领军。 崔凝秀回去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自告奋勇的在皇帝面前表示,他愿意亲自领军上阵。 虽然他不是什么出色的将领,当初带兵时也没少吃空饷。不过他倒是很明白一件事,作为曾经阉党领袖的崔家,如果失去了皇帝的保护,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连皇帝都亲自上阵了,而他却龟缩在后方。如果皇帝回不来,他就是这场失败的替罪羊,就算是皇帝回来了,也未必会多待见他。 崔凝秀当时想着,倒不如上阵博一搏,要是侥幸未死,也算是在皇帝面前立了功。到时被那些东林党人再度攻击的时候,也算有了一点底气。 不过真到了关键时刻,崔凝秀又有些心虚胆怯了起来。李宏元不由小心的提醒道:“崔副总兵不必过于忧虑,虽说这只部队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我们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了。 下官以为,坚持一个小时是绝不会有问题的。就算是只剩下我们身边这些亲兵,靠着偏厢车也足够挡住蒙古鞑子一阵了,那些蒙古鞑子可从没有过善于攻坚的名头。” 崔凝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故作平静的说道:“本将既然已经在陛下面前领命,就不会有所回顾。请李参谋看好了,今日本将非要砍一个蒙古鞑子,向陛下献捷…前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喧哗,蒙、蒙古鞑子来了。” 李宏元没有理会一旁发愣的崔凝秀,赶紧取出望远镜,竖起身子向前望去。发觉镜头内前方的队伍中尘土大起,看不清有多少人来袭,前军中不少士兵已经开始转头往中军的位置跑来了。 他也没有向身边的崔凝秀请示,便对着边上的传令兵大声喝道:“去通知中军和后军,以营为单位立方阵,命令前方溃兵向两翼绕道,去后军处集结重整。敢直接冲撞者,就地处置。” 几位传令兵还呆呆的看着崔凝秀,不知该不该听从李宏元现在发布的命令。 而崔凝秀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瞪着自己的传令兵喝骂道:“李参谋的话你没听到么?还不快去传令,你还在等什么?等老子的犒赏吗?” 看着主将扬起了手上的马鞭,这些传令兵顿时分出了三人,向着各营营官的位置奔去了。 这个时候,作为这只明军前锋的一个营已经完全崩溃了。数百溃兵在蒙古骑兵的驱赶下,纷纷向后方逃去。 这些溃兵,聪明一些的就绕到官道外围空旷的地方,愚笨一些的,便直接在官道上回头狂奔。他们也不理会后方想要结阵的官兵,和声嘶力竭要他们绕道的呼喊声,就这么硬生生的朝自家中军队伍中冲了过去。 恩格德尔在亲兵的保护下,居于出击蒙古骑兵队伍的中前部,得到了明军今日出动的消息后,他便亲自带着蒙古左营的主力出击了。 远远的看到明军杂乱的行军队列之后,恩格德尔甚至都没有下令蒙古左营列阵,就这么排成了两列纵队,快速的向明军前锋扑过去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明军前锋看到蒙古骑兵直接向他们冲锋后,便丢下了武器四处嚎哭逃亡乱跑了。 恩格德尔兴奋不已的对着部下喊道:“对,就这么冲垮他们的队形,然后继续驱赶这些蛮子去冲他们的中军,一口气击败这只明军,把这些蛮子都变成咱们左营的俘虏。” 第623章 石门之战二 率领一营辅兵,行军序列就在前锋之后的王世强,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样子,顿时愣愣的发起了呆来。 虽然他知道这次的任务肯定有些猫腻,否则皇帝不会轻易的就让他们这些逃军抵消之前的罪过。但他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情况。一个营900余人,还没有接触到敌人就已经垮下来了。 看着如洪水一般涌来的人群,不仅堵住了官道,还把自己这营兵也挤的动弹不得,连防御骑兵的车厢方阵也组不成。看着这些同自己部下不断推搡的溃兵,让王世强也一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过他的走神发愣没有持续多久,就已经被身边的亲兵给唤醒了过来,“大人,看来是不成了,还是让我们护着你先撤吧,等到那群溃兵冲过来,就连我们也撤不下去了。” 王世强面色忽青忽白的的变化了数次,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撤,往哪撤?陛下就在我们身后,撤回去让陛下砍了我的脑袋吗?老子平日待你们也算不薄,现在也该轮到你们回报我了,都上去跟着老子拼命吧。” 王世强霍的抽出了腰刀便往前方冲了上去,对着前面被拦下的溃兵杀气腾腾的喊道:“避开我营,违者皆斩。你们还楞在那里做什么?都把刀子抽出来,再敢继续冲撞我军者,就地格杀,不论官兵…” 他身后的十多位亲兵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咬着牙说道:“也罢,将主恩养了我们这么多年,今日就把这条命还给他就是了…” 王世强跑到了本营士兵在前方勉强撑起的防线前,几步便登上了一辆横在路当中的偏厢车,他轮起手中的腰刀对着想要推开车子逃命的溃兵劈头盖脸的敲击了下去,口中还不断的喊道:“滚开,都滚到两侧去,想活命的就快滚…”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手软,只用刀背抽击,但是当一两个还没丢下武器的溃兵想要拿起武器将他从车上捅下去的时候,王世强便迅速的拿起刀子真砍了起来,他和跟上来的亲兵一连砍了十几二十名溃败,连一名相熟的军官也被他一刀砍下了半个脑袋之后,这些溃兵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大哭着向两侧绕道逃亡了。 砍了数人的王世强感觉自己的手臂都有些酸软了,但是他站在车厢上毫不动摇的对着身后尚未逃亡的部下喊道:“想活命就别发呆了,把附近的车子都拉过来,围成一个圈,马匹都赶出去,车阵以内火器兵第一排,长矛兵站第二排。陛下就在我们身后,只要大家坚守一个小时,陛下就会来解救我们了,都他妈拼命吧…” 身上沾满了血迹的王世强,红着眼睛向部下呼喊的时候,表情狰狞的可怕,但是此时站出来的他下达的命令,却迅速让附近慌乱的本营官兵平静了下来。在这个时刻,只要尚没有失去完全的理智,无所适从的士兵们,总是会听从于敢于站出来的人的主张。更别提,王世强还是他们该管的上司。 靠近王世强身边的这一堆士兵大约有2、3百人,其中还夹杂着2、30名冲进来的前锋营官兵。这一刻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开始听从了上司的命令开始行动了起来,而王世强身边的亲兵也分了一半出去,弹压监督这些士兵立阵,一时之间这一小堆明军倒是开始恢复了秩序。 不过王世强虽然勉强恢复了这几百人的秩序,开始构建防御车阵,但是他也已经失去了对全营的控制。在他们的后方,在不断逃亡的溃兵的影响之下,这只明军队伍已经完全失去了统一的调度。有些连队的士兵听到一片“败了”、“败了”的声音之后,便稀里糊涂的丢下了武器,跟着溃兵一起转身逃亡了,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敌军究竟在哪里出现了,数量有多少。 还有一些连队的军官,也想明白了王世强想明白的事情,他们纷纷纠集身边的士兵就地结阵,阻止溃兵靠近自己,试图坚持到援军赶上来为止。 位于中军后方的李宏元和崔凝秀,看着眼前的乱象,两人都是脸色铁青。同前面两个营头相比,他们这一营因为有崔凝秀身边的2、3百家丁,加上一连保护李宏元的新军,和4百多从前线逃亡的败军,未受过训练的辅兵数量较少,所以听到敌袭后,秩序也最为良好。 不过前锋部队的突然崩溃,已经让李宏元在战前设想的计划完全破产了。原本他是以前锋营结阵坚持一段时间,让中军和后卫可以组成三个品字形的车队方阵对敌,这三个方阵互相支援,足以坚持到后方援军的到来,把出击的后金部队围歼于此。 但是前锋部队不要说坚持一段时间,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大多数士兵连敌人的身影都没看到,就已经转身逃亡了。前锋部队的突然溃败,不仅没有给中军、后卫留出足够的时间结阵,还直接冲垮了中军小半个营。 现在除了他们这个营和后卫这个营,还能勉强围成一个不规则的车阵,前面似乎已经完全没有指望了,而后金的骑兵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两人举目望去,视野之内尽是己方的溃兵,而300步以外就已经被扬起的尘土给完全遮蔽了。 李宏元咬了咬牙,铁青着脸对着身边的崔凝秀说道:“大帅,现在不采取断然措施,恐怕是不行了。” 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崔凝秀急忙回道:“李参谋,有什么方略就赶紧说出来,都到这个时候了,就算是天塌下来,兄弟我也一力承担。陛下可就在后面,我们兄弟要是办砸了这趟差事,可谁都没脸回去了。” 李宏元指着崔凝秀身边的亲兵说道:“请大帅调拨一百亲兵给我,我出去拦截这些溃兵,在阵外组织防线,给大帅争取一些时间立阵,否则一旦后金骑兵冲过来,我们连车阵都没立起来,大家就要给后金骑兵一锅端了。” 崔凝秀脸抽了抽,对于李宏元的请求,他心里有些犹豫了起来。看着皇帝能够派出一连新军护卫这位李参谋,说明此人在陛下心里并非无足轻重。要是把他丢出去拖延后金骑兵冲锋,事后陛下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心急如焚的李宏元,顾不上崔凝秀心里究竟还在思考什么,他急促的说道:“大帅,军情如火啊。要是再耽搁下去,不能及时立起车阵,恐怕我们这一营也坚持不了多久,你我都将要成为后金骑兵的刀下之鬼了啊。” 李宏元的话语顿时提醒了崔凝秀,自己都要战死在这里了,那还犹豫什么,就算有什么事,也等到自己活着见到陛下时再说吧。 想明白了之后,崔凝秀便转头对着身后的心腹说道:“崔福,你点一半人手给李参谋,一定要保护好李参谋的性命,李参谋要是回不来,你们也别回来了。其他人赶紧去帮助拉车组阵啊,都他妈要没命了,你们还发什么呆啊…” 在崔凝秀骂骂咧咧中,李宏元留下了身边的一连新军,让他们帮助指挥这些军士立阵防御。他自己只带了崔凝秀所给的125名家丁,跑到了本营建立阵地之前的官道上。 李宏元在官道上站立了下来,随即把这些家丁分为了3部,左右两翼各50人,自己身边25人。让这些家丁们推举出了3名指挥者后,他便对着这些家丁说道:“左翼去官道左边拦截败退的官兵,右翼去官道右侧拦截败退的官兵。其他人跟着我守在这里。 你们拦截下官兵之后,就做三件事:挑出没有携带铠甲武器的士兵,斩;孤身一人逃亡的军官,斩;不肯听从命令停下,依旧想要继续逃亡的,不论官兵,皆斩。 拦截下来的士兵,每50人集结成一队,让他们推选一名临时军官,然后就送到我这里来。大家清不清楚?” 125名家丁顿时大声回应了一声,李宏元随即让这些家丁分头去执行任务了,他身后除了25名家丁外,还有一队用来拦截溃兵冲击中军的士兵。 继王世强在前面用武力驱赶了一次败兵之后,这些前锋营溃败下来的士兵,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不敢再继续往官道上奔跑。而一些逃亡的军官也开始放慢了步伐,王世强刚刚的呼喊声,还是有少量言语落进了他们的耳中。 除了某些真心畏惧后金武力到了极点的军官,被后金骑兵完全吓昏了头,心里只顾着逃亡,没有想象其他外,大部分军官都知道一件事,就在他们身后坐镇的皇帝,显然不太可能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逃回去被皇帝砍脑袋,还要累及家人。战死在这里的话,还有可能让家人受到朝廷抚恤。这两个答案稍一对比,就让这些军官失去了逃亡的勇气。任由自己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往前而去了。 李宏元派出了两队人马,在官道两侧截留逃兵逃将,然后把这些人拉回官道来,准备在官道上立阵抵抗敌骑,为身后的两个营赢取一些立阵时间。 第624章 石门之战三 王世强刚刚带领部下勉强摆出一个方阵,还没等他安排好防御部署,蒙古骑兵的前锋终于到了。 这些轻易就驱散了明军前锋部队的蒙古骑兵,大约是觉得以为这场战斗已经胜利在望了,因此最前方的蒙古骑兵兴奋的有些热血上头的样子了。 尽情驱赶明军的他们,突然看到面前的官道上居然出现了一道车辆组成的防线,一队明军居然没跑,还躲在这道防线后面打算阻挡他们,跑在最前方的10来骑蒙古兵居然想都没想,就驱使着坐骑从车辆接缝处硬生生的冲了进去。 刚开始冲进车阵的4、5名骑兵,尚未砍倒几人,就被车阵内密集的明军用长矛捅了下来,但是这几名骑兵也已经为后面的骑兵清出了一个腾挪旋转的空地。 后续冲进来的几名骑兵,有了可以周旋的空地,顿时就发挥出了骑兵对于步兵的优势。这些蒙古骑兵,除了一两人用的是明军制式的雁翎刀外,其他人用的都是铁鞭或是铁蒺藜骨朵,冲进车阵内后,便立刻挥舞着武器左砍右削了起来。 刚刚捅下几名蒙古骑兵的明军,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立刻有一排明军倒了下来,连长矛都被这些鞑子砸断了几根。车阵内的明军顿时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而有了更大空间的蒙古骑兵,更是毫无顾忌的冲向了失去阵型的明军,试图迫使前排的明军挤压后方的明军,失去攻击自己的空间。 还站在车上的王世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饶勇无比的蒙古鞑子,他觉得这些鞑子一定是吃错药了。这些蒙古人一向没有冲击明军阵列的勇气,一来是蒙古人的装备差,他们可没有女真冲阵骑兵所穿的双层甲。 二来便是蒙古人一向没有军纪的约束,冲阵之士基本是一个必死的任务,没有严格的军纪约束,是不可能让这些蒙古人用自己的性命去冲开明军的阵地,然后让别人去享受战利品的。蒙古部族中,可没有冲阵之士多得一份战利品的规定,而是自私人缴获归自己,大头则归于部族领主。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后续的蒙古骑兵也抵达了,不过这群蒙古人到没有再试图冲进来,而是开始绕着车阵往里面射箭了。蒙古人的骑弓虽然软,但是射速倒是很快。 连续数十只箭射进车阵,顿时射伤了十多人,在这种内外交击下,车阵内的几百明军顿时有些混乱了起来,有些明军已经偷偷爬上了车辕,似乎想要推开车辆往外跑去了。 “这就败了啊,完了。”王世强脑子一片空白,如果不是皇帝就在后方,他现在投降实在是没有好果子吃,他也就丢下武器投降算了。 “将主,这样下去不成啊,再不还手,人心就散了。赶紧命令拿火器的兄弟上车,站在车上打死这些闯进来的鞑子,再掉头对付外面。”一名在人群中被挤的动弹不了的总旗,焦急的对着还在发楞的王世强大喊道。 王世强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咬着牙对着身边几名亲兵喊道:“让火器兵上车,先打死闯进来的鞑子骑兵,前面的人拿好了长矛坐在地上,不许乱动…” 王世强及时的命令,总算是稳定住了已经有些慌乱起来的明军,数十名火器兵爬上了边上的偏厢车,对着还在试图驱赶明军向阵外逃亡的蒙古骑兵先后开了枪。火药燃烧的烟雾顿时遮住了小半个车阵,王世强用手挥散了眼前的烟雾,便看到原本在阵内乱窜的五、六名鞑子骑兵,只剩下了一、二人还坐在马上。 这时候,这两名蒙古骑兵才似乎清醒了过来,开始调转马头,想要逃离车阵。而阵内的明军却被这个状况激励了一下,怒骂着冲了上去,硬生生的把这两名失去了速度和勇气的骑兵给拉了下来,用手中的武器干掉了两人。 此时车阵外面已经聚集了5、60名蒙古骑兵,他们这时才试图上前接应先前冲进去的蒙古骑兵,把明军的车阵破开一道口子,好让这些骑兵灌进这个车阵内。 不过阵内的明军此时已经干掉了冲进来的蒙古骑兵,依靠着外围这些车子作为屏障,他们还是有勇气抵抗一下这些蒙古人的。 在王世强亲自带队厮杀的激励下,加上明军在极近距离用数十支火器齐发,使得这些蒙古骑兵丢下了十来具尸体之后,便忙不迭的退下去修整了。 听到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密集,王世强也知道鞑子的大队人马终于到了,他任命了四个指挥官,各负责车阵一面的防御,自己带着剩下的人马居中策应,以应对蒙古人更为猛烈的攻击。 王世强盘坐在中间两辆车子拼凑起来的高台上,观察着外面的状况。大队蒙古骑兵就停在车阵东北角约60步外的地方,一名穿着一副红色布面甲胄的蒙古首领,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跑到了这些蒙古骑兵面前。 这位蒙古首领听着领队的蒙古将领说了些什么,又往车阵内看了一会,回头对着那位蒙古将领讲了些什么,就带着人返回了自己的队伍中去。 王世强顿时命令东面和北面的军士准备起来,等待蒙古人的再次进攻。然而他都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了,那些蒙古鞑子却毫不犹豫的沿着官道继续西去了,而那位穿着红甲的蒙古首领也同样绕过了他们这个方阵,只留下了一小队人马在东北方监视着他们这个方阵。 一名属下赶紧跑来对着王世强请求道:“将主,这些蒙古人是想要继续驱赶溃兵冲击中军和后卫,我们是不是开枪拦一拦?要是中军和后卫也被冲垮了,我们接下去可就要孤军奋战了。” 王世强咬牙切齿想了半天,终于摇头说道:“我们现在自顾不暇,只要这些蒙古鞑子不来进攻我们,我们就别去招惹他们。 陛下只是要求我们坚持1个小时,没说还要我们帮中军吸引火力。要是惹恼了那些蒙古鞑子,他们一心一意来攻打我们,我们还能撑多久?” 王世强的回答让这位下属沉默不语,不过既然有这位上司愿意承担责任,他们这些下属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刚刚十多个鞑子冲进来,就干掉了20多人,负伤30余人,差不多干掉了方阵内六分之一的战斗力。 躲在方阵内的明军正惶恐的很呢,估计再来一次这样的战斗,大家就要跑路了。因为知道皇帝带着大军就在后面,这些明军将士投降是不敢投降的,但是逃跑还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恩格德尔带着主力前进的时候,看到担任前锋的两个牛录居然被明军临时组建起来的一个方阵给逼停了,这让他顿时怒气冲冲的跑了过去,把担任前锋的囊孥克臭骂了一通,让他赶紧继续前进,不要让明军有机会组织起来,至于这里安排一队人看着就是了。 以他对明军的了解,这些明军虽然守城还有些像模像样,但是一旦在野外遇敌,只要截断了他们的后路,这些明军就会四散而逃了。 因此,现在前锋应当尽快追击溃兵,直到击破整只明军的指挥系统,让明军各部各自为战,好让他们逐一消灭这些被分隔的明军,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些残军组成的方阵纠缠不清,白白浪费时间。 在恩格德尔的严令下,囊孥克赶紧集合了手下的两牛录继续前进了。而恩格德尔也随之跟了上去,那些蒙古各部联军的首领,看到此战胜利在望,也纷纷抛下了自己的队伍,跑到了恩格德尔面前,想要像这位蒙古左营的固山额真多讨要一些战利品。 在出战的时候,这些部族联军的首领并不愿意拿自己部族儿郎的性命为蒙古左营卖命。他们投降的是建州女真,可不是兀鲁特蒙古旗。替建州女真卖命是迫不得已,毕竟建州女真的武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但是兀鲁特蒙古旗又算是个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出卖了蒙古同胞,向建州女真摇尾乞怜的走狗罢了。虽说大家现在都是建州女真的走狗,但也没理由让他们再降一级,去给兀鲁特蒙古旗当走狗啊。 因此恩格德尔不得不把巴约特部的几个牛录放在了前面,让这些蒙古部族联军作为后卫。但是大家都没想到,原本以为会损失惨重的自家前锋,现在却轻易的击破了明军的前锋部队,一下子就差不多奠定了胜局。 到了这个时候,此前不肯担任前锋出力的蒙古部族联军各部首领,现在又后悔不迭的跑了过来,希望恩格德尔不要吃独食,拿出一部分战利品分给众人。 恩格德尔自然不怎么愿意,他一边敷衍着这些首领,一边自顾带着主力快速前进,希望能够尽快击败明军,把所有的缴获都归入自家的囊中。 然而这些蒙古人都只看到了明军官兵一触即溃,到处逃亡的样子。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为止,向蒙古人投降的明军官兵依然寥寥无几。 这些官兵不管再怎么害怕痛哭,也只是不住的逃亡,没有什么人跪在道边向这些蒙古骑兵伏地投降的。 第625章 石门之战四 张二五手中拿着一杆长矛两眼发直的看着停在数十步外的蒙古骑兵们,他的身体异常的僵硬,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了。 他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出自对蒙古骑兵的恐惧,而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听到前面的士兵大喊了一阵“败了、败了”,接着一群溃兵就从前面跑了下来,张二五便稀里糊涂的被裹挟着退了下来。 张二五在败兵的人流中还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里被大帅的家丁给拦截了下来,看着一个个败兵被拖出来当众砍了脑袋,原本还想鼓噪闹事的败兵们,顿时被这种血腥的手段给吓住了。 这些败兵毕竟不是边军中的老油条,他们不过是一群辅兵而已。虽然其中夹杂着一些此前边军退下来的败兵,但是这些人还没有在辅兵中建立起自己的威望,鼓动不起身边的辅兵去冲击数十名家丁组成的拦截防线。 因此很快,老实听话的兵丁就服从的停留了下来,按照这些家丁的命令重新编组成队,然后跑去李宏元处接受命令,而有一些奸滑的士兵则脱离了人群,直接向着官道两侧远方逃亡了。 张二五逃亡的时候忘记了丢下手中的武器,因此侥幸没有被这些穿着甲胄的家丁给拖出来砍了脑袋。因为他是一名长矛兵,因此在编队之后就排在了第一排。 在后方的车阵外,明军排成了3排,第一排长矛手,第二、三排是火器兵夹杂着一些长矛兵,在中军方阵的东面和北面都立了这样三排明军。 溃败下来的一千余人,被李宏元收拢下来了300多人,加上100多崔凝秀的家丁和一连新军,倒也组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军阵。 蒙古人的前锋到了此处就无法绕过去了,一来这个方阵规模比此前遇到的小规模明军要大的多,他们想要绕道很容易被明军侧击;二来明军正不断利用方阵的掩护,收拢重整退下来的溃兵,一旦让这些明军重新集结起来,显然会增大自己这方的伤亡;三则是此处方阵内飘扬的崔字大旗,说明了这只明军的主将就在方阵之内。 因此趁着明军士气尚未恢复,击破眼前这股抵抗的明军,使得整只明军失去指挥,就成了蒙古人的最优先选择。就连随后赶到的恩格德尔,看到了目前的状况,也不得不认同了前锋将领的主张。 恩格德尔现在率领的兀鲁特蒙古旗加上部族联军也不过一千七八百人,留下了一百多人看守石门寨之后,出击的军力还不到一千七百骑。由于他一心想要先击破这只明军的指挥中枢,因此对于前面遇到的小股抵抗明军并没有全力吃掉,只是留下了一部分监视兵力。 跟随恩格德尔的蒙古左营主力同前锋会和后,大约达到了八、九百骑,还有近半骑兵尚在后方同明军的残军纠缠着。恩格德尔此时也隐约发觉,自己的阵线拖的似乎太长了些,要是此时出现一队明军骑兵拦腰截断了自己的队伍,恐怕整只蒙古军队就要迅速崩溃了。 恩格德尔也不再想着继续驱使溃兵冲垮明军的美事了,他随即令身边的将领安排进攻,准备把这只方阵外围的明军士兵先驱散,再打开这座方阵,迫使明军主将投降,以结束这场战斗。 虽然从蒙古部族变成了兀鲁特蒙古旗,但是这些兀鲁特蒙古旗下的蒙古骑兵,其作战方式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革,他们同蒙古部族时期有所变化的,不过是军械更为精良一些,作战时更有纪律一些而已。 因此即便是守在方阵外围的明军士兵看起来摇摇欲坠,只要一次不惜代价的骑兵冲锋似乎就能击破这些勉强组成阵线的明军,但是缺乏攻坚能力和攻坚决心的蒙古骑兵,还是采用了最为惯用的骑兵阵前漫射乱阵,以待明军混乱后再冲锋的战法。 骑弓的精确射程之十步之内,但这也同样是明军火器的最佳射程。第一批蒙古骑兵冲到了接近明军阵前十步的地方开始射击,给了明军不小的杀伤,但这批骑兵同样也在明军火器的打击下死伤惨重。 第二批蒙古骑兵显然就聪明了些,远离明军30步就开始了抛射。但是在这种距离上,骑弓的抛射就显得有些威力不足,而一旦转入到了双方对射的阶段,原本像是马上就要陷入崩溃的明军,却渐渐开始稳住了阵脚。 被蒙古人的轻箭射上几箭也未必会死,但是那位京城来的李参谋,带着大帅家丁组成的督战队却就在身后,要是他们乱了自家阵线,必然会被这位李屠夫给拉出砍头。这些明军士兵出于对后方督战队的恐惧,倒是鼓起勇气压倒了被蒙古骑兵抛射下的慌乱。 当然,如果此时有一队骑兵不顾性命的冲杀过来,这些明军士兵还是会彻底崩溃的,直面肉搏战的勇气,并不是这些训练不足的士兵们能够具备的。但是依托有序的军阵,听从于上官的命令同敌军进行对射,他们还是能够勉强支撑下去的。 而一旦展开了对射,骑兵漫射的威力就有些不够看了。先不提明军手中的步弓力量比蒙古骑兵手中的骑弓要强,方阵内的明军此时也终于整理完了阵线,一些火枪兵开始爬上偏厢车组成了第四道防线,不管是这些火枪兵手中使用的火绳枪,还是偏厢车上装备的明军大型火枪,射程和威力都远远超过了骑弓。 原本还在明军车阵外抵近攻击的蒙古骑兵,顿时被驱逐到了50步之外。到了这个距离,也就预示着,短时间内蒙古人是破不开明军这个方阵了。 恩格德尔顿时有些头疼了起来,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事指挥官,对待自己部下既不能以军纪加以约束,也不能以恩义待之。从本质上来说,他依然是一位传统的蒙古首领,而不是一位合格的军中将领。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看出来了,想要短时间内击破明军的方阵,除非拿一只骑兵的性命去交换。以饶勇之士冲阵,余者随后跟着勇士冲开的缺口冲入敌阵内,这只明军士兵也就立刻崩溃了。 在恩格德尔的记忆里,建州女真一向就是用这种战法击败明军和察哈尔部的。他也确信,对面的明军同样抵挡不住这套战法。 但是,他手中却找不出能够不要性命的冲阵之士。巴约特部的牛录在他的带领下,向来是耐不得苦战的,这也是大汗信任他的缘由之一。而且让他们去执行这样的任务,估计破不了阵不说,还会让他失去自家部众的人心。 内喀尔喀部其他各部组成的牛录,是他需要加以笼络,以抗衡旗内兀鲁特部的助力,他也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冒险。 至于其他蒙古各部联军,这些首领出击前连前锋都不肯干,让他们带着自家的部众去冲明军的军阵,显然他是想多了。 唯一适合的,还是兀鲁特部的几个牛录,但是这些牛录早就绕过这里,跑去攻打明军的后卫了。想要把他们叫回来啃明军的骨头,估计难度相当大。最麻烦的是,自己手上这么多人都破不开明军的方阵,结果还要依靠兀鲁特部的几个牛录打开局面,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给兀鲁特部扬名么。 后金以武功立国,谁能打仗,谁手里有一只能打仗的兵马,谁就能在后金国内说的上话。明安父子没有参与这场伐明之战,就说明了大汗希望能够减少明安父子的话语权,而出征的兀鲁特蒙古旗和其他附庸于后金的蒙古各部,现在也被大汗分为左右两营,让他和武讷格各领一军,就是要让他们以分兀鲁特部在蒙古旗内的势力。 结果,他带领左营遇敌畏缩不前,却要把兀鲁特部调回来冲阵,这要传了出去,大汗未必会饶了他啊。 恩格德尔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什么破局的办法出来,这要是在草原上,遇到明军已经列阵,他们此刻大约也就带着缴获离去了,毕竟打到这种程度,明军必然是无力进军了。而作为蒙古人,保存自家部众的性命,也比歼灭敌军要重要的多。 在草原上,每个部族的人口,都关系到这个部族能不能够生存下去。不管是保护草场还是放牧牲畜,没有足够的人口都是不行的。 但是,现在他们作为入侵者,就不得不转换思路了。如果不消灭这只明军,待到他们后方的援军上来,左营需要面对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而已经同他们交战过的这只明军,也算是了解了左营的虚实,下次再交战的时候,恐怕就不会如今日这般轻松了。 考虑到这一点,恩格德尔不得不说服了自己,今日必然是要击破这只明军的。只有彻底的击败这只明军,才能让明国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再分兵东进夺取石门寨,才能避免左营陷入到和明军各部援军车轮战的泥潭中去。 恩格德尔对着自己的亲兵下令,从后方的蒙古各部联军还有前方的绰尔济台吉处调回部队,下令面前的蒙古军队分为三部,从车阵东、北、南三个方向不停的骚扰明军防线,试探出明军防线的薄弱点,然后做一次突击准备。 第626章 石门之战五 周子善带着第五骑兵师第五营出现在战场西北面时,赫然发觉后金军队虽然占据了上风,但是整个队伍却成了首尾不能顾的一条长蛇。 他把望远镜重新放入腰间的皮包后,便对着身边的亲兵下令道:“陈林你回去向红总兵进行汇报,说我部已经抵达战场,蓟州卫崔总兵所部尚存。敌军正同崔总兵所部混战,成首尾不顾之势。 我第三营认为此刻战机实在难得,故决定先行突袭,以避免敌军发现我等之后脱离混战,重新布阵。我营将不惜代价咬住敌军主力,望总兵大人能够尽快率领我师主力抵达战场,以全其功。” 传令的亲兵刚刚调转马头离去,三连的连长就有些迟疑的向周子善劝说道:“周大人,这些蒙古人虽然还在同崔总兵他们纠缠,但是他们人数还是多余我军数倍,是不是等后面的第三营上来,一起攻击比较妥当…” 周子善不以为意的打断了他说道:“我们是磐石营,既然看到了胜利的机会,就不能错过。否则何以对得起先王队长付出的牺牲? 第二连担任我的左翼,第三连担任我的右翼,第一连和警卫排跟随我攻击。我们绕过战场中部,直接攻击对方的后卫,击溃后卫之后,再攻击敌中军…” 说完了作战部署之后,周子善这才对着身边的众人问道:“诸君可愿与我死战,共建奇功?须知,陛下今日就在身后,我们现在冒的风险虽大,但是收获也必将是惊人的。” 周子善这话一出,就连刚刚还出言劝说他谨慎一些的三连连长也沉默下去了。众人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参次不齐的回道:“愿附大人之骥尾。” 周子善部所在地方远离战场数千步,没有望远镜根本看不清人影。而蒙古人此时胜利在望,连警戒战场的哨兵也加入战场准备获取战利品了,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在战场的西北方出现了一支明军骑兵。 周子善率领第五营从外围绕到了这只蒙古军队后卫以北,随即把部队分成了三部,向着蒙古部族联军组成的后卫缓缓行去。 周子善带领的这个骑兵营有249人,每个骑兵连75人,每个骑兵连之间的间隔距离大约为350步。因此从远处看来,基本上只有三个移动的黑点。 离敌军1500步的时候,周子善的肉眼已经能够分辨出人和马了。进入1000步的距离,则已经能够看到这些蒙古骑兵正围着一个用车子围起来的方阵转悠。 进入500步之后,蒙古骑兵的个人动作也依稀能够分辨出来了,而此时围着明军车阵攻击的蒙古骑兵,也终于有人发现了身后出现了三队骑兵。 这些蒙古人还在努力分辨,这些缓缓走来的骑兵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周子善终于下达了全营进入慢步阶段。 前100步,马匹加速到慢步;次200步再加速到小跑;再次200步则是慢跑;最后100步则是疾驰。整个过程不会超过3分钟。 当然除了第一排骑兵外,后面的骑兵在最后阶段始终都会保持在慢跑的速度。一是为了避免冲撞自家的骑兵,二来也是为了整肃队形。骑兵一旦开始奔跑,就很难保持严整的队形,只能通过控制速度来调解队形。 对于明军骑兵来说,整齐的队列冲锋远比几个冲阵之士带头冲锋重要的多。而这种骑兵队列冲锋给当面敌军的压迫感,也远远超过队伍凌乱的骑兵冲锋。 这些担任后卫的蒙古部族联军,虽然被后金指派了指挥序列,但是这些蒙古骑士的指挥权,还是掌握在各个部族派出的军事首领手上。 部族联军之间的内部关系,就算是黄台吉这种少数民族中难得一见的政治高手也是深感头痛的。因此这次入关,对于已经按照八旗军制建立的兀鲁特蒙古旗,黄台吉还能用来承担一些次要任务。 但是对于尚没有按照八旗军制编练的部族联军,也是不敢放手单独使用的,或是配给蒙古左右营,或是用来遮蔽战场,或是用来镇守投降的长城各关口等辅助性质的任务。 在黄台吉等女真亲贵看来,这些投降后金的蒙古部族联军,不仅在忠诚上有些不确定,就是战斗力也是极不合格的。跟在女真大军身后打打顺风仗,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一旦在战场上遇到了逆境,这些蒙古人逃跑的速度不会比明军更慢。 比如现在这个局面下,敖汉、奈曼诸部联军围攻明军这个方阵的足有7、800骑,其中足有半数尚没有上阵,只在一旁替自家进攻明军方阵的骑兵掠阵。只要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带领一队人马上前阻挡下明军骑兵的冲锋,则这些蒙古骑兵还可以组织起来,向明军骑兵进行一波反冲锋,从而保住大多数人。 但是诸部联军的各个部族首领,谁也没有牺牲自己保全别人的高尚品德,几乎在发现了明军骑兵的同时,就已经有人招呼着自己的部众向东、西两侧逃去了。东面是石门寨,西面是恩格德尔率领的中军,这些部族首领只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自己的活路。 周子善就在第二排骑兵中间,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要同这些蒙古骑兵恶战一番的心理准备。作为从丰镇大战中活下来的骑兵,他很明白蒙古骑兵在马背上作战的技艺,还是比他们这些明军要强上一些的。 不过现在这些蒙古骑兵已经失去了速度和阵形,就算他们有十成本事,也最多能发挥出三、四成而已,因此他毫不意外这场战斗的胜利必将属于自己。 然而等到周子善冲到战场时,他连挥刀的机会都没有,这只蒙古部族联军已经崩溃了。各部首领呼喊部众离去,非但没有让他们全身而退,反而让原本还有些秩序的部族联军完全混乱了。 除了外围的几队人马脱离了这个战圈,围绕方阵攻击的蒙古骑兵们挤作一团,自己就把自己的出路给堵上了。明军骑兵分三路冲到之后,这些蒙古骑兵几乎就没人转身迎战,而是直接打马向南跑去了。 已经把马速提起来的明军骑兵,对于这些还没有跑出速度来的蒙古骑兵,很快就砍出了一个通道来。 而一直龟缩在方阵内被这些蒙古骑兵肆意攻击的明军,也在王世强的带领下冲出了方阵,配合明军骑兵分割包围起这些蒙古骑兵来了。陷入混乱的这只蒙古骑兵,完全成了明军火器的靶子,一时之间纷纷落下马来。 看着自家队伍被明军骑兵截断,现在又被这些明军肆意杀戮,还活着的部族首领立刻选择了投降,以保住自己剩下的部众不被这些明军所屠杀。 7、8百蒙古部族联军,大约只逃出了2、3百人,投降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击败了这只蒙古军队的后卫,周子善都没有低头去点数地上躺了多少蒙古骑兵,就对着迎上来的王世强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来,趁着这些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再去冲一冲鞑子的中军。” 他也不待王世强回话,便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向西而去了。王世强才刚刚拱起手,还没有来得及感谢这只前来救援的骑兵,便看到面前的骑兵军官已经转身带人离去了,丝毫没有留恋这一地的军功。 王世强心中还是极为感激这只骑兵部队的,要是周子善他们再晚来一步,车阵内的官兵大约就要彻底崩溃了,而他也就要殉国了。 王世强还在想着要怎么分配这些首级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时,他突然就楞在了那里。到了这个时候,他还算什么首级功啊,皇帝现在就在身后,而这只后金军队的溃败就在眼前,现在他应当跟上去抢一个反击的功劳,这可比坚守了一个小时的功绩大多了。 “来人,来人,你们都别他妈割脑袋了。都集结和起来,跟随本官去救援中军…”王世强跑过去踢翻了好几个正蹲在地上割蒙古鞑子头颅的亲兵,召集了一只50人的队伍,把看守俘虏的事务交给副手之后,便兴冲冲的向官道西面的中军赶了过去。 周子善带领队伍转头向西而去时,把队伍重新划分了一下,他带着一连在官道北侧行进,而二连、三连往官道南侧进攻。 虽然周子善击溃蒙古左营后卫时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但是溃逃的蒙古骑兵已经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恩格德尔。 对于后卫的遇袭崩溃,恩格德尔简直是暴跳如雷,他费了许多口舌,终于让绰尔济放弃了对明军后卫的攻击,带着数个牛录同他汇合一起攻击明军中军的方阵。付出了4个牛录的牺牲后,他终于打开了明军在车阵外面的防御阵线,只有一百余明军退进了眼前这个方阵内。 接着又打残了3个牛录,终于在车阵北面打开了一个缺口,现在正准备一鼓作气把明军的中军给攻下来,却传来了这等噩耗。这无疑是告诉他,之前攻打这个方阵损失的2、3百骑,算是完全丢在水里了。 同绰尔济合兵之后,他现在还有近千骑兵,虽然恩格德尔和绰尔济等兀鲁特蒙古旗的将领都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和明军残兵纠缠下去的时候了。既然战场上有一队明军骑兵出现,而监视马伸桥的哨探又没有传回消息来,可见明军必然有一只数目不少的骑兵正赶过来,说不得眼下这只军队就是明军的诱饵。 恩格德尔一边拨出了三百人向东迎敌,一边开始收拢战场上的自家军队,想要退往南面集合,然后返回石门寨去。 第627章 石门之战六 周子善带着骑兵沿着官道向西突进的时候,本是想要打后金中军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他参照那些后金后卫部队去评估其他蒙古骑兵的反应速度,显然出现了一些偏差。 比起虚有图表的后金后卫部族联军,恩格德尔身边的兀鲁特旗蒙古牛录,显然已经融合为一个整体。虽然平时各部之间还有些勾心斗角,但是在战时听命指挥上,已经基本脱离了部族首领的私有制。 是以,后金中军的反应速度要比周子善预估的速度快的多。而脱离战场往攻敌军中军的明军骑兵,也失去了好整以暇整理队列的机会。 当周子善率领的明军骑兵迎头撞上恩格德尔派出的蒙古骑兵时,双方的骑兵都成了不成列的状态。这也使得这场不期而至的骑兵遭遇战,从一开始就变成了混战状态。 周子善低头躲过了从左侧横扫过来的铁鞭,右手挥刀挡住了右边另一位蒙古骑兵的攻击,躲过了一次被打落下马的危机。他身边的亲兵这时才摆脱了其他蒙古骑兵的纠缠,冲上来护住了他。 看着亲兵把周边的蒙古骑兵隔绝在外,周子善才有余暇观察战场的形势,原本成纵队前进的队伍,现在已经变成以他为中心,向两侧蔓延的混战战场了。 他向左右望去,正看着无数骑兵正捉对厮杀,不时的便有骑兵哀嚎着如落叶般从马上跌落下。 像这种失去组织的乱战,显然不利于明军骑兵,如果不是依仗着身上比对面敌军更好的甲胄,和才击败一只后金骑兵所鼓舞起来的高昂士气,明军骑兵显然未必支持得住这种居于下风的乱战。 周子善叹了口气,知道想要继续突袭敌军的计划已经失败,现在他需要稍稍退后,重新集结自己的部队,以支撑到后续部队来援了。 周子善刚刚把手举起,还没下令时,便从北面传来了明军骑兵进攻的号角声。他顿时迅速改变了命令喊道:“我军援军已到,各部一起奋力向前,不要让这些蒙古鞑子逃跑…” 明军又一只援军抵达的号角声,恩格德尔所在的中军也同样听到了,从北面呼啸而来的明军骑兵,除了分出一只部队去攻击同周子善纠缠的蒙古骑兵部队之外,主要兵力还是用在了恩格德尔所在的位置。 恩格德尔等人观察之后发现,这只明军骑兵人数同样不多,但却已经列好了队列才冲锋的。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手上刚刚集中起来的2、3百骑都填了进去,指望这些骑兵能够给他赢得一些时间,让他把剩下的骑兵都集结起来。 围攻明军方阵的蒙古骑兵,想要有序的撤离并不是简单的事,如果不集结这些骑兵按部就班的撤离,那么蒙古左营的撤退行动就会变成一场逃亡式的大溃败。 而一旦变成了大溃败,不仅仅石门寨守不住,就是蒙古左营之后还能收拢多少溃败的兵马,也是一个未知数。毕竟这里不是草原,一旦蒙古人落了单,再想要安全返回关外去,那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恩格德尔一边怒喝着命令,加快撤离战场在官道南面集结的速度,一边又命令绰尔济等蒙古部族首领跟随在自己身边,防止他们私自逃亡,败坏了左营最后一点士气,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虽然恩格德尔连连发布命令,但是这些蒙古骑兵从战场撤离的速度并未加快多少,反而显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这一方面是,龟缩在方阵内的明军显然也听到了来援明军的号角声,正展开了一波反击,让想要脱离战场的蒙古骑兵不得不回头应战。 而在另一方面,虽然兀鲁特蒙古旗仿照女真八旗建立了牛录制度,但是蒙古旗中的各级主官毕竟没有接受过军事养成训练,而他们也不是建州女真,在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中培养出了一支富有作战经验的中下级军官。 因此指挥部队冲锋陷阵,还能依靠自身的武勇和带头作用控制着手下的士兵。但是遇到这种敌前撤退的精细指挥活计,就有些抓瞎了。让谁先撤,让谁殿后,显然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决定下来的。 有些颇富义气的军官选择自己殿后,让手下的士兵先撤,但是撤下去的士兵也就等于失去了指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比较顾惜自己性命的军官,则安排同明军距离最近的部下殿后,自己先率着其他人跑路了。被丢下殿后的蒙古骑兵,顿时便三心二意了起来,看到机会便丢下同伴掉头逃亡去了,浑然不顾身后发生了什么。 在这种兵荒马乱之中,恩格德尔最终只收拢到4、5百骑,还有2、3百骑依旧在同明军纠缠着,一时难以退下来。 而明军骑兵在东面和北面的战斗都开始占据了上风,恩格德尔顿时变得心慌意乱了起来。他此时还没有从刚刚大破明军的胜利中反应过来,还指望着集结起部队之后先击破东面的明军骑兵,然后弄一个双方平手的局面出来。 但是就眼下的局面看来,这场战斗虽然以左营大胜开始,但却将要以左营大败而告结束了。就他现在收拢起来的4、5百骑兵,不要说守住石门寨了,估计接下去的战争同左营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恩格德尔虽然知道,在明军援军陆续到达之前,现在应当赶紧撤退,以保存现有的4、5百骑。虽然左营损失巨大,但是兀鲁特蒙古旗的兵力还没有损失殆尽。 但是他还是存在一种侥幸心理,觉得只要再等上一些时间,就能让战场上剩下的蒙古骑兵更多的撤下来,也好在事后减轻一些他的罪责。 看着恩格德尔还在犹豫不决的样子,绰尔济终于忍不住同其他蒙古各部首领对他劝说道:“额驸,这一仗我们已经败了,现在还不知道明军有多少军队来援。 要是我们再在这里拖延下去,等到明军援军的大队人马来援,我们这点人马估计都保不住。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石门寨,我们要是能够守住石门寨,保住大军西下的门户,大汗说不定还会宽宥我等战败之责。要是石门寨也保不住,我们就真的要完蛋了。” 恩格德尔嘴角抽了抽,抖抖索索的说道:“对,对,要守住石门寨,保住大军西下的通道。 传我的命令,全军撤往石门寨…” 一声尖厉的号角声从恩格德尔等人的背后响起,打断了恩格德尔正在发布的命令。 这些蒙古部族首领扭头向背后望去,一条细细的红线,如同潮水一般从西南面正向着他们冲杀了过来。 “明军主力到了。”恩格德尔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他转回头来,正准备叫人上去挡一挡这股明军骑兵,却发觉几个奈曼部的小首领,已经不管不顾的向东面逃亡了。 原本就是勉强维持的秩序,随着这几名小首领的逃亡,迅速宣告终结。如同雪崩一般,先是十多骑跟上了这些逃亡的小首领身后,接着是数十骑,然后是上百骑。 一只军队开始崩溃,基本上就很难再重新集结起来。这些逃亡的士兵,不跑到体力耗尽,或是找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就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刚刚李宏元只所以能够拦截住明军的溃兵,完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就在身后不远处,一定会派人来救援他们的。因此败退下来的士兵虽然恐惧,但是还没有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 但是这些蒙古人则不同,深入明国长城边关近百公里,一旦被明军包围了,他们可指望不上有谁会来援救他们。 至于建州女真,除了兀鲁特蒙古旗之外,其他蒙古部族去年还在同那些女真人作战呢。因此他们可不敢指望,对方会豁出性命来救援自己。就算女真人会出兵,那最起码也要一日之后,他们估计都已经埋到地下去了。 因此当明军第三只骑兵杀到时,原本就没有什么作战意志的蒙古各部首领,就带着自家的护卫和部众先跑了。 在这种不利的局势下,有人带头逃亡,其他人只会迅速跟上,就算还有勇气作战的人也打不下去了。 广平之战明军中军孙得功和参将鲍承先等领头逃跑,导致六万明军尚未一战就彻底崩溃,就可见一斑了。 恩格德尔同样无法再控制住蒙古左营士兵不断逃亡的局面,只能脸色发青的带着身边一些护卫转头东向,往石门寨而去。 左营固山额真恩格德尔的逃亡,顿时让还在战场上作战的蒙古骑兵们失去了作战意志,这些蒙古人或是不辩方向直接向战场外围逃去,或是干脆向明军投降了事。 吴怀率领的第一骑兵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几乎想都没想,便下令身后的三营骑兵转向,跟着蒙古骑兵主力逃亡的方向追击了下去。 而此时,官道北面红光先也带着第五骑兵师的主力抵达了战场。这场战场,明军已然大获全胜。 第628章 收尾 崇祯和左良玉的车骑师抵达战场的时候,明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打着蓟州卫旗号的官兵在这场战斗中伤亡惨重,现在反转了战局之后,幸存的明军官兵开始怒气冲冲的寻找身边活着的蒙古骑兵进行报复了。 明军的军官对于这些士兵发泄逃离死亡的怒火,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姿态,他们只是保住了那些未受伤的俘虏,或是有些身份的俘虏,准备到时向皇帝献俘。至于受了重伤和伤了腿部的俘虏,为了不给自己增加负担,都默认士兵进行了处决。 丢下了武器,交出了马匹,被拘束在官道一边的俘虏们,看着明军士兵在战场上寻找并解决那些受伤的蒙古骑兵,脸上浮现出了各种神情。 有些人因此感到悲愤不已,觉得自己真不应该放下武器,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明军手中;有的人则一脸恐惧,担心明军杀戮完了这些受伤俘虏之后,便会对他们这些人下手;还有些人则是一脸庆幸,庆幸自己并不在明军屠戮的对象之中;当然,也有些俘虏完全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感觉,经历了太多战争的他们,并不觉得这些明军将士杀俘有问题,毕竟他们也常这么干。这世道,能活下来就是赚了,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由检抵达战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尸体遍地,伤者和幸存者都痛苦哀嚎,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 虽然在上战场之前,他已经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甚至想着要把这只后金入侵部队全部处决,以威慑草原上蒙古各部,是否要继续支持后金同大明作战。 但是当他看到了真正的尸横遍野的战场之后,眼中所见是被血染红了的地面,耳中所听的是无数绝望的哀嚎声,作为一个成长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他的心中也不由为之悲伤了起来。 朱由检勒马停在了一辆倒在官道边上的车辆旁,一名连胡子还没有长齐的年轻人,身上中了数箭,靠在这辆车的车轮上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只是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现在却永远都无法醒来了。 这位年轻人脸上倒没有什么恐惧的色彩,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一直望向了天空。谁也不知道,他死前看着天空在想些什么,使得他的脸色会如此恬静。 朱由检轻轻的跳下了马,走到了这位年轻人的尸体旁,为他轻轻的拢上了眼皮。他站立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把就要流出的眼泪逼迫回去之后,才带着一丝哽咽的语气对身后的连善祥说道:“今天的血已经流的够多了,让左良玉留下一个营救助伤员,不管是我军的还是后金军队的,都要救助。另外派人维持战场秩序,不许任何人继续杀俘。” 虽然不少官兵还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对于皇帝颁发不许杀俘的命令也有所不满,但是有着左良玉派出的一个营弹压秩序,这些情绪激动的官兵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朱由检命令左良玉率部继续前进,把石门峡和石门寨彻底控制在手中。而他自己则坐镇于此,安排野战医院开始救助伤员,并让一部分明军士兵督促无伤的蒙古俘虏开始收敛两军将士的尸体。 明军将士的尸体被装上了车辆,准备运回马伸桥进行收敛,而蒙古人的尸体则被就地挖坑掩埋了起来,被明军割下来的首级,也被崇祯勒令同尸体放在了一起。 大明皇帝对于被俘蒙古伤者和亡者尸体的仁慈,也让这些蒙古俘虏们终于放心了下来,开始接受自己成为明军俘虏的生活,按照这些明军的指示去挖坑和搬运尸体。 朱由检抚慰了被收容起来的明军伤员之后,才接见了崔凝秀和李宏元两人。看着李宏元用白布缠绕起来的胳膊,他不由说道:“胳膊受伤了?让军医看过了么?” “回陛下,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中了一箭,只是皮肉伤而已。”李宏元赶紧回道。 朱由检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崔总兵两人这就带着俘虏和伤员返回马伸桥,重伤员尽快安排送回蓟州城,交给邓先生照顾。 至于那些蒙古俘虏,带回马伸桥稍稍审讯后,也送到后方去,分开安置。另外,通知茅元仪,着手修建蓟州城到马伸桥的铁路,以备物资输送。这条铁路,朕要求在五日之内修成通车。” 李宏元赶紧说道:“臣还是继续跟在陛下身边,护送俘虏和伤员回马伸桥的任务,崔总兵一人就可以处理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条铁路,我们想要运输足够的物资支持同后金主力会战,会耗费极大的人力和时间。而没有足够的物资,朕也不会进行这场会战,所以朕希望你亲自督促这条铁路的修建。 另外,前线的生活条件也不够好,你的伤还是需要休养一下的,朕可不希望因为不必要的意外,损失了朕的一员干将。 听从朕的命令,铁路修建完成之后,朕会让你回来拟定下一步的会战计划的。” 李宏元有些诧异的说道:“我们打通了石门峡,不尽快东进解救遵化城么?”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不,我们现在要先搞清楚遵化城的现状。好不容易打通了道路,不能再给后金以可乘之机。要是冒然东进,把我们的力量折损在这里,后金就算不打下遵化城,也能够在京畿地区来去自由了。 再说了,只要我们出现在石门峡地区,只要遵化城还在我们手中,后金就无法全力攻城,这已经算是给遵化军民以支持了。 另外,这次参与作战而牺牲受伤的辅兵,一律给予新军士兵的抚恤待遇。剩下的人愿意继续留在军中的,另外编制一营。让他们退到蓟州去修整半个月,期间不得出营同外界接触。如果不愿意留在军中的,修整半个月后,准予他们退役返家。” 崔凝秀对于退回马伸桥修整一点意见都没有,能够从刚刚的围攻下活下来,他已经非常庆幸了。而且他也觉得,能够拼命了这么一回,他也足以对得起皇帝了。 朱由检在战场停留了两个多小时,在下午二、三点钟的时候,石门寨方面终于传来了最终的捷报,蒙古左营除了一、两百散骑之外,自固山额真恩格德尔以下全部被擒获。此外,还有一队建州女真约八十七人来援,被第一骑兵师击毙六十六人,擒获二十一人。 听说击毙了六十多名真女真鞑子,朱由检刚开始还是蛮高兴的,但是之后的消息就不太让人开心了。这些女真鞑子直接打垮了第一骑兵师一个营,差点把被包围的恩格德尔等蒙古左营首领解救了出去。 最后还是第五骑兵师的两个营赶到,再次把这些差点逃脱出去的敌军拦截了下来。这群女真鞑子虽然最后被拦截了下来,但却造成了明军骑兵近200人的伤亡。 朱由检听完了吴怀派人送来的捷报后,也终于坐不住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也不过训练出了第一骑兵师和第五骑兵师不到5000人的精锐骑兵。 和刚组建不久的第五骑兵师相比,第一骑兵师的战力更要高出一筹。崇祯实在想不出,这仗是怎么打出来的。毕竟他给予这两个骑兵师的待遇和装备都是最好的,就算是女真白甲兵所谓的三重甲,也不过是从明军这里缴获中挑出的甲胄而已。 自从重建军器监后,军器监制作的骑兵甲具已经恢复到了曾经武器工坊制作最为出色的时代。是以崇祯并不觉得在骑兵装备上,第一骑兵师会弱于女真人。 如果在同等的装备下,第一骑兵师居然还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朱由检便想要知道这队女真人的真实身份了。 朱由检随即把战场交给了崔凝秀、李宏元处理,自己带着御营卫队赶往了石门寨。 蒙古左营袭击明军的地点距离石门寨也就5里左右,一个小时后,他就抵达了已经竖立起明军旗帜的石门寨。 朱由检瞄了一眼石门寨的城门,便知道这里没有发生什么攻城战,显然是被明军和平夺取了。 恩格德尔和一干蒙古部族首领,在明军的看押下都跪在了城门外的大道两旁,迎接崇祯的到来。 朱由检看着这些跪在大道两侧的蒙古人,不由勒住了坐骑对着身边脸色依旧发黑的吴怀问道:“这里跪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还在为第一骑兵师损失感到懊恼的吴怀,不得不按捺住了自己的怒火,一一为崇祯介绍起了这些蒙古首领的名字和来历。 听到了恩格德尔和绰尔济的名字来历,朱由检盯着两人看了许久,才对着两人问道:“我大明同蒙古之间虽然征战连连,但是从顺义王之后,两国交好已经数十年了。 尔等因何归顺后金,协助建州女真侵犯我国?难不成是觉得我大明如今奈何不了尔等了么? 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居然替一班通古斯野人充当鹰犬,不觉得辱没祖宗吗?” 第629章 抗金典范 恩格德尔和绰尔济两人对于崇祯的问话感受不一,前者感到了恐惧,而后者则显得有些羞愧。 恩格德尔的恐惧完全是来源于对眼前这位少年皇帝的不了解,作为一位蒙古人,对于明人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少。 开国初年,明人发动的数次北征,实在是给蒙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太祖、成祖两位明国皇帝的武功和残暴,也让蒙古人记忆犹新。 作为蒙古左营的固山额真,又是内喀尔喀部巴约特部的首领,恩格德尔觉得自己很有被明人皇帝用来作为献捷太庙祭品的危险。 虽然恩格德尔平日里一向装作豪勇,瞧不起明人的怯弱,但是等到他自己落在明军手中之后,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份豪勇已经全然不见了,只是绞尽脑汁的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对于崇祯的嘲讽,并不敢出声回答。 而绰尔济毕竟还年轻,还有几分年轻人的血气,对于身为成吉思汗子孙的荣誉,他还是格外看重的。现在被明国皇帝嘲讽了一句后,颇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 看着两人伏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样子,朱由检笑了笑就直起了身体,对着吴怀再次问道:“朕听说替这些蒙古左营带路的,是我大明关门36部的人马?确实有这回事吗?” 吴怀点了点头回道:“的确是如此,我们对所有俘虏按照部落分离之后,发现有7、80名属于关门36部之人,他们的游牧驻地就在我蓟州长城之外,首领是台吉布尔哈图。 台吉布尔哈图正带人在蒙古右营吴讷格帐下效力,而此处带队的是台吉卓尔璧,是布尔哈图兄长绰克图的长子。臣建议砍下此人的头颅,送回给布尔哈图,以震慑关门36部的不法之徒。” 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头看了看跪在道路两侧的蒙古各部首领后,才高声说道:“关门36部受我大明恩养多年,如今却忘恩负义,投靠建奴杀戮我大明百姓,这等背信弃义之徒,我大明不可不予以惩戒。 但朕念在昔日36部之先祖对我大明有卫护边疆之劳,朕不能因为这些不肖子孙的一时冲动,就把关门36部200余年对我大明的忠诚抛之脑后。 彼虽不仁,但我大明不可无义,让卓尔璧挑一个手下放回去,告诉布尔哈图。如果他幡然醒悟,肯率部即刻退出长城,并向我大明奉上谢罪文书,则朕尚可饶他一次。 否则此次入关之36部之成员,将不会再得到我大明任何宽宥,其后之一切后果他们都应当自己承担,无谓朕之言之不预也…” 朱由检进入石门寨之后,吴怀等军官心里还是有些不忿,他们对于皇帝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这些蒙古人,还是没怎么想通。只不过碍于上下尊卑,不敢向皇帝发出质问而已。 走进了石门寨原有的指挥使衙门,看着被那些蒙古人糟蹋的一地马粪的庭院,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找些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 派人去把卓尔璧叫来让朕见见,另外把外面这些蒙古首领分开拘押,不要让他们聚在一起,再找些人去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想要说些什么的。 另外把林世贤也给我叫过来,你们先在外面呆一会,吴怀先进来跟我说说,第一骑兵师的损失状况。” 指挥使衙门大堂内,这里原来摆放的桌椅差不多都被蒙古人劈成了柴火烧了,大堂内的地砖上还留有被篝火熏黑的痕迹。显然这群蒙古人虽然住进了石门寨,但还是把这里当做了塞外的草原,依旧延续着往日生活习惯。 朱由检打量完了大堂上的环境,找了一张被蒙古人漏下的椅子坐了下来,这才对着吴怀说道:“说说吧,第一师的损失状况,还有损失的原因又是什么?那些女真人是什么来历?” 吴怀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总算是忘记了对于蒙古人处分太轻的不满情绪。 他低着头在心里整理一会,才打完了腹稿,向着崇祯一五一十的汇报了起来。 吴怀虽然平日里沉默不语,但毕竟也是秀才出身,他诉说的事情经过倒是非常有条理。 听完了吴怀的汇报之后,朱由检花了几分钟理清了思路,替吴怀说的内容总结了下,“按照你的说法,第一师第三营之所以损失惨重,第一是因为当时他们正在拦截蒙古左营的逃亡人马,失去了队形和速度。就如同我们此前袭击失去了队形的蒙古左营一般,正处于不利的状态。 第二,这些女真人中有近三分之一,起码是女真摆牙喇精兵一级的。有这些百战老兵作为前锋,这两个不满编的女真牛录,几乎发挥出了全部的战斗力。 第三,女真人坐下的马匹,比起第一骑兵师挑选出来的马匹要优良的多,用兵强马壮来形容这些女真人的骑兵部队,在这个时代确实并不是一种过誉。” 吴怀虽然给崇祯找了许多第一骑兵师为什么损失惨重的借口,但是他也依然不得不承认,骑兵师如果不是列阵而战,完全不是这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百战精锐的对手。 即便是双方列阵而战,交换比也必是大于1:1的。努尔哈赤25岁继承一部之长,埋头练兵十年。从万历十一年开始发动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到万历四十四年大体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又在两年后发动伐明战争,一直打到崇祯二年。 40余年来,建州女真各部几乎无日不战,无年不征伐周边邻居的。在这样成年累月的厮杀中幸存下来的士兵,就算当初是一个农夫,现在也成了百战精兵了。 而反观明军这边,援朝之战虽然击败了日军主力,保住了朝鲜藩国,但是辽东明军精兵也是十去四、五,而这些辽东明军尚未休养恢复元气,又遇到了建州女真的叛乱。 当年李成梁留下的那点精兵种子和辽东明军精华,都再同后金交战的过程中,全部付之一炬。可以说,现在的辽西镇同此前的辽东明军,除了人事上还有些渊源,但从军队传统上来说,已经完全是另一只军队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抽调宣大、辽西等地的骑兵和招募北直隶地区的平民组建的第一、第五骑兵师,虽然在装备上不弱于女真骑兵,但是在作战技能和马匹配给上面,还是远不及女真骑兵的。 第一、第五骑兵师唯一能够胜过女真骑兵的地方,便是严格的纪律约束和组织制度上。但是,2年不到的时间,也只能让他们表现出焕然一新的面貌,却并不能就此让他们脱胎换骨,可以直接拉出去同女真人打了数十场战争的老兵去对耗。 大明九边重镇,除了辽东兵之外,其他边镇同样也是数十年未经战火了。失去了这些年来抵挡在第一线的辽东镇后,不管是边镇还是新编制的新军,都需要从头开始摸索战争的规律,让士兵和军官了解如何作战。 而在这场大规模的整肃军队编制,重新训练军队作战能力的军制改革过程中,唯一让朱由检能够聊以自慰的,因为边镇和兵部都已经失去了指挥大军团作战的能力,所以才能让他从容的建立总参谋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组大明的军制,和建立一只新军出来。 朱由检一直不清楚,这只花费了他2年心血,耗费了大量资金和物资的新军战斗力究竟为何。不过通过今日的这场战斗,他终于稍稍有了一些底。 在他看来,新军骑兵的战斗力大约在蒙古人以上,同建州女真部队的普通水准差不多。比起老兵略有不如,而同摆牙喇精兵相比更是远远不及。 朱由检看着吴怀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他了解完事情经过后,倒是好好宽慰了他几句。 对比于此前建州女真带着80多骑就能横行野外,经常能够击败数百上千明军,让2千多明军护送出境的光荣战绩。 第一骑兵师能够以不到200人的伤亡砍下66颗真女真的首级,已经是10多年来少有的大捷了。被吹嘘到天上去的宁远大捷,号称战况激烈到了尸积城下,几乎陷城的地步,砍下的真女真首级,还不及此次为多。 因此对于崇祯来说,这个战绩已经比辽西镇送来的,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般的功绩好看的太多。原本他对于新军的要求,也就是要敢于同后金军野战而已。 有了这样一场胜利,想来也应该能够恢复一些明军面对后金军队的勇气了。 只要打破了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那么后金军队想要继续在大明境内横行无忌,就不是这么轻松写意的事了。 就如同平型关大捷、台儿庄战役鼓舞了中国人对于抗战的信心,抗美援朝战争恢复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一般,这场战斗的胜利虽然在战术上只是一般,但是在政治上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朱由检随即要求吴怀把第三营整营撤到后方修整,并让在身边担任侍从的预备士官去搜集第三营同后金交战过程中的事迹,准备塑造出一个抗金典范出来,向后方进行宣传。 第630章 卓尔璧的辩解 对于崇祯让自己手下的第三营退下去修整,吴怀并不感到意外,毕竟第三骑兵营遭受重创之后,现在还能进行战斗的人,大约不足一个连。在这种状况下,第三营差不多已经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让他们退下去进行修整,他倒也不会反对。 一个营中失去这么多朝夕相处的同伴,对剩下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按照吴怀过去的经验,营中剩下的军士接下来士气消沉几乎是一定的了。而在战场上,这种士气的低落是会不断传染的,吴怀也不愿意其他部队因此而受到影响。 但是,皇帝不仅安排了第三营下去修整,还要把第三营竖立成抗金典型,他就有些不理解了。在他看来,第三营损失如此惨重,不加以处罚就不错了,怎么还能竖立为典型呢? 在大明军中一向的惯例就是,兵为将有,胜者赏,败者罚,至于兵力折腾完了,那就要自己去想办法补充。第三营虽然在受到后金援军突袭时奋战到了最后,等到了第五骑兵师的援军,最终包围消灭了这只不到百人的后金援军。 但是按照大明的军功制度,首功应当是最终包围歼灭后金援军的第五骑兵师,至于第一骑兵师第三营,没有斩获多少敌军,又伤亡如此惨重,只能算是本次战斗的末功。这也是吴怀为什么一直生闷气的原因,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胜利果实却被第五骑兵师摘去了。 然而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居于末功的第三营竖为典型来表扬,而忽略了第五骑兵师的首功,这便让他心里有些七零八落了起来。他一边认为自己的第三营在这场战斗的表现,并不逊色于其他人,配的上让皇帝高看一眼。 但是,他又担心皇帝过高的赞誉,会引起其他部队的不满。毕竟,这不太符合军中的惯例。犹豫了半天,吴怀不由还是有些迟疑的向皇帝劝说道:“陛下,虽然第三营在战斗中未曾退后,但是最终击败敌军的,却是第五骑兵师的部队,这个抗金典范是不是立在第五骑兵师内更合适一些?”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才平静的说道:“军中的有些规矩是要改一改了,朕为什么要把你们叫做新军?这不仅仅是军队训练要革新,组织要革新,战技装备要革新的意思。最重要的还是,军队的思想更要革新。 歼灭敌人数量之多少固然是大功,但是服从于大局,为战役的胜利去啃硬骨头,则应当是更大的功劳。一句话,朕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另外,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朕就已经说过,这是一场国战。所谓国战,就是举国一致的战争,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应当支持这场战争,关心这场战争。 如何让整个国家各个阶层的民众都来关心和支持这场战争,我们就需要让全体国民尊敬和爱戴我们的军队。 一直以来,在大明,军队和百姓就是两个互相隔离的群体。军队和百姓之间互相防范互相厌恶。在大明的百姓眼中,就算是自家军队,也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而在大明军人的眼中,他们流血牺牲保卫了这个国家和人民,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反而被普通百姓们所厌恶,在他们眼中大明百姓都是一群不懂得感恩的人。 如果我们想要消除这种隔阂,就必须要塑造出一群让这个国家上下各阶层都能认可的英雄出来。什么是人民心中的英雄?杀戮百万敌国军民?攻城拔寨,执敌国君王于阶下? 朕以为都不是,这样的军人只会让百姓感到敬畏,而不是爱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为了维护弱者而对抗强权,只有这样的军人,才能让百姓尊敬而爱戴。 第三营目前的现状很符合这个形象,他们打败了过去数千明军都无法击败的敌人,但是自己也付出了重大伤亡。百姓会尊敬他们的功绩,却又不会畏惧于他们的强大,反而会因为他们以弱者抗击强者的姿态,而心生同情。 有了第三营作为榜样,大明百姓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都由强者决定一切。只要他们敢于去斗争,看似强大的后金,不过就是一只纸老虎而已。 而对于朝堂上的文官们来说,新军付出了惨重伤亡才能赢得一场胜利,才能让他们放心下来,不至于对新军的力量心生畏惧,从而拖我们的后腿。 吴怀,虽然你现在只是一名军队将领,但是日后终究会进入到总参谋部内。朕希望你今后遇到事情之时,还是应该多想一想。” 吴怀思考了半天,最终摇着头回道:“臣还是宁愿带领军队为陛下在沙场上厮杀,总参谋部的活计,还是交给那些聪明人吧。” 朱由检对于吴怀的回答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大堂门外候立的士兵,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报告。 “陛下,卓尔璧和林世贤都已经在外面等候,陛下欲先召见何人?” 朱由检思考数秒,便回道:“先让林世贤进来,卓尔璧么?还是让他再等一等。” 林世贤被带进大堂时,心情还是比较激动的。虽然他也是陆军军官毕业的学生,但是夜不收由于地位特殊,训练的场地也要求诸多,因此很少能够见到皇帝本人。 不过他对于崇祯的忠诚之心,却同样不逊色于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们。 对于夜不收在这场战斗中的表现,朱由检还是感到满意的。同林世贤交谈了几句家常之后,他才把话题引入了正轨。 “对于夜不收在战斗中的表现,朕深感满意。但朕相信你也应该清楚,夜不收首要的任务并不是战斗,而是在于深入敌后获取情报的能力。 我军今日击败了石门寨的后金军队,通往遵化城的通道已经被打开,趁着后金主力还没有得到这里的消息之前,朕希望你挑出一队精锐前去打探遵化城的状况。 如果你抵达的时候,遵化城还没有失陷,便派人进城同城内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援军已至,要求他们死守。” 林世贤立刻拱手说道:“臣将会亲自带人前去,最晚将在明日晚间带回遵化城的消息。” 挥手让林世贤离去后,朱由检便让人把卓尔璧带了进来。这位关门36部的年轻首领,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看起来倒也没多少恐惧,见了崇祯之后还认真的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看着这位年轻的蒙古人如此老实,朱由检倒是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 卓尔璧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回道:“不知皇爷问的是什么?小臣有些不明白。”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说道:“早在太祖开国的时期,关门三十六部就已经臣服了大明。大明二百年余年来的恩义,你们就这么轻易的抛弃了? 去年你们派人向朕哭诉,说关外受了旱灾,请求朕放粮赈济,难道朕没有派人送粮食给你们吗?吃着大明百姓供给的粮食,然后为后金带路,这就是你们对于朕善意的回报么? 尔等为了一点小利投靠了后金,忘却了我大明二百余年的恩义,忘恩负义至此。你以为,朕能放过你和你的部族吗?” 卓尔璧脸色又青又白,再次对着崇祯跪拜了下去,口中小声为自家部族辩解道:“我们36部为大明守边两百余年,又怎么敢全然忘记大明皇帝的恩义呢。 实在是最近这些年来,大明边将对待我36部过于刻薄,强行压价收购皮货和马匹不说,出售的粮食也大多为高价的陈米。36部各个部落之中,都有怨声载道之人。 然而即便是如此,36部也未曾背叛大明而去。但是自从察哈尔西迁之后,一向对大明进贡的数个部落被察哈尔人所灭,而大明也未曾理会。 我36部各部族首领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察哈尔部起兵吞并我36部,而大明又袖手旁观,这才不得已同后金国签订了盟书。 我36部同后金签订盟书时,只是为了对抗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实在不是欲同后金国图谋大明啊。 但是今年10月,后金大汗带着大兵压境,说是要兴兵伐明,要求我36部按照盟书出兵。 后金兵势凌厉,非是我36部所能抗衡。故不得已之下,我们才跟着后金大兵入关。但是我36部兵微将寡,在后金大军之中不过是看顾后路,摇旗呐喊,实在是没有干过残害大明百姓的事。还望皇爷明察。 皇爷若要怪罪,小臣愿以身抵之。还望皇爷念在我36部为大明守边200余年,总算有些苦劳的份上,给那些普通部众一些恩典。” 朱由检看着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卓尔璧,思考了一会,才说道:“你既然说36部入关是被后金逼迫而为,那朕也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36部都有那些部族出兵,带队的首领又是什么人,你下去之后老实的写出来。然后你挑选人员去通知这些首领,让他们尽快退出长城去。 如果在接下来的战场上,朕继续遇到36部之人,那你今日这番话便是在欺骗朕,欺君之罪要接受什么惩罚,想必你也很清楚,朕也就不必重复了。你且下去写名单吧。” 第631章 通敌案 卓尔璧下去之后,朱由检再次回头向吴怀问道:“那队后金援军的身份确认了么?” 吴怀下意识的看了看堂外,才对着皇帝说道:“臣的部下还没有过来汇报,看来应当还在审问当中。” 崇祯靠着椅背想了一会,便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看一看,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人,居然重挫我第一骑兵师一个营。” 石门寨地方本就不大,原有的一个小监狱也关不下多少囚徒,因此吴怀就在指挥使衙门的后花园临时设置了一个审讯俘虏的地方。 石门寨不大,本寨的指挥使衙门同样也不及他处,这后花园也就一亩大小左右。在蒙古人的肆虐下,这里变成了蒙古人的马厩,而等到明军夺回了石门寨后,剩下的一些假山奇石也被推平,被明军用于安顿俘虏囚徒。 朱由检抵达后花园时,正看到一片空出的场地上竖起了2、3根木桩,这些木桩大约半人高,每个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 因为木桩的高度,这些人都是以跪在地上的姿势被绑。木桩竖立在他们两腿之间,使得这些俘虏根本无法出力,有些过于高大的俘虏还不得不屈下身体,以更难活动的姿势捆绑着。 每个俘虏旁边都有2、3名士兵用刑,大多是用马鞭,小部分则是木棍。这些第一骑兵师的士兵,显然还在为刚刚战斗中的损失愤恨不已,下手毫无轻重,不少俘虏都已经昏迷了过去。 朱由检看着这些身上血迹斑斑的俘虏摇了摇头,转身对着身后的连善祥吩咐道:“去把锦衣卫出身的官兵抽调出来,接手这些建奴俘虏的审讯,那些死掉的女真人尸体也一一找出来。 先给这些俘虏治理伤口,然后给他们洗漱饮食,然后再分开审讯。愿意开口的,先让他们去指认那些死人的身份,看看有没有重要人物。朕需要的是他们的口供,不是一堆尸体。” 连善祥弯了弯腰,对皇帝拱手回道:“臣遵命。” 旁边站立的吴怀听到皇帝的指示之后,脸皮也有些发红。他很快识趣的命令部下停止了对这些女真俘虏的虐打,让他们留下几人同连善祥交接建奴俘虏和尸体,其他人则返回营中休息。 看着一时半会从这些建奴身上得不到什么情报了,朱由检便又带人返回了大堂,召集各军的将领和身边的参谋们开了一次会议。 会议主要是商议了下,如何以石门寨及石门峡为依托建立防线,并派人对石门峡到堡子寨之间进行侦查。 此外便是粗略统计了下,各军在本次战斗中的缴获和损失,并初步商讨了各军在本次战斗中立下的功绩。而各军损失的详细报告,还有各军将士的立功状况,都被要求尽快向皇帝身边的前线参谋部报告。 本次战斗的首功,自然是麻痹了蒙古人的张献忠几人,和拖住了蒙古左营的辅兵部队,这基本上没什么人反对。毕竟前者是皇帝身边的人,而后者伤亡人数超过了部队人数的近半。 接下来,按照军中旧例,应当是第五骑兵师在本次战斗中功勋最大,毕竟第五骑兵师第一个发起了进攻,又是他们快速接应了第一骑兵师,从而最终拦截住了蒙古左营的溃兵和那一队后金援军。 不过在皇帝的插手下,本次战斗的次功却落在了第一骑兵师身上,理由便是第一骑兵师第三营的自我牺牲精神,使得本次战斗完成了战前的预定目标,没有让石门寨的主力逃脱出去。 既然皇帝作出了决断,这些新军将领便停息了议论,明智的不在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虽然理论上,这场战斗的指挥权被崇祯委托给了左良玉,战斗发生后,他也一直停留在后卫部队。但是新军的官兵们,依然把这场战斗的胜利视为,是在皇帝带领下获得的。 至于名义上的主帅左良玉,则自动被这些军官们所忽略了。在野战中击败了一支后金军队,虽然基本上都是蒙古人,除了最后不到百人的援军外,但对于新军将士来说,这就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功绩。 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不管是崇祯、新军将领还是下面的士兵,对于在野外能否同后金军队作战,都存在着一种焦虑。毕竟对面可是有着消灭了十多万辽东明军功绩,号称野战无敌的存在。 新军中本就有不少辽人出身的官兵,他们对于后金军队的野战能力,要比关内兵更清楚一些。这些在新军中向来强悍的军士,听到要同后金军队野战,都有些色变的样子,其他人心里自然就更有些疑虑了。 但是在皇帝的坚持下,新军迅速前出到了马伸桥,同石门寨的后金军队打了一场野战,左良玉的车骑师尚没有出动,两只不满员的骑兵师就已经击败了这只后金军队。 不管这场战争明军的伤亡有多少,这还是明军十多年来第一次歼灭一只后金部队,而不是击退一只后金部队,还是在野外交战的状况下。 这场胜利顿时打消了新军上下,对于同后金军队野战的恐惧之心。而对于士兵来说,谁能带领他们获取胜利,谁自然就是他们认同的统帅。 既然开战之前力主同这只后金军队野战的是皇帝,战斗开始时皇帝又身在军中,那么士兵们因胜利而献出忠诚的对象,自然也只有皇帝本人了。 在这场战斗之后,崇祯在这只出征的新军之中,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皇帝形象,同样也是士兵们所认可的大军统帅。在这种双重权威之下,崇祯对于军功的分配,自然不会引起各军将领的异议。 而当崇祯取得了自己亲征的第一次胜利时,在宣化城总兵官府内,宣化镇的军政大员今日都齐集于总兵府内议事。 总兵府大堂上首就坐的不是正二品挂镇朔将军印,宣府镇总兵官黑云龙,而是新近成立的山西都督府右都督曹文诏。 堂下左侧坐着数位文官,排在第一位的是巡抚宣府赞理军务都御史沈启。而右边则是十多位武臣,排名第一的是宣府镇总兵官黑云龙,第二则是副总兵官兼锦衣卫指挥使的骆养性。 曹文诏看了眼堂下左侧脸色有些难看的宣化巡抚沈启,又看了看右边明显有些慌乱的几位武臣,虽然有些腻歪自己现在这份差事,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 “本官召集宣府镇文武官员来此,乃是因为后金鞑虏前些时日侵犯我大明边境,陛下亲征迎敌的当口,居然还有人私通后金鞑虏,向鞑虏出售粮食和我大明边关之情报。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勾连外敌,谋害陛下,是目无君父的谋逆大罪。 据本官所知,向鞑虏出售粮食和我大明边关之情报的人,就在这宣府镇内。本官现在奉上谕,要彻底清查此案,抓捕同此案有关的一切人员。 不论是普通商民也罢,还是现在宣府镇内的官员也罢,今天都要一体擒拿,宁可错抓不可错放。本官现在要求,宣府镇大小官员现在皆受我节制,查办此案。 各位可有异议?” 替代李养性上任宣化巡抚不足半年的沈启,虽然对于宣府镇有人同后金勾结的案子并不怎么在意,这案子肯定同他无关。 但是对于让一位武臣来经办这件案子,让他顿时有些反感了起来。不过涉及到勾结后金谋害君父的大帽子,他也是不敢沾边,唯恐让自己陷进去。 沈启清了清嗓子对着曹文诏回道:“曹将军既然有上谕,何必再询问我等,请出示上谕,我等自然会奉令而行。” 曹文诏也不多话,就起身让开主位对着后堂喊道:“请上谕。”很快,便有四名亲兵护着一名锦衣卫指挥使走了出来。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站在堂上对着众人宣读了崇祯的旨意,便让宣府镇两位文武大员上来验看圣旨。 沈启确认了内阁的印记之后,便无话的退让到了一边。见到巡抚都不言语了,总兵官黑云龙就更不敢说什么了,他只能在心里祈求,这件案子不要牵连太多就好。 不过他的想法显然是落空了,见宣府镇两位文武大员都承认了自己的办案权力之后,曹文诏便不客气的点了副总兵官骆养性、万全都司指挥使伍成两人的名字。 “这宣府镇内那些人同后金勾结,是你们两人向上汇报的,现在你们且说说,这人应当怎么抓吧。” 骆养性看了伍成一眼,便出列说道:“先军后民,先武后文,先把军队里的隐患清除干净了,剩下的事情便好办了。” 伍成也上前说道:“下官附议。” 曹文诏撇了两人一眼说道:“好,就按照你两人说的办,这军中各路参将都已经被本官召集到了这里,你们说这些人有那些是抓起来的?” 骆养性毫不犹豫的回道:“协守副总兵董继舒和来远堡参将…,以上这几人同张家口八家商号联号勾结,偷运粮食、铁料、药草出关。 据下官调查,宣府镇多年未经战火,部队也常年未有操练,但是他们历年上报的军械、铠甲损失,却远超宣大各军。下官以为,说不得他们还走私了军械、铠甲出去。” 董继舒和几位被点名的参将顿时都跪了下来,向着曹文诏大声哭诉着,说自己是冤枉的,绝没有同后金勾结的心思云云。 看着这些军将瘫软在地上的样子,曹文诏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便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关押了起来。他接到命令之后,特意带了一个步兵师过来,就是担忧这些军官铤而走险。 但是看着他们这些人的模样,哪里有一丝铤而走险的勇气。命人带走了这些涉案的官员之后,曹文诏才再次对着剩下的众人说道:“为防发生意外,黑总兵和沈巡抚同我坐镇此处。 骆养性带着一队人马去抓拿宣府镇和张家口的涉案人员,伍成带领另一队人马清理本城和各卫所的涉案人员。其他人等在此等候命令,不得擅自外出…” 曹文诏还在前府大堂训话的时候,总兵府厨房内的一位下人找了一个借口,从后门偷偷溜出了总兵府,去了隔壁街上的一家范氏参茸行。 这位下人进去后,不到一刻钟这家商号的掌柜便骑马匆匆出城,向着西面的张家堡赶去了。 第632章 开口 范永斗收到他安插在宣府镇总兵府内的内线传回来的消息时,正安坐在张家堡外的别院内。他在总兵府内安插这个内线,原本是想要试着能不能多了解一些总兵府内的情报。 既然他已经上了后金这条船,他便想着是否能够从明军那里多弄些情报,也好在后金大汗那边邀些功劳。他可没想到,这个内线还没给他传递什么有用的情报,却传来了这么一个让他胆颤心惊的消息。 听完了宣化城商号掌柜带回来的消息之后,范永斗顿时感觉两眼发黑,整个人差点都瘫软到地上去了。幸亏他身边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管家,手疾眼快的搀扶住了他,才没让他摔倒在地。 被身边管家和来报信的掌柜扶到一边的椅子坐下,两人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缓了缓精神。范永斗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便强撑着站了起来,对着两名亲信说道:“这里是待不下去,小四你去准备马匹,一刻钟咱们就出关。 吴掌柜,等我们离开之后,你再去通知联号的其他股东。告诉他们事发了,赶紧出关投靠大汗去。我在野狐岭等他们一天,一天之后,那就在沈阳会合了。 通知完他们之后,你就赶紧回介休老家,通知我夫人赶紧带着家人南下,去汉口投奔我跟她说过的那家人。别带太多东西,带些随身细软就行,也别去理会族人。等过了这阵子,我自然会去找她们的…” 一刻钟后,范永斗已经换下了刚刚在家穿着的貂皮外套,穿着一件老羊皮袄,脸上还抹了烟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伙计。 他身边的亲随管家小四,已经换上了一套外出的掌柜服饰,脸上还粘了两撇胡子。他在上马车之前,对着身边打扮成伙计的范永斗问道:“东家,我们是不是直接从小北门出关?” 范永斗在其他家丁的帮助下上了马,才恢复了些往日的气度说道:“不,我们从北面的刘家口走…” 范永斗一行人离去之后,吴掌柜也背着一个包裹上了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他先进了张家口来远堡一趟,不到一刻钟后便乘着马车出了西门而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锦衣百户林栋也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来远堡。很快堡内就开始混乱了起来,一队队士兵从堡内跑到了四门,用拒马拦截了大道。一名赶到北门的锦衣校尉对着被拦截下来的商队喊道:“自即日起,张家口封关,一切商队许进不许出。要出关的商队现在都给我调头,不许堵住大道。” 虽然现在已经快到冬季,出关的商队几乎不多,但是现在张家口长城外安顿了不少被察哈尔部西迁打散部族的牧民,因此即便是这个时候,还是有一些短途的商队要出关。 一些商人虽然不敢同锦衣卫叫板,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关。那位锦衣卫校尉看了他们一眼,才冷冷的说道:“那要待后建奴出关再说,难不成,你们现在急着出关给建奴送给养不成?” “那能呢,那能呢?”问话的商人赶紧缩着脖子退了回去,吆喝着自家的伙计向后调转车队。 在来远堡的八家联号内,锦衣百户林栋看着商号后院内蹲了一地的伙计和苦力,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八家股东呢?不是说起码有4家还在来远堡的么?” 他身后的一个总旗赶紧回道:“一刻钟之前,住在堡内的那三家人突然带着家人出关跑路了,卑职已经令人去追赶。 他们乘坐着马车,应当走不远。还有一家在来远堡外置办了一所别业,卑职也安排人去缉拿了。等缉拿他们回来之后,卑职一定会拷问清楚,究竟是谁还敢在这个时候给他们通风报信。” 林栋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个必要,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无非就是不想让我们抓到他们,免得牵连到自己而已。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这次办这个案子,该抓什么人,其实一早就确定了。不管抓不抓的到这些同后金私通的商人,我们都不会多抓一个,也不会少抓一个人。 不过是几个商人,抓不抓得到都无损大局。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宣化镇,把宣化镇清洗一遍,完全纳入陛下的控制,这才是大局。 传令下去,商号和那几家的宅院内,不管是只言片纸都要给我收集起来。跑了人不要紧,账本可不能消失了,咱们还需要这些账本去向那些山西老扣们要账呢…” 锦衣卫在紧张的追查宣化镇通敌案时,石门寨这边也终于从兵荒马乱中恢复了正常。吃过了晚饭之后,朱由检正想早些休息,骑在马背上大半天,他也确实是累了。毕竟他可是实打实的第一次上战场,精神压力上还是很有负担的。 不过他还没正式休息下去,连善祥就过来向他汇报,分开关押的恩格德尔、绰尔济和一些蒙古左营的首领都已经开口,愿意同大明合作。而女真俘虏那边,也有3人开口说话了。 朱由检顿时翻身起来走出了卧室,他重新整理了下衣服,便对着门外的连善祥说道:“那些蒙古人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后金强,他们便靠向后金;大明强,他们就会投向我大明。 估计他们见了朕,也就是说些空头大话而已,他们的部族都在后金的控制之下,怎么敢真的投靠我们。既然只是说些废话,明日再见也来得及。 你说一说,那些女真俘虏中都有谁开口了?他们把每个人的身份都指认出来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开口了,朕还以为他们起码要撑到明天呢。” 连善祥恭敬的回道:“吴怀的手下与其说是审问,倒不如说是在这些女真人身上用刑,以发泄怒气而已。 这些女真人起兵之后,在辽东对我明人杀戮过甚,加上此次又是侵入了关内,因此他们觉得自己被大明俘虏后未必有活下去的机会,加上吴怀的手下一上来就用刑,因此自然没有人肯开口。 现在我们给他们疗伤洗漱,还供给饮食,加上又分开了他们。因此有人就想要活下去,也就开口了,反正认一认尸体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只要他们肯开口,锦衣卫自然有办法让他们一步步说下去。 根据三人的指证,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些死人的部分名字和身份。他们并不是蒙古左营的援军,而是来蒙古左营督战的。恩格德尔得知了我军援军抵达马伸桥,有攻打石门寨的意图,就派了自己的弟弟莽果尔代向后金大汗黄台吉作了汇报。 黄台吉昨晚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让广略贝勒褚英长子杜度贝勒领镶红旗一个牛录,计45人前来蒙古左营督战,此外还安排了汉人副将鲍承先作为他的副手。这杜度贝勒是努尔哈赤的长子长孙,虽然褚英被老奴所杀,但是褚英当年带领的部属还是被留给了杜度。 不过老奴去世之后,即任的后金大汗黄台吉夺了杜度所领的镶白旗,给了自己的儿子豪格带领,现在两白旗和两黄旗旗号互换之后,镶白旗又变成了镶黄旗。 杜度名下的一旗武力虽然被黄台吉所夺去,但还是有不少家丁依旧愿意跟随在他身边。因此杜度出征之时,还带了20多名家丁出阵。这些家丁也就是女真人所谓的摆牙喇精兵,当年跟着褚英征伐女真各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褚英被努尔哈赤赐死后,这些人或是投靠了其他女真亲贵,或是逃亡于后金,也有一些人就守在了杜度身边,保护杜度的安全。 褚英被处死时,这些亲卫大约也就2、30岁的样子,到今日刚好在40上下,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这些人算是女真第二代兵马中的精锐,都是在褚英手下打老了仗的人。 率领小队人马同大队敌军厮杀的经验甚为丰富,而这也是建州女真起兵时的常态。因此遇到了失去速度和队列的明军骑兵时,就依仗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打了第三骑兵营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本是想把蒙古左营的主要首领接应出来,就退回到石门峡外去。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第三骑兵营遭遇到突袭后,居然没有落荒而逃,而是死死拖住了他们。加上来援的明军骑兵速度太快,数量又极多,倒是把自己一行人都陷进来了。 开口的三人是鲍承先身边的一个亲卫,还有蒙古台吉莽果尔代和他的一个随从。另外,根据他们的口供,遵化城尚未陷落,遵化军民还在同后金拼死作战。”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遵化城的消息先别散布出去,等夜不收联系上城内的军民再说。给开口的三人,生活上安顿的好一些,另外对其他人继续询问下去。 我要知道这个褚英是怎么死的,那个杜度这些年来是这么过的,另外再问清楚这个鲍承先是什么来历,同时向后方查证这个人的资料… 再把那个莽果尔代叫过来,让我见见。我想问问他,现在遵化城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朱由检这一召见莽果尔代,就足足谈了两个小时,直到夜深之后才放他离去。他只所以要先从蒙古人口中探听遵化城的状况,就是害怕其他俘虏会有所隐瞒。而没有利益关系的蒙古人,倒是能够更为诚实的说出自己见到的实情。 第633章 遵化城下 从皇帝那里接受了命令之后,林世贤便从今日两个没怎么作战的小队手中各自挑选出了10人,又带上了25匹备马,就快速的穿过了石门峡,向着遵化城而去了。 由于后金此前控制了石门寨,因此在石门峡到遵化城之间的广大区域内,并没有安置游骑进行巡视。从石门峡到遵化城之间有数条南北流向的小河,这些小河从北面的燕山山脉汇聚水流,然后流向南面的沙河,再向西而去。 这些河流同样也是季节性的,在现在这个时间段里并没有多少水量。在河流的两边生长着大量的杨树、柳树和灌木。 在石门峡西面有着大量被开发出来的田地,但是在石门峡东面却基本保持着未开发的状态。自然生长的树木同荒原交织着,形成了广阔的疏林草原地带。越是往东面去,草原的地貌便越明显。 官道从石门峡出口往东延伸,在后金入侵之前,这条官道正在改建当中,从原先的黄土大道变成三合土作为路基垫层,碎石作为路面的大道,道路的两边还种植了两排行道树。 不过随着后金军队的入侵,这条官道的改建工程也就被迫中断了,出了石门峡以东3、5里后,路面平整而带有一定弧度的碎石路,再度变成了布满车辙印,坑坑洼洼的黄土路。 林世贤带人过了又一条小河,出了河边单薄的树林之后,眼前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前面是一片空旷无垠的草原,连时断时续的小树林都不见了。在这样的原野中,光线良好的时候,10多里外就能发现移动的目标。 林世贤下令停下了队伍,然后从一个皮套内掏出了地图查看了起来,遵化到石门寨约60里,而堡子寨大约就居于两者之间的位置。堡子寨到石门寨的距离大概是33里地,他们从石门寨出发,行走了12、3里的样子。 林世贤很快就从地图上找到了自己这队人所处的位置,他手上的这份地图正是科学院利用最新的绘图知识,制作出的按比例绘制,且使用了等高线的精细地图。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之后,便立刻辨认出前方到堡子寨的范围内,基本都是草原和耕地的地貌了。 林世贤随即收好了地图,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我们沿着这条河往东南方去,这条河的下游就是沙河,找地方过了河,再沿河而上,就能抵达遵化了。 那些后金鞑子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从沙河左岸过去。大家都加把劲,争取在天黑之前抵达遵化城外。否则乌漆嘛黑的晚上,我们就不能分辨出遵化城上挂着谁家的旗帜了,等到明天天亮再确认状况,那就等于白白浪费了一天。 诸君努力,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诺。”20名夜不收顿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压低声音回应了林世贤一声,原本寂静一片的树林,像是被惊醒了过来,树丛中顿时飞起了数只鸟儿来。 当黑暗笼罩大地时,遵化城内便燃起了点点灯火,但是遵化城外的民居却依旧一片黑暗。赵山河抱着一席半旧不新的薄棉被坐在一张椅子上,两眼直直的对着面前桌上油灯火焰发着呆,这间房子四周的窗户都已经用芦席遮挡住,屋内就算有些灯光也一点都泄漏不出去。 他现在回想起来,这10多天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噩梦。10月28日,建奴和蒙古鞑子合军破关而入的消息传到了遵化城。 事实上,城内一些有门路的士绅27日便得到了消息,那些士绅也迅速带着家人向蓟州或是山海关跑去了。 28日上午,城内的大户人家也终于得到了这个消息,随着这些大户人家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亡,后金入侵的消息也就在全城迅速传开了。 不过很快这些向城外逃亡的车马就快速返回了,因为后金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遵化城东西两边的道路上,不少跑的太快的车马,直接就被这些后金的哨探给截住了。 虽说黄台吉入关之前曾经下令,要善待投降的城市和明军降人,但努尔哈赤建立女真八旗的时候,建州女真还能依靠同明国进行参貂贸易,以养活部众。 但是随着建州女真统一了女真各部建章立国之后,急剧增长的八旗人口,和部族战争对于辽东经济生产的破坏,使得建州女真已经无法利用参貂贸易养活整个女真部族的人口。而女真人的经济生产也因为常年战争被征发的大量青壮,陷入了不断萎缩之中。 在这种状况下,为了避免后金经济崩溃,努尔哈赤便以七大恨的理由向明国宣战,率领女真八旗劫掠了辽东最为富有的汉人百姓,以填补后金缺乏的物资、财富和人口。 虽然黄台吉就任后金汗位之后,就大力发展生产,以期待能够达成自给自足的经济状况。按道理说,后金想要达成这一目标也并不是难事。后金占据的土地已经远远超过了明国所拥有的辽东地区,其中大部分土地都处于没有开发的状态。 而东北地区的土壤一向肥沃,虽然因为气候的缘故,一年只能耕作一季,但是一季的产量便超过了关内地区上好的水浇地,差不多可以同江南的良田相提并论。黄台吉即位后,实施优待汉民,发展生产的政策,的确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起码这些政策把后金80两一石的粮价,打压到了比辽西地区还要低的水平。不过辽东的气候决定了,种植粮食还行,种植棉花就有些困难了,更何况后金国内对于棉纺织技术几乎是一无所知,也没有这个劳力用来纺织。 因此,不管是后金的女真鞑子,还是草原上的蒙古部族,都异常缺乏布匹绸缎等生活物资。就算黄台吉下令不得擅自劫掠和杀戮明人,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也都不太将这条命令放在心上。 不过黄台吉就任大汗以来,威望日高,附庸的蒙古部族也好,还是八旗女真也好,当着他的面还能保持一些恭敬,离开了黄台吉的视线之外,也就我行我素了起来。 特别是女真八旗自建成以来,就已经习惯了劫掠的生活。正因为每次出征都能获得战利品,所以才能让这些女真人闻战而喜。 努尔哈赤时代养成的习惯,绝不是黄台吉一道命令就能消除的。因此被后金哨探拦截下来的逃亡大户,自然就如同落入了地狱。男人和老弱被杀戮一空,年轻的女子和财物则被这些女真人挟带而走。 这些带着家眷逃亡的大户遇到了从后金哨探手下逃生的人后,自然不敢继续前进了,又赶紧掉头返回了遵化城。 随着往东西两路逃亡的人流返回后,原本还想要拖着家口逃离遵化的外城百姓,自然也就停下了一切动作,坐在家中观望了起来。 原本从遵化往南过沙河、黎河,还能逃往丰润县城,再从丰润逃到内地去。但是这条路却因为有人破坏了两条河上的桥梁,而无法行走了。 之后便有官军从遵化城内出来,向住在外城的百姓发布了命令,要求所有住在外城的民户都要进行编练,以防止后金间谍混入城内。另外家中的存粮和骡马都必须上交给官府,由新成立的警备司令部给大家打白条,待后金军队退去之后由官府进行赔偿。 虽然官府的命令让外城居住的百姓甚为不满,但随后官府给出的附加条件,却让这些百姓迅速接受了这些命令。这个附加条件就是,接受了官府的编练和上缴了存粮和骡马之后,民户家中的老弱就能被安排入住城内,并获得官府免费发放的饮食。 听闻了后金哨探的凶残之后,对于这些居住在外城的普通百姓来说,既然不能逃离这里,那么能够躲进城内就成了保住一家大小性命的唯一指望了。 虽然官府只接纳老弱进入城内,但是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说,也算是解决了一半的担忧。特别是对于那些军户来说,留在城外的本就是老弱,现在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进入城内,由官府安排住处和饮食了。 后金的哨探在28日就出现在了遵化城附近,但是后金的大军却一直迟迟未到。而这也给遵化城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对城内外的百姓进行调度编练,挖掘道路和修筑工事。 11月1日,后金左、中、右三路大军终于移动到了遵化城下,后金左路军驻扎在遵化城东,后金右路军驻扎在遵化城西,而后金大汗黄台吉带着中路大军驻扎在城北。 后金大军抵达当日并没有立刻攻城,而是派出了投降后金的明军将领和百姓,让他们对遵化城内外军民呼喊,要求遵化城内外军民即刻投降,则后金大军入城必然秋毫无犯,若是负隅抵抗,则破城之后必有杀戮。 不过已经编练成队的城外丁壮,加上被安顿在城内的家小,就算有人听了这些话有所动摇,也不敢表现出来。因此后金派出降人喊话的举动,基本就没起什么作用。 不过后金很快便派兵切断了遵化城对外的联络通道,又派出了左路军的主力带着蒙古右营围攻三屯营去了。使得一天之后,遵化城就失去了一切对外的联络,成了一座被敌军包围的孤城。 第634章 围城战事一 11月2日上午,看到遵化城内外军民都没有投降的意思,后金军队便派出了数百人从东、西、北三面做了一次试探性攻击。 遵化城东、西两侧是外城城厢的主要人口居住区,也是商业区和货栈区。遵化城外城南侧靠近沙河,地方狭窄潮湿,因此主要是贫民和苦力居住的区域。而遵化城北面和西北方,因为地方属于向阳坡地,倒是军中将领和本城大户喜欢构建别院的地方。 虽然后金军队破关之后没有立即进攻遵化城,给遵化城内的军民留下了一些构筑城外防御工事的时间。但想要把城外七、八万青壮民众,和城内差不多数量的老弱组织起来,这几天的时间显然又有些急促了。 当后金开始派出军队进攻的时候,遵化城外的街垒只完成了西、北两个区域的八成。南部区域因为地方狭小,后金军队在此展开不易,所以完成了一半左右。而东部区域因为有两座小型的堡垒守护,因此只是封堵了通向小巷的出入口,保持了东门大道的畅通。 守卫遵化城的官军大约是希望,诱导后金的军队从东面进攻遵化城。不过,后金的将领们也看出了东面是一个陷阱,因此在东面只是安排了几十骑佯攻而已。真正进攻的重点,还是放在了西面和北面。 数百骑兵营造起来的气势,对于普通平民来说,这就是一种无可抵挡的恐惧。如果不是还有墙壁和街垒挡在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平民面前,估计这些只拿着一根粗制滥造长矛的平民早就四散奔逃了。 而对于进攻的后金骑兵来说,这些用家具和土墙垒就不到半人高的街垒,和躲在街垒后方瑟瑟发抖的数十民兵,简直就是一道开胃的小菜。 用骑兵进攻拥有三丈多高城墙的遵化城,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后金今天的试探进攻,不过是为了试一试遵化城的防御配置。顺便展示下后金的兵威,打压一下遵化城守军的士气而已。 遵化四门,以东西两面的官道最为宽广,足以容纳10骑并行。而南北两边只是普通的街道,又有凸出的关城作为守备,因此北面进攻的后金军队并没有以骑兵进行冲锋,而是采用了建州女真最为拿手的步弓近射。 虽然安排带领这些平民的军士已经准备了门板用于抵挡后金的射击,但是穿着重甲抵近街垒30步的后金射手,已经能够使用精确瞄准了。除了几个见势不妙逃入两侧房屋内的民兵,拦在后金步弓手前的北面街道第一道街垒,足足死亡了29人。 清理了第一道街垒后的民兵之后,这些步弓手立刻丢下了弓箭,拿起刀盾翻越了街垒,然后向着两侧的屋子冲了进去。这些依靠大道两侧建立的民居,大多没有前院,只有一道单薄的木墙或是土垒墙。 这个时代稍稍有身份一些的人家,都会远离大道,以避免行人车马的喧哗。因此后金冲进去的这些民居,大多为二进结构,少数为三进结构,后面倒是都有一个小院子。原本这些民居内还安排了不少伏兵,但是当这些穿着重甲的鞑子冲进房间之后,埋伏在房间内的军士就遭到了一次大屠杀。 虽然不少军士手中拿着火器,但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想要瞄准射击快速冲进房间内的后金兵,误伤自己人的概率恐怕还要更大一些。而在他们稍一犹豫后,就连射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冲入房间的的后金兵,不管不顾的用手上的盾牌硬生生撞开了几名围上来的士兵,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冲入房间内人数最多的一角砍杀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后金兵虽然没有拿盾牌,但是却都穿着重甲,他们紧紧的护着当先冲入的后金兵的身后,不让房内的明人从后袭击盾牌兵。 虽然每间房内冲入的后金兵不过3-5人,但是却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很快第一道街垒后方两侧的民居内,就响起了一片明人的哀嚎声。除了少数机灵一些的明人迅速退出了房间,逃到了后院内,然后翻墙逃亡之后,守御这里的数百民兵和几十名军士,最终只逃出了2、30人而已。 北面的这路后金试探攻击的人马,攻破了第一道街垒,清除了两侧民居内的明军和明人之后,便毫不停留的发起了对第二道街垒的攻击。 守卫在第二道街垒之后的民兵看到了第一道街垒守卫的下场,早就及时的躲进了两侧的民居,不过这次他们进去之后就直接封死了房门,然后便站在临街的窗口对着翻过街垒的后金兵进行射击。 在第一道街垒,进攻的后金兵几无损伤,但是到了第二道街垒,面对这种两面夹击的火器射击,后金兵终于出现了伤亡。 由于北面是黄台吉亲自压阵,没有听到后方收兵的命令前,这些出自两黄旗的女真鞑子也不敢就这么退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向两侧房屋的大门硬撞去。 临时封堵的房门终究不是那么结实,在这些鞑子付出了10多名伤亡后,终于有房门被撞倒下去了。而进入了房间内进行肉搏的后金兵,显然占据了绝对优势,除了少数屋子里反应迅速的军士直接对着房门来了一发齐射,打退了后金兵的一次进攻外,大多数屋子只要后金兵冲入就宣告失守了。 不过由于第二道街垒后方明人的有效抵抗,使得此前还势若疯狗一般冲入两侧房屋的后金兵稍稍放缓了些脚步,注意起保护自身不被明人的火器瞄准射击了。这些后金兵稍稍放缓了攻击,就让第二道街垒后方的明人逃出了一半。 穿着重甲的后金兵冲到后院时,无甲的明人大多已经翻过了一人多高的院墙,有一两个胆大的,还爬在墙头对着冲入后院的后金兵开了一枪才离去。有些被激怒的后金兵毫不犹豫的跟着翻过了院墙,但是这些人便没有再返回过。 打破了明人北门街道上的第二道街垒,后金当场死亡的有17人,重伤的13人,轻伤的20余人,基本上损失了一个牛录的战斗力。 北门街道上每隔一百步就是一道街垒,领军的后金将领只是数了数剩下的9道街垒,顿时就犹豫了起来,这要是继续打下去,他带来的5个牛录,估计都填进去都不够。虽然攻破两道街垒,起码击杀了3、4百明人,俘获了几十明人,但这些人明显大多只是平民,拿自己的部下去同明人的百姓拼消耗,显然是不划算的。 在这位后金将领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收兵的号角声,这让他终于松了口气,下令让俘虏抬着自家的伤员和尸体先行返回。临走之前,这位后金将领下令放火点燃两侧的房屋,免得再给明人利用,并摧毁了被攻下的两道街垒。 而在遵化的西面,通往遵化城西门的官道上,足足有23道街垒。西面后金兵的试探攻击,是由镶红旗梅勒章京洪尼喀率5牛录进攻。 洪尼喀是代善身边的老人,虽然才能平庸,但是却甚得代善的信任。当他看过了明人设置的街垒,和街垒后方那些完全是平民模样的民兵后,就毫不犹豫的下令直接以骑兵进行冲击。 在洪尼喀看来,这些街垒和民兵不过是明军拿来阻挡后金军队直接攻城的,看着这些民兵的样子都知道,说不得就是刚刚从平民之中强迫征发来的。和这些平民打攻防战,实在是太丢大金兵的颜面了。 以这街垒的高度,只要纵马就能越过,而这条街道如此宽敞,正适合骑兵进行驰骋。一旦骑兵越过了街垒,这些民兵估计就要四散逃亡了,就算不逃亡会被自己麾下的骑兵斩杀。越过街垒直接冲到西门之前,这些民兵和这片区域内的民居财富,就完全成了他的战利品了。 两红旗现在大肆开垦种地和砍伐树木,都需要大量的丁口,这些汉人显然是最好的劳动力,因此洪尼喀并不想过多的杀伤平民,他需要这些人口带回去作为本牛录下的奴隶。 洪尼喀的命令显然大得手下几个牛录的支持,不少镶红旗的骑兵甚至解下了铁甲,只穿着轻便的皮甲进行突击。这场战斗在他们看来,最大的问题是越过半人多高的街垒,而不是同那些连武器都拿不稳的平民进行战斗。 至于街道两侧的房子里会不会有伏兵,这个问题他们连考虑都没考虑过。在这些女真骑兵的脑子里,这些房子里应该都装满了布匹财物和漂亮的小娘,而不是什么士兵。 驱散了街道上的民兵,然后对街道两侧的民居进行劫掠,就是他们现在脑子里思考的作战计划。洪尼喀自己带着2牛录压阵,然后命令3牛录约130多人分成3个序列进行攻击。 洪尼喀的命令很简单:第一个牛录只管往前,一路冲破街垒;第二个牛录驱赶斩杀街垒后边不投降的民兵;第三个牛录收拢俘虏和负责接应前方二个牛录。 这个作战计划简单而明了,亲自带兵守在两侧房屋内的周三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冲在前面的一个牛录已经连续突破了三道街垒,冲过了他设下的埋伏圈。 到了这个时候,周三畏也只能把心一横,不去管这个牛录对后方街垒的破坏,而是把心思全都用在后续进来的两个牛录身上。 第635章 围城战事二 遵化西门大道两侧的房子比外城南北两面街道两侧的房子要好的多,不仅临街用来开店的房子多为两层的木建筑,就是一些用来作为货栈的坚固货仓,这些货仓都有一个宽敞的前院用来停放车辆骡马。 但是现在这些货仓的前院都变成了明军的藏兵之处,每个院子都有2、30名军士,其中一半都持有明军制式的火绳枪,而另一半则是穿着双重甲的持矛手。第一、第二街垒后方10多个临街院子,起码布置了150名火枪手和150名长矛兵。 而在另一些临街房子内,则隐藏着差不多数目的火器兵和明军甲士。自从发现了后金军的动向之后,周三畏就把附近两个区域的明军骨干集结到了这里,准备给后金进攻部队一个狠狠的教训,挫一挫敌军的士气,免得那些心慌意乱的平民,一仗就被后金的前锋部队给打的士气全无。 只要能够让这些平民转化来的民兵知道,只要他们服从他的命令,依托房屋和围墙作战就能给后金兵造成伤害,那么这些民兵就不会因为对后金军队的恐惧而全面崩溃。他设想的作战计划,才能发挥出作用。 周三畏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苦战了,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后金的将领敢这么轻率的纵兵直入,完全没有防备两侧民居内有没有伏兵。当然,后金兵自从入关以来,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敢守在房子内跟自己作战。 作为后金的右路军主力两红旗,一日之内曾经攻下了五座城池,连两三丈高的城墙也挡不住他们的进攻,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担心这些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房子内,会有什么明军的埋伏。 而这些街垒后边的民兵表现,也实在是让这些镶红旗的骑兵们提不起警惕来,这些民兵的表现虽然比平民强一些,但是却比他们遇到过的明军差的远了。第一队牛录不管不顾的往前迅速突破街垒,而紧随其后的第二、三队牛录,却开始忙于抓俘虏了。 当周三畏下令两侧房屋内的明军开始出击时,原本应当和第一队牛录紧密衔接的第二、三队牛录,都差不多已经停留了下来。 明军从临街院子的墙头,从临街房子的二楼,或是一楼的窗口,对着正盘旋在街道上,勒令民兵放下武器的后金骑兵进行了射击。这些明军射击的时候,丝毫不顾及还站在街道上发呆的民兵。 这条遵化西门的官道虽然宽敞,也不过才20步左右,明军使用的威力最低的三眼铳,有效射程也在3、40步左右。而周三畏的部下中,还有数十只重型火绳枪,这些重火绳枪在这个距离内,就算是后金骑兵穿上了三重甲也防不住,更别提这些后金骑兵还卸下了铁甲。 被明军重火绳枪击中的,基本当场就倒下了,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有些子弹甚至连续穿过了并排的两人。当然,因为街道宽度的问题,有些没有击中人体的子弹,甚至穿过了对面的木墙,打伤了房子里的自己人。如果对面的是土垒墙或是砖墙,到还能挡住这些子弹。 在女真八旗中,两红旗的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在多年的征战下两红旗的人丁数量几乎和两黄旗一样充足。因此,两红旗这次出战的牛录人数,基本都保持在40-50人之间,披甲兵的数量也占了三分之一强。 明军从街道两侧发起的这次袭击,一次便干掉了20多名后金骑兵,30余匹马,而明军自己也有20余人被误伤。 这些镶红旗的骑兵,最少的一人都经历了三次以上的作战,虽然受到了明军突然的袭击,但是没有受伤的骑兵,或是没有被倒下坐骑压住的骑兵,都迅速向身边的民兵下手,不让这些民兵反应过来,协助两侧偷袭的明军攻击自己。 不少后金骑兵试图援救倒下的同伴;还有一些人则拼命对着已经越过第五道街垒的同伴叫嚷着,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返回,逃离这个明军的陷阱;还有一些骁勇之辈,则向着两侧民居内冲去,试图杀散拿着火器的明军。 不过随着这些骑兵被明军的持矛手重新赶回街道,两侧民居内的明军装填好火枪再次开火,这些镶红旗的骑兵终于扛不住了,一名骑兵首先调转了马头向着街垒外突去。 战场上一旦有人开始逃跑,必然会有人跟上。两红旗原本对于出征之事就不太热衷,他们现在可以通过和明国的贸易获得所需的生活物资,根本不需要同从前一样,需要用鲜血和生命去劫掠这些物资。 黄台吉半道上把征伐蒙古察哈尔部改成了绕道攻打明国,对于这些两红旗的骄兵悍将来说,这倒是一个比打蒙古察哈尔部好的选择。一来可以不用跑这么远的路,二来则是明国的百姓比草原上蒙古人可富裕多了。 在岳托带领下,从大安口破关而入的两红旗分到了最多的战利品,等到了遵化城下时,这些两红旗的兵马,已经差不多装满了身边的行囊。在这个时候,再要他们去拼命,显然是有些为难人了。 镶红旗这五个牛录原本以为,自己接到的是一个轻松写意的试探任务,不过是驱赶外城街道上的一些民兵,为大军正式攻城扫清障碍,顺便还能劫掠下外城的百姓。 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同优势数量的明军长矛手在街道上进行作战,还要忍受明军从两侧的火枪射击,这简直比攻城战还凶险。攻城时不过是只有正前方才有危险,现在则是四面都有明军的攻击。 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镶红旗骑兵,顿时连冲到最前方的那个牛录也顾不上了,自顾自的调头逃亡去了。有马的还好一些,失去坐骑的后金骑兵,把后背交给明军逃亡,差不多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上天。 率领这5个牛录的梅勒章京洪尼喀,看到一下子失陷了三个牛录给明军,差点连魂灵都掉了。就算代善再护着他,估计大汗和岳托也不会轻饶了他。 两红旗到努尔哈赤后期就没打过什么硬仗了,一来是努尔哈赤有些忌惮两红旗仅次于自己两黄旗的实力,不想让两红旗继续荣立战功; 二来则是,随着代善确立了自己是后金大汗之下第一人的位置后,两红旗每次出战,都是负责最轻的任务,但是分战利品时却不会少多少。 在这种状况下,两红旗的战斗力就开始有所下降了。而洪尼喀治军又不严,导致这些镶红旗下的牛录遇到战斗不利,都出现了逃跑的事件了。 洪尼喀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求身边的两个牛录上前,把被明军包围的三个牛录接应出来,特别是跑到最前面的那个完整牛录。 在他看来,只有最前方的牛录掉头返回,再加上他这里的接应,前后夹击之下,还能把陷阱里剩下的人都解救出来。 他虽然下达了命令,但是身边的两个牛录却磨磨蹭蹭的不肯冲上去。一名牛录额真拼命的对洪尼喀劝说道:“这街道的宽度就这么大,现在明军和我军都纠缠成一团了,我们要是再冲上去,就更是一团乱麻,动也动不了。 明军到时在两侧高处继续射击,我们岂不都成了靶子,不但他们救不出来,就是我们都有可能陷进去。还是请大人向后方求援,我们在外侧用弓箭接应,能救出多少算多少吧…” 洪尼喀看着另一位牛录额真在不停的点头,而其他人也目光漂移,不敢同他对视,心知这些部下是胆怯了。 无法驱使剩下的两个牛录上前,洪尼喀顿时气急败坏的说道:“既然你们不愿冲上去接应,那就快些上去列阵射击,不能让他们都陷在里面吧? 五个牛录连数百明军和一些平民都对付不了,还要向小主子求援,你们是嫌自己的脑袋太稳当了不是?还是觉得老子的脑袋太稳当了? 要是接应不出来,老子先砍了你们两人的脑袋,再提着自己的脑袋向老主子请罪。” 看到洪尼喀都红了眼睛,这两个牛录额真顿时不敢再拖延下去,一部上前下马列阵射击接应陷阱内的族人,而另一部则依旧居于马上,准备选择时机进行冲锋。 站在第一道街垒东南方一座院子墙头的周三畏,一直关注着战场形势的变化。 经过了明军的两次打击之后,包围圈内的八、九十骑后金骑兵还剩下不到50人。除了已经逃出街垒区的三、四骑外,剩下的后金骑兵以20多骑兵为前导,20余名失去坐骑的后金兵为后卫,正努力维持着一个基本阵型向西面逃去。 后金兵结成阵型后,明军的长矛手就难以攻入了,一些过于急躁的明军长矛手冒然进攻,反而被这些结阵的后金兵反杀了。 而后金兵四周站立的明军,也挡住了两侧民居内火枪兵的视野,倒是一时有些拿这些后金兵无可奈何的样子。 于此同时,第一道街垒西侧30步远处,数十名后金兵下马列队对街垒内的明军进行射击,顿时替这些被包围的后金兵打开了一个缺口。 周三畏看了看正在往外突围的40多后金兵,又看了看东面正调头想要回冲的后金前锋,顿时有了一个决定。 他下令西面第一道街垒处的明军让开拦截,然后让两侧民居内的火枪手上街,对着这些逃亡的后金兵进行射击。 而他自己则带着长矛手和另几队火枪手组成方阵,向着想要返回的后金骑兵迎去。 原本被明军长矛手围堵上的后金骑兵,正拼命搏杀的时候,突然看到面前的长矛阵突然散去了,给他们留出了一个通道来,他们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时,突然听到后面火枪轰鸣的声音。 这些后金骑兵脑子里还没得出结论,双腿已经不自觉的夹了夹坐骑,从明军长矛手让出的通道内冲了出去。 他们这开路的20几骑一跑,顿时就把后面的步兵给丢下了。而等马匹冲过街垒后,他们又冲乱了自家弓箭手的阵列。指挥弓手射击的牛录额真,顿时看到剩下的20几名族人顿时被街道上的明军所淹没了,而他现在却什么也没法做了。 第636章 围城战事三 作为前锋牛录的披甲人,图勒什是冲在最前方的本军锋矢之一。他们这个牛录接到了向前突破街垒的任务,并得到了梅勒章京洪尼喀的允诺,如果能够一路突破到遵化西门前,到时从两侧民居获得的财物,他们可以第一个挑选。 图勒什是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算上今日的上阵也不过才第五次,不过此前他大多参与的是捕捉野女真的战事。 那些被他们称为野女真的山林野人,虽然没有甲胄,使用的武器也大多是木棒骨矢,但是同全副武装的后金军队作战却从不畏惧。 这些野人即便知道自己手中的武器对全副武装的后金兵造不成什么伤害,也会在首领的命令下,一边发着怪叫,一边疯狂的扑向列好阵的后金军队。 虽然图勒什参与的几次讨伐野女真战事都获得了胜利,但是每次夜晚梦到那些披着毛皮,拿着简陋武器朝他扑上来的野女真战士,总是能够把他惊吓出一身冷汗。 图勒什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他每次同那些野人女真进行战斗时,都感觉自己似乎活不过这次战斗了。对他来说,这样的战争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而这次跟随大汗绕道入关进攻明国,他才第一次享受到了征战的快乐。这些明军的甲胄武器要比野女真人好的太多,甚至可以同后金自己打造的最精良的铠甲武器相比,但是这些明军却完全没有野人女真战士在战场上的那股疯劲。 每当图勒什逼近这些明军士兵面前时,他都能看到自己对面明军士兵眼中望向自己的恐惧,这个时候他便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巴图鲁一样,这种感觉让他很是陶醉。 只身一人,便能驱赶成群的明军士兵逃亡,把他们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战后还能获得各种战利品和漂亮的女人,让图勒什第一次觉得战争其实也不坏。 当图勒什第一次看到遵化城外密密麻麻的民居时,他并没有想到这里会有多少敌军,而是在心里想着,这么多漂亮的房子里,一定有着数不清的财物,他一定要好好挑一挑,不能带些不值钱的东西回去。 他所在的牛录分配到了前锋任务时,图勒什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有所抱怨,而是感觉彻底兴奋了起来。那些在街垒之后连武器都拿不稳的民兵,看起来比之前遇到的明军还有所不如,图勒什觉得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冲破一道街垒了,更何况他身边有一个牛录的同伴。 随着牛录额真的一声令下,早就跃跃欲试的图勒什就驱使着马匹冲了上去。在他的驾驭下,助跑了一阵的坐骑轻巧的腾空而起,第一个越过了第一道街垒。 骑在马上的图勒什,从半空中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原本就有些混乱的民兵,现在都已经不自觉的向两边退去了,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他们的任务是守在街垒后面,阻挡敌军前进。 图勒什的坐骑刚刚落地,他右手已经挥舞着长刀顺势从身边一个楞在那里不动的民兵腰间划了过去。 这一刀完全借助了马匹的冲力,当图勒什冲过这道单薄的防线之后,这位被他用刀从腰间划过的民兵,才突然丢下武器喊叫了出来。 图勒什回头望去,正好看到这位民兵跪倒在地,拼命的用手想要把肚子里冒出来的肠子给塞回去。他身边的民兵看到这个状况都手脚发软,不少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抱着头蹲在了地下。 跟在图勒什身后的后金骑兵此时也迅速突破了街垒,那些还站在原地的民兵就如同被割的稻子一般,纷纷倒下了。 图勒什笑了笑,便转头驱马向着下一道街垒冲去了。每突破一道街垒,听着身后那些明人发出的哀嚎声,图勒什心里便多了一分畅快。 不过这种让他迷醉的快感,在突破了第六道街垒时,就被他身后突然爆发出的火枪轰鸣声和呐喊声所打断了。 图勒什所在牛录的骑兵,几乎在听到火枪轰鸣声后都停下了冲锋的步伐。他们看着身后遇到附近的族人,顿时便知道自己是遇到了明军的埋伏。 不待牛录额真下令,这些骑兵已经开始调转马头,准备往来路冲杀回去了。 这一刻大多数后金骑兵都很清楚,他们要是不尽快冲回去,等到明军收拾了自己身后这些族人,他们就等于是被明军包饺子了。 不过往前冲锋时,这些后金骑兵势如破竹,完全是一副无法阻挡的势头。但是等到他们准备掉头转向,从原路冲杀回去时,却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这些明军构筑的街垒高不过半人左右,只要有一段助跑的距离,完全可以让这些后金骑兵轻松的越过。 但是等到他们想要调头返回时,却发觉还没越过第六道街垒的后金骑兵到还好,突破了第六道街垒的后金骑兵,失去了助跑的距离,难以翻过街垒返回。 他们只能先冲到第七道街垒前,然后再返身助跑跨越第六道街垒。图勒什等十多骑冲在前面的后金骑兵,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着第七道街垒冲去,然后再返身冲锋。 不过明军的火枪声就像是一声信号,两侧民居内的藏着的民兵也纷纷涌上了街道,一些拿着火器的民兵也出现在了第七道街垒后面,对着图勒什等冲过来的后金骑兵展开了射击。 虽然这些民兵的火器使用的不够熟练,还没等他们进入射程就有人开始焦急的射击了,不仅没有打中一名后金骑兵,还在街垒前形成了一道数米宽的烟雾带,完全遮蔽了这些后金骑兵的身影。 但是后金骑兵同样没有冲到第七道街垒再转身的勇气,不少人冲过了一半的街垒距离,就拉着马头翻身冲回去了,想要尽快跟上本牛录的大队伍。 这些胆怯的后金骑兵,因为助跑距离不足,不少人就被卡在了第六道街垒上;或是马失前蹄,直接摔下了马;又或是马匹在街垒前自动停了下来,不肯听命跳跃。 第六道街垒前一时一片混乱,原本已经被这些后金骑兵震慑的守垒民兵,在最初接敌时的惊慌失措过去之后,看着身边倒下的街坊邻居或是父子兄弟,终于感到了悲痛起来。 这些人因为失去亲人的悲痛,暂时忘记了刚刚后金骑兵带给他们的恐惧。其中一些人听到了明军反击的声音后,更是大着胆子捡起了地上丢弃的长矛,对着摔下马来一时无法反抗的后金骑兵戳了过去。 赵山河是驻守在第六道街垒上的一员民兵,自从那位来自京城的周大人将他们这些平民编组起来之后,就发放了大批劳动工具和一批长矛给他们,让他们把临街房屋内的家具都弄到街道上,封闭各区域对外的小巷子,挖断道路。 这位周大人的命令顿时引起了不少住在城厢的商人大户和本地闲汉泼皮的不满,前者是不愿意官军破坏自家的财产,毕竟他们人可以躲进城内去,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在乎在城外的家宅了。 如果是被后金占领破坏了,这些商人大户倒也无计可施,毕竟他们同女真人没交情。但是要让明军破坏他们的家园用于抗击后金入侵军队,他们就不乐意了。 遵化城内的文武官员,他们总有说得上话的,既然他们觉得自己能够管的到这些守城官兵,他们自然就不乐意自己的家产平白被官军给毁了。 就算后金攻下遵化城,也是需要他们这些商人大户稳定地方,支应钱粮的。到时他们的家产基本也是能够保全的,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把自己的家当抛到水里去呢? 这些商人大户之所以要避入城内,不是因为害怕女真亲贵,而是担心交战时,底下的士兵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当做普通平民来对待。 只要渡过了交战初期的乱象,能够同后金亲贵接上头,他们得到后金亲贵承诺的保护,而后金大军自然就能通过他们,获取地方上的物资钱粮和替大军征发民夫。 至于后者,这些闲汉泼皮欺压良善,为虎作伥倒是一把好手,但是让他们挡在前面同后金作战,这就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赵山河就是这些闲汉中的一个,跟着西城老大铁胳膊罗二厮混。遵化城外的闲汉泼皮对于自己被安置在城外不许进城大感不平,加上有一些同样不满的商人大户支持,因此在29日上午还掀起了一场数百人的鼓噪闹事。 铁胳膊罗二、坐地虎李强等十多个本地闻名的好汉,带着手下的兄弟堵在了遵化西门,要求城内的官爷打开大门,让大家都入城避难,否则他们绝不听命构建什么街垒和在城外死守的狗屁命令。 赵山河当时以为,在这个非常时刻,官府一定不敢激怒城外的百姓,总要作出一点妥协。所有人都进城当然不太可能,遵化又不是宁远,塞下十几万军民都不嫌拥挤的。 不过敢带头闹事的人总能进城去的,而构筑街垒什么的命令也不会过于认真执行了。 很快赵山河同观望的遵化百姓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周三畏出现在城头笑眯眯的请这些堵在门口的好汉进入瓮城说话。 等到这300多闹事的好汉进了瓮城之后,城外的遵化百姓就听到了火枪轰鸣和好汉们叫喊的饶命声。 这位京城来的周屠夫,就这么蛮不讲理的屠戮了200多好汉,然后押着投降活命的几十条好汉,连续抄了城外十七、八户大户人家,接着又把这些好汉的家人都赶出了遵化城,让她们在城外自生自灭。 这种残酷决绝的手段,顿时让原本犹豫观望的遵化百姓,立刻服从了官府颁发的一切命令,再无人敢跳出来闹事。而侥幸活下来的赵山河,也就成了西门街道上守垒的一位民兵。 第637章 围城战事四 站在第六道街垒后面的赵山河,凭借着往日在街头厮混的经验,要比身边这些茫然无措的街坊镇静的多。 按照那位京城来的周大人的命令,每一队民兵都是以相邻街坊为组成成员。这样谁要是逃亡了很容易就能发现,谁要是受伤了也能获得身边人的照顾。 当对面的鞑子骑兵气势汹汹的向着街垒冲过来时,他立马就丢下了武器,抱着头滚到了一边去。 从街头混战中获取的经验,让他在第一时间躲开了后金骑兵冲锋的路线。而那些呆呆站立在街垒前没有动作的街坊邻居,则很快被快速冲过街垒的后金骑兵所砍倒了。 看着身边这些熟人被后金骑兵所杀戮,赵山河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带有一点不甘心。就在他前面三步多远处,邻居黄二成正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尸体嚎啕大哭。 刚刚黄二成被后金骑兵的气势吓傻了,他连自己挡在了一名骑兵冲锋的道路上都没发觉。站在他身边的父亲及时推了他一把,才救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父亲却被掠过的后金骑兵直接砍掉了半拉脑袋。 看着一骑又一骑后金兵越过街垒,追砍驱散街垒前的街坊邻居,赵山河咬了咬牙,终于鼓起了勇气,起身上前把哭傻了的黄二成拖到了边上。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多一个熟人在身边,他觉得心里才有几分底气。要是身边这些街坊都死光了,他就算活过了这次战斗,下次也不知道会分配到什么地方去填沟渠了。 黄二成被赵山河拉到街边时,还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赵山河也懒得管他,他觉得自己对街坊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要考虑的是,他究竟是向这些如狼似虎的后金骑兵投降,还是找准机会逃走。 还没等他想明白,突然就听到西面传来了一阵轰鸣声,比过年时放的花炮还要响亮。赵山河还没反应过来西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原本还在追砍街坊的后金骑兵,都停下了动作,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西面的来路。 很快这些后金骑兵便丢下了身边的民兵,不管不顾的策马向东面跑去了,赵山河这才大着胆子直起身子向西面望去。他这才看到那些还没有越过街垒的后金骑兵,正转身向着西面来路狂奔而去。 而更远的西面,正看到成群的明军从街道两侧的房子里冲出来,围住了后面的鞑子骑兵。看到这个场面,赵山河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接下来要选择做什么了。 赵山河还在思考要怎么做的时候,他身后再次响起了马蹄声,他转身看去,只见刚刚向东跑去的鞑子骑兵,又纷纷转了回来,正准备策马越过自己面前的街垒。 赵山河都没怎么思考,就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一把长矛。而这时一马当先的几名鞑子骑兵已经撞上了街垒,这几名鞑子骑兵顿时措不及防的倒在了地上。 一直坐在地上发呆的黄二成,似乎清醒了过来,他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杆长矛,便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赵山河撇到,黄二成似乎连长矛都拿反了,就这么倒持长矛对着面前经过的马匹直直的撞了上去。 长矛根部在马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突然受到袭击的马匹顿时直立的嘶叫了起来。坐在马上的图勒什虽然骑术精熟,但也被这个意外颠下了马来。 他跌落马下时,一只脚还扣在了马镫里,图勒什甚至顾不得砍杀袭击自己的民兵,持刀的右手已经迅速挥刀砍断了马镫上方的皮带,避免了被受惊的坐骑拖入马腹底下的危机。 图勒什刚滚出受惊的坐骑踩踏的范围,就看到刚刚袭击自己的那个民兵,倒持着长矛当做棍子,对着他没头没脑的狂敲了下来。 从这个民兵的眼神中,他似乎再次看到了,曾经在野人女真眼中看到过的那种疯狂。图勒什微一楞神之间,就挨好几下。从头上和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同样凶性大发,瞄准了一个空档在这个民兵腿上砍了一刀。 看着这名民兵倒下之后,图勒什方才准备起身,却忽然从那位倒下的民兵背后冒出了一支长矛来。 这只长矛的主人比刚刚的民兵要恶毒的多,也冷静的多。这一矛不是朝着图勒什的上身刺来的,而是朝着他的大腿根部刺去的。 图勒什的上半身还穿着一套皮甲,要是这一矛刺过来,他还能就势躲开。但是正起身的他,全身力量都用在了腿上,根本没机会躲开这么恶毒的一刺。 刺这一矛的,自然是赵山河。借着黄二成同这位后金骑兵纠缠的空档,他找到了机会一矛就刺穿了图勒什左大腿。 图勒什大叫了一声,然后忍痛挥刀斩断了赵山河的矛头,他还想继续起身,尽快逃离这里的时候,又一名民兵赶了过来,从他左边刺了过来。 图勒什好不容易挡住了这名民兵的刺击,突然感到右手腋下一凉,接着便是一阵刺痛,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转头看去,才发觉最先攻击他的那个民兵,手中抓着长矛的前端,眼睛血红的紧紧顶着刺入自己腋下的长矛。 赵山河再次找到一根长矛赶过来时,发觉这名鞑子骑兵已经吐着血沫不行了。赵山河这才举目往边上望去,发觉身边的战斗差不多都结束了。 除了少数几名后金骑兵见势不妙,直接撞破了边上封锁的小巷,冲了进去。剩下未逃出的数名后金骑兵,都被包围上来的明军和民兵联合截杀了。 在西面的街道上,先行逃亡的30多名后金骑兵,虽然没人敢于拦截,但是却有不少民兵从后边向这些后金骑兵发起了攻击。 而周三畏则率领明军在第二道街垒东面设立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长矛手,第二、三道则是火枪手。 30多名后金骑兵跑到明军阵列之前时,在民兵的不断攻击下,已经剩下不到30骑了。带队的牛录额真虽然鼓起勇气冲在了最前面,但是明军的两排火枪手齐射之后,这些后金骑兵豁出性命的冲锋,也就到此为止了。 随着这队后金骑兵被消灭,后金从西面发起的这次试探攻击,也就算到此为止了。镶红旗的梅勒章京洪尼喀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明军,终于不敢拿剩下的2个半牛录继续冒险,脸如死灰的退去了。 随着街垒外后金部队的退去,周三畏终于有暇检视战场,对这场战斗的得失进行讨论。 这场战斗虽然歼灭了2个多女真牛录,算起了也就消灭了100多个女真鞑子而已。但是明军这方,光是民兵就伤亡了150人,而参与攻击的明军持矛手,也在后金骑兵的临死反扑下伤亡了数十人。 周三畏计算了一下,在明军设置的陷阱中,遭到了猝不及防攻击的后金骑兵,依然给防御方造成了自身两倍的伤亡。 这些依靠街垒防守的民兵,正面对战时基本上就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倒是在明军反击后,还能牵制攻击一下。 刚刚从北门而来的苏然带来的消息,更是让周三畏担忧不已,如果今日西面进攻的后金兵也采用北面后金兵的作战方式,他都怀疑能不能取得现在这个成果了。 周三畏看着几个街垒后面哭声一片的民兵,立刻爬到一道街垒顶面对着附近的军民宣布,“凡是今日同敌军接战的民兵,全部退到后方修整;对着敌军砍过一刀或是刺过一枪的,提拔为义勇;受伤的军士全部送入城内疗伤。 至于参战的军士和杀手队,按照功绩进行奖赏。今日参战的所有人员,都给予酒肉嘉奖。” 随着后金大军的进逼,附近的乡民都跑到了遵化城,他们不仅携带了随身财物,最多的还是骡马等牲口。 遵化城可没有这么多草料喂养这么多牲口,因此被周三畏以官府的名义征购后,便大批宰杀制作成军粮和用以犒赏军队了。 周三畏及时的发布了对有功人员的奖赏规格后,终于打消了一些现场悲戚的气氛。 他这才有空同身边的几个军校师弟和苏然一起研究总结,刚刚结束的战斗经验教训。 苏然对周三畏毫不客气的说道:“后金吃了一次亏,下次一定不会这么大意的轻骑突入了。 而事实也证明了,让那些平民拿着一只长矛守在街垒后面完全没有用处。后金不管是用步弓手还是骑兵,都能轻易的射散街垒后面的无甲民兵。 如果后金兵穿着重甲向街道两侧的房子进行逐户清理,除了军队还能抵抗一二,民兵拿长矛也好,刀剑也好,都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而且民兵也未必有这个勇气,同后金兵进行肉搏战。因此我们此前设想的作战方式,要进行全面的修改,要找到能让平民伤害到后金兵的作战方式,否则城外防守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另外,后金兵纵火烧屋的进攻方式,也需要我们继续加强进行防火措施…” 第638章 围城战事五 周三畏同几位军官商议之后,他最后总结出了几条经验教训,“看来我们不能再据街垒而守了,否则就是白白送死,那样的话,召集再多的民兵也无济于事了。 而且这样的战斗再来几次,恐怕那些民兵也不可能再听从我们的命令走上街头了。从今天的战斗来看,与其让他们拿着长矛守在街垒后面,倒不如让他们守在临街两侧的房子里,然后彻底的破坏道路。 我们除了发给民兵长矛之外,还应当给他们装备大量的火药武器,我看三眼铳就不错,虽然威力和射程不及火绳枪,但是城内的仓库内倒是储备了极多,而且构造简单,城内的铁匠可以临时打造。 我们只要裁短三眼铳的把手,就能很方便的在房间内使用,两、三只三眼铳就能封锁一个房间。近距离内射击,就算打不死人,也能让人失去战斗力了。” 苏然也附和的说道:“的确是这样,训练他们如何使用火器,大约半天时间就足够。而且躲在房间和墙头上放火器,比拿着长矛去拦阻鞑子骑兵的冲锋要简单的多。火药的爆炸声和烟雾,起码还能壮一壮这些平民的胆子。 至于彻底破坏街道,我之前已经看了那些鞑子骑兵的冲锋后,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街道上开挖纵横交错的沟渠,以半米深度为限,然后在两道街垒之间,每隔15步修建半米左右的土垒…这样就能限制住鞑子骑兵在街道上进行冲锋。 只要鞑子骑兵被限制住了速度,两侧的火药武器就能最大程度的发挥作用。然后便是要应对这些鞑子披甲兵的入屋战,我觉得应当封死临街大多数房门,只留下几个出入口,然后打通各家之间的通道,安排好防守队伍后撤的方案。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必同鞑子最强的骑兵进行野战,只需要对付少数争夺房屋的鞑子甲兵就行了。不过鞑子甲兵武艺娴熟,在狭小的房间内作战,未必会吃亏多少,到时候也许就会变成单纯的人命交换。” 周三畏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就算是变成人命交换,也比现在光挨打不还手强。我们可没这么多老兵同鞑子一直周旋下去,只要能让民兵发挥出作用,哪怕是十个换一个,也是划算的。 让一名平民学会施放火器,最多也就是半天时间。让他们学会按照命令施放火器,也不会超过一、两天。而鞑子想要培养出一个披甲兵,没有三、五年时间是不会成功的,我们有这么多平民可以训练,鞑子跟我们耗不起人命的。 接下来,我倒是更为担心,鞑子吃了这个亏后会改变战术。所以我们除了重新调整作战计划之外,还要密切监视鞑子的动向…” 随着西门大道上战斗的结束,站在西门城楼上观察战斗的赵率教也放下了望远镜。在周三畏提出了这个守城计划之时,他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而周三畏在执行这个计划时完全不顾及本地士绅大户利益的姿态,更是激怒了这些本地的士绅大户。只不过周三畏来自于京城,而遵化城作为蓟州镇长城防线的后勤转运基地,边镇的势力比其他内地城市更强一些。 特别是在这个后金入侵的时刻,以大本营参谋本部传令官身份下来的周三畏,已经带来了战时军事管制的命令。以往本地士绅大户的依靠,遵化巡抚王元雅也暂时失去了干涉作战规划的权力。 在这个时刻,以后金奸细的名义一口气屠杀了300余名反对守城计划的闹事者,又查抄了十多户不肯交出粮食物资并在暗中支持闹事大户的周三畏,顿时被这些本地的士绅大户视为了比鞑子还要凶恶的敌人。 在某些人看来,鞑子攻破城池还未必会让他们家破人亡,但是这位京城来的周参谋制定的守城政策,却先夺去了他们手中的粮食物资,还有家中驱使的奴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 遵化城内的士绅顿时一起推举,解职在家闲居的贾维钥与在籍的佥事马思恭为主事,向巡抚王元雅和赵率教进行请愿,要求阻止周三畏残害士绅的行为,和停下祸害遵化百姓的守城之策。 贾维钥是前兵部尚书贾应元之子,是前兵部职方郎中。在任时甚为贪婪,这倒不是什么大罪,不过他此前看魏忠贤势大,就投靠阉党打压东林党人。等到魏忠贤、崔呈秀被赶出京城之后,他又迅速转换门庭想要投靠东林党。 但是他此前做事过于无耻,东林党人甚为鄙夷他的为人,加上东林党人觉得自己这方复起再望,大家都在盘算东林党重新上位后,朝中官职应当如何分配。他们这些被阉党打压了这么久的党人,自然是要弄个美职来抚慰下这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 东林党人数目本就不少,加上魏忠贤权势灼人之时,下面官员想要打压谁,一般就会直接扣上一个党人的帽子。因此到了魏忠贤失势的时候,真东林党人和被阉党当做东林党人打压的官员,已经是难以区分了。 贾维钥虽然是前兵部尚书的儿子,但贾维钥自己并不算什么出色的人才,而他在兵部任职的名声也不好。把他接纳过来,不仅少了一个可以安排自家党人的位子,还多了一个同党人竞争朝廷空缺的对手。 因此东林党人毫不犹豫的便拒绝了贾维钥的投靠,但贾维钥想要投靠东林党人,背叛阉党同僚的事却传了出去。朝中的阉党残余自然同样看不上这位见风使舵的油滑之徒,于是便指使党徒参了他几本。 脑子太灵活,看到形势不妙就想要转换门庭的贾维钥,给自己弄了一个两头不靠,不得不黯然辞职回乡闲住。 他同回遵化探亲的提刑按察司佥事马思恭两人,算得上是遵化本地在家官职最高的士绅领袖,对于周三畏过于激进的守城之策,两人自然是最为反对的。本地士绅可没有守土的职责,因此他们并不愿意同遵化城共存亡。 但是遵化推官何天球、保定推官李献明、遵化知县徐泽及先任知县武起潜等人,却支持周三畏实施非常之法。他们觉得现在守住遵化是第一要务,遵化要是失守了,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要么殉城、要么投降,基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们都不是遵化本地人,要是投降了后金,家乡的家人和族人都会受到牵连,因此这些官员是最不希望遵化城失守的。 现在周三畏提出了一个有希望守住遵化的办法,又冒着得罪本地士绅的风险顶在最前面,免去了他们这些地方官员遭受这些本地士绅的怨恨去做事,这些地方官员们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指责周三畏的不是。 更何况,根据大本营参谋本部传达的命令,遵化城内的民政官员现在也失去了干涉周三畏布置守城计划的权力,他们就更不愿意去得罪周三畏了。唯一能够阻止周三畏行事的,便只有大本营授权的,遵化城内最高军政首脑蓟州镇总兵赵率教了。 作为一名武官,赵率教虽然享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方面之权,但是大明朝长期以文御武的政治现实,也让他行事之间有些战战兢兢,不敢过于侵犯巡抚的职权。不过后金军队出现在遵化城外时,巡抚王元雅就开始坐守巡抚衙门不出,听说整天在自己房内求神拜佛,完全摆出了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 王元雅这种行为,使得赵率教基本指望不上这位巡抚大人同自己分担守城重担。而周三畏的守城方案虽然得罪了本地士绅,但却稳定了遵化城上下军民的守城信心。最起码守城军士的家属被接入城内之后,守城官兵的士气比刚听到后金军队破关时要高的多了。 而周三畏从本地士绅百姓商户那里收缴来的物资,也使得赵率教手中多了一大批可以用来犒赏军士的物资,让他能够用这些物资更好的激励部下的士气和鼓起将士们守住遵化的信心。 正因为如此,赵率教最终还是采取了对本地士绅大户敷衍了事的态度,并没有下令阻止周三畏实施自己的守城计划。 不过赵率教对于本地士绅的压力,也并不是一无所动的。他也急切的想要知道,周三畏得罪了本地士绅大户想出来的办法,究竟有没有效果。因此听到后金出兵试探攻击之后,他便匆匆赶到西门城楼上来观战了。 现在看到了西门大道上的战斗结果,赵率教倒是有些放心了下来。只要周三畏利用遵化青壮组成的民团能够稍稍拖延后金军队直接进攻遵化城墙的脚步,他就可以拿这个结果去搪塞那些整天找他告状的本地士绅了。 而在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有了更多时间来整顿城内的防御部署,让城内的明军有了一个适应战争的时间,这对他来说是眼下最好的消息。赵率教招呼了一下身边的将领,带着他们返回自己的衙门去继续部署城内的防御任务了。 后金军上午派出的三路试探佯攻,两路遭遇了挫折,只有东面那一路一直在试探两座明军棱堡的火力,倒是没受到多大的打击。 到了下午,后金再次换上了新的攻击部队,除了东面的佯攻部队没有变更之外,北、西北、西面、西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后金的进攻部队。 每只进攻队伍大多为2、3个牛录,这些部队没有继续沿着通往城门的大道进行攻击。而是对遵化外围的小巷和民居进行了分隔肃清,一个下午的时间便从外围的这些民居内驱赶出了近千青壮,击杀了上百抵抗的民兵。 站在西门外一处高楼上观察后金兵行动的周三畏等人,看着这些后金士兵押着大队青壮离开,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周三畏按捺住有些焦虑的心情,故作轻松的对着同僚们说道:“这些鞑子果然狡猾,我们的安排还是大意了些。 今晚让各防区的民兵对外围民居同样进行内部联通对外封闭的改建,我们决不能让这些鞑子一口一口的把各街区的青壮都吃下去…” 第639章 围城战事六 十一月一日晚间,周三畏派人重新修复了外围阵地,就连北面被烧毁的民居,也挑选了有利的地形被利用了起来。 十一月二日上午,后金出动了约30多个牛录,依旧是分成东、北、西三路攻击,不过东、北两路攻击的力度不大,后金把主要进攻的方向还是用在了西面。 这次西面出动的后金军队显然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不再试图一次攻击到城墙之下,而是采取了层层推进的战略。后金右路军近20个牛录分成了4队人马,各选择一个方向突入遵化西面城厢的一两条街巷后,便向左右展开,然后切断身后住宅区同西面住宅区的联系,形成了一个被后金军队包围的独立区域。 接着后续部队就开始清理这片独立区域内潜藏的明军或是平民,周三畏把后金这种战术称为切肉战术。周三畏虽然很形象的给后金这种战术起了名字,但是他也一时没想好怎么对付这种战术。 被切断了后方撤退的通道之后,就算是独立区域内的防守的明军都丧失了坚守的勇气,拼命往后金封锁线上冲去,试图跑回自己人控制下的区域内。离开了房屋的掩护,这些明军立刻就成了后金步弓手的靶子。 而那些平民和民兵的表现就更不堪了,敢于逃离房屋的明军被射死或俘虏后,只要后金军队派人上去喊话,这些人就纷纷丢下武器走出来投降了。 周三畏顿时意识到,虽然这些被组织起来的青壮因为家人在城内的关系,可以在明军士兵的指挥下依托墙壁或是遮挡物进行战斗,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一群平民,一旦他们遇到了死局,很容易就丧失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特别是后金派出喊话的,还是昨日被俘虏的遵化民众。 身边弹压的明军士兵不在,加上后金又给出了生的希望,他们自然不会生出求死的念头。后金军队也就在突破明军防区时遇到了一些阻碍,一旦成功绕到了明军防区的背后,这些划分出去的防御区域立刻就崩溃了。 后金军队这种武装进攻和招降结合的方式,完全打破了周三畏等人商议的逐屋抵抗计划,这样的后金军队可激发不了,遵化城四周城厢内数万民众死战的决心。 “这样下去,估计用不了两天,西面的防御区域就全崩溃了。这些混账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在城内的家人的吗?要是后金真的攻破了城池,还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一名军官有些愤愤不平的在边上抱怨道。 苏然也摇着头说道:“周大人,如果防守者没有死战的决心,我们即便是修筑了再好的堡垒,也是没什么用处啊。” 周三畏看着西面进攻的后金军好整以暇的一路推进,偶尔有一些明军火器兵趴在墙头对射,也迅速被后金弓箭兵给清除了,根本没有对后金士兵造成多少伤害。 他注视了许久之后,终于回头对着身边的军官们说道:“这些鞑子的确很狡猾,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个弱点,就是兵力不足。 他们在前方进攻的队伍还不到2千人,后方压阵的人数也就2、3千人,因此今日只要再让他们再损失一两百人,明日他们就未必再敢把真女真鞑子派上来了。 只要他们开始驱使降军和降民冲城,坏了自己的承诺,那么城外的百姓就会熄了投降的心思,同这些女真人拼命了。” 几位明军军官互相对视了一眼,才疑惑的向周三畏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周三畏走回到后方的沙盘处,用手指着西门大道下方的位置说道:“这条街距离城厢外围大约有1500米远,北面是坚固的仓库区,再往南就是沙河河堤,这里大多是货栈伙计和搬运工居住的地方,多为空间狭小的木屋构造。 最近几天气候干燥,为了防止鞑子在这里纵火,我们还在这里设置了许多防火道。我们在大道北面继续抵抗,然后放开大道南面的的防御,把这一区域的人手都撤到仓库区去。让这些鞑子进入到这条街道,然后再放火烧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苏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放火倒是没问题,但是要怎么劝说住在这里的平民?若是处理不好,我担心反而会让那些鞑子利用这把火把遵化百姓给拉拢过去。” 周三畏不以为意的说道:“所以你们要小心行事,挑选可靠的人手,在这里设置纵火区。并且一旦火起就让人大声高喊:鞑子又纵火了。鞑子昨日在北面已经放过一把火了,今日再放一把火,也不算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他扫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军官们,便点了自己最信任的两名军官黄国贤、李信去办理纵火一事。 这两名军官稍稍迟疑了片刻,便接下了这个命令,下去点了自己的亲兵出发了。约莫在半个小时之后,站在准备点火火场边缘二层楼上的黄国贤,看着一大队鞑子追着明军从下方的街道跑过去后,便准备让身后的亲兵点火封锁下面的街道。 李信赶紧一把抓住准备往窗外丢弃火种的亲兵,有些惊慌失措的对着黄国贤说道:“现在就点火?火场内还有我们的人啊。” 黄国贤看着他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不趁着他们被我们的人纠缠住放火,他们只要趁着火势没有变大之前调头逃亡,还是可以冲出火场的。 一旦等我们的人都撤出了火场,那些鞑子还有什么必要放火?到时候必然会有人怀疑这场火究竟是谁放的,难道你希望被当做私下纵火烧毁民宅的祸首吗?真要闹大了,周大人也一样护不住我们的。” 李信脸上虽然还有些犹豫,但是抓着亲兵的手却缓缓放开了。黄国贤对拿着火种的亲兵点了点头,就见那名亲兵把手上的火种丢出了窗外,落在了下方街道放置引火物的街垒上。 黄国贤站在窗口等了片刻,看着街垒上腾起了火焰之后,才对着身后的亲兵说道:“我们可以下去了,你们走的时候把这里也点了吧。把信号传出去,让其他各处都动手,半刻钟后开始叫喊,鞑子想要纵火烧死我们,让大家上去同这些鞑子拼命…” 这一日后金军队进攻开始的时候,坐镇在右路军本阵的岳托,心情还是很愉快的。虽然明军弄出了一个以往没见过的乌龟阵,把一群平民武装起来,在城墙以外的城厢街道内筑垒防御后金军队的进攻,还让镶红旗吃了一个大亏。 不过在大汗的布置下,采用武装进攻和招降同时进行的方式,便迅速打破了明人守将用平民消耗八旗兵丁性命的企图。看着成群成群从城厢街道内赶出来的明人百姓,岳托觉得战争似乎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节奏中来了。 岳托看着自己旗下四支进攻部队势如破竹的推进,完全毫无阻碍的样子,就把坐镇的本阵的任务交给了弟弟萨哈廉,然后同济尔哈朗等右路军主要将领返回了大帐,商议接下来的攻城战事应当如何进行。 岳托等人正在商议各军攻城的顺序时,在外坐镇的萨哈廉却匆匆的走进了大帐。正对着简陋的遵化城模型讨论攻城事务的岳托顿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弟弟问道:“外面是出了什么事么?明军有什么异动么?” 作为代善最为疼爱的儿子,萨哈廉现在才27岁而已,他不但精通满文,还精通蒙古文。因为从小和岳托一起养在孟古哲哲身边,因此同黄台吉的关系最为要好。 萨哈廉看了一眼帐内的众将后,便冷静的对岳托说道:“我军进攻依然顺利,但是兄长,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是否请兄长出去看看。” 岳托丢下了手中的木条,绕过桌边向着大帐门口走去,口中顺便问道:“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萨哈廉陪着岳托向大帐外走去,口中回道:“我军南面两路军队似乎推进的太快了些,我怀疑明军是否有什么计谋。” 岳托走上了在营外建立起的观战台,他才眺望了一眼便皱着眉头说道:“阿尔津是怎么了?怎么敢如此轻兵冒进。昨日洪尼喀轻敌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吹号,让阿尔津向后退一退,让劳萨带两个牛录上前接应,不要让明军截了他们的后路…” 萨哈廉突然失声叫道:“火,明人纵火,阿尔津他们危险了。” 一干后金右路军将领脸色发黑的站在高台上看着东南方,只见数道黑烟迅速的冲上了半空,阿尔津指挥的10个牛录起码有一半失陷在火场内了。看着这火势,能够有一半人逃出来就不错了。 这些将领心中不由有些惶恐了起来,“继昨日损失的2个半牛录之后,今日难到又要损失2、3个牛录了么?这连遵化城城池都没碰到,就损失了五、六个牛录,想要攻下了遵化城,他们还要填进去多少个牛录呢? 而遵化城不过是入关以来第一座称得上为城池的城市,听说越是往西去,明人的城池就越是高大。继续征战下去,他们还能带多少女真儿郎回家呢?” 第640章 围城战事七 周三畏踏上被他下令烧毁的街区时,脚下的土地还热的烫脚。他站在厚厚的烟灰上巡视着一片乌黑的火场,这个街区大约有数百间木屋被烧的精光。 这一片街区大都住着是替北面货栈、仓库干活的雇工,有些房子修建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戚继光任蓟州镇总兵官的年代。刚开始的时候,这里大约只有几间窝棚,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和遵化作为供应蓟州镇军需物资的转运中心,这些货栈和仓库需要的劳力也就越来越多,而这里也就形成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木屋和窝棚交杂的街区了。 就算是平常年间,这样胡乱搭建房子的街区最担心的都是失火,而这片街区更是3-5年都会失火一次,每次着火都能烧掉十多、数十栋房子,这还是在无心失火的状况下。 如今在他的安排下,在这片街区放置了许多引火之物,还点了数处火头,这场大火燃烧起来就变得异常迅速而凶猛。如果不是早就设置了防火通道,估计这场火能烧毁小半个西南城厢。但即便是如此,这片城厢靠近中心的区域,也被烧出了大约十五分之一的空地来。 在火场附近的区域,现在都弥漫着烤肉的味道。这股味道提醒着周三畏,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陷在这片街区里没有逃离的大量人群。 周三畏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他身后的那些军官脸色都有些不忍,而更远处清理火场的平民,面色苍白,不时便有人躲到一边呕吐不已。 周三畏等军官抵达火场不久,负责防御这片街区的指挥官黄国贤就匆匆赶了过来。 此刻的黄国贤不仅身上的衣物都被烧的破破烂烂的,连脸上都沾满了烟灰。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火场里逃生的普通难民,如果不是他身上还穿着一副铠甲,腰间还挂着一把武器,周三畏都认不出这位部下了。 黄国贤对着周三畏行礼之后,便压抑着兴奋报告道:“这把火起码烧死了小二百鞑子,能分别出来的鞑子尸体就有162具,其他难以确认的尸体还有许多…” 周三畏迅速的打断了他,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不关心鞑子放火烧死了多少自己人,我只想知道,鞑子放火烧死了多少遵化军民。” 黄国贤张了张口,总算是及时反应了过来,以一种哀痛的语气说道:“鞑子放的这把火起码烧死了三百多防御此地的青壮,另外我们还发现,火起之后西面的鞑子想要救援火场内被围的同伴,就逼迫大量的俘虏冲入火场救火,起码还烧死了小一百俘虏。因此鞑子这把火起码烧死了近五百遵化军民。” 周三畏点了点头说道:“把鞑子的尸体搬走后,让城外各城厢防区都派人来参观火场。 告诉他们鞑子何其歹毒,不仅放火烧房子,还把投降的俘虏逼入火场活活烧死,鞑子这是想要屠城啊。 鞑子此次入关,兵马不过数万,他们想要继续西入内地,就必须确保自己的后路安全。我遵化军民高达十余万,鞑子岂敢把后路放在一群降人手中,因此准备攻下此城之后进行屠戮,以确保后路安全。 为此鞑子纵火焚烧城厢民居,把投降的俘虏赶进火场烧死,都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各防区的指挥官都要对防区内的军民进行彻底的宣传和教育,要求防区军民放弃投降的念头,同鞑子死战到底。 哪怕十条命换一条鞑子的命,也决不能让这些鞑子毫无代价的屠杀我遵化军民,让他们想想在城内的家人,要是让这些鞑子真的攻破了遵化城,他们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 岳托率领的右路军,在火起之后虽然想尽了办法,也只救出了被围在火场内的三分之一人马。 西门大道南面的一把大火,顿时让正在进攻的后金军队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志,他们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进攻速度,小心的望着南面窜上天空的那几道粗大烟柱。 看着这些烟柱渐渐汇合在一起的样子,就算是没有直接看到火势,也能估算出这场大火焚烧规模了。 深入城厢街区的后金士兵们,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后路会不会也来上这么一把火了。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怀疑,这场大火会是自己人放的,毕竟他们现在可正在节节胜利,连房子里的财物还没有空检选出来,怎么可能会放火烧房子呢。 后金进攻的军队一开始犹豫起来,突破明人设下的防线就不是那么坚决了。而攻势放缓的后果就是,只要后金士兵没有进逼到这些守卫防线的民兵面前,他们还是有勇气拿着明军的火器同后金士兵展开对射的。 虽然明人的伤亡在不断增长,但是后金士兵的损失同样也在增加。火药武器和弓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就算是一个未经训练的妇人,也有机会伤害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因此原本不断退却的明人,终于开始慢慢稳住了防线,同后金的进攻部队展开了对射相持。而后方的岳托等将领,看着代表己方的旗帜突然停顿不前,也大致知道明人放的这把火似乎已经动摇了自己的军心。 等前方指挥的阿尔津和劳萨传回了南面进攻牛录的损失后,岳托终于下令暂时后撤,结束了本日的进攻。 这把大火加上进攻时所付出的损失,让右路军足足损失了4个多牛录,其中光是在大火中就损失了近4个牛录,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右路军不算蒙古左营,大约也就80多个牛录,4千余人。从攻破大安口,连续击破明军各路援军,攻下五座明人小城,右路军的损失也还不到2个牛录。 但是,在遵化城下进攻两日,还没有摸到遵化的城墙,右路军付出的伤亡,已经是破关入明以来阵亡人数的3倍以上了。 右路军辖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及蒙古左营五旗,不过两黄旗现在由黄台吉自领,加上一部分两蓝旗的兵力也被纳入了中路军,蒙古左营又被用于驻守石门寨、堡子寨等地。因此,岳托现在手中能够指挥的,不过是两红旗及镶蓝旗一部而已。 岳托是镶红旗旗主,有着黄台吉的支持,他对于镶红旗的掌控也在不断加深。但是正红旗虽然听命于他,却更是服从于旗主代善的命令。 岳托知道,黄台吉把父亲代善拘在中路军,让他出任右翼四旗固山,无非是想让他能够借这个机会,把影响力施加于正红旗内。 岳托身为代善的长子,身边还有父亲宠爱的异母弟弟萨哈廉,想要在正红旗内竖立自己的威望,也不算是什么艰难的任务。不过是在战斗中让正红旗少打些硬仗,多分些战利品的事。 而镶蓝旗的旗主阿敏还在沈阳,这次镶蓝旗出征的兵力由阿敏之弟济尔哈朗所带领。根据黄台吉的命令,拉拢这些镶蓝旗兵马和济尔哈朗本人,也是他这次出征的任务之一。 昨日用于试探攻击的人马,主要是镶红旗的牛录,但是今日正式出击的牛录,却大多为正红旗和镶蓝旗。因为岳托和几位右路军将领观看了昨日的战斗后,都认为对于明军的防御部署有了一定的认识。 他们觉得自己有针对性的攻击战术,明人一定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因此今日的正式攻击不太会遭到失败,而今日攻下的城厢民居内的财物、人丁,自然是要归参与进攻的牛录。 简单的来说,岳托和几位右路军女真亲贵都觉得,今日的攻击就是在瓜分城外的劫掠区域,这是一趟吃肉的任务。 岳托能够把进攻的名额让出来,没有让镶红旗独吞,算是向正红旗和镶蓝旗示好,这两旗的出征牛录听到消息后,也的确对岳托表示了亲近。 但是这把大火过后,原本一片和谐的右路军三旗之间就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起因还在于从火场内逃出的一名正红旗备御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负责指挥的镶蓝旗甲喇额真阿尔津,问他为什么要纵火。 阿尔津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放的火,他一口咬定这是明人自己放的火。但是从火场内逃出的女真人都说,和他们交战的明人也在惊慌失措的大喊,鞑子纵火,可见明人之前也不知道放火的事情。 而且不少人都看到,火是从他们后方烧起来的。进入火场的大部分都是两红旗的牛录,镶蓝旗却故意缩在后头,基本没有什么损失,可见是有预谋的。 两红旗和镶蓝旗之间本就有不少恩怨,作为努尔哈齐的部属,镶蓝旗也一直是努尔哈赤打压的对象,而代善当初也没少做帮凶。 到了努尔哈赤去世,在推举后金大汗的人选上,阿敏同代善的意见又是相左,因此两红旗和镶蓝旗之间存在这不少矛盾。即便是最近一年来,阿敏同代善的关系有所缓和,下面的部众却没这么快放弃旧怨。 差点被埋葬在火场内的这个备御官向来对镶蓝旗没什么好感,为人又有些一根筋,听到周围明人的大呼小叫之后,他立刻信了这把火是自己人放的了。 他这么一闹,倒是把原本相信明人纵火的族人开始狐疑了起来。他们倒是不怎么相信阿尔津会故意纵火烧自己人,但是放火烧明人却一不小心烧到自己人头上倒是有可能的。 等到岳托等人收到消息把闹事的备御和士兵关押起来之后,整个右路军已经差不多相信了,阿尔津放火烧明人结果却把两红旗的人马给绕进去的故事了。 自以为知道事情真相的后金右路军更是士气大挫,岳托不得不放弃了下午的进攻,把军队全部撤了回来。而当晚,黄台吉也派人把岳托等右路军将领叫去,大大的斥责了一番。 第641章 围城战事八 对于后金的女真亲贵来说,放火烧明人的房子,杀戮明人的百姓,夺取他们的财物,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就连黄台吉也没有怀疑这把火不是女真八旗自己放的,事实上镶蓝旗放火误烧了两红旗的后路,比明人设下陷阱放火烧死进攻的八旗兵的说法,对黄台吉来说更靠谱的多。 明人如果有放火烧死自家百姓的勇气,后金也不可能在辽东驱使明人百姓攻城,借明军不忍下手攻击自家百姓,而趁机攻城得手了。 黄台吉在入关之前虽然下令不得掠夺降人的财物,也不得随意屠戮降人,烧毁降人的房子。他那也是为了避免激起关内百姓的抵抗情绪,让这场战争变成后金同明国军队之间的单方面作战,而不是真的为了保护明国平民。 是以女真八旗真的放火烧明人的房子,比如昨日镶黄旗撤退之前放火烧了街道两侧攻下的房子,他也只能简单的申斥了带队统领而已。 对女真亲贵来说,如果不是因为两红旗近4个牛录被陷入了火场里,他们根本不关心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八旗贝勒亲贵们虽然很想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但是不管黄台吉也好,还是代善、莽古尔泰也好,都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黄台吉虽然有机会就要打压其他三大贝勒的威信,但是对于女真八旗内部之间的纷争,却一向以缓和消弭矛盾为主。 至于代善不想追究下去,也是为了保持和阿敏刚刚融洽下来的关系。黄台吉接任大汗之位以来,势力膨胀的实在是太快,从四大贝勒最末的一位,变成了能够力压其他三大贝勒的存在。 比如这次出征,在沈阳时大家定下的是讨伐察哈尔部,结果到了半路上黄台吉要改变讨伐的目标,底下的小贝勒们居然没人站在他和莽古尔泰一边。 这种状况自然让代善甚为警惕,他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同阿敏闹了生分,再给黄台吉分化打压三人的机会。 至于莽古尔泰则是完全相信了,这次放火完全是镶蓝旗的责任。努尔哈赤去世之后,两蓝旗结盟共抗代善和黄台吉,虽然阿敏去年突然同代善走的很近,莽古尔泰对此有所不满,但是对于两蓝旗的结盟,他还是要极力维护的,因此一心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三大贝勒的态度都是如此,镶蓝旗放火误烧两红旗牛录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了。根据三大贝勒的授意,几名问案的小贝勒很快就把放火一事推到了明人头上。 不过黄台吉随后让中路军的镶蓝旗牛录替换了右路军的几个镶蓝旗牛录,把阿尔津调到了自己身边来。他的本意是不想让右路军三旗因为这一事件继续闹下去,但是在其他女真亲贵眼里,却无疑证实了镶蓝旗放火的事实,所以大汗才会把阿尔津带领的牛录调回来。 虽然岳托、济尔哈朗两人受到了黄台吉的训斥,但是终于化解了右路军内部出现的矛盾,也算是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十一月二日的城下之战,依然以后金军队徒劳无功而收场。等到第二天一早岳托带着右路军将领登上了营外的观战台,他便发觉明人居然趁着昨晚他们撤军回营的机会,再次占据了昨日被他们攻下的外围民居,并重新修复了防线。 虽然明人的作为让右路军昨日的成果化为乌有,但是岳托也发现,这些临时修复的防线,比之前要粗陋的多。 因此他不以为意的,让部下继续按照昨日的战术进行进攻,不过这次他把进攻部队增加到了30个牛录,并安排了10个牛录在后方进行支援,以防备明人再次放火。 但是今日右路军的进攻却大为不顺了起来,突破明人简陋的防线,依然如同昨日一般轻松,但是他们派出进入民居内招降的降人,要么被赶了出来,要么被房间内的人用火器射杀了,还有人干脆又投奔了回去。 无法招降成功,虽然让岳托等女真将领有些不快,但是他们也没有太过在意。就连岳托自己也认为,只要攻下几所宅院,把坚守的明人斩首立威,剩下的明人很快就会屈服了。 在岳托的亲自点将下,让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镶红旗将领劳萨带着两个牛录前去攻击最外围的几所民居,以震慑其他明人。 这场让女真亲贵们以为手到擒来的战斗,很快就变成了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的战斗。明人肉搏战的战斗力依然是不值一提,但是明人的战斗意志却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 劳萨所带领的两个牛录选择了两个相邻的宅院进行了攻击,这是两个相当普通的北方四合院,除了一个小小的前庭之外,也有一个种菜的后院,每个宅院内大约有六、七十人守卫。 在劳萨的指挥下,两个牛录都分成了两队,从前庭和后院攻打了进去。从后院冲进去的那一队还好,但是冲进前庭的那一队人,却被正房和两侧厢房窗户伸出的数支三眼铳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女真人发觉自己遇到了一场从未遇到过的战争模式。在他们眼中,这些懦弱的明人,突然变得疯狂了起来,哪怕是被他们冲近了身边,也没人跪下求饶,不是拿着截短的矛头冲上来拼命,就是无视房间内的其他同伴,直接在近距离燃放三眼铳。 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但是这两个牛录却当场身亡了13人,还有24人重伤,10余人轻伤。大多数的伤亡都是三眼铳造成的,为了加大近距离的杀伤效果,每个铳管明人都用了二、三个铅子。 而有些明人为了加大威力,还装填了双倍火药。这些三眼铳并不都是合格产品,有些在军器监改制前生产的,就比较粗制滥造一些。而正因为如此,在狭小室内释放这些三眼铳,更是令人胆颤心惊,铳管爆炸引起的碎片飞射,令人防不胜防。 两座宅院内130多名明人,估计有三分之一是伤亡在了明人自己手中。从两座宅院内抬出的女真人尸体和伤员,让见到这一幕的女真将士们都有些胆寒起来了。 劳萨亲自检查了自家的伤员,结果他发现那些重伤员基本都是被铅子所伤,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这些铅子基本都被打入了体内,如果不取出铅子来,这些重伤员基本都挺不过去。只有那些轻伤员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到是还能救治一下。 不管是劳萨还是其他女真将领,大家都很清楚,自家军中可没有能够救治这些重伤员的郎中,只有一些治疗简单外伤和病情的萨满而已。这些被铅子打入体内的重伤员,基本算是等于死人了。 岳托希望劳萨带人震慑这些明人,然后让他们放弃抵抗,结果这场战斗却正好相反,受到震慑的反而是女真人自己。 听到了劳萨的回报后,岳托、济尔哈朗等右路军将领都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岳托下了决断,决心再拿出2个牛录继续清理这些被分隔开来的民居。 接下去的战斗依然没什么改观,看到了之前两个牛录进攻民宅的惨状,这两个新调来的牛录在进攻时,顿时变的有些束手束脚了起来。 这些女真人在野外作战时自然不惧怕这些明人,但是在这种狭小而无处躲闪的房间内,即便是再娴熟的战士,反应也完全不及火药爆炸的推动力,就算是穿着双重甲,也不能完全防住这些铅子。更何况,每个房间内还不止一把三眼铳在射击。 当这些女真人失去了一往无前的作战意志,他们给予那些负隅顽抗的明人的压力也就大大的减少了,甚至于这些明人还成功的击退了一次女真人的进攻。 虽然此次进攻,女真人的损失要较上次为少,但是这场战斗却打的相当难看。看起来这些女真人不像是在同平民交战,反倒是在同势均力敌的敌人作战一般。 打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是岳托也知道这样的战术已经继续不下去了。从城厢外围一直打到遵化城下,起码有数千栋宅院,哪怕一栋宅院死一个人,右路军也要打完了。 他犹豫了片刻,便授意劳萨等人采用了昨日明人使用的战术,放火烧房子,不再试图俘虏那些躲在宅院里的明人了。 右路军的作为虽然加快了清理遵化西面城厢的速度,但是却在遵化军民心里证实了,昨日那场火的确是鞑子放的,而所谓的鞑子攻下遵化之后要洗城的传言更是让人信以为真。 奋战了一日之后,右路军的前沿阵地向遵化城足足推进了300米,距离遵化西门大约还有1200余米的距离。这一日结束之后,后金右路军的进攻部队并没有撤退,而是在一片废墟内建立起了一排用木栅栏围起的营地,似乎准备作为明日进攻的出发基地。 女真鞑子采用火攻的战术,的确让周三畏和城外防御的遵化军民感到有些头疼。虽然他们设置了防火通道还制定了各种防火措施,但是这只能保证自家控制下街区的安全,不能在鞑子分隔出去的街区内实施。 周三畏等明军军官意识到,如果不能挫败鞑子的切肉战术,那么这些鞑子完全可以一条街一条街的烧过来,他们除了稍稍拖延了鞑子攻城的时间,并不能给鞑子造成什么伤害。 周三畏重新去调查了遵化城内的军需物资,想要试图找出一些用得上的装备。最后他找到了地雷和虎蹲炮两样装备,这些还是戚继光治理蓟州镇时储备的军需。 第642章 围城战事九 虎蹲炮首尾约2尺长,周身加了7道铁箍,炮头由两只铁爪架起,另有铁绊,全重大约在36斤上下。发射之前,须用大铁钉将炮身固定于地面,每次发射时可装填5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100枚,上面用一个重30两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可达500米之远,特别适用于在野战时轰击敌军的密集作战队形,有效地抑制其近距离冲锋的攻势。 这种武器从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在东南地区的多山地形和水田河流密集区域打击敌人的,戚继光当年镇守蓟州时,都是按照每500人配备3门虎蹲炮的规格来装备这种武器的。 而大明的官僚体系到了崇祯这个时代,已经变得因循守旧且运转不灵起来了,官场做事讲究的是:无例不兴,有例不灭。这大约也是每个王朝末年官僚体系的通病。 戚继光制定的练兵办法,随着他离开蓟镇后就人去政息了,但是他为蓟镇军队制定的武器装备方案,却在顽固的官僚体系自我运转下依旧保持着。从京城兵部武库拨付到蓟镇的各种火器,依然按照原有的数目按时运往蓟镇。 当然在这些火器制造运输的过程中,兵部和蓟镇的文官们都在其中上下其手捞取了不少好处,这也是惯例为什么会一直存在下去的缘由。 这数十年来堆积在蓟镇的虎蹲炮就算减去飘没和发往军队的部分,储备在遵化城武库内的虎蹲炮差不多有五、六千具,去掉一部分过于粗制滥造的,还有三千多具可堪一用的。 而地雷也是如此,不过蓟镇的地雷都是自制的,以生铁铸成外凸内空的刺球形,放火药杵实,插入小竹筒,穿火线于内,外用长线穿火槽,择寇必由之路,连连数十埋入坑中,然后待敌经过时点燃伤敌。 这种早期的地雷技术难度不大,只要有原料、铁匠和火药就能制作,作为北方最大官营铁厂的遵化城,在关闭铁厂之前曾经大量制作了这种地雷。当然除了这种技术难度低下的地雷,还有一种戚继光驻守蓟州时,研制出来的“钢轮发火”地雷,当敌人经过踏动机索时,钢轮转动与火石急剧摩擦发火,引爆地雷。 这种钢轮发火的高技术地雷固然比人工点火的地雷要隐蔽有效,但不管是钢轮也好,还是打造钢轮的工匠也好,都是需要大量资源才能制造培养出来的。 戚继光驻守蓟州时,蓟镇还能制造出合格的“钢轮发火”地雷,到了他离去之后,蓟镇的军政不断荒废,能够在战场上正常使用的“钢轮发火”地雷比例也就急剧下降了。蓟镇官兵都清楚这些地雷背后的猫腻,不过蓟镇数十年未经战事,这些地雷制作出来也未必会派上用场,因此也没人会指出这个问题。 等到这次后金绕道破关,进攻的速度又太快了些,这些原本应当埋在各个交通要道用于阻碍敌军前进的利器,现在都还丢在仓库内积灰。现在这些地雷,除了一部分被运到城头当做守城之用,大多数都丢在了仓库之内。 而对周三畏来说,这两样武器倒是很适合用来打这种小规模的巷战。后金军队采用的切肉战术,最主要的还在于其前锋部队能够快速突破民兵组成的防线,然后按照街巷进行分隔包围。 除了靠近西门大道附近的宅院,其他地方的民居多为单层建筑,守备的明人想要攻击鞑子的前锋部队,都需要把大半个身体暴露在外。除了少数配备火绳枪的明军士兵,民兵使用的三眼铳在射程上不及鞑子的步弓。 而不管是火绳枪还是三眼铳,在射速上更是远不及鞑子的弓箭快速。这些鞑子以2寸厚的松木做成大盾居于队伍之前,再以步弓手居后射击。 除了重火绳枪能够在30步的距离上射穿这些大盾,其他火器基本对这些大盾无能为力,而一旦让鞑子拿着大盾掩护步弓手进入了弓箭射程,基本上明人就无法抬头还击了。 建州女真人所用的弓多为长稍弓,同明军使用的小稍弓追求射速和射程不同,女真人的弓追求的是威力和准确度,这也同女真原本就是渔猎民族的习性有关,对付山林中的大型兽类,威力要比射程更重要。等到对上了穿着铠甲的明军,能够拥有破甲能力的重箭对女真人来说就更为重要了。 女真步弓手使用的弓力大多在80斤到120斤之间,这种用牛筋牛角制作的反曲复合弓,比起明军粗制滥造的弓箭威力要大的多,采用2两重箭,五十步之内可以做到精确射击,百步之内可以进行有效射击。 女真弓箭的射击距离已经同明军手中的轻火绳枪不分上下了,但是弓手在一分内可以射出七箭,这还不是最快的速度,而最好的火枪兵也不过是一分钟射出2发而已。 如果展开对射的话,女真步弓手完全可以压制对面的火绳枪兵。更别提,现在女真人以大盾居前遮蔽后方的步弓手,然后玩抛射覆盖的把戏。 这还是在狭小的街巷内,女真步弓手无法展开队形,才能让明人依靠围墙、土垒支撑着抵挡一下。 但是等到周三畏用上了虎蹲炮和地雷,后金进攻遵化外围民居的行动就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虎蹲炮的有效射程远远超过了女真步弓手,而狭窄的街巷又限制了女真进攻部队的行动。在300步的距离上,两到三门虎蹲炮一次发射,基本就覆盖了整个街道的正面。 而在这个距离上,就算是2寸厚的松木板也很难抵挡住虎蹲炮发射的弹丸,大盾后面的士兵不是当场毙命,也是骨折肉烂的躺在地上哀嚎了。 为了避免明人再次装填火药,后方的女真士兵只能迅速冲上前去驱赶,而这时埋在前面道路上的地雷就被引燃,为了保证地雷的可靠性,周三畏摒弃了钢轮发火装置,只是采用了早期的人工点火地雷。 街道两侧的围墙和民宅,完美的遮蔽了点火人的行踪,只要把地雷的引信用竹管引入到边上的民宅,然后让人按照命令点火就可以了。 十一月四日,作为后金主攻方向的右路军奋战了一日,打残了8个牛录,这一日的战果也只是烧毁了几栋宅院,后金的防线依旧稳固在了昨日的地界。 事实上早上打残了5个多牛录之后,右路军底下的各个牛录对于进攻遵化西面城厢的任务,就完全失去了兴趣。分派到进攻任务的牛录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春天过沼泽地一般,看到前方有什么不对,就调头逃亡,完全不顾及女真人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会不会被戳穿。 看到右路军名下的各牛录,特别是两红旗牛录畏战不前的表现,左翼固山额真岳托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打红了。刚刚分派来的镶蓝旗几个牛录虽然也在磨洋工,但是也没出现两红旗下这些牛录落荒而逃的表现。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岳托反而不敢对这些牛录进行惩罚了,因为这次出征在半路上更改讨伐目标,带领众小贝勒支持黄台吉的,正是他自己。 此前大军轻易破关而入,各处关口堡寨的明军不堪一击,让后金各旗劫掠到了大量的财物,因此大家都觉得大汗英明,岳托的见识也远超其他人。 要是没有改变目标攻打明国,就算击败了林丹汗,那些蒙古人除了一身臭烘烘的皮袄和牛羊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抢劫的。 明人比草原上的蒙古人富有的多,又比蒙古人还要懦弱,只要攻破了城墙,他们就会乖乖的把自家的财物和女子都奉献出来,因此八旗的中下阶层都劫掠的很开心,自然也就更愿意服从于大汗的命令一些。 后金三路大军抵达了遵化城下之后,明人采取了和以往不同的守城办法,还把城内的平民给发动了起来。如果这些平民组织起来依然对后金士兵造不成什么伤害,那么后金各旗的女真人也没人会在意明人的这种变化。 但一旦明人的新战术对各旗士兵造成了伤害,对于这场战争持反对意见的女真亲贵们,自然就开始在私下抱怨了起来,认为这场伐明战争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么一个遵化城,还没有正式开打,就已经让近20个牛录失去了战斗力,披甲兵的损失超过了300人。这个损失比这次入关以来发生战斗的减员要高出数倍。 后金此次出征虽然接近三万人,但是除了科尔沁部5000骑兵外,最为核心的武力还是八旗披甲兵5000骑,从各牛录挑选出来的摆牙喇兵2000余骑,其次才是各牛录的无甲兵和杂役,还有各蒙古附庸部落组成的左右两营。 各牛录的披甲兵还算是半农半兵,那么摆牙喇兵就已经是完全脱离生产的职业士兵了,这只类似于后金常备军的精锐武力,现在还没有正规化,只是作为八旗旗主身边的护卫,作为决胜时的突击力量使用。 摆牙喇兵虽然战斗力极强,但是以后金的国力也不过才养了3000人上下。因此作为后金在战场上的中坚力量,还是八旗各牛录中总数不到20000人的披甲兵。 不管是蒙古人也好、无甲人也好,这些人损失再多,八旗旗主还可以继续从草原上的蒙古人还有东北山林中的野女真中补充,但是作为八旗中坚力量的披甲兵,每损失一个都会让这些女真亲贵们心疼不已。 而现在损失的300余名披甲兵大多出自右路军,其中属于两红旗的披甲兵大约又占了三分之二。哪怕岳托现在在两红旗内威望日隆,也同样受到了不小的抱怨。 特别是两红旗的将士们,还在耿耿于昨日被镶蓝旗烧了后路,而岳托却没有替他们在大汗面前据理力争,因此多有埋怨。 此刻岳托如果再处罚他们,恐怕就要彻底丧失两红旗对他的信任了。在进攻遵化受挫的状况下,当初支持伐明的人员自然会被代善和莽古尔泰声讨。 他们不能直接指责黄台吉,自然就会把矛头对准他。就算代善是他父亲,对于他也是一向有所不满的,特别是在他替黄台吉争夺两红旗的控制权后,父子之间的裂隙就更深了。 越是在这个时候,岳托越是需要两红旗对自己的支持,以避免沦为攻城不利的责任人。而 明军战术上的变化,中路军负责的北面同样也感受到了。黄台吉比岳托可机敏的多了,几乎在第一次受挫的时候,他就换下了两黄旗,让阿尔津带着镶蓝旗抵了上去,切实的观察了一把明军的新战术。 四日下午2、3点钟的时候,黄台吉便停下了进攻,命令岳托和济尔哈朗到中路军营地议事,讨论攻城事宜。 第643章 围城战事十 十一月四日黄昏,在黄台吉的大帐内,除了左路军莽古尔泰等几个大小贝勒外,中路军和右路军的女真亲贵差不多都到场了。 从一日到四日,后金军对于遵化城的进攻连连受挫,这几日他们丢在遵化城外的族人,除了300多披甲兵之外,还有700余无甲兵和杂役。 战争打到了这个程度,支持代善、莽古尔泰的女真亲贵们的声音顿时就变大了。在这场会议上,代善再次提出撤兵的意见,他认为遵化城久攻不下,大军顿于坚城之下,时间一久必定师老兵疲,一旦明军次第来援,加上拖延下去等到冬季大雪封堵归路,很有可能让众人都难以归家。 但问题是,黄台吉现在也不能就这么承认失败,然后同意撤兵。在出征的中途改变预定的征伐目标,从原则上来说他已经率先破坏了,后金国内四大贝勒共治的政治默契。如果这次伐明无法取得一个辉煌的胜利,那么就有可能动摇他此前竖立起来的政治威望。 很有可能在大军回返之后,其他三大贝勒会联手要求他作出一个交代,以杜绝他下次再想独断专行的权力。也许三大贝勒不能拿已经控制了两白旗的黄台吉怎么样,但是这次支持他改变出征目标的一干小贝勒们,必然会遭到三大贝勒的政治清算。 黄台吉不能任由三大贝勒联手清算自己的支持者,同样也不能让三大贝勒找到借口分裂八旗。因为这两个结果都将会让他失去,短期内整合后金内部各势力,完成后金国内权力统一在他手上的机会。 而想要避免以上这两个结果,他就必须要坚持把这场战争打下去,或是攻下眼前这座坚城,或是取得一场足以遮掩半途更改讨伐目标的大胜。 为了能够在这场会议上拥有主动权,黄台吉甚至找借口把莽古尔泰支去了三屯营前线,主持进攻三屯营的战事,为的就是让代善和莽古尔泰不能在会议上联手。 比起年富力强而以严厉出名的莽古尔泰,因为年老而行事有所顾忌的代善,显然更好对付一些。而当代善提出了撤兵的主张后,黄台吉也并没有直接出面反驳,而是以目视岳托。 在这种状况下,不管谁出声反驳代善,都会被这位大贝勒所嫉恨,从而造成黄台吉和代善之间的决裂,这正是黄台吉所极力避免的。但是岳托不同,作为代善的长子,就算他再怎么不招代善喜爱,他的身份也不会让别人以为黄台吉和代善之间出现了不可弥补的隔阂。 在黄台吉的注视下,岳托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反对了代善的说法,他认为虽然现在进攻遵化受到了小小的挫折,但是这并不代表明军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觉得明军依然还是那只怯懦而不敢战的军队,现在遵化城内的明军不过明国军队中偶然出现的一个异数,就如同在浑河血战中出现的浙兵和川兵一般。 浙兵和川兵当日在浑河边上被数倍于己的女真兵马包围,先后击败围攻的两白旗和两黄旗,杀死了2、3千八旗精兵,打的各旗人马不敢上前一战。 但天命汗就是不肯放这只明军离去,最后收买了沈阳炮手以大炮轰击这只明军的阵列,乱其阵而扑杀之,此后明军就再无敢于同八旗大军野战的军队了。 后金大军绕道入关伐明,就算是再险峻的长城关口也是一鼓而下,这遵化城虽然是入关以来遇到的第一座坚城,但城内明军不过万余,不可能阻挡住数万八旗精兵的进攻,胜利最终还会是属于后金的。 但是如果今日在遵化城下小受挫折,就轻易的撤兵回国,那么无疑就等于是向明军示弱,告诉那些明人,后金军队畏惧攻城战。今后明军只要有城池可守,就不会轻易投降。 明人拥有无穷之人力和物力,他们可以不断的用堡垒向沈阳推进。此前这种战术之所以会失败,完全是因为明人从没有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女真军队,只要明军被切断了后路,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逃亡了。 但是如果让这些明人知道,他们有正面作战击败女真军队的一线可能,哪怕十个明军中有3、4人抱着这种念头作战,明国组建起来的大军也不是区区数十万人口的后金能够抵挡的。 因此为了震慑明人,就必须要将遵化城攻下,以维护八旗兵百战百胜的威名,哪怕因此损失的人马再大一些也是值得的。只有将遵化城攻下,把那些敢于抵抗的明人统统斩首,下次入关之后,才不会有明人的城池再敢抵抗后金的大军,这也算是效仿天命汗的旧例了。 岳托的这番话语倒是说服了不少人,虽然最早跟随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的一批女真亲贵已经故去,但是现在大帐内就坐的这批人,依然是经历过后金创立战争的将领,也是此时女真各部中最为杰出的一批人才。 太过平庸或是见识不足的女真亲贵,是无法安然活过后金对外战争和后金内部的政治斗争的。以数十万人口之新建之国对抗人口兆万的明国,还有其两个盟友蒙古及朝鲜,这种庞大的压力,不仅稳定了女真内部矛盾始终处于斗而不破的境地,还让迫使女真最杰出的人才不断的涌现出来。 今日后金能够东盟朝鲜,西压蒙古各部,南和明国,并不在于后金有多么兵多将广,而是在于后金在辽东数次击败明军、蒙古主力的威名,使得蒙古各部及辽东各部族都不敢再起反抗后金的念头而已。 一旦后金失去了军事上战无不胜的威慑力,围绕后金的相邻各国必然会再次蠢蠢欲动,特别是一旦让明国失去了对后金军事力量的敬畏之心,哪怕是以十人交换一人,也能把建州女真各部从东北平原赶回赫图阿拉的老林子里去了。 而今日之女真,早就不是努尔哈赤起家时数百人的小部落了。一旦失去了东北平原退回赫图阿拉,那么被努尔哈赤强行吞并的女真各部,必然会再次分裂。到时恐怕一小队明军就能将他们抓捕回去,让明国皇帝告捷太庙了。 大帐内的女真亲贵都知道,岳托站出来反驳自己父亲退兵的主张,也许有保全自己,讨好黄台吉的意思。但是他说出的理由,还是相当正确的,也的确是众人所担心的一件事。 此前没有入关进攻明国也就罢了,既然入了关却又不能继续震慑明军,那么就等于他们这次作战是失败的了。 有了岳托打开了局面,几个同样拥戴黄台吉的小贝勒,也纷纷站出来支持了岳托的说法。黄台吉这才开口说道:“我觉得诸位贝勒说的很正确,如果我们稍一受挫就撤兵,恐怕会让明军小瞧了我八旗劲兵。 下次我们再入关,明人如果都誓死抵抗的话,对我后金国来说是不利的。明国有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我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打过去,哪怕就是将八旗人丁都打光了,也未必能够征服明国一小半地方。 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继续在明人心中竖起,女真满万不可敌的信念,那么明人在恐惧我军威名之余,必然会有人选择束手待擒。如此一来,诸位不必动用刀兵,就可从明人那里获取想要的财物,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更何况,我们入关以来遇到的明人百姓都说,在明国京城以东的区域,最为富饶的便是这遵化城,城内外不仅居住了近2万户百姓,此地还是蓟州段长城守军的物资转运之所在,城内外都建有大量的仓库。 只要我们打下遵化城,光是城内几个仓库储备的各种物资,都足够我们这支军队使用两、三年了。更不必说,打下遵化城之后,我们是继续向明国京城进攻也好,守在原地也罢,出关返回沈阳也好,都不必担心有军队跟着后面阻扰我们了…” 黄台吉接下来主要是描述了一段遵化城内的富饶景象,这些情报来自于被他所收买了的明国商人,因此他形容的城内景致简直是栩栩如生。这也是为了让这些女真亲贵们不能忘记城内的财富,从而选择支持继续打下去。 虽然黄台吉利用岳托扭转了会议上对他不利的局面,但代善这次显然并没有退让的意思,他继续说道:“岳托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为了维护女真军队的威名,的确不能在遇到挫折后就撤退。 但是,即便是为了维护我八旗军威,也没有拿八旗子弟充当苦力,让那些蒙古人和投降的明军站在一边看戏的。 所以,我以为就算是要攻城,也应该先找些明军俘虏和蒙古人来清理,遵化城外围城厢的建筑和百姓。像现在这样,拿我八旗子弟去填明人的陷阱,我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特别是右路军的固山额真岳托,行事无状,导致右路军接连损失了十多个牛录,我以为应当加以惩戒,免去其右路军固山额真一职。” 代善跳出来对自己儿子下手,黄台吉虽然乐见此事,但还是出面维护了一把。不过代善建议用明国降军和蒙古人替代女真八旗进行遵化城外的巷战,也是赢得了在场大部分人员的支持。 在这种大势下,黄台吉不得不收回了优待明人的命令,并安排他们进行明日的攻城战。但是对于蒙古兵的使用,黄台吉还是坚持己见,蒙古兵马主要用于监视战场附近的形势和外围的哨探任务,并不拿他们当做可以随时拿来牺牲的炮灰。 会议结束之后,岳托固然不得不交出了右路军固山额真的位子,但是这个位置也没有落到代善手里,而是被安置给了济尔哈朗。 第644章 围城战事十一 因为攻城战事的不利,后金军队在四日下午召开了一次女真亲贵参与的军事会议。这次会议一直召开到了晚上,当大会结束之后,不仅右翼四旗的固山额真换人了,就连此前的攻城计划也作出了变更。 这场会议虽然没能动摇黄台吉对这只出征大军的控制,但是此前一直被压制的代善、莽古尔泰一系亲贵,终于夺回了一些话语权。 那些一直不满于黄台吉更改努尔哈赤留下成例的女真亲贵们,比如严肃八旗军纪,严禁出征时私下劫掠,保护投降的明人;设立八旗固山额真,以分八旗旗主对于本旗的管制权力,从而加强了后金大汗对于八旗军民的控制权力等。 最重要的还是,在这次出征之后,黄台吉一改后金作战的旧俗,没有把附庸军和投降的明军当做炮灰消耗,而是让女真八旗承担了所有最艰苦的战事,蒙古附庸军和明人的降军反倒被分配到了外围最轻松的任务,而那些蒙古人居然还能获得一份丰厚的战利品,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女真人的传统了。 借着攻击遵化战事不力的机会,代善等人趁机联络了这些希望恢复女真旧俗的亲贵将领,从黄台吉那里夺回了一些话语权力。 到了这个时候,黄台吉也不得不作出了妥协,同意让蒙古附庸和明国降人去清理遵化外围,那些战力不高却总是躲在阴暗角落里,时不时给后金进攻部队制造陷阱的明人。 十一月五日,围绕在遵化城东、北、西三面的后金军队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在营地内修整了一日,重新安排了作战序列。 在这之前,蒙古两营及被征召来的科尔沁及其他蒙古附庸军,大都被安置在控制夺下的各长城关口,西进的堡子寨、石门寨要道,和进攻迁安等次要方面的作战任务。而明国投降的军民,除了带出一部分青壮作为后金军队的辅兵外,大多都被安置在原地,用于维持秩序,并利用他们征发粮秣,支应大军。 现在八旗亲贵们决定让这些蒙古附庸和明国降人到遵化城下,替后金大军扫除城池外围的抵抗力量,自然要把这些人抽调上来。 蒙古左右营的任务仅此于攻打遵化城,毕竟只有封锁了蓟州和山海关方向的通道,才能把遵化城孤立起来,因此在黄台吉的坚持下,这两营人马都没有进行调动。 这样一来,能够抽调的人马,就剩下替后金防守后路的科尔沁部及一些蒙古附庸部落了。科尔沁部土谢图汗奥巴本次出兵5千,其中有3千人驻扎在从龙井口到大安口的各处关口,监视当地明国降人;另有1千5百人调给了左路军,用以遮蔽三屯营外围,配合左路军攻打三屯营;奥巴自己带着500人留在了黄台吉身边。 想要把这些人马抽调上来,又不能失去对后方明国降人的控制,即便是打老了仗的女真将领们,想要制定出一个妥当的计划,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而黄台吉可没有什么总参谋部替他计划方案,后金的军事指挥系统虽然比明军高效,但这种高效是建立在简陋和不完备的组织上的。会议决定把防守后路的蒙古附庸军队和明国降军抽调上来,但又要保证大军后路的安全,这道命令很快就下发到了长城各关口要道的驻军将领手中。 但是如何去执行这道命令,完全视乎于收到命令的将领的个人理解。一些女真将领按照比例抽调蒙古军队和投降明军的人手,放弃一些不重要的地方,把几个次要据点的军民集合到一个较大据点内,以便于利用较少的军队进行控制。 而另外一些毕竟蠢笨一些的,则干脆把区域内的军民都驱赶出了家园,让他们变成了军队的辅兵,一起带去了遵化。有些将领还担心明人在路上会逃亡回家,临走之前干脆一把火把空下的村子都给烧了。 后金军队的所作所为,顿时让原本已经安心于投降生活的明人清醒了过来,除了那些软弱而不敢反抗的明人,相当一部分投降后金的明人,在迁移的路上只要找到机会就会逃亡。一些逃亡的明人,甚至还开始袭击落单的后金士兵了。 原本计划两天内把后方蒙古军队和明国降军调到遵化城下的计划,也因为这些投降明人的不断反抗,而变得无法实现了。甚至于在马兰营,因为后金将领命令投降明军出城集结而不告诉目的地,使得一些明军以为后金试图调他们出城进行屠杀,因此一整只小部队出城后发动了哗变,袭击了队伍中监视他们的后金骑兵,然后翻山越岭向着黄崖关逃亡而去了。 十一月六日,后金中军收到了各地传来的投降明人反抗行动的消息,一些从各处抽调出来的人马,现在又不得不再次回头,返回镇压明人的反抗行动。 鉴于已经有一千二百多蒙古骑兵,两千余投降明军,五千多投降明人抵达了遵化城下,再加上此前后金军队在遵化附近的村子和攻城战中俘获青壮,也足有八、九千人。在黄台吉的坚持下,女真亲贵们终于同意暂时终止从后路抽调人手的命令,以安抚后方投降明人。 对于如何控制附庸兵马作战,后金的女真将领们倒是轻车熟路。八旗旗主以摆牙喇兵监视八旗兵丁,再用女真八旗监视蒙古附庸,蒙古附庸控制明国降将,明国降将在前方指挥降军和降人进行作战。 这个指挥层级一旦确立之后,只要不断往里面充填人手就是了。在辽东时,努尔哈赤就利用这种作战序列连续击败了女真各部和蒙古各部。最终统一了建州女真,建立了后金国。 这种战术用于攻打明人堡寨时尤其有效,守御的明人将士看到冲在最前方的是自家百姓时,都会产生犹豫的心理。而被后金屠刀逼迫裹挟冲锋的明人百姓却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一旦被这些百姓冲破了防线,就是整个堡寨沦陷的结果。 在那些女真亲贵看来,这套被努尔哈赤发明的战术的确是相当有效,他们在辽东时已经验证了不下数百次,未曾失败过几次。想来这些关内的明军,特别是夹杂着大量平民的遵化城厢守军,应当更加不忍对自己人动手了。 女真将领们的猜测果然不错,十一月六日上午,休息了一日的后金军队改变了战术,驱使大明百姓和投降的明军为前锋,对遵化外围的城厢进行了攻击。 后金军队依然是东路佯攻,但是却加强了北面进攻的力度,从而变成了西、北两个方向的主攻。守备各个街区和民宅的民兵和明军,对于喊着乡音进攻的乡里乡亲,大多犹豫了起来,没有及时的开炮点雷。 于是混杂在这些明人中的铁杆投降派和蒙古人,顺利的冲过了埋雷区,夺取了守军安置在街上的虎蹲炮,成功的夺下了一条又一条街区。不少投降的明军本就熟悉地雷和虎蹲炮这类火器,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地雷的引信并加以割断,又利用缴获的虎蹲炮对据守于房间内的明人进行轰击。 在这种局促的狭小空间内的作战,这些投降的明军显然比女真人和蒙古人更为适应。短短一个上午,后金军队就从西面和北面向遵化城墙推进了5、60米,让守卫两处城厢的明人损失了2千余人。 了解了后金的战术后,周三畏随即下令向各防区守备的军民进行宣传,让这些遵化军民了解,这些替后金卖命的投降明军是如何欺骗守备军民,并在近身后袭击守军的事迹。并再次提醒众人,他们身后的遵化城内,不仅仅有着其他大明百姓,还有着各人的家属。 一旦城破,他们的家人就会成为对面这只军队的战利品。如果他们还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就应当听从于上官的命令,对目标进行攻击。 此外他还从赵率教那里借来了300辽东军士,用于充实各处防区,指挥守军作战。这些辽东军士的家人都不在遵化,他们自然也就少了一些无谓的心理。 而在一些军官的建议下,周三畏还在前线设置了一些安全区,当后金军队进攻时,派人向这些降人喊话,让他们脱离队伍逃往安全区,等待明军派人甄别后进行保护。 在这些举措之下,后金采用新战术的攻势终于减缓了下来。经过喊话步骤之后,守军对于这些冲锋的降人开炮的心理障碍也少了许多。 后金把一万六千多投降的明国士兵、百姓,同一千六百蒙古兵,一百六十女真兵混编为10队。北面进攻为4队,西面进攻为6队,这些人马被称之为新附汉军。 后金编制新附汉军用以进攻遵化城厢,主要依仗的还是守备军的恻隐之心。一旦守军失去了恻隐之心,接下来的战斗便成为了双方的消耗战。 新附汉军原本就是被后金用武力强迫粘合起来的一只炮灰部队,除了少数彻底投降的人员之外,大多数汉军士兵仅仅是因为过于恐惧而不得不服从于后金军队指令。如果对面的明国守军没有对着他们开炮的勇气,或是打的不够坚决,这些汉军士兵是不会想着要逃离队伍,去寻找什么安全区的。 但是一旦对面的守军采用了毫不留情的攻击手段之后,这些汉军士兵立刻记起了对面守军的喊话,纷纷逃离了自家队伍,去寻找对方说过的安全区去了。虽然有不少汉军士兵被监视的蒙古人所射杀,但是随着守军对于虎蹲炮、地雷、火器的娴熟使用,大多数站出来维持队伍秩序的蒙古人都是明人守军第一个被打击的对象。 在连续打残了两队新附汉军之后,敢于出头的蒙古人和女真人顿时就少了不少,而十一月六日的战斗也终于结束了。 第645章 围城战事十二 就在黄台吉同其他女真亲贵召开军事会议调整对遵化城的作战计划时,莽古尔泰正端坐在三屯营西面八百步远的一处小山丘上,观望着两白旗列队从北、西两面攻城。 莽古尔泰抵达了三屯营前线后,便从贝勒阿巴泰手中拿过了军队的指挥权,他并不知道黄台吉正召集女真亲贵商议作战事宜,因此一心想要早点攻下三屯营,又或是早点证明无法攻下三屯营,然后尽快返回遵化去,同代善一起商议怎么撤兵的事宜。 围攻三屯营的左翼四旗除了镶黄旗在中路军后,剩下的便是正蓝旗、镶白旗、正白旗三旗。作为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可不会在意两白旗攻城会死伤多少人。 在他的布置下,两白旗就成了攻城的主力。三屯营城高3丈,周长7里,城上建有5座角楼和9座敌楼,两处水关东西相向,城中央建有钟鼓楼,据说有72条胡同。扩城河、草料场、演武厅和阅武场,这些军事设施三屯营一应俱全。 位于滦河南岸的三屯营城,实际上要比遵化城大了五分之一,但是城内的守军加上百姓却还不到万人。这座蓟州镇的镇府所在地,原本是蓟州三协根本之地。 不过因为遵化城的快速发展,加上崇祯登基后对蓟州镇的整编,蓟州三协从天启六年12万余额兵缩编到了6万7千余人,三屯营的驻守兵力也从名册上的七、八千人,变成了三千余人。 后金绕道入关,三屯营驻军副总兵朱来前往支援长城各关口,使得三屯营城内的驻军减少到了一千余人。而之后朱来弃军而逃,他所带领的3千人马逃的也只剩下了七、八百人返回了三屯营。 赵率教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便让手下的副总兵刘元带着300人接应罗文峪撤退下来的军民前往三屯营,然后主持三屯营的防务。 刘元虽然在路上接到了罗文峪守备李思礼撤下来的人马,但是他们在半路上却遇到了后金左路军杨古利所带领的前哨。刘元带着本部300人善后,被杨古利所射伤,最后被部下拼命抢了回来。 对于作为蓟州军事重镇,三屯营城的格局一早就被黄台吉派出的密探所摸清了。莽古尔泰手中就有三屯营的草图,他知道三屯营城内还有一座类似于内城的镇府。即便是外城陷落了,明军还能依靠镇府坚守下去。 对于三屯营这样的坚城,莽古尔泰并不以为可以轻易攻下。倒是可以借着明军这座坚城消耗下两白旗的力量。如果两白旗扛不住攻城的人命消耗,自然就多了一个撤兵的理由,还能顺便破坏黄台吉和两白旗之间的关系。 进攻三屯营的兵力大约五千余人,主要还是两白旗的兵力。莽古尔泰抵达三屯营前线后,下令北面、西面两处同时投入重兵进攻,再无之前两日谨慎持重的用兵态度了。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奋战到下午,正白旗小卒萨木哈图率先登上了西城墙,坚守了三日的三屯营外城随即被破。 本就负伤的刘元在带人试图夺回失守的西城墙时,被萨木哈图所射死。刘元一死,原本还在作战的明军终于开始逃亡了。夺下了西城墙的后金军打开了西城门,三屯营随即沦陷。躲进镇府内的明军,在罗文峪守备李思礼的率领下,最终向莽古尔泰投降。 这场攻城战的迅速胜利,就连莽古尔泰也深感意外。他没想到,看起来坚固无比的三屯营城,居然连一天都撑不住。当然,两白旗为此还是付出了不少伤亡,大约300多人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攻下三屯营的收获,却足以弥补两白旗的损失,除了城内投降的千余明军,还有将近四千户的军属外。城内各仓库内储备的各种军需物资,足以让后金这次出征的人马维持到明年开春了。 最为重要的是,后金军还从三屯营内缴获了二、三十具佛郎机炮,和数千斤的火药和炮弹。有了这些火器,似乎倒是可以试着攻打一番遵化城了。虽然这个结局有些让莽古尔泰失望,但他终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是把这些火器收集起来运回了遵化。 三屯营和遵化之间的铁路,原本是用来运输三屯营附近开发出来的铁矿的,被后金发现了这条铁路的用途之后,倒是成了后金军队用来运输三屯营军需物资的通道。 十一月七日中午,莽古尔泰带着左路军主力返回了遵化城,三屯营失陷的消息也被黄台吉立即派人传播了出去,他还再次向遵化城守将赵率教提出投降的建议。 黄台吉还允诺,只要遵化城向后金投降,后金军队绝不会骚扰城内军民,并且赵率教可以保留原来的官职品阶和自己的军队。 就在七日下午,除了莽古尔泰带着左路军主力和三屯营军民八、九千到达遵化外,关门36部的束不的塔布囊,带着本部落的3千骑兵和其他部族2千骑兵也终于赶到了遵化。 这位关门36部的首领,终于按捺不住黄台吉的写信劝说,和后金军队派人运回沈阳的丁口财物的诱惑,终于选择站在了后金这一边,准备借此机会进入明国内地劫掠一把。 听到束不的塔布囊带兵入关,黄台吉亲自率领女真亲贵出营迎接,给予了这位关门36部首领以极高的礼遇,完全没有责备他当初违背盟约,没有同后金军队一起入关的意思。看到黄台吉平易近人的样子,束不的塔布囊甚为感动,当场就向黄台吉发誓,今后他的部族一定会同后金同进退,不敢再有三心二意之举。 三屯营的失陷,加上关门36部援军的抵达,顿时让后金军队的士气大涨,而遵化城下的后金军队也达到了近5万人,其中八旗兵2万人,蒙古兵6千,新附汉军约2万人。 三屯营的投降军民同样被编成了六队新附汉军,扣除掉两天内消耗掉的4队新附汉军,新附汉军依然还有12队人马。 而遵化城外原本有七万多青壮,经过了七日的战斗之后,差不多减少到了五万余人。最开始的几日,遵化城外的青壮损失的最为利害,但是当女真人退下,让新附汉军上阵之后,城外守御城厢的青壮,伤亡比例就开始稳步下降了。 通过了这些天在城外的战斗,刚刚成立没多久的遵化警备司令部,也终于不再是一个空架子了。周三畏派到城外去的各个防区指挥官,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迅速成熟了起来,也同防区内的军民建立起了一定的联系。他们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的部下是谁,防守的地方又是怎样的环境。 根据周三畏在战前同守备城外军民的约定,凡是杀死了一名敌军,就能立刻调到后方,成为警备司令部下属的官兵。而敢于向敌军开火或是动手的民壮,都会被调入辅助官兵作战的义勇。 而经历过一次战斗没有逃亡的,就正式成为一名民兵,再每次作战之后都能调往后方休息一段时间。至于其他人都算是民壮,只能听从官兵和义勇的命令,在限定区域内进行防守,逃出防区的就会被视为逃兵。 民壮、民兵、义勇、官兵,这四个层级把遵化城外的军民分成了等级森严的军事组织。刚开始的时候,周三畏手中只有六百官兵,八百名义勇,但是随着战争的不断发展,被吸纳到警备司令部名下的官兵已经超过了二千人,义勇也有了五、六千人。 这些人不是杀死了一名敌军,便是曾经在某个敌军身上留下过自己的攻击。相对于普通百姓而已,他们可以算的上是老兵了。有了这些官兵和义勇的协助,周三畏终于把东南、东北、西北、西南和城内分成了五个大守备区,把除了城内以外的其他守备区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后金散发三屯营被攻下,关门36部援军抵达的消息,不仅大涨了自家士气,同时也给守城的遵化军民一个重重的打击。 不过这种情绪上出现的慌乱,很快被周三畏动用严格的言论控制给压制了下去,他要求警备司令部的一部分官兵专职作为宪兵队,在城内抓捕奸细、投降论者、违反军纪和社会秩序的士兵和官民。 黄台吉想要以这两个好消息诱使遵化城不战而降的打算落空了,遵化城下的战争依然继续着。不管后金也好,明军也罢,双方都在这场攻城战中学习着,学习怎么打一场以火药武器为主的街巷作战。 八号和九号两日,后金以新附汉军为主力,把进攻主力方向放在了东、西两面,北面只是做一些佯攻。西面的右路军进攻了数日,除了把阵地推进到了距离西城城墙一千一百步的距离,其他战绩可谓乏善可陈。 事实上在右路军的女真将领看来,他们对面的敌人正在以一种飞跃的速度成长起来,从一开始拿着把木矛站在街垒后面瑟瑟发抖,到现在能够不慌不忙的在弓箭威胁下填装弹药,一直到死也不肯放弃手上的武器。 在他们眼中,现在这些明人总算是有些军人的样子了。只要熬过这场战争不死,便是最好的士兵苗子。 第646章 围城战事十三 莽古尔泰从三屯营缴获的20多门佛郎机炮很快就被黄台吉视为至宝,他从左路军手中硬生生的分去了一半大炮和投降的炮手,用在了北面的攻伐战上。 左路军一战攻下三屯营城,返回遵化城时自然是意气风发的很,对于攻下遵化城的信心更是比其他两路军多了许多。 而且三屯营城被攻下的消息传回遵化之后,原本后金军中泛起的撤军之声顿时也少了许多。而从明人俘虏中听闻遵化富饶的左路军,特别是两白旗的兵丁更是对攻下遵化心热的很。三屯营的物资虽然丰饶,但大多都是军需。而遵化城作为蓟州镇的后勤转运基地,储备的生活物资才更是这些兵丁所需要的。 小佛郎机炮每座约重二百斤,用提铳三个;每个约重三十斤,用铅子一个;每个约重十两,平射可达六百步左右,也就比虎蹲炮稍稍远一些。而大佛郎机炮重千余斤,射程约千余步,也就是千米不到的样子。 但蓟州镇操练火炮的好手都被留在了遵化城内,有些人又被挑进了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新式炮术,三屯营内存留的不过是昔日蓟州镇内被淘汰掉的一些旧炮手。 这些炮手操炮不精,加上新式火药威力太大,他们畏惧炸膛又往往减少到三分之一的装药量,因此实际射程还不到有效射程的一半。后金兵对于火炮本就不熟悉,得了这些火炮之后,自以为获得了攻城利器,因此轻率的就把这些火炮安置在了距离东面两座棱堡的三百五十步远的位置上。 左路军从围城一来,一直都是负担佯攻的任务,试探着扼守东门大道的两座棱堡的火力。这种从平地上看起来城墙低矮,且曲折不平的堡寨,在这些见惯了明国堡寨动不动2、3丈高城墙的后金兵眼中,不过是明军粗制滥造的产物,要不是这些明军在堡寨前挖了一道又深又宽的壕沟,估计一个冲锋就能拿下了。 而赵率教为了吸引后金军攻打东门,特意让周三畏放弃了在东门大道上设置街垒,因此从两座棱堡到东门近3里长的街道上,既无障碍,也无坑洞。只要打下了两座棱堡,后金骑兵甚至可以沿着这条大道直接冲到遵化城下。 因此等到左路军主力从三屯营返回之后,左路军各女真贝勒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先要攻下自己面前那两座搭建的七扭八歪的明军堡寨。 虽然这些女真将领对于明军这两座堡寨甚为不屑,但是在讨论作战计划时却没有任何的轻率之举,除了他们所不熟悉的火炮阵地设置之外。 莽古尔泰返回遵化后,便从代善派出的亲信那里得知了,昨日中军大营内召开军事会议的详细内容。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提出撤军的时机已经错过了,而夺取三屯营城的消息也让左路军将士兴奋不已,这个时候连他自己的正蓝旗也都跃跃欲试,想要第一个攻入遵化城内,夺取城内丰饶的财物和女子了。 莽古尔泰知道在这个时候再讲什么撤退,恐怕连他本旗的部众都要抱怨了。因此只能收起了撤兵的念头,把心思用在了眼前的攻城战上。 对于右路军在攻城中遇到的损失,左路军各女真贝勒虽然有所耳闻,但都没有往心里去。认为这不过是两红旗将士富贵生活过的太久,酥软了筋骨,都忘记怎么作战了。自从后金立国之后,四次打败辽东明军,从而占据了大半个东北,确立了后金一国的根基。 在后金对外战争节节胜利的同时,后金内部的权力争斗同样激烈的很,先是努尔哈赤同舒尔哈齐兄弟之间的权力争夺,然后是努尔哈赤同开国五大臣之间的权力争斗,接着又是努尔哈赤同长子广略贝勒褚英之间的权力斗争。 后金国内的这种权力斗争比起明国内部的党争来说,更为血腥和残酷。代善之所以能够安然度过努尔哈赤后期的权力争斗,就是因为他选择了妥协退让,容忍了努尔哈赤利用岳托、硕托分化两红旗,废除了他的后金太子之位。 后金立国未久,向来以军功最为贵重,既然代善受到了努尔哈赤的打压,两红旗出征的机会也就被不断减少。即便是出征,也是调用两红旗所属牛录配合其他各旗作战。 而左路军两白旗在黄台吉换旗之前乃是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他们不仅是八旗中最强的两旗,努尔哈赤每次出征也必然会点一部分两黄旗牛录出战,以保持这只亲军的作战能力。因此两白旗的将领们,对于长久居于后方的两红旗的战斗力,一向颇为看轻。当然,在两白旗将士的眼中,其他四旗同两红旗的战斗力一样,都不值一提。 听到右路军进攻不顺的消息,他们到没觉得明人有多强,倒是觉得两红旗实在是太堕落了,居然连一群刚刚拿起武器的平民都打不过。出于曾经身为两黄旗的骄傲,两白旗的将领们决定一鼓作气攻下两座堡寨,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 他们除了想要借此证明,即便是从两黄旗换成了两白旗,他们依旧还是八旗最强大的两旗。此外便是想要震慑一下,后金国内那些想要分化两白旗的势力,让他们有所忌惮。 比如大汗黄台吉听说了三屯营的攻城经过后,立刻召见了第一个登上城墙的正白旗小卒萨木哈图,亲手用自己的金杯酌了一杯酒赐于萨木哈图,赏赐了他世袭罔替的备御官,并赐号巴图鲁,今后要是犯了过错可以赦免一次。听说他家中甚贫,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给他。黄台吉拉拢两白旗底层士卒之心,分化两白旗的心思,可见一斑。 感觉到了危机的两白旗将领,自然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武力来震慑这些内部敌人的分化心思,拖到多尔衮兄弟成年,能够亲领两白旗为止。 因此莽古尔泰在观察了两座明军堡寨的地形之后,便打算把兵力集中于攻打北面的堡寨,用少许兵力牵制南面堡寨,先夺取北面堡寨,破除了两个堡寨互为犄角的防御态势,剩下的南面堡寨也就不难攻破了。 但是两白旗的将领却认为,左路军加上新编的六队新附汉军,兵力已经超过了1万4千人。而明人的堡寨周长不过里许,驻扎的兵力不会超过2千,左路军展开队形攻击,正面也不过就是放上千人左右,完全用不上左路军的大多数人马,因此没必要分什么主次。 两白旗将领们的意见就是,把左路军一分为二,新附汉军在前冲锋,八旗兵在后督战,加上有三屯营缴获的大炮,两座堡寨必然一攻就破,然后便可以对堡寨后面遮蔽的民居进行清理,防止明人按照其他城厢的模式构筑街垒。 两白旗上下一心的要求,和左路军挟刚刚攻下三屯营城而带有的那股锐气,使得莽古尔泰作出了让步,同意按照两白旗将领提出的同时攻击两座明军堡寨的主张。 十一月八日中午,左路军分成两队,安排好了作战序列之后,便下令投降明军的炮手先行开炮射击明人堡寨。 这些佛朗机炮都没有炮耳,以往只能架在城头或是专用的偏厢车上进行发射。仰赖于总参谋部对于火炮正规化的训练,这些旧式的佛朗机炮,也被设计了专用的炮架,可以在城头和野外进行活动。 不过这些炮架在三屯营守城时并没有发挥出多少效用,现在反倒是让明军自己的堡寨先享受了这些新式炮架的作用。 由于左路军缴获的佛朗机炮被黄台吉要走了一半,所以剩下的十多具佛朗机炮都被莽古尔泰放在了北侧棱堡前的阵地上。他便是打算集中使用这些火炮,希望能够在这些低矮的城墙上打出一条通道来,以方便自己的部下进行攻击。 站在北侧棱堡之内的炮兵指挥官黄奇,一直盯着这些佛朗机炮发射的铅弹,看着它们慢悠悠的掠过天空,最后落在棱堡的外墙上,只是留下了一个白印,然后滚入了壕沟当中。 这十多枚弹丸几乎没有对棱堡外墙造成任何伤害,毕竟这些外墙大多是以木桩裹以厚厚的黄土,不像砖石一样会被击碎,从而遭到破坏。 虽然黄奇在军校中学过这些知识,也曾经亲自放炮试验过,但是他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看到这一幕。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对自己所处的这处棱堡有了一些信心。 明军的这两座棱堡都是仿照传教士带来的意大利式样的星形要塞,成五边形。五个角部都设置了加大的三角堡,堡寨外面是一条同城墙平行的,宽12米,深约2米七八的无水壕沟。 壕沟靠外围是一道60度的陡坡,而靠城墙一方则是一道80度左右的陡坡。壕沟上方还有一道一米五高,一米多宽的土墙,使得进攻方冲到壕沟底部后,所面临的是一道超出4米高的障碍。 而这道土墙后方又是一道30度向上的缓坡,大约有10米左右,这才抵达了棱堡的第一道外墙。这道外墙大约高度为3米,宽度为15米,是以木桩加上黄土垒就。 这道防线之后,便是一个四方形的内堡城墙,这道3米多高的城墙以铁条水泥构筑而成。城墙内部是夯实了的黄土,墙宽约22米。 这种西式棱堡不是依靠传统的正面接触战和城墙高度抵挡敌军的进攻,而是通过上下左右的交叉火力,以高效杀伤进攻者来挫败敌军进攻的。 第647章 围城战事十四 黄奇从自己的单筒望远镜内看去,发觉后金的佛郎机炮三轮射击过后,边上督战的女真鞑子也许是觉得炮击的威力不够理想,跑去指手画脚的对着几名明军炮手威胁了一通。 接下来这些投降后金的明军炮手终于添加了火药的分量,原本只能打在最外围壕沟及棱堡外墙之间的铅弹,现在终于可以打到堡寨的墙头上了。 不过佛郎机炮本身就没有固定的瞄准设备,只能依靠铳规和射表进行瞄准射击。不过显然这些投降后金的炮手都没能掌握这么高深的射击方式,只能按照以往的估算方式进行概略射击。 因此能被这些铅弹击中的人,基本上可以算是运气极差的了。不过即便是如此,在后金火炮的不断射击下,总还是有运气差的明军士兵会被击中的。 黄奇还在继续观察后金军队的举动时,驻守北堡的明军守备臧调元匆匆跑上了内堡的城墙,他还没有站上城墙,就已经高声喊道:“为什么还不开炮,那些鞑子的大炮难道不是在我们大炮的射程之内么?” 黄奇放下了望远镜,转身向身后的臧调元打了个招呼,接着说道:“臧中军,是我下的命令,禁止所有六斤炮以上的火炮进行射击。” 作为赵率教最信任的亲信,也是赵率教身边的中军,臧调元坐镇北堡,也说明了赵率教对于北堡位置的看重。 不过棱堡同其他堡寨不同,它的防御手段主要还是依靠各种火器,而这些火器中又以火炮为最重要的手段。 赵率教率领的辽东军队长于骑兵作战和肉搏战,对于火炮的运用显然不及受过专门训练的炮兵部队。因此北堡内的军队就分成了两班人马,形成了双重领导。 臧调元虽然是北堡的守备,但是堡内的火炮却全部都归于黄奇进行指挥,他显然不能理解黄奇的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禁止开火?只要把鞑子的那几门大炮轰掉,我们就不会被鞑子的大炮轰击了。” 黄奇指了指对面铅弹落下后的地点后说道:“就这些天女散花一样的铅弹,就算他们一直打到明天去,也未必能够打到我们多少人。 不过这些鞑子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我们火炮的射程,我们又何必为了几门够不到我们的大炮,暴露自己这些大炮的射程呢? 我觉得还是再等一等,等到那些鞑子列队攻击时,给他们来个狠的,才能给他们一个教训。也只有把这些女真鞑子打疼了,我们才能让他们生起敬畏之心,守住遵化城。 如果我们不让这些鞑子感到敬畏,他们就会源源不断的驱使我们自家的百姓来冲城,最终用我大明百姓的鲜血耗干我们的弹药。” 臧调元注视了一会黄奇的眼睛,终于说道:“你说的最好是对的,如果因为你的命令导致鞑子冲上城墙,我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黄奇没有接臧调元的话,反而指了指东面说道:“鞑子开始进攻了,臧中军,咱们还各守其职吧。” 臧调元顺着黄奇的手臂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队人马在火炮阵地后方50步的位置开始集结起来,似乎准备开始冲城了。 后金左路军进攻的北堡的东面,刚好是棱堡两个角之间的区域。棱堡底边大约为300余米,而棱堡向外延伸的两只角端头之间的距离则超过了600米。 也就是说,当后金军队进攻时,他们正面的阵线会越来越狭窄,从而自动压缩了进攻军队的队形。 指挥军队进攻北堡的女真亲贵是多尔衮兄弟,现年18岁的多尔衮还是第二次上战场。他第一次出征是去年跟随黄台吉征伐察哈尔留守部族,因此获授“墨尔根戴青”的称号。 虽然才不过18岁,但是多尔衮却稳重的像是一个成年人,毫无一丝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倒是小他两岁的弟弟多铎,入关之后就不停的显露出,想要亲自上阵杀敌的欲望。 多铎这种急切想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武勇的企图,却牢牢的被多尔衮压制住了,他把这个年幼的弟弟看在了身边,生怕多铎亲身犯险出了什么意外。 虽然努尔哈赤去世之后,曾经的两黄旗,现在的两白旗,因为旗内将士的团结,因此没有被四大贝勒所拆分,依然还属于他们三兄弟。 但阿济格性格暴躁,不为女真大小贝勒所喜。四大贝勒逼迫大妃阿巴亥殉葬,当时也只有已经成年的阿济格可以援手,但是因为阿济格人缘实在太差,最终还是被四大贝勒得手。 而母妃被迫殉葬之后,他不想着看顾自己两个弟弟,反倒要求谋夺努尔哈赤留给两个弟弟的遗产,试图独领一旗。这使得阿济格连两白旗的人心都失去了,也迫使多尔衮不得不投靠了黄台吉,以保全他和弟弟的遗产。 多尔衮的身体不是很好,时常犯病,因此并不如兄长和弟弟那么身体健壮,他个子虽高但是却颇为瘦削,就像是一个明国读书人一般。 相比之下,比他小上两岁的多铎,因为营养充足,身材倒是发育的有些虎背熊腰的样子出来了。 兄弟两人带着一队白甲兵,站在炮兵阵地后方的丘陵上观望着西面明军的堡寨。 多尔衮正眺望明军的堡寨之时,站在他身边的多铎不以为意的说道:“看起来,明人这些所谓的无敌大将军炮也不怎么样啊?都打了十来回了,对面那么简陋的城墙都没打裂。 我看,还是让那些汉军开始进攻吧。等那些汉军把明人守军的注意力吸引住,我督着3个牛录上去猛冲一下,说不定就能破了这座堡寨。” 多尔衮并没有理会多铎的言语,他对着身后的一名将领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就开始吧,让英俄尔岱率领3牛录待命。” 被后金授予参将职务的明人降将李思礼,带着刚刚剃去头发有些发青的脑门,从备御英俄尔岱哪里接受了攻城的命令之后,便带着一干亲信,前往新附汉军中指挥攻城了。 三屯营的投降军民分成了1700人一队的新附汉军,其中300老弱作为辅兵,担任负土填沟,竖立云梯等工作,也就是给大军出征建立起一条通道出来,剩下的1400人才是作战的主力。 李思礼把出击的汉军分成4队,第一队主要是带着六部云梯冲到壕沟底下竖起来,好让后方的军队冲上壕沟开始登城战。 而后面的人马分为400、500、500三队,分为三个批次进行攻击。当然这也有相互监视作战的意思,这些刚刚编制起来的汉军,未必都是真心想要投降后金的,如果不加以监督威慑,说不定半路上就逃亡了,又或是出工不出力。 刚刚投降后金的李思礼,为了能够在新主子那里展现自己的价值,对于这次攻城战倒是相当卖力,比他担任罗文裕守备时可用心的多了。 在李思礼和他身边亲兵的鞭策下,300汉军抬着刚刚制作起来的15架云梯,慢慢的向北堡冲了过去。他们一边抬着云梯跑着,一边在口中念着各路神佛的名号,希望这些神佛能够保佑他们活过这场战斗。 这些还穿着明人百姓服饰的汉军一直跑到壕沟底部,北堡的守军也没有进行攻击,只有等他们竖起云梯爬出壕沟,准备在堡寨外墙上竖立第二道云梯时,城上的明军才开始对这些汉军作出了警告。 这些守在城头的明军对着下方的汉军喊着,让他们绕过堡寨两侧,然后翻越西面的壕沟,直接逃进遵化东面的城厢内,就可以活命,继续为后金卖命的人,就会受到攻击。 脑子灵活加上胆子大一点的,丢下手中的武器便弯腰往明军指示的方向逃亡了,一些脑子不够灵活的,还抱着云梯往城墙上靠的汉军,则立刻受到了两面城墙上明军的射击。 除了最先逃亡的数十名汉军之外,后面的想要逃亡的汉军就迅速被赶上来的第二队汉军所射杀了。至此,后金左路军同北堡便展开了第一次激烈的接触战。 在后方观战的多尔衮很快便意识到,明人的这所堡寨似乎有些玄机。靠近他们这方的壕沟边坡由于是一个60度斜坡,因此人员可以直接冲进壕沟,自然也就用不着填壕作战了。 而靠近堡寨的壕沟又是一个差不多竖直向上的角度,因此需要云梯进行攀登。这样一来,后方士兵进入壕沟的速度要远大于壕沟内士兵翻越壕沟的速度,加上这又是一个60度的陡坡,导致当壕沟内挤满了人时,后方士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冲下来,无法停住脚步。 而明人堡寨向外突出的两角,使得壕沟内的士兵受到了3面打击,在壕沟内人群密集的程度,甚至都不需要城墙上的明军士兵进行瞄准,不管是火器还是弓箭,只要往下射击就能命中一二人。 在这种状况下,明军堡寨前面的这段壕沟顿时变成了血肉地狱,除了少数翻越壕沟的士兵,大多数人只是一个劲的在躲避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攻击。 而那些翻越了壕沟的士兵也不比壕沟内的士兵好多少,他们不仅遭到了三面围攻,还遭遇了明军在第二道城头上的射手的攻击,仅仅在半个时辰之内,这一队新附汉军就差不多全部覆没在壕沟和明军堡寨的外墙下了。 这种高效的杀戮速度,就算是多尔衮身边那些久经战阵的两白旗将领们,也是看的微微色变。此前还跳跃着想要指挥旗下牛录攻城的多铎,也安静了下来。 多尔衮下意识的往南面望去,他发觉南面堡寨面前的状况同他面前并无区别,左路军第一次进攻,在两座模样奇怪的堡寨面前都碰了一个头破血流。 让多尔衮感到庆幸的是,幸亏现在死的都是明人,如果是自己旗下的部众的话,他都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向那些家属们交代了。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便扬了扬马鞭,召来了身边的一名女真将领吩咐道:“去把那个明人降将、英俄尔岱还有明人的炮手叫过来,让他们先暂停攻城。” 第648章 围城战事十五 虽然李思礼一心想要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番,但是他也没什么意思亲自上去督战攻城,毕竟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得到主子的信任和重用,死人可什么都不会有。 是以李思礼在第一队汉军出发前的集合地对汉军威胁利诱了一番之后,就自觉的停在了原地,让自己身边的一队亲兵上前押着这些汉军去冲城。 果然,他想的没错,才越过壕沟就有人开始逃亡了,如果不是他的亲兵弹压着,估计还没开始攻打明军的堡寨,这些汉军就已经差不多逃光了。 但是随后发生的攻城战,却让李思礼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对于汉军的损失并不关心,这些炮灰死伤的再多,只要攻破了面前的城池就能抓获更多。 让他感到心痛的是,他派去督战的那队亲兵因为太过卖力弹压,接战之后就成了守军重点攻击的对象。见机不妙想要往回跑的他们,却因为身后那个60度的陡坡,难以迅速逃离,成为了被明军射击的最好靶子。 顺着壕沟逃往堡寨后面的居民区的汉军士兵倒还不会被明军继续射击,那些想要按照原路逃回后金方向的士兵,却必定会受到明军重点照顾。 因此能够逃回来的士兵,只有最后一队还没有冲下壕沟的汉军。李思礼身边一共也就50多名亲兵,这些人也就是明军将领身边都会蓄养的家丁,类似于私人部曲一般的存在。 李思礼上任他们就是他身边的亲兵,若是被革职回家,便成了他家中的家丁,可谓是真正和李思礼共进退的一群人。就像他投降了后金,这些亲兵也毫不犹豫的跟从了。 李思礼花了十多年也就养育出了这么点家丁,结果就在刚才消失了一大半。他的脑子里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看到的现实,损失了多少汉军都可以抓平民来补充,但是损失了这么多家丁,他根本无法进行补充。 甚至于在那些只注重实力的女真人面前,他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都是一个问题,当然最让他担心的还是下一次进攻,那些女真人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卖力,让他也跟着冲锋上阵,这些想法都让他心里忐忑不安了起来。 李思礼内心正一片彷徨的时候,多尔衮贝勒身边的一名女真侍卫骑马跑了过来,就这么端坐在马上不客气的点了他的名字,要他跟着自己去见一见多尔衮主子。 李思礼堆着笑脸,想要打探一下多尔衮召见自己的缘由,却被这名女真侍卫一脸鄙夷的打断了,只是要求他尽快跟上,完全视他为奴仆一般。 这名女真侍卫的举止让李思礼身边的几名亲兵甚为不忿,但是李思礼却对着这位女真侍卫一副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如同接待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般,丝毫不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看着自家主子上马,几名亲兵也想跟去时,那位女真人却回头恶狠狠的喝骂道:“主子只要求见李思礼,你们这些南蛮子都留在原地整理队伍,准备下一次进攻,敢违背主子命令的,俺可要执行军法了。” 几名正要上马的亲兵顿时停下了动作,愣愣的看向了自家将主,却听到李思礼丝毫没有辩解的说道:“都楞着做什么,没听到这位侍卫大哥的命令么?都下马在这里等着,把第二队汉军拉出来分好队伍,等我回来就准备进攻。” 看着李思礼伏低做小的跟着那名女真侍卫离去,一名较为年轻的亲兵不由有些气苦的甩掉了手上的马缰绳说道:“这些鞑子果然没安好心,还说什么给将主加官进爵,现在连一名小小的侍卫都能训斥将主了,这鞑子的官当得也太没味道了,还不如和刘副总兵他们一起殉了城呢。” 一名年长一些的亲兵顿时竖起眉毛训斥道:“你给我闭嘴,你是想要害死大家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张口胡说八道。 你看看自己头上的头发,都剃成这副模样了,难道还能再跑回去不成?就算是跑回去,现在也是一个死。现在咱们这副模样,也只能留在这里了,有什么想法,也等离开了这里再说。 不过,咱们自己还是留个心眼,一会要是真被挑中上阵了,都别太卖力了。刚刚我是发现了,这些北堡的守军都是瞄准了攻城最卖力的团体射击,我们上去可不敢给自己招灾惹祸…” 跟着女真侍卫来到多尔衮面前的李思礼,距离多尔衮尚有几十步远,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滚下马来,对着多尔衮行了一个隆重的庭参礼,并忙不迭的为进攻失利而请罪。 在外人面前,多尔衮一向显得很温和,他上前走了几步,亲手把李思礼扶了起来,然后轻声细语的说道:“战阵之上,李参将不必拘礼。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问罪于你,而是希望能够同你商议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不过话说回来,李参将可知道这堡寨的内部格局么?这守寨的又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他…” 多尔衮原本指望从李思礼这位明人降将这里了解一些对面堡寨的情报,如果能够说降堡寨内的守军就更好了。 不过李思礼作为蓟州镇旧人,同赵率教的辽东军显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也不认识堡寨内的将领。至于这堡寨的内部格局,他这个镇守长城关口的守备就更不了解了。 多尔衮知道现在驻守遵化城的是明军总兵赵率教,后金对于辽东军的情报收集一向是不遗余力的,毕竟这是他们进入明国关内的第一道障碍。 对于赵率教这位明国老将,多尔衮知晓他是辽西镇前屯的创建者,在守城上颇有建树,曾经在辽东击退过几次后金的小部队入侵。 但是在辽东时,这位老将的守城能力可没这么高超,否则后金上下早就把他视为生死之敌了。 虽然不知道这座堡寨有什么秘密,但是眼下却成为了后金左路军必须要拔除的明军堡寨,而这还是两白旗将士自己讨来的任务。 想到这里,多尔衮就是一阵头疼。他知道攻打这座堡寨现在成了一个烫手的问题,攻不下这座堡寨,自己那位大汗兄长大约会就此趁机惩罚两白旗,剥夺他几个牛录出去。 而想要攻下这座堡寨,却不知要填多少个两白旗牛录进去,这同样也是那位大汗兄长乐于看到的吧。 多尔衮以手覆额思考了许久,才转身对着身后的巴牙喇纛额真说道:“哈宁阿,你挑两人去堡寨前喊话。告诉堡内官兵,此时弃寨投降,我后金国当厚待众人,凡士兵者皆有赏赐,有官职者皆保留原来的官职。 但是若是继续顽抗下去,我后金大军攻破堡寨之后,必然鸡犬不留。给他们半个时辰时间考虑,半个时辰之后开始继续攻城。” 派遣了人员去说降堡内的明军之后,多尔衮又接着询问了召来的投降明军炮手,如何让他手上的那些佛朗机炮在攻城时利用起来,不能让明军毫无顾忌的射杀攻城的将士。 这位炮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告诉多尔衮,要么挖掘出一座土山,抬高火炮阵地的位置,要么就需要继续往前挪移阵地,不过那样的话,火炮阵地也会在堡寨城头上的小炮射程之内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便下了命令道:“挖掘土山太过费时,还是把火炮阵地继续往前移动一百步吧。只要你们能够坚持到我军登上城头,我便算你们大功一件。 李参将,你把队伍分成两队,一队还是放在正面,另外一队绕到堡寨北面去进攻。依我看,这座堡寨的正面最多也就能容纳200人上下进攻,再多人就会妨碍到自己。 因此你把队伍编制成150-200人为一队,每一队的攻击时间也要掌握好,第一队越过了壕沟,第二队方才准许进入壕沟,前队有敢逃亡者,后队斩之。 另外,英俄尔岱你准备5个牛录,三个牛录站在壕沟边上步射压制城头,另外两个牛录你挑选有利时机攻城,只要我八旗兵登上城头,那些明军就该崩溃了…” 就如同多尔衮预料的一般,刚刚取得了胜利的明军,显然无意接受他派人提出的投降要求,反而用火枪射击赶跑了前来劝降的使者。 不过凭借着这个劝降的动作,多尔衮倒是成功的驱散了,刚刚笼罩在两白旗头上的失败阴影,他让这些女真人意识到,现在在战场上占据优势的,还是自己这方,并不是对面被包围的明军。 而堡寨中的明军也同样被打断了,因为胜利而提升的士气。他们同样反应了过来,之前他们击败的不过是一只投降后金的附庸军队,并不是那些凶恶的女真鞑子,这场战争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女真人威胁要屠堡的言论,固然是吓住了不少本地的辅兵,但也让不少辽东的明军再次回忆起了最痛苦的记忆,他们倒是开始变得更为坚定了起来。 第649章 围城战事十六 后金军队对北堡的第一次攻击以惨败而告终,这种单方面屠杀式的战争场面,以往只会出现在后金对明军的战斗中。 这场战斗不仅仅让后金左路军的将领们心中有些发寒,同样也惊吓到了北堡的守军们,在刚刚的战斗中,他们不是忙于装弹射击就是在挽弓而射,因此都无暇顾及自己制造了多少战果。 等到后金鸣金收兵之后,白色的火药烟雾散去,墙头上的明军士兵才有暇向城下望去,从堡寨外墙到壕沟内,各种姿势的尸体千奇百怪的躺在地上,鲜血把原本呈黄褐色的土壤都染红了,有些地方甚至还积出了一个个小血池。 加上下面还有不少人一时还没有断气,各种呼喊救命的声音,这种如同地狱在人间出现一般的场景,顿时让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们心中也为之恻然了。 跟着赵率教从辽东调来的明军士兵到还好一些,他们在辽东时大多已经见过了这样的场景,比眼前的场景更为残酷的也不少见。而那些本地多年未经战事的蓟州镇官兵,不少人已经忍不住转头呕吐了起来。 北堡的守备臧调元倒是没有因此惩罚这些转身呕吐的明军士兵,他对于同后金的初次战斗结果,也是深感意外。原本在他看来,想要守住堡寨并不是不可能,但也必须要经历一番苦战才行。 特别是后金鞑子驱使明人百姓和降军以为前锋,消耗守军的士气和体力,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只能准备苦战而已。 北堡每个对角之间算是一道正面防线,分上下两层,设守兵350人,其中有150名火器兵,80名炮兵,120名肉搏兵,肉搏兵中还有三分之一兼职弓箭兵。此外,每道防线还有50名辅兵。 整个北堡设计驻兵约为2000人,南堡的规格也是一样。不过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现在两堡内都只驻扎了1500名守兵,另外500人则是辅兵和军户余丁各半。 根据筑堡工程师的计算,进攻方进攻北堡正面的一道防线,能够进行登城战的人数最多也就250人,超过了这个数字,进攻者就会自相干扰,并且给城头的火炮以最大的杀伤力。 对防守方来说,因为有上下两道城墙立足,守军参与攻击的人数却可以增加到500人。刚刚的交战中,臧调元就从其他方向调来了100名火器兵和50名弓箭手。明军以超过正面进攻敌军人数的火力,一下就把左路军派出的一队新附汉军消灭了大半,干净利落的胜了第一仗,而明军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不过这场胜利并不能让臧调元兴奋起来,反倒是因为棱堡的防御效果太好,而感到有些不踏实,似乎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一样。 他吩咐身边的副将安排人手下去清理一下堡寨外围的尸体,其实就是把没断气的伤员送上路,顺便把这些尸体丢到壕沟当中,免得腐烂起来影响了堡内的空气。而他自己则重新登上了内堡的城墙,想要同黄奇聊聊,如何应对后金下一波攻击。 臧调元刚刚走到内堡城墙上,就看到黄奇正同一名穿着白色外套的军医激烈的谈论些什么,他稍稍走近了一些,便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驻足听了一会之后,臧调元才走上前去对着那位军医说道:“林大夫,你可以下去救治那些伤员,但是我们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堡寨,而且想要把他们疏散到居民区去,也需要等到天黑之后,通知那些民壮过来搬运尸体时才行。 我们现在还在作战中,根本没有这个人手去帮助他们。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个义务去救治一群,投降后金后便立刻听命来攻击我们的叛徒。救死扶伤的确是你的天职,但是也请你分一下场合。” 这名20出头的年轻军医,气质温文尔雅,就算是在和黄奇争论,语气也非常温和,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一般。他的颈部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十字架,显然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教徒。 此刻他听了臧调元的话后,顿时皱起眉头说道:“城墙下面躺着的人大多连铠甲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被后金逼迫冲城的普通百姓。之前他们冲城我们进行还击自然是应当的,但是现在后金军队向后退去了,我们自然要下去救助自家的百姓了,怎么还能够袖手不管呢? 按照陛下的说法,作为军人就必须要尽全力保护我大明百姓,作为医者要具备救死扶伤的精神。我现在即是军人又是医生,难道要对一群受伤等死的百姓见死不救么? 这种天气让他们在野外等到天黑,大多数人都会流干血而死的啊。” 臧调元和黄奇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许无奈。这位军医官在从医之前,还的确是一位秀才。他同徐光启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因此曾在徐光启门下求学过,在徐光启的影响下,组建对西学产生了兴趣。 崇祯登基之后,借助对西学的翻译活动,在京城大兴新学,这位林秀才便干脆入京求学,他原本准备进入燕京大学求学,但却阴差阳错进了医学院,最后还被调到蓟州镇担任军医,协助某位医官建立遵化城的军医院系统。 虽然这位林军医年纪是轻了些,行事也有些迂腐,但是他在遵化城百姓中的名声却很好,因为他常常为那些贫困之人免费救治。 就算是赵率教看到他也一向很客气,臧调元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他。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再次拒绝道:“林医官,本官身为北堡守备,首先要为北堡的安全负责,我不能拿北堡去冒险,失去了北堡,遵化东面就再无可以遮蔽的堡垒,让那些鞑子杀进城厢街道内,到时倒下的尸体,岂只是现在的你所看到的十数倍? 我只能安排30名辅兵给你,让你把他们从壕沟东面挪到其他地方去。而且你出堡之后,也不必再回来,直接去西面的城厢,然后回城好了。” 林世衡思考了一会,终于点头答应了臧调元,然后带着辅兵出下了城墙,开始救助那些还没有死去的汉军士兵。 发现明人城堡内出来30多人走下了壕沟,多铎不由紧紧抓着马鞭对着多尔衮说道:“那些明人居然敢下壕沟,不如让我带一队人去抓他们回来问问,不就知道堡内的实情了么?” 多尔衮直起身子凝神往壕沟内看去,打量了许久,才从这些明人的举动中,发现了他们在做什么。他随即抬头向明人城头看了一眼,看着那些明人士兵如临大敌一般的样子。 他才摇了摇头说道:“第一,这大概是一个陷阱,我不希望你给那些明人送上门去,送他们一个大功; 第二,那些明人正在救治汉军的伤员,汉军再怎么算,现在都是我后金国的军队。趁着明人救治我军伤员,而派人去偷袭他们,咱们两白旗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多尔衮驳回了弟弟的建议之后,又看了看左右人员的神情,然后对着身边的李思礼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些可靠的人员,不要带兵器,带上担架去,问问那些明人,可否让我们把伤员抬回来。这收买人心的事情,不能都让明军干了。” 于是在内堡城墙上观望的臧调元和黄奇,便看到一小队抬着担架的汉军跑到了壕沟边,紧张的向壕沟的明军询问着,允不允许他们抬伤员回去。 林世衡随口便答应了这个要求,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忙于替那些伤员处理伤口。 于是北堡前的战场上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壕沟之外的地方,两军都在抓紧布置军队,准备下一波战斗。但是壕沟之内却平和的很,林世衡同意这些汉军士兵下来搬运伤员,但是却不准许他们违背伤员的意愿进行搬运。 这些汉军士兵中夹杂了几名李思礼派出的亲兵,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抬那些平民的,他们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还存活的亲兵同僚,好让他们救助回去。 也因为如此,这些人最终抬回去的,不过是十多位受伤的同僚,和一些相熟亲兵的尸体,至于平民则一个都没有抬回去的。 臧调元和黄奇最终也没有下令,让守军进行射击,驱赶这些汉军士兵的行动。 等到两军吃过中饭之后,左路军今日第二波攻击终于开始了。分成北、东两面以多个小队次第攻击的汉军,总算是给守堡的明军造成了一些压力,让明军分散了一些注意力。 但也是仅此而已,真正让黄奇感到有些威胁的,还是后金再度向前挪移炮兵阵地,把炮兵阵地挪到了距离堡墙250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上,佛朗机炮已经可以直接威胁到守城士兵了。 黄奇终于不能等待下去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试图用堡内火炮消灭这些佛郎机炮,以免出现什么纰漏,从而给城防带来风险。 黄奇一边下令部下把内堡墙头的五尊12磅炮推到发射位置,一边又对着左右两角上的三角堡内的火炮做好准备,他准备等到后金火炮部队停下脚步,就下令开火。 不过还没等他发令,他身边的副官已经指着火炮车队后方喊道,“大人,鞑子的骑兵这次也上来了。” 第650章 围城战事十七 黄奇抬头向身边副官指着的方向望去,发觉有近两百骑从女真人的大营处往他们这里跑了过来。他们在距离壕沟50步的地方下了马,然后留下了十五人看守马匹,其他人则手中拿着弓箭列队往壕沟走来。 他迅速的点了点这批往壕沟走来的鞑子数目,大约超过了150人的样子。黄奇立刻对着身边的副官喊道:“除了甲1-5号炮继续瞄准鞑子的火炮阵地。 其他甲字炮位上的火炮都瞄准3号目标区域,只要鞑子停下脚步就开始射击。甲1-5号炮位的火炮,在其他火炮射击后再开火…” 英俄尔岱受命带三牛录甲士上前,以步射掩护汉军登城,他手下这三个牛录也不是没有怨言的。他们倒不是抱怨自己要上阵,而是抱怨这些汉军太过无能,并不值得他们去进行掩护。 见过了明军的火器威力之后,他们便有些担心这些汉军攻城太过拖拉,会导致城头的明军把射击目标对准他们。虽说穿着重甲的他们,对于明军的火器有那么一丝心理优势,毕竟他们在辽东时已经同明军的火器交手过多次,知道这些火器超过30步就没有什么破甲的能力了。 不过他们身上毕竟不能全部覆甲,要是被流弹打中那也是要受伤死人的。因此这些女真人希望攻城的军队能够更卖力一些,最好能够分散城头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这样他们才能更安全一些。 不过英俄尔岱平时为人不错,深得部下的拥护,因此虽然这些女真士兵有些抱怨,但是都没有明显表露出来,还是服从命令跟着英俄尔岱上了前线。 三个牛录之中,有一个是他亲领的牛录,也是他的家族、乡里组成的牛录。他的家族世居扎库木,努尔哈赤征伐女真各部时期,他的祖父岱图库哈理被努尔哈赤俘获之后,便成为了努尔哈赤的内牛录,也就是家奴。 内牛录是女真八旗旗主和一些地位较高的女真亲贵的私兵,这是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之前,处于女真部族联盟时代的产物,这些内牛录虽然不在八旗编制之内,但是同样可以编练成军,而且作为主人的家奴,他们更能够获得所属女真亲贵的信任。 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之后,就开始大力缩减各女真亲贵身边的内牛录,以削弱这些女真亲贵的势力。到了黄台吉登基后,更是极力打压各旗旗主身边的内牛录数目,极力将这些私兵充实进八旗之中。 作为被多尔衮继承了的包衣奴才,英俄尔岱也算是正白旗较为出色的年轻将领,而他也因此被黄台吉所看重,视为用来分化正白旗的棋子。 英俄尔岱的确有着普通女真人所没有的政治才能,他在黄台吉和旗主多尔衮之间一直平衡的很好,既没有让黄台吉失望,也没有招致多尔衮的嫉恨。 不过今天他却遭遇到了人生中第二次危机,当他指挥着三个牛录下马列队前行到壕沟外侧,正准备让队伍展开时,却陡然看到堡寨正面上下两层的城头上,推出了十多门火炮。 英俄尔岱所在的位置距离最远的城墙也不过才80米左右,从他所在的位置看去,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实在是再清晰也没有了。“这是个陷阱。”英俄尔岱脑子里迅速闪过了这个念头。 被明军火炮指着的英俄尔岱顿时感到后脑打了个冷颤,他随即反应了过来,张口就要高呼撤退时,明军在墙头的火炮已经开火,火药的轰鸣声顿时盖住了他的呼喊声。 英俄尔岱只看到炮口闪过了一阵火光,便看着天空中飞过来了十多个比拳头大上一些的黑点。在他的视线中,这些黑点飞的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慢悠悠的,似乎伸手就能挡住一样。 但是直到这些黑点掠过他的身边,打爆了他身边一个亲兵的头颅时,他的身体都没有来得及作出一个躲避的动作。 明军在上下两层堡墙上安置了19门火炮,让英俄尔岱感到庆幸的是,最上面那层堡墙上五门最大口径的火炮并没有对准他们,而是直接朝他们身后的火炮阵地飞去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下面一层较小口径的火炮所发射的14发炮弹,也有9枚击中了他身边的队伍。 这些炮弹最少的也击中了两人,最多的则是3枚以斜角射入队伍的炮弹,这3枚炮弹一次就干掉了11人,还制造了3个重伤员。 明军此前一直隐蔽的大炮,在首轮发射中就轰掉了英俄尔岱手下半个牛录,在这些女真人逃出火炮射程的过程中,他们陆续遭遇了3次炮击。 刚开始的时候,女真人在逃亡时还保持着基本的牛录队形,但是被再次炮击之后,他们终于明白明军的炮弹都是瞄准人群密集的区域进行攻击的,因此才开始彻底放弃了队形。 明军的第一、二轮炮击都是瞄准了壕沟前的女真队伍,第三、四轮瞄准了这些女真人坐骑的安置点。待到被两名亲兵架着逃亡至后方的英俄尔岱开始清醒过来,开始收拢逃散的部众时,他才发觉身边的人员还不足一个牛录,只有一小半人是他的亲领牛录。 英俄尔岱顿时感觉手脚有些发冷,一次损失了这么多人,他感觉自己实在是无法向多尔衮或是黄台吉做出交代了,这可算是两白旗近年以来遭遇的最大败绩,回去之后那些死者家属还不知要怎么闹腾呢。 似乎是看到了英俄尔岱脸如死灰有寻死的念头,他身边一名族人出身的亲兵赶紧劝解道:“大人别太心急,我们还有些人没回来呢?我刚刚看到不少人都往两侧逃去了,我估摸着等一会起码还有一个牛录会回来的。 这些明人实在太过奸诈,居然隐藏了这么多大炮。等其他人返回之后,还请大人到时继续带我们上去攻城,一定要把那些开炮的炮手都绞死,以告慰那些死去的族人。” 听了亲兵的话语之后,英俄尔岱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起身说道:“你带人去两边收拢剩下的人员,我先去向主子请罪,这次是我大意了啊。” 英俄尔岱甩开亲兵的搀扶,正向多尔衮站立的方向走去时,却发觉一队骑兵已经恶狠狠的向他冲了过来,策马跑在最前面的是赐号额尔克楚呼尔的多铎。 英俄尔岱率领的三个牛录,除了他自领的那个牛录之外,其到有一个是多铎名下的牛录,看到自己的牛录被明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而领军的英俄尔岱倒是逃亡了。 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多铎,顿时暴跳如雷的跑来找英俄尔岱来算账了。不待英俄尔岱对自己行礼,多铎已经提着马鞭劈头盖脸的对他打下来了。 英俄尔岱闭着眼睛也不敢躲避,就硬生生的受了多铎这阵鞭打。直到后方的多尔衮喝住了弟弟,这才算是把英俄尔岱解救了出来。 多尔衮看都不看满面血痕的英俄尔岱,就疾言厉色的训斥道:“明人隐藏火炮,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倒也罢了。你如何敢抛下队伍自己逃亡回来,难不成你觉得本贝勒执行不了你的军法了吗?” 英俄尔岱赶紧对着多尔衮跪下说道:“奴才死罪,实在是无可分辨,还请主子开恩,让奴才带人先登此城,也好一洗前耻。” 听着英俄尔岱没有为自己分辨,而是老实的承认了罪过,让多尔衮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这次攻城作战的方略都是他安排的,连英俄尔岱带着三牛录上前掩护汉军登城的主意也是他出的。结果却中了明军的埋伏,损失了这么多八旗兵。 多尔衮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要找一个替罪羊出来,不能让这场失败的责任落在自己头上。 作为正白旗旗主,刚刚成年的多尔衮才初步接手正白旗的旗务,而因为多铎一向亲近他,所以两白旗的将士们也大多开始接受,他作为弟弟多铎的代表,执掌两白旗。 如果这场失败传扬出去,不仅会极大的打击他在两白旗将士心中竖起的威望,还会然黄台吉抓到机会,拖延他亲领两白旗事务的时间。 因此当多铎气势汹汹的来找英俄尔岱算账时,多尔衮并没有及时的拦阻,而是稍稍慢了几步,让多铎把战败的责任算到英俄尔岱头上之后,才站出来阻止了弟弟。 而一向被黄台吉看重的英俄尔岱,没有出声反驳多尔衮的说法,虽然让多尔衮松了口气,但也有些头疼怎么处置他了。 多尔衮还没有想好,却听到了一阵尖厉的声音,两发铅弹正穿越他们头顶,向着他们身后飞去。看着这两发铅弹的落点,这一干女真亲贵顿时有些头皮发麻,原来他们一直站在明人炮击的范围之内啊。 多尔衮身边的几名白甲兵,赶紧上来牵住了多尔衮兄弟的马缰绳,要将他们拉出这片被明军炮火能够威胁到的地方。 一名女真将领看着远处的堡寨说道:“我们距离明人的堡寨都有600步了吧,这些火炮居然能打8、900步的距离,难不成是明人的红夷大炮?” 第651章 围城战事十八 “可惜还是打高了。”黄奇看着那两位被侍卫簇拥着快速离去的女真贵酋,大为可惜的说了一句。 这些12斤炮到底还是在军器监的火炮体系还没有建成之前的实验品,弹道的计算总是不太符合射表,三百步到四百步之间尚算精准,但是再远一些就只能进行概略射击了。 在击垮了后金刚刚构筑起来的火炮阵地之后,黄奇就瞄向了一直站在那里观战的一群女真鞑子,不过还没等到他下令调转炮口,这些女真人突然开始移动。这也使得紧急计算的弹道出现了一些误差,最后铅弹越过了这些女真鞑子的头顶。 看着两名鞑子贵酋迅速逃亡的样子,黄奇也不想白白浪费弹药,他随即下令把五门12斤炮转向了更远处,他早就注意到的一个重要目标,鞑子的火药堆放点。 虽然这些后金鞑子因为对火炮不熟悉,不得不让那些投降的明军炮手操控缴获的火炮,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完全信任了这些投降的明军炮手,因此对于火药的控制极为小心,只是按照攻击所需配给,剩下的火药则由女真人自己看管了起来。 这些女真人在大营外搭建了一个棚子,然后把近30桶火药放在了棚子里,这种明军制式的火药桶都有明显的标志,加上明军炮手到此处领用火药、铅弹的举动也都在黄奇的注视之下,因此他很快便明白了那座棚子下面的便是大炮使用的火药和弹丸。 在黄奇的估算下,那座棚子距离自己大约为千步左右。如果是在平地上的话,已经超出了12斤炮的射程,不过现在么倒是可以试一试,能不能摧毁了这些火药。 他回头对着炮长下令道:“甲一、甲二的射角调高到10度,1.5倍装药,目标为敌人营外的火药堆放点,上燃烧弹,按序发射。甲三到甲五继续射击鞑子留下来的弗朗机炮,确保破坏到不能发射的状态。” 听到了黄奇的命令,指挥甲一到甲五炮位的炮长顿时有些心惊肉跳。黄奇嘴里的燃烧弹,实际上就是把铁球在炭盆里烧到通红,然后再行发射。这种所谓的燃烧弹,其实是从西人海盗那里传来的一种海上作战方式。 这个时代的火炮性能加上火药性能都不够好,所以用火炮进行海战,打小船可以,打大船就会陷入攻击不足,只要没有正好打断对方的桅杆,就很难取得什么战果。为了加大火炮的威力,所以就出现了对炮弹进行变革的运动。 比如说主要用作对桅杆和帆布破坏上的链弹,主要用于杀伤甲板上抵抗者的葡萄弹,还有便是利用加热过的铁球增加击破船壳能力,甚至引起敌对船只的火灾等等。 这种利用加热方式的燃烧弹,需要用一块2寸厚的木板隔离药包,否则很容易引起炸膛事件,就算是在西人海盗中也很少被使用。不过军器监的技术官员们经过测试,认为这种燃烧弹用作岸防,攻击海上船只的效果最佳。 毕竟大炮攻击移动目标的准确率太低下,而想要以最小的击中率获得最大的战果,倒是这种简单的燃烧弹最为适合。因此释放燃烧弹也就成了炮兵学员必须要学习的科目,而今日没想到倒是用上了。 在炮长小心翼翼的指挥下,一枚被炭火烧的有些暗红色的实心铁球被装入了炮口,然后顺利的点火射击了出去。这枚炮弹没有击中后金的火药堆放点,倒是击中了一边用来制作登城器械的场地,很快那里便冒出了一股烟雾来,想来是那枚弹丸点燃了什么东西。 就在明军接二连三的往堆放火药的大棚进行射击时,正在远离战场的多尔衮也正向明军火炮射击的方向望去。 他注视了一会炮弹落下的方向,终于勒住了马焦急的对身边人吩咐道:“快让人把那些火药桶搬走,明人是想要击毁我们的火药啊。” “主子这里还是不安全,先把你送出去,奴才再带人去搬运那些火药。”一名女真侍卫拉着多尔衮的马缰绳不松手,嘴里还不停的劝说着。 “松手,赶紧去把那些火药给我抢回来。没了火药,那些大炮还有什么用?岂不是成了一堆废铁了么?”多尔衮扬起马鞭抽在了亲兵的手背上,迫使他放开了自己坐骑的缰绳,阻止了这些亲兵继续拉着他的坐骑前进。 不过今日的幸运女神显然站在了明军这一边,还没等这些多尔衮的亲兵驱赶着抓来的汉军靠近,一枚烧红的铁弹以跳弹的方式,正好穿入了大棚内,击中了一桶火药。先是一阵火光,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火药堆放点百米以内的人都被震飞了出去,而距离火药堆放点起码500米远的多尔衮兄弟一行人,都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波动,他们的坐骑也都被吓的狂奔乱跳了起来,有两匹直接瘫倒在了地面上。 多尔衮兄弟身边的亲兵上前紧紧抓住了两匹马的缰绳,在踢飞一人,踩伤一人之后,两兄弟的坐骑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多尔衮脸色有些发青的看着自己的大营,只见竖立在营门处的望楼,现在已经完全倒塌了下来,上面的士兵显然是凶多吉少了。 多铎虽然还是保持着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是他抿着嘴,双手紧紧握拳的举动,也说明了刚刚的爆炸并非没有触动到他。 多尔衮回头看了看明军防守的堡寨,终于调转马头继续向更远处走去了。两人很快便绕道返回了大营,同镇守大营的莽古尔泰会和了。过了不久,负责攻打南堡的阿济格也被莽古尔泰召回了大营。 看着左路军的领兵贝勒们都到齐之后,莽古尔泰便开口说道:“想不到明人在这么小的堡寨内也安装了红夷大炮,现在看起来,我们这所大营还是离城太近了些,明军的红夷大炮都能打到大营门口了,我认为应当把大营再往后挪一挪。 另外,你们两边的攻城战可有什么进展?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握攻下对面的堡寨?今日的攻击是不是提前结束,明日你们想要利用什么方式继续攻城?” 一向脾气暴躁的阿济格,今次却没有抢先说话。同攻打北堡的两个弟弟一般,他在南面也遭遇到数次失败。阿济格虽然在后金军中有着勇猛善战的名头,但是他在两白旗的将士眼中可没什么好名声。 阿济格的身材比较高大,脸上还留着出过天花的痕迹,一双眼睛因为时常瞪着瞧人,因此显得有些向外凸出。他的性格比较粗暴,即便是对着自己的部众和两个弟弟也常常会翻脸斥骂。但是对于位高权重的四大贝勒,却又往往俯首贴耳,不敢有所违背他们下达的命令。 他在作战时虽然勇猛,但是向来不太体恤部下,一旦开战就会猛冲猛打,一定要击败敌军才肯罢休。即便是士卒多有死伤,他也不会稍作退却。是以他战功虽然卓著,但是却没有什么女真将领愿意支持他的。 南堡的守军对付后金军队的进攻,同样也是采取了尽量杀伤有生力量为主,在阿济格的配合下,一口气吞下了两只新附汉军的人马。当阿济格同样把女真步弓手调到壕沟前压制守军时,南堡的守军才出动了数门大炮,一口气击退了当面进攻的敌军。 阿济格督战的位置因为过于靠前,还被明军炮弹惊吓到了坐骑,直接跌落到了地上。被莽古尔泰召回时,他的腰背还有隐隐作痛。 对于莽古尔泰的提问,多尔衮三兄弟都沉默不语,他们现在也失去了在一日内攻破两堡寨的信心。过了许久,多尔衮才开口说道:“今日恐怕是难以攻下这两个堡寨了,这些明人安置了这许多火炮在堡内,之前都没有显露出来,我们手中的明国降人还是太少了一些,难以耗尽那些明人的手上的火器射击。 依我看,还是应当照着早上三贝勒的主张,集中力量攻击北堡,以少量兵力监视南堡似乎更为合适一些。” 莽古尔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阿济格,知道这两兄弟都还没有死心,又或是不想得罪黄台吉,依然还是想要继续攻打遵化城,没有撤退回国的念头。 他想了想便回道:“也好,两白旗兵强马壮,那就让你们三人主持对北堡的进攻,我亲自带着剩下的人马监视南堡的行动,阻断南堡的明军支援北堡。” 三兄弟从左路军统帅大帐中离开后,脸色都有些难看。莽古尔泰显然是想要继续坐视两白旗同明军去拼命,消耗两白旗的实力,但是他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相比起继续进攻明军堡寨损失一些人马,附和莽古尔泰的主张去得罪黄台吉,那个结果显然更为糟糕。 多尔衮三兄弟回去队伍之中后,清点了一下今日的进攻损失,才发觉六只新附汉军在一天内便损失了一半,而两白旗还在明军的炮火下损失了近3个满员的牛录。 两白旗一共65个牛录,此次出征因为多尔衮三兄弟都在军中,为了防止他们出现什么意外,两白旗一共编制了48个满员为60人的牛录,还不包括一些杂役和三兄弟身边的私人部曲。 对于两白旗的损失,多尔衮还是感到非常心痛的,他和多铎两人的性命可都在这两白旗的实力之上,一天之内就损失3个牛录,要是打到遵化城下,两白旗还要损失多少牛录呢? 第二日开始,两白旗在东面的进攻便有些缓和了下来,多尔衮把注意力放在了北堡背后的居民区内,试图绕过明军堡垒清出一条直接抵达遵化城下的道路。毕竟他们要的是遵化城,而不是面前这两座小堡。 第652章 围城战事十九 看着女真鞑子向后退去,今日应当不会再发动进攻之后,黄奇便开始记录今日战争的经过并进行总结,这是年初总参谋部给各级军官下达的一个条例。 在详细记录了今日作战的进攻之后,黄奇便开始检讨今日作战的得失,他总结道:相比起火炮的威力和射程,火炮的射速和精准度显然更为重要,特别是让同一口径的火炮能够按照相同的计算角度进行发射,必然能够大大的加快火炮射击的速度。 十一月八日左路军的作战结果很快被黄台吉收到了,对于两白旗的损失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对于左路军损失了大部分火药和火炮的事,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虽然左路军交出了一半数目的火炮,但是火药却只送来了10桶,结果他们不肯缴出来的火药,却又被那些明军炸上了天。接下来想要再补充火药就很是困难,一旦手上的火药用完,那些火炮就成了一堆无用之物。 从左路军处得来的火炮大多为弗朗机炮,这些火炮攻城虽然有所不足,但是用来攻打普通的民居却是绰绰有余。 在左路军于两座棱堡下受挫的这天,黄台吉下令把从左路军得来的火炮、炮手单独编为一军,又从投降的明军中挑选出了熟悉火器的人员充实其中,然后让身边的汉人侍卫李国翰统领这只200余人的火器军。 就在八日下午,黄台吉让火器军从遵化西北角开始进攻,以火炮攻击西北角上的民宅,然后再命令新附汉军上前占领炮击地区,并拆除被后金占领地区的民宅和构筑物。而八旗精兵则在火器军两侧进行保护,并视情况支援拆除房屋的汉军。 黄台吉想出的新战术虽然推进速度有些慢,一个下午也不过只拆出了30步深,300步宽的一个场地来。但是新附汉军的伤亡率却因此迅速的下降了,总算是挽回了一些汉军士兵的士气。 让这些汉军上去拆房子而不是去同对面的明人拼命,他们的积极性也同样提高了不少。而且拆除房屋也能最有效的保证,让明人无法重新占领利用这一区域。就算晚上后金退回大营休息,明人也不能在一片空地上短时间内构建多么坚固的工事。 至于那些防守在房屋内的明人,在火炮的轰击下,很快就被迫逃出了房屋,然后被后金军的弓箭手一一射杀。 在这场战争中,不仅明人在学习着如何尽可能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事物进行作战,建州女真同样也在适应着一种新的作战模式。 女真八旗在野战中通过学习明军的作战方式和自己习惯的狩猎方式相结合,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野外作战战术。但是对于攻打坚固城池的作战方式,始终还停留在收买城内的大户或是军官以为内应,或是派出间谍混入城内进行夺门战的几种固定模式之中。 如果以上两种方式失效,那么女真人只能采用围绕城池挖掘壕沟,进行长期的围城战。通过耗光城内的粮食,迫使城内军民出城投降。所以一个正白旗小卒在攻城战中首先登上三屯营的城墙,为夺取三屯营立下首功,会引起黄台吉格外的重视。 在没有有效的攻破明朝城池方法之前,血腥的登城作战自然是夺取城池最为有效的方式,但是登城战对于进攻方来说,总是需要激发士兵最大的勇气才能获得成效的。萨木哈图的勇气无疑鼓舞了女真军队对于攻城战的畏惧心理,自然也就获得了黄台吉格外的奖赏。 不过在另一方面,黄台吉也在一直寻找一种能够直接攻破城墙的作战方式。关内毕竟不同于辽东,辽东只有区区数座坚城,而关内拥有的坚城数以百计,如果每一座城池都要采用先登的方式攻城,那么就算是把后金国所有人口都葬送在明国的城墙之下,也未必能攻下整个明国。 于是明军使用的火器便落入了他的眼中,八日和九日对于明人民居的炮击成果,让黄台吉觉得,如果仿照缴获自明军的火炮铸造更大一些的火炮,是不是连那些城墙也能轰塌了。 黄台吉于九日亲自观看了火器军作战的经过,看到那些明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他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昨日下午和今天的作战,都证明了用火炮驱散房屋和街巷内防御的守军,然后成片拆除这些挡在后金军前的房屋,直接抵达遵化城墙之下,的确是一种可行的战术。 唯一让黄台吉有些遗憾的是,因为火药数量的关系,这些火炮大约只能在遵化西北角拆出一片用于进攻的空地来,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恼火于左路军的不顾大局。截留了这么多火药,居然没用上就被明人击毁了。 十一月九日,后金三路大军的攻击终于稳定了下来,东路军在这一日的试探进攻中,始终没有发现一条可以从绕过两座堡垒,直接让左路军进攻遵化城墙的道路。而与此同时,右路军和中路军合作,在遵化城西北角实施了重点进攻,成绩倒是非常出色。 左路军女真亲贵得到的消息就是,大约还需要四、五天的样子,右路军和中路军就能开辟出一条,直接通向遵化城西北角的通道。 两白旗的将士们已经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评论,右路军和中路军采用的攻城方式太过懦弱,完全丢掉了女真八旗的勇武之名之类的话语。他们现在最为担忧的是,自己还能不能生还辽东,不要被那些明军的大炮打的粉身碎骨之类的问题。 既然另外两路军找到了进攻城下的方法,左路军便迅速转入了牵制为主的攻击,不再试图进行强行攻占两座堡寨了。 后金采取的新战术取得了奇效,就连赵率教都已经开始加强城池西北角的防御了,他显然是认为周三畏等人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对抗这种新战术了,接下来便是要进入到真正的守城作战中去了。 不过赵率教觉得周三畏这些军官做的已经相当不错了,起码给遵化城多争取了半个月的守备时间,只要朝廷能够尽快派出军队前来支援,那么遵化城还是能够守住的。唯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后金的哨探截断了遵化城外围,使得他们对于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城内的军民中也弥漫着一种焦虑的情绪。 当赵率教觉得城外防御战已经宣告结束,接下来要准备进行城墙保卫战的时刻,周三畏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作战。 他正同自己的部下商议着,如何应对后金军队的新战术时,一名军官兴高采烈跑了进来对着房间内的众人喊道:“苏副司令他们撤回来了,已经快到大堂了。” 周三畏顿时丢下了手上的文件,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一名士兵正举着一只火把引导着一群人走进院门,当前一人正是苏然。周三畏围着他前后左右的观察了一阵,发觉他身上除了多了一些尘土之外,并无其他伤口,这才安心的说道:“幸好你没有受伤,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向师长交代了,你是如何躲过那些鞑子逃回来的?这可真是太侥幸了。” 前往前线查看防御状况,结果意外被困的苏然倒是颇为兴奋的回道:“周兄,我终于想到要怎么对付鞑子的新战术了。” “嗯?”周三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苏然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说道:“地窖啊,这北地冬日漫长,为了储备一些过冬的蔬菜粮食,基本每家都会挖掘一个地窖用来储备这些蔬菜粮食。 这遵化城西北部大多都是独门独院的住户,因此基本每家都有一个相当宽敞的地窖。我这次被困在前线,就是躲在了地窖之中,才算是逃过一劫。 如果我们把这些地窖找出来,然后联通起来,鞑子炮击的时候躲入地下,等到鞑子进攻之后,再出来迎战,不就能够破了鞑子的新战术了么?” 周三畏楞了许久,才狠狠的拍了下苏然的肩膀说道:“这次遵化守城战,师弟你的功劳一定是排在第一位的。大家都进去,我们都讨论一下,这个地窖战术究竟要怎么干…” 构筑街垒,这些军官们都在军校内学习过,但是如何挖掘地窖,并在地下挖出一条通道来,就不是他们的专长了。 不过遵化作为一座北地最为重要的官营铁厂,熟悉开矿挖井之人自然是不在少数。九日晚间周三畏等人找来了一批挖掘坑道的熟练工人,然后同他们一起初步定下了哪些地区的地窖应当联通,并挖掘一些旁支出口,以避免鞑子找到地窖后破坏封堵,使得他们无法利用这些坑道。 10日和11日两日,加上一个夜晚,明人都在繁忙的构筑一条地下通道网络,以避开鞑子从地面上的进攻。 黄台吉等女真将领也明显的感觉到了,明人在西北角的抵抗处于不断减弱的状态,这些女真亲贵们一时之间并没有过多怀疑,还以为守城的明人因为无法抵挡自己的新战术,导致士气低落,开始失去抵抗意愿了。 黄台吉觉得,等到打穿了明人在城外西北角的防御阵地,倒是不妨再试着派人去招降一下遵化城内外的军民。 对于这些敢于抵抗后金的明人,还利用各种手段造成了女真八旗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伤亡,黄台吉倒是有些爱惜了起来。这些遵化城的军民如果能够投降后金,无疑将会极大的增长后金的实力,这比起攻下一个遵化城,更让他感到欣喜。 至于这些遵化军民是不是迫于无奈的投降,还是别有用意的投降,黄台吉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把他们送回沈阳打乱编户,然后诱之以利,待之以诚,动之以情,大多数人都会慢慢屈服的。 等到他们愿意接受征召,加入到后金的军队之中后,自然也就失去了对于明国皇帝的忠诚之心。从某些方面来说,明国败坏的吏治和腐化的军队,实在是帮助后金获得明人忠诚最好的帮手。 第653章 接头 用干布擦干身上的水迹之后,感觉自己的身体总算不怎么颤抖了,金石信才麻利的从马背上取过依然干燥的包裹,开始穿上自己的衣物,他正束紧自己的腰带时,边上的同伴便把手伸过来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的对他说了一句,“金大,喝上一口暖一暖身子。” 金石信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同伴伸过来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小的扁壶。他也不回话,就接过来小口喝了二、三口,便把扁壶递给了另一边的同僚。 他们三人是被林世贤挑出来涉水过河同遵化城内取得联系的人员,林世贤带着他们过河的时候到还找到了一座小桥,但是等到快接近遵化城的地段,他们才发觉沙河上的桥梁都被人拆毁了,而再往东去便出现了鞑子的游骑。 沙河虽然在冬季水量较小,但也还是一条没有断流的河,林世贤带着他们找了许久,也只找到一处较浅的河滩,但河水的深度还是足以淹没一个人。按照京城最近流行的温度计量法,遵化野外的夜间温度起码是零下3-5度的样子,虽然河水还没有结成厚冰,但表面一层的河水起码也到0度了。 在这种状况下渡河,又不能在过河后生火取暖,很容易就会出现伤亡,就算是以前那些最为适应野外生活的夜不收也不例外。 不过现在么,作为物资供应最为充裕的一个军事单位,新成立的夜不收部队虽然对于这种状况下渡河有些犯难,但也没有达到畏惧的程度。这一年多来,他们学习的最多的不是作战技能,而是如何在各种不同环境下分辨出方向,并采取正确的应对方式,以增加自己生存的几率。 被普通士兵视为奢侈品的糖、酒、烟叶,也是夜不收军队中的普通供给品。在这种状况之下,原本依赖天赋、经验招募的夜不收,现在变成了更类似于一群研究特殊知识的学生。 至少,现在一名最为普通的夜不收人员都知道,晚上看不见东西是体内缺乏了某种营养物质,而不是天生的。在寒带作战,如何保暖才是最为重要的技能。而身体上的水迹如果不擦干,就会加快体内热量的散失。补充体内热量最好的方式,是吃一些高脂肪高糖的食物等等。 金石信等三人把马匹身上的水迹同样擦干之后,给坐骑和自己都补充了一些食糖,方才牵马向着遵化城南关方向走去。 对于趁着天黑摸入遵化城,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遵化南城外并没有后金军队驻扎的痕迹。显然这些女真鞑子是想要围三缺一,动摇城内军民坚守的信念。 没有了营地作为阻隔,后金士兵最多也就在几个要道上设置警戒而已。拜寒冷的夜晚所赐,这些封锁要道的鞑子必然是要燃起篝火取暖兼照明的。在这样的晚上,一团篝火就醒目的如同天上的月亮一样,数里外就能看到了。 金石信等三人很快就绕过了那些篝火,穿过了田野、芦苇、树林,最终出现在了遵化城南大道的入口。踏上了坚实的沙土道后,金石信的心里总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他毫不顾忌两侧黑鸦鸦的房屋剪影,加快了几步向着南关方向走去。 不过没走多远就被一道街垒所挡住了,金石信看了看街垒的高度,又瞧了瞧自己的坐骑,颇为无奈的对着两名同僚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人前去叫门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快返回,趁着那些鞑子还没发现,在天亮之前返回对岸去,向大人进行汇报。” 两名同僚轻声答应了一声,便接过了金石信手中的缰绳,而金石信取过了马背上的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便向着街垒爬了上去。 金石信过了第一道街垒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他翻越第二道街垒时却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随着这阵响声响起,原本极为安静的街道两侧的房内顿时有了动静,几扇临街的窗户被打了开来,从这些窗户内丢出了几个被点燃的火炬,顿时街道上便明亮了起来。 金石信还看到,除了这些被丢出来的火炬之外,被打开的窗口还伸出了几只粗管。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便是边军常用的三眼快枪。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能躲过火药爆发的速度,因此他忙不迭的出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属部队,生怕这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点燃三眼快枪。死在自己人手中,那就太冤枉了。 听到惊动了警铃的人员是来联络城内的自己人,赵山河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就快步走了出来,验看了金石信手中的腰牌,事实上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的就着火光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才把腰牌还给了金石信说道:“我想你可以先跟我一起去见见周大人,你的同伴我会让人安顿他们的…” 作为总参谋部的一员,周三畏对于夜不收部队自然是了解的,验证了金石信之后,便查验了金石信带来的密函,他查看了密函外的密语和火签完整度后,便把密函交换给了金石信说道:“密语和印记都没有问题,但是你刚刚说陛下亲自率军来援,已经攻下了石门寨的消息确实么?” 金石信毫不迟疑的回道:“确实如此,不过陛下的密函是指明交付给赵总兵、周参谋和王巡抚三人的,卑职希望能够尽快进城面见其他两位大人,然后当场交付任务,再趁夜返回,避免明日鞑子开始封锁归路。” 周三畏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几位军官吩咐了几句,便回头对他说道:“也好,我这就陪你一起进城,然后同赵、王两位大人接收陛下的旨意。” 就算是周三畏也同样不能让遵化城晚上开启城门,不过他倒是让人在西门边上的城墙上加装了一个起吊装置,作为晚间进出城池的通道。 周三畏同金石信两人坐着晃悠悠的木笼上了城墙之后,便命人去通知了赵率教和王元雅两人,皇帝有使者潜入遵化城下,要求两人一起过来接受皇帝的命令。 金石信的到来,虽然只有一些将士知道,但是遵化军民中原本有些沉闷绝望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虽然遵化军民数次击退了后金军队的进攻,但是对于一座被封锁的城市来说,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到来,便成了城中军民最为在意的问题。 对于遵化城内的军民来说,他们最担忧的还是,朝廷会不会因为收不到遵化城的消息,干脆就放弃了他们。就算是最普通的平民也知道,如果没有外援解救遵化,就算遵化城能够守的再久,也是要沦陷的。 他们同后金鞑子在遵化城外已经打到了这种程度,恐怕城破之后不被那些鞑子算账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两天的战事里,鞑子驱使投降明人攻城,丝毫也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又放火烧毁民居,使得遵化百姓对于女真鞑子尤为愤恨,遵化军民就算之前有所动摇的,现在也不敢轻易提出向后金投降的意见。 遵化军民虽然不愿意投降后金,但是他们对于是否能够坚持到援军抵达,也同样没有什么信心。鞑子这两天使用的新战术,更是让他们觉得城外的西北角大约是保不住了。虽然周三畏带着自己的部下,拼命堵截后金在西北角上的攻势,但是在城内的官军看来,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城内的明军因此而士气有些低落了下来,但是皇帝亲征,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救援遵化的消息,顿时让这些原本垂头丧气的官兵们兴奋了起来。 这不仅是继正德皇帝之后,大明又一个亲自上阵的皇帝,同时也让这些遵化军民感到,他们没有被朝廷所遗忘。而皇帝亲自前来救援,显然不可能只带了数千兵马上前,只要大军压近了遵化城,自然就能迫使那些女真人退回去了。 不提遵化城内的军民因为得到皇帝亲征的消息而士气大涨,遵化城内几位大佬也正揉着通红的眼睛接待着金石信。 赵率教、王元雅,带着一干文武官吏先是接受了密函,一边叫人进行翻译,一边就开始抓住金石信询问皇帝亲征的消息,和石门一战的具体情报。 密函上的内容很快就翻译了出来,上面只有两条内容,一条是崇祯要求众人死守遵化城,最少也不能少于15天,让他有时间调集各处军队集结于蓟州,然后一体东进为止; 另外一条则是安抚遵化城内的军民,告诉他们援军已经抵达距离遵化城60里的地方,只要他们继续坚守下去,胜利必然会属于他们。 此外,崇祯还承诺,遵化百姓为协助守城受到的损失,朝廷都会进行赔偿,所以希望大家在关键时刻要舍弃小家,以保全遵化城。 对于皇帝密函上的两道命令,赵率教同王元雅都没有出声反对。能够坐守城池,而不是被皇帝命令出城袭击敌军,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两人也承认了密函的效力。 随后,赵率教和王元雅、周三畏各自写了一道奏折,说明了这些天遵化城的守城经历,让金石信带回给皇帝。十一月十二日凌晨,金石信等三人再次渡河回到了沙河南岸,回到了部队。 林世贤取过了金石信交给他的包裹,看了里面三道奏折后,便收好了包裹,对着众人说道:“很好,我们这便回去向陛下覆命,让陛下知道遵化城依然在我们手中…” 第654章 一次反击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被明军俘虏的杜度等人,在获得了明军的优待,觉得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之后,便陆续说了一些他们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是他们一旦开口之后,想要说些什么就由不得自己了。在锦衣卫的循序渐导的引诱下,他们能说的和不该说的,就通通都说了出了。 当所有的尸体和存活人员都被认出来之后,关于杜度、鲍承先等人的身份和他们的事迹,也陆续的从这些人口中问了出来。 朱由检听取了连善祥送来的审讯口供之后,便让连善祥去试着招揽一下杜度、鲍承先两人,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两人招揽过来有什么作用,一个是被后金诸贝勒深为忌惮的广略贝勒褚英之子。 当年努尔哈赤废除褚英继承人位置时,后金诸位贝勒都是出过力的,其中又以代善和黄台吉最为卖力。因此这位杜度贝勒,在后金国内一直是一个边缘化的人物,谁都不愿意看到他重新返回后金的权利中枢。 朱由检甚至觉得,如果这位杜度贝勒能够就此被自己干掉,估计最为开心的还是后金国内的那些贝勒们。他们既不用自己动手,又能够借着杜度被杀的机会坚定女真亲贵反明之心。 而另一位汉人鲍承先,是曾经的大明参将,在辽沈、广宁两战中都是率先败逃,但是因为出身辽东将门,因此被努尔哈赤所招降,但并不被重用。等到黄台吉登基之后,有意扶植辽东汉人的势力,才在宁完我的推荐下,被黄台吉召入了刚刚成立的文馆。 因为得到了黄台吉的器重,所以这位辽东降将在入关伐明的战争中表现的尤为积极,不仅积极的为黄台吉出谋划策,还亲自出面去招降被围攻的长城关口明军各部。此人领兵作战不行,但是对于大明军队内盘根错节的关系倒是了如指掌,加上他对这些过去军中同僚的心思尤为熟悉,常常能够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因此入关后连连得到了黄台吉的嘉奖,一时倒是成了黄台吉的心腹之人。 此次他跟随杜度前往石门寨督战,除了协助杜度之外,主要的任务还是监督杜度的言行,防止这位过气的努尔哈赤长孙在蒙古人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鲍承先对于黄台吉的确有用,但是对于崇祯来说,却没什么作用。因为他不需要借助鲍承先去熟悉明军的将领和指挥作战机构,锦衣卫那里的资料要更为详尽一些。而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证明了此人根本不适合领军作战,把他招揽回来之后,纯粹是多养了一个废物。 不过为了表现自己并没有对后金亲贵有赶尽杀绝的意图,崇祯还是让连善祥去招降了一次,起码杜度作为努尔哈赤的长孙,如果他真的投降了大明,在政治上倒是能够对后金国内造成一些冲击。 但是崇祯的善意很快就被两人拒绝了,连善祥小心的向崇祯回报道:“…杜度很干脆的拒绝了陛下的提议,说是不能辱没了父祖的英名,不过他倒是不再像昨天那样,把请求陛下赏赐他一死挂在嘴边了。 至于那位鲍承先,他没有明着拒绝陛下的提议。只不过,他同臣说了许多云山雾绕的话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大约是,一是家人亲族都在沈阳,他要是投降了,恐怕在后金国内的家人和亲族都会遭殃; 二则是他此前已经投降了一次后金,现在刚被抓就再次投降大明,恐怕会被人以为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也难以取信于陛下。 因此他不敢不降,也不敢降,一切唯待圣裁。” 朱由检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哑然失笑的说道:“这人倒是狡猾的很,让朕来裁决。真要让朕来做决定,朕倒是想立刻下令吊死他,以告慰辽东死伤的军民。也罢,你对这两人怎么看,是杀了好,还是放他们回去好?” 连善祥想了想,才谨慎的说道:“臣和几位部下倒是闲聊过几句,臣等以为杀有杀的好处,放也有放的好处。” 朱由检抬头看向了连善祥,颇感兴趣的问道:“你可以说说看,杀了有什么好处,放回去又有什么好处。” “杀了他们可以震慑向我大明军中的意志不坚定之辈,还可以振奋一下我大明军民的人心士气。放他们回去,倒是可以显示陛下的仁德,以打消鞑子军队死战到底的决心。这些便是臣等的愚见。” 朱由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于如何处置这些俘虏,还是有些迟疑不决。过来半响,他才对着连善祥说道:“算了先把两人放一放,其他人继续审问下去。另外今日中午,替朕设宴招待蒙古各部首领,包括莽果尔和恩格德尔两兄弟在内…” 在午宴上,蒙古各部的首领个个都捧着酒杯唱歌助兴,抢着恭维崇祯的仁德和武勇,希望能够以自己恭顺的姿态换取自己和部下的人身安全。 而崇祯也不负这些蒙古首领的期望,在宴会上当众作出了承诺,只要他们不做反抗,服从明军的安排,他们和部下的生命就都能保全。他们之中的首领可以在战争结束后返回部落,但是要发誓不再屈服于后金同大明为敌,至于其他人则将会判处一定工作量的劳役,以此作为对此次战争受害者的损失进行赔偿。 除了一些小部族的首领还企图继续哀求皇帝,期望能够把自己部下的劳役给免除了,他们部族的青壮都带在了身边,要是这些青壮回不去,那么他们的部族也就会成为他人眼中的猎物。至于一些大部族的首领,对于明国皇帝没有拿他们的头颅去祭祀祖先,已经是大感侥幸了。既然明人没有当场砍杀他们的部众,他们觉得让这些部众服些苦役,也未尝不可。 他们唯一感到担忧的是,当明国皇帝释放他们之后,他们要怎么同后金交代,毕竟有些人的部族就在后金控制的区域以内。 朱由检显然没有兴趣去思考这些部族首领中究竟有几人是真心投降,他在宴席上亲近恩格德尔和莽果尔两兄弟的举动,却正好让这些部族首领们都一一看在了眼中。绰尔济台吉正是这些部族首领中的一员,这位年轻的兀鲁特部族的台吉,默默的把眼前的场景记忆了下来。 十二日下午四时左右,林世贤终于带着自己的部下返回了石门峡。就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已经遇到了数批女真人和蒙古人混杂的哨探,显然后金军队在得知石门寨陷落,驻守石门寨的蒙古左营大败消息后,已经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对石门峡以东地域进行了遮蔽,以封锁明军同遵化城之间的联系。 不过,后金军队虽然反应迅速,但是军队的调度显然不是一日之间就可以完成的,所以用于遮蔽这些地区的哨探数量不够,让林世贤等人轻易的冲回了石门峡。 得知林世贤等人返回之后,朱由检便立刻召见了他,打听遵化城内的详细情况,遵化城没有沦陷的消息,他倒是从哪些开口的女真人那里听说了,但是这场攻城战究竟打到什么程度,遵化城内的伤亡究竟如何,这些女真人都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 林世贤的返回,终于给崇祯带回了最为切实的遵化消息,特别是赵率教、周三畏、王元雅三人的奏折,更是比较完整的勾勒出了一个遵化保卫战的过程。 对于周三畏以总参谋部的名义,在遵化城内推行的守城政策,还强行收缴了城内外百姓家中和商人店铺中的余粮等物资,实施战时供给制度,朱由检并没有多加评论。不过这倒是让他稍稍安心了下来,这些政策的实施,起码保证了遵化城的防务不会在瞬间崩溃,让后金军队在短时间内攻下这座城市。 看完了这些奏折之后,朱由检又详细盘问了进入遵化城内的金石信等三人,从他们口中了解了遵化城内的军民士气如何。 金石信说完了自己进入遵化的见闻之后,还补充道:“…城内军民闻听陛下亲征,带领大军来援救遵化的消息后,大家的志气都很高昂。 臣以为遵化城防守半个月应该不会有问题,就在他们送臣离城时,臣还听说城内要发起一场反击,以挫败鞑子的士气呢?” “反击?什么样的反击。”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金石信赶紧回道:“这两日鞑子在遵化城外西北角上拆了许多房子,都快拆到了遵化城的城墙下面了。 据说守军这两日在那块区域挖了许多坑道,把各家的地窖给联通了起来。就在今日,当鞑子火炮阵地向前移动时,他们将会在预定的区域内装填火药,一举摧毁鞑子的火炮,并对鞑子前方的投降汉军进行一次反攻,以挫败鞑子攻城的士气…” 金石信同崇祯汇报的时候,黄台吉也正带着一群女真亲贵临于遵化城西北面的战场上,脸色铁青的看着远处被炸的七零八落的火炮残躯。 今日上午他们的攻击还是一切顺利,但是到了下午,当火炮阵地向前挪动了100步之后,明人引爆了早就埋在地下的火药和地雷,把刚刚成立没几天的乌真超哈部队差点炸了个全军覆没。 200余名乌真超哈部队,除了80多名正在后方搬运弹药的,其他人都同被炸上天的火炮一样,一起归天了。 就在这些火炮被炸上天的同时,后金派出拆房子的新附汉军也遭到了明军主力的袭击,后方惊天动地的爆炸不仅阻隔了八旗军队的上前支援,还摧毁了这些汉军的士气,因此轻易的就被明人驱赶了回来。 看着前方距离遵化城城墙不足150步的住宅区域,黄台吉心里倒是有了一些明悟,如果想要继续攻下去,恐怕就要把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性命填进去了。 在石门寨失守的现在,恐怕是很难再说服那些女真亲贵对遵化继续攻击下去了。 第655章 围点打援的计划 围绕在黄台吉身边的女真亲贵们同样心思各异的看着远处的废墟,自从轻易的攻破了长城之后,他们觉得一直跟随自己的好运气似乎就用尽了,不管是面前这座难以攻下的城池,还是石门寨失守的消息,加上越来越狡猾的明人守军。 昨日下午遵化城下的后金将领们收到了石门寨失守,蒙古左营基本全军覆没的消息,由于逃亡回来的小队人马陆续而归,当黄台吉收到石门寨失守的消息时,基本上已经传遍了右路军和中路军大半个营地了。 看到已经无法封锁石门寨失守的消息,黄台吉不得不就势召集各处的女真亲贵讨论应对事宜。在这次会议上,支持撤兵的声音渐渐占据了上风,就连岳托也有些改变了口风。 不过也有些女真亲贵觉得攻打遵化城才刚刚进入正轨,眼看着就要打到城下了,现在撤兵的话,之前的伤亡便算是前功尽弃了。因此他们更想撑上几日,打一打遵化城再考虑撤兵的事宜。 很快会议上便剩下了这两种主张,一是立即撤兵;二是打一打遵化城,然后再撤。至于此前攻破长城各关口时,众人豪气冲冲的想要打倒北京城下去的想法,已经悄然不见了。 就连最支持黄台吉伐明的文馆成员,这一次也委婉的在私下向黄台吉进言,石门寨被明军夺回,东进之路已经被封死,与其坐困于遵化城下,倒不妨先撤一撤,等待下一次进攻关内的时机出现。 在这种局势之下,就算是黄台吉也不能不考虑其他女真亲贵的感受,选择了暂时退让一步,赞成试着攻一攻遵化城,然后再商议是否撤军的问题。 在一番商议之后,会议上终于定下,先让岳托带着一部分右路军的人马,加上束不的手下的二千人马移驻至堡子寨,封锁住明军东进遵化的通道,务必把明军压制在石门峡内,不得使之东上接应遵化守军。 随后,会上各女真亲贵都一致认同,要加快对遵化西北角的进攻,三日内清除出通往遵化城下的通道。然后再用三日时间进攻遵化城,六日之后再召开一次会议,到时再决定是否撤军。 结果,第一日的进攻就遭到了一次重大挫败,几日来被他们打得节节后退的明军,今日居然给他们送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看着那些四散逃亡的汉军和变成废铁的佛朗机炮,这些观战的女真亲贵们就知道,想要在三日内攻到遵化城下,显然是有些希望渺茫了。 虽然此时远方的战场上还不时传来厮杀哭喊的声音,但是黄台吉身边的女真亲贵们却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这一刻连代善都不愿意出声提什么撤兵的意见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撤兵已经是势在必行,但是现在提这个,无疑是彻底同黄台吉翻脸了,就算是代善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刺激黄台吉,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黄台吉一言不发的转身向观战台下走去,豪格同两黄旗的将领顿时紧紧的跟了上去,济尔哈朗犹豫了一下,也带着镶蓝旗的将领转身跟上。台上很快就剩下了两红旗的将领、代善父子和一些小贝勒们。 代善半眯着眼睛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毫无生气一般的老树,岳托看了看黄台吉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终于还是转身跟上了黄台吉的队伍。以往跟在他身后的镶红旗将领,此刻却无一人跟上他,只有一些同岳托交好的小贝勒们纷纷跟上了他。 萨哈廉倒是留了下来,但是他走到代善身边,却轻轻的对父亲劝说道:“阿玛,此刻我军孤悬在外,四面皆敌。若是内部再有什么分裂,恐怕一场大败就不可避免。 我后金国现在好不容易才打开了蒙古各部、朝鲜、明国三面包围的圈子,察哈尔部远遁河套,朝鲜愿意与我国结盟,明国向我国求和,这是我后金立国以来形势最好的一段时间。 能够出现现在这种局面,一是我后金国有天命眷顾;二是天命汗和天聪汗都是我女真豪杰,治军理政远非常人所及;三则是大明有民亿兆,但是其心也是亿兆,从无有一人可以团结此无数人心。但我后金却不同,虽然民众不及百万,但是百万人却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即便是偶有争斗,那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若是今日阿玛和三贝勒继续逼迫大汗,则我后金国的内乱就迫在眉睫。届时蒙古、大明、朝鲜趁我国内乱卷土重来,我等可还能安居在家享受富贵?” 萨哈廉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让代善犹豫了起来,“你说的倒是不错,但是如果汗再继续坚持下去,各路明军齐聚遵化城下,恐怕我们到时是想撤都撤不了了。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的面子,就要拿2万多八旗建儿去冒险吧。” 萨哈廉不由继续说道:“即便是阿玛同三贝勒联手就能够压住汗的意见了?汗手中的两黄旗虽然实力不大,但是镶蓝旗在济尔哈朗带领下,自然是紧紧跟着汗的。 两白旗的多尔衮三兄弟在母亲殉葬之后就老实的很,一直跟着汗做事。我们同汗起冲突,天知道这三兄弟会站在那一边?难保他们不会趁着各旗分裂的机会谋求汗位。 汗一向英明,既然现在局势如此,说明我军伐明的机会还没有成熟,让他回去想一想,自然会很快想通,下令撤军的。我们何必为了这么一两天时间,非要同汗争出一个对错来呢?阿玛难道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联手三贝勒,同汗翻脸了吗?” 代善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你说的到也不错,我便再等上两日,两日之后就算是汗再怎么嫉恨我,我也会同莽古尔泰联手,要求他撤兵的。 这汉人的兵书上写的很清楚,师老无功,军心必堕。我后金以武功建国,这八旗将士就是我们的本钱,既然打不下遵化城,明军主力又次第来援,我们自然是要跑路的,决不能把这些八旗将士白白丢在遵化城下…” 黄台吉一言不发的返回了自己的大帐,就对侍卫下令,除了各处的传令兵之外,其他人今日一概不见,这就把眼巴巴跟上来讨主意的众多女真亲贵都关在了帐外。 黄台吉把自己关在大帐内,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都没出来。等候了大半天的一干女真大臣们,终于不再顾及礼仪,跪在大帐之外,请求黄台吉升帐议事。 过了许久,终于有一名亲兵走了出来,让帐外的各女真亲贵整理仪容,等候黄台吉升帐议事。 当女真亲贵们鱼贯而入进入帐时,才发觉坐在上首的黄台吉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晚上没有好好休息。 看了一晚上地图和情报的黄台吉显然有了一些主意,他不待其他人诉苦请求撤兵,就先声夺人的说道:“本汗思考了一晚上,觉得各位说的不错,这遵化城是不能再打下去了。至于撤兵的想法,本汗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是撤兵也有撤兵的条件和秩序,不能大家一窝蜂的往关外冲去,让那些明人跟在咱们后面捡便宜。 本汗以为,就算是要撤军了,我们也要先把明人彻底打疼,特别是东路的辽东各军,骑兵数目远超其他边镇。若是不能把辽西骑兵打疼了,我们想要撤退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西路这股明军究竟是什么路数,居然打垮了蒙古左营,连去督战的杜度他们都是凶多吉少。我们就算要走,也要让这只部队付出代价,否则岂不是让那些蒙古人小窥了我们后金大军。 所以,本汗以为,接下来我们要改变作战计划,用小数兵马和汉军围住遵化城,然后在野外消灭来援遵化的明军援军。不管是西面还是东面,那只明军最先冒出来,我们就先消灭他。 只有把这些有可能追击我们的明军援军打掉,我们才能安全而轻松的撤回沈阳去…” 一干女真亲贵听到不用再继续攻打遵化,和撤兵几个字,就立刻露出了笑容,纷纷出声附和了黄台吉的意图。 至于黄台吉围点打援的计划,这些女真亲贵到是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在野外作战还是很有把握的。也不认为失去了城墙保护的明军,能给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西路和东路明军,究竟先打那只,黄台吉表示还要继续打探一下具体情报,让众人都返回军中等候消息。有了黄台吉的承诺,一干女真亲贵也就没什么意愿跟着代善、莽古尔泰,追究黄台吉篡改大军进攻的目标,从而导致了被明军击败的责任了。 遵化城头上的明军在这一日发现,原本不停向遵化西北角城厢进攻的后金军队,在火炮被炸毁之后,便收缩了回去。他们很快在遵化城城厢外围出现,挖掘了一条包围遵化的壕沟,试图做长期围攻的准备了。 十一月十三日下午,杜度、鲍承先、恩格德尔和莽果尔两兄弟被明国皇帝放了回来,他们还带来了崇祯写给黄台吉的亲笔信件。 这封信件除了对于黄台吉上次发出公开信进行了回应,信中还要求黄台吉交出俘虏的明国军民,对后金军队入侵明国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向大明赔礼道歉,然后率军离开关内,则两国尚可维持去年签订的和约,否则大明和后金之间必将重启战端云云。 对于杜度等人带回这样一封信件,黄台吉甚为气愤,他当着众人的面读了一遍信件的内容之后,就怒气冲冲的说道:“这南国小儿实在是好生不晓事理,不过是击败了区区一只蒙古偏师,居然就敢对我等发号施令,写信羞辱于我,完全是没把我后金放在眼里啊。 杜度、鲍承先、恩格德尔、莽果尔,你们四人究竟能不能确定,这西面前来救援的明军之内,有明国皇帝的存在?” 第656章 会议上的争论 在黄台吉当着众人的质问下,杜度、鲍承先、恩格德尔、莽果尔四人都详细的讲述了,他们同明国皇帝接触的经过。 不过杜度讲述自己同明国皇帝见面的过程时就有些粗略,而其他三人听完了杜度讲述的经历之后,脸上都有着奇怪的表情。 对于黄台吉和其他女真将领来说,这四人讲述的内容已经足够证明,明国现在的小皇帝果然是抵达了前线。 岳托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黄台吉恭贺道:“汗王,这实在是天佑我后金国。如果能够在这里擒获明国皇帝,这比打下一百个遵化城都有好处啊。” “是啊,是啊,只要拿住了明国皇帝,还怕不能让遵化城的守军开城投降么?” “岂止是遵化城,只要拿住了他,让这位明国皇帝写几道圣旨,说不定北京城门都能打开了。大汗也可以去金銮殿上坐一坐龙椅了…” 大帐内原本还有些沉默的气氛,随着杜度等四人带回来的情报,顿时让这些女真亲贵把目标转向了,驻扎在石门寨的明国皇帝身上了。 虽说明国皇帝带领的兵马击败了蒙古左营,但是根据杜度、恩格德尔等人的描述,明军的战斗力比遵化城内的守军弱多了,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蒙古左营已经击溃了明国的前锋部队。 如果不是左营错误的估计了明军的数量,以纵队出击明军,加上明国的援军数目实在太多,皇帝又在军中激发了明军的士气,这一战的胜负原本还未可知呢。 不管是杜度还是恩格德尔,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都极力夸大了明军的数量,而贬低了明军的战力。如果不是已经有小股溃兵逃回了本军,恩格德尔都不打算将自己指挥失误,以纵队进攻明军的事情说出来。 除了这四人之外,其他蒙古左营的将领一个都没放回来,他们四人说什么,在场的女真亲贵们自然也就信了什么。后金立国未久,国内欺上瞒下,讳败为胜的官场腐朽风气还没有开始盛行。 加上四人之中,除了鲍承先这种不可信任的汉人之外,其他三人不是女真本族就是蒙古盟友,杜度更是努尔哈赤的子孙。因此就连黄台吉在内,都没人怀疑四人隐瞒了什么。 不过这些女真亲贵忘记了,杜度虽然是努尔哈赤的子孙,但是却被女真亲贵们打压了这么些年,他自然知道这些女真亲贵们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 他要是击败了明军围困带着部众逃回来,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实情,说明这只由明国皇帝带领的军队士气极为高昂,作战能力也并不弱于女真八旗。 但是作为被明军擒获的败军之将,他要是回来大肆宣扬擒获自己的明军有多么强大,估计不少女真亲贵在恼羞成怒之下,就要在大汗面前参劾他作战不力且畏敌如虎了。 作为一个被长期打压的失势贝勒,杜度很清楚女真亲贵之间的斗争有多么残酷。黄台吉登基之后,他的日子虽然稍稍好过了一些,也被封了一个小贝勒的名号,但是如果不能领兵上阵博取军功,他也依然是后金国内一个无足轻重的闲人而已。 作为努尔哈赤的子孙,杜度同样心高气傲的很,他可不愿意作为一个闲人过完这辈子。战阵上失败一次倒是没什么,但是一旦被扣上了畏敌如虎的帽子,他想要再领兵出征就难如登天了。 因此当恩格德尔心怀揣揣的贬低明军的战斗力,夸大明军数量时,杜度采取了默认的姿态。 想要脱罪的恩格德尔兄弟,明哲保身的汉人鲍承先,加上想要翻身的杜度,很快就把黄台吉等女真亲贵给带到了沟里去。 通过四人的描述,加上一干女真亲贵的自我脑补,他们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明国西面的这只援军足有五六万之多。 由于大明皇帝已经确认就在这只援军中,因此众人都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明国皇帝亲征已经是少见之事,既然他敢带兵亲征,不是明国皇帝胆略过人,便是有所依靠。 刚刚登基就派出使者向后金求和的明国皇帝,在一干女真人眼中显然算不上什么胆略过人。因此依靠人多势众前来救援遵化,这才是最符合这些女真人想象中的明国小皇帝。 不过既然明军数量如此之多,派出一支精兵从石门峡南面的山路上绕道攻击石门寨后方的想法,也就迅速被许多女真将领从心里抹去了。 就算女真人再怎么狂妄,也没有那个将领在遵化城下受挫之后,还敢带着一支士气不足的小部队去袭击数万人驻守的要道路口的。要是换做十几日之前,后金军正士气如虹的时候,说不得还有人真敢尝试一下,但是现在么,大家都只有沉默不语了。 在草原上的蒙古部族不断出兵后,后金现在兵力差不多超过了四万人,但是核心部队也就不到2万。集结主力同五六万明军野战,这些女真将领们倒是没有什么惧怕的。 但是带着这只部队去进攻地势险要,又有明军大军据守的石门峡,显然就有些力所未逮了。而且以石门峡的地形,即便是击破了明军主力,后金军队也要付出惨重代价了。更何况,明国皇帝要是见势不妙逃回蓟州,他们这一仗就等于是白打了。 因此很快大帐内的众人就得出一个结论,要想俘获一个活的明国皇帝,就必须诱惑这只明军东进,让他们进入到堡子寨附近的开阔地,然后断其后路,分隔包围而歼灭之。 但是如何诱惑明国皇帝东进,如何监视遵化城守军,如何阻挡东面的辽东军无法西进接应援助,这些女真亲贵讨论了半天都没有得出一个方向来。 看着这些女真亲贵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拿获明国皇帝的功劳,坐在大帐另一侧的代善和莽古尔泰等人,顿时对于杜度等四人不满了起来。 原本昨天他们已经差不多取得了不少女真亲贵们的支持,击退了东西两路明军的追击之后,就出关回国,结束这场伐明之战。虽然此次伐明轻易的击破了长城各口,但是从这场战争中赢得的好处,却大多被那些蒙古盟友拿去了。 女真八旗获取的战利品,也就比打草原上的蒙古部族多一些,但是此次出征各旗损失的人马,却让这些战利品看起来有些失色。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认为,如果这场伐明战事就此结束,黄台吉一力主导的这场战事就没有给后金带来多大的收益,返回沈阳之后他们倒是可以借着这场战事打击一下黄台吉最近高涨的威望,从而恢复四大贝勒之间的权力平衡。 但是好死不死,明国那个小皇帝过于年轻气盛,放着安全无虞的京城不呆,居然带着军队玩什么御驾亲征。要是真的让黄台吉的计划成功了,他这次主导的伐明战事就真的是战果辉煌了。 上一个被俘虏的明国皇帝,还是明国的英宗皇帝,但是现在明国可没有于谦和可以继位的景泰皇帝。一旦俘获了崇祯,要么就是利用崇祯让明国彻底屈服,要么就是让明国内部因此发生分裂,怎么看都是对后金极为有利的结局。 而俘获了明国皇帝的黄台吉,他在后金国内的威望将会变得无与伦比的强大,即便是他们三大贝勒联手,恐怕也不能再对黄台吉造成什么挚肘了。 在莽古尔泰的示意下,正蓝旗将领屯布禄、爱巴礼突然站出来对杜度质问道:“既然明军只是以数量居多取胜,贝勒身边带着的是我女真精兵,何以连突围都不成功? 另外,鲍承先、恩格德尔、莽果尔等三人,不是汉人就是蒙古人,明国皇帝放他们回来送信,倒也说的过去。但是贝勒你是努尔哈赤的长孙,明国皇帝如何会轻易的把你放回来?” 对于屯布禄、爱巴礼的质问,杜度楞了一下,便怒气冲冲的回道:“难不成你们觉得,非要让明国皇帝砍下我的脑袋,才遂了你们的心意吗?” 不待两人回话,杜度便转身对着黄台吉跪下哭诉道:“汗王明鉴,臣身为天命汗的子孙,岂能背叛后金投靠明国,若是汗王也认为臣出卖了后金国,臣请汗王赐臣一死,以证清白。” 坐在黄台吉身边的莽古尔泰立刻嘲讽的说道:“你既然如此清白,为何又不肯战死在沙场,反倒要跑回来让汗王赐死你?你可真是给天命汗长脸。” 代善也顺口说道:“三贝勒说的虽然有些过火,但是你身边天命汗的长孙,明国皇帝抓住了你,还知道了你的身份,就这么将你放了回来,而跟着你前去的其他女真儿郎却一个也不放,岂能不让人起疑? 屯布禄、爱巴礼虽然言辞有些无礼,但是他们询问你这个问题,也是希望能证明你的清白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发怒?”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先后表态,使得一些女真亲贵顿时把如何对付明国皇帝的心思,转回到了这四名带回明国皇帝消息的人是否可靠的问题上来了。 一些两红旗的将领随即也上前弹劾杜度等四人损兵折将,失守汛地的罪责,似乎有把这四人作为此次败军失地的罪魁祸首一般。 黄台吉见此方才发话,他一边坐实了四人有败军失地的罪过,但是却又轻轻放过了四人是否被明军收买的嫌疑,最终决定暂时搁置四人的败军之罪,让他们在前线戴罪立功,战后再行处置。 到了这个程度,想要继续讨论怎么诱使明国皇帝带兵出击,然后围歼俘获的作战计划,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因此黄台吉便宣布暂时休会,待到下午再继续讨论。 第657章 告密者 刚刚把众人遣出自己的大帐,黄台吉独自在帐内思索了还不到一刻钟,守住门外的贴身侍卫就走进来向他报告,蒙古左营的固山额真恩格德尔又偷偷的跑了回来,想要私下求见他,说是有机密事宜禀告。 黄台吉对侍卫扬了扬手,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个恩格德尔,有什么事不能在众人面前摊开来说,非要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弄得好像本汗在搞什么阴谋一样。 去把他叫进来吧,看看他究竟想说什么,要是弄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今次非得好好罚罚他不可。” 进来禀告的侍卫答应了一声,便到外面把恩格德尔给悄悄的带了进来。 恩格德尔看到黄台吉后,赶紧跪下重新替自己请罪,这次的态度要比在众人面前诚恳的多了。 黄台吉耐心听完之后,才开口说道:“起来吧,你是跟随父汗的老人了,娶的又是本汗的堂姐,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人可比,不必过于拘礼。 再说了,当年喀尔喀五部归顺我后金,你从中周旋劝说,也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父汗曾经给过你敕书:只要不是叛逆,他罪皆得免。本汗也不会违背父汗的命令,今次的事件就到此为止。 不过你说有机密事宜向本汗禀报,到底是什么事?” 恩格德尔先是叩谢了黄台吉的宽恕,接着才说道:“臣兄弟被明国皇帝召见的时候,审讯鲍承先和杜度两人的锦衣卫前来向明国皇帝汇报,说两人都表示愿意向明国皇帝投诚,成为明国在后金的内应。 那明国皇帝也没有避忌我们兄弟,就让我们兄弟去边上的帐房内等候,他要同鲍承先和杜度先谈谈。 明国皇帝的大帐就同汗王的大帐一般,内里有几个用锦缎隔出的小房间,坐在这些小房间内,只要不出声,外人就觉察不到。 我们兄弟虽然被明军所擒,但是对后金国却是一片丹心,虽然明国皇帝对我兄弟频频示好,我兄弟两人也没有生出什么异心…” 恩格德尔说着说着就绕到自己对后金忠心耿耿之类的话语上去了,特别是对黄台吉的忠诚,更是其他人所不及的。 他给自己脸上贴了不少金之后,便看到黄台吉眼底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这才赶紧把话题转回来接着说道:“…那明国皇帝先是接见了鲍承先,我们兄弟听到明国皇帝开口赦免了鲍承先投敌之罪…是投向我后金…” 恩格德尔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崇祯当时说过的话语,让黄台吉的脸色稍稍变得好看了一些,从这些话语的内容来看,到的确是像明国皇帝所说的话,而不是恩格德尔在瞎编。 根据恩格德尔转述,明国皇帝谅解鲍承先当日投降后金的苦衷,也明白他现在不能公开返回大明,因为他的家人和亲族都还在沈阳。 因此明国皇帝准备放他回去,潜伏在后金国内为大明打听后金的内部情报。明国皇帝还说,为了让他回去看起来不是这么突然,还会挑选几个重要的人员同他一起放回去云云。 黄台吉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恩格德尔,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还在絮絮叨叨转述鲍承先和明国皇帝对话的恩格德尔,“按照你这么说,明国皇帝先是拉拢你们兄弟不成,就把你们兄弟放在一边,然后同出卖后金重新投靠明国的鲍承先商议怎么潜伏回来,替明国做内应? 他就这么任由你们在边上听完了整个计划,然后再把你们兄弟一起放回来…明国皇帝要么就是一个傻子,要么就是确定你们不会背叛他。 说实话,你们两兄弟是不是向明国皇帝宣誓效忠了?” 黄台吉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这让恩格德尔先是有些发晕,很快就重新跪在地上有些颤抖的说道:“我们兄弟只是假意向明国皇帝宣誓,并没有真心想要这么做啊。小臣对汗王的忠诚实在是绝无更改…” 黄台吉摆着手打断了他,有些没好气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必再嚎下去了。 今后有什么事想对本汗说,就应当老老实实全部说出来,本汗自然会知道你的忠诚。再像今天这般,说一半留一半,你也别来找朕了。” 恩格德尔用袖子小心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忙不迭的回道:“汗王目光如炬,明见毫厘,小臣岂敢再有下次。” 黄台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对着恩格德尔说道:“你要说的机密事宜就是这些?如果是的话,便先下去吧。” “不,不,还有一事。”恩格德尔快速的回道:“明国皇帝同那鲍承先谈论了半天之后,杜度贝勒又被带到了大帐外。 明国皇帝便中断了和鲍承先的谈话,让杜度贝勒进了大帐。随后臣就听到,那明国皇帝对着杜度贝勒说道:听闻你是广略贝勒褚英的长子,是否属实? 杜度贝勒曰:是,我的祖父正是大明的龙虎将军。 皇帝又曰:朕也听说了,广略贝勒褚英一向忠诚我大明,当初你祖父起兵反明时,曾经极力劝阻于他,结果被你祖父所恶。事后他也曾经向我大明边将示警,不料事泄,因此被你祖父圈禁于家,最终被处死。你父亲的示警文书现尚在兵部存档之内,你父亲是大明的忠臣,所以朕自然不会为难他的子嗣。 杜度贝勒此时说的声音比较含糊,小臣没有听见。而皇帝身边的侍卫刚好进来找我们,说皇帝尚有事要办,就先带我们回住所去了。” 黄台吉听了恩格德尔的话语,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明国皇帝说的这些话的根由在那。 处死褚英,他和代善、五大臣出力甚巨,而且也得到了努尔哈赤的极力支持。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褚英被杀不是因为反对父汗反明,而是因为他的功勋和实力太大,不仅远超其他兄弟,甚至已经威胁到了父汗,这才被父汗所忌。 当日八旗军制未完善,女真只有三旗,曰黑旗、曰红旗、曰白旗。黑旗是最早建立的一旗,先是由父汗自领,接着便是由叔父舒尔哈齐带领。 而红旗归父汗所领,至于最后建立的白旗则是褚英所有。统一女真各部之后,父汗先是夺取了叔父舒尔哈齐的兵权,接着找借口处死了他。 接下来便是想要分褚英之权,但是这位长兄显然把白旗当成了自己的私产,对于父汗的处置多有怨言,最后在代善、他和五大臣等人的诬陷下,让父汗彻底废除了长兄的地位,并最终处死了他。 黄台吉实在是有些纳闷,这明国皇帝所言的褚英手书,究竟是什么内容。不过他很快便对着恩格德尔冷笑着说道:“这明国皇帝是欺负咱们没看过三国啊,倒是演了一出蒋干盗书给我们看。 明国皇帝是想要离间我后金君臣叔侄的关系,如此拙劣的计谋,我岂能上当。你回去后,不得把关于杜度贝勒的事情传扬出去,要是让我听到了一言半语,我必找你算账。” 恩格德尔正忙不迭的点头应承的时候,守门的侍卫又走了进来,他俯身在黄台吉耳边说了几句,黄台吉便对着恩格德尔随意的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便在帐内修心养性一些,别到处乱走了。” 稍稍警告了一下恩格德尔,并把他送出自己的大帐之后,黄台吉这才让侍卫把前来求见的鲍承先带进来。 鲍承先见到了黄台吉之后,便抖抖索索的把自己被俘虏后,他同明军看守的交流,还有同明国皇帝的见面及谈话都一一复述了一遍。 最后他还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用双手顶在头上说道:“那明国皇帝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一条谣言,一定要让奴才誉抄一份,并签名画押。 然后遣返奴才回来的时候,又交给了奴才一封信件,让奴才把这封信交给三贝勒莽古尔泰。” 刚刚恩格德尔向黄台吉告密时,虽然他口头上说这是明国皇帝采用的离间之计,让恩格德尔不要往外传。 但是黄台吉心中总是还有些介意的,因为鲍承先没有在第一时间向他交代这些问题。 只有到了现在,鲍承先事无巨细的把他在明军中的经历都诉说了一遍,不仅仅包括恩格德尔听说过的那些内容,黄台吉这才恢复了对这位汉人降将的信任。 让边上伺候的侍卫取过鲍承先送来的信件之后,黄台吉看了一眼信件上的火漆,才放心的拆开了信件。 他一边拆着信件,一边心情有些放松的问道:“那明国皇帝让你誉抄什么谣言啊?” “嗯…说是主子造谣,莽古尔泰杀了自己的母妃,意图借此对三贝勒下手…”鲍承先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 黄台吉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上的信件,顿时一拍桌案站了起来,随手就拿起了案上的茶盏向着大帐门口的毡条丢了出去,“简直就是混账,那个南朝小儿真是其心歹毒。” 鲍承先赶紧闭上了嘴,把额头紧紧的贴在了羊毛地毯上,不敢抬起头来。他刚刚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漏了一点没说。这所谓的谣言,正是从他嘴里不小心说出去的。 在锦衣卫的诱导询问之下,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当时恨不得把知道的事情全说出去,他当时还嫌自己知道的太少,那些问话的锦衣卫似乎很不满意。现在回想起来,他又埋怨自己当时未免说的太多了一些。 如果不是皇帝亲口告诉他,回去后这些事情一定要向黄台吉汇报,因为关于他的这些事情,会有另外一位自己人向黄台吉报告,以获取黄台吉的信任,他才不会这么老实的坦白出来。 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鲍承先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效忠的是后金还是大明,他只想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第658章 猜疑 黄台吉的暴怒只是持续了片刻便冷静了下来,这位后金大汗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失去控制。即便是他刚刚登基时,在攻打锦州城不遂,应验了努尔哈赤的遗训:至于攻城,当观其势,势可下,则令兵攻之,否则勿攻。倘攻之不拔而回,反辱名矣! 刚登基不久就因为指挥八旗军队攻打明城不克,让八旗子弟死伤重多,不得不背负着“辱名”的耻辱退兵返回沈阳,他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愤怒过。 从恩格德尔、鲍承先口中听说,杜度有可能投靠明国的传言,黄台吉倒是半信半疑。虽然杜度是努尔哈赤的长孙,但是经过了努尔哈赤和代善等女真亲贵在国内的政治清洗,褚英一系的支持者不是被杀就是改换门庭,当年仅次于努尔哈赤本人的褚英势力已经基本式微。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沦为破落户的侄子,黄台吉想要处置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之所以他把杜度重新抬出来,也正是看在当年陷害褚英出力最大的还是大贝勒代善,一个已经没有根基的杜度虽然在八旗翻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却是最适合用来对付代善的人选。 代善若是对杜度下手,无疑就等于坏了自己的名声。先是陷害了自己的兄长,现在连兄长的血脉都不放过,就算是后金军民崇拜强者,也不会喜欢一个过于残暴的上位者。 而代善若是不对杜度下手,因为父亲的死亡原因,杜度也不可能投向代善,倒是替他对付两红旗的得力助手。 至于明国皇帝拙劣的计谋,让人一看就明白,这是想要让他疑心杜度,借他的刀杀人而已。 黄台吉除了鄙夷了下明国皇帝的智力,并不打算相信恩格德尔的告密。他倒是觉得,有了这样一个把柄,倒是可以放到以后去作为敲打杜度的武器。 但是鲍承先坦白的事实,加上这封给予三贝勒莽古尔泰的信件,却终于让他冲破了自己的自制力。 同落暮的褚英一系不同,作为上三旗之一正蓝旗旗主的莽古尔泰,正处于一个年富力强的年纪,他的正蓝旗甚至同黄台吉手中的两黄旗实力相当。 莽古尔泰身份贵重,在努尔哈赤生前最后的一段时日里,是最受父汗依重的一个儿子。从他主持对后金西面蒙古各部的讨伐工作,后金诸人就能看的出来。 也因此,莽古尔泰在父汗死去之后,便成了同他争夺汗位的最强大的对手。对黄台吉来说,处理阿敏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代善已经老了,而阿敏却不是努尔哈赤的子孙。 三人之中,只有年富力强的莽古尔泰对他威胁最大,也是他最想要解决的对象。特别是从去年开始,通过阿敏居中联系,三大贝勒有渐渐走到一起的趋势。 在这种局势之下,打压三大贝勒,特别是莽古尔泰的声望,便是黄台吉想要做的事。莽古尔泰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其实大家都不知道。 当年努尔哈赤把莽古尔泰生母赶回去之后,过了不久就暴毙了,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暴病而亡了,还是自杀了。 这个时候女真亲贵之间有人传播莽古尔泰杀了自己的母亲以取悦努尔哈赤的传言,黄台吉自然也就推波助澜的让人在私下扩散了,但是这种传言现在只能打击下莽古尔泰的声望,还不能够借此问罪于莽古尔泰。 不过黄台吉也并不着急,他希望这个传言可以慢慢发酵,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能利用的上了。 但是现在明人居然把这个谣言栽赃到了他头上,还让杜度和他招募的文馆成员鲍承先作为证人,直接写了一封书信要交给莽古尔泰,这种挑拨离间的方式也太粗暴直接了些,完全是把他们这些女真人当成了傻子啊。 黄台吉一大半的愤怒是因为,明国皇帝这种赤裸裸的蔑视,伤及了他的自尊心。而另一小半的愤怒则是在于,他居然一时之间没法破这个局。 如果仅仅是为了维护后金内部的团结,他只要把这封书信当众公布出来,然后替莽古尔泰澄清杀死生母的传闻,必然就能让女真亲贵在眼下的局面中团结起来,不再有什么三心二意的想法。 但这却恰恰是黄台吉所不能做也愿去做的事,澄清了莽古尔泰杀死生母的传闻,也就等于恢复了他在后金普通军民心中的声望,再加上有代善和阿敏的支持,莽古尔泰立刻便成了足以抗衡他的权势人物。 如果让三大贝勒抱团取暖的局面成型,那么他想要对付三大贝勒,收揽他们手中的权力,归于自己的计划就要多生周折,甚至于可能会引发一场后金国内的内乱。 一旦发生了这样的内乱,他想要一边在国内平稳收权,一边继续对外拓展后金的势力空间的想法就难以实现了。只要在国内的权力斗争中流了血,不管他愿不愿意,后金现在向外拓展势力的势头都会被打断。 为了防备政治对手用武力解决自己,有实力的女真亲贵都会把力量收缩回来,防止对手铤而走险。当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国内的权力斗争,那么此刻因为察哈尔西迁空出的大片势力空白区域,后金都派不出人员去接收。 而选择不公开这封书信,默认传闻继续存在下去,如果明人把这件事宣传出去,那么黄台吉的立场就会变得极为被动。 最麻烦的是,一旦当莽古尔泰知晓了这件事,势必就会引起他对自己的戒备心理,黄台吉今后想要对他下手,就会平添不少麻烦。 除了对上努尔哈赤时事事无从把握,自他登基接任大汗后,后金国的内政外交都基本在他的计划下运行,从来没有脱离他预定目标的生活,现在因为这位明国刚登基不久的年轻皇帝,隐隐然有失去控制的迹象了。 这种感觉让刚刚开始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黄台吉感到很不舒服,也在这一瞬间让他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大帐内站着的,都是他较为信任的心腹,而不是他那几位有异心的兄长的缘故。 在这些亲近的奴才面前,黄台吉才会稍稍显露一些较为真实的情绪,而不是继续表演着那个宽厚仁慈的大汗的形象。 平复了情绪,重新冷静下来之后,黄台吉便开始思考其那位明国皇帝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思索许久也没能理出一个头绪,这才转头对着依旧五体投地趴在那里的鲍承先说道:“你想要说的都说完了?如果说完了,便先下去吧。” 大气不敢出的鲍承先这才仿佛活了回来,对着黄台吉继续汇报了下去,他之后说的内容是关于杜度的,大致情况同恩格德尔说的差不多,只不过他比恩格德尔多听了两句,是关于杜度对于明国皇帝感恩道谢,并怀念其父亲的话语。 黄台吉有心事在身,只关注于他同恩格德尔所说的内容是否一致。倒是没听出来,关于杜度回答的那些话语,鲍承先说的极为流利,倒不像是在回忆,而是在背诵书本一样。 听完了鲍承先的汇报之后,黄台吉挥手让侍卫送他回帐,并要求他不要随意走动。鲍承先走出了大帐之后,被一阵冷风吹过,才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冰冷,显然刚刚冒了不少虚汗。 不过他现在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把杜度推出去,作为投靠明国的典型后,像他这样在女真亲贵眼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肯定是没有多少人会关注他被俘虏后,究竟有没有背叛后金国的事迹了。 虽然他对黄台吉汇报时,把杜度对明国皇帝说的话语稍稍做了一些修改,但是基本内容还是明人教他背熟的那几段文字。 精通官场斗争学问的鲍承先,就算是用自己的屁股去想,也很清楚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将会把杜度在后金那点可怜的前途全部埋葬掉了。 但是这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作为努尔哈赤的长孙,杜度私下投降明国的传闻一旦传开,其他一同放归的三人在石门战事中都有什么表现,现在都会被这个消息所掩盖掉。 而最妙的是,因为明国皇帝同杜度谈话的内容,大多牵涉到努尔哈赤同褚英之间的旧事。后金国内的老一辈女真人都清楚,这是一件冤案,但是大家都不愿意提及此事,唯恐会被当年扳倒褚英的那些女真亲贵们所清洗。 特别是四大贝勒中起码有两人,当年对扳倒褚英的清算行动中出力甚大。一个是大贝勒代善,另一个则是黄台吉自己,这也是两人的污点。提起这件旧事,必然会引起这两人的报复。 杜度同明国皇帝讨论这个,要是再当众说出内容来,估计下场比他叛投明国的罪过相比,也查不了多远。因此只要杜度还没有发疯,就不会把这些谈话内容老实的交代出来。 无法说明真相而有所隐瞒的杜度,和恩格德尔、鲍承先对他的证词,让黄台吉也开始对杜度怀恨在心因此背叛后金的说法,将信将疑了起来。 他思考了片刻,便让侍卫把范文程叫过来,然后让这位出身清白,算是他现在着力培养的心腹,拿着杜度的旧折子,同书信上的杜度签名进行了笔迹比对。 忙活了半天,范文程终于抬头对着黄台吉说道:“主子,奴才比对过了,这个笔迹必然是杜度贝勒写的没错。” 黄台吉听到范文程的回答后,也点了点头对着一边的巴克什赫舍里·希福说道:“杜度贝勒身边服侍的随从都没有被明人放回来,恐怕他一个人住着也不方便,你去正黄旗内挑选十人去充当他的护卫,直到返回沈阳为止。另外,派人去蒙古右营,让武纳格先回来一趟…” 第659章 崇祯的算计 黄台吉正狐疑于崇祯弄出的这么拙劣到一眼就能看穿的反间计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对崇祯来说,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并没什么明确的目的。 黄台吉会不会对杜度产生怀疑,他究竟是为了维持内部的团结压下此事,还是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处置了杜度,对于朱由检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试着动摇黄台吉对于其他三大贝勒的信任而已,自努尔哈赤起兵统一女真诸部以来,女真内部爆发过三次激烈的内斗。 第一次是努尔哈赤同弟弟舒尔哈齐之间的斗争,第二次是努尔哈赤同长子褚英之间的斗争,第三次则是努尔哈赤同开国五大臣之间的斗争。当然还有一次没有爆发的内斗,以代善的退缩而结束。 不过这些斗争不管多么激烈,努尔哈赤都牢牢的把持着斗争的范围,把斗争只局限在女真的上层,不让中下层的将士介入进去。 正因为如此,每一次后金的内部斗争不但没有过分的削弱女真的实力,反而因为斗争结束后进一步的集中了权力,而增强了后金中枢对于八旗将士的控制力。 这种有限的内部斗争方式,使得后金的权力斗争虽然血腥,但是斗争结束之后胜利者懂得适时收手恢复秩序,而失败者能够承认失败重新服从于新的权力体系之下。 对于女真人来说,这样的权力斗争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大明来说,这样的斗争显然过于温情脉脉了。 努尔哈赤之所以能够压住权力斗争不扩大化,凭借的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八旗部队,和统一女真诸部竖立起来的巨大威望。 但是黄台吉可没有对八旗部队的绝对控制权,也没有竖立起对女真诸部说一不二的权威性。 他之所以能够压制住后金内部的异见,从而维持住后金内部的平衡,除了他本人的杰出政治才能之外,主要还在于这些女真亲贵们还没有意识到,曾经力压女真各部的那个强人已经不在了。 不管是代善还是莽古尔泰,他们还遵循着旧的权力斗争习惯在思考问题,把权力斗争局限在争取上层女真亲贵的支持上,没有把武力解决当做第一手段。 代善、莽古尔泰、阿敏不和黄台吉动用武力,而是同黄台吉玩政治斗争,这显然是在以短击长。按照朱由检所知的历史,这三位显赫一时,同黄台吉平起平坐的三大贝勒,没有几年时间就轻易的被黄台吉用政治斗争的方式所击垮了,连一片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历史的结局,朱由检便希望提前一步打破黄台吉同其他三位大贝勒之间的互信关系,看看事情的发展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在鲍承先书写的书信上令人伪造了杜度的签名后,再让鲍承先带回去,不管这份书信是遵照指令交给了莽古尔泰也好,还是违背了指令交给了黄台吉也好,对于朱由检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鲍承先是否会暗中销毁这封书信,朱由检觉得只要这个人不是过于愚蠢,就不会干这等掩耳盗铃的事,因为他让鲍承先一共写了四份,就算他销毁了这一份,也还有三份书信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他要是既没有交给莽古尔泰也没有立即上缴给黄台吉,一旦再冒出一封这样的书信,那么不管莽古尔泰还是黄台吉都会拿他作伐,说不得就成了他散布谣言离间大贝勒兄弟之情的罪证了。 像鲍承先这样顾惜自己生命的聪明人,一定不会让自己落在那种最糟糕的处境之中。他要么就是彻底投靠大明,把书信交给莽古尔泰,从此成为大明在后金的密谍。要么就是在第一时间把书信交给黄台吉,以此获取黄台吉对他的信任。 就朱由检看来,鲍承先选择后者的几率还要高上一些,毕竟像他这样的聪明人,虽然很容易就被力量所驱使,但是对于力量的对比也具备极高的嗅觉。 现在的大明和后金相比,除了地方大些、资源多一些、人口繁盛一些,但是能够调用的资源比例反而不及后金。看着号称大明最强的边军,在后金军队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聪明人也会选择哪条船了。 至于杜度,这位努尔哈赤的长孙对于后金国还是忠心耿耿的。虽然他的父亲死于祖父之手,而他们一家也被其他女真亲贵打压了十多年,但是他也没考虑要投靠大明。 不过能够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杜度,虽说是因为有着努尔哈赤的庇护,但是他本人的隐忍功夫还是不错的。虽然他忠诚于后金国,但是却也不代表不想活下去。 他想要活下去未必是过于爱惜自己的生命,倒像是不甘心功业未成而早逝的心理居多一些。在长于审讯的锦衣卫面前,他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无所遁形的。 想要活下去,又不愿背叛后金国,使得杜度在朱由检面前显得很是恭顺,但也没有说出什么投靠大明的话语。也因此,朱由检便干脆把杜度当做了一个诱饵,抛了出去。 就在送走了杜度等四人之后,朱由检便让人把另一封书信送去了沈阳,准备通过宋献策把它交给阿敏。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存在着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小心思。那便是他还想看看,黄台吉究竟有多少精力能够投入到作战以外的事情中去。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投入到一件事上的精力多一些,那么投入到其他事上的精力便会少上一些。就算是一台电脑,内存也是有其上限的。 如果黄台吉把精力分散到同三大贝勒的内斗之中去,那么他还有多少精力可以关注到同大明的战争中去呢。 石门之战的消息传到蓟州之后,不管是正在主持蓟州防务的茅元仪、崔呈秀,还是其他蓟州城内的文武官员,都为之哑然失声了。 在这之前,崇祯可是信誓旦旦的对着统帅部的官员们宣布,这次他不过是去马伸桥转一转,视察一下前方的防线,看看有没有机会东进石门而已。 谁也不明白,不过是一趟简单的视察,如何就变成了同后金石门寨驻军的交战了。据说皇帝还亲自上阵了,虽然朱由检只是坐镇在后营,没有真正出现在战场上。 但是这场意料之外的战斗,迅速改变了统帅部文武官员的想法,不管是茅元仪还是崔凝秀等人,不得不放下了蓟州防务的建设任务,开始按照皇帝的指示,修建蓟州到马伸桥之间的铁路。 原本把蓟州城作为接下去同后金作战的前线想法,很快就被搁置起来了。虽说统帅部和蓟州城内的官员,大多数人依然支持着这个想法。 不过因为崇祯率军击败了后金的前锋,夺回了石门寨,并驻扎于石门寨中。不管是谁,此刻都不敢再提及让皇帝撤回来,守在蓟州城,等待后金军队自己退出长城去的想法。 对于普通的军民来说,这次胜利倒是一下驱散了他们原本惶惶不安的心情。蓟州城内的人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不再有人成群结队的逃难去了。 而京畿地区的百姓也都松了口气,他们觉得既然皇帝亲征又取得了一次胜利,那么那些后金鞑子再凶残,这次也应该打不进京畿地区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倒是可以在家安稳的过年了。 茅元仪和崔呈秀两人很快带着一只援军,和大量的辎重赶往了石门寨。仰赖于战争公债的发行,筹备作战物资的工作倒是进展的相当顺利。 海运规模的迅速发展及华北地区水利工程计划的实施,使得天津及通州一带囤积的物资,要远远超过这一地区最好的年份。就算是万历初年最为兴盛的天津,也不及此刻天津市面的三分之一。 在崇祯登基之后,作为内府积极扶持兴建的北方第一大港,天津不仅仅是华北新兴产业对于日本、朝鲜、琉球等地的商品输出港,也是以上这些地区加上南中国各港口对华北输入原材料和土特产的输入港。 内府从各家银行筹措的资金,除了钢铁煤矿业之外,其他部分基本就投入在了天津。在这种海量资金的投入之下,天津几乎是每天都在有所变化。 而一旦一个地区开始出现了巨额资本的投入,很快就会出现资本聚集的效应。简单的来说,越是有钱赚的地方,人们便乐于投入更多的资本。 不断增长的海运规模,同不断下降的海上运费是成正比的。天津的物资越是充裕,此地的物价也就越是低廉,而城市人口聚集的数量就会暴涨。 而反过来,充足的人口也就导致了人力资源成本的不断下降,让城市内的各个产业更容易获得低成本的劳动力资源,这也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 当然这种超越常规速度的城市发展,也同样受到了低下的交通运输制约和农业时代各地市场较为分散、封闭、狭小的影响。简单的来说便是,天津新建的大量工坊,都出现了生产速度超过销售速度,难以回笼资金的问题。 不过崇祯二年后金入侵的事件,导致朝廷发行了500万元的战争公债,用以支持这场战争。而这些公债的大部分,都流入了天津市面上,为那些新建工坊提供了流动性,解决了这些工坊资金不足的难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金入侵的危机,倒是让大明消除了一次潜在的经济危机事件。 而随着茅元仪、崔呈秀而来的,还有一些较为特殊的人物,如夏允彝和郑芝虎等。夏允彝几人是因为收拾行李,所以没能赶上崇祯的大军,等到了蓟州,才知道皇帝去了前线,夏允彝这才赶来上来。 而郑芝虎此前被安排运输一批物资前往旅顺,等到他返回天津后才听到皇帝亲征的消息,他便立刻带着一批部下匆匆赶到来蓟州。 第660章 明军的新战略 听到兄长崔呈秀跟着后援部队抵达了马伸桥,带着残军退回马伸桥修整的崔凝秀赶紧出了镇子去迎接兄长去了。 坐在马车内的崔呈秀都没有下车,他从窗口看了崔凝秀一眼,便让他上车来说话。待到崔凝秀上车之后,崔呈秀的脸色顿时便阴沉了下来,“你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陛下尚在石门寨,你却躲到马伸桥来,这是为臣之道吗?” 崔凝秀赶紧替自己解释道:“兄长有所不知…陛下看我等出生入死,伤亡近半,这才让小弟带着他们撤下来,在马伸桥暂时停留一二,等待车辆上来之后,便顺路把伤员撤回蓟州去休养。小弟也是奉命行事…” 崔凝秀不解释还好,他这一解释,崔呈秀的语气更为冷冽了,“陛下让你撤你就撤?我且问你,这一仗打完,你觉得什么时候会打下一仗?” 崔凝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军实力不足,粮秣不齐,陛下似乎有意等新军主力抵达之后再向东行。 而据那些俘获的蒙古人都说,真女真鞑子现在都在遵化城下,围城都快半个月了,要是现在掉头西下,恐怕之前围攻遵化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因此小弟以为,我军暂时不会东进,而后金军队短时间内大约也不会西下,恐怕下一仗要等上许久了。” 崔呈秀一拍大腿,这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对啊,既然下一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打,现在在陛下身边岂不是安全的很?你不在陛下身边待着,让陛下记住你的样子,跑回马伸桥来坐什么?要是陛下没记住你的样子,你这趟出生入死的功绩岂不是就白费了?” 崔凝秀原本肚子里还有点小怨气的,他在战场上拿自己生命去拼,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这位兄长刚到就把他骂了一通,都没有问候一声他有没有受伤,这实在是太冷漠了一些。不过听完了兄长的话语之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的确如兄长所言,最冒险的时候他倒是上去了,现在陛下身边太平的很,他却跑到了后方来,指不定皇帝在心里怎么看他呢?要是真把他看做了贪生怕死之辈,崔凝秀心里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冤了。 从兄长的马车上下来之后,崔凝秀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副将,然后把马伸桥的防御和剩下的部队交给了他,接着他自己便带着一群家丁跟着兄长的马车往石门寨而来了。 十一月十四日,茅元仪、崔呈秀带着一只八千余人的大队伍赶到了石门寨,这八千人中倒有五千是辅兵部队,他们是前来修筑石门峡口的营寨的。 把杜度等人放回去之后,朱由检便让左良玉的车骑营穿过了石门峡,在距出石门峡出口500米的距离上,出口左右各立一个小寨,以遮蔽石门峡东面出口。 但是再要往东延伸建立营寨,光靠车骑营的人马显然就有些不足了。于是他便向蓟州城下令,调取一只辅兵过来,准备在石门峡以东建立一个半永久性的坚固营寨。 这个营寨的主要作用是作为救援遵化部队的出击和后勤中转营地,当然鉴于后金军队听到了大明皇帝抵达石门峡的消息后,有可能出现以骑兵部队突袭此地的情况,因此石门峡东面的营地还增添了不少防御设施。 这所营地将会在一条小河两侧夹河而建,营地及附近还要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出来,因此需要的人手便显得有些多。不过对于茅元仪和崔呈秀来说,皇帝取得了胜利之后居然没有冒失东进,直接跑去救援遵化城,已经算是上天保佑了。 当茅元仪和崔呈秀等蓟州城内的官员接到了报捷文书时,大家都有些不太相信,皇帝居然带着这么少的军队前去攻击石门寨去了,而且还打赢了这一仗。 如果不是皇帝就在前线军中,他们差一点以为前方军中有人想要伪造胜利的消息,为自己捞取奖赏了。 随着报捷文书之后押回来的那些蒙古俘虏,才让蓟州城内的军民终于相信皇帝打了一场胜仗,并且还夺回了石门寨。 但是茅元仪和崔呈秀两人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们担心初次上阵就轻易获得胜利的崇祯,会被这场胜利冲昏头脑,带着军队继续东进。他们审讯了哪些蒙古俘虏之后,就知道皇帝打垮的不过是2千蒙古人,其中半数还是些没怎么披甲的蒙古附庸。 他们唯恐崇祯年少气盛,打完了这些蒙古人之后,就看低了真女真鞑子的武力,贸贸然的往遵化城冲去。若是把皇帝失陷在那些女真鞑子手里,他们这些人可就是罪魁祸首了。 茅元仪和崔呈秀刚听到这个消息就想要立刻赶过来,准备看情况阻止皇帝的冲动。但是他们很快便接到了皇帝的新命令,让他们修筑铁路,转运物资,并调运一只辅兵上来,这才让两人安心了下来。 抵达了石门寨之后,辅兵被引去石门峡的另一头,而茅元仪和崔呈秀等人则被迎入了石门寨中,原本停留在马伸桥养伤的李宏元也跟着队伍一起到了石门寨。 随着茅元仪等人员的到来,统帅部的中枢指挥机构也从蓟州转移到了石门寨。关于第三战区的情报也随之传了过来,兵部尚书王在晋、蓟辽督师王之臣两人一个在山海关一个在迁安督战。 关外兵原本有30多个营头,每个营头大约2-4千人左右,经过了一年多的整编,缩减到了29个营头,约五万七千多人,其中十三个营头归属于满桂统领,十二个营头在祖大寿这些辽西将门手中,手下四个营头属于客军。 在得到了后金入侵的消息之后,王在晋即督促满桂带着六个营头出了关,其中两个营头调去了第二战区,剩下的四个营头则用来防守迁安、山海关一线。 而蓟辽督师王之臣也督促祖大寿等辽西将门带了五个营头赶赴迁安,现在已经有三个营头抵达了迁安,二个营头在路上,另外关外还有三个营头正在动员中。 此前大本营在蓟州召开的军事会议上讨论的是,以蓟州、迁安两地作为一、三战区的主要作战区域,以阻挡后金军队西下出蓟州进入京畿地区,或是东进山海关威胁辽西镇通往关内的通道。 这个战略是建立在后金基本已经夺取了遵化城的基础上计划出来的,现在既然已经得知遵化城尚未沦陷,还在坚守之中,那么大本营原本偏向于防御的战略布局自然要重新进行检讨了。 茅元仪等大本营参谋本部的成员抵达了石门寨后,朱由检便召集众人在当日下午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 这场会议召开的时间比上次的蓟州会议要短的多,毕竟现在大家对于战场上的形势并不是完全依靠猜测,而是可以看到一部分真实情况了。 虽然三屯营的失守,使得后金军队获得了一部分军资补充,但是遵化城依旧掌握在明军手中的消息却让众人都感到松了口气。 明军现在呈东西两路重兵夹击的势态,加上有遵化城居中策应,后金军队只要应对出现失误,就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败仗。 眼下的作战形势既然有利于大明,参谋本部的成员和新军将领们也就从原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迅速变得有进取心,想要赢得胜利了。 新军和关外辽西军都算是大明最有战斗力的军队,现在后金入侵的军队数量远不及大明军队,加上遵化附近的地形,除了堡子寨附近以外,很少有适合大队骑兵展开作战的区域。特别是第三战区,三屯营到迁安一带,丘陵山脉众多,一旦立营结寨,后金的骑兵优势就被极大的限制住了。 因此会议上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新的战略,那就是第一战区吸引后金军队来攻击建设好的营盘,在营中竖起代表大明天子的旗帜,看看后金军队会不会上当。 如果后金不上当,那就以建立在石门峡东面出口的大营为基地,对遵化方向进行牵制性进攻,吸引后金一部分军队在第一战区的前线。 而第三战区则负担主攻任务,集结六到八个营头,从迁安往三屯营每隔15里建立一个营寨,然后依托营寨同后金军队打一场进攻态势的防御战。迁安到三屯营还不到140里地,也就是说,只要建立九个营寨,他们就能看到三屯营的城墙了。 让辽西军同后金军队进行野战,明军能不能取胜,不管是朱由检还是参谋本部的成员都没什么把握。但是如果据寨死守,这就主要看建设营寨的工艺和设计究竟合不合格了。 遵化城巷战中街垒和棱堡都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因此参谋本部的成员在参考了遵化城巷战的经验之后,根据几名对军事工程学有所研究的参谋的建议下,重新设计了一张野外宿营格式图。 会议最后决定,由专人带着图纸前往第三战区,以图纸为基础修建野战营地。朱由检给这个战术总结了一下,便是:结硬寨,打呆仗。 而从十四日中午开始,明军前出石门峡往遵化方向的侦骑,开始遇到后金哨骑的强力拦截。 这些后金哨骑在五人以下的对战中,基本全胜。五人以上的骑兵作战,如果列阵而战大约是四、六开,明军胜四败六。如果是突然遭遇的混战,则就差不多是三、七开了。光是十四日下午,明军就损失了十多明哨骑。 第661章 林丹汗一 十一月十三日下午,经过了前几日的雨雪,归化城内的街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数寸厚的积雪,蒙人向来不善经营城市,更别提是这些还习惯于游牧生活的察哈尔部落,因此城内街道上也没人清理积雪,任由车压马碾,搞的道路上是一片狼藉。 归化城坐落于黄河和大黑河冲积而成的平原上,这里土地肥沃,地形平坦,灌溉便利,也就是所谓的前套平原。隆庆六年阿勒坦汗召集汉人工匠,模仿元大都,在大青山之阴,黄河之滨,破土建设了这座具有八座楼和琉璃金银殿的雄伟美丽的城池。 由于此城城墙以青砖砌筑,因此又被蒙人称之为青城,音译则是呼和浩特。这是蒙古人在草原上自己修建的第一座雄城,因为这座城市是如此美丽,使得此后几十年造访过这座城市的蒙古部族首领因为心生羡慕,在返回自己的部族之后有人就仿照修建了小城,虽然不能同归化城相比,但是他们依然把它命名为自己部族的青城。 归化城原本只是一座供土默特部上层贵族居住的城市,但是随着蒙古和大明在隆庆议和之后多年的和平,使得蒙人和汉人的交往日益频繁。特别是山西一向是地狭人稠之地,随着两族和平相处之后,越过边墙前往归化城进行贸易的百姓就开始不断增多。 蒙人不善耕种,但是阿勒坦汗的妻子三娘子却是一个亲近汉人文化的蒙古首领。她不仅协助自己的丈夫修建归化城,还利用归化城外大片空置的沃土,招揽汉人贫民入蒙进行拓荒,试图把归化城真正的建设成为一座让土默特部可以定居下来的城市。 三娘子的规划可谓相当成功,归化城很快就从一座阿勒坦汗用以炫耀自己功业的蒙人都城,变成了一座真正的让人生活定居的城市了。临近归化城的前套平原开发出了大量的良田,使得归化城的居民彻底解决了粮食问题。 而蒙古右翼各部通过在归化城内的物资交易,基本解决了各个部族的生活所需,而对于土默特部的上层贵族来说,这座城市对他们最大的意义就是,他们通过对那些在前套平原上拓荒的汉人和归化城内的商业贸易进行收税,就已经可以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了,而不必再如同以往一样过着风餐露宿的游牧生活。 到了察哈尔部西迁之时,归化城不仅仅是蒙古右翼部族的政治中心,它最为重要的还是蒙古右翼部族经济中心的地位。归化城的富饶早就让林丹汗垂涎欲滴了,但是等到他带着部众打下了归化城之后,他才发觉事情似乎出现了偏差。 归化城的财富来源于汉人开拓的良田,和蒙古各部族在归化城同汉商的交易。但是战乱让那些归化城外的汉人拓荒者开始纷纷逃回了关内去,而蒙古右翼各部族正联合起来积极的抵抗察哈尔部的西迁,自然也就没有部族会赶去归化进行贸易,而没有了这些蒙古右翼部族的牛羊皮货,关内的汉商也就失去了前往归化城的兴趣。 就算是察哈尔部在西迁时劫掠了大量的牛羊皮货,但是出于对战乱的恐惧和蒙古右翼部族占据了归化到明人边墙之间的地区,这些汉人也不愿冒着人财两失的风险跑去同察哈尔人进行交易。 因此林丹汗赫然发觉,他打下了蒙古右翼最为富饶的归化城,但是除了一些无用的皮货之外,得到的财物还不够赏赐那些有功将士的。更为麻烦的是,由于察哈尔部的西迁,导致了明国拒绝支付每年给予察哈尔部的赏赐,那些明人声称要他们返回辽东才能支付这些年例赏赐,而且明人还要求察哈尔部停止进攻蒙古右翼各部的军事行动。 对于明人干涉自己统一漠南蒙古各部的行为,让林丹汗极为恼火。他同后金数次交战,败多胜少,因此对上后金部队倒是有些心理阴影。但是他对于蒙古各部之间的讨伐战争,和同明军交战可没什么心理阴影。 更何况林丹汗自认他对于明国抵抗后金的军事作战,可谓是尽心尽力。结果明军却次次被后金军队所击败,甚至还牵连的他在辽东都待不下去了。现在他暂时避开后金的锋芒,想要把蒙古右翼各部掌握在手中,先增强察哈尔本部的力量,恢复了实力再打回辽东去,可是明国居然又站出来阻扰自己,实在是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林丹汗于是决定要好好的教训一下明人,让那些明人知道,蒙古人之间的战争,明人还不够资格插手。但遗憾的是,林丹汗策划的这场彻底击败蒙古右翼部族联军,并给明人一个深刻教训的战争,最后居然失败了。 这场战争的失败极大的动摇了林丹汗的威望,特别是不少根基还在辽河套草原上的部族,听闻了后金军队击败了察哈尔部留守在辽河套地区的多罗特部,尽收察哈尔部在辽河套留守部众的消息后,更是人心思归,想要从后金手中夺回自己的族人。 于是察哈尔部族的蒙古亲贵们很快便分成了三个派系,一个是想要打回辽东去;一个是想要在土默特川长久的居住下去;还有一个则是想要继续往西,进入到水草丰饶的青海地区,远离后金的威胁。 打回辽东去的蒙古亲贵人数最少,想要在土默特川定居下去的者仅次于想要继续西迁的蒙古亲贵。之所以想要西迁的蒙古亲贵人数最多,一方面是他们希望能够远远避开后金军队的骚扰,后金军队想要进攻青海就要通过明国的甘肃、宁夏两地,因此他们想要追击到青海大约是不太可能了。 另一方面则是察哈尔部被右翼部族联军同明军联手击败,明人又继续在经济上封锁察哈尔部据有的归化城的话,察哈尔部不仅没有达到西迁的目的,远离战火,休养生息。还需要同时面对后金、蒙古右翼各部和明人的敌对,这显然比在辽东时更为不利。 反倒是迁往了青海之后,察哈尔部还能通过藏巴汗的关系获得一些物资上的支援。现任的藏巴汗噶玛丹迥旺波,为了抵抗格鲁派同卫特拉蒙古的联盟,已经数次派人同林丹汗进行了接触,试图和他结盟共同反对黄教。 黄教,也就是格鲁派早在万历六年就同土默特俺答汗在西海之畔的仰华寺结成了神圣同盟。俺答汗尊索南嘉措为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而索南嘉措则称俺答汗为忽必烈的化身,以忽必烈的尊号赠俺答汗。 因为有着这层关系,所以漠南蒙古右翼和左翼三万户信奉黄教的部众极多,而四世达赖云丹嘉措就是俺答汗之曾孙。 林丹汗是布延彻辰汗的长孙,而布延彻辰汗就是被俺答汗所逼迫,被迫迁往辽东的蒙古各部宗主察哈尔部的首领。 也就是说,林丹汗如果承认了黄教,无疑就是等于认同了俺答汗同黄教的神圣同盟,认可了俺答汗是忽必烈的化身,土默特部便享有了同察哈尔部相等的地位,这对于林丹汗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存在。 因此藏巴汗噶玛丹迥旺波提出的反黄教同盟建议,自然也就迅速打动了林丹汗。但是格鲁派在漠南蒙古中的势力实在是太过强大,即便是此前林丹汗在沙尔呼图克图的劝说,改宗信奉红教,也没能对漠南蒙古各部的黄教信仰造成多少打击,反而使得信奉黄教的蒙古各部对他产生了不满。 林丹汗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突然改宗的问题,反而觉得这是同俺答汗结好的黄教僧侣对自己的示威行动,因此对于黄教就更为深恶痛绝了。 不过鉴于黄教势力在漠南蒙古各部的盛行,林丹汗也不敢轻举妄动,公开对黄教势力进行打压。他自己是倾向于留在土默特川进行休养生息的主张的,毕竟河套地区乃是漠南蒙古最为中心的根据地,只有掌握了这里才可以真正拥有统一蒙古各部的人力、物力和号召力。 失去了河套地区的蒙古部族,很难让人信服是蒙古各部的宗主。就如同当年把察哈尔部赶去辽东之后,土默特部就成为了事实上的蒙古宗主部族。漠南蒙古和漠北蒙古各部都遵从于俺答汗的命令,而不再是拿着蒙元传国玉玺,证明自己是蒙古最高统治者的彻辰汗。 但是对阵蒙古右翼联军和明军的失败,和明人对于归化城的封锁,加上这两年归化地区流行的天花等疫病,使得林丹汗也对继续留在归化有些迟疑不决。 不过就在林丹汗认真考虑,是否要西迁青海,先击溃西藏的黄教势力,从而取得对于蒙古各部部众信仰的控制权力时,击败了察哈尔部的明人却派人向他们谈论议和的事情。 在战争中取得了胜利的明人表示愿意继续支付察哈尔部的市赏,暂时也不会要求他们退回辽东去,但是要求察哈尔部同右翼各部休战,各自划定放牧区域等等条件。虽然对比起之前林丹汗要求接收右翼各部的市赏条件要差上一些,但是却总算可以让他有足够的财物用来犒赏部众了。 签订了和约之后,明人不仅主动提出了愿意继续租借土地进行耕种,并继续在归化城进行贸易,而且还雇佣了不少察哈尔部的人员运输货物前往漠北和林中地区进行贸易,另外还派出了大夫在蒙古各部中传授了避天花的法子。 在明人的帮助之下,察哈尔部总算是在土默特川站住了脚步,也恢复了一些西迁时损失的元气。林丹汗虽然觉得明人的态度有些软弱,但是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破坏同明人的关系,只要有个三到五年时间的发展,他认为就算是明人同右翼各部再联手,也无法把察哈尔部从归化城驱逐出去了。 然而他的好消息还不止这些,察哈尔部在归化城的日子正蒸蒸日上的时候,后金的军队终于不再咬着他不放了,转而绕道去攻击明国的关内地区去了。 明人随即派出了使者向他求援,请求他派人去抄截这只军队的后路,并承诺俘获的蒙古人口均归于察哈尔部。但是林丹汗却有些迟疑了起来,老实说他现在真不想去招惹那些女真鞑子。而且明人同后金打个你死我活,倒是能够给他更多的时间用来休养生息,因此他借故晾了那位大明使者几日。 第662章 林丹汗二 林丹汗想要晾一晾这位明国使者,主要是他心里还在犹豫之中,但是他并没有派人软禁柳敬亭,很快他就发觉这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位明国使者很快就把归化城闹了个天翻地覆。 除了他身边的那几个红教喇嘛之外,不管是他的两个妹夫也好,几个福晋也好,还是手下的六个万户,都在他的面前替明人说好话。 林丹汗只是稍稍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便知道这位明国使者被自己晾在一边的时候,并没有躺在房间内睡大觉,而是忙着四处拜访归化城内的察哈尔亲贵,还是他的大妹夫贵英恰牵的头。 这日下午,林丹汗终于不想再继续把这个问题拖下去了,越是拖下去他倒是要担心这些部下会不会对他心怀怨恨了。不管是改宗、西迁,还是去年的那场失败的战争,都已经让他的声望大为下落。 起码他就知道,有几个部族首领就常常聚在一起,似乎在密谋反叛他。那些人中就有他的二妹夫衮楚克台吉。 在这种状况之下,他实在是不能再继续独断专行下去了,否则只会给那些反对自己的人以更多借口。 贵英恰倾向于大明,而衮楚克台吉却阴谋反对自己,林丹汗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找粆图台吉和昆噶敖德斯尔、班第达顾实、阿南达顾实几人商议。 前者是他最信任的弟弟,而另外三人则是替他翻译108卷《甘珠尔》经的亲信喇嘛。在俺答汗修建的宫殿内,一间完全按照蒙古风俗装饰的房间内,林丹汗坐在一张锦榻之上,膝盖上还盖着一席用胎羊皮制成的暖裘。 在他的左手坐着弟弟粆图台吉,在他右手坐的稍远一些的,则是三位喇嘛。在四人中间放置着一个用白铜打造的炭盆,上面还盖着一座雕刻着佛经故事的镂空铜盖。从铜盖的这些镂空空隙中望去,只能偶尔看到一点暗红的印迹,炭炉上方几乎看不到什么烟雾,但是整个房间内却被烤的暖洋洋的。 林丹汗看着这些若有若无的白色烟雾,心中倒是颇为感慨,这些汉人的确是会享受,光是一个取暖的用具都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难怪曾经强大的能把察哈尔部赶到辽东去的土默特部,建立了归化城之后,现在连仗都不会打了。需要仰仗明人的支持,才能抵挡得住察哈尔部的进攻。 关注着炭火的林丹汗,思绪只是飘忽了一下,便很快回过神来对着在座的几人问道:“你们都想好了吗?对于明国皇帝的请求,我们究竟要不要答应?或是答应到什么程度?” 对于林丹汗的问题,昆噶敖德斯尔、班第达顾实、阿南达顾实三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依旧还是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他们三人对于佛法的研究虽然颇为精深,但是对于这种国事上的政治眼光就远不及现在的格鲁派寺院集团领袖罗桑却吉坚赞了,甚至于连当年劝说林丹汗改宗的红教喇嘛沙尔呼图克图都不如。 不过作为红教喇嘛,他们倒是很清楚一件事,明国虽然有些衰落下去了,但是对于乌斯藏地区的政治、宗教事务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发言权的。从理论上来说,能够干涉乌斯藏地区事务的,除了蒙古人之外,便是明人。 虽然信奉密宗的明人不多,但是大明皇帝对于乌斯藏地区和蒙古各部的宗教信仰却从来没有放任不管过。即便是当日俺答汗同三世达赖喇嘛结成神圣同盟时,也是在明人的默许下达成的。更别提,在北京城内和甘陕、青海地区,都有明人册封的法王坐镇一方。 因此昆噶敖德斯尔、班第达顾实、阿南达顾实三人研究了半天,还是对着林丹汗劝说道:“明国现在的皇帝虽然年少,但是心怀慈悲,实在是仁厚之君。 他去年先是劝解了蒙古左右两翼之间的战争,接着又贷款给那些因为战乱而衣食无着的部落以度过寒冬,然后便是派遣大夫到草原上替牧民治病,还散播了躲避天花的法子,可谓是活人无数。我们听说,不管是左翼各部还是右翼各部的牧民,都常常在私底下为明国皇帝祈福。 大汗既然去年已经同明国皇帝结下了盟约,自然应当按照盟约的约定去做。即便是大汗不愿意出兵,也应当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推却,不可使天下人以为大汗是一个出尔反尔之人。那样的话大汗不但会失去一个盟友,还会使得蒙古各部对大汗心存疑虑。 另外,大汗想要让察哈尔部和其他蒙古各部改宗,只是凭借同藏巴汗的结盟恐怕是不够的,若是能够让明国皇帝出声支持大汗,则蒙古各部改宗一事大约会顺利许多。” 对于三人之前说的盟约和诚信什么的,让林丹汗听了显然颇为不快。不过当他们三人最后说到改宗一事,倒是让林丹汗的眉头松弛了下来。 如果能够让明国皇帝支持他对蒙古各部下令改宗,打击黄教在草原上的势力,这对于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因为同后金的连年战争导致他的威望大跌,加上黄教势力在河套地区又超过了辽河套,林丹汗自然是不愿意让明人插手草原上的宗教信仰问题的。 但是现在么?他却只能尽力借用那些能够让他重新在蒙古各部竖立威望的力量了,即便是让明人插手了草原上的宗教信仰问题,从而获得一些对蒙古各部的影响力,也好过现在黄教那些喇嘛煽动各部牧民反对他要好。 此外,如果明国皇帝出声支持他对蒙古各部改宗,也等于就是支持了他统一草原上蒙古各部的要求。毕竟在草原上,宗教和政治之间的联系要比明国深厚的多,只要他能让蒙古各部改宗,也就等于是获得了蒙古各部对他的服从和效忠。 而现在依附于明国的蒙古右翼各部,也肯定会因为明国皇帝反对黄教的态度产生反感,最终重新回到察哈尔的旗下来。 思考了良久之后,林丹汗终于有些动心了,不过在他决定之前,又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弟弟,于是便转口对他问道:“粆图,你的意见又是怎样的?” 似乎有些走神的粆图台吉,听到了兄长的问话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我是大汗手中的钢刀,大汗的马鞭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 对于明国皇帝的请求要不要答应,我听从大汗的决定。不过明国皇帝同意把缴获的蒙古人丁交给我们处置,又愿意负担出征的所有费用,还不用去打后金的本阵,只是抄掠关门36部的驻地。 我以为明国皇帝给出的这个出兵条件倒是相当有诚意了,利用明国的物资作战,劫掠的人口和财物却能归属于我们,这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条件了。如果大汗接受明国皇帝的请求,那么我们今年倒是能得到一桩意外之财。” 林丹汗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终于缓缓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看,那么我明天就见见那个明国使者吧,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说服我…” 林丹汗同弟弟和亲信聚会商议明国使者带来的请求时,作为明国使者的柳敬亭也正在听取几名商人打扮的人员进行汇报。 “…根据以上这些礼单的汇总,我们在两日之内一共走访了39名察哈尔部的亲贵,还请人把礼物转交给了八位在林丹汗身边较为宠爱的福晋,和林丹汗两位妹妹。 以上礼物除了粆图台吉退回了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收下,并承诺一定会劝说大汗出兵援助大明。我们现在送出的礼物大约用去了27万8千元,活动预算30万元还剩下2万2千元的样子。“一位看上去很是沉稳的中年人对着柳敬亭如此说道。 柳敬亭看了看房内的人,便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仅仅留下了那位刚刚汇报贿赂情况的中年人。待到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柳敬亭才对着他问道:“这个粆图台吉是因为什么理由拒收我们的礼物?不喜欢我们的礼物?还是不喜欢我们?” 常世贤想了想才回道:“这位粆图台吉似乎是只是担心被林丹汗猜忌,因此不敢在林丹汗决断之前收取我们的礼物,不过他让小人带走礼物的时候,倒是跟小人说过,不会在出兵一事上作梗。” 柳敬亭点了点头,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圈,这才再次向他发问道:“先把他那份礼物留下,等到事情办完了,你再给他送去。另外,除了30万元的预算之外,你还能在归化城调动多少资金?” 常世贤低头计算了一下,才说道:“现在这个时间不是贸易季节,三德堂的存银也不多,小人找其他商号凑一凑,大约十万元是到顶了。” “行,你先把这十万元准备下来,说不定还要有用到的地方。”柳敬亭用手抚摸着额头说道。 常世贤口中虽然应了一声,但过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的对柳敬亭说道:“大人,我们此行已经花下去这么多预算,若是到时事情还是不成的话,我们届时应该如何应对?小人到是没什么,不过我们几家商号现在被张家口的案子牵连,可就指望着在这里将功赎罪了。不知大人可否指条明路。” 柳敬亭放下了手,转头看了他一眼,才笑了笑说道:“到了这个程度,林丹汗答不答应出兵都无所谓了。 我们出使的目的不是确保林丹汗出兵,而是要让林丹汗在这个时间不要动什么其他心思。察哈尔各部首领基本上都收了我们的贿赂,即便是他们不能保证劝说林丹汗出兵,起码也能阻止林丹汗在这个时间入侵我大明边关。 只要能够稳住察哈尔部不动,宣大这边就能抽出一些部队去扫荡关门36部的驻地。因此,只要你把钱花出去了,这趟出使就算是立功了。至于张家口的案子,我劝你还是别多想了,只要常老东家不犯糊涂,这件案子自然不会牵涉到常家的…” 第663章 林丹汗三 林丹汗没有在琉璃金银殿内接见柳敬亭等一行人,因为在攻下归化城的那一天,琉璃金银殿就已经被乱兵折腾的不成模样了。 林丹汗虽然想要修复这所宫殿,但是限于财力窘迫和工匠物资不足,也只是修复了几间住人的后殿而已。倒是银佛寺,因为信仰问题,没人敢进入寺庙乱来,倒是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模样。 在银佛寺收拾出来的一间配殿内,柳敬亭见到了端坐在上方的林丹汗,左右两侧则站了十多位察哈尔部的贵势权要。 柳敬亭见到林丹汗之后,除了再次重申了大明和察哈尔部之间的盟约问题,及大明愿意提供察哈尔部出征部队的物资补给问题之外。 他还添加了一个新的条件,“…对于此次出征的部队,大明还愿意支付一部分酬劳,以每人每月5元计算,而且我们不会要求大汗派出超出三千人以上的军队…” 柳敬亭的新条件顿时引起了殿上旁听的蒙古亲贵们的议论声,林丹汗的叔叔毛脑大更是越过了林丹汗首先向柳敬亭发问道:“每人每月五元,你们打算怎么发放这笔酬劳?” 柳敬亭扫了一眼殿内的众人,然后才不慌不忙的回道:“在过去的一年里,诸位应该已经认识到,我大明发行的纸币同真金白银并无区别,甚至应该说比真金白银更好用一些。 只要拿着纸币,不仅可以从汉人商号那里买东西,还能直接进入我大明采购各种物资,除了某些违禁品之外,其他货物都可以运回归化城来。 我们以这次出兵的三千人马为例,其中2元将会交给大汗,用以补贴出征部队的军械和马匹损耗,另外3元将会直接发放给出征的将士。 当然,为了简略酬金的发放程序,我们请求大汗放开对于我国银行在察哈尔各部族开办分行和货币兑换点的限制。” 从去年察哈尔及土默特等蒙古部族开始接受纸币作为市赏之后,纸币在蒙古各部之间的流通便迅速发展了起来。 在纸币在草原上流通之前,蒙古各部之间还处在物物互换的贸易之间,至于黄金和白银这类贵金属,主要还是蒙古上层贵族用作装饰或是同明国商人进行重要物资贸易的支付手段。草原上本就没有黄金、白银的矿山,蒙古人也没有开发贵金属的技术和设施,因此蒙古各部手中储备的白银和黄金都不多。 为了换取汉人手中蒙古人所需要的各种生活物资,他们只能采取用牛羊和草原上出产的畜牧产品作为支付手段。在这种状况之下,蒙古人等于要受到汉人商队的双重剥削,一次是卖出自己的畜牧产品,一次是卖入生活物资。 作为一个商品经济发展极端落后的游牧民族,蒙古人自然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穷,而那些汉人却越来越富。当他们发觉用贸易的方式不能获得足够的生活物资之后,便会采取使用武力的方式去掠夺汉人的财富。 事实上不仅仅是草原上的蒙古部族如此,大明西北地区的民众同样如此被商人所剥削。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市场上用于交换商品的货币数量不足,导致商品的价格偏离了自身的价值。掌握了货币的商人,就等于拥有了市场的定价权力。 不过当明人向草原上发行纸币之后,蒙人的困顿局面也就有了极大的改善,商人无法囤积纸币,因为纸币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他们只能利用纸币去兑换银行里的黄金和白银。 因此在市面上,纸币的流通速度要比银两快上数倍,而纸币发行的数量又多于银行的存银,更为接近市面上各种商品价值的总和,因此商品的价格也就开始渐渐回落了下来。 虽然蒙人不明白货币的本质就是用于交换商品的支付手段,但是他们很快便发现,使用纸币作为支付手段,他们的牛羊皮货可以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而购买的各种生活物资也要比往年更多一些。 除了一小部分蒙古亲贵之外,大部分蒙古牧民对于用纸币兑换黄金白银并不敢兴趣,他们只想要购买自己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 因此山西银行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利润来源,便是往草原上大规模的发行纸币购买牛羊皮货,然后再用国内的各种商品进行回收这些纸币。 在这个交易过程中,他们只需要给那些出寨的商人贷款纸币,就能获得大量的收益。 只要有利可图,商人的积极性自然是最高的。特别是这种获利方式,简直就是无本生意。因为银行付出的不过是一些印刷纸币的费用,而收获的却是真金白银。 唯一让这些银行股东们感到不满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纸币发行保证金制度;一件是林丹汗只允许在归化城内设置一所分行,还限定了归化城的商业税收不得用纸币进行缴纳。 前者限制了纸币的发行规模无法跟上边贸的增长速度,而后者使得纸币无法成为草原上流通的真正货币。 在后金绕道入侵事件发生之前,山西银行已经有几位股东私下进行了商议,想要在口外设立一家不需要保证金就能发行的纸币,从而绕开户部的管理,垄断口外贸易的利润。 只不过张家口八家联号通敌案的爆发,顿时让这些被厚利迷了心窍的股东们醒悟了过来,如果没有一只强大的力量保护,就算他们垄断了口外的贸易,也会被别人用暴力掀桌子。 这个别人可以是朝廷,也可能是口外的蒙古各部,比如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就不太可能乐于见到,让一群商人掌控了草原上的贸易。 而且通敌案的爆发,也让山西商人们人人战栗,毕竟那八家联号的生意做得不小,大部分运往关外的货物,都是通过各地的山西商人去筹办的。 这件案子一爆发,等于把大半个山西商帮都给囊括了进去。某些人原本还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但是等到皇帝亲征的消息传来,宣大边镇的军队开始进行清洗之后,这些商人顿时知道事情似乎正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虽然山西商人在大明朝的官僚体系中拥有不小的势力,不管多大的案子,都有逃避责罚的可能性。但是唯有在一种案子上,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那便是谋逆案,当崇祯带着军队亲自出征之后,张家口的商人通敌案便已经开始向谋逆案发展了。为后金提供作战物资,试图谋害皇帝的罪名,就算是山西商人养的那帮士林清流,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替商人脱罪。 以三德堂为首的晋商和八家商号的关系最为紧密,事实上范永斗刚开始还是三德堂扶植起来,向口外走私货物的主事者。当然,在范永斗搭上了后金这条线后,他很快便脱离了三德堂的走私网络。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去认真查证这件事?从京城下来办案的锦衣卫,需要的是功劳和外快,而不是什么真相。 如果不是这些商人家大业大,实在是难以逃跑,他们早就学着范永斗一跑了之了。 皇帝的亲信柳敬亭出使察哈尔部,需要从山西银行筹集一笔款项,用以收买蒙古权贵。很快就被这些晋商视为了救命稻草,常万春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四儿子协助柳敬亭出行,希望能够解开通敌案套在他们头上的绞索。 从这些山西商人那里了解了归化城内的诸多情报之后,柳敬亭觉得,与其每次临时抱佛脚的过来收买这些蒙古权贵,倒不如干脆从现在开始慢慢控制住蒙古各部的经济命脉。 作为一个大明人,柳敬亭倒是很清楚,纸币如果失去了购买能力,就跟废纸没什么区别,大明宝钞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旦大明禁绝了对于蒙古的贸易,那些蒙古人手中的纸币自然就变成了一堆废纸。因此他们拥有的纸币越多,就会越亲近大明,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柳敬亭就自动把这趟出使的任务更换成了,第一说服林丹汗出兵,第二则是劝说他放开对于银行网点的限制。 对于柳敬亭提出的雇佣建议,场内的蒙古贵族们倒是更赞成出兵了。冬季出兵虽然艰苦,但是如果能够让这些在家无所事事的部众去赚取一份外快,倒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出征受苦的是那些部众,又不是他们。 林丹汗听完了柳敬亭的言论之后,一边听着殿内诸位首领七嘴八舌的劝说,一边打量着他们脸上的神情,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们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我要同明国的使者单独聊一聊。” 随着林丹汗的出声,殿内的各部首领有些狐疑的互相看了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就此退了下去了。 当殿内只剩下林丹汗、粆图台吉、贵英恰和柳敬亭四人之后,林丹汗才缓缓开口对着柳敬亭说道:“我可以答应出兵,也可以放开对于银行分号的设立限制,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你能代表明国皇帝答应么?” 柳敬亭谨慎的询问道:“不知大汗的要求是什么?” 第664章 后金的作战新方略 虽然柳敬亭被任命为民族和宗教事务委员会的主任,但他在担任这个职位之前,对于自己要做什么,基本一无所知。毕竟一直在南方长大的他,见过的最大宗教问题,也不过就是那些僧尼借着宗教信仰的名义,诈骗信众的财物或是诱拐人口而已。 但是对于蒙古人来说,宗教信仰问题却是可以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在草原上,民族和宗教问题就是一体两面的关系,这也是他这几个月以来,同蒙古右翼各部打交道中逐渐了解的事实。 若是此前对这些事情不清楚,他倒是可以先答应了再说。但是现在么,柳敬亭倒是不敢贸贸然的答应了。毕竟蒙古右翼各部都是信奉黄教的部落,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在这里的表态,而让右翼各部对大明离心离德。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蒙古右翼各部可比现在的察哈尔部要重要的多。 柳敬亭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个人对于大汗的要求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站在大明的立场,我只能向大汗表示,大明朝廷对于宗教信仰的立场只有一个。只要此种宗教信仰不以反对大明,分裂华夏为宗旨,不以宣传迷信为目的,大明就不会干涉蒙古各部对于宗教信仰的选择…” 林丹汗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只想知道,大明皇帝究竟会不会支持我反对黄教的行动。” 柳敬亭不自然的笑了笑才说道:“只要是这是蒙古人自己的选择,大明就不会对此多加干涉。” 林丹汗顿时大笑的站了起来说道:“好,只要你愿意替大明皇帝作出这个承诺,出兵一事自然就没有问题。这次出兵就让贵英恰全权负责,至于开设银行网点的事宜,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再谈。” 15日中午,贵英恰带着集结起来的3千5百人马,跟着柳敬亭返回了大同。为了争夺出兵的名额,归化城内的各部首领还狠狠的争执了一番。毕竟这次出征,明国愿意提供所有的作战物资,但是缴获的战利品却能够归他们自己所有。 不过贵英恰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干脆利落的把出兵人选都安排在了自己的部族及同他交好的部族内了。为了避免那些部族首领去林丹汗那里去告状,他迫不及待的在第二天便催着柳敬亭离去了。 也就在这天下午,接到了黄台吉命令的武纳格,从东路前线赶回了遵化城中路军大营。武纳格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已经获得了黄台吉的传召,两人在黄台吉的大帐内密谈了一个多时辰。 当日晚上,黄台吉再次召集女真大小贝勒和八旗重要将领开了一次会议。在这次会议上,黄台吉提出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 “…明军现在分为东西两路向遵化进军,西路军由明国皇帝亲领,但是占据了石门峡之后,便停止不前,开始在石门峡东入口修建营寨,只是以少数骑兵同我军的哨骑进行接触战。 虽然我军在这场接触战中保持了优势,但是按照计划并没有继续扩大接触战中的优势,原本是指望明国皇帝见到这种状况后,心中不忿能够倾军来攻,但是几日来,明军却始终没有什么东进的动静。 从这点上来看,要么是明国皇帝,要么是率领明国西路军的主将,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人用兵甚为谨慎。所以在没有集结对我们占据优势的明军,又或是我们不露出什么破绽,这只军队轻易是不会东进的。 而明国的东路军则是由我们在辽东作战的老对手,辽东明军所组成。前方主将是满桂,自从他及时救下迁安之后,便同武纳格率领的蒙古右营在东面往遵化的山路上死死纠缠。 武纳格虽然借助地形取得了数次胜利,但是满桂仗着自己手下的军队数量较多,一直采用车轮战法,同武纳格在东面道路上展开了消耗战。根据我们现在哨探得到的消息,满桂手中有9千嫡系部队,在他后方的迁安城内还有六千后援,而山海关外尚有五、六个营在赶路,另三、四个营正在动员之中。 武纳格手中的人马还不足五千,东面的山路的确有利于防守,但也最大限度的抵消了骑兵的优势。如果任由满桂不断地攻击下去,明军很快就能打到三屯营下,算是打通了遵化通往山海关的半条通道了。 没有了三屯营作为依靠,我们也就等于失去了在关内的立足点,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也只能出关,然后跋涉千里雪原,翻山越岭的返回沈阳去。 是以,如果我们想要诱使明国皇帝向着遵化方向出击,和击溃满桂这只辽东军队的主力,那么我们就需要先行击垮满桂,然后再回头包抄围歼明国西路军,最终擒下明国皇帝。” 莽古尔泰颇不以为然的说道:“满桂向来勇猛,是辽东军中难得一见的猛将。汗王刚刚登基时下令攻打锦州,便是满桂带着人马从宁远往援锦州,打破了我们的包围圈,最终让我们功败垂成。 武纳格既然能够借助地形拖住满桂大军西进,那么当我们集结主力进攻满桂时,他也可以依托地形拖住我们啊?到时我们在东面被满桂拖住腿脚,那么当西面的明军开始全力进攻时,我们到时又该怎么办?” 听到莽古尔泰提起自己刚登基时发动的宁锦之战,黄台吉脸上的神情虽然没有变,但却深深的看了这位三贝勒一眼。 对于莽古尔泰的质疑,武纳格当即出列说道:“满桂虽然勇猛但是却少谋略,末将同他纠缠了这么多时日,如果装作军队疲惫不堪难以支撑下去,大踏步的向后撤退,满桂一定不会有所怀疑。 等到满桂率领军队急追至三屯营城下时,我们在三屯营城等候的主力部队再出击伏击满桂的军队,必然可以给予满桂率领的辽东明军以最大的打击。 不管这一仗有没有抓获满桂,只要把满桂率领的这只敢于同我们野战的明军打垮了,末将以为接下来东面明军就没什么人会继续出头了。而我们也就可以把主力部队再调回到西面的战场上去。 而我军放弃阵地后撤,满桂节节胜利的消息传出去,明国皇帝必然会坐不下去,说不得就要命令西路军向遵化试探进攻了。如果我们再次示弱后退,就能让明国西路军也进入到对我军骑兵有利之地形,到时从东面战场返回的主力部队,正好再次伏击一次明国西路军。 只要击垮了明国东、西两路军,明国关内可战之兵就算是大体覆亡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军也就不必再强攻遵化,直接西出蓟州薄明国都城就可以了。 遵化城之守军若是出城追击我军,则我可在野外消灭之,若是不出城,我们就能够毫无阻拦的进入到明国京畿的平原地区。到了那个时候,我军想走就走,想战则战,想留就留,明人将再无阻挡之力。” 武纳格虽然是蒙古人,但却是一位女真化的蒙古人。他的家族世居女真叶赫部,努尔哈赤攻下叶赫部之后,方才投靠努尔哈赤。 不过因为是出身叶赫部的关系,他此前都没有受到什么重用,只有等到觉华岛一战中方才崭露头角,从而进入了后金的权力中枢。 黄台吉继位之后,他便受到了重用,成了取代兀鲁特旗明安台吉,掌管兀鲁特旗的蒙古首领。武纳格在八旗中资历甚为深厚,即便是莽古尔泰也不敢贸然驳斥他,更何况武纳格说的方略也并没有什么不大妥当的地方。 莽古尔泰这边一哑火,多尔衮等小贝勒便纷纷出声支持了黄台吉提出的作战方略。有了这些小贝勒的支持,新的作战方略很快就被会议所通过了。 十一月十六日,黄台吉集结了中路军一万精骑,同左路军两白旗、正蓝旗六千精锐汇合,然后向着三屯营浩浩荡荡的开去了。 注意到后金主力向东而去,赵率教亲自带着五百骑兵出城,沿着完好的东面大道对着后金左路军大营发动了一次试探攻击。 被黄台吉留守在遵化城下的莽古尔泰却早有准备,在左路军营地内设下了埋伏,赵率教带领出击的骑兵损失了一百余人,才逃回了城内。 经过了这场小型突击战的失败,赵率教方才抛去了其他念头,坚定了要确保遵化城守到皇帝派出的援军抵达为止。 十一月十四日晚间,王在晋、满桂等第三战区的官员终于收到了石门之战胜利的消息。 作为大明九边第一强兵的辽西镇,从收到关内示警后出兵到现在,唯一值得称道的战绩,不过也就是守住了迁安城。 而集结了五、六个关外营头精锐的辽东军,数日来却迟迟无法击破当面人数占据劣势的后金军队,最让辽东明军沮丧的是,挡在他们面前的这只后金军队,还是以蒙古人为主,只有少量的女真人。 当三屯营失陷的消息传入这只正向三屯营进攻的辽东明军后,这只军队的士气就更为低落了。 在石门之战胜利消息传来之时,满桂率领的这只明军非但没有向三屯营前进一步,反倒是向后退了2里地,以等待生力军的支援。 第665章 第三战区 满桂等同后金军队对峙的辽西将领先是对于石门之战的胜利难以置信,他们实在是不太相信,一向被认为腐朽不堪的京营居然能够击败一支后金军队。 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皇帝居然敢带着这样一支军队,无知无畏的冲上了战场,幸好这场战争还是打赢了,否则接下来的仗他们也不用打了。 而石门之战胜利的消息传来之后,在迁安坐镇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终于忍不住把满桂等将领召回了迁安,疾言厉色的训斥了这些将领们一番。 不管是因为听到京营胜利的消息而羞愧也好,还是担忧于皇帝的不满也好,在接下来的几日内,辽东军的进攻终于有了一些起色。满桂也终于下了决心,将两个士气低落的营头调了下去,重新换上了两个新的营头,并加大了奖赏。 满桂指挥着四个营头上万兵力,分成两队人马,以一日期限为间隔,交替进攻后金军队封锁的道路,总算是打开了原本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 十五日明军奋战一天,击退了后金军队超过3里地。第十六日明军又前进了7里地,第十七日明军终于夺回了距离迁安县城西北近40里远的马兰庄。 马兰庄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平原,又有滦河自西北往南而去,将此地分为西南和东北两个部分。由于此地水草丰美,加上易守难攻,所以以前这里是蓟州卫的养马之地。等到万历以后,因为大明人丁滋生的关系,马兰庄也就慢慢被开发为农耕地区了。 而去年朝廷派出的探矿人员在此地勘探出储量丰富的铁矿之后,马兰庄境内开始修建铁矿场,附近的乡民和从关外招募来的辽民,约有近2千余人汇聚到了马兰庄,虽然不过才一年时间,马兰庄已经从数百户人家的大村子变成了近千户人家的小镇,此处的繁华热闹甚至快要赶上迁安县城了。 不过后金军队入侵之后,这座刚刚繁荣起来的小镇顿时遭受了一次严重的打击,不仅镇上人家的财物被这些后金士兵所劫掠,镇上一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百姓也被后金军队拘押着,赶往遵化城下去当炮灰了。 当然最让本地官员焦虑的还是,因为被后金军队占据了马兰庄,使得迁安供应给唐山铁厂的铁矿石数量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二,连带着本地官员和经营铁矿石生意的大户都损失了一大笔收益。 也正因为如此,迁安本地的官员和士绅是反抗后金军队入侵最积极的支持者。原本地方官员和士绅向来不允许外兵入城,但是在今次的战争中,辽东军却被迁安县民众主动而热情的迎入了县城之内,当地士绅不仅在城内腾出了一片街区用于驻军,还筹集了一批粮食和猪羊用以犒赏最先抵达迁安的辽东军队。 因为迁安百姓的热情欢迎,也使得一向军纪不怎么严整的辽东明军,倒是第一次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满桂还特意发下命令要求诸军不得扰民。 不过辽东明军在迁安城内虽然保持了军纪,但是却迟迟不能击退城外的后金军队夺回马兰庄,使得本地的士绅官员也开始慢慢出现了抱怨之声。特别是当皇帝亲征后便取得了一次胜利,重新夺回了石门寨后,迁安百姓对于打不开局面的辽东明军甚至敢于公开嘲讽了。 不过当满桂带着部下终于夺回马兰庄之后,迁安百姓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开始对这些辽东明军不住的夸奖了起来。而一些性急的士绅大户当日便赶去了马兰庄,试图尽快恢复铁矿的生产,以挽回这些日子来的损失。 对于满桂来说,夺下了马兰庄总算是确保了身后迁安县城的安全。从三屯营往迁安有两条路,一条是经过马兰庄沿着滦河而下;另一条则是沿着马兰庄北面的长城平行向东然后再折回向西南。 前一条路只需要拿下马兰庄这个关口,就可以一路平坦南下了。而后一条路,处处都是山脉丘陵环侧,明军只需布置少数人就能控制那条道路了。 不过从马兰庄前往三屯营,一路上还有两处较为艰险的难关要过,一处便是马兰庄北面的五重安,北面的红峪山和南面的五虎山在这里形成了一处较大的豁口。后金军队把守在此处,就能让明军攻打上好几天。 另一处则是五重安西面的忍字口,那处山口的地势更为险要。凭借这两处的地形,后金军队足以拖住他们十天半个月的。 因此打下了马兰庄之后,满桂试图先修整一日,并从后方继承抽调人手上来,由于石门之战胜利的消息传开,原本行军缓慢的辽东明军后援,终于加快了速度。 其中张春、吴襄等人带着3营人马已经从迁安向马兰庄行军了,而祖大寿带着4营增援也正从山海关赶往迁安的途中。 满桂原本想要等祖大寿的人马抵达迁安之后,再向五重安山口发动进攻,然后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一鼓作气攻下忍字口,不给后金军队以喘息的机会。 不过不管是王在晋也好,还是本地的士绅官员也好,都已经等不及了。他们要求满桂趁胜追击,不要在马兰庄停留修整,给后金军队巩固防线的机会。 王在晋是不希望皇帝继续冒险东进的同时,自己这一路人马却依旧在路上拖延时日。要是万一皇帝那边受挫,他这个原本就争议比较大的兵部尚书就更干不下去了。 最让他担忧的还是,崇祯亲领的那一路人马只是受到挫败还好,要是连皇帝本人都陷进去了,他坐拥大明边镇最强兵力的一路却毫无功绩,恐怕到时候就要成为这场战争失败的替罪羊了。 因此王在晋丝毫不顾满桂诉说的修整理由,强令他继续向北攻击,即便是打的再艰苦也好,他都要求在五日内抵达三屯营城下。只要能够把后金军队的一部分力量吸引过来,王在晋觉得皇帝在西面遇到的敌军就好对付的多。 除了勒令满桂加快攻击速度之外,王在晋也下令张春、吴襄等三营人马调拨给满桂指挥,以加强满桂这只前锋部队的力量。 十八日上午,满桂亲自带着两营五千人进攻五重安,明军在激战了四个小时之后,于下午一时拿下了五重安地区。张春和吴襄两人带着两营生力军共六千人,随即越过了五重安山口,向着西面20余里的忍字口攻去。 十九日中午,满桂率军往忍字口行军的途中,接到了张春和吴襄发回的捷报,说两人已经攻下了忍字口,后金军队正往三屯营败退而去。 对于张春和吴襄两人送回的捷报,满桂大喜过望,于是便撇下了大队人马,自己带着亲卫先行赶往了忍字口。抵达了忍字口前的小村落门口后,坐在马上观望的满桂发觉,站在村口迎接自己的只有华州监军道张春及副将张弘漠、刘天禄等人。 对于文臣出身的监军道张春,满桂并不敢怠慢,在大明旧军制中,监军道是直接听从于督抚监视将领作战的官员。如果不是新皇登基后变革军制,只要有总督授命,张春甚至可以指挥他这个总兵作战。 还没有走到村口处,满桂就已经下了马,然后上前同张春见礼寒暄了一阵,这才对张春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吴副将,难不成他还追击鞑子的后军去了么?” 张春对着满桂拱了拱手,才摇头说道:“吴副将向下官建议,趁着鞑子败退下去,先将西南方的迁西县城夺回来,到时两地可以互为犄角防御鞑子的反攻。下官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让他带着本部人马去收复迁西县城去了。不过满总兵,下官觉得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满桂顿时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心的问道:“张道台觉得哪里不对?” 张春指了指西面的山口说道:“这么险峻的要害之处,鞑子都没怎么抵抗就放弃逃亡了,这似乎有异于鞑子往日的作风。 下官本以为,此地必然要打上一两天,死伤数百人方能动摇鞑子的军心。但是今日早上晨时开始进攻,巳时还没有过半,鞑子就已经败退而去了。下官觉得,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下官觉得,接下去的作战还是应当小心一些为好。” 满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张道台说的不错,左右此地距离三屯营也不过就是一日路程了。干脆我们先修整几日,然后让祖总兵带着后援尽快赶上来汇合。 只要我们和祖总兵的人马汇合,就有十一个营头近三万人,即便前面鞑子主力尽出,他也吞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张春点了点头,再次拱了拱手说道:“满总兵这话说的不错,只要我们同祖总兵合兵一道,即便这些鞑子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难以施展出来了。” 不过满桂刚刚派人向后方回报夺下了忍字口,并要求祖大寿尽快带兵上来时,带兵收复了迁西县城的吴襄却兴冲冲的带着几名蒙古俘虏跑回了忍字山口。 第666章 说动 根据吴襄带回来的这几名蒙古俘虏的口供,之所以守卫忍字山口的后金军队会这么快崩溃,是因为后金准备撤兵出关了。 率领这路后金军队的总兵官武纳格,昨天晚上就带着蒙古右营的核心部队退向了三屯营,留下驻守山口和迁西县城的,不过是一些刚刚依附于后金的蒙古附庸部族的军队。 这些原本是察哈尔部附庸部族的蒙古人,因为去年后金大汗黄台吉亲自领兵击败了察哈尔留守辽河套的多罗特部,所以才降服了后金国。 不过他们这些小部族实力单薄,最小的不过几十户部众,最大的也就几百户而已。因此后金并没有将他们迁移至沈阳附近,打散分给八旗恩养。而是让他们依旧停留在原先的草场生活,只是根据后金发布的命令出兵服役而已。 因为没有得到后金的军械补给和编入八旗进行军阵训练,因此这些蒙古附庸部族提供的兵丁战斗力并不强,只是被后金军队用作押运粮草和战利品的人手使用。 而这些刚刚臣服后金没多长时间的蒙古附庸部族战士,对于后金国也没有多少忠诚。当武纳格带着蒙古右营的核心力量坐镇在这路军队时,他们还能上阵厮杀。 不过当武纳格带着蒙古右营的核心力量撤退之后,这些蒙古附庸部族的战士就立刻成了一团散沙。他们所属的部族之间没有统属关系,或者说是,当他们投降了后金之后,后金就去掉了某些蒙古部族之间的从属关系。 这些蒙古附庸部族战士一直都是,接受武纳格编练的蒙古右营的指挥,当武纳格撤退之后,这些战士很快就自动恢复了部族领军制,不再听命于武纳格走前临时任命的军事首领。 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加上四分五裂谁也不愿意服从谁的内部状态,当张春、吴襄带着明军赶到山口之后,便有一些部族首领偷偷带着自家的战士先撤退了。 有着这些人带头,驻守山口的其他蒙古人也就纷纷逃离阵地了。于是张春、吴襄带领的明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破了后金的阵地。 等到这些蒙古俘虏交代完了之后,吴襄便迫不及待的对着满桂说道:“满帅,下官已经打听清楚,现在三屯营城内的守军最多也就三、四百蒙古鞑子,下官恳请大帅准许,让下官带着本部人马作为前锋,前去收复三屯营城,为大帅打通前往遵化城的通道。” 满桂还在沉吟的时候,张春已经阻拦道:“吴副将不要孟浪了,我军只需等到祖总兵大军汇合,后金就难以撼动我军军势。 现在岂能为了几个鞑子俘虏不明真相的口供,就轻易的冒险出兵呢? 须知今日之势,能够迫使鞑子退兵出关,正在于陛下亲领的西路军,和我辽东军组成的东路军互相配合呼应。 这东西两路军只要有一路被后金挫败,鞑子就可能卷土重来,我们此刻只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让后金无机可趁,就此退出关去,方是最好的选择。” 吴襄自然不敢同张春进行抗辩,不过他注意到满桂的神情,似乎对于张春的谨慎并不以为然。 吴襄随即说道:“张道台说的话虽然有理,不过我辽东军集合了十多个营头,出关之后却没一场值得称道的胜利,现在反倒是陛下带着新军打了一场胜战。 我辽东军一年花费数百万辽饷,在今次后金军绕道入侵作战的过程中却毫无建树,待到后金退出关内后,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等? 今后朝廷会不会以为我等不堪大用而缩编辽东军,然后加大对于新军的支持呢?张道台如果担心这是鞑子设下的圈套,不如多多派出哨探,只要我们派出的哨探得力一些,也就不会被后金军队所埋伏了。” 吴襄的话语顿时打动了包括满桂在内的一些将领们,崇祯登基后推动对军制进行变革,去年又提出了野战军、守备军和预备役三个不同层次的武装力量体系。 辽东军的将领们一边百般拖延着军制变革的到来,又迫于无奈的希望能够多获得几个野战军番号。 他们这种矛盾的心情来源于,野战军的待遇要比守备军高出一大截,但是曾经在明军中普遍存在的家丁制度和吃空饷就被直接废除了。 最让他们感到担忧的还是,野战军中的军官任命不再是由领军主将决定,而是主将推荐,各级主官给予评分,最后由总参谋部进行统一审批。 如此一来,曾经兵为将有的旧军队体系也就不复存在了。军中上下级之间的联系,要比以往疏远的多。 当然守备军中还保留着一些旧军队的惯例,但是守备军的规模不大,而且待遇还不及野战军的一半,稍稍有能力一些的底层士兵和低阶武官都愿意进入野战军,而不是留在很难获得升迁的守备军内。 根据总参谋部制定的政策,守备军其实就是从前的明军,所以一些明军世袭的武职,都可以在守备军内存在下去。而申请转入野战军的人员,就算是自动请求取消世袭武职了。 虽然朝廷会发放一份年金,作为取消世袭武职的补偿,但是毕竟比不上可以世代承袭下去的官职,因此有不少武官正是因为这一条而放弃了加入野战军的机会。 不过这样一来,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的出来,以后成立的野战军,战斗力必然会大大的超过守备军,掌控了野战军的朝廷将会保持对于地方守备军的压制。 如此一来,曾经荒废掉的京营,和已经破产的守中虚外之策,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借着野战军的建立又复活了。政治上稍稍敏感一些的武将和文官都能意识到,崇祯想要建立的野战军就类似于过去用来压制地方的京营武装。 黄立极为首的内阁之所以能够默认崇祯对军制进行改革,主要还在于总参谋部掌握在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等出身文官系统的官员手中。 而总参谋部对于野战军的掌控,不仅仅符合了大明以文御武的传统,还解决了京营腐化之后,大明中枢对于边镇武力无法压制的窘迫境地。 自嘉靖朝之后,大明朝廷对于边镇武将的处置,只能是依靠中枢传统的权威和其它地方实力派进行压制。比如宁夏兵变,朝廷便只能调辽东军去镇压。辽东有变,又只能从宣大调兵,至于朝廷控制的京营,则只能放在京城充充门面而已。 这种状况显然是不正常的,不管是皇帝还是文官都试图重整京营,以恢复中央对于地方武力上的震慑,但是京营的组织体系实在是已经烂透了,小打小闹根本无济于事,而大动干戈又要得罪诸多在京营得利的勋贵势要,因此一直无人能够整顿京营。 崇祯登基之后,不惜得罪勋贵,也不惧京营兵变闹事,硬生生的把京营士兵裁撤了大半,然后招募京畿附近的农人,建立了一支新军。 对于这只新军,刚开始大家都是不看好的。主持训练新军的不是什么将门子弟,而是一些各边军中不得志的中下层军官。这些人既无家学,也无人脉,想要训练出一只强军,总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新军名义上的主官又是从南方水师调过来的败军之将,据说连续败给了一群海盗,如果不是皇帝下诏招抚了这群海盗,这位新军主官估计都要革职查办了。 不过大明上下对于新军的轻视,随着去年的丰镇之战和之前的石门之战的两次胜利,终于有了些许改观。 而原本对于新军并不以为然的辽东明军,现在也开始隐约担心起自家的地位来了。 虽然去年朝廷下令改变了辽饷的名称,并废除了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但是实际上镇守辽西的军队,还是以关外的辽人为主。而变换了名称的辽饷,依然还是拨付给辽西军队为主。 但是朝廷对于镇守辽西军队的优待,是建立在辽东军能打,能够防御住后金军队入侵的基础上的。 如果辽东军既不能打,又不能防御住后金军队绕道入侵,只能守住辽西走廊,保护自己驻地的话,朝廷还有什么理由对辽东军队继续优待下去呢? 凭借着丰镇和石门两战,阻挡后金入侵的军队,从原本只有辽东军才行,变成了新军似乎更有战斗力一些。 要是朝廷狠下心扩建新军,那么原本应当供给辽东军的辽饷,显然就要被截留下来供应新军了。 在这种关系到切身利益的选择上,想要立下功劳盖住新军的锋芒,也就成了这些辽东将领的必然选择。 不管是张春还是满桂,都无法抵抗这些辽东将领想要立功的请求。若是当面的后金军队依然战意高昂,这些将领大约还会犹豫一二。 不过根据吴襄带回来的蒙古俘虏,知道对面的鞑子军队已经开始紧张的撤军之后。夺取三屯营,获得解救遵化首功的诱惑,顿时煽动起了这些明军将领的情绪。 本就有意于进军的满桂,最终还是决定听取了吴襄的建议,多派哨探,然后直接出击三屯营城,不再等待祖大寿军的汇合了。 第667章 中伏 十一月二十日,满桂派出了大批人手对迁西到三屯营之间的道路两侧进行了哨探,得到的回报都是没有异常,在吴襄等人的劝说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下令向三屯营出兵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满桂率领九千人马抵达了三屯营城下,看着城上寥寥无几的守军,他终于松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众将说道:“鞑子果然是逃跑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只在城头放下这么几个人。 这些鞑子要是同我们野战,恐怕还要费上一番手脚,但是同我们打守城战的话,他们就差了许多了。吴副将攻南门,张副将攻北门,其他人同我一起攻西门…” 正如满桂所说,后金军队对于野战战术甚为精通,但是对于守城战来说,还处于未入门的学徒阶段。特别是现在驻守在三屯营城的还是以蒙古人为主的部队。这些蒙古士兵虽然比此前驻守迁西县城和忍字山口的军队要士气高昂的多,但是他们对于守城的战法却比女真人还要简陋,只是一味的凭借着自身的武勇在城头抵挡明军的进攻。 明军三面围攻,投入的兵力大约达到了三千人,而驻守城墙的后金士兵也就一千五百上下。已经深信后金军队开始撤退出关,这三屯营城内的不过是一些断后部队的明军将士,终于再没了什么顾忌,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攻城上,试图夺取一个攻城首功回来。 辽东明军虽然一直畏惧同后金军队野战,但并不表示这只军队的战斗力比后金军队差的太多。这些多年和后金交战中活下来的这些辽东将士,他们在战斗力上虽然还赶不上当年李成梁的八千家丁,但是比起出则为兵入者为民的女真八旗,大约也就在伯仲之间。 在历史上,当陕西爆发农民起义,陕西边军都被打残之后,这只辽东明军的一部分被调入关内平叛,基本上就是辽东军调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农民起义就会平息下来。只不过当时的大明已经是积重难返的势头,不管扑灭了多少支农民起义军,就会有更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因此最终这只调入关内的辽东军还是被一点一点的拖垮了。 而剩下的辽东明军被吴三桂率领投降满清之后,入关后就成了满清最为凶恶的帮凶。基本上整个长江以南都是这只军队所平定的,事实上女真八旗入关后战斗力下滑的很快,不少恶仗都是投降了满清的明军硬生生的啃下来的。 之所以辽东明军现在对上后金军队往往十战九败,完全是因为他们把大半的心思都没有用在作战上,而是放在了提防友军上面。辽东明军同后金的数次大败,倒是有半数以上是因为友军临阵脱逃,而导致战线崩溃,最终被后金军队取胜的。 因此辽东明军作战,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兵,对于友军动向的关心要远远高于同自己作战的后金军队。在这种状况下,辽东明军十成的战斗力能够发挥出三、四成就已经不错了。 而后金那边虽然也有勾心斗角的权力斗争,但是努尔哈赤对于战场军纪的执行却是极为严格,女真八旗上阵畏缩不前,临阵脱逃都会受到严厉的惩戒。但后金对于在战场上立功的人员,一向都是大力提拔奖赏的。因此女真将士上阵之后,都能心无旁骛的尽心作战。 三心二意的辽东明军遇到了一心一意的女真八旗,要是能赢那才叫怪事。不过今天在三屯营城下,这只辽东明军倒是第一次收起了其他心思,一心想要攻下面前的城池。因此不过一个时辰,三屯营城北面进攻的明军已经在城头上占据了一块阵地,随后西面城墙上也出现了明军的身影。 驻守城墙的后金将士开始撤离城头,向着三屯营的内城退去。临近中午,三屯营城的北、西、南三门被明军打开,大队的明军开始入城,准备彻底占据这座城池,胜利似乎马上就要握在明军手中了。 不顾城内还在激战着,满桂便带着亲卫进入了三屯营城,他登上三屯营西门城楼准备观望城内作战状况时,却隐隐听到从东面传来了什么声音。 “都别吵了,都给我安静一些。”感觉有些不妙的满桂对着身边还在兴奋吼叫的士兵出声喊道,难得打赢一次后金军队的辽东将士们,此刻正站在城墙上面兴奋的呼喊着,现在却听到了满桂的训斥声,顿时诧异的停下了庆贺胜利的举动。 他们呼喊的声音一停下来,远处传来的声音便显得更为清晰了起来,隆隆的声音就像是东面正在打雷一样。 这些辽东的将士们大多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兵,之前他们还没察觉到什么,但是一旦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很快他们便听出了夹杂在满城厮杀声中的杂音,并不是东面在打雷,而是一只骑兵大部队正往这边赶来。 三屯营的东面是后金控制的区域,从那边出现了一支骑兵军队,显然不太可能是大明的军队。听着这只骑兵奔跑传来的声音,满桂很快便确定这只军队不会少于万人。 他立刻转身往城外看去,发觉他率领的部队留在城外的还有将近三分之二,仅仅是片刻他便反应了过来,现在要是下令撤退,恐怕还没有跑出10里,估计队伍就要全部溃散了。倒是下令加快部队进城的速度,然后占据外城防御,然后慢慢清理内城的那一部分鞑子,说不定还能保存住大部分人的性命。 满桂心中下了决定之后,便立刻对着身边的几位将领发号施令,一边要求督促城外军队尽快进城,一边要求暂时缓下对内城的攻击,让南面的吴襄和北面的张弘漠两人调拨军队先夺取东门,防止后金援军夺门。 满桂还在调兵遣将的时候,东面传来的马蹄声已经完全压住了城内的厮杀声,城内还在厮杀的明军顿时开始迟疑了起来,而城内原本已经处于下风的后金军队却开始士气高涨了起来。 这些后金士兵一边反扑停下进攻的明军,一边口中则大声的呼喊着:明军已经中计了,八旗大军已经包围了这座城池,想要活命的就丢下武器投降,否则必然格杀勿论。 站在西门城楼上的满桂看着城内明军节节后退的模样,顿时咬牙切齿的对身边的一员将领吩咐道:“曹恭诚你带300人上前,把这些鞑子打回内城去,其他人赶紧去宣布本将的命令,有敢违抗者,以军法从事…” “不好了大帅,南面的吴襄所部正在往城外逃亡…吴襄已经丢下军队逃向城门去了。”正拿着一具望远镜观察战场的孟嵌,突然用手指南城的街道上已经混乱一片的明军大声的喊了出来。 满桂的心中顿时一紧,他立刻向孟嵌喝止道:“不要胡说,吴副将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他现在逃跑,岂不是连自家部下都不顾了?” 孟嵌脸色苍白的注视着望远镜内,看着吴襄骑马冲向南城门,挥刀砍了几名挡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的明军士兵。在他身边只有十多名家丁护卫着,连他那位号称“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儿子都没带在身边。 孟嵌没有继续说话,但是不代表其他人看不到南城明军的混乱,而且从南城明军中响起的,“败了,败了。”的呼喊声已经传遍了大半个三屯营城。北面的张弘漠已经开始收拢人马,向着城外退去了。 满桂环视身边的诸将,发觉他们不是不停的向着下城的梯道望去,便是脸色惨白不敢出声,没人愿意同他的视线对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是败局已定,这些将领都不愿意在此同后金军队死战了。 满桂顿时心如死灰,他虽是军户世职出身,但家中传承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下级军官,他从军时只是一个总旗。虽然年轻时屡历功勋,到了30岁时也不过才升到了潮河川守备这个职务。天启皇帝登基之后,他才连连获得提拔,不到七年就做到了镇守一方的总兵一职。 因此满桂在边军中算是最为忠诚于天启皇帝的边将之一,天启去世之后他是极为伤心的。对于被天启指定继承皇位的弟弟信王,满桂认为自己应当遵从于先皇的遗诏,把对天启的忠诚转向给崇祯。 而崇祯登基之后,便召满桂上京晋见,又多次加以抚慰,给予了他超出规格的礼遇。这使得满桂大受感动,原本只是服从于天启遗诏的报恩想法,很快便转化成了对于崇祯的真正效忠之心。 作为从外军调入辽西镇的总兵官,虽然满桂挂着辽东总兵官的名头,理论上统领着辽西镇的所有军队,但是以锦州总兵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却并不认可,加上明军兵为将有的传统,因此满桂能够统领的不过是自己麾下的一营人马而已。 又是在崇祯的支持下,加上兵部尚书王在晋坐镇山海关对辽西镇军队的整编,才使得满桂掌握了辽西镇近半武力,不再是原先那个被辽西将门挤兑的空头总兵。 然而现在却因为他的一时贪心,导致东路明军中了后金的埋伏,满桂觉得自己若是活着回去,实在是没法向崇祯交代。 满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即决绝的说道:“你们各自带着本部人马撤回忍字山口,同张道台汇合,务必守住忍字山口。我在此替诸君断后…” 第668章 吴襄父子 虽然只有18岁,但是从小在祖大寿亲自调教下习练武艺的吴三桂,已经能够穿着双重甲在战阵上轻松自如的冲阵了。 因为从四万后金大军的包围下救出了自己的父亲,吴三桂已经成为了辽西将门的后起之秀。当然也亏得吴襄逃的快,当他看到后金军队势大时就开始逃亡,被后金军队包围时已经快要逃出包围圈了。再加上一心逃命的他也没怎么吸引住后金军队的注意力,因此才能成就了吴三桂带着数十家丁从四万后金军中救出父亲的神话。 虽然这个神话的水分很多,吴三桂勇冠三军的武力也许是差了那么一点,但也算是辽西将门中少有的还敢于冲阵的子弟了。 吴襄率军进攻三屯营城南门时,吴三桂亲自坐镇前军督促攻城,进入城内之后,他也还是冲杀在前,展现了同其父完全不同的性格。 在城头抵抗的还不怎么激烈的后金军队,退到城内之后反而变得坚韧起来了。最让吴三桂感到无奈的,还是这些后金鞑子居然用家具在每条街上都修筑了街垒,然后躲在街垒后面同他们进行逐垒而战。 在狭窄的街道上,明军的数量优势基本难以发挥出来,只能够依靠少数精锐冲击街垒,然后一条街垒一条街垒的夺下来。 这种巷战比之前的登城战还要让明军感到难受,毕竟城墙只有一道,夺取了城墙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决定胜负了。因此虽然登城战的损失巨大,但明军起码还有一个胜利的目标。 但是巷战就不同了,夺取了一条街垒,下面还有另一条,后金军队的身后似乎有看不到尽头的街垒。成功夺取第一条街垒时,明军欣喜若狂,但是夺取了三条街垒之后,吴三桂就觉得自己身边的将士有些气馁了。 为了鼓舞起身边这些将士的勇气,吴三桂开始亲自上阵冲杀。凭借着精良的铠甲,娴熟的武艺,加上身边家丁的保护,他一气夺下了三条街垒。看到远处内城的城墙已经隐约显露出来了,他才听从了身边家丁头目的劝说,退到后方一处安全地休息。 饶是吴三桂常年打练身体,穿着数十斤的铠甲奔跑了一个上午,现在也有些坐下就不想动弹了。他摘下了头盔,从身边的一个家丁手中接过了一个皮囊饮了几口清水,还没等他放下水囊,就已经听到一阵阵“败了,败了”的呼喊声传了过来。 吴三桂顿时霍的站了起来,向着四周张望了起来,“怎么回事?我们都已经快要占领整座城市了,怎么会败了?” “少将军,东面有大队骑兵的马蹄声。”一名家丁凝神听了一阵,突然对着吴三桂说道。随着这名家丁的提醒,吴三桂和他身边的人都从噪杂的声音中听出了,一只庞大的骑兵正向三屯营城扑来。 吴三桂顿时对着一名家丁吩咐道:“刘福你带人守在这里,我去找父亲。现在要尽快把军队都收进城来,然后依靠城墙防守,否则我们谁也跑不掉。” 吴三桂带着家丁四处寻找吴襄时,一名偏将却告诉他,将主刚刚带着几名亲兵往城门处去了。吴三桂顿时有些恼怒的说道:“父亲居然又跑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通知一声,这也未免太无情义了些。” 待到吴三桂抱怨过后,围在他身边的几十名将士才小心翼翼的向他问道:“少将军,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 吴三桂看了一眼蜂拥着向城门跑去,已经失去了组织的明军,终于沮丧的说道:“传令下去,把通往南城门方向的街道都点燃了,我在这里等你们一刻钟,你们能带回多少就带回多少人。一刻钟后,我不会再等待下去,让他们自行撤退。” 随着吴三桂的命令发布下去,南城各处街道上的街垒顿时燃烧了起来,正在追击明军的后金军队顿时被火焰逼退了。很快北城和西城的明军也照样放起了火,三处城区的火势很快便连接了起来,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大火。 已经从东城进入的后金军队不得不再次退出了城池,驻马停留在东门外的黄台吉看着三屯营上空数十道烟柱,不由叹息的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这些明军真是何其忍心,居然放火焚烧自家的城池百姓也不肯投降。 传令下去,让还在城内的军队尽可能的把城内的百姓给携带出来。告诉那些明国百姓,我后金国此次入关只是为了惩罚明国皇帝破坏和约的不义之举,只要明国皇帝愿意对之前破坏和约的行为赔礼道歉,并发誓不再收容我后金之逃人,不干涉我后金同蒙古各部之间的战争,则我后金大军自会退回关外去。 另外派人告诉左翼的阿巴泰,右翼的多尔衮,只要明军愿意放下武器投降,就不必多加杀戮。” 另一边,收拢了一百多家丁和军士之后,吴三桂便带着他们绕道从西门出了城。同已经混乱的挤做一团,人员难以进出的南城门相比,由于满桂的坐镇,西城门还保持着秩序,让明军各部有序的撤离。 吴三桂用了一席残旧的斗篷掩盖住了自己的铠甲,然后装作一名普通的士兵,混杂在人群中悄悄出了城。 安然出城之后,吴三桂便发觉西城外已经出现了后金骑兵的身影,满桂麾下的嫡系正竭力的阻挡着这些后金骑兵继续推进,直至截断明军的退路。看着这些明军岌岌可危的处境,显然不太可能阻挡的太久。 看着后金骑兵从南面源源不绝的赶到,吴三桂便知道自家那个营头基本算是完蛋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队伍中的上百步兵,便知道若是带着这些步兵一起跑,恐怕是难以在后金骑兵合围前逃出包围圈了。 吴三桂勒停了马匹对着身后步行的将士说道:“你们这些步行的兄弟往北面撤退,只要上了山岭,后金的骑兵就追不上你们了。上山之后若是有机会,便向西返回忍字山口,若是没有机会,便一路向北,往长城方向退去就是了,北面长城的各个关口尚在我军手中,他们必然会收容你们的。” 步行的将士们顿时有些哗然,几名士兵大着胆子向吴三桂问道:“少将军这是想要抛下我们了吗?” 吴三桂看了一眼这些士兵,看着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绝望和愤怒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的回道:“满帅正在南面作战,掩护大军撤退,我也要去助满帅一臂之力,好让诸位兄弟有更充裕的时间撤退。所以步行的兄弟先往北撤,有坐骑的兄弟跟着我往南面去,拖延后金骑兵的追击。” 听到吴三桂这么说,这些步行明军将士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几名还没有接受失败的明军士兵,也被吴三桂的话语所感动,不由大声呼喊道:“我们也愿跟随少将军死战,为大军殿后。” 这几名士兵的呼喊顿时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鸣,在胜利唾手可得的时候,却突然因为主将逃亡而自乱阵脚,导致全军溃散。这让难得激发出胜利欲望的这些士兵还有些愤愤不平,十分想要好好的厮杀一阵。 那些没有斗志的将士,早就不待吴三桂派人来收拢,就已经自行逃亡而去了。能够被吴三桂收拢下来的这些将士,都是在本军溃散后还在抵抗的人员。这些将士的战斗意志自然要比那些逃兵高昂的多,现在听到吴三桂要前去拖延后金军队的进攻,让他们先行逃亡,倒是有一大半人愿意留下来,想要同少将军一起断后了。 吴三桂看着这些将士的表现,心里不由闪过了一丝羞愧的念头,不过他很快就定下神来说道:“那可不行,我们这些人都是骑兵,对上后金的前锋还有一线退却的机会。若是带上了你们,到时候大家都走不脱了。 我意已决,所有步兵都向北撤退,骑兵则跟我南下拒敌。父亲既然不在此处,那么我的话便是军令,你们可有谁不愿服从我的军令吗?” 在吴三桂的疾言厉色中,上百步行的明军终于在几名偏将的带领下,对着吴三桂郑重的行了一礼,然后掉头向着北面的山脉跑去了。 等着这队明军离去后,围绕在吴三桂身边的二、三十骑顿时有人忍不住向他询问道:“少将军,难道我们真要去援助满帅,替大军断后吗?” 吴三桂一边调转了马头,一边回道:“不,我们从西南方撤离,先去迁西县城,看看父亲在不在,然后再做打算…” 对于父亲的心理,吴三桂倒是非常了解,在逃亡的过程中陆续丢下了十多骑后,吴三桂终于带着剩下的几名亲卫赶到了迁西县城。 此时的吴三桂几人身上血迹斑斑加上路上扬起的尘土,完全是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他们刚赶到迁西县城,便听到守军说,吴将军正整理部队准备从西门离去。 吴三桂听后立刻赶去了西门,终于在吴襄出城前拦住了他。吴三桂滚鞍落马,冲到吴襄马头前抓住了他的缰绳说道:“父亲,你这是要去哪?三屯营大败,现在父亲再丢了迁西城,满帅也好,张道台也好,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吴襄面无表情的看了儿子一眼,才有些神不守舍的说道:“长伯回来了啊,回来就好。既然回来了,就跟为父一起走。迁西城是守不住的,满帅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要两说。 我们穿过五虎山直接去马兰庄,去找你舅舅,现在只有你舅舅护的了我们。满帅兵败,朝廷想要稳定东路的局势,必然要借助你舅舅手中的五营人马。只要你舅舅开口保一保为父,朝廷必然是要让步的。” 吴襄轻轻的从吴三桂手中抽走了缰绳,然后绕过了他继续向前走去,刚刚听了父亲的话语,还有些混乱的吴三桂,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没有继续拦阻下去了。 第669章 变化 石门峡东出口的大营,在十五日终于规划妥当,这是一个面向东北,宽约3里,长约2里的矩形营地,距离大营四侧角上300米的地方,还有4座菱形小营,如此一来五座营地便构成了一座新式的大棱堡。 之后的五日,数千调拨上来的辅兵加上车骑营的诸多工匠,就如同变魔术一样,把营地五百米之内的树林和灌木丛砍伐一空,然后挖掘出环绕营寨外围的壕沟,利用砍伐下来的木头和挖掘出的泥土,修建双排木栅栏中间填土夯实的坚固寨墙,仅仅五日便修出了一个庞大堡寨的雏形。 而在辅兵和工匠修筑隐藏在树林中的营垒时,明军和后金军队同样没有闲着。后金的哨探拼命的想要把哨探范围扩大到石门峡入口处,而明军的警戒人马则是竭力阻止后金哨探越过正在修建营寨的位置。 骑兵第一师和第五师加上夜不收和其他骑兵小队伍,一共在石门峡前线集结了24营人马,这是250人为一营的新军制。在这短短五日内,从一开始损失十几二十骑,迅速提升到了19日和20日,两天内损失了将近一个骑兵营的规模。 原先明军的警戒哨,不过是放置于距修筑营地3里,宽度不超过五里的范围。到了20日,明军已经把警戒哨扩大到了距离石门峡东大营五里纵深,正面宽度超过20里的范围。每日放出的警戒哨人数也从半个营扩大到了3个营在前,一个营在后支援的程度。 这五天的前哨激斗,已经让明军足足损失了一个半营。虽然明军获取的战果并不亚于自己损失的人数,但是主持前哨战的吴怀和红光先两人,也对自己部队的损失心痛的不行了。 20日晚间,石门寨内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吴怀首先提出来:“如果继续和那些鞑子这样僵持下去,我们恐怕难以支持这样的消耗战。 我们的骑兵培养不容易,但是鞑子几乎从小就能接触到马匹,特别是那些蒙古鞑子更是自小从马背上长大,他们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为一名骑兵。我们同鞑子继续打这样的消耗战,恐怕吃亏的还是我们。” 茅元仪立刻对着崇祯诉说道:“大营的防御设施初步建成大约还需要3天的样子,骑兵的前哨战起码还要再支持3天的样子。之后便可以放开骑兵封锁线,让后金军队直接冲击营垒了。” 不过茅元仪的话音刚落,李宏元就接着说道:“陛下,小臣以为这几天鞑子的动向似乎并不正常。按照此前从遵化传回的消息,这次入侵的鞑子起码有近四万人马。 即便是去掉守护后路、监视遵化守军,阻挡第三战区的兵力,我军所面对的鞑子主力也不会少于2万人。如果我军对面是鞑子主力的话,即便是第一骑兵师和第五骑兵师再能打,也不可能压迫对面的鞑子哨骑连续后退啊? 现在鞑子哨骑的后退距离,说是想要引诱我军深入吧,似乎后退的距离太少了些。说是我军对面是鞑子的主力吧,也不可能打成双方损失相当,我军还稍占优势的局面。 小臣以为,如果鞑子的主力并不在我军的当面,现在同我军对阵的如果只是鞑子的一只偏师的话,方才能够勉强解释这几天的战果。” “我军当面不是鞑子的主力的话?那么鞑子的主力又去哪里了呢?第二、第三战区可没听说有被鞑子反击的消息啊。”一名将领疑惑的向李宏元问道。 这名将领的问题顿时把李宏元问住了,他迟疑了一会说道:“现在的信息还太少,下官还猜测不出鞑子主力的动向,不过如果能够同第二、三战区加强联络,也许我们很快就能明白鞑子主力究竟在那了。” 茅元仪不满的反驳道:“东大营同堡子寨之间的距离大约是28里,堡子寨到遵化城之间大约是27里,遵化城到三屯营城大约50里,而三屯营到迁安则接近140里。 鞑子在堡子寨和三屯营城之间大军往来调动,就算是骑兵最少也要2日时间,更别提越过三屯营进攻迁安城了。从迁安送到石门寨的情报也不过只需2日,而我军现在距离堡子寨不过一日路程。 若是鞑子将主力用于东路,我军接到消息后,便可全力向堡子寨突击,以我军现在在石门寨集结可以机动使用的3万人马,鞑子偏师驻守的堡子寨必不可保,失去了堡子寨附近利于骑兵作战的平原地形,鞑子便无法再阻挡我军解开遵化之围了。 再说了,迁安往三屯营的一路上,不是丘陵便是群山环抱的山谷地形,利于步兵而不利于骑兵。只要鞑子的首领没有昏头,就不会放弃在堡子寨用骑兵阻击我军,而偏偏去东面的山路上同辽东军打营垒对攻。” 茅元仪用数据证明了后金军队的主力不可能调用到其他方向,或者说如果后金把主力调到其他方向,倒是让他们这里找到了最好的进军时机。 此刻的石门峡两侧的驻军,除了新军两只骑兵师约5千余人,还有2个车骑师一万一千余人,一个步兵师7600人,一个炮兵团18门火炮,另外还有一营御营军和两营旧军约7000人。不计算辅兵,石门峡两侧的驻军已经接近三万五千人了。 正是有这样一只强大的军队在手,因此包括茅元仪在内的大本营将官们,都不认为对面的后金统帅敢用一只偏师来对付自己,而把主力用于他处。更何况,现在不管后金军攻下遵化城也好,击败东面的辽东军也好,都不能结束这场战争。 只有击败了崇祯亲自率领的这只军队,这些鞑子才能获得他们冒险绕道侵入关内最大的回报,和彻底击溃明军的抵抗意志。因此李宏元的担忧,很快就被忽略过去了。 基本是崇祯,也觉得茅元仪说道不错,黄台吉就算再有军事天分,也不可能违背客观规律,在东西两面之间做无视距离的军队移动。不过他倒是担忧后金派出一只部队从南面的山口抄截自己的后路,或是干脆绕道丰润突入蓟州以南地区去。 虽说这只无视后方的进攻有些违背常理,但是朱由检倒是很明白,大明北方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一在迁安,一在自己身边,从蓟州到京城基本就是不设防地区。 要是黄台吉真的发疯带着主力部队从丰润绕道进入京畿平原,那他还真来不及回兵,说不得就要吃一个大亏了。 因此朱由检在会上最终要求加强同第二战区进行联系,派出一支军队巡视石门峡以南的几处山口,防止后金军队的偷袭。此外他还下令让红光先亲自负责,对于马伸桥东南面几只蒙古哨探的围剿。 这些蒙古哨探还是此前驻守石门寨的蒙古左营派出探索马伸桥南面通道的人马,石门寨被明军夺取之后,这些哨探有些翻山返回了遵化,有些则接受了明军的招降,但还有近百人躲在附近的山林中继续顽抗着。 因为李宏元的提醒,朱由检觉得这些也是不安定的因素,应当尽快解决掉。因此干脆让红光先去扫除这些后方的隐患了。 随后,朱由检便关心起蓟州城到石门寨之间铁路修建的工程来了,加上辅兵超过四万人马每日的物资消耗,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因此他这些天来最为关心的,还是这条铁路的修建工作。 负责修建铁路的崔呈秀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在他的不断催促下,修建铁路的铁轨和枕木很快便运输到了蓟州,现在这条铁路已经延伸到了马伸桥东面,大约还有4天便能修到石门寨了。 21日,从蓟州传来了消息,山东总兵杨绍基带着五千余人已经抵达了丰润。而顺义、平谷等地1142个公社,共出兵2944人,在孙承宗派出的一队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带领下抵达了蓟州,以加强蓟州的防御兵力。 孙承宗、黄立极等京城留守大臣得知了石门之战的消息后并不感到喜悦,相反他们还派出了使者劝谏皇帝不要再继续冒险。而孙承宗紧急安顿了京城防御事务之后,也将会在二、三日内抵达蓟州,接替皇帝在前线的指挥权力。 对于黄立极和孙承宗等人的劝谏,崇祯虽然并不以为意。但是到了这个程度,他也觉得从黄崖关到山海关这条防线已经相当稳固,后金军队在明军东西两路步步为营的逼迫下,只有选择在大雪还没有封山的状况下出关返回沈阳,否则明军就能一点一点磨死这些后金入侵的军队。 这里可不是辽东,没有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加上回旋余地极小的地形,后金军队如果真的敢继续停留在关内,朱由检觉得便是倾注手中的全部力量,也要把这只军队在明年春季到来之前解决掉。 能够一举留下包括黄台吉在内的三大贝勒,一个不能服众的阿敏是无法支撑起后金国的存续的。如此一来,他倒是解决了一个心腹之患,接下来可以把精力主要放在解决国内问题上了。 朱由检的美梦只做了不到一天就破裂了,十一月二十二日满桂、王在晋从东面传来消息,说自己所部已经打到了三屯营下,马上就要夺回三屯营城。满桂还在情报上写道,据闻鞑子已经向关外开始撤兵。 满桂、王在晋送来的情报,顿时让大本营的官员们哑口无声了起来。迟迟打不开局面的东路军居然几日内就夺取了数道关口,还送来了鞑子已经撤兵的消息。诸位将领甚至都没怎么讨论,就已经认定东面的明军大约是中了鞑子的奸计了。因为,在他们面前的鞑子军队,可没有露出半分撤退的意思。 第670章 决断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原石门寨的守备府,现在的皇帝行宫和明军大本营驻地依然灯火通明,一队又一队警卫在府内巡视着,看起来今晚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从收到来自于迁安的情报之后,皇帝便召集了分驻在石门峡两侧的将领回来开会,如今快一个时辰了,会议依然看不到有结束的样子。 在召开会议的大堂内,崇祯听了近一个时辰的争论,也没有彻底拿定注意。虽说之前大家已经讨论过,一旦后金真的把主力调到东面去,那么他们这边就会趁机全力夺取堡子寨,从而夺取一个有利的地形。 可当初大本营的设想是建立在鞑子主力主动发起对东路明军的进攻上,依托营垒而守的辽东明军不管如何都能拖住鞑子主力几天,从而给予大本营足够的时间夺取堡子寨,打通前往遵化城的通道。 但是如果东面的明军自己撞进了鞑子的圈套的话,这场战斗拖延的时间就不会很长,而且三屯营到堡子寨之间的距离,使得后金军队获得了最短的调动军队的距离。 去掉一日的行军时间,如果西路明军不能在两日内攻下堡子寨,就很有可能被回援的后金军队所攻击。内有堡子寨的后金军队坚守,外有回援的后金主力,进攻的西路明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用三日时间打下堡子寨,包括茅元仪、左良玉在内的将领们,都没有这个信心。从东大营到堡子寨之间是大片的平原地形,即便是后金留在堡子寨的只是一只偏师,所拥有的骑兵也足够用来迟滞明军的行军了。 这是一个针对明军的陷阱,但是这个陷阱可能是用来对付东路明军的,也同样有可能是用来对付西路明军的。在没有确定鞑子主力动向之前,西路明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确定了鞑子主力的动向之后,能够用于安全作战的时间又要陷入不足。 军事会议上很自然的就形成了两派对立的主张,一种是主张全力出击,直接当鞑子主力已经调往了东面,再最短的时间内夺下堡子寨。 另一派则认为在形势不明朗之前,还是应当维持之前的防御作战模式。对于东路明军,一是派出人员前去警告他们,一是等待东路明军传来更为确切的中伏消息和损失情况。 主张全力出击的,是吴怀和李宏元等年轻参谋;主张持重态度,等待确切消息后再行动的,则是茅元仪和左良玉等将领。 吴怀认为既然已经判断出鞑子主力不在当面,就应当迅速出兵,不给鞑子反应的时间。而李宏元则觉得,根据现在手中大部分的情报,都能证明东路明军已经上当,一头扑向了存在问题的三屯营城,那么他们现在就不能继续犹豫下去,待在原地不动以浪费宝贵的时间。 至于茅元仪等人则认为,在形势不明的状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如果东路明军真的受到了伏击,那么他们现在这只军队就是目前能够对抗鞑子西下的唯一力量了,这个时候就更不能轻易的拿来冒险了。 更何况茅元仪还觉得,鞑子的主力如果现在还在堡子寨和三屯营之间的某个地方的话,一旦他们这边首先发起了进攻,鞑子的主力很有可能反过来掉头袭击他们这边,因此全军出击的计划未免过于冒失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朱由检此前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却发觉其实并非如此。当他一言就可决定数万将士生命的时候,他顿时觉得之前自己的决心似乎还是过于轻率了。 这就好像前世和同事小赌的时候,即便是自己手上抓着一副好牌,但如果要把自己面前的赌注都压上去,他也是有些胆颤心惊的。赌钱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是数万条人命。 朱由检终于出声打断了众人之间的争吵,“你们的意见,我已经听明白了,我看今晚的会议也讨论不出什么了,就到此为止吧,让朕好好想想。明天早上七点,朕会通知你们,朕的最后决定。” 会议刚刚结束不久,在崇祯身边服侍的锦衣卫就跑来向他汇报,说吴怀和茅元仪都分别请求要见他。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让他们回去吧,他们想见朕,无非还是想要劝说朕支持他们的主张罢了。他们想说的话,朕在会上也听的够多了,就不必再继续听他们炒冷饭了。” 把几名会后还想继续前来劝说自己的将领赶回去后,朱由检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室去,而是拐到了距离寝室不远的书房内。 驻守石门寨的将领虽然是个武人,但也在自己的府内设置了一个书房,不过书房内的书籍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兵学典籍,而是一些戏文小说而已。蒙古人占领了这座府邸之后,对于书籍并不感兴趣,因此这间房内的设施倒是保存的最为完好,等明军收复了石门寨之后,这里就成了崇祯的日常办公之所在。 现在的书房内,除了一叠叠的公文之外,墙上还挂着的几幅军事地图,再无其他器具了。朱由检进入房内之后,便挥手让两名侍卫退出了房间。 这一晚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到了天亮眼圈有些发黑的朱由检才从房内走了出来,虽然只是在天亮时才打了一个盹,但是他的精神却看起来依旧很好。 洗漱和简单的用了早餐之后,崇祯便下令召集众将继续昨晚的会议。在连善祥的护卫下,朱由检走进了大堂内,他扫了一眼堂下向着自己行礼的众将之后,便在堂上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经过了昨晚上仔细的考虑,朕已经决定了,本军不动,依然维持之前议定的作战方略行事,以主力驻守东大营,以待后金发兵来攻。其他人可以各自回到军中去了,茅元仪和吴怀两人留下,朕还有事同你们交代。”会议一开始,朱由检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想要发言的几名将领,乾纲独断的说了自己的决定。 这场会议无疑是崇祯抵达前线后召开的最短的一次会议,虽然某些支持出兵的将领还有些不舍得离去,但是看着皇帝毫不妥协的姿态,这些将领终于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他们安慰着自己,起码皇帝留下了主张出兵的吴怀和李宏元,他们两人应该会劝说皇帝收回现在的命令的。 如果一向受皇帝信任的吴怀和李宏元都无法劝说皇帝改变不出兵的决定,那么他们说的再多也未必能够改变皇帝的心意。 堂内留下了茅元仪等三人之后,朱由检不待茅元仪和吴怀说话,就已经快速的说道:“朕打算今日返回蓟州,然后从蓟州转道前往迁安。如果东路军还没有入伏,朕就去阻止他们冒进。 如果东路军已经中了后金鞑子的埋伏,朕也会收拢东路军的败军,并调集后援,尽快恢复东路军的士气,然后亲自在迁安督战。 在朕离开之后,此处大小军务就由茅参谋长主持,等到孙先生抵达石门之后,再交付给他。朕虽然离去,但大营内要依旧打起朕的旗号,并且注意对下面的将士们保密,别让他们知道朕已经离开了。 吴怀下去后挑五个骑兵营,再从朕的御营中挑些骑兵出来,作为朕的随行护卫。至于同后金的前哨战,还是维持往日的规模,但是攻击的节奏可以慢上一些,不要让后金有所察觉就行。” 吴怀倒是没什么,虽然皇帝让他随行护卫,脱离了自己的部队,但他却也没多少烦恼。只要能够同鞑子作战,不管是在东面的明军还是西面的明军内,他都不介意。事实上吴怀觉得,带领五百人的军队打仗,比带着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打仗,更让他感到得心应手一些。 茅元仪则有些慌乱了起来,不管是在孙承宗下面,还是在皇帝下面,只要他头顶上有个负责决断的人,他做起事来都还是井井有条的。但是要让他独自负责一个方面的军事,他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于是茅元仪不由开口劝说道:“陛下,东路军现在尚不知是什么情况,要是真的受到了后金主力的伏击,恐怕连迁安的防御都会摇摇欲坠。陛下此刻前去,未免风险太大。 倒不如等到东路军是否中了埋伏的消息确定之后,若是辽东军实力尚存,陛下再出发前往迁安也不晚啊。 更何况,若是我军能够等待到有利时机出击,到时陛下亲自出面鼓励将士,我军士气必然大涨啊。陛下现在又何必跑去同那些残兵败将为伍,白白给那些东路军将领借机逃脱罪责的机会。” 朱由检摇头摇头说道:“这次还是我们失误了,如果夺取了石门峡之后,就分派新军主力向东同辽东明军汇合,集结一只大军往三屯营方向攻击。 即便是鞑子集中了兵力,也无法设计埋伏我们任何一路军队。那个时候,他们只能乖乖的退出长城去。 但是,我却因为一场小胜而冲昏了头脑,弄出了东、西两路进攻的方略,这才让后金鞑子找到了埋伏我们的机会。 现在最为重要的是,不能让辽东军士气崩溃,也不能让他们因为一场失败起内讧。所以朕会亲自赶去迁安,希望能够尽量的稳定住东路军的情绪,让他们好好打完这一仗。 另外,新军乃是新政的根本。要是我们在这里把新军的实力拼光了,总参谋部要拿什么去压制边镇服从军制改革? 所以朕一定要赶去东路军那边,让他们重整旗鼓,继续对后金发起进攻。以减轻新军的压力。” 第671章 中国青年学会 当朱由检坐上马车之前,为了保密他放弃了一直坚持的骑马习惯,他依然有些不放心的回头对前来送行的茅元仪叮嘱道:“茅参谋长,在孙先生没有抵达之前,这里的所有事情就全部交付给你了。 你现在的任务可不轻,我希望你可以承担起责任来。其他事情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担心一件事,虽然朕已经决定你们这边以防御作战为主,不过我希望你记住,即便是防御作战,也绝不是困守大营,任由敌军自由的选择进攻方向和进攻规模。 一旦让鞑子判断出你们没有出战的勇气,他们就多出了许多可以选择的选项,这对我们肯定是不利的。而且没有安排军队出击的计划,就会让我们的军队失去对胜利的信念,即便是鞑子露出了可趁之机,我们也一样抓不住。” 茅元仪拱手行礼之后,便脸色凝重的对着皇帝回道:“臣一定会谨记陛下的嘱咐,必然不会让鞑子在我军面前为所欲为的。”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便直起身子,同茅元仪及他身后的参谋本部的参谋们挥手作别,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出了石门寨不久,朱由检便让人把夏允彝叫到了自己乘坐的马车内。自夏允彝带着那些燕京大学的志愿者抵达前线之后,崇祯就把他们安排去采访各作战部队,然后把这些部队中士兵和军官的临战情绪收集反应上来。 虽然皇帝对这些燕京学生们的安排,让他们感觉有些和自己想象的工作不太一样,不少人以为他们会在皇帝身边担任一些有关文书的工作。但是在曾经前往地方进行过社会调查工作的夏允彝几人的安抚下,这些学生们终于还是接受了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 对于自愿前往前线的燕京大学学生们的表现,朱由检觉得还算不错,因此当他准备前往迁安时,便带上了夏允彝等几位燕京大学的学生们。 随着车辆“吱吖”“吱吖”的向前行去,朱由检便同夏允彝聊起了这些天来,他们这些学生在下面部队里的见闻起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夏允彝还想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样子同皇帝对话,但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他越是用力保持这种正经的姿势,便越容易被车辆的晃动所影响,在几次差点完全摔倒在马车内后,他也终于接受了崇祯的建议,依靠着车厢坐了下来。 看着夏允彝终于屈服于地球物理的力量之后,朱由检突然转换了话题对着他问道:“瑗公去年去了地方,见过了山、陕百姓是怎么生活的;这些日子又下了部队,听取了那些底层将士们的心声。 朕倒是想要问一问你,你觉得我大明想要振作复兴,究竟应当从何处入手,又应当依靠谁的支持呢?” 夏允彝一时哑然失声,难以回答崇祯这个意外的提问。若是在一年半前,他必定会认为大明想要重新振作的关键,便是皇帝要亲近贤人君子远离小人,当正人君子执掌朝政,澄清吏制之后,天下自然就会恢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治之世。 不过在这一年来,不管是亲身前往地方调查山西、陕西的百姓生活,还是从大明时报上观看那些新闻,他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对世情一无所知的愤青文人了。 对于大明的现实状况了解的越是清楚,无法找到改变现实方法的他便越是感觉自己力量实在是太过卑微,常有对于如此世道实在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同南方还有些太平盛世的景象不同,北方的百姓完全处于一种没有未来的生活之中,他们没有土地,没有家园,却要负担着国家的大部分税收和向地主缴纳沉重的田租。在这种生活的重负之下,只要再增加一根稻草,都有可能让大部分家庭典妻卖儿,从此家破人亡。 而北方这些年来的天灾,加上后金鞑子势力的兴起,驱使蒙古部族不断向大明西北边境迁移,这些都是加诸于大明北方百姓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方百姓所面临的这种生存危机,已经不是原先大明乡间存在的士绅自治体系可以处理的问题了。少数士绅地主的善心,是无法解决蔓延至整个西北地区的百姓生存问题的。更别提,其中的大部分士绅地主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夺取那些受灾百姓手中的最后一点土地,扩展自己的家业。 北方受灾百姓和士绅之间的激烈矛盾,同夏允彝在南方看到的还有些温情脉脉的乡村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虽然他自家也拥有着大量的良田,但是也依然对于一些北方士绅地主在大荒之年表现出的贪婪和愚蠢感到难以理解。 作为一名年轻的儒家学子,他还没有世故到把圣贤的经典当做一块掩盖自己欲望的遮羞布,此刻的夏允彝是真正的想要身体力行的,去实践夫子所言的仁。因此对于这些百姓,他还是持有着深刻的同情态度。 对于那些士绅地主在灾荒之年表现出的恶劣行径,他也为之深恶痛绝,但是这种痛恨只局限于,这些人的行径玷污了其他士绅的名声的程度。对于百姓的痛苦遭遇他深感同情,但是又厌恶于那些敢于起来反抗士绅的乱民。 夏允彝心中的矛盾心态,使得他在皇帝面前久久不能出声,过了好半天才艰难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大明的百姓真苦。臣以为,想要振兴大明,就应当先让百姓能够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能让陛下依赖振兴大明的人,臣现在实在是想不出来。但是臣以为本朝依赖科举取士的方式选拔治国人才,恐怕有所偏废。以今日大明之局势,臣以为陛下应当不必拘泥于形式,唯才录用,方能有益于国事。” 朱由检看着低头向自己诉说的夏允彝,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果然在没有经过唯物主义历史观洗礼的旧文人,最能接受新观念的年轻人,也只能达到夏允彝这个程度了。在他们眼中,人民依然是需要被拯救的对象,而不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或者说,在见识了农民起义军的破坏力之后,他们畏惧于人民力量的想法要远远过于利用这股力量的想法,也许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 朱由检甩去了脑子里的一些杂念,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不由掀开了车帘向外张望去,不一会连善祥便匆匆跑过来,对他说道:“前面有一只往石门寨运输辎重的队伍,臣正下令让他们让开道路,请陛下稍候一会。”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大多是骑兵,要让也应该是我们让路方便一些。更何况,石门寨那里驻扎着数万将士,后勤补给乃是重中之重。传令下去,让本军让开道路,让这只辎重部队先走,不要让他们耽搁了时间。” 连善祥赶紧答应了一声,便对着身边几名亲兵下了命令,让他们去队伍前后传达让路的命令。在骑兵队伍前面正努力把大车拖到路边去的辅兵们,突然看到拦在他们前面的那些骑兵纷纷下马让出了大半条官道的路面,都不由迟疑的停下了动作。 一名骑兵匆匆跑了过来,对着领队的军官说道:“我军奉命让开了道路,你们赶快过去吧,不必再继续让路了。” 这名军官稍稍楞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边吆喝着手下赶紧组织车队过路,一边对着这名骑兵不住的感谢着。 坐在马车内的朱由检看着这列辎重车队从自己马车身边经过,不由心中一动,他伸手指着窗外的一两马车说道:“我大明就如同这辆负重前行的大车,光有人在前面掌握车子的方向是不能够让它前进的,还需要后面那些推着车子前进的人员,在马车前面铺垫道路坑洞的人员等等。 今日想要振兴大明,光指望朝堂出几个清官,和民间涌现几个热血文人袖手空谈大道理也是不成的。要想让大明重新振作起来,向着正确的方向的前进,不仅仅需要朝堂上的官员作出正确的决策,更为重要的是,需要有人去执行这些政策。 朕听说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有意统合京城各个文社,效仿南方新近成立的复社,建立一个容纳京城学子文人的文社,以研究学问和探讨治国道理,是有这回事么?” 夏允彝顿时有些不安的解释道:“这只是燕京大学学生们的一点热忱,并非有意组建文社以干涉朝政,还请陛下明察。” 朱由检看着窗外悠悠的说道:“太祖之所以不愿意让生员妄议国事,主要还是担心生员们年轻气盛,生活阅历不足,虽然有着热忱但未必能够做好事情,最后反倒是被有心人利用,最终变成朝中的党争。 不过朕以为,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国初时的大明,这暮气沉沉的局面,总是需要一些拥有热忱的年轻人来打破。所以朕不认为,一味的禁止生员议论政治是一件好事。 朕以为,朝廷应当禁止的是,生员们脱离实际空言大义,或是打着大义的旗帜建立小团体党同伐异。所以,朕想要建立一个引导大明青年正确的参与政治生活的组织。 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用科学和文化武装大明青年的思想,引导他们参与建设大明的实践事业中去,从而为建设大明提供合格的后备人才。 不管是乡村、工坊还是在学校内,都应当拥有组织的成员,从而最大限度的把大明的青年组织起来,为建设大明而奋斗。朕以为,这个组织可以取名为中国青年学会,除了领导者之外,普通成员的年龄不要超过30岁。” 夏允彝有些患得患失的看着皇帝,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这个提议。皇帝的提议建立的这个中国青年学会固然是极大的扩张了他们这些燕京学生们想要成立的文社力量,但是这个中国青年学会招募对象的条件,却超过了大多数学生能够接受的底线,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低了些。 朱由检转过头来看着夏允彝说道:“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尚且需要三个帮。你们成立文社的目标既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实现自己的治国理想,现在却把大多数的大明青年排除在外,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和你们相去太远,你觉得你们建立文社的目的能够达成么? 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主次之分,你们建立文社的目的究竟是自娱自乐?还是为了想要辅助朕治理这个国家?难道现在都没弄明白么?” 夏允彝终于醒悟了过来,有些羞愧的说道:“是,臣之前还是有些误入歧途了。即是要探讨治国的道理,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只有让更多的人理解了我们的理念,我们才能更好的把这些道理传播出去。闭门造车,终究还是过于小家子气了。”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朕曾经听人说过一段话,就作为你们成立中国青年学会的赠言吧。 愿大明之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的说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夏允彝低头咀嚼了这段文字半天,方才有些激动的对着皇帝说道:“敢问陛下,这段文字究竟是谁人所言?听着就让人充满了力量,臣很想见见这位先生。” “这个么?朕也是从某个残本上看到的…” 第672章 常万春的心情 23日晚崇祯抵达了蓟州城,当晚他便召见了三家银行在蓟州城的代表,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山西银行的行长常万春居然也在蓟州城内。 朱由检看着常万春不由微笑着说道:“想不到常行长居然也跑到前线来了,朕还以为你现在应该待在山西无暇分身呢?” 常万春赶紧起身向着皇帝行了一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皇上说笑了,现在再大的事也大不过把鞑子赶回辽东去,小民虽然年老力衰不能上阵杀敌,但是替前线的将士们调度运输些物资,倒是还有一些经验。 因此听到鞑子入侵的消息之后,小民就赶来此处,想为朝廷,为皇上,出些绵薄之力。至于其他事情,小民现下也顾不上了。”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随即收敛了笑容说道:“今天召你们过来,朕是有几件事想要通知你们。 第一件事是,朕想从你们三家银行内调一笔款子备用,在明日中午之前必须到位,金额要求不少于150万元。你们说说各自能够筹出多少?” 中央银行在蓟州城的代表表示能够调集到50万元,而交通银行因为在蓟州的业务还没怎么开展,只能够筹集到20万元。待到这两家银行的代表诉说完毕,常万春才开口说道:“小民这里可随时抽调出200万元,如果还有不足的话,五天内还能再从附近地区的商号内拆借出50万元左右的款项。” 朱由检注视了常万春许久,才再次露出微笑说道:“那么看来朕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倒是解决了,那么山西银行准备200万元,其他两家银行凑出50万元,就一并交给常行长管理,等一会常行长留下同朕聊一聊。 那么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事,朕准备发行第二批战争公债,额度依旧为500万元。其中250万元用于偿还刚刚的250万元借款,另外的250万元将会用于战后的抚恤和重建工作,你们可以把朕的要求通知给各银行董事会,并同户部确定承销公债的份额。” 对于皇帝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另外两家银行的代表表示会尽快传递回去,而常万春则表示,山西银行对于发行第二批战争公债持完全支持的态度,除了愿意把第二批战争公债的承销比例提高到50%外,如果另外两家银行有所顾虑,山西银行还愿意进一步加大承销战争公债的比例。 朱由检对着常万春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第三件事么,朕会再次要求内阁下令加强关于黄金法案条文的执行状况。 同时为了保证金融安全,市面上将会严禁五百两以上的黄金进行交易,凡家中黄金储备超过五百两以上者都必须向银行进行申报。2年之后,凡是未向银行进行申报,但是家中储备黄金又超过五百两者,将会被视为违法所得,朝廷将会强制收缴这些黄金并处以罚款。” 如果说崇祯说的第一、二件事都是想从三家银行手中调拨款项,那么他所说的第三件事等于是在给予三家银行以回报了。这些日子以来黄金比兑白银的价位一路走高,已经快要突破1:14了。 但凡是知道两淮盐引案进展的人,都知道黄金比兑突破1:15已经是个时间问题,只不过限于交通往来的时限问题,现在盐引案的影响还没有传播到各地,因此市场上还没有形成恐慌性的抛售白银风潮。 原先同两淮盐商站在一起,抛售黄金收储白银的士绅官僚们,其中得到盐引案消息的人已经开始转变立场,趁着两淮盐商陷入盐引案无法行动的时候,试图从这场白银危机中逃离出去。 虽然三家银行赢得了这场黄金比兑白银升值战的胜利,但是三家银行依然还是无法确认大明境内黄金储备的真实数量,他们唯一能够知道的是,经过这次黄金收购战之后,三家银行的黄金储备数量,起码已经接近或是占据了大明境内黄金储备的近一半。 无法确定大明境内的黄金储量,不能控制大部分的黄金储备,那么黄金和白银的比价想要恒定的固定在1:15,显然也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不过现在由朝廷颁发命令,禁止大额黄金在市场上进行交易,然后又要求建立申报黄金储备制度,这相当于让三家银行获得了对于大明境内黄金储备的监管权力,也让黄金法案得到了进一步落实。对于三家银行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好消息。 讲完了这三间事后,朱由检便把另外两家银行的代表遣了出去,让他们去筹集他刚刚所要求的资金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他和常万春两人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常万春说道:“朕把你留下来,只是和你说一件事,朕这边有件事要你去做。如果你能够办好这件事,张家口商人通敌一案,不会再继续挖下去,你和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可以得到保全,而常家依然会是山西银行的掌控者,只要你今后服从于内府的命令,没人可以动摇你在山西银行的地位。” 常万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对着冰冷的砖面叩了三个响头,口中喜极而泣的说道:“陛下仁厚,小民一家谨记在心,陛下有什么命令,哪怕是要闯刀山火海,小民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去完成的。” 当通敌案爆发之后,还在太原的常万春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原本想要联合晋商的力量去疏通地方官府,把这件案子限制在张家口那几家商号身上。 然而此案涉及到谋逆,是锦衣卫和宣大都督府亲自督办的案子,连宣府副总兵都折进去了,其他地方官员此刻唯恐同通敌案扯上关系,哪里还肯替他们这些商人求情。而山西银行运行一年有余,光是贷款收益就很是丰厚了,更不用说操纵黄金比价上升一事,眼看就有上千万的收益就要进账了。 在这种赤裸裸的金钱利益面前,就算是一向团结的晋商内部,也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分化。因为皇帝的施压,使得山西银行成立时,先期投入银行股本的股东大多是晋商中的二三流人物。 这些人有钱但是却没有什么官面上的势力,因此不得不出了银行成立初期股本的大头。而以蒲州张、王两族为代表的晋商士绅,只是出了一点股本意思意思。 山西银行刚刚成立,山西铁路修建还没有完成时,大家都看不到这两样新事物能带来什么好处,因此自然不会对山西银行的股东有什么兴趣。 但是等到山西铁路修建了数百里,而山西银行不仅抢走了原本典当行的生意,还垄断了边镇物资供应和对官府放贷的业务之后,这些精于计算的晋商也就意识到了铁路和银行的巨大价值所在。 虽然山西银行此后进行了数次扩充股本,但是以常家为首的一批晋商因为占了原始股东的身份,牢牢的限制住了张、王两族为首的晋商士绅在山西银行内的股份,使得山西银行的控制权力还是在常家手中。 原本只是一介豪商的常家,此刻倒是生发了起来,大有领袖整个晋商团体的趋势。一向依仗着官绅身份,垄断盐业和边军粮食生意的晋商们,自然是不愿意让原本只是在口外同蒙古及后金做走私生意,替他们打下手的晋商们爬到自己头上来的。 因此原本就是一个松散的地域商业联盟的晋商团体,现在颇有些四分五裂的局面,当张家口通敌案爆发之后,同通敌案关系不大的晋商们,就开始想要谋夺常家为首的晋商们在山西银行和山西铁路中的股份。 常万春等人连续在山西、大同、宣府等督抚衙门碰壁之后,才从出使察哈尔部的柳敬亭那里得到了一些指点。 想要不被通敌案所牵连,除了得到皇帝的保护之外,其他地方官员已经无法给予他们什么帮助了。至于逃亡什么的,常万春等人更是连想都不愿去想了,他们这些大户人家牵连到的族人,最少的也有数百人,就算逃出了一两家人,整个家族数代的经营也就等于全部毁于一旦了。 更何况,在银行没有成立之前,各家还有一些窖藏起来的财富,作为以防万一的手段。但是银行成立之后,流动起来的资本所带来的收益,让他们恨不得把每一分钱都投入进去。现在出了问题,他们就发觉自己居然无法把这些钱财转移出去,银行的监管方式,使得每一笔大额资金的调用都在户部派出人员的监视之下。一旦失去了银行和铁路的股权,他们就等于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到了这个时候,常万春等人也只能死心塌地的向着皇帝靠拢,指望能够得到皇帝的保护。事实上如果现在崇祯出了意外,那些曾经的山西乡党,估计会第一个向他们所拥有的财富下手,连罪名都是现成的。 常万春除了派出儿子跟着柳敬亭出使察哈尔部,打着就算保不住全族,也希望能让一个儿子逃出去,他甚至暗示过儿子,如果事情不妙就干脆别回关内了。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筹措出来的一笔资金来到了蓟州,希望能够见到皇帝,为自己和那些涉及到通敌案的晋商们找出一条出路。 也亏得他假称是为皇帝出征部队筹措的后勤支援经费,因此锦衣卫才没有拦住他,不过也派出了人手保护他来到了蓟州。常万春还没有找到求见皇帝的办法,想不到就听到了皇帝要求召见银行在蓟州的代表的消息,他自然顶着这个代表的名头见到了崇祯。 而事情也比他想象的还有顺利,皇帝接受了他献上的资金,还要求他做一件事就能抹去和通敌案的联系。这不由让常万春紧张了近半个月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不管皇帝出什么难题,常万春知道他们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第673章 一个失败的试验 崇祯并没有告诉常万春究竟要做什么,在常万春表示了他会拼命完成皇帝的命令以换取赦免之后,他便被崇祯遣了出去。 在被皇帝召见之前,常万春虽然面带微笑但是显得有些僵硬,而当他走出了皇帝所在的房间之后,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在他即将踏出大门时,领着他出门的侍卫叫住了他,让他回去后收拾好行囊,然后准备明日跟着皇帝同行。 常万春赶紧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名侍卫也不待他回话,便转身返回了府内。常万春一只手还捏着袖袋中的红包还没拿出来,就看到刚刚他走过的边门已经重重的合了起来。 一直在大门外小巷内苦苦等候的亲随族人,赶紧迎了上来。虽然还没有下过大雪,但是蓟州的夜晚已经寒冷非常,这几人都冻的面色有些发青,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离开,一直在小巷内挨着。 等看到常万春安然出来之后,他们便忙不迭的迎了上来,还把一个甚为精致的暖炉顺便塞进了常万春手中,其他人打着灯笼照着地面,或是上前搀扶着他,簇拥着他转身向着巷内停放的暖轿走去。 稍稍远离了大门一段距离,这才有人迫不及待的对着常万春问道:“老爷子,皇上那里怎么说?咱们这一关能过吗?” 随着有人发问,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开了口,他们紧紧的盯着常万春的脸,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好消息。 虽然有灯笼照着前方,但是常万春的上半张脸依然隐藏在了阴影中,他身边的这些人在这昏暗的灯火下,始终看不清这位老人的神情。 常万春停下了脚步,待到身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才不疾不徐的回道:“眼下这关是过了,你们都可以传信回去,告诉各家现在都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让有心人有机可趁。今日我们各家的危机,不在于京城之内,而在于那些身边的乡党。 他们对我们各家知根知底,若是弄些手段栽赃陷害,把大家牵涉进通敌案里去,就算皇上这边本来无意追究,也说不得要杀一儆百,拿大家的人头以儆效尤了…” 第二天一早,崇祯先是召见了蓟州城内值守的文武官员,抚慰了一些做事努力的官员之后,便查核了一遍蓟州城内现存的武装力量。 他走访了几只部队查看了一下士气,便决定让刚刚抵达蓟州,由顺义几个地区公社青壮组成的义勇队,因为更换载具延迟抵达的第二炮兵团,加上城内小半个野战医院,都编入了他的随行部队。 当日午后,把队伍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后,朱由检便带着全是骑兵队伍的前军出发了。24日晚上,崇祯抵达了玉田,25日下午赶到了丰润。 在赶往丰润的路上,满桂率领的东路明军进军三屯营中伏溃败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崇祯手中。得到消息的崇祯坐在马车内沉思了半天,抵达丰润之后便下令在此地等候后军抵达,暂时不再往迁安赶路了。 抵达丰润当晚,崇祯便召见了驻守丰润的山东总兵杨绍基和海防营副将宋步云,这两人正因为从迁安传来的满桂兵败正有些惶恐不安,皇帝抵达丰润后倒是让两人顷刻便安心了不少。 当朱由检神色如常的接见了两人,并通知他们将在明日检阅他们的部队后,两位将领离开皇帝居住的府邸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也就在这一晚,朱由检让连善祥挑选出人员作为使者前往迁安,去了解一下东路明军现在的真实状况,并了解一下满桂、张春等将领是否安全撤回来了,另外便是联络派驻辽东的锦衣卫人员,让他们前来丰润汇报,过去一年内收集到的辽东明军情况。 26日崇祯在丰润城外检阅了驻扎在丰润的明军各部,当众宣布了东路明军遭遇了一点小挫折的消息,但是他本人很快就会前往迁安,整顿东路明军军务恢复进攻势态,发表完演说的崇祯,随即宣布对驻守丰润的明军进行一次犒赏,以慰劳他们保卫国家的辛劳。 有着常万春带来的大量现金,丰润本地的商人和地主很快便出售了一批粮食和牲畜。犒赏加上皇帝亲自作出的保证,很快便让丰润的明军恢复了不少士气,也让不少人确实以为,东路明军只是遇到了一场小挫,迁安、丰润地区现在还是很安全的。 26日下午,第二战区的司令官蒋德璟、督法官田尔耕也从唐山赶了过来。同两人见面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崇祯便召开了一次小型的军事会议,在会议上他对第二战区的兵力作出了些微调整。 调拨给第二战区的第五师一个营,海防二营和一营山东兵被抽调了出来,加上御营和尚未抵达丰润的后军,重新编组成了一个师,加上炮兵团,就成了四个团8000余人的大编制。 给这个师起名为近卫第一师,并任命吴怀兼任近卫师师长后,朱由检便留下了吴怀在丰润整合近卫师,而他自己则同蒋德璟一起去了唐山,视察铁厂的运行状况。 虽说半年前崇祯让人画过一张铁厂的全景图,好让他一览铁厂建设的实际情况,但是图上的情景依然不及现场看起来那么的震撼人心。 沿着河流分布绵延近五里的高炉和各种铁具加工车间,使得铁厂所在的地方就像是一个脱离了时代的异世界一般,只可惜因为冬天到来的缘故,河水水位不仅逐渐下降,而且开始结冰,使得依靠水车推动鼓风的工作不得不停了下来,因此高炉冶炼的效率还不到夏天的五分之一。 虽然不能看到铁厂生产力全开的场面,但是上千工人在铁厂内忙碌工作的样子,已经让朱由检颇有成就感了。巡视完了铁厂,朱由检正打算返回时,才发现在沿河挖开的一条人工水道边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器具。 他不由对着身后的铁厂管事询问道:“那边水道边上竖立的,是什么玩意?” 站在队伍中间的铁厂管事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那是几个京城来的工匠用来试验的器具。 这高炉炼铁,最重要的还是送风,利用水车驱动鼓风机固然不错,但是这河流的水量却时常要受天候影响。因此我们打算挖一条人工水道,在上下游挖上两个水池,这样就能够不受天候影响,循环利用这些水资源了。 不过从上水池往下水池流水倒是简单,但是想要把下水池的水再运回到上水池去,就有些麻烦。我们此前试过人挑车运,但是耗费实在太大。 几个从京城来的工匠说,可以利用真空的力量,把下面池子里的蓄水自动搬运到上面池子里去,因此小人便同意他们试一试,看看怎么把这个真空给制造出来,把下面池子里的水自动吸回去。” 朱由检顿时改变了方向,对着那座奇形怪状的器具走了过去,口中还颇为热切的问道:“那么他们成功了吗?” 铁厂的管事一边跟上崇祯的步伐,一边喘着气回道:“应该算是失败了,他们制作出来的东西的确能够把水吸上一个高度,但是却始终引不回上面的池子里去,耗费的煤炭又大。因此小人已经中止了他们的试验,准备等空闲下来就拆除了它。” 朱由检在这座奇怪的器具周围转了好几圈,非常仔细的观察了这件器具。接着几位被紧急召来的工匠站在他身边,为他讲解了这个器具的运行原理和各个组成部位。崇祯的认真态度,甚至还要超过刚刚他听取铁厂的生产报告,这让负责铁厂的管事有些不安,怀疑他中断了这个试验是不是错误了。 而对朱由检来说,几位工匠想要制作的提水器具,正如他所猜想的,是一种极为原始的蒸汽机。只不过这种蒸汽机的设计和制作过于简陋,因此效率低下,加上想要抽取水的路程过远,所以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对于这种失败,朱由检却并不以为然,没有无数次的失败,显然是不能制作出一具可供实用的蒸汽机的。更何况这些工匠只是凭借热情和实践去制作一具完全不存在于世上的新事物,他们根本不明白什么叫蒸汽机的机器。 虽然崇祯不懂蒸汽机的制作,但是对于蒸汽机的运行理论却比这些工匠们更为熟悉。起码一具蒸汽机必须要有活塞和阀门他是知道的,通过加热水形成水蒸汽,利用水蒸汽排出空气,从而制造出一个近似真空的环境,接下来便是利用大气压强推动活塞做功,从而造成一个完整的抽水循环工作。 之前崇祯之所以不找人制作这种蒸汽机,因为他觉得那些工匠对于真空和蒸汽机械一无所知,他这个一知半解者便是说破了天去,也很难让这些工匠明白蒸汽机的运行原理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敢登基不久,便要求对工匠进行物理和数学教育,并积极推动义务教育的缘由。 而现在这些工匠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蒸汽机的模糊印象,朱由检自然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向他们灌输,蒸汽机的真实模样究竟是如何的了。于是乎一群跟随皇帝巡视的官员,眼睁睁的看着崇祯同几名工匠就着这台失败的机器讨论了近两个小时,而他们居然一句话都插不上。 由于崇祯在这场作出的决断并没有出现失误,因此即便是一些官员觉得皇帝同几名工匠谈的这么热烈有失体统,也不敢提出质疑的声音。至于蒋德璟等已经知道东路明军失败消息的官员,还以为皇帝这么做是在稳定人心,以消除战败消息对于铁厂工人的影响。 在离开铁厂返回丰润时,朱由检要求夏允彝留下协助蒋德璟管理铁厂的运营,并主要负责对于蒸汽机的研发工作。被中断的蒸汽机研制工作重新开展了起来,崇祯还要求把蒸汽机的各部件绘制成图,上缴给文思院一份,让文思院和皇家科学院也一起参与对于蒸汽机的研发工作。 第674章 谋划 27日下午朱由检回到了丰润县城,锦衣卫派驻在辽东的千户赵明华接到了皇帝命令之后,就立刻动身赶来了丰润,几乎和崇祯同时抵达了县城。 从这位千户的口中,朱由检倒是对目前东路明军的现状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21日满桂率领的前军进攻三屯营中伏,满桂所率领的三营多明军只逃回了一个半营人马,当晚包括满桂在内的三营主将都没有返回忍字山口的明军营地。 也就在这日晚上,后金军队追击明军抵达了忍字山口,并夺取了迁西县城。后金军队抵达忍字山口的当晚,就立即发起了进攻,原本就因为前军中伏而感到人心惶惶的明军,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连丢三道营垒,只保住了最后两道营垒。 22日后金军队再次发起猛烈的进攻,驻守忍字山口的张春所部终于弃营而去。23日后金军队攻下五重安,对马兰庄发起了几次试探攻击后,因为祖大寿所部修建的营垒过于坚固,加上驻守马兰庄的明军士气并没有崩溃,使得后金军势如破竹的攻势终于被阻挡了下来。 后金军队虽然停下了进攻,但是明军也彻底失去了向后金军队进攻的勇气。24日吴襄带着一只数百人的败军翻山越岭返回了马兰庄,根据逃亡回来的吴襄的指控,此次明军之所以中伏,完全在于满桂指挥失当,没有彻底的侦查三屯营城附近,导致隐藏起来的后金军队伏击了正在攻城的明军。 败退回来的监军道张春虽然不同意吴襄的说法,但是驻守后方的他无法确切的知道前方发生的战败经过,而从前线败退回来的明军将士位阶太低,没有能够同吴襄当面对质的人选,而且他们有不少人根本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一阵“败了”的喊声就开始逃亡了,还有不少人根本就是吴襄的手下。 再加上祖大寿等辽西镇将领对吴襄主张的支持,独自为满桂辩护的张春顿时有些独立难支,就连王在晋和王之臣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作为前锋统帅的满桂,原本就应该担负更多的责任,现在有了吴襄的指证,满桂一个轻敌冒进的罪名是避免不了了,而明军进攻三屯营中伏失败的责任,眼看着也要落在了满桂头上。 就在局势眼看着往满桂不利的局面而去时,一天之后数十名明军保护着身负重伤的满桂也翻过了山岭抵达了马兰庄。 此前因为满桂毫无消息,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战死在沙场上了,因此即便是不认为满桂是战败责任者的将领们,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沆瀣一气的辽西将门。而王在晋、王之臣等文官因为满桂败亡之后,现在能够依靠的军队只有祖大寿所部,因此对于吴襄的主张也有些持默认的态度。 但是随着满桂的返回,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声音就多了起来,考虑到皇帝对满桂的态度,王在晋也开始出声保护满桂,试图维护满桂的名声。 不管是支持满桂的将领,还是支持吴襄的将领,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后金军队还驻守在距离马兰庄不远的五重安地区的事实。他们之间激烈的辩驳着,拼命想要证明三屯营明军失败的责任者到底是谁,但却没有一人提出过要恢复北上进攻的势态。似乎他们这么做,就能回避掉继续同后金交战的任务了。 听完了锦衣卫千户带来的消息,朱由检总结了一下说道:“也就是说,现在东路军没有考虑怎么反击鞑子,也没有安抚整顿败退下来的将士的行动,就是坐在营帐内争论到底谁该为三屯营城失败负责?” 赵明华犹豫了一阵,轻轻的回答了声“是”。曾经是满桂家丁的吴怀,现在虽然已经同满桂脱离了家丁和家主的人身依附关系,但也依然不愿意曾经侍奉过的家主被人如此构陷,他不由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臣愿意以性命担保,满帅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人,三屯营中伏一事,一定别有缘由。 那个吴襄从前不过是一个高邮马贩子,靠着贿赂考官弄了一个武进士的身份,后来发往辽东军中,但是一向畏敌避战,如果不是他娶了祖帅的寡姐,也不会有独领一军的机会。 以臣看来,与其说是满帅决策失误导致的兵败,还是这吴襄临阵脱逃导致全军崩溃的说法更为可信一些。” 朱由检冷冷的看了吴怀一眼,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怎么,东路军为了谁来承担失败的责任吵作一团,难道你还嫌不够乱?也想参与进去凑热闹?要不要朕免了你的武职,让你担任御史去,你就可以去同他们吵个痛快了。” 吴怀立刻闭上了嘴,虽然他个性比较冷漠,但是在短短不到两年内,从一名将领身边的家丁被提拔到现在的地位,他也知道皇帝对他的照顾有多深厚了。在这种状况之下,吴怀对于崇祯忠诚,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君臣关系,因此对于皇帝的训斥并没有往心里去。 朱由检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才对着赵明华继续问道:“你在辽东呆了快一年半了,朕想要咨询下你的看法,如果祖大寿不在辽东了,朱梅、何可纲还有张春三人,他们究竟能不能取代祖大寿,控制辽东军?” 赵明华思考了一会,才谨慎的说道:“朱梅年老体衰,且性格过于忠厚,恐怕难以控制辽西将门出身的将领们。张春虽然忠诚于陛下,治军尚算廉洁,但他毕竟是一个文职,恐怕难以获得将士们的真心支持。 唯副将何可纲同样出身于辽西将门,仁而有勇,廉而能勤,善抚士卒,倒是能够分一分祖家的权势。不过何可纲的不足之处是,年纪太轻,资历过于浅薄,即便是祖将军离开了辽东,他想要上位似乎也比较困难。”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资历浅一些到不用怕,让常万春带着钱去,替他拉拢一批不得志的和中立的武官就是了。祖家同辽西将门之间多有姻亲关系,在辽东军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因此他们家中的子弟能够占据了一大批好位置。 但也唯有如此,必然有被祖家抢占了位置而感到不满的人。他们想要官职,朕就给他们官职。他们想要钱财,朕就给他们钱财。但是,他们接下来必须要支持何可纲提出的任何主张。当然,在这之前,朕要先见一见这位何副将。 朕还需要一个保证,在朕召见辽西诸将之前,何可纲同常万春做的事情,不能让祖大寿得到风声,锦衣卫能不能做到?” 赵明华紧张的想了想,才说道:“如果是2、3天以内,臣等还能办到,但是时间再拖长的话,恐怕臣等也无能为力了。”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足够了,朕给常万春办事的时间也不会超过2天。今天是27日,连善祥你准备一下车马,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出发。随行人数不要超过一个营,不要打出朕的旗号,带上常万春和他的钱。 至于吴怀,如果后军今晚还没有到,明日你先带着近卫师的其他部分出发,29日必须要抵达迁安,有没有问题?” 吴怀赶紧说道:“臣这里倒是没有问题,不过陛下身边带的人是不是太少了些。迁安现在已经是前线,为了避免发生意外,陛下还是应当多带些人在身边为好。”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要是后金真的把攻打山海关,切断关外明军的后路作为接下来的目标,怎么可能会在攻下五重安后就停下攻势? 而且关外明军占据着大半个辽西走廊,即便是一时被后金攻到了山海关下,想要南北夹击关外明军,起码也要入侵的后金军队和辽东军队取得联系,耗上大半年才行。 但是在这之前,攻到山海关下的后军军队就是一只在我们包围下的孤军。一只不能获得有效补给的孤军,难道还会比拥有辽西走廊作为基地的关外明军支持的时间更久吗? 只要我们能够明确这一点,就能大致断定,后金军队对于东路军的进攻,目的就是要摧毁东路军的士气,使之短时间内无法再从东面进攻后金军队的后方,以便他们腾出手来全力对付我西路军。 如果按照时间计算,后金军队在东路的主力从24日开始撤退,那么在今日大约已经抵达了堡子寨附近了。 朕此前要求遵化城内军民坚守的日期,现在似乎已经超出了,如果不能尽快恢复东面的攻势,朕总觉得事情会出现什么不好的变化。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获得对于东路军的控制权力,朕可没有时间去同他们争论什么失败的责任。因此朕混在一只小队伍中前往迁安,并不会有什么意外,搞得大张旗鼓的,反而会破坏朕控制东路军的计划。 如果你真想保证朕的安全,倒不如加快对近卫第一师的整合组织。近卫第一师越快形成战斗力,接下来朕在东路军说话才越有底气。” 崇祯的固执显然不是在场的几位将领能够阻止的,一个多小时之后,换上了一袭普通士兵服饰的崇祯,被数十名骑兵紧紧的夹在了队伍中间,向着迁安赶去了。 接近午夜的时候,这只队伍赶到了沙河驿,在驿站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第二天中午抵达了迁安城内。 第675章 瞒天过海 虽然崇祯这次前往迁安想要瞒过东路军的将领们,但他可没想过要连王在晋也一起瞒过自己到来的消息。 王在晋虽然算得上是大明文官中少有的能做事的人,但是依然没有亲临前线的勇气,即便是迁安到马兰庄只有半日路程,他也依然坐镇于迁安没有动弹,即便是前线将领现在吵作了一团,他也只是让王之臣前往了马兰庄进行调停。 也正因为看到了文官们的胆怯,祖大寿等辽东将领才觉得在满桂失败之后,朝廷只能依靠于他们抵挡住后金军队向山海关方向的进攻,所以他们才敢于包庇吴襄而不肯作出让步。 对于王在晋的行为,朱由检也只能视而不见,毕竟这位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军队统帅。能够让他待在山海关一年多以整顿关外明军的编制已经很不错了,再要强求他上战场,无疑有些吹毛求疵了。 更何况并不是随便一个文官拉出来,就可以成为于谦和胡宗宪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在晋没有跑到马兰庄去,也许是避免了最坏的一种状况的发生。 对于皇帝隐瞒身份的到来,王在晋确实感到非常惊讶,第一眼看到崇祯时,他还试图劝说皇帝返回蓟州去。在他看来,即便是让后金军队打倒山海关下,也不会比崇祯的安危更为重要。 前者不过是一个局部失利问题,以大明的体量,这种失败最多只能算是伤到了手足。但是作为大明臣民一致效忠的对象,崇祯如果在前线出了问题的话,以现在崇祯身后尚未有继承人的局面,很容易就会变成一场内乱。 外有后金、察哈尔这样的外患,大明内部再来一场皇位争夺战,那么也许大明王朝还真要遇到不忍言之事了。是以王在晋坚决反对崇祯留在迁安,甚至还要往更前方的马兰庄去。 无法说服王在晋的崇祯,最后不得不向王在晋透露了,他前往迁安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督战,而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整顿辽东军,避免这只边军脱离朝廷的控制。 崇祯还向王在晋表示,如果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命令,那么自己就会解除王在晋第三战区司令官的职位,让他返回京城组织京城的防御工作去。 王在晋这才意识到,在大本营的体制下,他这个兵部尚书居然无法对皇帝的命令提出质疑。他自然不会让崇祯解除自己的职位,然后派人把他押回京城去,那样的话他的名声就真算是毁了。 在崇祯蛮不讲理的作风下,王在晋选择了妥协,表示愿意服从于皇帝的安排。不过他很快便写了一封书信向留守京城的内阁汇报了皇帝的行踪,希望内阁可以派出人员来把崇祯劝离前线。 不过王在晋也很清楚,他这封书信的作用几近于无,等到内阁收到消息,再讨论出一个方案来,天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跟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避免出现最坏的局面。 28日下午,一直坐在迁安城内没有动作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突然启程赶往了马兰庄。王之臣带着祖大寿、张春等辽东将领前来拜见了王在晋,胸腹遭受重创但死活不肯撤往迁安的满桂,则被亲卫抬着前来见了王在晋。 逃回马兰庄后就一直气愤不已的满桂,在被王在晋单独接见之后,从大帐内抬出后的他,脸色却舒缓了不少。 祖大寿等将领原本已经准备好,在王在晋面前继续同满桂、张春一系的将领们争吵下去,总要让这位兵部尚书忘记北面的后金军队的存在,陷在三屯营败仗的官司内不能自拔才是最好的。 如果说此前听到石门之战胜利消息时,这些辽东将领们还想着要争一争功劳,好证明他们每年耗费的数百万辽饷,并不是白拿的。他们当时以为这趟后金出兵使用的军队多是蒙古人,因此战斗力差的连京营改编的新军都打不过。 不过当满桂统帅的三个营一头撞晕在三屯营城下,又从吴襄口中得知埋伏满桂军队的是真女真鞑子的军队后,这些将领们顿时就失去了继续进攻的欲望。连祖家最能打的两人祖大弼和祖宽,在亲眼看到进攻五重安的后金鞑子中飘扬的真女真鞑子的旗帜后,都失去了此前拼命向前进军的劲头。 不过让祖大寿感到意外的是,这次他们不管怎么争吵,坐在帅案之后的王在晋也没有露出恼怒的神情,硬生生的听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吵了两日。 十一月三十日下午,近卫第一师除炮兵团外都已经抵达了马兰庄外,随近卫第一师抵达马兰庄的,还有从永平等地抽调上来的两营辽东军,加上原先驻扎在马兰庄的五营人马,和前方败退下来的一营多将士,马兰庄的明军兵力再次突破了三万。 对于援军的到来,祖大寿等将领并不感到喜悦,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已经足以守住马兰庄,但是援军的到来,说明统帅东路军的王在晋和王之臣还没有死心,想要挥师反攻西面的后金军队。 祖大寿正同几位亲信将领商议,要如何打消王在晋反攻后金军队的想法,便听到王在晋派出的中军来传他们几人过帐商议军务。祖大寿同这位中军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几句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送他出了自己的大帐。 当祖大寿再次返回帐内,他手下的将领便七嘴八舌的向他说道:“大帅,王大司马要真是召集你去商议出兵一事,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连满帅这么能打的家丁都被鞑子差点打了一个全军覆没,我们的家丁不及满帅的家丁多,也不及满帅的家丁能打,这要是孟浪的冲上去,不是给鞑子送菜去了么?要是我们的兵员打没了,就连马兰庄都守不住了。 现在天气日益严寒,眼看着就是要到大雪时节了,只要挨到大雪落下,相信那些鞑子也不是牲口,总不能穿过山林来打我们。咱们就同他们耗下去,耗到开春之后这些鞑子粮草不继,总是要退兵的。” 也有心思较为阴暗一些的则挑明了说道:“如果王大司马一定要打,便先让那个什么近卫一师去打,他们能打下多少地方,咱们也能打下多少地方。若是这什么近卫一师不肯上前,凭什么让咱们这些关外兵去啃硬骨头…” 祖大寿挥手阻止了这些亲信将领对自己的劝谏,扫视了一眼帐内的众人后,方才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的意思,本帅已经明白了,不必再言。不过何可纲他们怎么还没到?他在忙什么。” 帐内几名将领互相望了望,便有人出声替何可纲解释道:“何副将听说这两天北面的鞑子正在构筑营垒,他怕这些鞑子有什么阴谋,因此跑到前线去巡视防线和观察鞑子动向去了。” 祖大寿点了点头满意的对着帐内的众将说道:“你们要是有可纲那份治军的心思,本帅何至于要停留在此处不动,说不得早就亲自带着你们去碰一碰北面鞑子的虚实了。待可纲回来,便让他来见见我,我要同他商议些事情。” 以往总是在祖大寿面前说点何可纲小话的将领们,这次到老实的听从了祖大寿的命令,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亲信的表现,让祖大寿颇为意外,觉得这些亲信总算长进了一些,知道在这个时候要放下争权夺利的心思,容下能够打仗的人才了。 这次被王在晋召见商议军务的,只有祖大寿、朱梅、麻登云几位总兵和王之臣、张春等监军文官,偌大的中军大帐内,空空荡荡的只坐了十几人而已。 虽然祖大寿只是关外五总兵之一,但是他现在已经隐隐成为了辽西将门的领袖,麾下的实力原本就比满桂强上一些,在满桂受伤兵败之后,东路军的武臣之首,便自动落在了他身上。 朱梅、麻登云等人,在过去几日的会议上,也不敢过于同祖大寿针锋相对,支持张春对吴襄临阵脱逃的罪责,只不过是为满桂分辨了几句,充一充和事佬的角色罢了。 而在过去几日会议中摸清了王在晋和王之臣对于三屯营兵败一事的态度之后,祖大寿虽然在这些文臣面前依然态度谦卑,但是在谈论到吴襄的罪责时,却始终寸步不让,以处置了吴襄,会彻底让辽东军寒心为由,一力为自己这位姐夫脱罪。 同王在晋行礼就坐之后,祖大寿便先发制人的说道:“大司马,三屯营之战已经过去了如许多时日,现在总该有一个结论了吧?军中现在因为此事闹得人心惶惶,甚至将领之间都争执不休,宛然成了仇人。 这样下去,不待鞑子来攻,军中已经士气动摇难以作战了。下官以为,大司马应当早作决断,以安军心啊。” 张春顿时不满的反驳道:“祖将军你所谓的动摇军心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胁迫大司马不成?吴两环临阵脱逃,就是此战的罪魁祸首,你因为一己之私包庇于他,陷害满将军,不觉得羞愧吗?” 祖大寿看着张春针锋相对的说道:“末将素知张道台同满将军交好,但是张道台要为满将军脱罪,也不能偏听偏信吧? 现在主张两环率先逃亡的,不过就是满将军身边的亲兵,逃回来的其他将士可没见到两环是弃兵而逃的罪魁祸首。咱们已经为了此事争吵了这么久,难不成今日还要继续争吵下去 第676章 祭祀英烈 “都住了吧。”当祖大寿和张春再次陷入争吵之前,王在晋突然出声阻止了两人。他随即从主位上起身退到了一边,然后向着后帐屈身拱手大声喊道:“关于三屯营之败,臣率第三战区诸将帅恭请陛下圣裁。” 祖大寿等武臣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但是他们对面就坐的几位文官已经起身,一起附和王在晋出声恭请皇帝出来了。 祖大寿向帅案后被屏风遮挡住的后帐望去,便看到在两位身穿赐服的锦衣卫的护卫下,一名样貌英俊的少年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团龙服走了出来。 看着王在晋率先屈身对着这位少年行礼,祖大寿等武将立刻意识到,这位少年应当就是大明皇帝朱由检了,他们也忙不迭的向着崇祯弯下了腰。 “都起身吧,既然是在军中,诸位就不必行如此大礼了。朕赶过来,也不是为了看你们对朕有多么恭敬的。 三屯营城下的失败朕已经听说了,至于你们这些天来都在争吵些什么,朕也听说了不少。朕刚刚也在后面听到,祖总兵似乎很关心谁来担负三屯营失败的职责。 在讨论失败的责任人之前,朕倒是想要问一问诸位,三屯营之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退下来的伤员可安顿好了么?死难将士的名字可登记完成了么?对这些死难将士的抚恤条件你们可曾讨论过了么?” 崇祯一连串的发问,顿时把在座的众人都问晕了,他们之前都把精力关注在了三屯营之战战败的责任究竟在谁身上,对于皇帝提出的这几个问题,还真没有去想过。 见到众人沉默不语,朱由检这才冷冷的说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行事居然如此本末倒置,不想着如何安顿伤员和抚恤牺牲的烈士,倒是先要争论出个胜负来再说。你们现在的作为,岂不是让将士们心寒么? 今日的军务会议暂时中止,朕现在分派你们几项任务,祖大寿你去监督军士修建祭台,朕明日要亲自主祭我军的死难将士,朕现在去巡视伤兵营,至于其他人商议出一个抚恤烈士的章程出来,明日祭奠之后向全军宣布。 至于三屯营之战失败的责任断定,待到后金军退出关内再行讨论。现在,你们可有什么不同意见么?” 不管是王在晋也好,还是祖大寿也好,此刻都被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崇祯给封上了嘴,他们显然无法反驳,皇帝优先为死难将士发丧的主张。人死为大,盖棺定论,本就是儒家道德体系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支柱。 自从朝廷定下了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之后,本就封闭性较强的辽东边镇,因为兵源的来源地越来越狭窄,一个排外的军中小团体的形成,即藩镇化的倾向也越来越明显了。 这种军中小团体的形成,也使得底层将士会越来越服从于本镇出身的将领,这种趋势一直发展下去,最终就会形成一个真正的藩镇,把小团体的利益凌驾于整个国家之上。 但是现在的辽东军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藩镇,他们效忠的最高对象还没有从皇帝身上转移到边镇将帅身上。 因此当崇祯出现在军中之后,他便立刻获得了这些辽东将士的忠诚。当然这种忠诚并不坚实,而只是来源于往日被灌输的对皇帝效忠的信仰罢了。一旦崇祯无法满足这些将士对他的期待,这种忠诚也就很快会被消失殆尽。 不过崇祯抵达马兰庄后做的第一件事,便赢得了大多数将士的好感。这位皇帝陛下既没有无视底层的将士,也没有一到马兰庄就搞什么下马威,斩杀几名败军之将,以彰显自己的威权,而是先去探望了那些败退回来的伤兵,皇帝的行为顿时让原本因为争论三屯营失败责任,而变得剑拔弩张的东路军将士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对于底层的士兵们来说,争论谁应当为三屯营之战的失败负责,祭奠死去的军中同袍显然要重要的多,而且也更能引起这些普通士兵心灵上的共鸣。 十二月一日上午九时,除了防备后金军队的明军前线部队之外,驻扎在马兰庄附近的明军将士都来到了设置在庄外东北面的河滩地上。 这片杂草丛生的河滩地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并以木头构筑了一个近2米高的平台,台上除了黑白两色的旗帜外,还有一面足有数个平方大小的祭字旗放在了祭台正中。今日天气阴沉,还挂着一阵阵的西北风,让台上的旗帜都飘扬了起来,似乎那些死难的英灵就在祭台周围盘旋一般。 崇祯今日并没有穿戴冠冕,只是穿着一身素服就登上了祭台,这种不合礼制的举止,让台下的王在晋等官员直皱眉头,但是他们终究没有再这种状况下说些什么。 朱由检看了一眼祭台上放置的猪、羊等数十道祭品后,便收回了目光,走到了祭台中间对着下方的将士说道:“在祭祀这些为国牺牲的死难将士之前,朕有几句话想对你们说。 朕要对你们说什么呢?朕想要对你们说的是,不管是那些在国战中牺牲的烈士,还是台下的诸位;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普通民众,宝贵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要如何去运用?朕看过这样一段话: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上最为宝贵的事业--为我们的后代不再遭受战乱、饥饿和不公正而奋斗。 太史公也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什么样的死亡重于泰山,什么样的死亡又轻于鸿毛呢? 为国家而死,为民族而死,为百姓的利益而死,为保护同袍而死,为亲友家人的幸福而死,便是重于泰山。他们的肉体虽然死亡了,但是他们的精神却不会死去,他们的名字会活在百姓的记忆里,青史的记载之中。 而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利,出卖了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人,践踏了百姓利益的人,他们即便活的时间再长,对于他人来说,也不过是一具散发着腐臭味道的行尸走肉而已…” 崇祯的话语随着下方军官的复述而传播了出去,对于第一次听到这种煽情式话语的明人来说,无疑是接受了一次心灵上的洗礼,即便是一些军中的老油条,听了皇帝的演说之后神情也肃穆了许多。 朱由检演说完毕,便招来了台下的祖大寿不悦的问道:“祭品中怎么没有牛?难道为国牺牲的将士们,还不值得我们供奉上一头牛犊么?” 祖大寿脸色有些尴尬的回答道:“回陛下,马兰庄因为被鞑子攻占过一次,庄内的大牲口都被鞑子给劫掠走了。猪、羊等牲畜还是从迁安送上来的慰问品,而用于祭祀的牛犊实在是一时难以找到啊。” 朱由检看了他一会,便对着他伸出了手说道:“那就把你的刀借给朕用用。” 祖大寿虽然不明白皇帝要自己的刀做什么,但还是诚惶诚恐的把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然后连刀鞘一起递了上去。 朱由检抓住了刀柄直接抽了出来,他试了试刀锋后,突然伸手摘去了头上的发网,让一头长发直接披了下来,台下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正在做什么的时候。 朱由检一手挽住了自己的发端,另一手便迅速抽刀划过了长发,他原本长可及腰间的头发顿时从过肩处断裂了开来。 朱由检一把捏着自己的断发,对着台下的将士们高声呼喝道:“既无牛犊,那么朕便以自己的头发作为祭品,以慰我大明英烈。朕也在此断发明誓,必将亲自率军西征,驱逐鞑子出关,以收敛各位烈士之遗体。 朕还听闻,正是因为这些烈士们付出的牺牲,才能够让数千将士安然返回。朕想要问一问,这些将士现在何处?上前一步来回话。” 包括满桂、吴襄在内的三千七百余将士组成的阵列都上前回答了崇祯一声,朱由检看着这只败军,再次发问道:“这些英烈为了保护诸位能够安然返回,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但是他们却连自己的遗体都不知道填埋在那道沟渠里。 现在朕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究竟要不要跟着朕去驱逐这些鞑子,夺回这些烈士尸体,为他们收敛下葬?” 皇帝的问话顿时让下面的将士们有些哗然,虽然刚刚经过了一场心灵上的洗礼,但是皇帝这么突然的要求带着他们去同鞑子拼命,很多将士也一时难以接受。 只不过在这样的局面下,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反对皇帝的意见,而更多的人则把目光转向了那只败退回来的明军身上。 满桂的麾下自然是大声叫好,但是吴襄的部下就回答的有些有气无力了。听着下面稀稀落落的回答,崇祯显然有些不满意,他不由皱着眉头严厉的喝问道:“摸摸你们的下面,到底有没有卵子?居然回答的如此有气无力,你们还是一个男人么? 古人云: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牺牲的英烈们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你们安然返回,现在朕不过要求你们跟着朕打回去,收敛他们的遗体,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么? 羔羊尚知跪乳之恩,知恩而不报,那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朕再问你们一次,你们究竟要不要跟着朕去收敛烈士们的遗体?” 这一次下面将士们的回答终于齐整了些,就连吴襄也在皇帝的目光注视下大声的回答了出来。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祭祀完成之后,你们这些从三屯营撤回来的将士,但凡是身上没有伤的,便单独设立一营,由吴襄吴副将带领,准备充任大军前锋,午时之前必须要整队完毕。现在祭祀继续进行,由大司马念诵祭词…” 朱由检把手中的刀丢还给了祖大寿,然后转身把割下的头发放在了祭品之中,虽然他披头散发看起来殊无天子威仪,但是此刻台下数万将士却神情肃然,不敢发出一丝杂音。 第677章 讨论作战计划 祭祀完成之后,朱由检便下令召集副将以上的将领召开军务会议,当然正在整编部队的吴襄等败军将领并没有参与这场会议,而满桂等几位受伤的将领也被摒弃在了会议之外。 对于皇帝的这种安排,不管是祖大寿等人也好,还是张春等人也好,都松了口气。从参加会议的人员来看,皇帝并没有作出偏袒任何一方的明显举动,这令双方都少了许多抵触情绪。 刚刚在诸军面前限于皇帝营造出来的悲壮气氛,祖大寿不敢作出反对皇帝反攻后金军队的决定,但是当他跟随着众将回到了马兰庄内的中军衙门之后,终于恢复了些精神,开始思考要怎么拖延皇帝刚刚作出的反攻命令了。 而王在晋、王之臣等文官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们的目光不时的飘向了皇帝的头部,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皇帝削断了自己的头发,这实在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孝经·开宗明义》中的一句,而皇明以仁孝治理天下,皇帝割断头发虽然是用来代替牛犊祭祀英灵,但依然有着不孝的嫌疑。最为重要的是,按照儒家的伦理道德标准,将士为君王尽忠是理所应当之事,君王可以用高官厚禄奖赏有功将士,但不可以损伤自己的身体的方式来感激牺牲的将士。 简单的来说,下位者要对上位者尽忠,但是上位者却不必对下位者负责,否则便是违背了人伦纲常。一两次类似三屯营的失败还不足以动摇大明的统治,但是如果破坏了伦理纲常,就有可能让大明的统治秩序彻底崩坏。 如果是文震孟这样的清流,就会不管不顾的直接对崇祯进行劝谏了,但是王在晋、王之臣毕竟是能够干些实事的文官,他们当然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不可能阻止皇帝的作为,劝谏反而会打击皇帝在诸军心中的形象,因此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不过当王在晋等人回到议事的大堂之后,他们顿时意识到,如果接下来东路军作战不能有所起色,那么崇祯割发激励将士的举动,在战后就会成为皇帝的荒唐之举。 而他们这些在场又没有进行劝谏的文官们,显然就会成为清流口中引诱皇帝作出荒唐之举的小人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王在晋等官员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同皇帝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如果不能尽快取得一场胜利,他们的名声和皇帝的声誉,都有被人诋毁的可能性。 朱由检在大堂的主位上坐定之后,用目光扫视了堂下众人一眼,方才说道:“朕刚刚在众将士面前发誓要为众烈士收敛遗体,好让他们能够魂归故里。 既然要为烈士们收敛遗体,自然首先要把鞑子赶出关去,现在你们都议议,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对当面的鞑子军队进行反攻,几位总兵先来说说吧,便从祖总兵开始说起。” 祖大寿显然有些始料未及,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向皇帝说明,三屯营之败使得军中士气低落,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反攻的好时机。 却不料皇帝询问的不是要不要反攻,而是如何反攻的问题,这让他刚刚的盘算全部落了空,不得不支支吾吾的回道:“陛下要求反击当面的鞑子,这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末将以为,此前满帅在三屯营中伏败退,对于我军的士气打击很大,现在若是下令让他们出战,恐怕军士不肯用心作战…” 朱由检听了一会便打断了他说道:“朕要你讨论的不是现在合适不合适出兵,而是问你有没有出兵的计划。 你现在是马兰庄驻军的统帅,难道连一份反击鞑子的计划都没有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连一份出兵计划都没有,等到鞑子露出破绽的时候,你又怎么能够动员军队出兵呢?难不成,你就打算在此地坐等鞑子抢劫够了,然后自动退去不成? 如果是那样的话,朕要你这总兵何用?朝廷一年向天下百姓追征数百万辽饷,难道就是为了养出一只坐视观望鞑子劫掠自家百姓的军队不成?” 崇祯不满的语气顿时让祖大寿急忙单膝跪了下去,口中为自己分辨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军队士气不足,臣竭力维持马兰庄防务,抵挡鞑子每日的进攻,一时难以分身筹划反击的计划,还请陛下明鉴。 臣以为反击鞑子一事的确甚为重要,只要陛下下令,臣愿意身先士卒,同鞑子决一死战,绝不敢有负陛下。”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语气才稍稍缓和了些说道:“祖总兵对于马兰庄的防御措施还是上了心的,朕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身为一军统帅,若是没有进攻的欲望,那就是不合格的表现,希望祖总兵且记在心里吧。那么下面便让朱总兵说说好了。” 有祖大寿被皇帝敲打的例子在先,营中的诸将顿时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朱梅、麻登云等将领不管有没有一个出兵的计划,都先表态赞成了出兵的立场。 几位总兵说完了自己的意见,便轮到副总兵和副将们发表自己的意见,见到了前面几位将领的发言后受到的待遇,即便是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和堂弟祖大乐,也不敢出声支持自己的兄长。 当轮到副将何可纲发言时,他却不同于此前那些将领的泛泛而谈,而是在表明了支持出兵的立场之后,还详细的讲述了一份反击计划。 “…我军和鞑子现在是隔滦河对峙,在马兰庄正北面有一座无名小山,滦河绕过这座小山之后,便转向东南方,最终从马兰庄东面的两山缺口处向正南方流去。 而以这座小山为分界线,在这之上的滦河落差较大,两侧大多为峡谷,难以越渡。而过了小山之后河床落差缩小,河水的流动也变得缓和了下来。上游峡谷地带,平水期的河水宽度约在百米左右,但是过了小山之后便扩大到二百米以上了。 因为河水流速缓慢,在小山到西峡口一段的滦河上,还出现了许多江心沙洲。因此河面虽然宽阔,但是却便于渡河。从马兰庄北面的小山到马兰庄东面的西峡口,这段河道的长度大约为3000米长。 这段河道上原本有四座桥梁,三座木桥一座石拱桥,鞑子拆除了三座木桥,只剩下了东北方向的石拱桥。我军占据桥西,而鞑子占据了桥东,并在桥的另一侧修筑了一座营垒,大约有五百人驻扎于此。 靠近我军这边的3000米河道滩头基本都是平地,并无险阻可守。而河道对面的地形是,由西往东南分布着三座山头,把对面的地形截成了2处宽度不一的口子。 石桥东面正北不到500米就是分布在正中的孤立小山,当地人称之为金山,金山西面是一个2里不到的口子,东面则是一个超出3里长的口子。 东面口子前的空地不大,难以展开部队,鞑子在这里放置了少量部队。而西面口子前的地方虽然较大,但是鞑子却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大营,我军需要在鞑子的眼皮底下渡河,并夺取这处大营,方才可以展开对西面口子的直接进攻。 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对面鞑子的驻军总数不会超过8千,东面的口子大约驻扎了五百人,金山上驻扎了大约一千五百人,桥东小营驻扎了大约五百人,西面大营驻扎了大约不下五千人,而大营前方沿着河道竖立的几个小寨子,总人数不会超过一千。 因此我军若是想要渡河,必须首先要夺下石桥,而想要击退鞑子,夺取一条进攻的通道,则必须要占据石桥北面的金山。 只要夺取了金山,就能将鞑子的军队一分为二,然后以居高临下之势夺取东面的口子,则鞑子即便是保住了西面的口子,也不得不撤向北面的五重安了。 不过在夺下东面口子之前,不管是夺取石桥的控制权,还是夺取金山,我们都将处于鞑子的三面进攻之中,我军的伤亡也许将会超出预期。” 何可纲的作战计划中规中矩,但是在场的将领们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毫无花招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硬仗,这根本就是在同后金拼人命。 虽然马兰庄的明军数量要多于对面的鞑子,但是论起拼人命损耗来,却未必能及的上对面的鞑子兵。辽东明军虽然是大明九边中实战经验最为丰富的一只军队,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几乎已经打了十年的仗。 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辽东军中的老兵比例固然远远超过了诸边军,但是其中的兵油子、兵混混的数量,一样也超过了其他边军。 据城死守,这些军士大约还能听从军令,但是要他们打这么一场要拼命的野战,这些将领们心里就有些担忧,自己的部下会不会闹兵变了。 于是在何可纲说完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之后,质疑他的声音就开始出现了。比如有的将领就认为,对面的鞑子必然不止八千人,因为此前从三屯营败退下来的将士就说过,他们遇到了上万骑兵的伏击,女真八旗起码出现了五面旗帜。 因此现在鞑子不过是示敌以弱,说不定主力正埋伏在某个地方,正打算再次伏击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当多派哨探,探明周边状况再全力进攻较为妥当。 而又有人提出,孙子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不如兵分两路,一路正面牵制河对面的鞑子,另一路从西峡口南方过河,然后穿越山林绕到鞑子背后去突袭。不过此人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季节穿越山林要怎么解决后勤供给问题,而轻装绕道的明军要怎么去袭击以营垒为依托的鞑子骑兵。 不过虽然有将领质疑何可纲的计划,但是也有近三分之一的将领选择支持何可纲的作战计划,这个支持人数就算是祖大寿也是始料未及的。 而另外三分之二的将领,大部分也都在等待崇祯的决定,至于一向是辽西将门代表的祖大寿,在这场会议上倒是成了孤家寡人。 第678章 战前 朱由检听着大堂内诸将的争论,终于出声说道:“鞑子到底有没有其他诡计,终究也要我们先打过河去才能知道。 既然其他人都没有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那么就以何副将的计划作为蓝本好了。张春、朱梅你们带着两营人马在马兰庄以东,石桥以南区域搭建浮桥,做出渡河攻击的姿态,把鞑子在东面的主力调动起来。 麻登云率领本部坐镇马兰庄,其他诸营准备进攻石桥。朕将会亲自指挥这次作战,何可纲和李宏元作为朕的助手,协助朕指挥作战。 近卫第一师将会作为首攻部队,为诸军打开进军通道。另外,设立惩戒营,自今日起但凡是临阵脱逃者,违反军令者,畏敌不前者,皆入惩戒营接受惩戒。” 崇祯的语气虽然并不怎么严厉,但是大堂之内参与军务会议的文臣武将都没有对此掉以轻心。毕竟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表示,要亲自指挥作战的意思。在这之前,崇祯除了最终的决策之外,一向不会干预军中具体的作战部署。 皇帝今日夺取东路军指挥权力的举动,显然是对东路军的现状不满到了极点,即便是王在晋和祖大寿等人,此刻也沉默了下去。 在皇帝的命令之下,吴襄整顿逃归的明军将士,从中挑选了未曾受伤的人员一千七百多名,单独编制成了一营军队。 虽然皇帝压制住了对于三屯营战败责任的讨论,但是满桂等将领送往后方进行养伤,而吴襄等人却要带着这只士气低落的败军上阵,还是作为大军前锋。只要看一看双方的待遇,就知道皇帝究竟倾向于谁才应该为三屯营失败负责了。 但即便吴襄等人知道这个事实,却也不敢对皇帝的决定表示出任何不满来。因为就算是那些千辛万苦从三屯营城下逃回的败兵,知道马上就要被皇帝重新投入到战场上,同那些鞑子们进行搏命厮杀,他们也只是表现的有些垂头丧气,而不敢有所抱怨。 这不仅仅在于,他们对于皇帝权威的畏惧心理,和皇帝今日祭祀死难将士表示出来的,为死难将士报仇的决心。更在于,此前一直支持他们的军中同袍,也一致认为他们应当知恩图报,将那些为了保护他们安然撤退而牺牲的同袍的遗体夺回来,好收敛下葬。 以往在军中敢于带头闹事的兵头们,此刻也偃旗息鼓的没有任何动静,吴襄等将领自然也就不好从中做些什么手脚了。王在晋处置他们大约还需要斟酌一下,会不会激起辽东将士的怒火,亲自赶到军中的皇帝想要处置几个闹事的将领,估计没什么人敢为他们叫屈的。 吴襄等人惶恐不安的等到了军务会议的结束,向河对面鞑子发起进攻的计划固然在军中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但是皇帝带来的近卫第一师会首先发起进攻的消息,又很快的把军中因为这个作战计划引起的不满情绪给压制了下去。 十二月一日下午,马兰庄从北面的无名小山开始,一直到东面的西峡口段的滦河西岸上,在超过3000米的河岸上,出现了无数支明军的身影,他们砍伐岸边的树木芦苇,平整场地,在这段河岸上营造了五六处准备用于进攻的场地。 对岸的后金军队顿时为明军这种大张旗鼓的进攻姿态给惊动了,一队又一队的鞑子骑兵迅速出了东面的大营,沿着滦河东岸来回巡视着,并对着明军积极准备搭建浮桥的地方进行了重点监视。 石桥对面的鞑子营寨也增加了一部分人手,大约从五百人增加到了八百余人的模样。明军哨探通过望远镜对鞑子调动的人马进行了仔细观察,发觉这些鞑子骑兵虽然打着女真八旗的旗帜,但大多数都是不披甲的蒙古骑兵,基本没有观察到几个真女真鞑子。 哨探带回来的消息,顿时让大多数的明军将领们精神为之一振,对上女真人他们还有些心生畏惧,毕竟辽东明军的数次大败,已经让他们有了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 但是对于那些蒙古鞑子,明军却没什么心理负担,毕竟明军同蒙古人打了数百年,基本上还是胜多败少,就连刚刚练出的京畿新军去年都打败了蒙古部族中最为强大的察哈尔部。 因此听说对面的鞑子军队中并无多少真女真鞑子之后,胆气便渐渐在这些明军将领身上恢复了。祖大弼、祖大乐两人更是跃跃欲试,想要替换下近卫第一师,成为明日一早的首攻部队。 就连祖大寿此刻也醒悟了过来,他们此前是被三屯营之败给吓住了,后金主力出现在三屯营,又连续作战将明军打回了马兰庄,但这并不代表后金的主力会一直在对面同他们对峙下去。 毕竟现在后金没有后方可以依托作战,他们绕道入关不可能携带太多的辎重,只能依赖于在关内的劫掠以供应军需。如果打下了遵化城,后金军队说不得还能同明军对峙数月,但是现在么,后金军队显然不可能同明军长久对峙下去。 后金军队要么尽快攻下遵化,依靠遵化城内的大批物资把战争拖延下去;要么就是击败打着皇帝旗号的西路明军,迫使京城中枢屈服,向后金投降。 至于把主力用来同他们这只东路军隔河对峙,既不能获得物资补给,又不能迫使朝廷中枢认输投降,实在是后金军队统帅最糟糕的选择。 一次虚张声势的进攻,不但使得对岸的鞑子军队露出了虚实,也让明军恢复了不少士气,这倒是崇祯此前未曾预料到的一个状况。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几位将领自告奋勇请求替换近卫第一师出战的要求,当日下午,朱由检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铠甲,在几位将领的陪同下来到了这段滦河唯一一座现存的石桥附近,他站在石桥西头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仔细的观察了石桥两头的敌我两军扎下的营垒。 这座石桥所在的河面是附近较窄的一段,大约为一百五、六十米的样子,而整座桥的长度接近200余米。明军在桥西设置了三道营垒,还在桥头挖了两道壕沟,而对面的后金军队只是粗粗的扎了一道并不坚固的木栅栏。 双方的营地都距离桥头约200米,后金的营地偏向东面,而明军的营地则正对着桥头。崇祯打量完了双方的阵地布置之后,顿时轻松的对着身边的将领们说道:“对面的鞑子主力果然已经撤走了,要不然何必作出一个防守的阵势出来。 如果不是认为我军会进攻他们,他们又何必设置这么一道木栅栏。鞑子号称野战无敌,我们冲过桥去,岂不是正合他们的意?设置一道木栅栏,却不挖掘壕沟,可见对岸的鞑子是想要防御我军进攻,却又担心防御工事修筑的太完善,会引起我们的怀疑罢了。 他们如此患得患失,可见主力部队已经调往他处,不是在遵化城下,便是在西路军的当面。我们对面的,不过是鞑子的一只偏师而已,我们要趁着鞑子主力不在的时机,一口气打垮这只偏师,然后同遵化城内的守军胜利会师。” 虽然皇帝的说法听起来有些武断,但是加上此前哨探传来的消息,也不由这些将领们不将信将疑了起来。 朱由检随即对着李宏元、何可纲两人问道:“朕让你们从各军携带的火炮中挑选,能够打过这条河的火炮数量有多少?你们可挑选好了么?火炮的预设阵地也选好了吗?” 两人赶紧回道:“能够打到对岸敌军营寨的火炮大约有45门,火炮的预设阵地也选好了,桥的左侧放置15门,桥的右侧放置25门,还有5门火炮将会作为机动力量,跟随冲过桥头的部队,在对岸设置火炮阵地。” 朱由检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些火炮分别编制成第三、第四炮兵团,归属于东路军作战指挥部名下掌握。另外,通知迁安的第二炮兵团加快前进速度,朕希望明日能够看到他们出现在马兰庄。 明日作战,让近卫第一师孙应元的第二团负责首功,杨御藩的第三团负责支援。明日中午,朕要站上对岸的土地,你们就把朕的话语如实告诉他们。” 李宏元、何可纲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一声,王在晋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其他将领听到了皇帝的指示后,既感觉松了口气,又感到心中有些失落,似乎觉得自己被皇帝忽视了。 朱由检却并没有停下来,他停顿了片刻之后,便继续说道:“近卫第一师在对岸站在脚跟之后,祖大弼、祖大乐带着两营军队过河挡住东面鞑子大营对桥头的反扑,何可纲率领一营人马挡住西面鞑子对桥头的进攻。 吴襄、宋伟全力进攻金山上的鞑子,必要在明日天黑之前夺下金山。至于祖大弼,则护卫朕的左右。明日一战,有谁敢不听号令擅自撤退的,脱离队伍擅自割取首级的,听到鼓声而不肯进攻的,不论何人,皆斩。” 崇祯杀气腾腾的命令,顿时让祖大寿感觉脖子有些发凉。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皇帝毕竟 了。 第679章 滦河之战一 十二月二日一早,在马兰庄北面的滦河石桥西侧的明军营地内,近卫第一师三个团都已经列好队,等待皇帝的检阅,然后出营作战。 朱由检今日依然还是穿着一身简单的普通铠甲,皮革和漆成黑色的甲叶,使得他看起来同一名普通武官没什么区别。不过,近卫第一师的官兵们的目光却始终注视在了这位少年的身上。 朱由检骑着马在近卫第一师的队列前行走了一遍之后,便勒马停了下来,对着第一师的将士们简短的说道:“朕今日不想多说什么了,朕只想对你们说,祖国就在你们身后,朕也在你们身后。今日作战朕不要俘虏,朕只要胜利…” 十一月二十一日,黄台吉率主力在三屯营城下伏击了明军,轻易的击溃了明军近万兵力。二十二、二十三日后金军队一直把东路明军驱逐到了马兰庄,二十四日看到在马兰庄严阵以待的明军,黄台吉和其他女真将领都认为继续进攻成效不大,又担忧西面明军有所异动,于是便从25日开始陆续撤军。 黄台吉把女真八旗的主力基本调走,只在东路留下了蒙古右营、科尔沁部、关门36部的一部分军队。这只军队的统帅依然是蒙古右营的固山额真武纳格,出于对杜度的不放心,黄台吉干脆把杜度留在了东路,名义上是协助武纳格作战。 黄台吉还特意留下了五个女真牛录给杜度,一方面是让杜度监督蒙古各部作战,一方面也有让他们顺便监视杜度的意思。由于科尔沁部的主力被留了下来,科尔沁部的土谢图汗奥巴自然也就留在了东路。 26日后金军的主力从东路撤走,接下来的几天后金东路军面前的明军也没什么动静,似乎已经完全被他们打的士气崩溃,不敢有什么反攻的念头了。 然而到了十二月一日,一直龟缩在马兰庄内的明军突然又活了过来,在数里长的河道上大肆动作,似乎要同时修建几处浮桥,准备进行反攻一般。 武纳格不得不调动人马,对明军的动作作出了应对,后金东路军在滦河东面分成了四块阵地,西面的口子地势险要,又有中间的金山作为侧翼,形势上最为安全,因此交给了土谢图汗奥巴驻守。 位于东西两道口子中间的金山,虽然山势并不险要,但是却占据了形胜之地,也是连接两道口子的紧要之处,武纳格交给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副手鄂本兑。 东面的大营自然是武纳格同杜度一起坐镇,而滦河上唯一的那座石桥,武纳格则令长子德穆图进行守备。 此前后金主攻时,武纳格并不觉得自己手中人少,而当明军开始反击之后,他倒是立刻发觉自己的兵力有些不够分配了。明军在滦河东南面存在江心沙洲的地方同时搭建了4道浮桥,一夜过去之后便完成了三分之二,这立刻便牵制了后金近三千人马。 而石桥处的明军也调动频频,迫使武纳格加强了长子的兵力,这也使得他手上的机动兵力减少到了一千五百人,此外便是杜度手中还有五个满员的女真牛录,计300人。 武纳格治军严谨,因此他手中的蒙古右营倒是比蒙古左营的战斗力要强一些。但不管是他还是他手下的蒙古右营,还是第一次打这样的防御战,因此对于明军的进攻不免有些反应迟钝了些。 明军一早在滦河东南方快要完成的几座浮桥,吸引住了武纳格的大部分注意力,等到西面石桥处不断传来火炮轰击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东南方的浮桥不过是一个幌子,明军的主要目的还是夺取那座难以摧毁的石桥。 待到武纳格亲自带着机动兵力西进,试图救援石桥时,德穆图已经带着人马败退了下来,他不仅丢掉了石桥,连石桥东侧的营寨也丢给了明军。 武纳格大惊失色,亲自拦下了败退下来的士兵,从中揪出了自己的儿子,他脸色铁青的向德穆图询问道:“你是怎么守的营寨?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被明军夺了去。鄂本兑难道没有派兵来援助你吗?” 惊慌失措的德穆图好半天才认出揪住自己的是父亲武纳格,他才吞吞吐吐的回道:“明,明人有大炮,有好多炮。我刚带着人走到桥头,想要堵住桥上冲过来的明人,他们就开炮了。他们射击了两轮,我边上就找不到人了,接着就看到明人开始冲锋,然后大家就开始跑路了,我也是被他们裹挟着跑下来的,不是我自己要跑的…” 武纳格听了顿时大怒的说道:“你混蛋,被裹挟着跑下来的,你还真好意思说,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老子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听着德穆图强行为自己解释,武纳格顿时推了他一把,然后便伸手向腰间摸去,似乎真想要一刀把长子砍死似的。 武纳格身边的亲卫顿时上前抱住了他,口中不住的劝解道:“固山大人息怒,小主子不过是被明军的大炮轰糊涂了,且让他戴罪立功,夺回桥头营地罢。现在砍了小主子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堕了军心啊。” 在周边亲卫不停的用眼神示意下,德穆图终于醒悟了过来,他一边在边上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一边扭头对着武纳格忙不迭的说道:“儿子错了,还请父亲息怒。儿子这就去带人夺回营地,要是夺不回来,儿子便是战死也觉不再退下来了。” 武纳格虽然怒火中烧,但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喝令亲卫放开自己之后,便对着部下吩咐道:“挑五百人给他,让他把明人打回去,将桥头的营地夺回来。 另外,去东面告诉巴克图,给他留下一千人监视那些明军的动向,其他人马都调上来。要是德穆图夺不回营地,我们就要再次进攻,决不能让明军在东岸站住脚跟。” 当武纳格还在教训儿子的时候,孙应元已经带着第二团进驻了后金在石桥东岸的营地。孙应元是四卫营出身,也就是魏忠贤控制在手上的禁军武力。 魏忠贤失势之后,这只部队自然也就被崇祯清洗了一遍,最终和原本的侍卫亲军、勇士营的编制混合打乱,组建了新的御前侍卫部队。 当崇祯开始组建近卫师时,以御营将士为主建立的近卫师第二团,就让孙应元担任了团长。不管是御营还是近卫师,孙应元这个团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而他也热切的希望能够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示一下。 以御营为主力的近卫师第二团的将士,一直觉得自己的训练并不亚于新军,对于新军连续获得皇帝的称赞,他们也颇不服气。没有经历过辽东战争的他们,也对女真鞑子没什么恐惧感,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就士气上来说,第二团的士气不仅要高于辽东明军,还要高于近卫师的其他团队。 对于崇祯来说,东路军出击的第一次战斗的成败,不仅关系到激励整个东路军的士气,还是他用以震慑辽东军的武力根本。因此这一仗只许胜利不许失败,所以崇祯一开始便抽调了战斗力最强的第二团,并搜集了马兰庄内的所有合格火炮。 说来也是可笑,以火炮压阵,明军列阵而战,原本是明军最为常用的野战战法。但是努尔哈赤打的辽东明军不敢野战之后,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明人最为正统的野战战法了。 在他们的记忆中,火炮不过是用来守城的武具,不仅难以移动,而且准头还很差,只要拉近了距离,明人的火炮就失去了作用。 因此虽然有些鞑子已经瞄到对面明军在河岸上摆出了两排火炮,但是却并没有人意识到,当数十座火炮集火射击时,对列阵的士兵有多大的威力。 滦河上的石桥不过八米宽,满打满算也就够八个士兵并排前进,为了加强攻击的火力,除了第一排是长矛兵外,孙应元在后方设置了五排火枪手,装备的是可以紧密靠拢的燧发火枪。 当孙应元率着第二团列队走到石桥中间时,鞑子的240名弓箭手也在石桥的东面设置了三道弧形的队列。然而鞑子的弓箭手并没有机会进行集火射击,他们刚刚列好队伍不久,便遭受了明军数十门火炮的齐射,接着便是次第射击。 鞑子在前面列阵的弓箭手,在后方集结的骑兵部队,完全被明军的火炮打乱了阵脚,当孙应元带着第二团走完石桥之后,剩下还没有溃散的鞑子部队,也被第二团的长矛手加火枪兵给驱散了。 被火炮打的找不到方向的鞑子骑兵,甚至都没有想过要跑回就在边上的营寨,而是分成了三路,往东、西、北方向逃亡了。 当桥头的后金军队开始溃败的时候,东面的奥巴只是派出了十几骑过来看了看状况,而东北面金山上的鄂本兑虽然派出了三百骑,但是第二团已经过河的5百士兵组成了一道4排的战列线,第一排为长矛手,后面三排为火枪手。 鄂本兑派出的三百骑兵一头撞上了明军这道看似单薄的战列线,结果便是三百骑兵损失了一半多人,而明军只有十多名长矛手和四、五名火枪手被发狂的马匹撞击受伤。随着渡过河的明军不断增加,第二团终于在滦河东岸站住了脚跟。 第680章 滦河之战二 近卫师第二团和第三团过河之后,朱由检并没有让吴襄和宋伟的营头先过河,而是下令让祖大弼、祖大乐两人带着自己的部队先过了河。 看着两人率领的两个营头中有很多蒙古人,站在桥西小山上的朱由检不由好奇的对着身边的祖大寿询问了几句。 祖大寿看了一眼从山下走过的部队后,才恭敬的对着崇祯说道:“这些是夹道之人,原是居于山北近辽阳之地,中国之外的蒙古部族,因为受到后金的压迫,去年三月投降了我大明。 臣从中挑选了三千精壮的降夷组成了左右营,左营以桑昂统领,右营以诺木齐、恰台吉统领。陛下现在看到的,便是降夷左营在内的锦州将士。” 朱由检复看了看山下经过的部队,不由笑了笑说道:“只给了他们两个游击的官职,未免太过小气了些。” 两营辽东军刚过去一半人,朱由检等人便看到原本向东逃亡的鞑子骑兵,不仅停住了脚步,还返身重新向桥头杀了回来。而桥头北面的金山也再次派出了一支部队,向桥头发起了进攻,似乎想要配合东面反攻的鞑子骑兵。 让朱由检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守在西面口子的鞑子,依然只是派出了三、五十骑,慢悠悠的赶了过来,似乎只是在敷衍了事。 他随即对着身后的侍卫说道:“张献忠,你带一队人去,把西面的骑兵擒下几个活口,带到朕面前来,朕有话要问问他们。” 张献忠看了一眼对岸的局势,答应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山坡,召集近卫师第一团的骑兵去了。对面鞑子的这次反击,在祖大弼、祖大乐率领的辽东军支援下,很快便被近卫师第二团、第三团赶了回去。 而张献忠率领的小队骑兵,击落了十几名蒙古鞑子下马之后,剩下的蒙古骑兵便迅速掉头跑回了西面口子的阵地。 当张献忠带着三名俘虏返回滦河西岸,把他们待到皇帝面前时,渡过河的明军已经超过了七千人。已经渡过河的明军完全占领了石桥东岸的鞑子营地,并开始着手修复起营地的防御设施起来了。 祖大弼、祖大乐率领的五千余明军,已经渡过河的3千余骑兵依托着石桥东岸的营地,牢牢的守住了这座简陋的营地。而对岸的鞑子骑兵,不停的从北面和东面压缩着明军的阵地,试图把明军压缩在桥头一小块区域内,不让明军后续部队有展开队伍的空间。 朱由检和祖大寿等明军将领也观察到,对岸东面的鞑子骑兵正不断的调动集结起来,显然是准备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反击,试图把对岸的明军重新赶回来。唯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守卫西面口子的鞑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作战意志,倒是给了过河明军一个集结整编的地方。 张献忠带着三名俘虏返回之后,朱由检便下令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绳索,然后亲自询问了三人。这三名蒙古人虽然不清楚朱由检是什么人,但是看着他这么年轻却被一群明军将领围绕的保卫的情形,也知道这位必然是明国的贵人。 这三人显然没有为后金国效死的意思,他们很老实的就交代了自己的身份,还把自己知道的情报一股脑儿的都吐露了出来。 原来他们是科尔沁部的牧民,现在驻守西面口子的将领,便是科尔沁部的首领奥巴。西面口子拥有的兵力并不止五百人,而是一千五百人。 据他们所言,科尔沁部的老首领同努尔哈赤结盟时,双方缔结的是平等的盟约,科尔沁部只是想要借助建州女真的力量抵抗察哈尔部的吞并而已。 但是等到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国之后,双方的力量就失去了平衡。力量急剧增长的后金国,俨然把科尔沁部当成了自己的下属。 努尔哈赤在世时,科尔沁部摄于他的权威,还不敢如何反抗。等到黄台吉上位之后,科尔沁部的新首领奥巴就试图恢复双方之间的平等盟友关系,为此奥巴甚至不惜主动向林丹汗示好。 然而奥巴对于后金的反抗,随着林丹汗的主动西迁,迅速破灭了。察哈尔部的西迁,使得科尔沁部不得不单独面对取得了辽东地区控制权的后金国,而科尔沁内部的亲后金势力也不得不让奥巴作出了妥协,最终让他亲自赶到了沈阳向黄台吉承认了错误。 随着奥巴的妥协,后金和科尔沁的盟约也正式变成了臣属关系的盟约。科尔沁部被纳入后金国的统治之下,虽然因为科尔沁部同女真贵族们的多年联姻关系,使得科尔沁部族成为了后金国内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但这依然掩盖不了,他们成为了后金臣属的事实。 携带着五千人马响应了黄台吉出兵号召的奥巴,却依然没有得到黄台吉的信任,自从科尔沁部的军队同后金军队汇合之后,这位科尔沁部的首领奥巴就相当于被软禁在了黄台吉身边,他手下的五千人马也被黄台吉拆散了配给各旗使用。 黄台吉的这种做法,明显就是在分化拉拢科尔沁部的人马,奥巴对此自然感到愤怒,但是他又无可奈何。只要后金军队不断的保持胜利,一团散沙的蒙古各部就不会有人愿意去挑战女真人在草原上的权威。 虽然限于拉拢科尔沁部的需要,黄台吉不会对他本人如何,但是奥巴想要让科尔沁部起来反抗后金的蛮横无理,同样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奥巴对于这次后金征明的战争就没什么兴趣了,打赢了他也没什么功勋可以夸耀的,被牢牢禁锢在黄台吉身边的他,根本不太可能立下战功。倒是分配到各旗名下的那些科尔沁人马,他们在女真将领的指挥下获取的功勋和战利品,只会让他们更为亲近女真人,而忘记了他这个科尔沁部的首领。 后金军队在遵化城下遇到挫折,又在石门小受挫败,黄台吉才稍稍放松了对于他的压制。明军东西两路进攻的方式,使得兵力不足的黄台吉不得动用了他身边最后的人马。奥巴毕竟是科尔沁部的首领,黄台吉还不打算正式同他撕破脸,因此也没有剥夺了他所有人马,把他软禁在自己身边的道理。 因此奥巴同他的部下被安排在了左翼,以监视阻击被挫败了一次的东路明军西进遵化城。但是指挥左翼部队的主将并不是地位崇高的土谢图汗奥巴,而是女真人更为信任的蒙古人武纳格,为了防止奥巴干涉武纳格的指挥,黄台吉还留下了杜度和5牛录的女真甲士以督战。 黄台吉在左翼部队中搞的政治平衡虽然很合理,但也彻底摧毁了奥巴的进取心。比如当明军反击的时候,奥巴就派出了不到百人的小队伍意思了下,便坐守汛地不动了。主将的态度如此,下面的科尔沁部众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战意了。 朱由检还从这些蒙古俘虏口中得知,驻守在金山上的主将是鄂本兑,驻守东面大营的是武纳格同杜度贝勒。 他不由笑着对身边的连善祥说道:“想不到在这里居然又碰到了杜度,这位和我还真是有缘啊。你再去找几个人来问一问,这鄂本兑和武纳格是什么来历。” “是,陛…大人。”连善祥差点说破了崇祯的身份,但他很快就改口遮掩了过去,然后退到一边对着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朱由检这才对着三位俘虏说道:“如果我现在放你们回去,你们还会不会同我大明作战啊?” 三名俘虏互相看了看,便立刻回道:“如果贵人放我们回去,小的们必然不敢再和大明为敌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对着左右说道:“去取30枚银元来,赏给他们三人,算是奖赏他们老实回话。 你们回去之后,替我带几句话给奥巴台吉。第一,大明和科尔沁部素无仇怨,奥巴台吉却协助后金侵犯我大明,这是想要同我大明结仇么? 第二,后金国野心勃勃,自老奴起兵以来,不仅辽东诸族深受其害,蒙古各部同我大明也一样受害不浅。奥巴台吉身为科尔沁部的首领,应当多为自家部族的未来考虑考虑,不要等到后金国对科尔沁部下手,才悔不当初; 第三,奥巴台吉要是愿意就此退去,则我军俘获的科尔沁部人马,到时都会释放回去,以全两家之旧谊。 我军稍后便会派人前去接收奥巴台吉驻守的西面口子,到时是敌是友,只在奥巴台吉的一念之间。” 张献忠俘虏的十多名科尔沁部牧民,都被崇祯下令发还马匹一体释放之后,朱由检便下令何可纲带着一营人马稍后向西而去,夺取奥巴驻守的西面口子。 到了中午,明军渡过河的人马已经有了3个辽东营,2团近卫师,还有五门佛郎机炮,总计一万一千余人。 东岸的鞑子发动了三次进攻,但却始终被明军所拦住了。祖大弼和桑昂率领的骑兵尤为出色,数次在关键时刻补上了被鞑子主将从东面冲开的明军防线,迫使鞑子骑兵不得不退了回去。 朱由检从望远镜中看到,东面鞑子军中那位中年将领穿着一身黑色涂漆的铁甲,每次冲锋必然在前,数次击穿了明军在东面的防线,如果不是明军有营垒作为依托,加上祖大弼和桑昂两人的拼命救援,恐怕整条防线都要被鞑子动摇了。 朱由检放下了望远镜,对着身边的诸将说道:“让吴襄、宋伟的营头开始过河,在他们之后便是朕和近卫师第一团过河。” 第681章 滦河之战三 崇祯提出要过河的言论,顿时让在场的将领们都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事实上皇帝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相当靠前了,但凡是从石桥过河的部队都会从崇祯的面前经过,士兵们都知道皇帝就站在能看到他们作战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过河的明军今日作战才异常顽强,即便是被鞑子数次突破了阵线,也始终没有出现全线崩溃的局面。 而此刻明军不过在对岸刚刚站住脚跟,对岸明军的西、北、东三面依旧受到鞑子军队的威胁,对岸的鞑子也依然在努力重整部队,试图继续反攻占据了桥头的明军。 以目前这种局势,就算是祖大寿都不是很情愿过河去指挥自己的部队,因为明军在对岸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然而现在崇祯却说要过河,这显然让这些将领们陷入了焦虑之中,谁也不敢保证皇帝过河之后的安全,而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这位极有主见的少年天子的,因此很快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王在晋和王之臣的耳中。 他们两人此时正按照皇帝的命令,在马兰庄大营内安顿伤员,检查后勤物资转运工作的落实情况。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他们立刻丢下了手头上正忙活的事务,然后出门找了匹马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桥头,想要阻止皇帝过河冒险。 王在晋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千金之子尚且不坐于垂堂之下,如今对岸尚在作战之中,陛下万金之躯,又岂能亲身犯险。臣请陛下三思。” 王之臣也从旁劝说道:“陛下之安危关乎于我大明江山的安危,要是陛下过河后有所损伤,先不说京城朝堂会否有变,此处的大明军队恐怕就要先乱了军心了。 不管是为了陛下自己,还是为了东路军,臣以为陛下还是待在安全的地方比较好。臣愿意代替陛下过河,督促各军奋力作战。” 朱由检看着两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把两人安顿在后方,就是不想让他们在这种时刻冒出来阻止自己。不过显然他们的消息要比他想象的灵通的多,还是在他过河之前拦住了他。 不过朱由检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他稍稍沉默了一阵,便对着两人说道:“在战场上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只要战争没有结束,就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只有让我们尽快取得胜利,那才会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么?正因为朕就在他们的身后注视着他们作战,所以我们的将士才会如此奋力向前,只要朕跨过了这条河流,胜利就必将属于我们。 朕不管你们现在想说什么,也阻止不了朕现在去把这场胜利拿在手中。至于你们的战场,恕我直言,似乎并不在此处。” 朱由检向着马兰庄的方向偏了偏头,才接着说道:“你们的战场在那里,调度大军的后勤供给,和安顿好我们的伤员。大家各司其职,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朕希望你们要相信祖总兵的能力,他将会一直护卫在朕的身边,只要有他在,朕的安全一定会稳如泰山。” 不管王在晋和王之臣说什么,显然都无法阻止崇祯的一意孤行下去了。当崇祯示意将会动用御前侍卫请两人回庄后,王在晋和王之臣的态度终于软弱了下来。 王在晋决定把自己的办公地点挪到这附近的营寨内,而王之臣则接手了崇祯过河后,滦河西岸明军的调度工作。在两人无可奈何的注视下,朱由检带着近卫师剩下的两个团,还有祖大寿和他的家丁,跟在了吴襄率领的营头后面过了河。 正如崇祯自己所说,当他过河之后,因为连续作战了一个上午而显得精神有些疲惫的明军,再次士气昂扬了起来。 虽然明军还没有彻底撕开鞑子在滦河东岸布下的防御阵线,但是夺取了石桥东岸营寨的战果,已经使得自三屯营失败后一直士气低落且充满狐疑的明军,总算是恢复了少许击败鞑子的信心。 再加上皇帝亲临战场的鼓舞,此刻的明军倒是开始慢慢的进入到作战的状态中去了。由于皇帝的到来,使得滦河东岸的明军相信,这一次应当不会有人看到战局不利就连皇帝也一起抛弃了,只顾着自己往后方逃亡了。 而在东面的鞑子军中,数次冲锋都未能动摇明军防线,反而损失了数百人马的武纳格,正打算咬紧牙关发起第六次冲锋时,却被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贝勒杜度和正红旗调遣大臣察哈喇给拦了下来。 两人意见一致的对武纳格说道:“明军昨晚故意搭建浮桥,作出要从浮桥进攻的态势,引诱我军从凌晨开始不断巡视河岸,再加上一个上午的奋战,将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堪,马力也快使用到极限了。 现在明军东面的防线已经基本稳固,要是再不让将士们休息进食,让马匹恢复些力气,恐怕不仅无法冲动明军防线不说,还有可能会招致增援明军的反击,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更何况现在土谢图汗迟迟不配合进攻,让过河的明军不仅有地方进行整队,还可以毫无顾忌的增强东面防线。再这样下去,中间的金山和西面的通道口就会被明军分隔出去,要是让明军先解决了西面和中间金山上的队伍,那么我们就真的是孤掌难鸣了。 所以,我们觉得应当派人同鄂本兑、奥巴贝勒取得联系,三方一起出兵攻打明军的桥头营垒,要么一鼓作气把明军赶回去,要么就干脆撤到五重安去。大家集结在一起对抗明军,总好过现在被明军分隔包围的样子。” 对于杜度和察哈喇的主张,武纳格其实心里是不赞成的,诚然现在他的部下都有些精力不济的模样,但是凭借着他们心头不服输的一口气,其实还是能够再冲上一两次的。 但如果让他们松懈下来,估计休息好了,这口气也就没了。而明军在他们休息的时节,天知道能把他们西面那条防线修到什么程度。 他们困难,但是明军同样也是不好受,由于他们不断的发起进攻,明军前线人员根本没有机会整编制的调下去休息,同他们一样,明军也在默默的忍受着牺牲和疲劳。 这个时候,双方比拼的就是意志力了,哪一方先放弃了,就等于是拱手让出了战场的控制权。如果在天命汗时代,武纳格觉得根本不会有人来劝说自己休息,因为大家都是经历过最艰苦的战争形式,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 然而随着他们这代人的老去,这些新近上来的八旗年轻将领,似乎普遍缺乏了一些韧劲和对苦战的忍耐力,总是希望能够打一些轻松就能击败敌军的战役。 武纳格对此心里不仅有些摇头,但是一来他的长子丢失了桥头营寨的帐还没有进行处罚,而杜度的意见他虽然可以不听,但是察哈喇的提议,却由不得他不考虑。 察哈喇虽然是正红旗调遣大臣,但却是亲近黄台吉的女真贵族,作为一名女真人,他自然比武纳格更受黄台吉信任。黄台吉留下的五个女真牛录虽说是让杜度带领,但实际上却掌握在察哈喇手中。 因此武纳格思考了一会,便答应了察哈喇和杜度,一边收拢人马进行休息。一边派出人员通知鄂本兑和奥巴,要求两人在他这边进攻时,一起出兵协助。 于是当崇祯抵达了滦河东岸时,战场上倒是难得的平静了下来。趁着这个时机,明军重新构筑了滦河东岸的防线。东面是祖大弼、祖大乐两营加上近卫师两个团共计9000人左右;西面是何可纲率领的一个营约3千5百人;中路是吴襄的新编营头加上祖大寿的家丁和降夷右营,和近卫师第一、四团,共计8千余人。 下午二时,何可纲率领的营头逼近西面奥巴驻守的汛地,双方爆发了一阵数十人的小冲突后,奥巴就带着人马向北面的五重安缓缓退去了。此时武纳格派出的信使,也才绕道抵达了居于金山的鄂本兑营中而已。 何可纲接管了奥巴的汛地之后,明军不仅获得了通向五重安的一条重要通道,还等于把驻扎在金山的鄂本兑所部给包围了起来。 金山不过是一座数百米高的小山,这座小山下部坡缓,上部却较为陡峭,且上部的树木较为高大茂盛,下部则多为灌木和草地。 由于蒙古部族多为骑兵,所以鄂本兑驻扎的营地便在靠近山下平原的一处缓坡上,附近还有一处凹地可以用来关押马匹。从鄂本兑的营地往东面的大营,或是西面的奥巴营地都很好走,但想要直接往北去就有些困难了。 现在何可纲占据了奥巴的营地,明军中路和东路兵马又形成了对金山鞑子营地的逼迫之势。如此一来,撤离的奥巴等于把鄂本兑丢进了明军的火坑里去。 接到了何可纲占领西面口子的消息之后,朱由检便下令中路的吴襄部前进至鞑子的金山营地之前,诺木奇和吴怀各自率领一只部队在他身后督战。从滦河西岸运来的10门佛郎机炮也架在了吴襄部队的后面。 做完了这些兵力上的调动之后,朱由检才让人找来了一个蒙古俘虏,让他给鄂本兑带去了明军的招降条件。只要鄂本兑现在愿意出营投降,那么明军就保证他和他部下的安全,否则的话就是自寻死路。朱由检还给了鄂本兑半个小时的思考时间。 第682章 滦河之战四 在等待鄂本兑回复的时候,朱由检召见了祖大弼、桑昂和数十名此前作战最为勇敢的中低阶武官和将士。 在这处匆匆收拾起来的营寨里,不少被损坏的牛皮帐篷都被收拢放置在了一边,在营中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成了崇祯召见这些将士们的场地。 朱由检拿起了一坛他下令从马兰庄运来的黄酒,亲自为这数十名将士倒满了酒,才回到了上首对着他们说道:“军中简陋,因此今日朕就暂时以一杯水酒以敬各位,待到来日凯旋之后,朕再好好款待各位。” 虽然只是一碗普通的黄酒,但是能够喝到皇帝亲自倒的酒,这些将士们都显得很激动,特别是桑昂和十多位挑选出来的蒙古骑士,在喝酒之前还向崇祯说了一大通表示自己忠诚的誓词。 朱由检同将士们一起喝干了碗里的酒,然后便对着祖大弼、桑昂两人说道:“今日上午,你们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的行动,朕很喜欢。 正好,朕准备挑选部队设立近卫第二师,你们两人率领的队伍可愿意加入朕的近卫师啊。” 皇帝的邀请,桑昂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虽然他投降大明之后,祖大寿对待他们极为优待,待遇上也就仅次于自己的家丁。但是桑昂一直认为自己臣服的是大明皇帝,他的部众应当算是大明的一员,而不是某个边将的私属。 而祖大弼则是犹豫了一下,向着自己的兄弟祖大寿望去了,毕竟他带领的军队,倒是有一小半是祖家的家丁。 站在皇帝身旁的祖大寿看到祖大弼的举动,赶紧出列替弟弟向皇帝道谢道:“能够获得陛下的青睐,实在是愚弟的荣光。臣替大弼谢过陛下亲点之恩,我们兄弟必不敢有负陛下之厚望。” 有着祖大寿的带头,祖大弼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跟着向皇帝行礼宣誓效忠。站在一旁的祖大乐等辽东将领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有些微微失落了起来。 由于皇帝就在河对岸直接观看着战场,因此过河的辽东明军从上到下,都比此前卖力的多,就好像他们在辽东守卫自己的地盘一样。 不过这种卖力还是有着一些上限的,比如祖大乐等将领面对武纳格亲自带领军队进行冲锋时,还是情不自禁的会慢上半拍,宁可让前线的普通明军耗去一些对方的体力,再带着自己的家丁上前。 这种做法,对于出身辽西将门的将领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毕竟以现在辽人难民的数量,想要招募一些吃粮的普通士兵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但是培养出一个弓马娴熟,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家丁,没有五、六年是不会有成效的。 因此,只要不是自己陷入了绝境,像今日这种阵地防御战,用普通士兵消耗鞑子的锐气和体力,然后他们再带着家丁突击一波的战术,也就成为了辽东明军的野战常规战术。从阴暗一点的角度看,如果局势不妙,他们也有充沛的体力带着家丁先逃回去,让鞑子被那些明军普通士兵绊住手脚。 不过今日因为皇帝就在身后,这抛弃军队逃跑的事是不敢做了,但是先利用普通士兵消耗敌军体力的做法,这些将领们却并没有放弃。 同样因为知道皇帝就在河对岸,因此今日的明军士兵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一触即溃,即便是鞑子突破了一两处防线,其他地方还是顽强的守在了自己的阵地上,这也使得辽东将领们采用的战术第一次奏效了。 少数突破了明军防线的鞑子骑兵,在失去速度后遭遇了明军将领们带着家丁的突击,不是当时被打退了回去,便是折损在了明军的阵地上,始终没有扩大战果,彻底撕开明军防线的机会。 当然,这些明军将领在战场上的表现,肯定是不及如同救火队员一般,左冲右突始终站在第一线的祖大弼和桑昂等人的。 不过按照往日军中的惯例,祖大弼和桑昂就算有所功劳,朝廷的赏赐也是大多落在他们的上司祖大寿头上,他们两人不过是得些财物和升上一两级官职罢了。 像今日这般,皇帝越过祖大寿直接向这些立功将士进行赐酒提拔,并且直接把祖大弼和桑昂带领的营头纳入了近卫师的编制,实在是诸人有些始料未及的。 按照往日的军中惯例,不管祖大弼和桑昂得到什么赏赐,只要没有别立一军的资格,那么他们始终都在主将祖大寿的手掌之中。因此在战场上立功,倒不如平日里同主将营建好关系更为重要,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么。 然而现在崇祯对于两人的提拔奖励,终于惊醒了这些明军将领们,让他们意识到,大明现在毕竟还是皇帝说了算。当皇帝以作战表现来论功行赏时,他们还试图在皇帝眼下和其他人保持一致,无疑就是活生生的放弃了得到皇帝赏识的机会。 吴怀以区区一个满桂家丁出身,不过因为入了皇帝的眼中,现在都成了新军中的一员大将了。左良玉一个被辽西将门排挤的偏将,只不过因为恰好被抽调到了新军,现在也开始声名显赫了起来。 如今祖大弼和桑昂更是直接进入了近卫师的编制,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今后会达到什么地位,但近卫第一师便是由御营改编而来,负责皇帝在战场上的安全。 皇帝组建新军取代了京营,这组建近卫师显然是要取代原先的侍卫亲军,按照戏文上说的,这便是从前的御林军了。同边军相比,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待遇自然更好。 而能够担任御林军将领的,必然会成为皇帝依重的亲信,地位上也往往高于边镇大帅。毕竟他们除了护卫皇帝的职责以外,还有可能会以皇帝的名义出征。 被视为御林军的侍卫亲军虽然近百年没有上过战场了,但是国初时,太祖、成祖两位皇帝身边亲军出身的侯、伯勋贵可不在少数。 崇祯登基后,不仅大肆改组军制,建新军以取代不堪作战的京营,对于新军和边军的待遇保障,也是下了极大的力气予以改善的。 而皇帝组建的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等机构,不仅仅是在于让军队脱离了同地方上的直接联系,更为重要的是,极大的提高了武臣的地位。 以往,武臣即便是做到了五军都督府都督,也不得不受兵部一名普通官员的牵制。这不仅仅是国朝以文御武的国策,还在于非勋贵出身的武将一般难以升迁,勋贵出身的武将虽然升迁迅速,但是对于武事还不及文官清楚。 皇帝无法信任前者,后者却又大多不能成事,因此只能选择让做事较为稳定的文官来管理武臣,不过这就使得武臣的地位不断被弱化,在朝廷中几乎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但是现在,大家都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只要能够进入到总参谋部,便能获得皇帝的信重,并且不必再受到兵部官员的挚肘,武臣地位算是有了一个显著的提高。 不管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还是希望今后能够有一个封侯的机会,总是离的皇帝越近,方才越有机会。 更何况,辽东军的军饷虽然高于关内诸军,但是辽东开发出来的大部分地方都被后金占据了,现在的辽西走廊虽然能够勉强养活大部分的辽东难民,但是各种物资同样短缺的很,都需要从关内一一运来。 因此拿着比其他各军更高的军饷,辽东明军的待遇也没比其他各军好到哪去,辽东军多出来的军饷大多为商人赚了去,普通士兵基本没享受到什么好处。 虽然四海商行成立之后,对辽西物价进行了平抑,但是关外苦寒之地,始终还是不及京畿的繁华啊。 在新军待遇提升上去之后,各处边镇想要调入京畿的,又何止是一两只。现在看着祖大弼和桑昂得了这个头彩,自然便有人起了一丝嫉妒的心情。 不过崇祯显然没有谅解这些辽东明军将领心情的功夫,口头嘉奖和提拔了这数十名将士之后,他便把吴怀的第一近卫师第一团调拨了出来,同撤下来的祖大弼、桑昂两人带领的骑兵部队组建了近卫第二师,这只五千余人的部队也是一只纯粹的骑兵部队。 在皇帝这次奖赏事件中最为失落的,还是锦州总兵祖大寿。他因为被皇帝拘在身边,因此没有分得什么军功,还一下损失了一营多精锐,可谓损失巨大。 有人感到失落,自然也有人感到兴奋不已。随着皇帝对于数十名立功将士进行提拔的消息传出之后,此前因为同鞑子骑兵苦战而显得有些士气低落的明军士兵,顿时感到振奋不已。 特别是皇帝这次奖励的不仅仅是那些军中将领,其中有半数是普通士兵和低阶军官,看到身边的同伴立功就能获得奖赏的事实,终于激起了这些普通将士们想要博取一场富贵的念头。 虽然祖大弼、桑昂率领的部队撤下了前线,但是防线上的明军士气不仅没有下跌,反而上涨了不少。不少将士都期待着,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被皇帝亲自嘉奖的对象。 第683章 滦河之战五 驻守在金山的鄂本兑对于被俘部下带回的明军说降条件并不以为然,不过鉴于两次反击桥头明军的失败,使得金山营地内的人心都有些慌乱了起来,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安抚这些部下。 金山营地内驻扎的军队虽然有1千4百余人,但是属于兀鲁特蒙古旗牛录,也就是经过了后金军事训练的人员不过700而已,剩下的是奈曼、敖汉和科尔沁部的人马。 有着蒙古旗牛录作为主心骨,这些蒙古附庸部族的人马自然老实听话的很。但是两次反击明军的失败,不仅让兀鲁特蒙古旗损失了近200人,这些附庸部族的人马也损失了将近100人左右。 武纳格治军甚严,鄂本兑勇敢善战,因此虽然遭遇了失败,但兀鲁特蒙古旗还是能够服从于鄂本兑的指挥作战。但奈曼、敖汉、科尔沁部这些蒙古部族的人马,还是习惯于草原上的作战方式,遇到作战形式不利就暂且退让,等到对方人疲马乏再做打算。 眼看着明军渡过滦河的军队越来越多,不仅在他们正面立下了进攻的阵型,还派兵切断了金山同东面大营的联系,而鄂本兑不仅没有任何撤退的打算,反而准备同对面优势数量的明军打一场防御战。 这些蒙古附庸部族的人马自然就有些骚动了起来,骑兵野战打不过还能借助马匹逃离战场,一旦让明军把他们限制在了山坡上,那么他们除了丢下马匹,步行翻越整座山头向北逃亡外,就必须要同明军死战,期待这场战争能够获胜才能活下去了。 深入长城数百里,失去了马匹,他们根本不太可能活着回到草原上去。而想要获取这场战争的胜利,就要击败那些渡过河的,看起来几乎无穷无尽的明军大队人马。要是后金大汗率领的女真八旗主力还在此地,这些蒙古人大约还能坚持一下,观望下风色。 不过现在么,几位蒙古附庸部族的首领便让自己的部下开始喧哗,要求退兵同西面的奥巴贝勒合兵一处了。 鄂本兑正焦头烂额的说服这些附庸部族的人马时,明军给了他二刻钟的喘息时间,对于他来说倒是雪中送碳了,他一边派出了亲信前往明军拖延时间,一边试图安抚这些要求退兵的将士服从武纳格派人送来的命令,配合东面的主力发起一次反攻。 鄂本兑还为这些将士们历数了,后金大军多次以少胜多击败辽东明军的战例,并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当面这些明军看起来人数众多,但是骑兵数量却不过和他们相当,在野战中明军并不占据优势。 而至于明军的步兵列阵,按照过往的经验,只要能够突破对面明军一处阵地,明军的整条防线都会溃散下去。现在东面有武纳格固山额真的主力,西面有奥巴贝勒的支援,三面出击之下,明军人数虽多也无从发挥自己的优势,他们取胜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如果能够在这里击败明军东路军的主力,那么他们面前将不会再遇到明军大部队的抵抗,他们就可以深入到明国内地,去获取更多的战利品。 正被鄂本兑鼓动的将信将疑的蒙古人,突然就收到了一个噩耗,驻守在西面口子的奥巴贝勒带着自己的队伍在明军逼迫下已经向北退去了。驻守在金山的蒙古人都不需要借助什么器具,就能清晰的看到西面科尔沁部人马的撤退。鄂本兑就算想要隐瞒这个消息,也毫无任何办法。 奥巴贝勒作出的举动显然比鄂本兑的言辞要有力百倍,金山营地的蒙古人立刻失去了对于这场战争还能够获胜的信念。 武纳格要求的反击命令,显然是无法执行了。就算是此前一直服从于鄂本兑命令的兀鲁特蒙古旗将士,现在也对这个命令提出了异议。 到了这个时候,鄂本兑在后金国内根基浅薄的弱点就展露了出来。鄂本兑的祖上是投顺大明的蒙古人,他也因此承袭了守备的官职,天命六年努尔哈赤攻下辽阳,鄂本兑以兵三十五、马六十出降。 像他这样的蒙古人,在努尔哈赤眼中也就比投降的明人好一些,他在后金国内的地位不仅远远低于武纳格这种女真化的蒙古人,同科尔沁部出身的蒙古人也无法比拟外,就算是奈曼、敖汉这些草原小部族出身的蒙古人,都更容易获得努尔哈赤的信任。 天聪元年黄台吉登基后,鄂本兑才开始崭露头角,他是被黄台吉提拔起来以分兀鲁特蒙古旗权力的蒙古将领。不过年纪同武纳格差不多大的鄂本兑,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二等参将,连副将都算不上。 战事顺利的时候,凭借着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不断完善的军令制度,鄂本兑自然能够轻易的指挥这些蒙古将士,但是等遇到了当下这种有可能全军覆没的局面时,缺乏嫡系部队支持的鄂本兑,就难以让这些原本就心思各异的蒙古各部人马完全听从于自己的命令了。 鄂本兑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妥协,他一边当着兀鲁特旗将士的面,向武纳格派出的使者回复,本军无法协助东面主力发起对明军的进攻,在西面奥巴贝勒撤兵的局面下,金山已经无法继续防守下去,因此他请求武纳格允许他们撤退。 随即鄂本兑又以武纳格的军令压制兀鲁特旗将士,声明在武纳格没有下发撤退军令前,任何人敢于公开提议撤退的,他都将以扰乱军心之罪加以惩处。 鄂本兑的软硬兼施,终于让金山营地内的兀鲁特旗将士屈服了。收服了兀鲁特旗将士军心之后,鄂本兑立刻处置了几名闹得最利害的附庸部族将士,并派出了自己的亲信接管了这些人马。 至于闹着要去追赶自家首领的科尔沁部人马,鄂本兑可没胆子处理他们。科尔沁部同女真亲贵联姻的数量,远超于其他蒙古各部。天知道他手下的这只人马中谁同哪位女真亲贵或是旗主有姻亲关系,就算是武纳格也不敢轻易处置科尔沁部的人,更何况是没什么根基的他。 鄂本兑最终只能把几名闹得最凶的科尔沁小首领关押了起来,并表示科尔沁部的人马只守备营寨,待到武纳格的撤退命令下来就可以先走,这才好歹将他们安抚了下来。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鄂本兑也知道金山是肯定守不住了,他只能期望于武纳格能够体谅他的处境,放弃反击明军的命令,转而先撤往五重安防守。 不管鄂本兑向明军派出的使者如何想要拖延时间,当明军做好了对金山的攻击准备之后,这位使者就被明军送回了金山。 亲自带着一营人马将西面科尔沁部首领奥巴送走的何可纲被皇帝召回了中军,接下来他将会主持对于后金金山营寨的作战。 在作战部署会议开始之前,朱由检对着参与作战的诸将说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只入侵的鞑子军队远离后方基地,他们的人马可谓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根本无法就地进行补充。 虽然打通前往遵化城的通道,救助遵化城的任务很重要,但是在作战中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同样也很重要。 如果我们击退了这些鞑子,他们逃亡到后方还能再次集结起来,继续同我军进行顽抗。但是如果我们今天消灭了金山上的这只小部队,那么鞑子军队中就永远少去了这只武力,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就会少上一些。 如果我们每一次战斗都能消灭数百到一千鞑子,那么到了遵化城下,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还会有多大的力量呢? 因此,接下来的作战中,朕要求你们发挥出兵力数量上的优势,一定要将金山上的这股鞑子坚决的、干净的、全部消灭之。 如果有人在这场作战中畏缩不前,甚至于没有得到军令就擅自撤退,导致放跑了金山上这股鞑子的,朕一定会严加惩处,决不宽贷。” 崇祯再次对与会的诸将重申军纪,并让连善祥组建了一支宪兵队,专门执行战场纪律,以表明他并不是空口说白话。 崇祯的这番举动,终于让辽东将领们有了一些危机感,不过大多数人最终都把目光看向了吴襄和宋伟两人。这两人是三屯营败仗中少数全身而退的将领中官位最高的两人,他们现在率领的又是从三屯营之战中败退下来的军队。 即便是再大大咧咧的将领,此刻也觉得皇帝这番话虽然是在告诫众人,但主要还是针对这两名败军之将。 而且在接下来何可纲安排的作战部署中,吴襄和宋伟率领的部队担任先锋,近卫第一、二师及祖大寿亲领的一个营头坐镇后方支援,这个布局怎么看都像是在督促吴襄、宋伟两人上前死战的味道。 会议中吴襄虽然数次看向了祖大寿,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但是坐于皇帝左侧第一位的祖大寿,却如同一位坐禅的老僧一般,始终没有看向他半眼。除了皇帝询问他作战部署有无问题时,他点头说好之外,基本上就没怎么出声。 会议结束后,无计可施的吴襄和宋伟都垂头丧气的向着自己的部队走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知道,不打上一仗是不成的了。 第684章 滦河之战六 大明军队自从退化成家丁作为军中主力之后,普通士兵上了战场能不能作战,主要还是看带兵将领的表现。主将勇猛敢战,愿意身先士卒的,那么这只军队倒还能打一打。主将要是贪生怕死,上了战场只在后军督战的,那么他带领的军队多半被人一冲就跨了。 正因为将领的表现对于一只军队的士气是如此重要,使得将领一旦阵亡或是逃跑,即便战场上的形势还不是很糟糕,整只军队也会突然崩溃下去。明军的这种特点,被努尔哈赤掌握之后,女真人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上了战场之后便集中力量突击明军的带兵将领,不管女真人的兵力如何处于劣势,只要能够突击掉明军的将领,即便明军已经包围了女真军队,也会丧失战斗意志而逃亡。 吴襄、宋伟两人本就不是什么勇将,他们手下的军士又是从败军中挑选出来的,在三屯营之战中能够逃回的明军士兵并不算什么,但是能够毫发无损的逃回的军士,显然大都是最早开始逃亡的那批兵油子。 虽然现在明军在战场上看起来占据了优势,但是这群人往日作战就瞻前顾后,冲锋在后,邀功在前,现在让他们作为先锋去攻打鞑子在高处的营寨,显然有些难为他们了。 吴襄、宋伟两个败军之将督促着一群拖拖拉拉不肯上前冲锋的兵油子,自然就给原本有些焦虑起来的鄂本兑看出了机会。 蒙古人向来没有建立防御型营寨的传统,即便鄂本兑曾经是明军出身,也不过就是让人在营帐外围设置了一道胸墙而已。为了便于全是骑兵的蒙古军队出击,鄂本兑选择的驻营地方也比较靠近山脚,不过营地前面有一道2、300米长的缓坡。 这道缓坡让营中的骑兵出击很是便利,但对于进攻的明军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地形了。再加上本就没有什么战意的明军士兵,在这道缓坡上拖拖拉拉的前进速度,最后排出了一个参次不齐的队形,当鄂本兑带着300骑兵从营地冲出之后,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很快就打垮了向营地进攻的明军部队。 进攻的明军士兵就如同离开水面的鱼,连水花的没溅起一朵,就迅速的向后方逃亡而去了。这些士兵进攻时拖拖拉拉的不成阵型,但是逃亡的时候倒是队形整肃,看起来业务非常熟练。 看着这些明军士兵如退潮一般败退下来,朱由检到还有暇对着身边的祖大寿点评道:“朕以前读书,倒是看过兵书有云,治军一道归根结底,无非就是赏罚分明,严明军纪罢了。 朕从前以为,赏罚分明,严明军纪,不过是小事而已。今日方才知道,要想在军中做到这八个字,还真是不容易啊。” 不明白崇祯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祖大寿也只能唯唯诺诺的附和了几句。看着败退下来的明军士兵一路止不住脚步,直接冲向了自家的本阵,朱由检对着连善祥做了一个手势说道:“给他们一个机会,先警告一次。” 祖大寿还没有想明白皇帝所说的警告是什么,却见不远处的火炮阵地响了一声,这发炮弹直接撞入了跑在最前方的一群明军败兵之中,击倒了其中的一匹马和两个人,其中一人当场就毙命了,而另一人则少了一条腿。 这些骤然遇到炮击的明军败兵,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被自家的火炮给攻击了。一些人极为恼怒的向着自家的阵地吼叫些什么,一些人则挥舞着旗帜试图同后方的明军进行沟通,还有些人则沉默不语的向金山的方向退了退。 很快张献忠就带着一队骑兵向着这些停下来的败军迎了上去,他一边令人在败军面前插上了数道红旗,一边独自策马跑到了站在败军最前方的小团体前面。 这个小团体由3、40名骑兵组成,其他败军都不敢贴近这个小群体,显然这个团体中有某位将领在内。果然,当张献忠停下坐骑之后,这些聚集成团的骑兵顿时分了开来,露出了副将宋伟的身影。 被刚刚那颗炮弹吓得够呛的宋伟,看着只是穿着普通百户军服的张献忠,不由就有些语气不善的问道:“到底是谁乱点火?对着自家将士进行炮击,这是想要被军法处置吗?” 张献忠没有理会宋伟的质问,他打量了一下宋伟的样子,随即客气的问道:“你是宋副将还是吴副将?何副将受陛下之命主持本次作战,他让末将前来询问,本阵尚未鸣金,尔等为何退军?还请将军带人回转,拿下鞑子营寨,将功赎罪,方是道理。” 宋伟身边的一名亲卫立刻对着张献忠喝道:“大胆,区区一个百户见了上官也敢不下马行礼么?这位是锦州祖总兵军中的宋副将…” 宋伟制止了这位亲卫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可不是摆官威的好时候。他转头看了看聚集在自己身后,那些三五成群失去组织的败军,要把他们再驱赶回去同那些鞑子拼命,宋伟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艰难的任务。 他又继续扫视了一眼全场,也没有在人群里找到吴襄的影子,只好回过头来低声下气的对着张献忠求情道:“这位张百户,眼下这个状况,想要让这些兄弟再回去进攻鞑子的营寨,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还请张百户行个方便,回去给何副将带个话,大家都在一个马勺里混饭吃,请他拉兄弟一把。要么让兄弟带人退下去修整,要么给兄弟增援一些生力军。只要过了眼下这个难关,宋某今后一定会对他有所回报的。 陛下现在就在军中,想必何副将也不会想要让陛下看到,这些将士们在阵前闹事,大挫我军士气吧?” 张献忠打量了宋伟和他身边的败军,确认他们的确没什么意思要调头后,便调转马头让开了道路,然后笑着说道:“这话末将可不敢带,不如宋副将选两名副手,一起和末将回去,你们亲自同何副将说道说道?” 朱由检看着被张献忠带到自己面前的宋伟几人,不由转头向祖大寿问道:“祖总兵,他们是你的部下,你觉得这几人当不当罚?” 从刚刚的炮击中回过神来的祖大寿,赶紧对着崇祯说道:“临阵先逃,理当受罚,臣以为应当让他们戴罪…” 朱由检已经迅速的打断了他的话,对着边上的张献忠说道:“既然祖总兵也说该罚,张百户你拿了这宋副将下去,砍了他的脑袋送给前方的吴副将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下不遵从军令擅自撤退是什么下场。 至于你们两人,朕饶你们这一次,回去各自分领宋副将名下的人马,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重新整理队伍。 另外,顺便派人去通知吴襄,朕再给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要么他将鞑子的营地交给朕,要么他将自己的脑袋交给朕。” 听到了皇帝的决定,宋伟顿时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但他边上的锦衣卫已经熟练的堵住了他的口,接着将他五花大绑后带了下去。跟着他一起回来的一名参将和一名游击,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出声都不敢。 片刻之后,张献忠便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返回来缴令了。看了一眼张献忠提在手上的首级,又看了看张献忠满不在乎的表情,朱由检不由随口吩咐道:“张百户,便由你带着首级和他两人去前方走一遭吧。” 张献忠刚刚答应了一声,突然一名将领从边上的队伍快步走了出来,远远的向着崇祯单膝跪地说道:“陛下,臣吴三桂有事禀告。” 这还是崇祯第一次看到,这位后来引清兵入关的满清平西王。在其他人眼中,现在和他年纪相仿的吴三桂,可谓是少年英杰。不管当初带着几十名家丁从鞑子包围圈内救出父亲有多少水分,起码都说明了现在的吴三桂还是一位敢于冲阵的少年勇将。 作为后世人苏长青来说,他倒是能够理解吴三桂宁可投靠满清也不愿意投降李自成的做法,毕竟满清拉拢汉族大地主大官僚的长期国策一直执行的很好,而李自成一到京城就对着那些大地主大官僚进行拷掠家产,吴三桂这样的军阀又怎么甘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李自成呢。说到底,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无非就是辽西将门同农民起义军的阶级矛盾超过了汉人同女真人的民族矛盾罢了。 不过吴三桂这个人的人品的确是过于低劣了,身为大明臣子背叛了大明不说,为了向满清表忠心,居然还亲自绞杀了永历帝。不管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后世,这个举动都已经超出了人性的下限。 是以在众人眼中,“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少年英杰,在此刻的朱由检眼里,不过是一个让他警惕的野心家罢了。 朱由检挥手让拦住吴三桂的锦衣卫让开后,才温和的说道:“原来是吴家孝子,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啊?” 吴三桂诚惶诚恐的向崇祯请求道:“请陛下准许臣替父亲出战,为陛下夺取鞑子的营寨。” 朱由检看了他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你有这孝心自然是好的,不过现在乃是战时,一切都以军法说话。 你若是上了前线,要是在限定的时间内夺不下鞑子营寨,到时可是要同样接受军法处置的。如此,你也要继续坚持么?” 吴三桂咬了咬牙说道:“若是不胜,臣愿听凭军法处置。” 朱由检笑了笑,便转头对着身边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祖大寿说道:“听说吴家孝子也是祖总兵的外甥,你且给他安排些人手,也好助你这外甥一战功成。” 祖大寿赶紧说道:“臣领命。” 第685章 滦河之战七 当鄂本兑带着部下发起了一次主动出击,把进攻的明军给赶回去时,位于队伍后方的吴襄却并没有立刻开始逃亡。同另一位副将宋伟相比,吴襄的政治嗅觉无疑要敏锐的多。 宋伟等人只看到了崇祯抵达马兰庄后对于伤兵和普通士兵的慰问关心,和对东路军将士的大手笔犒赏,以为这位少年皇帝是一位性格温和容易说话的人。 而吴襄却把崇祯在军务会议上严明军纪的话语听到了脑子里去,他有这么一种直觉,当皇帝对东路军将士展示了他的仁慈和大方之后,说不得就要挑几个典型出来,向全军展示他作为皇帝的威严和权力了。 因此虽然前方进攻的部下被鞑子冲垮,大家都在奋力的向着本阵逃亡而去,但是吴襄却没有跑在最前面,而是滞后在逃亡军队的后方,远远的观望着,逃亡在队伍最前方的宋伟等同僚的下场。 本阵火炮对逃亡军队的轰击,同样吓住了吴襄等人。看着宋伟带着几个部下返回本阵,吴襄就觉得他的前景似乎不怎么乐观,果然再次送回来的除了那几名被他带去的部下外,就是他自己的首级了。 然而让吴襄感到意外的是,他特意留在本阵的儿子居然带着300家丁上来了。他不由老泪纵横的责骂道:“你怎么也上来了,为父留你在后面,便是想给吴家留个种。要是我们父子今日都折在此地,吾家岂不破矣。” 吴三桂滚落下马,对着父亲不服气的说道:“鞑子已经是陷于绝境,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若是父亲不能在陛下限定的时间内攻下这所营寨,不仅父亲要受到陛下的严惩,儿子眼睁睁看着父亲陷入困境而无动于衷,还能为人子么?” 吴襄叹了口气,指了指周边三五成群团坐在地上的将士们说道:“就算鞑子现在已经成了一只孤军,但是你觉得带着他们,我们能够打的下上面那座营寨么?” 吴三桂咬着牙说道:“事已至此,也只有拼命一搏了。父亲莫要忘记了,陛下此刻正注视着这里,若是不能给陛下一个交代,我们父子即便是侥幸活下来,今后也是前程尽毁了。 我来之前,舅舅给了我2百家丁,加上我们自家的家丁刚好凑成300。一会儿子亲自带军冲锋,还望父亲在后接应,切不可轻易动摇退却,乱了我军军心。” 吴三桂一边为父亲打气,一边也给父亲打了一个预防,即便两人是亲父子,此刻的吴三桂也有些担心,自己这位父亲在紧要关头抛下自己再次逃跑的可能性。 这里可不是三屯营城下,现在东路军说了算的也不再是自己的舅舅,要是因为父亲的逃亡而导致再一场失败,吴三桂觉得皇帝要是不砍了他们父子的脑袋,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听着吴三桂这么说,吴襄也不由老脸一红,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也的确是要拼命了,你且安心,只要你在前面好好打,为父这里绝不会拖你的后腿。不过你也要小心一二,不要冲的太前了,鞑子阴险的很,惯会集中弓手射击我军冲锋在前的将士,你可千万别中计了…” 后金军队东面的大营之前,从返回的使者那里得到奥巴贝勒擅自撤退,导致金山大营被明军三面包围之后,不管是武纳格还是杜度、察哈喇等后金将领,都陷入了失声的状态。 虽然这些后金将领对于奥巴贝勒的行为恨的牙痒,但是他们却知道自己根本无奈何这位科尔沁部的首领。 此前奥巴贝勒不愿意响应黄台吉发出的命令,前去讨伐察哈尔部,虽然奥巴最后亲自赶到了沈阳向黄台吉认错,但鉴于建州女真同科尔沁部之间的关系,黄台吉也不得不当众宽宥了他的过错。 现在奥巴贝勒临阵先撤,就算有些过错,也不会大到什么地方去。说不得为了保住奥巴的颜面,维护两族之间的友谊,大汗还有治他们一个安排部署失误的罪过。 奥巴率领的军队同他们之间隔着一座金山,现在就算武纳格想要派人去阻止他,也要绕上一个大圈,等到截住了奥巴贝勒,说不定金山上的仗早就打完了。 原本拟定的反击明军计划自然是执行不下去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驻守金山的鄂本兑部营救出来。 自兀鲁特蒙古旗成立以来,还没有这么一支成建制的军队被歼灭的先例。其他人也许不太清楚,武纳格对于黄台吉此次入关的目的还是有所了解的。 黄台吉除了想要借这次绕道入侵明国的战事,增加他在八旗军中的权威之外,还存有试探明军其他防线上的虚实,并引诱草原各部跟随后金军队一道入侵明国,从而迫使蒙古各部同明国决裂,成为后金绕道入侵明国的助力。 现在打一仗就要损失一只蒙古附庸军,今后还有谁再会听从大汗的命令,跟着后金军队入侵关内呢?为了稳定军心,他们甚至不敢士兵们讲,西面的奥巴贝勒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众撤退了。 因此三位后金将领只是关起门来商议了片刻,就决定把鄂本兑部解救出来之后,便放弃此地退往五重安地区。 杜度认为想要解救鄂本兑部,不易以大部队冲击明军的防线,而是应当先以大部队在正面吸引住明军的注意力,然后再以一只精干的小部队击穿明军防线的北端,打通金山和东面大营之间的通道,方可接应出鄂本兑部,又不至于让主力陷入同明军的纠缠中而无法脱身。 是以杜度提议,让武纳格继续如前率领3000骑兵正面冲击西面明军防线的正面,而他带着3牛录女真骑兵加上挑选出来的兀鲁特旗精锐,凑成一只500人的骑兵队伍,突破明军防线的北面,去接应鄂本兑部。 对于杜度的计划,武纳格、察哈喇都觉得可以试一试,但是对于杜度自告奋勇带兵出击明军阵线,两人却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武纳格是觉得这次作战风险太高,不愿意努尔哈赤的长孙有落入明军之手的风险。比起鄂本兑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显然杜度和3牛录女真战士的价值更高一些。 而察哈喇则一方面是有黄台吉的嘱咐,要让这位杜度贝勒随时在他的保护之下,不要让他有单独行事的机会。 另一方面则是他基于对杜度领兵才能的不信任,毕竟这位杜度贝勒带着近两个牛录的女真战士,还被明军给包围歼灭了。不仅他本人被明军俘虏了,就连他身边那些仅存的那些摆牙喇护卫,都被他一次送给了明军。 现在的杜度,在这只军队中就等于是一个孤家寡人。在察哈喇看来,丢失了所有护卫和部下的杜度,单身从明军那里活着回来,这简直和败家子的行为没什么区别。 有过这样战败经历的杜度,居然还好意思提出想要带兵,察哈喇自然是满口回绝了。 虽然杜度的身份比面前的这两人要贵重的多,但是他却无法让他们服从于自己的命令,而没有两人的同意,他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因此在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了他的请求,开始自顾自的讨论接下来的出兵计划时,杜度也只能找了个借口,躲到一边去生闷气去了。 杜度离开之后,武纳格和察哈喇反而感觉轻松了起来,他们三言两语的决定了,接下来解救鄂本兑的计划。 察哈喇接手武纳格对军队的指挥权,带领大军正面牵制明军防线的注意力,而武纳格则带着一只偏师突击明军防线的北端。 不过武纳格并不愿意带女真牛录去冒险,他决定还是以兀鲁特旗的蒙古将士为主力,再加上一些附庸部族的精锐作为辅助。最终定下这只偏师的人马是800人,兀鲁特旗和附庸部族的将士各半。 当明军东面的数千后金骑兵再次开始进攻时,在后金金山营地之前的缓坡上,吴三桂也正同鄂本兑率领的蒙古骑兵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见到了送回来的副将宋伟的人头,和本阵对败兵毫不留情的炮击之后,这只明军前锋部队中的士兵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即便是平日里在军营中再油滑的兵痞,此刻也知道若是不能攻下面前的鞑子营寨,恐怕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至于往日这些军士们百试百灵的法不责众,今日似乎也失去了效果,似乎后方就有人想要责一责众。 这些明军将士不敢怨恨其他人,倒是把怨恨都发泄到何可纲头上了,他们认为肯定是这个混蛋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才让皇帝如此辣手施为。 不过他们在辽东老家时,尚可以勾连其他营头闹一闹兵变。现在后方督战的,是两只没有交情的近卫师,要是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估计这些人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而此地其他的辽东营头,这两天都被皇帝一一安抚过,估计也没人会来响应他们这些丢下同袍逃回的败兵。 至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北面是鞑子的大营,其他三面都是自家的军队。如果他们不肯向北进攻,连逃都没地方可逃的。 因此虽然不少明军怨气满腹,但是他们还是很识实务的接受了吴襄父子的整顿编组。经过了半个小时之后,这只败军终于恢复了些军队的模样。 吴三桂把队伍分为左右两翼,他自己主攻右翼,而宋伟手下的两名将领负责左翼,至于吴襄则带着三分之一的人马在后方接应,若是那一路突破,他便带着这些人马跟进突破。 第686章 滦河之战八 长长的缓坡上除了点缀着几处灌木之外,大多是长满了荒草的地面,最多一种草是贴近地面生长的狗牙根。这种草在春夏时节可以长到人的小腿这么高,甚至可以将整个山坡都盖满,但是在这个时节,除了贴近地面的匍匐茎外,直立部分都已经枯萎了。 这也使得这片缓坡在明军和后金军队的践踏下,很快便露出了深褐色的土壤表层。当两军开始接战之后,人马的血水浸润了这些泛起的土壤内。不管是明军的步兵还是后金的骑兵,在某些血液浸润的过度的地方,都出现了因为打滑的现象。 明军的这次进攻,因为有吴三桂这位少年将领亲自带队冲锋,加上之前被副将宋伟的人头所震慑,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因此作战的意志倒是比之前要积极了一些。 而吴三桂也汲取了此前作战失败的教训,他意识到在这个缓坡上同鞑子进行骑战不仅会落入下风,还会让自家的骑兵和步兵出现脱节后,便下令所有的骑兵都下马步行,同步兵编成一组,步兵持矛在前,下马的骑兵引弓在后。 吴三桂选择的作战方式的确取得了效果,比起第一次明军进攻一触即溃的局面,这一次明军总算是发挥出了人数上的优势,即便是前面几排士兵被鞑子的骑兵冲开了缺口,明军后方的士兵也很快填补了上来,用长矛将这些失去了速度的鞑子骑兵捅下了马来。 金山营地内的后金骑兵虽然有千余人,同明军前锋一千七、八百的兵力看起来相差不是很大。但是鄂本兑能够动用的可战兵力,也不过就是半数而已,剩下的那些附庸部族人马已经开始敷衍了事,只是在等一个撤退的命令而已。 而准备拼命的明军,这次进攻就动用了近千人,其中还包括了吴三桂带来的300家丁。无法在第一次冲击时击垮明军,鄂本兑便发觉自己的军队有陷入明军包围的可能,他只能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看着鞑子骑兵从自己面前仓皇退去,苦战了半个钟头,付出了比敌军更多伤亡,快要撑不下去的明军将士顿时欢呼了起来。这场战斗主要还是依靠吴三桂带来的300家丁作为中流砥柱,也正是这些战技娴熟的家丁挡住了鄂本兑带领的骑兵主力的第一波进攻,方才给其他明军士兵创造了反击的机会。 就在明军步步为营将后金军逼迫进营寨中去后,东面的后金军主力终于发起了接应鄂本兑部的作战。 这一次鞑子发起的进攻来势汹汹,动用的人马不会少于3000,冲击的明军防线也超过了三分之二。为了防止鞑子的骑兵突破整条防线,何可纲不得不请求皇帝准许,调拨近卫第二师两个骑兵团去加强防线。 就在祖大寿、桑昂两个新建骑兵团调离之后不久,又有一队近千人的鞑子骑兵向着明军防线的北面扑去,这队骑兵的目的很是明显,就是要打开明军防线,把金山营地里的残军救援出去。 随着这队骑兵的出现,金山营地中的鞑子骑兵也放弃了营地,向着东面突围去了。吴三桂等明军前锋,由于放弃了骑战,虽然已经打到了鞑子营地的正面,但也无力阻拦和追赶八百多骑鞑子的突围。 一直在本阵关注战局的朱由检,终于越过了何可纲发布了自己的命令,他一边调用了祖大寿亲领的降夷右营去堵截金山向东逃亡的后金骑兵,一边则叫过了一直在边上待命的吴怀。 朱由检转身对他急促的命令道:“吴怀,你带着第一骑兵团去挡住东面来的那股鞑子,打出朕的黄龙旗,绝不能让这只骑兵接应上金山逃出来的残敌。” 吴怀稍稍楞了下,才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要打陛下的黄龙旗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刚刚那些俘虏不是说了么,这只鞑子组成的成分相当的复杂,虽然主体都是蒙古人,但是里面有女真化的蒙古人,被女真收服后单独设立的蒙古旗,科尔沁部,还有奈曼、敖汉等附庸后金的蒙古部族。 在我军占据优势的状况下,他们之间必然不会那么齐心,打出朕的旗号,那些还没有真正臣服后金的蒙古人马,必然会担忧这是一个陷阱,放慢自己的速度。只要进攻的鞑子人马不齐心,就必然突破不了你的拦截,这些金山营地下来的鞑子就逃不走。 你现在就去,打着朕的黄龙旗去进攻他们,看看这些鞑子究竟会不会犹豫。” 吴怀觉得自己率领的第一骑兵团就是不打黄龙旗也能拦住这只鞑子,但是皇帝既然坚持这么做,他也就接受了命令,下令部下打着黄龙旗进攻了。 限于时间上的紧迫,明军这条所谓的防线也就是挖了一条浅壕,然后把挖出的土堆在了一边,形成了一道矮小的土墙而已。在土墙的后方,明军以三眼铳和长矛组成了一道单薄的阵列。 对于这种简单的防线,武纳格将自家骑兵分成了数队,先是一队骑兵上前慢速冲锋,然后在明军三眼铳射程外横队而过,引诱明军激发火器。接着便是后续骑兵上前突击,寻找一处动摇的明军切入,形成一个缺口,然后扩大这个缺口,直到附近的明军崩溃为止。 后金这套以骑破步的战法,在辽东明军身上检验了无数次,基本上就没有失手过。今日也依然如此,当明军主力被正面出击的后金主力吸引住后,武纳格选择突破的明军防线,很轻易的就被他打开了一个缺口。 然而正当他一边派人去接应鄂本兑的人马,一边继续带人摧毁缺口两侧的明军防线时,明军的援军,一只千余人的骑兵部队也到了。 虽然这只明军骑兵在数量上占据了一点优势,但武纳格从这只队伍的行军中也看的出来,这只骑兵部队中出色的骑兵最多也就占了一半,另一半人只能算是会骑马的士兵。 他一边带着身边的兀鲁特旗迎了上去,一边发出命令,要求身后的蒙古各部精骑跟随自己,先行击退这只明军骑兵再说。 不过武纳格的亲卫很快就上前拉住了他的马缰绳,有些张惶的对他喊道:“主子,对面打的是黄龙旗,明国皇帝似乎已经抵达战场了,咱们还是缓一缓,看清楚形势再冲锋吧。” 武纳格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就对着这位亲信呵斥道:“胡说八道,明国皇帝现在正在石门寨,如何能来这边。就算是明国皇帝到了这边,也没有亲自上阵的道理。这不过是明军的疑兵之计,不趁着我军士气正盛的时候击溃他们,难道还要让他们同那些明军步兵互相支援么?放手。” 这名亲信跟随武纳格超过了10年,平日里就如同武纳格的家人一般,此刻听了武纳格的呵斥不仅不放手,反而更为急迫的继续向他劝说道:“主子你也回头看看吧,就算你不相信明国皇帝在对面,可是架不住他们信啊。咱们这2、3百人冲上去,他们要是往后撤走,咱们不是往明军口里送食么?” 武纳格下意识的转头望了一眼,发觉除了兀鲁特旗以外,其他蒙古部族的人马居然没有一个跟上来的。大多数人都停留在原地观望着他们这边,少部分人更是悄悄往东面退了回去。 养气功夫甚好的武纳格也不由爆了一句粗口,这个时候他的长子也畏畏缩缩的靠了过来,同样向他劝谏道:“父亲,咱们还是先退一退吧。要是父亲折在这里,这右营可就没人统领了,到时候咱们这路人马四分五裂的,谁还能挡住明军救援遵化啊。说不好,连大汗出关的后路都要被明军截断了。” 武纳格脸皮抽了抽,对着长子训斥道:“我们这边一退,明军的防线就重新堵上了,这岂不是把鄂本兑他们给断送在这里了。” 德穆图琢磨了下父亲的语气,终于继续劝说道:“断送了鄂本兑虽然可惜,但是完成大汗的命令更为重要啊。大汗想要打通西进明国京畿的道路,所以才让父亲守住三屯营到迁安一路。 要是父亲失陷在此,大汗的命令又要靠谁去执行呢?更何况,就算现在父亲带着我们杀上去,也未必能够击退这只明军,把鄂本兑他们解救出来啊。与其为了鄂本兑把咱们都赔上,倒不如放弃了他,想来鄂本兑他们会理解父亲的苦衷的。” 武纳格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明军骑兵,这些骑兵在接近战场时,便开始放慢速度重整队形,虽然其中有不少人的骑术不精,但是排列成阵列的骑兵,冲击力可一点都不差。他率领的兀鲁特旗骑兵就算是迎上去,也是冲不开这个骑兵阵列的。 武纳格随即看了一眼远处赶来的鄂本兑部,他心中仔细的计算了一下,终于还是摇着头调转马头,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随着武纳格这只人马的退去,被突破的明军防线缺口重新被堵上了。而向着东面逃亡的鄂本兑部,在降夷右营和近卫第二师第一骑兵团的拦截围堵下,很快就被分隔成了3个部分。 科尔沁部及其他蒙古附庸部族的人马,再看到逃跑无望后,很快就选择了投降。只有鄂本兑率领的300多兀鲁特旗人马,被明军包围之后,选择了下马就地组建了一个圆阵进行顽抗,依然不肯向明军投降。 完成了围歼一只鞑子部队的战果,不仅让东路明军的士气高涨了许多,同样也让崇祯感到心情愉快。 因此朱由检决定给这只被包围的鞑子军队最后一个机会,他一边让近卫师步兵团拖了数门大炮过去,一边对着鄂本兑下了最后通牒。 当这些蒙古人看着明军把大炮拖来之后,终于放弃了继续抵抗的念头,接受了鄂本兑放下武器的命令,然后一个个走出了用马匹围成的防御圈。 第687章 滦河之战九 武纳格退回东面大营之后,察哈喇和杜度随即也带着牵制的部队退了回来。杜度对于武纳格的轻易退回甚为不满,直到听说拦截的明军援兵打出了黄龙旗,他才停止了对于武纳格的指责。 不过,随即杜度便大为抱怨的对武纳格、察哈喇抱怨道:“如果你们之前听我话,让我带着八旗牛录为核心的部队出击,说不定就不必退回来了,就算明国皇帝在援军之中,我们也能拼上一拼。” 对于杜度的抱怨,武纳格和察哈喇心里都很不舒服,他们认为杜度这时候讲这话,无疑有撇清战败责任的嫌疑。 虽然武纳格并没有想过要推卸失败的责任,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接受,一个没有权势的贝勒的批评。 察哈喇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便开口说道:“现在也不能断定,明国皇帝是否真的出现在我们的对面,明国皇帝的到来不是一件小事,对面的军队不可能会这么安静,也许这只是一个骗…误会也说不定。” 察哈喇原本想说这是一个骗局,但是考虑到对面的明军应当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敢擅自打出黄龙旗,他更愿意将之视为也许是武纳格等人看错了,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不过他的话音刚落,西面的明军阵地上已经传来了山崩海裂一般的呼喊声,几人侧耳倾听了一会,便听到明军正在呼喊的,是“万岁”声。 三人面面相窥,过了好半天,杜度才变得冷静下来,出声说道:“看来明国皇帝确实已经到了,现在奥巴又让出了西面的山口,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前往五重安,要是让明军从西面的口子拦截在五重安之前,我们就成了被明军网住的大鱼了。” 武纳格沉默了一会,也知道此时不是和明军继续对峙下去的时机,他点了点头对着两人说道:“贝勒和察哈喇带着本部人马先走,你们两人抵达五重安后,请尽力说服奥巴贝勒,不要继续往后撤退了。 他要是继续这么撤退下去,我们这一路的局面就全毁了。两位不妨问问奥巴贝勒,若是让明军就这么长驱直入,一口气打到遵化城下,导致本次入关一无所获,他到时要怎么向大汗交代?” 在武纳格等人商议如何撤兵的时候,朱由检正骑着自己的坐骑赤风亲自跑到了明军东面的防线上,开始巡视大战过后的明军将士。 崇祯亲自出现在战火尚没有平息的最前线进行巡视,对于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明军将士来说,就是眼下最好的奖赏。从死亡边缘逃离的侥幸感觉,和亲眼看到皇帝的激动心情交织在一起,顿时最大限度的激发了这些将士们的士气,让他们觉得胜利已然近在眼前。 武纳格、杜度等后金将士听到的明军欢呼声,正是这些前线将士对于前来巡视的皇帝发出的欢迎之声。 想要赢得一只军队的军心,究竟需要什么?是高官厚禄?是良田美宅?还是推心置腹?朱由检此前一一试过了这些手段,但总是觉得军队和自己之间,始终还是存在着一层隔阂。 不过今天听到了这些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他总算摸到了一点门路,想要赢得一只军队的军心,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你能够为他们带来胜利即可。 难怪后世曾经就有人说过,军队:就是一只需要不断用胜利去喂养的怪兽。只要你能够带领他们不断的在战场上获取胜利,他们就会是你最为坚实可靠的支持者。 从一抵达马兰庄开始,崇祯就不断的采取各种手段激励东路明军的士气,让这些明军将士将信将疑的发起了,对着滦河东岸的反击作战。 在打这场反击战之前,明军将士不过是因为抱着一种对于皇权的天然服从而走上了战场,但是当他们如预期一般获得了胜利之后,对于崇祯的信服就有些发自于内心了。 而将士们对于皇帝的信服,随着崇祯在战火尚未停息时,对前沿部队的检阅行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巡视检阅完前线将士之后,朱由检并没有被这场胜利冲昏头脑,接受祖大寿等将领提出的,向东面鞑子军队进行全面反击的提议。 这场战争最大的战果还是迫降了七百多后金将士,歼灭的敌军也还不到千人而已。虽然后金军队被迫撤退,但这不过是奥巴首领带着科尔沁部先行撤离,动摇了这只后金军队的军心而已,这只军队的主力实际上并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即便是东面大营的后金部队开始撤离,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甚至还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大营,以防止被明军利用。 在这种状况下,不管是何可纲还是李宏元都认为,不宜进行全力追击,还是派出一支小部队尾随,不让这只军队脱离明军的视线,寻找下一个攻击机会为好。 朱由检接受了两人的意见,调派祖大乐和降夷右营尾随武纳格的本部人马,何可纲率领两营人马从西面口子出发,沿着通道前往五重安地区,为大军开辟行军通道。 而其他营头开始打扫战场,休息一晚后第二天继续北上,前往五重安。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军方略后,接下来便是对这场战争进行论功行赏了。 虽然朱由检很不待见捡了个便宜的吴襄,鄂本兑最后选择了突围逃亡,使得这位吴副将白捡了一个攻占营垒的功劳。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对吴襄父子进行了奖赏。 当论功行赏结束,会议自然就进入到了如何对待鞑子俘虏的讨论上来了。除了鄂本兑率领的七百余人是主动投降之外,此前的战斗中明军还抓了几十个俘虏。 吴怀等少数将领认为,将这些俘虏看管起来不仅需要人手,还要花费不少物资,不如把其中有地位的人员挑选出来,其他人直接丢进滦河去算了。 祖大寿、何可纲、李宏元等人,都一致反对这个粗暴的做法。祖大寿觉得虽然明军获得了一场胜利,但并不代表他们能够一直胜利下去。 一旦今日他们屠杀俘虏的消息传出去,那些失陷在鞑子手里的明军将士难道就不会遭到报复么? 而何可纲则是觉得,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开始杀俘是无法让人接受的。他们这次能够获得胜利,除了明军将士发挥出了极大的努力之外,鞑子普通将士战意不高也是一个因素。 一旦他们屠杀俘虏的消息传出去,恐怕接下来的作战就不容易打了。李宏远的主张同何可纲差不多,他也同样反对杀俘。 听完了几位将领的意见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杀俘这种事,能不干还是不干为好,即伤名声,也没什么正面效果。 朕之前虽然说过,这一仗不留俘虏,不过那只是朕想要激励战士们奋勇作战,不要在战场上分心他顾而已。 既然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总是要考虑,用最有利大明的办法处理这些俘虏,不能简单的一杀了之。 刚刚有几位将领提的意见还是不错的,杀了这些俘虏会让原本态度摇摆的蒙古部族彻底投向后金,这对于大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他们回去,总要先甄别一下,我们俘虏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我们领兵作战总是要先分清楚敌人和朋友,就算是敌人也要有个主次之分,总不能把所有人都贴上敌人的标签,然后推到我们的敌人那边去,那岂不是平白给敌人增加了力量么? 虽然后金和蒙古各部都和大明有过战争,但是在当前的局面下,后金才是大明最主要的敌人。 而后金的人口包括女真、蒙古、关外汉人,还有辽东各少数民族,后金虽然是我们最主要的敌人,但以上这些人却并不全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便是建州女真一族,只要消灭了建州女真一族,辽东的战乱自然就得到解决了。 而在建州女真内部,女真八旗现在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也不过是凭借着政治和武力在八旗之间制造平衡而已。因此我们要对付后金,便要优先打击黄台吉亲领的两黄旗。 黄台吉的才能再高,失去了两黄旗对其他后金军事力量的震慑,自然也就失去了在后金国内整合八旗的能力。 所以,我们如果给大明的敌人排定一个优先打击的顺序,那么依次便是两黄旗-女真八旗-女真化的蒙古人-投降后金的明军-臣服于后金的蒙古附庸部族,最后才是独立于大明和后金之外的蒙古人…” 在场的众将对于皇帝的说法虽然觉得有些绕口,不过却都默默记下了崇祯所言的排序,就算是他们现在不能理解,也不妨碍这些将领通过这些言论去了解皇帝的想法。 何可纲等待了一会,才对着皇帝询问道:“那么陛下,现在这些俘虏应当如何安置?是不是挑出其中的将领后,把其他人送到迁安去?” 朱由检想了想,才决定道:“先让朕身边随行的锦衣卫对他们进行身份甄别,人员暂时还是关在马兰庄好了。 朕听说附近就有铁矿山,除了那些蒙古附庸部族出身的俘虏,其他人在审讯完成之后,便让他们去挖矿吧。等到鞑子军队被赶出关后,再来处置他们。” 第688章 战争的间歇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冷兵器时代作战的一般规律,当然这是指双方战力、士气相近的状况下的规律。 以此前明军的低落士气,加上以步兵对骑兵的野战,虽然这场战争消灭了一千八、九百鞑子,但是明军损失的人数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不过赢得了胜利的明军,因为控制了战场,所以除了当场死亡的明军士兵,其他负伤的人员都被一一救治了下来。 在随军军医的评估下,大约一千余人在伤愈之后就能重返军队,还有四、五百重伤员则会有不同程度的残疾。按照新条例建立的野战医院以极高的效率处理了所有伤员,并迅速将这些伤员单独安置了起来。 朱由检登基后对于外科医学和军医学的重视,终于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得到了回报。辽东军将士看到伤员得到了妥善安置后,终于消除了一些对于负伤的恐惧。而崇祯在作战会议结束后就去视察了野战医院,并对受伤将士承诺,即便是伤愈后失去了作战能力,朝廷也会安排他们今后的生活,这让不少确认自己可能会残疾的重伤员们,也释怀了不少。 在以往,每次作战结束之后,负伤将士的彻夜哀嚎声总能让一只军队的士气低落几日。不过在滦河之战后,明军将士们却没有再听到这种可怕的哀嚎声。而第二日一早向后方运送的伤员所表露出来的乐观精神,倒是让不少明军将士抛下了不少包袱。 也就是在这个早上,祖大寿等辽东将领才发觉,除了他们身边长时间养育起来的家丁之外,他们属下的普通将士,在这一战之后,对于皇帝的忠诚已经超过了自己。这种忠诚并不是出于以往对于皇权的敬畏,而是切实的对于崇祯本人的效忠。 如果说,祖大寿等将领在崇祯登基时还有些持功自傲的心思,认为没有他们在辽东前线抵挡住后金军队,朝廷就不能在京城高枕无忧。要是朝廷想要打他们的歪主意,他们一撂摊子,看谁能来辽东指挥这只军队抵挡后金的进攻。 这些辽东将领的小心思,在新军连续取得了丰镇、石门胜利,皇帝又亲自赶到东路军中督战,不仅获得了滦河之胜,还赢得了辽东军的军心之后,迅速的不翼而飞了。 他们之前敢对朝廷派往辽东的文官种种糊弄,完全是觉得这些文官们既不知道辽东的实际情况,又不肯放下架子去安抚普通将士,只是一味拿着朝廷大义施压,搞得辽东军民对于朝廷失望之极。 因此他们只要稍稍煽动军队,那些文官就无计可施,最终不得不向他们妥协,只有依赖于他们去管治辽东军民。正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这些资本,所以祖大寿等辽西将门才敢大肆在关外圈地,吸纳辽民为自家屯田,并同一些不法商人勾结,向后金走私各种物资。 一旦当他们意识到,朝廷手中还有一只能够抵挡后金的军队,而皇帝能够在战场上驱使辽东军作战,还能赢得胜利,他们在皇帝面前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员之后,这些将领便立刻向崇祯屈服了。 更何况,这位少年皇帝不仅不好糊弄,而且心肠也硬的很。至少祖大寿就觉得,他是不敢在战场上公然对着自家逃兵开炮的,否则手下的将士说不定在战场上就要哗变了。祖大寿甚至以为,崇祯命令吴襄等逃将进攻金山上的鞑子营地,估计都没想过要让他们全部活下来,只不过吴襄他们的运气不错,被包围的鞑子根本没有拼命的打算,选择了逃亡突围而已。 同那些意识到形势发生了变化就立刻向皇帝屈服的武臣们不同,一直心怀不安的王在晋、王之臣等文官,在得到了这场战斗胜利的消息之后,并没有感到心安,而是更为担忧了起来。 这种担忧不仅仅在于,他们生怕年少气盛的皇帝因为连续轻易的获胜而过于轻视了后金军队,最终让大明军队遇到一个更大的挫折。 还有一种不能言语的不安,便是皇帝动员起辽东明军作战勇气的方式,既不是君臣大义也不是儒家的道德学说,崇祯所具有的这种看起来脱离了圣人之道的思想,让王在晋、王之臣等文官们,极为担忧崇祯会成为又一个离经叛道的正德皇帝。 不,应该说,崇祯现在所做的事,要比正德皇帝走的更远。毕竟正德皇帝只是厌烦于繁琐的礼仪制度,从大体上来看,还是极为敬畏圣人之学的。 但是看崇祯之行事却有所不同,这位少年皇帝在登基后没有遵从于惯例,召开经筵以接受圣人之学的教诲,反而设立了皇家科学院这样一个研究旁门左道的机构。如果不是皇家科学院并不属于朝廷设立的官方机构,而是由内府拨款设立的一个没有名分的机构,估计一开始都成立不了。 因为东林党人和阉党成员之间的争斗,使得崇祯在登基时得到了极为宽松的环境,而这位少年皇帝也除了设立皇家科学院的举动之后,还把两京国子监也改为了两座大学。不管是皇家科学院也好,国子监改成大学也罢,这两个机构对于大明朝堂来说,都不是什么可以左右朝局的存在,因此也就没有人愿意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进行反对。 但是当皇家科学院同大学联系在一起之后,就如同发生了某种变化一样,在年轻士人之间掀起了极大的影响。虽然这种影响力多在北方士人的群体内,但也已经足够被皇帝用来传播自己的声音,以对抗左右士林舆论的清流言官了。 一个得到了年轻士人拥护,又赢得了军队效忠的皇帝,如果是一个不肯安分的人,那么对于现在因为党争而分裂的朝堂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也就是在这一刻开始,作为兵部尚书的王在晋,已经不能把崇祯当做一位还需要老臣辅佐引导,思想上不怎么成熟的少年皇帝了。登基才两年多的崇祯,已经成功的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是文官们需要认真对待的朝堂对手。 王在晋、王之臣等人过河后,在崇祯面前的举动显然就要比之前谨慎的多,也隐隐有了几分夺回作战指挥权力的意思。王在晋、王之臣两人虽然拥有对东路明军指挥作战的名分,但是此前他们过于远离前线,导致当皇帝抵达东路军之后便轻易的夺走了两人的军权。 当崇祯带着东路军赢得了滦河之战的胜利之后,两人想要拿回军队的指挥权,以分开崇祯和军队的直接联系的想法,只能说毫无实现的可能性。不过王在晋这次死活不愿意继续留在后方,一定要跟在崇祯身边的举动,也让朱由检不得不应承了下来。 十二月三日上午,朱由检带着近卫一、二师,及3营辽东军,还有终于赶到滦河的炮兵团向着北面的五重安进军了。 当日下午,这只军队同昨日出发的何可纲两营人马在五重安会和。朱由检从何可纲口中了解到,他们昨晚赶到五重安时,奥巴率领的科尔沁部已经再次向西面退去了,明军此前在五重安建立的营地便直接落入了他们手里。 而就在他们占领了这所营地不到一个时辰,鞑子的主力便从东面撤到了五重安,由于被明军占据了地势险要的营地,这只鞑子军队便从营地北面绕道直接向西继续撤退了。限于天色黑暗加上不熟悉地理,何可纲便下令部下守住营地,并没有派出人马出营拦截。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请罪的何可纲,朱由检上前轻轻的扶了扶他,才笑着说道:“你的任务不过就是监视科尔沁部的动向,并相机夺取五重安地域而已,朕可不记得要求过让你阻击鞑子的主力。 既然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朕还有什么可责怪你的。至于判断形势,是否做出超出任务之外的出击决定,那本身就是你作为前线指挥官的权力,朕觉得你没什么要承担的罪责。现在你还是继续给我们讲讲,鞑子主力究竟退到了什么地方,你派了多少部队尾随监视?” 虽然何可纲昨晚作出了不出击的决定,但是他对于皇帝知道自己的决定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还是有些诚惶诚恐的。 直到崇祯简单的撇过了这件事后,才让何可纲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解去了心中的担忧后,对于皇帝的提问,他就回答的比较顺畅了。 昨晚跟随武纳格主力抵达五重安的明军骑兵,在明军营地内修整了一晚之后,便在黎明时继续向着西面侦查而去了。在崇祯大军抵达五重安不久,这只军队就传回了消息,说鞑子主力在忍字山口停下了。 从五重安到忍字山口的详细地图迅速被参谋们找了出来,仔细的观察了一阵之后,朱由检便指着距离忍字山口5里处的一处村子说道:“近卫一、二师,还有祖大寿、祖大乐、吴襄三营跟随朕继续前进,今晚在此地扎营。 大司马、何可纲带领剩下的诸军安顿于此,大司马驻守五重安督促后方军需物资的转运,何可纲明日带着本营人马,辎重部队和炮兵团的12磅炮前来同我们会和。” 王在晋虽然有不同意见,想要同皇帝进行交换任务,但被崇祯断然拒绝了。在朱由检看来,王在晋在远离前线的地方做一做战略规划和后勤管理还凑合,但是让他亲临前线指挥大军作战,就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崇祯自己亲自上阵初次指挥军队的表现,都好过王在晋此前对东路明军的指挥。 当然,这也同王在晋、王之臣等文官宁可任用私人幕僚处理公务,也不愿意听从将领们发表自己的意见有关。 大明朝的以文御武,到了崇祯朝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这不仅表现在文官夺取了明军的军事指挥权力,还在于这些文官把作战计划当成了文人幕僚的战争游戏,很少有文官愿意听取军中将领对战略计划的不同看法。 不管是为了明军的安危,还是自己的安危,朱由检都没打算让王在晋插手,东路明军接下来的作战指挥。 第689章 新式火炮的初鸣 十二月四日上午,朱由检带着东路军主力2万余人从宿营地出发,经过了1个多小时的行军之后,抵达了忍字山口的大营东面。 这座大营并非后金军队所修筑,而是张春带着明军修建的。也正因为如此,整座大营修建的极有条理,各种防御设施也修建的相当齐全。 虽然后金军攻破这处大营时,破坏了西面的不少防御设施,但是现在面对从东面而来的明军,占据了这处大营的后金军队只是稍稍修缮了一下,便成了对付明军最好的野外防御营垒了。 大营的西面一直延伸到了山口的中段,而东面则出了山口有一里多地,自西向东流去的滦河,贴着北面的山脚穿过了这处山口。 南面的山势陡峭难以攀登,因此鞑子只是派出了少数兵力控制着山脊。而北面的山势虽然稍稍平缓一些,但因为有滦河相隔,因此无法加以利用。 当初后金军队攻打这处大营时,只能选择从正面进攻,虽然明军士气低落,但还是死伤了不少人马。而现在轮到明军来进攻这座大营,也只能选择从大营正面进行突破。 和蒙古人修建的营垒外围只用了单层木栅栏不同,明军修建的大营完全是按照总参谋部营建条例修建的野战营垒。在双层木桩围墙内用挖掘壕沟多出的土壤进行回填,这种双层夹心墙不仅坚固,而且还具有防备小型火炮轰击的效力。 明军随身携带的弗朗机炮和6斤以下的野战炮,对于这处大营的外墙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当守在大营内的后金士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顿时纷纷从围墙后面伸出了头,对着远处的明军比划着手势,并进行谩骂挑衅了。 没有炮耳的弗朗机炮调整射击仰角极为麻烦,倒是明军随身携带的4门3斤榴弹炮,4门6斤榴弹炮,可以快速的调整角度,让炮弹穿越鞑子大营的围墙,直接攻击大营内部。 但是在看不到营垒内部的状况下,这种盲目的射击似乎并不能给后金军队予以重大打击,因此前方的炮击很快就停止了下来。 虽然张春画出了他所修建大营的平面图,但是当崇祯将明军交给张春指挥,让他作了一次试探攻击之后,张春便发觉营地的格局似乎已经被后金军队改的面目全非了,原本他所认为的薄弱环节,现在都已经被后金军队一一修补,甚至于有些地方还设置了一些针对明军的陷阱。 虽然这些陷阱很粗糙,但也足够让进攻的明军遭遇挫败了。张春在收兵之后,便跑去向皇帝负荆请罪。朱由检询问了诸将,要怎么才能击败这只后金军队夺回此处的山口控制权力。除了李宏元等几位参谋认为不如等12斤炮上来,用12斤炮进行攻击;其他人都建议修造楯 车以抵挡鞑子的弓箭,让士兵躲在楯 车后面靠近营墙,再近距离进行突击。 朱由检权衡了两种意见之后,便让军队暂时停止进攻,一边让张春带人砍伐树木督造楯 车,一边派人向后方督促12斤炮尽快前进。而他自己则继续带着参谋和将领在前线观察地形,选择进攻路线。 到了中午的时候,6门12斤榴弹炮和4门12斤加农炮都抵达了前线,李宏元随即将4门12斤加农炮和2门12斤榴弹炮布置在了计算过的炮兵阵地,准备对后金据有的营垒发起进攻。 而第二炮兵团的官兵们也摩拳擦掌的想要在这场战事中证明自己,从京畿出发之后,这只由275辆马车组成的庞大队伍,就一直在赶路之中。 虽然依据西式四轮马车的转向机构和明军传统的偏厢车结合,炮兵团所采用的重型四轮马车载重达到了1.2吨,新采用的胶皮贴面车轮也大为提高了马车的行动能力,但是离开了京畿附近的平原地形后,崎岖的山地道路依旧给这只车队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行军速度一直困扰着这只炮兵团,更让他们没有赶上滦河之战,这让军中众人对于炮兵团占据了大量资源却又没起什么作用大为不满。让重型火炮守城,轻便的佛郎机炮用于野战的观点再次在军中盛行了起来。 毕竟一门12斤榴弹炮加上炮车的重量已经快接近1500斤,而一门12斤加农炮加炮车的重量则接近了3000斤。而普通佛郎机炮不过500余斤,大型佛郎机炮也不过千斤上下。轮起转移的方便,后两者就要远过于前者了。 下午1时左右,12斤炮的阵地终于布置妥当,而张春督造的楯 车也造好了十一辆。根据参谋部的建议,明军分为左右两路进行攻击,楯 车主要集中于北面较为开阔的区域使用,而南面则在火炮摧毁营地外墙后开始进攻。 根据对上午炮击鞑子营地的成果分析,李宏元把一半火炮的射击目标对准了大营东面的正门,毕竟用原木制成的营门可没有双层防护。 即便是对12斤加农炮信心十足的李宏元,估计想要在大营外墙打出一道缺口,也起码要五、六轮炮击之上。但事实上,第一轮炮击中,就有一发炮弹在鞑子大营的营门上打出了一个缺口。武纳格在营门后面布置的一队准备出击的骑兵,被这发炮弹削去了一个角,起码有3人当场死亡,5人身负重伤。 12斤炮的射击条例是,常规射击每小时不超过八发,每门火炮射击40次就必须冷却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基本上每8分钟才能发射一次,这个速度自然是不能同佛郎机炮相比,但是12斤加农炮的威力,已经快要赶上明军从葡萄牙人那里采购的红夷大炮了。 而红夷大炮的发射间隔,基本上要在一刻钟以上,而且更难以移动。至于12斤榴弹炮的威力虽然小了些,但是体型却更为轻便。 虽然一门火炮的发射间隔时间需要近8分钟,但炮兵团采用依次开炮的射击方式,却让战场上始终回响着大炮的轰鸣声。 朱由检和一干明军将领用望远镜观望着,12斤火炮第一次在实战中造成的破坏。有着上午炮击效果的参照,众人对于12斤加农炮的威力都感到了满意。在他们的望远镜里,鞑子大营的营门不过挨了四炮就轰然倒地了,而边上近两米半高的围墙,虽然没有直接倒塌,但是外围的原木栅栏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将中间的填土都泄落了出来。 原本应当在炮击一刻钟后推着楯 车从北面进攻的明军,因为担忧炮弹会误射到自己,在路上足足拖延了近半个小时,等到火炮将要停息下来时,才接近了大营外围的浅壕。当这些明军冲出楯 车开始进攻围墙时,才发觉围墙上方没有出现鞑子的身影,几名大胆的明军士兵登上围墙,小心翼翼的对着大营内部观察了许久,发觉除了一地狼藉之外,并围墙附近没有什么鞑子的存在。 这些明军士兵赶紧向后方传递了自己的发现,随着南路明军也冲入了大营,两路明军彻底控制了整个大营的东面之后,这才有人发觉营地内的鞑子正匆忙的从西面山口撤退。 就在明军源源不断的从东面涌入忍字山口的大营时,武纳格、杜度、察哈喇三人带着数十骑站在大营西面的营门附近,一边督促着部下撤离,一边观望着明军的动向。 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连续数日没有好好休息的武纳格,眼中还充满了血丝。 杜度注视着远处开始往大营内部搜索的明军士兵,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其实不应该撤的这么快,明军依仗的不过是大炮的威力,一旦让他们的士兵进了营地,同我们进行短兵交接,他们的大炮也就无所遁形了。 如果我们能够在营中留下一只队伍,未必不能依托营垒同他们打上一场。” 武纳格撇了身边的杜度一眼,便带着几分不满回道:“问题是,谁会冒着被红夷大炮轰击的风险留下?右营入关以来一直冲杀在前,却没有获得多少战利品,如今却要他们局促在营地里让明人的火炮轰击,这怎么也说不通吧。 离开了这处山口,迁西和三屯营之间就有开阔一些的地形供我们的骑兵展开作战。红夷大炮笨重不便,在原野上又难以击中分散的骑兵。只要是在野外对战,这些将士不会那么恐惧明军的火炮,我们也才有一战之力。 否则右营若是实力大减,奈曼、敖汉等蒙古各部的人马,科尔沁部奥巴贝勒的人马,还会听从于我们的命令,继续留下阻挡东路明军么?” 看着武纳格和杜度对上,察哈喇不得不打着圆场说道:“杜度贝勒也是想要替大汗他们分忧,希望我们能够自己对付了这路明军。 不过就奥巴贝勒和其他蒙古各部首领的表现,想要光凭借我们这路人马解决对面的明军恐怕是不成了。 明国皇帝既然出现在对面,必然是带来了大量的增援,他们连红夷大炮都弄过来了,武纳格固山不持重一些也是不成了。 为今之计,我们还是等大汗得到消息之后,依照大汗给我们发出的上谕行事为好。在这之前,只需要迟滞明军的行军速度就好。” 杜度不由皱着眉头说道:“依我说,我们就应该先向遵化城的三贝勒求援,而不是绕过遵化向大汗汇报。 从这里到遵化最多不过一天半的路程,但是要赶去大汗那边起码要三天。三贝勒要是能够及时来援,我们只要守上3日,等到大汗作出反应,起码也要5、6天,这不是耽误事么。” 对于杜度的抱怨,武纳格和察哈喇都没有接口。向黄台吉汇报还是向莽古尔泰汇报,这是一个政治态度问题。打了败仗他们不过是罚点牛马铠甲而已,要是站错了队,那可是要人头落地的结局。 沉默了片刻,察哈喇看了看东面的明军后说道:“都撤的差不多了,两位大人,咱们也该上路了。” 第690章 进军路线 当朱由检进入忍字山口大营的时候,沿途的明军都在向他欢呼。对于这些明军来说,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品尝过真正胜利的味道了。 虽然此前有所谓的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但前者不过是朝廷给自己脸上遮羞,糊弄天下百姓的一场大捷,而后者虽然击退了后金军,但锦州外围的堡寨都被后金攻下了,只能说是一场平局而已。 一只无法获得胜利的军队,即便获得了更好的待遇,也不能成为一只闻战而喜的军队。甚至于他们听到后金军队进攻的消息,都会感到惊惧莫名。 不过当他们取得了滦河之战的胜利,又迫使后金军队在自己面前不战而退后,虽然对面的后金军队只是以蒙古人为主,但是这只明军已经初步建立起了对于后金军队的自信心。 当崇祯走入大营时,他也感觉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明军将士似乎多了一些乐观积极的态度,跟他此前刚刚抵达马兰庄时看到的那只死气沉沉的军队,好像已经是两只完全不同的军队了。 崇祯能够模糊感觉到的东西,和这只明军朝夕相处的祖大寿等辽东军将领,无疑会感受的更为深刻一些。 这些明军的欢呼声,听在了这些将领的耳中,并非只是因为胜利而兴高采烈,在这欢呼的背后,还隐隐藏有一种狂热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的环绕中,这只军队的面貌也开始变得有些大相径庭了。 就祖大寿等人看来,这只军队再不像是从前一团散沙的模样,而是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整体的样子。只是让他们觉得可惜的是,凝聚起这只军队的灵魂并是他们,而是站在他们之前的那位少年。 后金军队在撤退之前,显然没打算留给明军一个完整的营地,顺手就在营中放了一把火。因此当明军发现后金军队已经全部撤出营地之后,就立刻开始着手灭火的工作。 当崇祯带着随行的人员进入营中时,后金撤离人员点起的火头已经差不多被控制住了,确认了后金军队已经完全撤离之后,大营内一处被清理出的木屋内,东路明军的将领们开始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攻占了忍字山口之后,从这里到三屯营城基本就没什么险要的关口了,不过前往三屯营城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滦河北面走,另一条则是经过迁西从滦河南面走。 滦河的北面基本就是渺无人烟的荒野地带,只有靠三屯营城附近有寥寥无几的一两个小山村,因此没有修建官道,大军难以从此地通行。 而滦河南岸则因为有一座迁西城和遵化通往山海关的官道,倒是有利于大军进行移动,不过显然后金军队也必然会在这一区域主要设防,迟滞明军的进攻。 战争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祖大寿等辽东将领,也似乎看到了胜利对明军展露出来的曙光。他们不由也生出了获胜的欲望,想要努力一次,去争取这场战争的胜利。 想要进一步奠定这场战争的胜局,莫过于尽快占据三屯营城。只要占据了这座城池,明军在遵化城东面就有了一个坚实的出发阵地,后金军队的活动区域也就进一步被压缩了。后金军队的活动区域越是缩小,后金军队能够选择的战术也就越少,明军也就越能集中资源应对后金军队的选择。 不过此时已经不是崇祯刚刚抵达东路明军的时候,不管是他的到来,还是东路明军获得的增援,此刻对于后金军队来说,都已经失去了突然性。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作战,他们对面的后金军队一定不会再有什么麻痹大意的表现了。 而后金军队从马兰庄退到了迁西,距离西路的自家主力越来越近。从忍字山口到三屯营城大约需要2-3日,而从堡子寨到三屯营城也差不多是3日。 他们能够争取的,或者说是必须要争取的时间,也就是后金东路军向西面主力传递消息的时间,加上西面后金军队主力决定出兵的时间而已。 根据参谋人员的计算,他们能够安全的进攻三屯营城的时间,也就是5-6日。此后每过一日,后金主力回援的风险就会成倍增长。 也因此,参与会议的将领们主要分成了两派,多数的一派认为,从滦河之战到今日的夺营之战,都表明了后金主力确实已经西移,现在东路的后金军队不过是一只数千人的偏师,还是以蒙古人为主的偏师。 正因为后金主力不在当面,所以东路明军当面的敌人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很难分兵于滦河两岸,完全堵死明军的西进之路。兵力不足的后金东路偏师只能偏重于一路,这也就给了明军突破后金东路军封锁,直接进攻三屯营城的机会。 祖大寿便对崇祯表示道:“…一路行来,臣一直随行于陛下左右,无法上阵杀敌以报陛下之恩,臣对此实在深感惭愧。 如今,当面之敌军露出了这等破绽,我等身为武臣,不敢不奋力上前,为大明和陛下而战。我军人数现在是敌军的数倍,敌军在滦河两岸分兵把守,我们便同样还以两路进攻就是了。 滦河之南适合于大军行动,不妨安排主力从此进攻,我军主力只要能够按部就班的发挥出自己的战斗力,就能吸引着后金军队的大部分力量。 而滦河之北虽然道路难行,但是对于一二营人马来说并不会造成多大的障碍。因此滦河以南的明军稳扎稳打,步步推进;而滦河北岸者行军的明军,则快速突破后金军队的拦截,直接扑向三屯营城。 臣愿意带着本部人马和祖大乐率领的人马,从滦河北面进攻,五日内为陛下夺回三屯营城。” 同祖大寿想法相近的明军将领有不少,甚至就连吴怀也按捺不住,主动向崇祯请求希望带领近卫第二师前往突袭三屯营城。 和祖大寿等武臣的想法不同,王在晋等少数文官都不认为突袭三屯营城是一个好主意,王在晋就反对道:“突袭三屯营城固然能够给战局带来极大的转机,但是大家应当看到,利用骑兵进行突袭,会因为缺乏攻城器械而难以攻下三屯营城。 而如果使用步兵,那么我们就会失去突袭的突然性,我们当面的后金军队完全可以赶在我军步兵抵达三屯营城之前回援。 如果突袭的军队再次遭遇一场三屯营城的失败,不但会大挫我军士气,还可能让我军在滦河北面露出一个空档,给后金军队以可乘之机。 所以臣以为,现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我们稳扎稳打,逐步向前推进,即便是后金主力再次回援,也不可能再伏击我军一次。大不了我们就退回迁西或忍字山口,趁着后金主力被我们吸引住的机会,督促西路军向前。 解救遵化和驱逐后金军队出关,并不只是我们第三战区的任务,其他三个战区同样也可以发挥出自己的能力来…” 朱由检听了一会双方的主张,就把精力大半放在了他面前桌子上的遵化、三屯营、迁西三地的地图。 支持突袭三屯营城的将领虽然人数较多,但是面对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反对,这些将领们也不敢过于争论,毕竟以往这种战术决策,一向都是文官们拿主意,武将只是负责执行而已。 即便是皇帝更改了军事会议的议事原则,认为所有参与军事会议的成员都有权力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些武将们在王在晋的权威下,还是有些气短的。于是会议开到了最后,这些将领们就把目光转向了位于上首的崇祯,想着不如由皇帝来决定,最终采用谁的主张好了,也免得他们彻底得罪大司马。 当房间内的争论声越来越小之后,朱由检终于从面前的地图上挪开了视线,他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将领和官员后,才开口说道:“如果能够突袭夺下三屯营城,对于目前的战局来说,自然是一个极大的转折点。 后金军东西两面受敌,腹心又有一个尚未攻下的遵化城,黄台吉如果还不放弃今次的目的出关,那么这只入侵军队起码有一半人就要被我们留下来。 不过从前年的宁锦大捷来看,黄台吉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当后金军队的损失超过了他的预期,他也是会承认失败撤兵,然后回沈阳等待下一次进攻的时机的。 因此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无疑就等于变相延长了战争的时间。为了这场战争,我们起码已经投入了数百万元的资金,而且战争每延续一天,我们还需要支出数万元的费用,这对现在的大明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如果冒一冒险就能够缩短战争的时日,光是为了减轻国民负担的理由,我们也应当去冒一冒这个险。不管是祖总兵还是吴师长,他们所提出的突袭主张,是符合了国民的要求的。 当然,即便是冒险,我们也不能再次出现类似于三屯营之败的惨重损失。所以大司马认为要慎重的意见,我觉得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朕此前研究了一下,黄台吉在三屯营城下伏击我军的过程,朕觉得挺有意思…” 第691章 研讨 崇祯对房内的众人简单的复述了一遍三屯营之战的整个过程,虽然在座的将领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三屯营之败的过程,吴襄等人还是亲身经历者。 但是他们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三屯营之战的经过,虽然早在一年前总参谋部就在军中推行战后总结制度,但是除了新军之外,其他各军都只是流于形式而已。 而三屯营之战又牵涉到辽东军中的派系之争,为推诿战败的责任,许多人复述的战争经过都大相径庭,完全对不起来。因此,对于三屯营之战的具体经过、失败原因,基本没有什么人是真正清楚的。 等到崇祯抵达了马兰庄之后,压制了对于战败责任的争辩,然后派遣身边的参谋和士官对上百名逃回的败兵和将领进行询问,才一点点的拼凑起了整个三屯营之战的经过。为了避免会议讨论的主题被偏离,朱由检还是隐没了不少有争议的地方,只是着重讲了后金军队在三屯营城伏击明军的作战步骤。 朱由检随即总结道:“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一点都不差。就后金军队在三屯营城下成功的伏击了我军的结果来看,我们就有不少东西要学习。 首先,整个作战过程中,后金军队一直控制着战场的消息传递,我军能够侦查到的地区,都是后金军队特意让出的区域。而后金想要控制的区域,我军就一点内容都侦查不到。反之,我军由于没有遮蔽控制区域内战场的能力,所以后金对于我军的行动完全是了如指掌。 当我军处于将要攻下三屯营城的关键时刻,却被后金埋伏在城外的骑兵拦腰截击了,从而导致了我军最终的失败。从这点可以看出,遮蔽战场不让对方获得关于我军的实时状况,或是反过来随时监视住敌军的动态,就能在战场上获得主动权。 要是战场上的形势于我有利,我军就能适时的发起进攻。若是战场上的形势于我不利,则我军也能安全撤退。 第二,后金虽然自称野战无敌,但是在选择作战的时机、地点和方式上却相当谨慎。他们并没有因为声称自己长于野战,就不管不顾的随意挑选战场向我军发起进攻,而是选择在我军攻城将下,军队被城墙分隔为内外两处时,才猛然冲了出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朕以为,我们的军队统帅和军中将官们,都应当好好的学习下,后金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战术谋略。 当然朕跟你们谈这个,并不是让你们现在去临时抱佛脚,而是想要借鉴一下黄台吉在三屯营之战中的作战计划。 朕以为,我军应当派遣一只精干的骑兵部队,数目不少于五千人。这只骑兵携带十天的粮食,渡过滦河后,沿滦河东岸一路向西,突破后金在东岸的阻扰,直接扑击到三屯营城下,但却围而不打。 以少数兵力围困三屯营城,然后将主力埋伏于三屯营通往迁西的道路上,待到我们当面的后金军队回援时,在三屯营城外伏击这只军队。朕将这个计划命名为:围点打援。 当然我们也要做好两手准备,朕建议派出人员召集喜峰口以西长城各口的官兵,在三屯营北面集结。如果这只后金军队不上当,骑兵就配合那些长城守军攻打三屯营城。如果这只后金军队上当了,则骑兵在伏击了这只军队之后,再配合攻城。” 朱由检目光扫过了众人的面上,口中询问道:“你们觉得,朕这个计划还可行么?” 屋子里的众人沉默了一会,王在晋才开口说道:“如果我们当面的后金军队不回援,而我军突袭三屯营城的部队又一时攻打不下城池,到时该怎么办?”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才转头对着一边的李宏元说道:“参谋本部估算一下这个作战计划的风险性,特别是对西路后金主力回援的时间进行更为精确的评估,你们拥有的时间是从现在开始到明日凌晨为止。 而其他人只要做好三件事,一、修复本处大营,使之成为我们出击三屯营的后方基地;二修复西北处滦河上的木桥;三、吴怀、祖大寿你们去挑选明日能够出击的骑兵部队,和准备出击部队携带的物资。 明日一早,朕评估过参谋本部递交的详细作战计划之后,再做最后之决定。至于这只军队由谁来带领,也等明日早上再说。” 崇祯的话语,让王在晋也无话可说,而其他将领则基于此前皇帝连续作出的正确决定,此刻也选择了继续相信皇帝的决定。 看到众人虽然没有对自己的主张提出异议,但某些人眼中还存有一些疑惑的神情,朱由检不由再次开口说道:“后金军队此次长途跋涉,绕道侵入关内,虽然在战略上做到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而这只军队也拥有大量的马匹用于替代脚力,但时值冬日正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即便后金军队从长城各沿边村寨和三屯营城获得了一些物资,他也是无法满足长时间提供给这些马匹以精粮牧草的。 根据后勤部门在过去一年来的测算,一匹上好的蒙古战马,体重大约在300-350公斤之间,想要保持作战状态的话,每天食用的食物重量应当在13-15斤左右,草料和精粮各半。 后金主力骑兵为了能够各个击破我东西两路大军,在过去半个月来一直处于高强度的作战之中,这不仅极大的损耗了后金军中的粮草,也让他们的马力使用接近了极限。即便蒙古马以吃苦耐劳而著称,也不能无限制的运用下去。 而且诸位不要忘记了,后金军队如果遭遇到失败,并不是出了关就能到家了,他们还要循着原路千里迢迢的返回沈阳去。因此后金上下必然会有一个作战底线,一旦后金军队达到了这个底线,即便是他们在战场上占据了一时的优势,也不得不退出关去。 所以诸位应当谨记,朕刚刚说的计划的确有些风险,但是同后金军队所面临的风险相比,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朕也可以在此断言,只要后金军队再次遇到挫败,就不得不考虑撤退的事务了。” 虽然崇祯的话语并没有完全打消在座某些将领心中的隐忧,不过倒也的确让不少将领增强了,对于这场战争必将胜利的信心。 率领五旗主力在三屯营下击败明军,并将东路的防线推到了同马兰庄隔滦河相望的东岸之后,黄台吉随即再次率领八旗主力西返,于十一月二十七日抵达了堡子寨。 虽然八旗精兵在这场奔袭战中依然表现出了敢于战斗的特点,但是黄台吉也同样发现,他手中的这只八旗军队,已经不及父汗手中那只老八旗军善于忍耐艰苦的战斗了。 当年在萨尔浒之战中,父汗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指挥老八旗在五天内连续击破三路明军,消灭了五万最具有战斗力的辽东明军,在经过了这么高强度的战争之后,老八旗的将士依然还有作战的欲望和能力。 但是现在他手下的这只八旗军,大部分新加入的年轻的将士,都成长于后金立国之后。这些将士虽然小时候还有过渔猎生活的记忆,但是少年之后就因为后金在辽东的崛起,开始进入到辽阳、沈阳等辽东大城内定居。 虽然八旗作为一个军事化组织,使得这些新生代成员保持着常年的军事训练,具备了一定的军事素养。但是拥有了大量汉人奴隶为自己生产服务的女真人,开始渐渐丧失了勤劳和吃苦耐劳的品质。 努尔哈赤在世时,已经发现女真新一代出现好逸恶劳的趋势,曾经下了极大的力气对这种风气进行了整顿,但是成效一直不大。而到了黄台吉登基之后,他虽然极力提倡女真人应当保持过去那种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但也一直成效不大,于是试图以严格的军纪来约束女真八旗,以延缓八旗军队的堕落腐化。 应该来说,由于黄台吉登基之后实施的各项措施,赢得了女真亲贵中的新生代的欢迎,不管是增加管理旗务大臣还是推行众小贝勒轮值的议事制度,都大大提升了这些女真新生代的地位,使得他们和黄台吉天然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 而原本战功不显的黄台吉,甚至登基后就遇到了围攻锦州不克的败绩。不过他在短短2年内就取得了东征朝鲜,和迫使察哈尔部西迁的的功绩,摆脱了后金以往三面受敌的战略劣势。 军事上的成功带来的威望和女真新生代的支持,加上黄台吉在八旗之间玩弄的政治平衡,使得他在八旗军中的地位获得了极大的提高,他在八旗军中推动的军纪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总的来说还是渐渐取得了效果。 在出征西迁察哈尔部的途中,推翻四大贝勒在沈阳作出的决议,主张绕道入关伐明。不仅仅是黄台吉试图摸索一条进攻明国的新路径,这也是他在女真亲贵中抛出的一个政治试探,想要看看在女真亲贵中有多少人支持他,从而为彻底废除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政治制度做好铺垫。 一开始,这个计划实施的很是完美,在女真新生代的支持下,代善和莽古尔泰不得不作出了屈服,同意更改出征的目标。 而轻易的攻破明军的蓟州长城各关口,获得了大量的财物和人丁,也让八旗各军认可了他这次出征的军事决策权力。 但是随着遵化久攻不下,明军在西面石门发起的反击,让入关的后金军队有陷入一场失败作战的可能后,军中对于他的质疑声也开始慢慢增长了起来。 调动主力突袭东路明军,从而挽回了战局不再恶化,虽然减少了不少质疑声,但是黄台吉注意到,军中将士对于他的命令,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发自内心的遵从了。 正因为如此,虽然十一月二十七日后金主力返回了堡子寨,但是看到八旗将士们叫苦不迭的样子,黄台吉也不得不顺应了军心,决定于二十八日修整一日,再对东路明军进攻。 第692章 三位贝勒的协商 黄台吉对八旗将士的怀柔之策,终于收到了一些效果。八旗将士修整了一天之后,总算是少了不少抱怨之声。 不过接下来黄台吉想要诱使西路明军出击的计划,却遇到了不少问题。西路明军的主力始终没有东进的意思,而此前一直同后金哨探纠缠不休的明军侦骑,在黄台吉让后金哨探后撤之后,也止步于堡子寨和石门峡之间的中线,迟迟没有向东面继续哨探。 黄台吉以为这是此前过于激烈的哨探战吓住了西面的明军,因此他同诸女真将领商议之后,便将后金军队从堡子寨完全撤出,表现出后金军队准备撤出关内,退回沈阳的假象。 黄台吉及诸位女真亲贵都耐心的等待着明军的上钩,明国皇帝如果发觉了他们有撤退逃离关内的迹象,就有很大的可能督促西面明军主力东进,完成他御驾亲征解救了遵化城军民的壮举。 不管是黄台吉还是那些女真亲贵们都觉得,既然崇祯在情势不明的状况下就敢带着一只明军进攻石门寨,没道理当他们让出了堡子寨,让出了通往遵化城的通道之后,这位明国皇帝会停留在原地不动。 29日中午,明军侦骑抵达了双方用将士们的血肉确定下来的分界线,但是今天的明军骑兵视野中,却没有发现任何后金骑兵的身影。 明军的侦骑并没有冒进,他们只是依照往日的巡逻路线向东深入了2里,到了快黄昏的时候,这些明军侦骑便毫不犹豫的退了回去。 30日,明军侦骑侦查的范围又往东推进了3里,但是一到下午太阳开始西斜,这些侦查骑兵便坚决的退回了西面的老营。 明军骑兵表现出来的谨慎,让女真亲贵们有些跌落眼睛,这还是之前那只同他们派出的哨探拼死搏杀,死活不肯后退的明军侦骑么? 按照这两日明军侦查骑兵的效率,光是等这些明军骑兵摸到堡子寨边上,估计都要再花上2、3日。等他们发现堡子寨内已经没有后金部队,再向后方的明国皇帝回报,天知道还要花上多少时间。 白白的浪费了三天时间,代善和莽古尔泰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就在30日下午,从遵化赶来的莽古尔泰和代善两人去见了黄台吉。 后金八旗主力的大营就驻扎在遵化西面10里的一处山坡上,距离堡子寨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因为调用了一批明人的工匠随军,这一处的营地显然要比女真人自己修建的营地要规整的多。 黄台吉的大帐居于大营最中间,边上竖立的无数小帐篷,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的护卫着这座大帐。莽古尔泰虽然对于这个大营的格局颇不以为然,但是看着搭建的井然有序的帐篷排成了队列,每排帐篷之间不但留了可容纳3人并行的空间,还挖掘了一条排水沟以用来收集污水,莽古尔泰倒也承认,这处大营的确比自己在遵化的营地要整洁利落的多。 迎接莽古尔泰入营的代善看着他不断东张西望的样子,便知道这位喜好军事的弟弟,对于这个营地的布置看起来颇有兴趣。 他不由对着他说道:“这是按照投降的明军提供的什么野外行军驻营条例修建的,老八倒是很喜欢,还陆续让人从哪些投降明军口中询问记录了他们知道的条例,这几天有空就在研究这个,说是用这种方式教育八旗子弟领军作战,甚为简便可行,还打算这次出征结束后在八旗中也颁发一部条例。” 原本还看的津津有味的莽古尔泰,听了代善的话语后,顿时不屑的说道:“什么事到了老八手里,就变了味了。他倒是每次都装出一副为了大家好的姿态,最后还不是打算削我们的兵权。 二哥,你这次可真要拿定主意,不能再让老八牵着鼻子走了。他继承汗位的时候发誓要同我们三人共同治理这后金国,结果呢?大事都是他拿主意,小事才让我们决定。 在沈阳咱们四人定下这次出征讨伐的西迁的林丹汗,结果到半路上他就改口要换目标。他要在这么独断专行下去,四大贝勒共治朝政,不就成了一句空话了么?” 代善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对着莽古尔泰说道:“在此处老五还是莫要如此说为好,要是被有心人听见,还以为你我两人正密谋反对老八呢。 老八在这次出征的事情上的确是有些出格,但此刻八旗皆有人员在此军中,咱们还是先考虑将八旗子弟安全带回沈阳,然后再讨论这事不迟。此刻同老八争执起来,不免乱了军心,对咱们也好,对八旗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事。” 莽古尔泰撇了一眼身边颇有些暮气的兄长,终于转移了话题,询问起了这两日对面明军的详细动向。 当两人走到黄台吉的大帐不远处,便看到已经得到消息的黄台吉走出了大帐,亲自出帐迎接两人。代善倒是立刻快走了几步,站定在黄台吉面前恭敬的见了礼,而莽古尔泰则拖后了几步,对着黄台吉也只是挺直了上身,敷衍的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大汗。” 对于代善对自己行礼的敷衍态度,黄台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满的情绪,便笑容依旧的上前拉着两人的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都进帐说话吧。” 进入了黄台吉的大帐之后,尚未坐定的莽古尔泰已经对着黄台吉开口说道:“老八,我们现在可没工夫同对面的明军在这里坐耗。 光是军中近六万匹马,每日也要草六万束,豆料一万五千升。现在这个季节,遵化周围哪里还有什么草料可割取,都是我们随身携带的那点精料,和从关内缴获的一些物资在撑着而已。 虽然你入关后几次下令,不许下面的将士取用明人供给的熟食,也不得拿随身携带的干粮喂养马匹,但是现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遵守的…” 说到激动处,莽古尔泰不由站了起来,在黄台吉面前指手画脚的说道了起来。黄台吉不动声色的听莽古尔泰发完了牢骚,才冷静的问道:“那么三贝勒今日特意跑来见我,究竟是什么打算?” 莽古尔泰注视着黄台吉的双眼说道:“老八,大家都心里清楚,如今八旗将士都已经失去获胜的信心了,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现在要考虑撤兵的事情了。 我们从沈阳绕道入关,行程20余日,当时沿途尚有牧草可供大军取用。但是现在燕山以北据说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我们这次回程恐怕就要靠随身携带的那点粮食了。 趁着现在粮食尚算充足,大雪尚未覆盖山道,我们次第出关回军,明人必不敢追击。则回程虽然艰难一些,也可安然返回沈阳。 我军越千里而来,摧关入明,获胜十数仗,不过只有石门一次小小的挫败而已。就算是草原上的诸部听闻了这场战争,也会认为这次是我们获胜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黄台吉压制住了心中的怒气,一脸真诚的对着莽古尔泰说道:“五哥,我这次出征可没想过,打这一仗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名声,我完全是出自公心,是为了咱们后金国和女真人的前途才这么主张的。 先汗在世时就对我们说过,一旦起兵伐明,中途就不可停下。若是一停下,则我国人心士气渐失,而明国土地广阔,人口繁多,只要缓过劲来,我女真一族便是国破家亡的结局。 明人在宁锦建立的防线已然坚固不摇,若是我们继续从宁锦一路攻打明国,除了折损八旗将士之外,所获也是不多。 而绕道入关以来,光是长城沿边村寨缴获的人丁财物,就已经超过了过去两年在锦州附近的缴获,我八旗将士为之士气大振。但是瓜分这些战利品的时候,我名下的两黄旗可有多分了一份么? 我所以费尽口舌说服两位兄长改换出征目标,一来是为了承继先汗在世时的伐明之政;二来也是为了减少八旗子弟的伤亡,想要换一条征讨明国的路线罢了。难道两位兄长,是如此不信任于我么?” 代善终于坐不下去了,他立刻起身打着圆场说道:“大汗的心意,我们自然是了解的。不过三贝勒虽然在言辞上有些冒犯大汗,他说的话也是出于公心。 就目前军中的形势来看,要是再继续等待下去,恐怕想要回家的将士只会越来越多。不管是为了安定军心,还是保证粮食的供给问题,我们似乎都不能任由这路明军这么拖延下去了。 既然用计不成,那就不如强攻。若是能够击败当面的明军,我们或进或退也就有了余地。若是进攻不利,那就请大汗还是下决心撤离吧,不能把我近2万八旗将士失陷在此,否则后金国就真危险了。至于擒获明国皇帝的想法,还是暂且搁置一。此刻我们越是贪心,就越有可能毫无所获。” 黄台吉看了看代善,又看了看莽古尔泰,终于开口坚定的说道:“也罢,就按二贝勒说的办,明日我军主力向西,直接攻击石门峡东面的明军大营。待我们试过这些明军的成色,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第693章 站队 十二月一日上午,明军的主力依然没有出动,只有数十骑明军侦骑小心翼翼的在堡子寨附近巡游着,看着明军的这番举动,黄台吉终于下令后金军主力从大营出发,向西面的明军进行正面进攻。 对于后金骑兵的突袭,明军哨探的侦骑似乎早有准备,几乎就在后金骑兵前锋出现在明军侦骑的视野时,这些明军侦骑已经点燃了烟花警讯,纷纷调转马头向着西面撤离了。 当黄台吉带着八旗主力出现在明军营地东面时,才发觉自己之前似乎给了明军太多的时间了。明军的营地修建在一片树林之中,如果只是在外面观望,谁也看不出这片树林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不过当他们穿过了一片20步深度左右的树林带后,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便出现在了后金军队面前。 在这片树林的后面,原本的林木和灌木丛都已经被砍伐殆尽,露出了一个宽度超过五里的空白区域。明军修建的大营也不是什么规则的正方形,而是一个类似于安装了数个矛头的不规则形状。 而明军的营墙虽然修建的不高,大约也就2人高,但是环绕在外墙下方的是一道深度超过了一人半高,宽度接近10步的壕沟。看起来,这座大营的形制倒是同遵化城外的那两座城堡较为类似。 看过了这座大营的形状和地理位置之后,站在黄台吉右边的莽古尔泰顿时就大声说道:“这座大营不好攻啊,我军如果不把前面这片树林清理出来,军队想要列阵都找不到地方。如果要把这片树林清理出来,就我们现在的人手,恐怕没3-5天是弄不出什么成果的。明军难到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清理这片树林,而什么都不做么?我看攻打这座大营的事,咱们是不是再商议商议?” 黄台吉横了他一眼,便不客气的说道:“自天命汗起兵以来,我八旗军还没有不战而退的先例。明军大营就算建的再出色,作战最终还是决定在人的手里。 明军此前不过是仗着兵力数量欺负一下蒙古兵而已,他们依然没有勇气在野外同我八旗将士作战,所以这些天来明军龟缩在此修建大营,逡巡不敢东向。明军胆怯如此,难不成我八旗将士还要被区区一座营寨吓退不成?” 黄台吉随即用马鞭指向明军大营的中间说道:“代表明国皇帝的黄龙旗就竖立在那里,只要攻下这座明军营寨,我们此次入关就获得了最大的收获。胜利的果实就在大家面前,难道你们连伸一伸手的勇气都没有么?” 岳托立刻上前说道:“大汗说的极是,明军胆怯的连没人防守的堡子寨都不敢占领,就算这座大营修建的再坚固,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 何况那明国皇帝登基不过2年,据说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一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少年,焉能有勇气同我女真大军对阵于沙场。 若是这位小皇帝在作战时被我军军威所慑,作出了什么动摇军心的举止,则明军大营必破无疑。 因此,还请大汗准许,让臣作为大军先锋,带领本旗牛录攻打此处营寨。说不定,臣还能为大汗擒下明国的小皇帝呢。” 有着岳托的带头,十多位小贝勒也纷纷上前请战,都说要拿明国小皇帝作为向大汗祝贺的礼物。代善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些小贝勒口是心非的言论,他还悄悄的拉住了莽古尔泰,不让他继续出声反对下去。 黄台吉显然很满意这些小贝勒的支持,随即便对身后的将领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本军距树林外500步远的地方扎营,并调后方的明国降人上来,务必在两天内清理出千步长度的地方出来…” 当黄台吉被小贝勒们簇拥着转身穿回树林另一头时,懒得凑上前去,干脆同代善一起落在队伍后边的莽古尔泰,不由向着代善抱怨道:“二哥刚刚为何拦住我?这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还真觉得你那个好儿子岳托说的是真话? 明国皇帝既然敢于御驾亲征,身边又怎么会不带足军队呢?只要有足够的军队,再加上修筑的如此坚固的营垒,贸然发起进攻,岂不是大为折损我女真将士么?” 代善挥了挥手说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些年轻人现在可不管攻打这座营垒会折损多少人,他们现在是向老八表明立场呢。 难道你忘记了么?我们这次之所以改变了出征目标,还多亏了这些年轻人对老八的支持呢。要是战事一切顺利,他们自然什么都不必担心。但战事到了现在僵持不下的局面,他们就要担心回去后,会不会被我们算账了。 既然他们此前已经支持了老八改变了出征的目标,那么现在就只能继续同老八站在一起。要是他们在老八和我们三贝勒之间当墙头草,你觉得咱们还能容得下他们么?” 莽古尔泰终于沉默下去了,显然他觉得代善说的不错,在后金国当墙头草的风险比站错了队的风险更大,也许这些小贝勒刚开始同岳托一起劝说两人改变出征的目标,仅仅是不愿意千里迢迢的去攻打没什么油水的察哈尔部。 但是他们的举动,无疑已经冒犯了四大贝勒共治的原则。要是这次出征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这次出征收获不大,那么他们就要寄希望于黄台吉能够保护他们,回去后不被三大贝勒算账了。 而对代善来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程度,那就干脆让这些不死心的年轻人继续去碰明军的大营好了。虽然女真将士会因此损失一些,但是却能够彻底破除黄台吉和这些年轻人最后的幻想。 从看到这个营地开始,代善就意识到想要攻下这个营地,恐怕不付出极大的代价是不可能成功的。既然如此,他倒反而不愿再继续反对下去了。只有让那些八旗将士流了血,他们才会记住是谁作出了这个错误的决定。 对于黄台吉来说,此刻退兵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跋涉千里入关,战利品大多分给了跟随出征的蒙古各部。而女真八旗获得的战利品,除了两红旗外,其他六旗大约也就勉强抵消了今次出征的花费罢了。 这种结果,显然同黄台吉入关前的期望相差太远,也无法为他带来什么声望。重要的是,虽然此次绕道破关得了一些财物人丁,但先是攻遵化不克,后又有蒙古左营被明军歼灭大半的败仗。 使得黄台吉想要利用这次绕道伐明,把蒙古各部绑上后金的战车的计划失败了一小半。通过这场伐明之战,并没有让蒙古各部看到明国已然腐朽不堪,他们跟随在后金大军身后摇旗呐喊,就能从伐明的战利品中分得一杯羹。 这场战争反而让蒙古各部觉得,明国军队也许野战不敌后金军队,但是只要有城池可以依托,后金军队便无计可施了。而且明军野战打不过后金军,但并不代表打不过他们蒙古各部组成的联军。 总而言之,跟着后金一起讨伐明国,并不是什么风险小收益大的好事,而是一场风险极大的冒险。就现在的局面来看,明国也不是没有重新翻身的机会。他们如此深入的介入到后金同明国的战事中去,要是明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么他们又将要如何自处呢? 也正因为后金军中的蒙古附庸部族似乎有些失去了对于后金的信心,才使得黄台吉想要获得一场大胜,以打消这些蒙古附庸部族心中对后金军战力的疑虑。 在代善的劝说下,莽古尔泰终于放弃了继续劝说黄台吉撤兵的念头。就在这天下午,他带着一队亲卫返回了遵化,在黄台吉抽调了遵化城下半数的新附汉军之后,遵化城外的女真人马加上蒙古及新附汉军,也不过就8千余人而已。 这个数量要压制住遵化城内的明军出击,已经是相当困难的事了,而遵化城的守将赵率教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后金这边自然还是要有一员大将坐镇比较合适。加上遵化城下的女真人马主要还是以正蓝旗为主,也只有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最适合继续坐镇遵化大营。 此前莽古尔泰丢下遵化大营跑到西面大军中,主要还是为了劝说黄台吉撤兵,既然劝说不动,又得到了代善的提醒,也就不等黄台吉催促,自动的返回了遵化去。 黄台吉此次调动用以进攻明军石门峡东大营的军队,计女真兵马1万5千人,蒙古附庸人马七千人,新附汉军四千七百人,总数达到了2万6千余人。 十一月二日下午,最后一只新附汉军抵达了西面的战线,所有的新附汉军被分成了三班人马,开始砍伐通往明军大营通道上的树木,并将合用的木头运到东面修建攻城器械及用于夜间取暖。 同时,蒙古和女真人马开始对明军大营两侧和后方开始侦查袭扰,并安排了一支军队保护伐木的新附汉军。不过明军除了安排人手在大营同石门峡东出口之间的地段进行反击,将后金的哨探驱逐出去外,并没有对后金伐木的人手进行阻扰。 十二月四日上午,通往明军大营的树林终于砍伐出了一个超过六百步的缺口,于是就在这日下午,后金军队做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第694章 填壕 后金军队在遵化城下受到的挫败并非没有意义,比如他们现在进攻这座明军大营时,就吸取了在遵化城外攻打两座棱堡的经验。 虽然明军大营前的壕沟面对进攻者一方还是一道缓坡,后金军队可以直接冲进壕沟进行登墙作战,但是这一次后金军队并没有去占这个便宜,而是老老实实的驱赶着新附汉军开始进行填壕作业,似乎要把面前的壕沟先填平了再说。 站在营墙后方观望战局的孙承宗并没有穿戴铠甲,他还是穿着一身大红贮丝罗纱制成的斗牛服。这种皇帝特赏的赐服,因为色彩艳丽,在战场上显得极为显眼。 被后金军队用作试探进攻的新附汉军,大多认出了孙承宗身上的服色,知道这里有一位大官。如此一来,说皇帝就在大营之中的传闻,倒的确有可能是真的了。 新附汉军毕竟不是投降后金许久的辽东汉人,他们对于大明皇帝还是存有几分敬畏之心的。进攻一座皇帝坐镇的营垒,已经让他们士气大减,对于这位看起来像是皇帝身边重臣的人物,他们就更不愿意去面对他了。 因此进攻的新附汉军不仅没有向着孙承宗所在的方向集中,反而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这个方向。至于后金军,则主要还是在观察这座明军大营的防御设施和火力状况。 女真左翼三旗在遵化东门外的棱堡下面碰了个头破血流的事,在女真人之间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虽说女真八旗一向喜欢吹嘘自己的弓马功夫,还津津乐道于努尔哈赤当年刚刚起家时,以四人下马步射击败叶赫部八百人的神话战绩。 如果对面的明军没有还手之力,他们并不介意上前给明军展示一下,八旗步射的战技。但是,围攻明军棱堡的战事教育了这些女真人,弓箭手再厉害,也是敌不过明军的火炮的。 因此,他们急切的希望,能够用新附汉军的性命,试探出这座明军大营的防御布置和火炮数量。 然而这些鞑子们的想法,注定是难以实现了。就在后金军驱使新附汉军开始填壕的时候,站在营地外墙后面的孙承宗就对着茅元仪说道:“传令下去,在参谋本部下令之前,第一、禁止超过六斤以上的火炮和大发贡火炮发射。 第二、所有的新式大炮现在都归大本营参谋本部指挥,没有大本营参谋本部的命令,一律不得发射。 第三、告诉各位将领,让他们的部下在作战的时候尽量收敛一些,不要把敌人给吓跑了。” 茅元仪有些不解的回道:“限制火炮的使用,下官还能理解,这是怕打草惊蛇。 但是下令让作战部队放松一些,这究竟是何道理?难道我们不应当趁着他们填壕时大量杀伤填壕人员,迫使对面的女真鞑子自己亲自上场么?” 孙承宗看着营墙外五道奔流不息的负土队伍,脸色平静的回道:“我倒是担心打的太狠了,让对面的建奴首领觉得,攻打这座大营付出的伤亡太大,干脆放弃了进攻的念头,转而寻找别的出路去了。 万一让他们知道了陛下前往东路的消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度领兵东去。 因此,宁可让他们觉得这座大营的防御并不是那么出色,他们全力进攻还是有机会攻下的。也好过让他们一开始就感受到危险,从而不肯投入真女真的兵力。 他们在这里投入的兵力越多,打的越是激烈,陛下在东路就越是安全。 我们在石门峡东面有新军将士近2万人,还有4千多辅兵,在石门峡西面还有山西兵和大名知府卢象升招募的义士,就算是打成消耗战,也不必担心无兵可用。 而陛下东行携带的人马不多,东路明军又因为新败而人心不齐,若是让这些鞑子再掉头东去,陛下那边可就危险了。” 茅元仪楞了一会,便拱手说道:“还是总长看的明白,下官几乎就犯了错误。还请总长且退到第二道防线内主持全局,此处便让下官来安排。” 孙承宗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向着后方走去。而茅元仪则转身对着边上的副将下达了多道命令,将后金填壕方向的整道防线进行了调整。 主要还是减少了正面防线上的兵力,加强了预备队的力量,并制定了轮换射击的制度。 对于明军防线的调整,那些负土填壕的新附汉军最先感受到,此前明军连绵不绝的箭射铳击,一下子便稀落了下来。 督促填壕的后金将领规定,负土填壕三次方可休息一轮,能够完成这个目标的新附汉军原本并不多,但是随着明军的攻击放缓,熬过三次负土填壕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不过,这个结果并没有让新附汉军恢复些士气,反而让这只军队的士气更为低落了。因为明军虽然减少了攻击次数,但是却也有了充分的瞄准射击的时间。 原本在明军覆盖射击下,新附汉军倒是有很多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只有一部分运气不好的人才会当场毙命或是重伤等死。 但是明军放缓攻击速度之后,轻伤的人固然是大大的缩小了,不过一旦被明军击中,便是当场毙命或是重伤的结果。 此前冒着明军覆盖射击填壕时,这些新附汉军倒是有了豁出去的念头,反正死不死是靠运气,只要撑过了三次填壕就可以喘口气,因此这些汉军填壕的速度还是比较迅速的。 但是现在,这些新附汉军发觉他们不必依靠运气,明军发射一轮之后,便会停顿片刻以瞄准新目标,在这个空隙上前抛土是最安全的。 发现了这个诀窍之后,一些脑子较为灵活的新附汉军便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等待明军施放一轮枪弹和弓箭后,方才拼命向前抛土。 等到这些发现诀窍的汉军熬过了三次填壕之后,很快新附汉军里就传遍了这个诀窍。而随之而带来的后果就是,填壕的速度被极大的放缓了,因为大家都磨蹭着,期待别人上前去接受一轮明军的射击。 新附汉军这样做的后果,便是给了明军更多射击他们的时间,新附汉军的伤亡比例大大的上升了。 虽然有一些督促汉军填壕的后金将士对填壕进度下降感到不满,有不少胆子较大的,甚至跑到了壕沟边鞭打那些畏缩不前的汉军上前抛土。 不过自从他们发现,一旦后金将士上前,明军的射击目标就会转向他们之后,这种自动上前督促的行动顿时就消失了。 到了四日晚上,后金军正面的壕沟也不过才填满了一半而已,不过新附汉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了半数。 黄台吉原本打算趁着夜晚视线不好,让这些汉军继续进行填壕作业,以减少汉军的损伤。毕竟现在已经没地方可以抓捕明人用于充实汉军人手了,一旦汉军损失殆尽,就需要调动蒙古人或是女真人自己去做这些最危险的填壕工作了。 不过在经过了白天残酷的填壕战之后,新附汉军的忍受能力显然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后金军驱使他们晚上继续填壕的结果,便是有不少人趁着夜色开始逃亡了。 夜晚的视线不良,显然不仅仅属于明军一方的,后金军队同样如此。对于汉军的逃亡行动,后金军队同样难以控制。而明军在营墙上点起了一种极为明亮的灯火,并利用镀银铁皮的反光,将面前的壕沟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 当黄台吉发觉夜晚填壕的效果不如预期,且有着大量汉军借机逃亡之后,便叫停了晚上填壕的行动。 十二月五日,为了避免新附汉军继续拖延时间,黄台吉下令让岳托带着本旗牛录上前督战,并对填壕的新附汉军进行掩护,同营墙上的明军进行对射。 十数辆楯车被数百女真甲士推向了壕沟,这些楯车可比之前女真人自己制作的简陋品不同,在俘虏的明人工匠的协助下,这些楯车上的盾牌都是按照明军制式的标准,在厚木板上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就算是明人的小型佛郎机炮也难以摧毁。 这种明人用来对付游牧民族的武器,被努尔哈赤学去之后,便成了女真八旗用于野战攻城的利器。特别是在楯车配备重甲兵抵近明军阵列前进行步射,混乱明军军列后发起冲锋,更是成了女真八旗对付辽东明军最常见的野战战术。 正因为这种战术的成功,努尔哈赤还曾经下令,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明军不是被女真人的骑射战法击败的,而是被一只学会了明军战法和利用明军制式武器的野蛮人击败的。 这一次后金绕道入关,自然是不会带什么笨重的楯车随行。但是在遵化城下受挫之后,黄台吉便挑选出明人工匠,开始制作努尔哈赤改良过的楯车了。 按照努尔哈赤的规定,每一百人应当配备四辆楯车,其中三十名士兵操作,另外七十人则作为作战的主力。 岳托这次动用了十二辆楯车,也就等于动用了300名镶红旗的将士,为这些填壕的新附军将士提供掩护。 第695章 敲山震虎 在30步到60步之间的距离上,女真八旗兵使用的步弓同明军对射显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在这个距离上,明军的火绳枪威力虽大,但是精确度不足,而且射速缓慢;而明军使用的步弓又因为力道不足,虽然拥有准确度和射速,但是不能穿透女真人身上的重甲。 因此当300名镶红旗的重甲步弓手推着楯车抵近壕沟,躲在楯车后方开始射击明军营墙上的守军时,便在短时间内压制着明军不敢露头,使的新附汉军可以从容的进行填壕工作。 虽说茅元仪认同了孙承宗提出的示敌以弱之策,希望能够吸引后金主力来攻打明军修建好的这座大营。 但这绝不是说,要放任这些女真鞑子肆虐营墙上的守军,让这些守军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因此茅元仪很快就下令,摆放在防线上的6斤炮以下的小炮,开始对敌军侧面进行交叉射击。 使用了木头、铁皮和牛皮等复合材料构建的楯车,在正面的防御力的确是相当惊人的。明军使用的重型火绳枪也好,虎蹲炮也好,完全不能击穿楯车的正面防御。 但是楯车的侧面并没有什么防御能力,以往女真人遇到的军阵和城墙都是一条平直的线段,侧面也遇不到什么袭击,因此这样一个小缺点,没人回去关注。 不过今天,女真人百试百灵的楯车战术就遇到了一些新问题。明军大营修建成了一个多边形,因此不管后金军队从哪个方向上进攻,不是面对一个难以进攻的尖角,就是面对一个类似于深V形状的防线。 后金军队自然不会选择难以展开兵力的尖角进攻,因此便只能选择两只尖角之间的V形防线进行突破。 但是这样的结果便是,十二辆楯车分成两队,贴住了V形的两条斜边,虽然能够将正面营墙上的明军攻击遮挡下来,但是他们的后背却等于是让给了另一道营墙上的明军。 虽然从两白旗那里探听到了,他们在遵化城东面两座棱堡下受挫的经过,但是岳托和他手下的镶红旗将士觉得,只要压制住了自己正面营墙上的明军,就不必担心自己的背后会遇到明军的袭击。 不过当明军动用了安置在防线后方预留炮位上的火炮之后,特别是几门可以曲射的榴弹炮,标定了射击诸元之后,后金军队甚至都看不到火炮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一个黑乎乎的铁球就从明军营地内飞了出来。 此前还井然有序在楯车后面依次射击的镶红旗将士,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给打蒙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向着后方逃亡了。 明军的火炮虽然标定了射击诸元,但并不代表每一发炮弹都能击中预定的位置。但是打偏了的炮弹,对于正在进行填壕的新附汉军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而当女真人失去了楯车的保护之后,明军便再次站上了营墙,对下方逃窜的女真人和新附汉军进行了追加射击。 六斤炮、三斤炮和小型佛郎机炮射击时声势浩大,但因为是实心弹,所以并没有对下方的后金军造成很大的伤亡,只是打散了女真人的射击阵列而已。但是随后明军站上营墙的追加射击,倒是给了后金军队一个深刻的教训。 由于镶红旗的将士逃亡的较早,因此出动的女真步弓手,重伤加上死亡的不过六十多人,轻伤的也就40余人。倒是新附汉军因为反应迟钝了些,损失高达200多人。 虽然没有亲自上阵,但是站在前线督战的岳托,对于镶红旗的战斗表现,觉得也没什么可说道的。 为了能够激励本旗将士努力作战,好为其他各旗作出一个表率,他自己就站在靠近明军营地不到150步距离的地方督战。而此次镶红旗的进攻,也是中规中矩,即没有畏敌不前,也没有玩忽大意。岳托觉得即便是再来一次,他对于这些部下的指挥也不会有多大改进的余地了。 拦下了逃回的镶红旗将士和新附汉军后,岳托一边下令让他们进行修整,一边自去向黄台吉请罪去了。 事实上岳托还没有回来汇报之前,站在他后面的黄台吉等女真亲贵,已经用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千里镜观看了整场战斗的过程。 黄台吉此次入关之后,曾经对着左右说过,他这次伐明最大的收获,便是得到了三件宝物。 一是从明军将领手中缴获的千里镜,登高望远,2、30里外的人物也是纤毫可辨,真是行军哨探的必备利器。 二是从三屯营城中缴获的一批地图,虽然这批地图还是用旧制描绘的蓟州长城附近的地形。但是对于后金国来说,已经算是极为精确的地图了。有了这批地图,他们对于明国蓟州长城段就可谓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三便是从三屯营城镇府内缴获的一些明军条例,还有从明军口中询问出来的几种条例,都给了正想改革八旗军制的黄台吉不少启发。 不过在这一刻,黄台吉似乎忘记了他之前极为宝贝的千里镜,手中死死的攥着这只黄铜打造的明军千里镜,似乎想要将它捏碎了一般。 镶红旗的首战失利,顿时让此前坚持主张要打一打明军大营的黄台吉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虽然主张可以撤兵的莽古尔泰不在他身边,但是黄台吉还是觉得,这位兄长应该正在遵化城下嘲笑自己。嘲笑他不听规劝,非要一头撞死在南墙上,方才会醒悟过来。 虽然作战才刚刚开始,但是黄台吉已经从明军的防御中看出了不少东西。 明军修建的这个怪模怪样的大营,实在是最大限度的把明军的火器优势发挥了出来。 虽然火器的射速缓慢,且难以精确射击。但如果没有楯车的保护,即便是穿上三重甲的女真勇士,也未必能抗得住明军在近距离发射的一枚弹丸。 后金军依托楯车的保护,抵近明军的阵线,然后再以密集的重甲步弓手加以覆盖射击,自然就能死死的克制住明军的火器兵。 但要是遇到眼下这种状况,楯车无法保护后金的重甲步弓手,使得明军的火炮直接摧毁了后金的弓手阵列,这个时候明军的火器兵便可以充分发挥出威力,对混乱的后金军队进行不间断的轮换射击,则后金军队就陷入了光挨打难以还手的尴尬局面。 而让黄台吉感到恼火的是,他居然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对付明军的这种战法。这样的话,即便他们把明军大营外的壕沟填平了,直接攻打营墙的后金军队依然要受到侧后方的攻击。 回来汇报的岳托看着黄台吉脸色铁青的样子,不由头脑一热的说道:“大汗,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亲自带人上去,若是不能破开一个口子,绝不活着回来见你。” 黄台吉的目光从远处的明军大营转移到了他身上,平静的问道:“哦,那么你且对我说说,你打算如何进攻这座营寨?” 岳托沉思了片刻,便蹲下身子,从边上捡起了一根枯枝在泥地上画了起来。 黄台吉看了一会,终于明白岳托画的是面前这座明军大营的外形。 岳托将整座明军大营的外形画好之后,便指着图案的一角说道:“原先我们计划从这一处形如鹤翼的地方突破,但我们越是向前进攻,我们的侧后便越是露给了站在翼尖上的明军攻击。 若是想要不被明军的两翼牵制,我们就必须安排人手进攻这两处翼尖。如此一来,便是呈三路进攻的姿态,中路军队直驱鹤身,左右两路军队进攻翼尖。 三路军队首尾呼应,则应当可以牵制住明军两翼的守卫,或可一试。另外,想要防住明军对我军进攻部队的侧后方进行攻击,也许可以试一试龟甲阵。以楯车在四面防护,然后全队向前进攻。” 黄台吉看着地面上的图像思考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士气已堕,你不妨让那些新附汉军撤下来休息,下午再行填壕。 另外,我会让工匠营继续制作楯车,明日调拨给你使用。你且回去观察地形,把这个作战方案再想的细一些。明日一早再试着进攻看看…” 十二月六日上午,后金进攻路线上的壕沟已经填去了四分之三,但新附汉军也基本不堪使用了。 看着最后剩下不到千人的新附汉军,岳托倒是有了一种觉悟。要是他的进攻设想不能奏效的话,这场伐明之战大约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军中剩下的新附汉军人数,已经没有能力再填另一条壕沟,而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不会接受这种只能挨打无法还手的任务。 而经过了一个晚上的仔细思考后,黄台吉对于岳托提出的作战方案,做了进一步的发挥。 他召集女真亲贵后说道:“这一仗,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攻下这个大营,而是要抓住明国皇帝,至少也要压迫他向后方逃亡。 因此,除了岳托带着两红旗攻打明军大营之外,济尔哈朗和豪格带着镶蓝旗、镶黄旗去明军大营侧后方作出攻击的势态,但是别堵上明军往石门峡撤退的道路。 两白旗则绕过明军大营,直接进攻石门峡东入口,同样要大张旗鼓,但是不要真攻下石门峡的东入口。 我们要做一场大戏,让明国皇帝觉得自己在大营中并不安全,只有逃回石门峡以西才是安全的。 只要明国皇帝一出逃,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你们务必要将之拦截拿下,但万不可伤其性命…” 第696章 两红旗的哀伤一 十二月六日中午,八旗各部终于抵达了各自预定进攻的区域,然后便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同时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在岳托的亲自率领下,两红旗抽调了2千5百甲士,每五百人为一队。他将进攻区域划分为五处,每队各负责一块区域,他自己率领剩下的两红旗人马作为进攻部队的后援,试图一次攻击便打开明军防线的缺口。 根据岳托入关以来攻城略地的经验,不管明军将士在防御时有多么坚韧,只要在他们的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明军就会迅速的崩溃下去。 在他眼中,面前的这座大营虽然看起来构建的比较巧妙,但也不及他入关时攻打的几座石堡位置险要。因此只要女真将士登上了营墙,那些守卫营墙的明军将士估计就要溃败下去了,而明国皇帝必然会先行撤离。 此处明军大营虽然不是一座真正的城池,但是岳托也将之视为了一座城池来攻打。破城的首要关键,便是在第一次进攻上。 一般来说,依托城墙而守的守军究竟能不能坚持下去,除了城内的物资储备和各种防御设施是否完备外,最重要的还是守军有没有坚守的信心。困守在一处狭小的城池里,任由敌军不停的发起进攻,这种将作战选择权交给敌军的守城战,对于守军的心理压力是极大的。 如果守军没有守住城池的信心,那么敌军攻破城池便是必然之事。而想要竖立起守军的信心,莫过于打退一次敌军的进攻。 但凡攻城战,如果不是第一次进攻就被攻破城池,那么往往就会拖延成漫长的围城战。击退了敌军进攻的守军,在竖立了守住城池的信心之后,往往便可以正常的发挥出所有的防御手段的威力,给进攻者予以极大的打击。 因此岳托第一次进攻面前的明军大营时,就几乎将两红旗的力量都用上了。除了正面的楯车推进,竖立起旁牌遮蔽进攻部队侧翼外,每队还分配了3-5架云梯,作为进攻营墙的主要手段。 镶黄旗和镶蓝旗虽然只是在明军大营侧后进行牵制攻击,但是他们的进攻可没有一点偷奸打滑的痕迹,虽然这两旗没有同两红旗一样全力以赴,但也起码动用了近半人马用于轮换进攻明军的大营。 一时之间,明军大营四周都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而西面靠近石门峡的营垒,很快也发出了受到袭击的烽火。 原本还认为自己占有人数优势的明军将领们,顿时被女真人的这种大举进攻给打糊涂了,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起,这次入关的后金军队究竟有多少人了。 而第一次同真正的女真精锐正面作战的新军将士,在这种交战规模中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在防御作战的过程中开始不断出现失误。 同那些经历了多年战争,在战场上配合默契的女真人相比,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会战的新军将士,他们的表现无疑是相当稚嫩的。 当女真人发起进攻之后,各处防线都发出了告急的报告,这让主持大营防御战的茅元仪立刻忘记了孙承宗对他的嘱托,在这种状况下,能够尽全力守住大营,不要让防线上的新军将士崩溃,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情。 这座明军大营的构建方式,对于后金军队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营垒布置,让他们进攻时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但是,这样的大营对于明军来说,同样也是一种全新的事物。如何利用这样设置的营垒,给予敌军以重大打击,明军一样还是比较陌生而不熟练。 而且按照棱堡方式修建的大营,虽然在防御上拥有比旧式营垒具有相当的优势,但这毕竟不是一座真正的棱堡,而只是一座野外临时修建而成的营垒,因此防御手段也比真正的棱堡少了不少。 数千女真人在一整条防线上发起的攻击,很快就从气势上压倒了守卫大营的明军。 面对这些无视明军射击,直接冲击营墙的女真甲士,正对着女真人冲锋的新军将士顿时便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 在施放了一轮枪炮之后,面对女真人将云梯架上营墙,然后快速攀爬的动作,不少火枪兵顿时觉得自己装填弹药的动作简直和蜗牛一样,他们总觉的在自己装填完成之前,这些女真人已经冲上墙头了。 抱着这种急迫的心情,这些将士手上装填弹药的动作便开始变形了,不是有人忘记装填了火药,就是有人忘记装填了弹丸,还有些人则紧张的连推杆也一起射击了出去。 如果不是新军有营垒作为依托,分布在营墙各处的下级军官又用木仗和高声斥骂让这些士兵们回了魂,让他们从战场上的紧张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而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新军将士经受的严苛训练也终于获得了成果。即便是这些士兵的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是他们的身体已经机械的服从了身后军官发出的指令。 随着新军将士们慢慢恢复了作战秩序,原本岌岌可危的明军大营东面防线也就开始稳定了下来。 但是趁着明军刚刚的混乱,大营往东北面伸出的三角端部,却已经有女真人成功的登了上来。防御这里的30多名守军,很快便被陆续攀登上来的女真人屠杀殆尽。 备御吴尔坤麾下的牛录是第一个登上了明军大营的营墙的,试图在岳托和大汗面前展现自己的武勇的他,也在第一时间登上了云梯,上前支援自己的部下。 这处明军大营对外伸出的三角端部,形如一个箭头,能够正面展开进攻的人员,最多也就一、二个牛录。 当吴尔坤砍到了面前不肯逃跑,还在试图抵抗的明军后,他才有时间抬头打量着附近的状况。 这处突出的三角营垒占地位置不大,随着他指挥的两个牛录源源不断的上来,他才发觉站在这里的五十多名甲士已经有些周转不开了。 而下方的女真将士发觉这里被突破之后,还在继续的不停攀登上来,想要从此处攻入明军大营的内部。 吴尔坤顿时当机立断的推开了挡住他视野的部下,向着通往明军大营的通道走去,口中还招呼着:“都别停下来,继续往里面冲啊。你们停在这里,难道是想被那些南蛮当靶子打么…” 阎应元亲自带着预备队挡住了被女真人夺下的三角端部通道,他之所以能够及时堵在这里,也是有赖于守卫在端部的明军在女真人登上营墙后没有逃亡溃散,而是在原地坚持抵抗了几分钟。 虽然拿着火器的明军在发射完后,根本不是女真甲士肉搏战的对手,但是他们迟滞女真人的行动,却给后方的明军有了调整防御的机会。 这处通道越靠向大营越是宽广,阎应元选择拦截的地点位于通道中段,这里可以让50人排成紧密的长矛阵列,在第一排长矛手后方,便是两排交错排列的明军火枪手。 站在第二排火枪手第一个位置的阎应元,看了一眼停留在30多步外,不敢继续向前冲锋的女真甲士,便举手握拳用力向下挥道:“第二排火枪,射击。第二排退后,第三排上前一步,瞄准,射击…” 吴尔坤从人群中刚刚挤出头,便看到了一名明军军官正指挥着组成了阵列的火枪手,向着他们进行射击。看到明军军官向下挥舞拳头,让他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退。 在一阵比鞭炮声沉闷的多的声音之后,挡在吴尔坤前方的五、六名部下,几乎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倒下了。 看着对面明军平端的一排火绳枪,吴尔坤下意识的就喊道:“都跟我冲上去,他们放完枪药就是一堆废物,不要给他们时间重新装填。” 吴尔坤的拼命顿时激发了他身后十多名部下的勇气,在他的带领下,这些站在最前排的女真甲士,都对着明军堵在通道上的小方阵扑了过去,试图为身后的同伴打开一条缺口。 对于女真人的冲锋,阎应元丝毫不为所动,他沉着的指挥着火枪手的射击,又下令长矛手抬高矛头,指向冲过来的女真甲士的小腹位置。 吴尔坤在距离明军长矛手还要10多步的地方,被3发弹丸击中胸膛倒下了。跟着他冲锋的女真甲士也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五、六人,则被明军的长矛手一一戳死。 看着前方冒险冲锋的女真甲士全军覆灭,后续的女真战士顿时停下了脚步。而明军这边,新的火枪手继续替换了上来,在军官的口令下,机械的上前发射然后退下。 吴尔坤的死亡,让登上营墙的女真战士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另一个备御官,还在下方组织人员攀登。 这些失去了指挥的女真人,顿时就如同一群没有头脑的苍蝇,有人觉得应当继续向通道冲锋,有人觉得应当先撤一撤,有人觉得应当调弓箭手上来同明军对射,还有人觉得应当询问下自家备御的意见。 当这些女真人还在继续浪费时间,让位于通道口的同伴当了明军火枪手的活靶子时,这处通道两侧的防线终于稳固了下来,两侧数门火炮对三角端部下方的女真后援部队进行了拦截射击。 意识到这些登上营墙的女真人失去了支援后,阎应元随即让后方将士将装好散弹的两门虎蹲炮推了出去,开始对三角端部剩下的数十名女真人进行轰击。 除了几名眼尖的女真人看到虎蹲炮后,第一时间越过了营墙跳了下去,那些反应不及的女真人,顿时被近距离发射散弹的虎蹲炮给覆盖了。 明军随即夺回了失守的东北角,再次恢复了整个大营的防线。阎应元一边让人加固东北角的防御,一边向着南面战斗最为激烈的正面防线看去,想要确认战局的态势。 第697章 两红旗的哀伤二 在明军防线最混乱的时候,第一炮兵团的团长曹大功终于忍耐不住,去找了主持防御作战的的茅元仪。 在军官学校接受过教育的曹大功,对于茅元仪这位师长还是很尊敬的,他恭恭敬敬的对着茅元仪行了一礼后,才开口说道:“先生,要是继续按照这种方式打下去,恐怕形势对我们不是很有利。 按照那些西人传教士的说法,意大利人发明的这种棱堡,主要还是建立在火炮和火绳枪的配合使用上的。我们用于修建营垒的时间太短,营垒的范围又过大,因此防御设施修建的并不是十分完善。 而且我们此次携带的大炮数量,根本不足以布满整个大营的防线,因此便不能支撑起一个完备的防御体系。 现在这些建奴全力从一个方向上进攻,投入的兵力超过了我们在这个方向上准备的火力密度,自然就让我们的防线出现了动摇。” 茅元仪停下了手上的事务,对着他说道:“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不妨都说出来,我现在可没时间听你长篇大论。” 曹大功赶紧长话短说道:“学生以为,应当把第一炮兵团的火炮集中起来使用,利用榴弹炮曲射的特点,越过营墙直接攻击建奴的后方,切断建奴的后援。 一旦建奴进攻部队的后援被切断,就算这些建奴攻上了墙头,也会因为得不到支援而被迫退回去。如此一来,就能遏制住建奴现在的进攻势头,我们也能够对防线进行调整了。” 老实说,在新军没有建成之前,茅元仪觉得想要抵抗后金军队入侵,主要还是依靠同后金交战过的辽东边镇。至于京城的京营和内地的卫所军,那简直是给后金军队送菜。即便九边的其他边军,因为很久没有参加过大规模的战争,现在的战斗力也是堪忧。 而当新军成立之后,他这种推崇辽东边军的思想就开始慢慢转化了。虽然新军还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但是这只军队的一兵一卒都是按照他编订的条例训练起来的,这只军队中的大部分军官也是他亲自教导过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只军队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是在他眼皮底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这不仅获取了茅元仪的喜爱,也赢得了他的完全信任。 如果是其他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想要质疑他分散第一炮兵团火炮使用的举措,茅元仪估计早就不耐烦的赶他出去了。 但是对于自己的学生,茅元仪还是比较大度的,他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对着曹大功说道:“除了东面防线上火炮不许抽调,其他方向上的火炮你都可以动用。那些12斤炮,现在也交还给你统一管理。” 得到了茅元仪的首肯,重新取回了对第一炮兵团的指挥权后,曹大功顿时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茅元仪的营帐,出去寻找自己的部下,开始布置他看中的炮兵阵地去了。 当阎应元带人夺回了东北角的营垒时,进攻明军大营东面防线正中位置的正红旗人马,已经有十多人奋不顾身的登上了营垒。 这些先登的女真战士配合默契,逼退了云梯周围的明军之后,并没有立刻向前攻击,而是稍稍退回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保护着后方的两座云梯,让身后的同袍可以安全的攀登上来。 在填满了壕沟之后,这些营墙不过两人多高,不受阻碍的全力攀爬,也就是几个呼吸时间的事。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到一个牛录攀登上来,接下来就可以全力向两侧进攻,为后方竖立云梯争取更多的空间。 一般来说,只要有两三个牛录登上了营墙,那么明军这道防线就算是破了。同明军进行面对面的肉搏战,这些女真人都是具有一定的心理优势的,这些优势正来自于他们在辽东曾经无数次的击败明军的胜绩上面。 不过这些女真战士还在结阵自保时,便听到了一种沉闷的破空声,接着便有一个香瓜大小的铁球向他们头顶晃悠悠的飘了过来。 这只铁球的移动速度似乎并不快,正对着铁球移动方向的女真战士,甚至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抓住它。但是他们正这样想的时候,这只铁球已经穿过了他们头上的天空,向着营垒外继续飞去了。 营垒下方的女真战士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铁球,这只铁球最终远远的落在了壕沟外侧的空地上,弹跳了几下便停留了下来,什么伤害都没有造成。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并没有多想,似乎觉得它真的只是一只无害的铁球而已。 而在距离东面营墙350米距离的炮兵阵地上,曹大功用望远镜观察了前方观瞄手用旗语传回的讯息后,便对着身边的炮长连续发出了一连串的指示。根据第一发测试弹的落点,重新调整了12斤榴弹炮和6斤榴弹炮的炮口角度。 当女真战士半个多牛录登上了营垒时,他们便听到了一连串的破空声,紧接着五、六枚大小不一的铁球,便擦着他们头顶向他们身后落下了。 这一次从他们头顶飞过的铁球,起码有4枚落在了营垒下密集的女真人队伍之中。其中两枚较小的直接穿透了2、3人的身体,才深深的镶嵌到了填土中去;一枚较大的铁球落点较为外侧,打掉了第一人的脑袋,擦掉了后面两人的一只胳膊和一条大腿之后,便滚到边上未填土的壕沟里去了。 这三枚铁球造成的伤害,对于见惯了明军火器的女真人来说,这种程度还是能够接受的。对于那些被击中的女真战士,他们也只能认为是运气不好。 但是对于那一枚正正落入队伍中间的铁球造成的伤害,则完全震骇了附近的女真战士们。这一枚12斤炮的实心弹,从女真人队伍中间落下之后,便如同一道铁犁一般,在一整个牛录的女真战士中犁出了一道血肉做成的田垄。 这枚铁球所经过的地方,一切人的肢体都消失了,不管是脑袋、胳膊还是大腿,甚至有人干脆被一分为二了。从上方的营垒往下看,在这密集的队伍之中,突然就出现了一道30多米长的空隙,除了红色的血泥之外,基本辨认不出什么其他东西了。 这种恐怖的伤害,就如同一个时间停止的开关一样,让被炮击区域的女真将士,和目睹这一切的明军将士,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在炮击之后的数个呼吸时间里,这道空隙左右的女真战士还处在一种身体僵硬的状态,似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 同铁球擦身而过的不少女真战士,不约而同的出现了耳鸣的幻听状态,他们都感觉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一种不真实感。几位没上过几次战场的年轻人,除了身体僵直之外,还觉得下衣湿漉漉的。 仅仅是这一轮炮击,就打掉了两红旗刚刚如潮水一般攻击的气势。已经登上了营垒的女真战士,立刻便感受到了这种气势上的变化,那就是他们身后原本不断攀登上来的同袍,突然就停顿下来了。 这些背对着营垒的女真战士,根本不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边努力逼退重新集结起来向他们进攻的明军将士,一边高声呼喊着,催促后方的同伴赶紧编队出击。 然而他们的呼喊声并没有什么效果,刚刚登上了营墙的同伴并没有组成队伍进攻两侧的明军,他们就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动作。 营垒下方,终于有失去肢体的伤者恢复了知觉,开始满地打滚挣扎哀嚎痛哭了起来,随着这些伤者的哀嚎声,伤者附近的女真人也不由为相熟的伤者痛哭了起来。 女真八旗原本就是从血亲氏族发展而来,同一旗内的旗人不是亲族就是姻亲,上阵作战时自然就比较团结一心,不会轻易丢下死伤者逃亡。 但是当遇到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伤亡时,也就迅速击溃了这几个牛录的士气,让他们忘记了继续进攻,而开始救助起伤员来了。营垒下的女真战士忘记了进攻,刚刚登上营垒目睹这一切的女真战士,同样失魂落魄的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背对营垒列阵的女真战士,有几名脾气比较暴躁的终于忍不住回头准备喝骂后方同伴时,明军第二轮的炮击又开始了。再次看到有铁球向他们飞来后,几位站在营垒上靠近云梯位置的女真战士,立刻不管不顾的翻越了营墙从云梯上滑了下去。 有这几人带头,营垒上发呆的女真战士,顿时争先恐后的向云梯跑去,试图重新返回营垒下方。而营垒下方的女真战士,再次听到了炮弹破空的声音后,便调头往后方逃亡了。这一队女真人的逃亡,迅速影响到了相邻队伍的进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相邻的女真队伍同样跟着他们开始了撤退。于是很快,这一队人马的逃亡,就变成了两红旗将士的全线溃散。 重新掌握了战场控制权的明军,对于撤退的两红旗将士自然不会客气,火炮和火绳枪对女真溃逃队伍的射击,虽然命中不高,但也获得了不少成果。 至于两红旗登上营垒的半个多牛录,除了少数人成功的逃下营垒外,大多数人都在跳下营垒时跌伤了脚,最后还是被明军收拾战场时俘虏了。少数不肯逃亡,不肯投降的被明军集火射死后,剩下的五、六人终于还是丢下武器投降了。 第698章 女真人的心思 一直关注着两红旗作战的黄台吉和代善,刚刚还在为两红旗将士攻上明军大营的墙头而脸色轻松的交谈着,紧接着便看到形势急转而下,两红旗将士开始全线溃败了下来。 手中握着明军千里镜的两人,自然能看到明军炮火给两红旗将士造成的伤害。这种伤害在他们眼中倒是的确达到了,明人对于红夷大炮的描述:“一炮糜烂数里”。 但红夷大炮的威力虽然巨大,也绝无可能一炮就干掉一个牛录,就算是当年天命汗进攻宁远城,城头的那几门红夷大炮,最高记录也不过就是一炮干掉了五、六人而已。就这样,已经让女真人把那些红夷大炮当做了神物。 而今日明军的炮火威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这些见过红夷大炮的人的理解,对于那些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红夷大炮威力的女真人来说,更是加剧了他们对于红夷大炮的恐惧。 更让黄台吉感到不安的,是他还从来没见过能发射弯曲炮弹的红夷大炮。在他的记忆中,红夷大炮只能架设在墙头发射,而且一旦固定之后便难以移动,因此进攻方可以轻易的判断出火炮的射击方向,从而避开红夷大炮射击的区域。 但是今日,他完全没有发现笨重的红夷大炮究竟放置在何处,而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女真将士,在遭到了超出想象的打击之后,也就陷入了惊惧和慌乱之中。 事实上,当明军打出了这一次奇迹般的炮击之后,就没有再复制过这样恐怖的一击了。一方面是因为营垒下方的后金军队开始逃亡,疏散了队形;另一方面黄台吉也发现,明军的射击并不精准,炮弹的落点只要不直接落在密集的队形中,伤害就没有这么惊人。 但这样的经验和教训,也只能放到下一次的战争中去了。当两红旗的将士们动摇崩溃之后,黄台吉已经很清楚的知道,这场战争已经继续不下去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寻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撤兵。 同脸色阴晴不定的黄台吉相比,代善的脸色要难看的多。虽然他知道只有让两红旗受到一些挫折,才能让这两旗的人心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但是,他绝没有想过,要让两红旗受到这样大的挫败。 就以他现在的观察来估计,这一次进攻中两红旗的损失起码也超过了五百人,如果再加上遵化城下的损失,两红旗这次入关起码损失了上千人,披甲战士更是超过了十个牛录,这可是两红旗六分之一的力量。 遭到了这样的重创之后,两红旗就算是回到了他的名下,也难以抗衡黄台吉在八旗中的力量了。朝鲜战役中遭受重创的镶蓝旗,而这次伐明作战中遭受重创的两红旗,以这三旗的力量加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真能抵挡住黄台吉控制下的另外四旗的压迫么?代善在气恼之余,脑中不由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岳托收拢了两红旗退回的败兵之后,便匆匆赶回来向黄台吉做了一个汇报,这场败仗的损失显然比代善估计的更为糟糕。两红旗没能返回的人员高达714人,而返回的人员中还有2、3百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重伤员。 以现在的天气状况和后金拥有的物资,这些伤员能够有多少人回沈阳,完全是一个未知数。即便是活下来了,照顾这些人的费用,也将是两红旗一个极大的负担。 听完了岳托的汇报之后,不待黄台吉说话,代善已经劈头盖脸的责骂了他一通,并转身就向黄台吉请求,重重的治罪于岳托,以慰两红旗牺牲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黄台吉自然不会接受代善的请求,毕竟这场仗是他坚持要打的,岳托不过是支持了他的主张而已。要是他现在重重的处罚了岳托,一来未免让人心寒;二来无疑就等于是承认了,这场仗原本就不该打,完全是他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不过出征之前黄台吉刚刚颁发了八旗临阵赏罚令,岳托先是受挫于遵化城下,现在又在明军临时修建的大营前惨败,就算是黄台吉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先行处罚,以维护女真亲贵内部的团结了。 召集了军中的各小贝勒和各旗将领,对岳托的失败责任进行了一番商议之后,黄台吉以免去岳托右翼四旗固山的职务,令他在军前戴罪立功的暂时处罚,取代了代善意图废除岳托镶红旗旗主的处罚建议。 为了安抚代善和两红旗各牛录,黄台吉同意由代善代理右翼四旗固山,将两红旗人马的管理权力暂时交给了他。 众人讨论完对岳托的处罚之后,接下来便是要重新商议对于明军大营的进攻问题。两红旗这次出兵约三千五、六百人,到现在为止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其中披甲战士的损失更是接近了一半。 打到了这个程度,两红旗不要说再发起一次对明军大营的进攻,就是接下来的战斗也不足以独挡一面了。并不是因为两红旗已经伤亡惨重到无人可以上阵了,而是两红旗将士的士气已经完全跌落到了谷底,谁也不清楚再次上阵时,他们会不会直接溃散。 而即便两红旗还有一战之力,刚夺回对两红旗指挥权的代善,也不会接受继续进攻明军大营的命令了。天知道明军大营里有多少门红夷大炮,排成密集队形攻打明军大营是找死,以松散的队形进攻明军大营同样是找死。 同明军交战多年的女真将领们倒是有了这样一个认识,想要消灭明军的红夷大炮,凭借女真将士的血肉之躯是不成的。能够对付红夷大炮的,也只有红夷大炮了。然而红夷大炮后金就没有,不仅仅是在这只军队中,便是在沈阳也同样没有。 没有红夷大炮去压制对方的红夷大炮,那么现在不论哪个旗上前主攻,都可能遭遇两红旗的失败。这种必败的任务,就算是再凶悍的女真将士,也不太可能就这么低头接受了。 在这场会议上,代善倒是主张应当继续打下去。反正两红旗已经不可能继续主攻了,镶蓝旗的实力又不足,能够担任主攻的,不是两黄旗就是两白旗。对代善来说,为了保证八旗内部的平衡,最好这四旗都去尝尝明军红夷大炮的威力。 不过就算是此前一直坚持继续作战的黄台吉,这次也没有搭理代善在会上的叫嚣。不能找出克制明军红夷大炮的方法,他自然是不会投入自己名下的两黄旗。而为了不让两白旗的将士嫉恨,他也不可能提议让两白旗替换两红旗去进攻明军大营。 于是这场会议便陷入了一个不断扯皮的过程之中,每当代善或亲近代善的女真亲贵提出,下面应当让谁去接替两红旗进攻的问题时,便会有人出面将话题扯开,就连黄台吉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作出回应。 会上僵持了近一个时辰之后,正黄旗固山额真纳穆泰,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汉,两人终于试探的提出,“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将出征的各旗人马召回大营,待到明日再做打算为好。” 两人提出的这个建议终于赢得了众人的响应,于是黄台吉趁机宣布休会,先召回各旗在外人马,等到晚上再讨论继续进攻明军大营的问题。 在明军防线动摇,大营四处都有女真人马围攻的消息传来时,孙承宗依旧巍然不动的坐镇于中军大帐内,处理着从后方传来的军务。 即便是他上了前线,大明北方的军事防务和军队调动事务,也是源源不断的向他这里汇聚着,京城的内阁和兵部还是不能插手。 虽然这看起来会耽搁一些时间,但是孙承宗倒是发觉,只要皇帝没有出声,整个北方地区的军队和物资调动,他都可以了如指掌,而且不必担心有人会截留这些军队和物资。 一句话来说,他希望某只军队抵达某处,某些物资运往何地,只要他发出命令,军队和物资就会出现在这些地区。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他还要担心朝廷会更改自己的命令,迫使他分出大半的精力同内阁或是兵部等部门进行争论。 拥有了这样的权力,总参谋部讨论后决定的作战方案就能一步步的实施下去,而不必担心会因为朝廷胡乱插手,而导致整个作战方案变得面目全非了起来。 孙承宗同茅元仪等参谋本部的成员商讨并决定了西路明军的作战计划之后,他就没有再出面干涉茅元仪主持作战。孙承宗这种镇静的姿态,使得中军大帐内的官员和参谋们,都没有被帐外喧嚣的战斗声音所干扰,只是安静而全神贯注的做着手上的工作。 不过当外面传来了明军欢呼的声音后,大帐内埋头工作的官员们终于停下了书写,有些按捺不住的向着孙承宗望去,想要找个人出去打听下战局的变化。 孙承宗不慌不忙的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放下了毛笔说道:“跟我一起去看看,看他们究竟在欢呼什么。” 虽然孙承宗表现的很是沉稳,但是跟着他向外走去的几位属官还是发现,今日的孙学士走的有些急。 第699章 退兵 孙承宗站在中军大帐不远处的高台上,一边观察着整座大营的状况,一边听取茅元仪向他简单的汇报这场战事的经过。 虽说他此前希望后金主力能够把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这路人马身上,但是等到后金主力对明军大营真的全力以赴的时候,他才觉得即便是有这么一座大营作为依靠,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军是不是能够挡住后金主力的攻击,依然还是一个未知数。 孙承宗虽然在倾听着茅元仪的汇报,但是他的心思到有大半不在这个汇报上。到了他这个岁数和地位,这一战即便是获得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是多恩荫几个子弟,追封下先人的名号罢了。至于他自己,已经是升无可升的状况了。 孙承宗的大半心思倒是放在了营内的新军将士身上,这些训练了一年多的新军将士,除了那些军官之外,大多数士兵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规模和程度的大战。后金军队被击退后,这些将士们高声欢呼了一阵,便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干起收敛分辨尸体,抬治伤员,维修营墙和整理装具的活计来了。 每一队士兵都有工作可做,既没有人躲在一旁哭哭啼啼,也没人纠缠着上官要求赏赐,更没人偷偷的溜走,躲避这些繁重而琐碎的事务。过去这一年多来,对于新军的严格训练,正以这种井然有序的服从性,展现在了孙承宗的面前。 当茅元仪停顿下来时,孙承宗突然张口对他说道:“你觉得如果今日守在此处的是辽东军,这结果可会有什么不同么?” 茅元仪楞了下,才不确定的说道:“学生虽然在辽东军中待过一段日子,不过学生还真不敢断定,这结果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但是学生倒是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辽东军也好,还是大明其他边军也罢。如果没有主将发话,是不可能有人去组织预备队夺回失守阵地,被击退的士兵也不可能这么快被重新收拢编组,然后听从命令进行反击的。” 孙承宗迟疑了片刻后,才说道:“所以,在你看来,如果今日守城的是辽东军,一旦大营外墙防线被突破了,他们就夺不回防线了么?” 茅元仪思考了半天,才斟酌的说道:“学生的意思是,如果一开始就是辽东军在守营墙,估计建奴恐怕登不上营墙。就守城的经验来说,辽东军要比新军丰富的多,辽东将士之间的配合也要默契的多,因此我觉得女真人不一定能够登上营墙。” 孙承宗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道:“战斗经验这种东西,只要打上一两仗不死就会有了。这么看来,按照条例训练的新军,倒还是可以一用的…” 听着孙承宗似乎在担心什么,茅元仪不由好奇的问道:“新军可用难道有什么不好么?老师还在忧心什么?” 孙承宗下意识的回道:“新军可用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就是担心,陛下有了这只新军之后,他要如何处理九边的边军。 其他边镇倒也罢了,这辽东军一向桀骜不逊,要是察觉到朝廷想用新军取代各地边军,天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事端来。我就是担心陛下如果操之过急,引发了辽东军中那些将领们的不满,搞一出引狼入室的闹剧来,我大明关外就真的麻烦了。” 茅元仪想了想便说道:“老师不必过于担忧,陛下若是行事操切,对辽东军的整编那早就提上了日程。既然到了现在都没有对辽东军进行整编,可见陛下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至于那些辽东将领,煽动下面的士兵闹事,要挟朝廷进行赏赐的事会做,但是投向后金这种事未必会干。 辽东一向物产不丰,供应辽东军的各种物资大都是从关内转运而去,女真人现在连刚刚投向他们的那些蒙古人都有些养不起,更别提辽东的数万将士了。 更何况,现在管理辽东军的祖家兄弟和满桂等人,在我大明朝已经是升到武将的顶峰了。以他们的身份投降后金图什么呢?难道还能图后金会给他们封王不成。” 孙承宗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想多了,他随即转移话题说道:“看这样子,建奴今日应当不会再进攻了。你去通知红光先,让他把夜不收派出去,把石门峡和到大营通道的两侧都仔细的搜索一遍,不要让建奴有机会偷袭我们。 至于受伤的将士,今日先撤到石门寨,然后再安排撤回蓟州去疗伤。顺便让石门寨的军需官调拨一批肉食上来,今晚犒赏下营中的将士们…” 大营内的明军将士们正在为今日的获胜庆祝时,另一方的后金营地内却是一片的愁云惨淡。多尔衮兄弟是最迟知道两红旗进攻败绩的人,他们还没想好要如何在接下来的作战会议上表态时,两白旗的大臣宿将已经成群结队的找上了他们。 这些两白旗的将领在两兄弟面前说了许久,其实中心内容都是同一个,就是希望多尔衮兄弟在会上一定要反对让两白旗接手两红旗攻打明军大营的任务。 有两红旗的先例在前,两白旗的将领自然就不愿意去啃这根硬骨头了。如果这是一座城池的话,付出的牺牲还能从战利品中弄些本钱回来。但是一座明军临时修建的大营,就算能够获得一些军械,也是八旗均分的结局,两白旗在进攻营垒中损耗的人命根本得不到多少回报,这些将领们自然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任务了。 不过当晚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多尔衮兄弟都不需要找借口,推却让两白旗接替两红旗进攻明军营垒的任务,进攻明军大营的作战已经被取消了,更确切一些的说法是,今次伐明的战役已经取消了。 因为就在黄昏时,先后有两名信使抵达了后金的大营,为黄台吉带来了两个不太好的消息。一名信使来自马兰峪,他带来了一位驻守在马兰关的蒙古首领的口信,口信中说:昨日凌晨明军袭击了马兰关,当时关内的守军还不到200人,其中还有五、六十名投降的明军,来袭的明军起码有数百之众,他们根本难以抵挡。 在战况最为激烈的时候,那些投降的明军突然反正,使得马兰关终于失守。他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带着五十多名部众退往了西南方的马兰峪。 根据这位首领的描述,这些进攻的明军来自于西北方的黄崖关方向,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蒙古人,似乎是察哈尔人。 这位首领还继续说道,马兰峪不过是个小城寨,里面的物资早就被两红旗搜刮一空。而且他同马兰峪的蒙古首领合兵一处,也不过不到三百人,但是城内的投降明军和住户却有近千人,他和驻守马兰峪的蒙古首领都不认为,他们能挡住明军的进攻。 因此两位蒙古首领期望黄台吉能够派兵支援他们,并带上一些物资过去。如果黄台吉无法办到,那么他们在原地坚持抵抗三日,便不得不撤离了。 察哈尔部有可能插手后金同明国之间的战争,这顿时让后金的诸位将领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撤退的地步了。否则察哈尔部出动大军封住他们的退路,他们就不得不同明军在关内拼命了。 如果这种最坏的局势真的形成了,不管他们能不能逃出生天,这只部队中的大多数人都未必能再回到沈阳。而后金同明国两败俱伤,得到便宜的便只有林丹汗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黄台吉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他也不必在绞尽脑汁的去想什么退兵的理由了,察哈尔部插手后金同明国的战争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而第二位信使传来的消息,则是土谢图汗奥巴的口信,奥巴告诉黄台吉:明军在东路发起了反击,武纳格调度无方,使得滦河上的石桥被明军夺去。 失去了这座石桥之后,他多次发起了反击想要夺回桥头的营垒,但是驻守金山营地的鄂本兑毫无战心,每次进攻桥头营地都败退了下来,还让明军切断了他们同东面武纳格部的联系。而明军切断了后金东西两部的联系后,有隔开了他同金山营地之间的联系,然后倾尽全力的攻击他的汛地。 由于此前科尔沁部的将士被黄台吉陆续调走了三分之二强,因此只剩下千余人马的他虽然奋力杀敌,但终究不敌明军上万兵力的进攻,不得不向后方退去。 奥巴还狠狠的告了武纳格和额本兑一状,说这两人在他同明军主力交战时袖手旁观,完全不理会他的死活,使得他不得不脱离汛地撤退。 奥巴让人传这封口信时,崇祯就在东路军中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他耳中,因此他的这位使者也就没有提及崇祯的存在。 得到了这两个消息之后,在场的女真亲贵就开始讨论起这么撤退的问题来了。至于原本开会要讨论的,要不要撤退的问题,显然被直接跳过了。 黄台吉放弃了继续作战的念头,而参加会议的女真将领又思归心切,因此一个撤退方案很快就被整理了出来。 在这个方案中,科尔沁部人马同两黄旗人马先跟随黄台吉东去,名义上是增援东路军。 其后就是两红旗和两白旗撤退至遵化,最后是镶蓝旗撤离。当女真人全部撤离之后,才会轮到蒙古各部的人马撤离。 为了避免引起混乱,黄台吉决定对队伍的撤离顺序进行保密。另外他重新恢复了蒙古左营的设置,依然还是任命了恩格德尔作为蒙古左营固山,让他统帅这只蒙古军队殿后。 第700章 多尔衮的猜测 十二月七日上午,正在安排撤退事务的黄台吉再次听到了一个来自东路的消息,这个消息却是武纳格派人送来的。 关于明军从马兰庄发起反击的事,这位信使同土谢图汗奥巴派来的信使说的一般无二。但是接下来,关于这场战役的失败过程,双方描述的出入就比较大了。 昨晚抵达的奥巴使者说,这场战役的失败全在武纳格和鄂本兑身上。但是今天抵达的武纳格使者却说,这场战役的失败是因为土谢图汗擅自撤退,导致明军毫无阻碍的过了河,并顺利展开了队形切断和包围了驻守金山的鄂本兑部。 由于明军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再加上双方交战过程中,明军突然打出了代表明国皇帝的黄龙旗,使得科尔沁部及草原上的附庸部族都出现了动摇,最终武纳格也没能解救出被围的鄂本兑部。 除了一部分人弃马翻越金山北走,鄂本兑及其所率领的近千人马都被明军一网打尽了,鄂本兑失陷在明军的包围中,生死未知。 奥巴贝勒的撤离,鄂本兑部的被围歼,导致武纳格率领的后金军队有被明军拦截包围的趋势,因此他也不得不放弃了滦河防线,向着五重安撤去。 但是等他当晚抵达五重安之后,却发觉此地营垒已经被明军所占,因此他不得不带着队伍趁着夜色绕过了营垒,继续退到了忍字山口。 由于明国皇帝出现在东路,兹事体大,武纳格不能擅自做主。所以他便连夜派出了信使向汗报信,他还命令信使经过遵化时,要对驻守遵化的军中人员守住东路失利和明国皇帝的消息,以确保黄台吉能够在第一时间收到这个消息。 听了这位武纳格使者带来的详细消息之后,黄台吉在第一时间便判断出了,奥巴的使者在说谎。但是在眼下这个时间,他除了安抚奥巴之外,还真的不敢轻举妄动。 奥巴对自己被强迫臣服于后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也因此破坏了后金国对西迁察哈尔部的出征计划。只不过科尔沁部在察哈尔部离开之后,虽然一举成为了辽东草原上的霸主,但是科尔沁部的实力却已经远远不及后金国了。 这主要是因为,察哈尔部西迁后留下的那些附庸部族都投靠了后金国,而不是投向同一个民族的科尔沁部。或者说,这些草原上的部族承认了,察哈尔部西迁是迫于后金的兵锋太厉。 这一事件证明了,察哈尔部自认打不过女真人,于是干脆直接跑路。而科尔沁部虽然是后金的盟友,但是他们对于察哈尔部却几无胜绩。按照草原上的规矩,科尔沁人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强者,只是躲在女真人背后的一些牧羊犬罢了。 既然要投靠后金,这些草原民族自然就不想再找个二爹居中传话。他们都宁可直接向女真人投降,接受女真人对他们拆散恩养的处置。 但即便是如此,科尔沁部也是建州女真最为重要的盟友。这不仅在于科尔沁部能够稳定的向后金输送大量的马匹牲畜,还在于双方十多年的联姻中,后金固然是加深了对科尔沁部的影响,但科尔沁部又何尝不是在后金国内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即便是黄台吉也不敢轻易的处置了科尔沁部的首领奥巴,避免科尔沁部同后金之间产生裂痕,从而让后金失去北面的屏障。 而眼下这个让他威信大受打击的时节,他就更不能把后金国内的科尔沁势力推给其他三大贝勒了。因此他虽然知道了也许奥巴才是滦河战役失败的根由,但也只能装作不知,先派出使者去安抚奥巴,并让武纳格等人压下这个消息了。 奥巴的事虽然不可对外言说,但是明国皇帝出现在东面的消息,黄台吉却不能隐瞒下去,他召集了代善和女真亲贵告知了这个消息。 代善显然有些不太相信,“明国皇帝在东面?武纳格可有说,有人看到明国皇帝本人了么?光凭一面旗帜,如何能够证明国皇帝就在东面?不会是他们打输了仗,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吧?” 就连岳托也半信半疑的说道:“虽说明人在礼仪上的规矩不少,皇帝若是不在,没人敢乱打黄龙旗。 但是我们面前的这座大营里,同样竖立着黄龙旗,明国皇帝又不会分身术,岂能在东、西两路明军中同时出现?” 坐在多尔衮身边的多铎,立刻心直口快的接着岳托的话说道:“这还不简单,要么就是武纳格的人眼花了,要么就是这些南蛮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多尔衮不动声色的踢了多铎一脚,终于让这个弟弟住了口。不过因为多铎的插嘴,上首就坐的几人倒是把目光转到了他们兄弟三人身上。 自从大妃阿巴亥被殉葬之后,除了那个没人愿意亲近的阿济格外,多尔衮、多铎两兄弟但凡出现在朝会上都是一副木头人的模样。即便是去年多尔衮开始亲领一旗,也不过是黄台吉用来控制两白旗的傀儡,两兄弟每次出现都只是黄台吉的应声虫而已。 不过现在黄台吉的威信刚刚受挫,这多铎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在代善等人眼中,便觉得黄台吉对于两白旗的控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牢靠。 黄台吉的脸色倒是平静的很,他打量了多铎几眼,便盯着多尔衮温和的说道:“十五弟果然是长大了,不妨就说说看,你觉得那些明人究竟在玩什么诡计呢?” 多铎看着黄台吉虽然对自己说话,却把目光始终放在了多尔衮身上,而自己这位兄长低眉垂眸仿佛一无所觉,心中顿时有些泄气,他起身对着黄台吉行礼告罪道:“臣弟一时性急口快,也许是胡言乱语了,还请兄汗恕罪。” 黄台吉这才把目光转到了多铎身上,似乎确认了这次他的突然插嘴,并不是得到了多尔衮的授意,也不是两白旗试图脱离自己控制的试探。 不过即便明白了过来,黄台吉还是决定要敲打一下多尔衮、多铎兄弟,他语气有些严厉的对多铎批评道:“我女真一族召开军事会议时,一向都是各抒己见,并无上下之分,而众人评议之后,择其善者而从之。而军议一旦决定下来,上至汗,下至兵民,都不得擅自违背,这也是我后金国强盛不衰的根由。 你身为额尔克楚呼尔和正白旗旗主,自然有在会议上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力。但是军事会议上讨论的都是军国大事,你贵为正白旗旗主岂能如此轻率的胡言乱语?莫非你是在戏弄在座的各位兄长和我八旗将士不成?” 多铎此时毕竟年幼,母亲被迫殉葬之后,他又一直生活在几位大贝勒的恶意之下,虽说去年开始日子稍稍好过了些,但是某些阴影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黄台吉当众向他发难,顿时让他沉默了下去,在多铎自己看来这是一种臣服,但是在旁人看来,多铎的沉默却是在继续挑战黄台吉的权威。 多尔衮对于这个弟弟的脾气倒是了解的很,因此很快便起身向着黄台吉恭顺的说道:“十五弟虽然猜测的未必是事实,但并不是有意在各位兄长面前胡说,还请汗息怒。” 注意到了多尔衮对自己使的眼色,多铎这才醒悟了过来,再次向黄台吉跪下请罪了。一边的代善突然微笑着说道:“军事会议原本就是各抒己见,既然十五弟不是在胡说,那就说说看,明人究竟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十四弟也可以替他说么。” 黄台吉看了代善一眼,才口气稍稍有所缓和的说道:“代善贝勒说的不错,既然墨尔根戴青你知道十五弟在想什么,那么就由你来说说十五弟的意思。” 多尔衮沉默了片刻,才冷静的说道:“臣弟以为,十五弟说的意思是,明国皇帝也许真的不在此处,他不过是留下了一面黄龙旗引诱我军进攻明人设下的坚固营垒,而明国皇帝本人却带领主力绕道东面,全力打通前往遵化城的通道,以期解开遵化之围。 就目前这种局势来看,如果有机会,明国皇帝说不定还打着截断我军退路,意图夹击我军的主意也说不定。” 多尔衮的分析倒是引起了大多女真将领的点头认同,黄台吉还在思索的时候,代善却不由开口问道:“你如何能确定是明国皇帝去了东面,此处留了一面旗帜引我军进攻;而不是明国皇帝留在此处,东面明军虚打了黄龙旗?” 多尔衮不假思索的回道:“此处明军获得如此战绩,按理说即便明国皇帝再胆小,也应当出来鼓舞士气,巡视大营了。但是我们监视明军大营的却从没有听到有人高呼过一声万岁,这岂不是怪哉? 另外,东路明军被我军伏击之后士气大堕,如果没有援军和明国重臣亲至军中,激励起败军的士气,并有足够的权威逼迫那些辽东将领领兵西进,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时间内重整军队,然后进攻武纳格军呢?” 多尔衮的理由终于打动了大帐内的女真亲贵们,就连黄台吉、代善也觉得事实应当大抵如此。如何应对明国皇帝出现在东面的现实,终于吸引了这些女真亲贵们的注意力,多铎的小小失误自然也就被顺势忽略了过去。 多尔衮退下时,轻轻扯了扯多铎的衣角,把这位弟弟重新带回了座位上去,而女真人的军事会议终于重新回到了正轨上了。 第701章 黄台吉的决定 黄台吉虽然看到了多尔衮的小动作,但也没有出声阻止。他只不过是想要敲打一下多尔衮兄弟,免得两兄弟背后的两白旗将士真的以为因为这次小挫,他就变得有所顾忌起来了。 原本就已经决定要撤军的女真亲贵们,听到明国皇帝极有可能不在对面的大营中,就更没心思在这里待下去了。不过他们对于明国皇帝亲自增援的东路明军应当采取什么对策,又陷入了争论之中。 有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继续同明军作战的兴趣,只是一心想要趁着严寒到来之前,早日返回沈阳。既然已经无法在关内支撑到明年开春,那么在关内每多延迟一日,他们在返回沈阳的道路上就要多挨一些辛苦,那这又是何必呢? 持有这种想法的,多是前期已经劫掠了不少财物,又在进攻遵化和此处明军大营时折损了不少人马的两红旗将领。他们现在就想带着劫掠的财物和伤员,尽快回家过冬去。 也有的人还是有些不甘心,比如护卫在黄台吉身边的两黄旗,他们入关之后便直接到了遵化城下,除了大安口附近的村子外,基本没有分散人马外出掠夺过。而大安口附近劫掠的财物和人丁,又被黄台吉当做了引诱关门36部入关的礼物,因此两黄旗今次入关基本可以算是两手空空。 虽然两黄旗的人马也因此没有遭遇什么折损,但是跑了上千里的路,就这么一无所获的回去沈阳,两黄旗的将士们自然是不甘心的。既然明国皇帝不在西面的大营内,反而跑去东路同武纳格的蒙古右营在野外浪战,他们就觉得可以试着去东面打一打明国皇帝率领的东路明军,说不定就擒住了明国皇帝了呢? 当然大帐内也有人选择了冷眼旁观,完全不参与是否出兵攻打东路明军的讨论。这些人指的是两白旗的将领和济尔哈朗带领的镶蓝旗将领,不过两白旗将士是真的不想参加讨论,他们对于是否出兵攻打东路明军,虽然没有什么积极性,但也没到完全拒绝的程度。 而济尔哈朗则一直在等着黄台吉的决断,作为一个已经向黄台吉靠拢的女真亲贵,他现在只能紧紧的跟着黄台吉的步伐。 虽然看着豪格带着两黄旗将领同两红旗的将领争执着,但是黄台吉内心却并不认同豪格的做法。既然他此前同众人已经商议过,决定撤兵返回沈阳,那么他就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出尔反尔,再去打东路明军的什么主意。 一来这种朝令夕改的决策会有损他在后金国内的信誉;二来现在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当初坚持要进攻面前的明军大营,是建立在东路明军已经彻底被击溃,短时间内无法再有什么异动的基础上的。在这种状况下,即便是进攻失败,后金军队也可以从容退走。 但是在现在进攻西路明军大营受挫的状况下,他们又想调集人马去进攻东面的明军,就无疑是拿下面将士的性命去冒险了。在黄台吉看来,豪格的行为就如同是输红眼了的赌徒,只不过输了一把,就想要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虽然这让豪格看起来很有勇气,但其实只是证明了他缺乏一种大局观而已。 不过黄台吉并没有急着出来压制豪格和两黄旗将领的意见。毕竟两黄旗才是他的根本,即便是他们现在选择了错误的主张,他也不打算直接压制这些部下的意见。 反正争论到最后,作出决定的还是他而已。黄台吉能够沉得住气,但代善显然没这么好的耐性,他制止了两红旗和豪格等人的争执,然后对着黄台吉说道:“大汗,这么争论下去,我看就算是争论到明天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来。不如还是由汗来决定,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去做吧。两红旗的将士和我,都将会无条件的遵从于汗的决定。” 黄台吉看了一眼态度依然恭顺的代善,不由笑了笑说道:“我做了决定,代善贝勒还有你们都会听从么?” 代善和大帐内的女真亲贵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到,只要黄台吉做了最后的决定,他们一定都不会有异议的。 黄台吉起身扫视了一眼帐内的众人之后,方才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你们都要求让我来决定,那么我只有一个态度,继续执行此前大家已经议定的撤退方案。朝令夕改乃是上位者的大忌,我们已经告诉了将士们撤退的命令,现在却又要让他们去东面作战,将士们的肚子里难到不会怨气丛生么? 我后金国小民微,但却可以西拒蒙古察哈尔部,东服朝鲜,南抗明国,这是因为什么?我以为缘由有二,一是我后金受天命眷顾,所以征战四野,无一不是顺风随意之仗; 二来则是我后金上下一心,所以上了战场之后人人奋勇向前,无人向后回顾。而明军人数虽多,但上下离心,且军中将领各自勾心斗角,战场上,明军一营向前,其他诸营未必向前,但是一营退后,则诸营皆退。 我后金正是仰赖这两大优势,方才能百战百胜,夺取了明国的河东之地,建成了我后金国。不过想要让我后金国上下一心,那么上位者的言行就要让普通人感到信服。我们此前既然已经承诺要带将士们回家,岂能言而无信? 明国皇帝下次还可再抓,但是对于我女真八旗的将士,我是绝不会违背自己作出的承诺的。” 代善想要将黄台吉一军,却不料反倒被黄台吉成功的利用了这个机会,重新在众将心里塑造了自己的形象,收揽了一把军心。 代善看了看帐内众将的神情,便默默的选择了住口,任由黄台吉继续发挥下去了。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后,黄台吉这才继续说道:“当然撤退归撤退,我们也要让这些明人知道,我们不是被他们赶跑的丧家之犬,而是自己主动撤兵的。 明人躲在城墙,我们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们。但他们要是敢于出兵尾随我们,我们就必须坚决果断的吃掉那些明军的追兵。 我们要让这些明人知道,女真八旗不可轻侮,他们可以幸运的取得一两次守城战的胜利,但是野外依然还是我们女真人的天下。 两白旗和两黄旗的将领听令,立刻回去准备行装,我们去把土谢图汗、武纳格他们接应下来。其他各军依然照之前的撤退计划进行…” 将时间退回到四日晚上,忍字山口的明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朱由检虽说要再考虑考虑东路明军的进军路线和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但是他内心还是倾向于派出一支骑兵部队,在三屯营城下围点打援的计划多一些。 当日晚上他并没有一个人枯坐着发呆,而是先接见了桑昂、纳木奇等蒙古将领,随后他留下了纳木奇身边一位较为机灵的年轻亲兵沙喇博,说是有事交代他去做。桑昂和纳木奇等蒙古将领也没有多想,就留下了沙喇博离去了。 朱由检同沙喇博单独交谈了半个多钟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让连善祥把卓尔璧带到自己帐内来。 这位关门36部首领束不的侄子,自从在石门被俘虏后,就被崇祯带在了身边,安排在了他身边的卫队之中。 卓尔璧倒也老实的很,加入了崇祯身边的卫队后,对于他的管制就放松了许多,甚至于有好几次给了他脱逃的机会,但是这位关门三十六部的小首领都没有趁机逃亡,似乎真打算就这么在明国待下去了。 朱由检挥手让其他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了连善祥一人在身边,接受了卓尔璧的行礼问好之后,朱由检才对着他温和的问道:“这些日子,你在朕身边过的可还舒服么?” “皇上待小的很好,队中的其他兄弟也没有排挤俺,俺觉得不错。”卓尔璧毫不迟疑的向皇帝回话道。 “唔,看来你过的不错,那朕也就放心了。不过朕今天召你过来,是有件事吩咐你去坐,你能替朕去办么?”朱由检神情放松的说道。 卓尔璧丝毫没有迟疑的回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小的这便去做,绝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态度这么爽快,那朕也就直话直说了。朕希望你能回后金那边去,顺便带个人过去,让他同奥巴说上两句。” 卓尔璧顿时有些迟疑了,明军不仅取得了滦河大捷,还轻易的夺取了忍字山口的大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后金这次入侵关内的前景似乎不太妙。他在崇祯身边老实待着,便是希望当明军把后金军队驱逐出关后,不要把愤怒发泄到关门36部身上。 以明军现在集结起来的力量,关门36部根本抵挡不住。也许束不的所属大部族可以跟着后金返回辽东,但是那些没有多大拉拢价值的小部族,恐怕只能留在原地听天由命了。卓尔璧就是希望在关键时候,能让崇祯看到关门36部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不要采取全面清除的政策。 第702章 卓尔璧的任务 看着卓尔璧迟迟没有回答自己,朱由检不由扬起了眉毛说道:“怎么,你不想回自己的部众那里去么?” 卓尔璧忙说道:“不敢,如果皇上能够宽恕关门36部这次犯得的过错,那么小的便希望能留在陛下身边继续为陛下效力。” 朱由检盯着他看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你这些日子在朕身边做事倒也勤勉,朕宽恕你跟随后金侵犯我大明的罪过倒是可以。但是你的那些族人至今还在助纣为虐,替后金奔走效力。你且说说,朕有什么理由去赦免他们?” 卓尔璧双膝一软,再次对着崇祯跪拜了下去,然后双手撑着地面对着崇祯再次哀求道:“皇上,小人的族人不过是一时头脑发昏,加上后金以武力作为威胁,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屈服于后金下达的命令。 如果陛下愿意宽恕小人的族人,小人愿意去劝说他们立刻退出关去,不在继续干涉明国同后金之间的战争。” 崇祯迟疑了一些,才语气平和的对卓尔璧说道:“你确定他们会听你的劝?就这么乖乖的跟着你回草原去?” 卓尔璧咬了咬嘴唇,才开口说道:“之前在滦河之战中,皇上不是俘获了不少蒙古俘虏么?其中就有不少小人的族人。 小人从这些族人口中得知,臣的叔父此刻还在西面,正跟着伪汗黄台吉征战。如今在对面的敌人中,就有千余臣的族人和部下。现在既然臣的叔父不在此地,那么他们就只能听臣的命令了。只要臣能回去,必然能够让他们退出关去。”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展颜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思,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不过朕听说,对面这路后金军的主将武纳格治军颇严。如今他刚刚遭受败绩,还是因为奥巴带着科尔沁部人马先行撤离的结果。恐怕现在对面的后金军中,这位武纳格对于不可靠的部队都会加强戒备了。 关门36部同我大明之间也就相距一道长城而已,只要你们出了关,就算是到家了。但是后金即便成功出关,也还需要跋涉千里方能回到沈阳。 在这样的状况下,恐怕武纳格猜忌关门36部的心思,还要远过于科尔沁部。你回去后想要联络族人撤离此地,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卓尔璧毫不迟疑的回道:“只要陛下愿意宽恕我36部,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后悔的。”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朱由检终于满意的说道:“你有这样的态度,朕还是愿意相信你的。 不过你的那些族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朕觉得还是要看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今日白天后金军队刚刚从此处撤离,想来他们军中现在也是比较混乱的,你今晚带着人回去应当不会受到多少盘查。 若是有人询问,你便说是趁着夜晚偷马逃亡出去的,具体过程等一会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你好好记下便是了。 你这次回去,首要任务是找机会见见土谢图汗奥巴,将跟你一起回去的沙喇博引见给他,只要让沙喇博见到了奥巴,之后的事便同你无关了。 至于劝说你的族人返回关外的事,朕觉得你不必操之过急。你回去后可以先探听下那些族人的想法,对于那些还想继续跟着后金打下去的族人,你也不必再去浪费口水劝说他们。 至于那些想要返回草原上去的族人,你可以聚拢在自己身边。接下来,当后金军队同我军对战时,你便带着这些族人撤离战场,然后返回关外去吧。” 卓尔璧的心脏顿时紧张的收缩了起来,劝说自己的族人逃亡,而在后金军同明军对战时集体撤离,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不过是不看好后金军在这次战争中的前途,所以关门36部不愿意再继续掺和这场战争,先行撤兵了而已。 虽然这么做会招致后金国的不满,但是对草原上的部族来说,却是习以为常之事。就算是后金国事后要找关门36部算账,也不过就是赔出一些马匹,并签订更为严苛的盟约罢了。 但是当后金军同明军对战时,关门36部的人马集体撤离,却等于是在动摇后金军队的军心了。这么做的后果,也就比他们当场改换旗帜进攻后金军队,要稍微缓和一些而已。 从实质上来说,这已经是关门36部背叛后金国,再次转投明国的证明了。被出卖了的后金国,事后必然是要找关门36部进行报复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期待能够得到明国的保护,否则关门36部必然被后金大军所覆灭。 在这种关系到部族存亡的大事上,本就性子有些柔弱的卓尔璧,就更是迟迟不能决断下来了。 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卓尔璧憋出了满头大汗,却也不肯答应下来,朱由检不由轻轻咳嗽了一声。 原本守卫在崇祯身边的连善祥顿时上前一步,指着卓尔璧呵斥道:“陛下仁厚,方才应允了你的请求,决定给关门36部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你现在倒是犹豫起来了,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凭你们36部的这点人马,就能左右这场战争的胜负了么?真是可笑。” 连善祥呵斥完卓尔璧之后,便转身向着崇祯抱拳说道:“回陛下,臣觉得对这等愚顽之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臣请将此人带下看管起来,至于关门36部,这等首鼠两端之辈,留在关门之外,实在是于我大明不利啊。” 在连善祥的呵斥声中,卓尔璧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听着连善祥对皇帝说的话语后,顿时匍匐的向前跪行了几步,然后惶恐的对着崇祯说道:“皇上,小人并没有在后金同明国之间犹豫不决的意思,我关门36部也绝没有抱着在两国之间左右逢源的意图。 小人只是想着,武纳格治军法度森严,战阵之上各有监军之人,恐怕到时难以脱身,担忧坏了陛下的大事而已。” 朱由检挥手让连善祥退下,这才微笑着对卓尔璧说道:“你要的时机,朕自然会给你创造出来。 你且放一万个心,朕不会让你去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再说了,你回到后金那边,朕难道还能再控制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么? 若是后金军同我军对战时占据了上风,你也可以当做没有这回事发生的么。朕现在不过是给你找一条后路,至于你愿不愿意走,那全看你究竟是看好后金,还是我大明会取胜了。 不过看在你这些天来对朕还算恭顺的态度上,朕也提点你几句。你且想想,奥巴之前为何要撤退?朕为什么要让你带个人去见奥巴?你觉得下次双方作战时,奥巴还会不会再撤一次?” 卓尔璧顿时有些震惊的抬头看向了崇祯,口中下意识的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奥巴贝勒已经同大明结盟了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说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就要看你和关门36部的选择了。 你们究竟是愿意用行动证明,自己愿意解除同后金的盟约重新归于我大明;还是想要把赌注继续压在后金身上,这都要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朕最后能够告诉你的,便是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食物。如果你们连一丁点风险都不愿意去冒,说不定你们就是在冒世上最大的风险。 连统领,带他下去,他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去思考。一个小时之后,这个任务就取消。明天将他押回迁安去,待战后再处理他和36部俘虏们的事。” 当连善祥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卓尔璧突然伏下身子,额头贴着地面上铺着的羊毛毯子说道:“小人愿意听从皇上的吩咐,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 伸手捞了个空的连善祥听到卓尔璧的话语,不由转头向崇祯看去,等待皇帝的下一道命令。 朱由检对着他摇了摇头,连善祥顿时又退回了崇祯的身边,这时朱由检才出声温和的对卓尔璧说道:“你有这样的觉悟,朕很是欢喜。 朕希望你可以记住,关门36部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取决于你们自己今天的行为,而不会是某些人的好恶。 你跟着连善祥下去吧,他会交代你一些事情,然后让人护送你们离去的…” 当卓尔璧等3、4人被一队明军骑兵送出了大营2、3里之后,带队的明军军官便指了指北面的滦河向卓尔璧等人说道:“你们只需顺着这条河往西走,天亮之前大约就能碰到后金的哨探了。 至于如何让那些后金哨探相信你们是逃出来的,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发挥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能交给你们火把和武器,所以你们自己一路上要小心了,不要在后金哨探认出你们之前就死掉。” 这位明军军官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干脆的原路返回了。看着在黑暗中不断远去的那点火光,卓尔璧这才反应了过了,他现在已经真的自由了。 此时在他身边的,除了那位沙喇博外,其他几位都是同他一起被俘的亲信。如果他愿意,倒是可以把这位叫沙喇博的明人奸细直接丢进滦河里去。 这样他就不必再按照明国皇帝的要求去做事了,但是卓尔璧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条有些发白的滦河,连眼角都没有飘向沙喇博一眼,便调转了马头对着身边的几名同伴说道:“走吧,我们要回家了。” 第703章 裂痕 十二月五日清晨,东方才蒙蒙发白的时候,忍字山口的中军大帐内已经人声鼎沸了。李宏元及东路军诸位将领都被召集到了此处,听从李宏元等参谋讲述他们昨晚彻夜计算出来的作战计划的结果。 听完了李宏远的汇报之后,朱由检敲了敲身边的案几,,让帐内的众人安静下来之后,便开口说道:“朕已经决定,分出一只偏师奔袭三屯营城,实施围点打援的作战计划。 带兵从滦河东岸出击的将领,朕决定选吴怀。至于祖大寿则跟随在朕身边,负责从滦河西岸的攻势。 由此处抵达三屯营城不过一天的路程,吴怀率领偏师直接突破至三屯营城下,然后遮蔽三屯营城同外部的联系。预计到了第三、四日,武纳格率领的后金军必然会有所动作。则吴怀率领的偏师即可挑选地方,伏击后金援救三屯营城的军队。 而从滦河西岸前进的我军主力,前两日将会放缓行军速度。第三日开始便会全力向前进攻,若是武纳格军不去救援三屯营城,则朕会给吴怀所部新的指示,让吴怀所部渡过滦河,从后方进攻武纳格军。 若是武纳格军真的出兵去救援三屯营城了,则祖大寿将会带领本部骑兵突击,争取从滦河西面进攻被吴怀伏击的武纳格军。 这一仗,我们争取歼灭武纳格率领的后金嫡系,对于那些蒙古附庸部族、关门36部、科尔沁部的人马,只要他们不坚持就地抵抗,能迫使投降的投降,不愿投降想要撤离的,也网开一面,由他自去。 但是对于武纳格率领的所谓兀鲁特蒙古旗,还有这只军队中督战的女真兵马,务必不能放跑一人。谁要是能够留下武纳格,不论生死,朕都会在诸军面前为他斟酒贺功。 只要击败了武纳格的本部,我军主力同长城各关口调集的人马,就能毫无阻碍的进攻三屯营城。此城一下,则遵化之围也就算是解开了。 后金军队绕道远袭,既无后方可以依托,也无关内的支持者,现在东西两面都受我大明军队的进攻,他们必然是要就此退却的。 因此,三屯营城便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只要我们攻下了这座城池,那么这场战事我们已经赢了七分。朕希望诸位将士继续奋力向前,在接下来的这场战役中全力以赴,彻底扭转战局,将后金鞑子逐出关外,结束这场战争。” 王在晋思考了许久,终于承认按照参谋本部计算出来的时间表,并重新调整过的作战计划,要比昨日那个不成熟的方案可行的多。最为重要的是,这个作战计划已经标出了所有的风险因素,因此只要按照这个计划实施,就算无法取得预想中的胜利,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不能取得完全的胜利,皇帝显然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劝告退回后方的。与其和对面连续失败的后金军队对峙下去,等到后金援军上来发生其他变数,倒是不如按照这个计划实施下去。 胜利则有三屯营城为倚靠,东路明军也就免去了要同后金主力野战的风险。遇到挫败,也正好退守忍字山口,依托此处营地抵抗后金骑兵。不管如何,皇帝的安全都是可以保证的。 王在晋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便出声支持了皇帝的决定。有了兵部尚书的支持,崇祯的决定就更不是东路明军将领们能够动摇的了。 祖大寿虽然有些不乐意让吴怀得到了指挥偏师的机会,但是也不敢出声质疑皇帝和兵部尚书的一致意见,反而满面堆笑的赞美了皇帝的英明决断。 当次日太阳高高升起之后,吴怀便带着数位参谋和近五千骑兵越过了滦河,从滦河东岸向着三屯营城直扑而去了。 吴怀离开大营不久,祖大寿也带着2000多名骑兵作为明军的前锋,扫荡着滦河西岸,通往迁西城的道路。 迁西虽然有一座城墙环绕的土城,但是此地却不是什么县治所在。不过迁西城东北相邻滦河,西面和南面都有大山阻隔,因此倒是成了遵化到山海关通道上一处商旅中途歇脚的地方,此处也因商旅和军队往来而逐渐繁华了起来,倒是比迁安城更是热闹一些。 不过经过了后金同明军的几次易手之后,迁西城内的住户除了一些老弱病残之外,青壮不是翻山逃向了丰润、唐山地区,便是被后金军队抓走,成了新附汉军或是工匠营的一员。 失去了忍字山口的地势之后,从迁西到三屯营城之间,武纳格能够选择的战术只剩下了一种,便是发挥出他这只军队中以骑兵为主的速度优势。 把蒙古右营同蒙古附庸各部的人马混合在一起,分成数十只游骑部队,在明军行进时进行侵扰作战,以迟滞明军的行军速度而已。 十二月四日晚上,武纳格带着军队撤到迁西城后,终于把科尔沁部的土谢图汗奥巴拦了下来。虽然武纳格、杜度、察哈喇三人无法对奥巴的行为作出处分,但是三人还是部分的夺去了奥巴对于科尔沁部人马的指挥权。 在武纳格、杜度、察哈喇三人的强力要求下,也是出于对后金军队尚在后方的畏惧,奥巴勉强同意了把对科尔沁部人马的指挥权交给弟弟布达齐,并同意杜度留在科尔沁部进行督战。 武纳格、杜度、察哈喇等人当晚重新整理了退下来的左路军人马,在收拢了迁西和忍字山口大营的守军之后,他们手上的兵力总算有了7千5百余人,其中蒙古右营的人马1500多人,奈曼、敖汉等附庸部族的人马1100多人,关门36部的人马1000余人,科尔沁部的人马近3500人,女真八旗兵约400多人。三屯营城大约还有一牛录的正蓝旗和数百蒙古附庸人马。 科尔沁部的人马占据了这只后金军队的一半,也由不得武纳格等三人不对这只人马的指挥权不上心。即便是三人知道,他们的行为已经激起了奥巴的愤恨,此刻也顾不上了。 事实上,替代奥巴指挥科尔沁部人马的布达齐,对武纳格三人的行为比他兄长更为恼怒。虽然颇有形势,布达齐和他的兄长都捏着鼻子承认了黄台吉修改的盟约,认可了后金将科尔沁部从地位相等的盟友,变成了从属于后金命令的附庸。 此时的后金还没有撕破明国最后的遮羞布,虽然无能的林丹汗被后金的军队吓破了胆,连察哈尔部在辽东的根基都不要了,带着直属部族迁移到了河套地区,去抢蒙古兄弟的牧场去了。 不过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包括科尔沁部,都在等着明国能够复兴起来,给后金一个重重的教训,从而让草原上恢复安宁的日子,也让蒙古各部再次恢复独立和自由的生活。 如果说,黄台吉带着后金军队绕道入关的初期,女真人轻易的攻下了那些被蒙古人视为天险的关口,连续击败了关内的明军,使得蒙古各部震慑于后金军队的强大,而渐渐有了几分真心归附的意思。 那么当后金军攻遵化不克,而明军开始从东西两路反击,看似强大的后金军队显露出了疲于奔命的疲态后,蒙古人对于后金军队的敬畏,就有些消散了。 如果看似强大的后金军队,和蒙古人一样,依然在明人的城池下撞的焦头烂额,那么女真人不过也就是达到俺答汗的程度而已。 俺答汗尚且要向明国臣服,女真人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同么?同蒙古人相比,人口稀少的女真人一旦衰落下去,还能保住辽东的地盘么?说不得就要被明人赶回深山老林中去挖人参,猎貂皮去了。 科尔沁部连世代侍奉的蒙古大汗都不愿意完全臣服,更别提让他们臣服于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的这只建州女真了。 特别是,当武纳格、杜度、察哈喇等女真将领开始插手科尔沁部的内部事务,完全把科尔沁部视为了后金国内的下属蒙古部族的举动,更是深刻的刺激了布达齐身为黄金家族血脉的自尊心。 而杜度取得了监督科尔沁部人马的权力之后,很快就把这只部分分成了三个部分,1千人交给了武纳格使用,5百人在一个女真牛录的统领下保护奥巴,而杜度带着另一个女真牛录同布达齐一起统领剩下的2千人。 杜度其实还建议奥巴在这只部队的保护下,先退回三屯营城比较安全,不过被奥巴拒绝了。到了这个时候,奥巴只想跟着自己的部众在一起,他要提防着不被女真人给软禁起来。 十二月五日上午,武纳格作出了兵力分配,察哈喇带着五百人监视滦河东岸,杜度、布达齐率军驻扎于迁西城西面,而他带着主力退往迁西到三屯营城的通道。双方互为支援,以牵制明军的行军。 至于迁西城,在见到明军拥有大炮之后,武纳格就打消了困居在这座小城内死守的想法了。而那些蒙古人,更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坐骑,和明军打一场守城战 第704章 明军的分兵 察哈喇带着五百人从迁西城北面渡过滦河,他原本以为自己接到了一个最为轻松的任务。 相比于滦河西岸较为平坦的草原和成片开发出来的农田,滦河东岸除了临近滦河的地方有一些较为平坦的河谷平原外,大多数地方都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在往丘陵北去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燕山余脉。 滦河东岸的河谷平原本就不多,因此虽然被开发了出来,也不过是住着十几或是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至于那高高低低的丘陵地带,则是长满了灌木、疏林,除了一条看起来简陋异常的小路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过路商旅行走留下的痕迹。 武纳格认为步军居多的明军,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携带大量的辎重,也很难快速前进。如果明军真的这么做了,鉴于滦河西岸复杂的地形,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调集人马过河袭击明军的后队人马。 察哈喇认同了武纳格的判断,他也知道在迫使土谢图汗奥巴交出了兵权之后,他们三人如果再不作出一点成绩来,恐怕在黄台吉面前就很难交代的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武纳格和杜度都有各自要承担的职责,唯有滦河东岸还缺乏一名独当一面的将领去主持。在土谢图汗奥巴见敌先退之后,三人就已经不大相信那些蒙古首领的忠诚了。 他们能够信赖的,也只有他们三人自己了。因此察哈喇看着皱起眉头一副伤脑筋模样的武纳格,便自告奋勇的向武纳格请求,由他过河去指挥东岸的后金军队。 察哈喇的自告奋勇解决了武纳格的一个难题,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察哈喇给武纳格留下了80余名女真甲士,他自己则带着120女真甲士,200名蒙古骑士,计3百多人过了滦河。 在一处临近河边的村子里驻扎下来之后,察哈喇便派人去联络昨晚被派驻在滦河东岸的两个不满编的蒙古百户,除了接收这两个百户的指挥权外,他也想了解下东岸昨晚到现在,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不过察哈喇派出的使者带回的不是巡游在东岸的哨探首领,而是一群落荒而逃的蒙古骑兵。 从使者和这些骑兵口中,察哈喇得知明军大队骑兵渡过了滦河,随即便分成了左右两路行军,直接往着西面前进了。 明军骑兵前进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原本分布在东岸哨探的大部分后金骑兵,还没来得及撤离便被这两路人马给包围了进去。明军骑兵的数量足有数千,而分布在各处的蒙古骑兵还不到2百人。 这些蒙古骑兵别说阻扰明军骑兵,他们现在就是想要突破明军的包围都是一种奢望。这些蒙古骑兵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完全是因为明军骑兵违反常规的行军。 按理说,在这种战场上的行军,明军怎么也要派出侦骑巡视个半天,确定了没有埋伏后,才会让后面的将士们跟上。 而今天这场行军,明军基本没有派出哨探,就这么直勾勾的冲了过来。为了应付哨骑之间的战争,后金军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如果明军行军前派出哨骑,恐怕还一时难以摆脱这些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士。 但是当分散的蒙古骑士遇到了整列整列的明军骑兵向自己冲来后,他们显然就落入了最难堪的处境。明军的数量优势,在这一刻发挥了最大的效力。 分散为3、5人一队的后金骑兵,遇到了以小队规模或是中队规模的明军向他们发起的连续冲锋时,这些后金骑兵要么转身就逃,要么就是干脆投降了明军。 近200人的蒙古骑兵,因为主将的一个错误决定,导致连几片浪花都没泛起,就消失了大半。除了外围的这群骑兵外,也只有少数骑兵躲藏了起来,从而逃过了明军的追杀。 于是察哈喇尴尬的发觉,当明军骑兵窥破了他们用哨探布置的疑兵,大张旗鼓的强行通过他的防区时,他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只明军。 察哈喇不得已之下,只能带着刚刚渡河不久,士气还没被打下去的300多骑,跑去观察了正在向西面行军的明军骑兵。他原本还想着,无法阻拦前方的明军骑兵,那就对明军后方的辎重部队进攻,以吸引这些骑兵回头救援。 但是看到这只明军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他的作战计划大约是无法实施了。因为明军这次动用的是一只纯骑兵部队,他这点人马要是冲上去,也许能够击溃其中的一部分人马,但是他们这些冲上去的人马也不太可能生还了。 察哈喇关注了下左右部下的神情,发觉不仅是蒙古人脸色难看,便是女真人也躲开了他的目光,显然大家都没有冒着必死的风险去袭击这只明军骑兵的想法。 心中本就有些迟疑的察哈喇,此刻就更是一言不发了,直到这只明军骑兵从面前全部通过了,也没有发出什么指示。 看着明军骑兵远去的背影,围绕着察哈喇的女真、蒙古将士们大都松了口气。随即一些女真将士也感到了羞愧,滦河和忍字山口两场战斗的确是打掉了他们的自信心。 在以往,他们何曾担忧过明军在人数上的优势,只要找到了明军主将的位置,然后发起一波突袭,或是干掉了明军主将,或是逼迫明军主将逃亡,这些明军人数再多也就溃散了。 在这些女真人心里,明军的人数越多,战利品才会更多,从这一点看,明军人数倒是多一点的好。而明军以往行军时,不是过于大胆而导致队形散漫;便是过于小心,把整只队伍缩成了一团,都给了他们战胜明军的信心。 而眼下这只明军骑兵,既没有因为快速前进而失去队形,又没有担惊受怕的把队伍聚拢在一起,显然不是那种一击就溃的明军队伍。 虽然他们有300多骑,但是倒有大半是蒙古人,见过了滦河之战的失败后,这些女真人觉得和这些蒙古人去冲击这样一只明军骑兵,完全是送死的行为。 虽然女真将士以这种理由说服了他们胆怯的理由,但是待到明军骑兵全部通过,察哈喇也没有什么动静时,他们倒是把自己的羞愧转化成了对察哈喇的鄙夷,认为这位正红旗调遣大臣莫不是吓呆了。 一位女真备御想了想,便上前对察哈喇问道:“大人,现在我们应当如何行事?是跟着这只骑兵西去,还是先退回滦河西岸去?” 察哈喇回头看了这名女真备御一眼,才冷静的说道:“派个人回去通知武纳格,说有将近4、5千明军骑兵正向三屯营城扑去,明军主力尚未跟进,让他定个方案下来。 额济格带50人去跟着这只明军骑兵,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至于其他人,继续分散监视东面,看看是不是还有明军要从此处经过…” 察哈喇派人送回的消息,顿时让武纳格感到了头疼。在萨尔浒、广宁等数次大败之后,明军基本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分进合击的用兵勇气了。 这也使得武纳格在考虑明军作战的战术上,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明军有可能会分兵两路进攻的可能性。当然这也同他手中的军力不足,加上连续两次失利,不敢过于分散兵力的心思有关。 但是现在明军的举动再次出乎于他的预料,明军以数千骑兵为一路,从滦河东岸快速向三屯营城出击,而主力则慢悠悠的向着迁西进军。 滦河东岸的那只骑兵部队显然是奔着三屯营城而去的,一旦让明军夺取了三屯营城,无疑就等于切断了他们这只军队的后路。 对于明军分兵两路,他们最好的应对方式自然是先击败一路,然后再回头收拾另一路。 回军进攻三屯营城下的明军骑兵,保住自己这只军队的后路,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回军救援三屯营城的话,他们在人数上还占据了优势。 不过这样的话,就等于是让明军主力可以直趋三屯营城,无法再做出什么迟滞明军的行动。一旦让明军主力抵达了三屯营城下,不谙守城的蒙古人未必能够守住这座城池。 在大汗的援军抵达之前失去了三屯营城,无疑将会使得后金军队失去了周转腾挪的空间,在东西两路明军的压迫下,加上明军死守的遵化城,这次伐明之战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所以从全局出发,最好的选择还是先挫败以步兵为主的明军主力,然后再回师救援三屯营城。不过这样的话,又等于是推翻了他昨日定下的作战计划。 武纳格对于眼下的局势,顿时失去了此前作战指挥时的平常心,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后金军队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都没有打过防御战。即便是明军四路进击的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采用的也是主动进攻的战术,通过各个击破的战术解除了明军对萨尔浒的进攻。 武纳格这样的女真将领虽然战阵经验丰富,但也还是第一次被限制在一个区域内,同明军打防御战。这种被束缚住了手脚同明军作战的方式,让这位老于战阵的将领也开始变得心浮气躁了起来。 第705章 过河 后世有一位元帅曾经说过:五行不定,输个干干净净。对于武纳格这样的老将来说,一旦动摇了对于自己判断的信心,那么带来的后果简直是灾难性的。 虽然不管是理智上还是从他过往在战阵上的经验出发,武纳格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还是召回放出去的各只游骑,然后集合全军主力先去三屯营城下对付了那只明军骑兵,接着再想办法守住三屯营城为好。 但总有一些莫名的期待让武纳格迟迟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心里总是觉得,敢于分兵两路进攻的明军主将,也许会在过于迫切的追求胜利的情绪下,让以步兵为主的明军主力在行军中露出破绽来。 只要能够抓住明军露出的破绽给予他们狠狠的一击,那么他就能毫无顾及的掉头对付那只明军骑兵,而受挫的明军主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发起对三屯营城的第二次进攻。那么他们就能在黄台吉反应过来之前,将明军阻挡在三屯营城以东,给黄台吉留出一个应对的时间。 然而武纳格显然忘记了一件事,过去数十年他在战场上,都是依赖于自己的双手和部下的英勇去夺取的胜利。而今天他却放弃了这个原则,转而寄希望于明军自己犯错,等待胜利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一个人开始放弃自己原则的时候,往往也是犯错的开始。武纳格希望在滦河西岸行军的明军主力露出破绽,所以一直迟疑的没有召回游骑,向部下作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主将的三心二意自然也就让原本士气不高的蒙古人更是无所适从了起来,而武纳格也迟迟没有等到他所希望的好消息。 同滦河东岸狂飙突进的明军骑兵不同,滦河西岸的明军主力行动起来就如同一只慢吞吞的乌龟。武纳格放出去的游骑即便没派上什么用场,因为明军行军时放出的骑兵搜索范围超出了他的估计,使得后金的游骑失去了最好的突袭距离。 而且明军主力每隔3里就设立了一座小寨,还放置了一支小部队用于防御后路。虽然这极大的拖累了明军的行军速度,但却让明军稳固了后防。从忍字山口的大营到迁西也不过就十里地而,但是明军却足足走了一日。 到了当天晚上,武纳格终于醒悟了过来,他在这么继续等待下去,恐怕会造成两头落空的局面。不仅身后的三屯营城会落入到明军手中,便是对面的这只明军主力他也伏击不到。说不定,他带领的这只军队将会陷入到明军前后夹击的最坏局面中去。 当晚从三屯营返回的哨探带回的消息,也说明了战局正在向最坏的方向转化,明军骑兵抵达三屯营城下之后,便开始修建营垒,制作攻城器具,还遮蔽了三屯营城周围,显然是打算攻城,而不是绕道进攻他们这只军队。 武纳格意识到,因为他的犹豫不决,倒是让这只明军骑兵在三屯营城下站稳了脚跟,错失了解决这只明军骑兵最好的时机。到了这个时候,他又觉得明军主力今日的行动,莫不是在故意牵制他们这只军队,好让那只冲到三屯营城下的明军骑兵趁机攻城。 这一刻,武纳格倒是很想找个人商议商议,但是此刻能够同他商议事情的,只有还在大营中的土谢图汗奥巴而已。武纳格就算是再想不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同满腹怨气的奥巴去讨论这个问题。 十二月六日凌晨,武纳格终于拿定了主意,开始召回分派出去的各路游骑,并将察哈喇和杜度召了回来。 听了武纳格介绍的情况之后,察哈喇倒是很赞成他的意见,召回分派出去的游骑,先解了三屯营城的围再说。 至于杜度则有些怀疑明军计划不会只有这些,他建议加大对于三屯营城附近的哨探,确认了那只明军骑兵的详细情报再做出行动比较妥当。 武纳格和察哈喇却认为,明军派出一支偏师奔袭三屯营城,目的就是想要拿下这座城市,断了他们这只军队的后路。 现在时间拖的越久,三屯营城失陷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昨日的哨探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证明了,这些明军骑兵确实是在修建攻城器具准备攻城,还在城池四周设立了封锁线。 因此武纳格和察哈喇都认为,没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应当就在今日把部队运动到三屯营城的滦河对岸,然后在明日明军攻城时突袭明军背后,以最快的速度击溃这只明军骑兵,到时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头继续堵住明军主力西进的通道。 杜度无法说服武纳格和察哈喇,便只能接受了两人的作战计划。而为了以防万一,三人经过商议后,决定让杜度率领1000骑兵伪装成主力挡住在明军主力之前,布达齐率领的1000科尔沁骑兵调入武纳格军中,跟随武纳格和察哈喇进攻三屯营城下的明军。 十二月六日,明军从迁西向三屯营方向前进了十二里,便遇到了后金军数队游骑在左右游荡,明军随即便停下修建了宿营地。此时明军停下的地方,距离三屯营城已经不到20里。 就在当日晚上,朱由检再次召集了营中诸将和参谋本部的成员开会。这次开会的缘由,是因为后金军队加强了对滦河东岸的控制,截断了突袭三屯营城的吴怀部和大营之间的联系。 按照原本的约定,如果明日当面的后金军不回援三屯营城,那么他们便要全力向前进攻,从而给吴怀部创造从背后突袭后金军的机会。 现在双方的联系被截断,朱由检就不得不召集众人商议,究竟是维持原来的约定,还是要对原计划进行修改了。 王在晋和祖大寿都认为,应当按照原来的约定行事,现在加派人手突破后金的封锁,只会打草惊蛇,从而让对面的后金军放弃三屯营城,直接往遵化退去。 李宏元则认为,后金封锁切断吴怀部同大营之间的联系,明显是有意回援三屯营城的意思。此刻不应当再浪费时间同吴怀部联系,而是应当确定一个我军进攻的时间,以策应吴怀部对后金回援部队的伏击。 “…我认为后金既然决定回援三屯营城,那么必然会是在明日,超过了这个时间,他们也不能保证,三屯营城会不会被我军攻下来。 但究竟是明日什么时辰,这个就难以判断了。不过我们如果出击的太早,有可能就会让后金军队返身,从而破坏了吴怀部的伏击计划。 但我们也不能出击的太晚,太晚的话就有可能无法支援吴怀部,让后金军有从容撤离的时间…“李宏元说完后,便重新坐了下来。 听完了参谋李宏元的意见之后,朱由检便接口说道:“这一次的决策,由于情报不太完全,所以很难说哪一种作战方案更好。 在朕看来,选择任何一种方案都要冒相应的风险,所以我们这次不如投票表决。 我建议,以赞成人数最多的方案作为最终的作战方案。我个人支持李参谋的作战计划,愿意支持这个方案的人可以举手。” 虽然崇祯说要投票决定作战计划,但是在皇帝首先表明了态度的状况下,也没有什么人想要同皇帝唱反调的。除了王在晋等寥寥几人,包括祖大寿都举手赞成了李宏元的作战计划。 自己的作战计划能够再一次得到皇帝的认可,李宏元也是兴奋不已,不过他还是谨慎的向崇祯出声问道:“既然会上已经定下了明日主力出击的作战计划,那么陛下对于出击时间可有什么指定的么?” 朱由检随口问了李宏元,问参谋本部认为适宜出兵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李宏元低着头想了想,便为崇祯说了三个时间。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就选明日上午11时出兵,明日车骑营在前,步兵居中,骑兵护住两翼,参谋本部就此制定出一个行军序列出来…” 十二月七日上午10时,武纳格出帐观望了天色之后,便同察哈喇一起召集了营中诸将,开始分派任务。 从明军那里逃回的卓尔璧协助奈曼部的首领鄂其尔,率领1200名各部混合起来的人马作为前锋,渡河后控制周边区域,保护后方主力渡河的安全。 武纳格自己率领3500名中军在前锋之后渡河,而察哈喇同科尔沁部首领奥巴兄弟,带着剩下的近2000人马最后渡河。 后金军在昨日黄昏时已经移动到了三屯营城对岸的区域,在一片山坳内扎营过了一晚。这处山坳距离渡河的地点不到2里,鄂其尔、卓尔璧两人于11时左右渡过了滦河,驱逐了守卫在此处石桥东岸的一小队明军骑兵。 这处石桥的东岸是一个叫八里铺的小村子,从八里铺往西北去八里便是三屯营的东门。从八里铺往三屯营走,有一条宽敞的官道,可容三辆马车并行。 八里铺的北面是一座坡度缓和小山,东面是难以通行的丘陵,西面则是一片森林,官道需要向西行一里左右,绕过北面的小山,方才向着三屯营城直行而去。 这块区域也就八里铺和石桥之间,有着一块较为平坦的地形。 鄂其尔检查了地形之后,便让卓尔璧带着600名关门36部的人马驻守在官道北面的小山上,而他自己带着剩下的人马驻守在官道南面的村子里,并派人过河通知武纳格可以渡河了。 第706章 战前 就在武纳格整理军队准备过河时,杜度正站在潘家园子西面的高地上,注视着缓缓向他们逼近的明军队伍。潘家园子距离武纳格军渡河处大约十里,明军步行不过花费2个小时,若是骑兵的话也就是1个小时。 明军队伍最前方的是一排偏厢车,车子后方起码跟着数千步兵,最让杜度感到头疼的,还是明军队伍两侧护卫侧翼的骑兵队伍。 杜度观察了许久,发觉以他手中这近千骑兵,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但是限于背后是毫无防备的武纳格部,他又无法就这么让开道路。天知道当这些明军赶到的时候,武纳格部有没有结束渡河,要是没有结束的话,这就是被明军半渡而击的下场。 虽然他已经派人回去通知了武纳格,但是他这里起码也要迟滞明军半个时辰,好让武纳格有时间调整计划,重整队列才行。 杜度收回了观察明军的目光,转而对左右的几位将领说道:“诸位,今日我们大家都要上前拼命了。若是我们不在此地拼命,让明军就这么毫无阻碍的通过汛地,先不说失守汛地要被大汗处罚,便是我们身后的大部队,也有被这些明军击溃的可能。 武纳格的主力被击溃的话,我军东路的局势就彻底糜烂了。因此我们要给武纳格挣出一点应对的时间来。 明军以车骑为正,两翼护以骑兵。我军现在人数太少,若是正面冲击明军队列,不仅冲不开明军的队伍,倒有可能陷入明军的队列,被两翼明军骑兵夹击的危险。 不过还好,明军两翼的骑兵也不算多,每侧各为千余骑罢了。我们若是集中兵力进攻一侧,还有一线赢的机会,只要击败了守护明军侧翼的骑兵,这只明军的行军队形就要被打乱,我们迟滞这只明军速度的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 明军的右翼靠近滦河,不仅地方狭窄,还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不利骑兵冲锋。若是我们一时无法冲跨明军右翼的骑兵,等到明军步兵上前支援,我们就有被赶到河里去的可能。现在虽然天气寒冷,河面上也结了冰,但还没有彻底冻结实。我军若是被赶入河中,就是沉入河底的局面。 而明军的左翼是一片宽阔的荒野,不仅利于骑兵作战,即便是明军步兵上前支援,我们也能从南面的荒野绕道返回。 因此,我的意思是把队伍分成两部分,较少的那部分佯攻明军右翼,剩下的跟随我冲击明军左翼的骑兵。这一仗甚为凶险,因此我希望大家都拿出勇气来,听从我的指挥作战。” 虽然多罗安平贝勒杜度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但是跟随他的两个女真牛录及那些科尔沁蒙古骑兵,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镶黄旗备御瓜尔佳·卓布泰看了看身边人的神情,便出头对杜度劝说道:“杜度贝勒对后金国固然是一片忠诚,但是现在敌众我寡,我军岂可贸然出击。 只要我军尚在,明军就不敢全力行军。若是按照贝勒说的去冲击敌军左翼骑兵,一旦事有不谐,我们岂不将通道直接让给了明军,还顺便解除了明军的后顾之忧?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为好?” 听着众人附和卓布泰的声音,杜度顿时拉下脸来指着瓜尔佳·卓布泰喝骂道:“你也配做女真人,昔日我祖父带着3人就敢对阵数百敌军,并战而胜之。现在我们这里足有近千骑兵,你居然还担心打不过那些懦弱的蛮子。难不成你的功绩是在女人身上获取的吗? 想你伯父费英东被我祖父称之为万人敌,你畏敌如虎的样子,配得上瓜尔佳这个姓氏么?我受汗王之命督战,今日有谁敢违背我的军令,便是违抗汗王的命令,我必斩之。” 卓布泰毕竟还年轻,被杜度骂了一通后,脸色顿时变得通红了起来。身为五大臣费英东的侄子,他刚成年就被授予了世职备御,并且深受黄台吉的信任,因此还从来没人敢当面这么折辱他。 而杜度不仅是镶黄旗前身的旗主,他的姐姐还是费英东的妻子。严格来说,两人也算是亲戚关系。不过当初四位贝勒和五大臣携手弹劾褚英,费英东可没念过翁婿之情,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杜度提及费英东时,也许并没有多想什么。但是听在了卓布泰耳中,却隐隐有杜度正找借口同他算账的意思。 在又是气恼又是惊惧的情绪下,卓布泰不由昏了头对杜度说道:“我瓜尔佳·卓布泰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既然杜度贝勒执意如此,那么我愿作为前锋冲在第一个。不过,若是此战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让明军趁势冲过这里,我也会让人向汗王禀告,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 还没有同明军正式交战,自家两位贵人已经开始争吵起来了,在场的几名将领心里都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杜度虽然呵斥了卓布泰,但目的是为了打消众人心中的畏惧心理。可是这位年轻的女真将领不但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同他对上了,这让杜度心里倒是真恼了这位算是姻亲的女真亲贵。 原本他还想着,让卓布泰担任佯攻明军右翼的主将,也好让他安全一些。但是在卓布泰顶撞了自己之后,他便点了一位科尔沁部的小首领带着300骑佯攻明军右翼,剩下的700骑包括两牛录女真骑兵都放在了自己身边。 当杜度搬出了黄台吉的命令之后,两牛录的女真将士虽然并不认为杜度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慑于八旗军令的威严,他们还是服从了杜度的命令。而科尔沁部的几位小首领虽然有所迟疑,但是看着身边这些女真将士铁青的脸色,他们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反对,而是稀稀落落的出声拥护了,杜度提出的主动出击明军左翼骑兵的决定。 杜度虽然以一种蛮横的态度独断了这次的作战计划,但是他也知道麾下这些女真人和蒙古人,并不是十分情愿的遵从了他的命令。他身边现在没有了那些忠诚的亲卫之后,要想激发出这些部下冲阵作战的勇气,只有他亲自带头冲锋才行。 因此他将跟随自己冲锋的700骑分成了两队,前队300人,后队400人。两个女真牛录120骑和他自己都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科尔沁部最为出色的勇士被挑选出了280骑,同女真人一起冲锋。 杜度身先士卒的举动,终于压住了科尔沁部将士的不满,他下达的各条命令,终于开始让这只军队开始行动了起来。 当太阳快要接近日中的位置时,一直缓缓向着后金军站立高地前进的明军队伍,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原本站立于高地不动的后金骑兵终于开始动作了起来,冬日的原野上本就没有什么遮蔽物,再加上明军将领中配置的望远镜,后金骑兵的举动简直是一目了然。 坐镇于车骑营中的祖大寿,直接登上了停下的偏厢车上,观察着对面这些后金骑兵的运动方向。从崇祯抵达东路军以来,祖大寿的权威就被一直打压着,当皇帝收揽了辽东军的军心之后,才算是让他重新出来独挡一面,不过也依然派遣了李宏元协助他。 作为辽西将门的代表人物,祖大寿自然知道皇帝的这些举动无疑是在警告他,以往他还有辽东军作为依靠,认为在皇帝面前还是有些自保的资本的。 但是当崇祯扶植何可纲,又获得了辽东军中下层将士的军心后,便让他感觉到有些惊恐不安了。虽然借着辽东女真之乱,原本只是辽东军中普通将门的祖家,迅速取代了衰败的李成梁家族在辽东军中的地位。 不过辽西地方狭小,出产根本不足以赡养一只六、七万的大军。辽东军的军饷和各种军需物资,无不来源于内地。而且在朝廷数次调拨各地军将出关,在辽西设防抵御女真人的南侵之后,辽西军镇中光是总兵就有了3位,原本辽东出身的将领并不是一家独大。 因此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祖家都没有割据一方的本钱,而皇帝若是真心想要对付他,估计祖家内部就会有人绑了他去向皇帝宣誓效忠。 心中惊恐不已的祖大寿,这些天在崇祯面前都老实的很。就指望着自己的表现,能让皇帝释去对他的猜忌。 而今日皇帝能够让他出来独挡一面,即便是有李宏元在旁牵制他,祖大寿现在也是心情颇为兴奋,想要在皇帝面前好好的表现一下。 祖大寿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率领的前锋也许会一头撞上后金的主力,今日会是一场苦战。但是他观察了半天,对面的后金骑兵也没有增加过人数,只是千余人上下。 现在这些后金骑兵分为左右两部之后,便开始整理队伍,似乎有主动向他们发起进攻的样子。祖大寿沉默了片刻,便对着身边的李宏元问道:“李参谋,对面的后金骑兵似乎想要冲击我军,你觉得咱们应当如何应对为好?” 李宏元放下了望远镜,默默计算了下两军之间的距离后才回答道:“现在两军相距不会超过500米,但是后金骑兵占据了高处,一旦顺着地势冲击下来,我军站立不动的话,恐怕要吃亏。 下官以为,不如让前排偏厢车固定下来结成车阵,然后我军两翼骑兵主动上前迎敌,破坏后金骑兵的冲锋势头,接着再让步兵上前进攻失去速度的后金骑兵。祖总兵以为如何?” 祖大寿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对着一边的义子祖泽润、侄子祖泽洪说道:“泽润去左翼让大乐带着骑兵上前拦截后金骑兵,泽洪去右翼通知吴襄,让三桂带人上前拦截。 告诉他们,除了留下300骑作为预备队外,其他人马都要向前。预备队听我号令,再行出动。陛下就在后方观战,若是有人畏敌不前,或是敢擅自撤退的,就算是陛下饶他,我也饶不了他。你们听明白了么?” 祖大寿语气森严,同往日大不一般,祖泽润和祖泽洪都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答应了一声,便调转马头向着两翼奔跑而去了。 00002完2000010351409 第707章 败退 祖大寿虽然接受了李宏元的建议,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在这些后金骑兵的背后,会不会有其他埋伏。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在李宏元这些皇帝的心腹面前示弱,只能等待着这场骑兵战分出一个胜负,便知道后金军有没有其他埋伏了。 虽然明军两翼的骑兵数量都多于对面的后金骑兵,但是占据了地势向下冲锋的后金骑兵,显然要比仰攻的明军骑兵具有优势的多。 杜度率领的300骑兵分成了三排,形成了两个并列三角形的双箭头,杜度位于一个三角形的顶端,而卓布泰占据了另一个三角形的顶端。 当杜度一马当先的冲下高地后,便算是揭开了这场战事的序幕。由高向低冲锋的后金骑兵,加速显然要比明军骑兵快的多,不过两军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加上明军骑兵的主动出击,使得后金骑兵并没有足够的空间把马速加到最快。 双方在距离明军前锋阵列一百米的地方开始接触交战,此时后金骑兵的正面已经快要超过300米,而明军骑兵的正面则显得略小一些。 同后金骑兵以双箭头冲锋不同,明军队伍前方只有一个单箭头。充当明军骑兵队伍箭头的,并不是左翼的主将祖大乐,而是祖家的家将祖宽。 虽然祖宽在祖家家丁中算是武艺娴熟之人,军中威望也不错,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祖家人,在祖大乐率领的这只祖家嫡系队伍里,还不能够真正的号召众人上前死战。 而对面冲锋陷阵的杜度和卓布泰,则都是真正的一军主将,他们亲自在前冲锋陷阵,还是很能激励起身边这些女真将士的士气的。 既不占据地利,又不占据人和的状况下,祖宽率领的明军骑兵虽然因为此前明军的胜利而鼓起了一些勇气,但是在杜度和卓布泰带领的女真骑兵的冲击下,这种勇气并不能给明军骑兵带来多大战力上的帮助。 几乎在一个照面之间,双方的骑兵就如同落叶一般纷纷坠落在地,不过坠下马的明军骑兵占了三分之二,后金骑兵只占了三分之一而已。 带领明军冲锋的祖宽,瞬间淹没在了后金的骑兵之中。杜度、卓布泰率领的骑兵部队连续突破了三道明军骑兵组成的队列,几乎打垮了明军左翼三分之一的骑兵队伍。 如果不是祖大乐知道自己身后便是皇帝的中军,因此竭力维持着队伍不至于全面溃散,明军左翼骑兵倒是真要让后金骑兵这一波冲锋就给击溃了。 穿透了三层明军骑兵的队列之后,后金骑兵的马速终于被遏制了下来。虽然后金最前方的骑兵已经失去了速度,但是正面被击穿的明军骑兵已经完全失去了队形,在这场骑兵交战中明军已经完全落入了下风。 后金第一波骑兵在明军左翼骑兵队伍中撕开了一个口子,直接提升了后方第二波科尔沁部骑兵的士气。站在车厢顶上观看战场形势的祖大寿,看着后金后方第二波骑兵队伍已经开始加速,显然是准备从前方第一波后金骑兵撕开的口子内继续冲击明军左翼骑兵队伍。 祖大寿自然清楚,当后金第二波骑兵继续冲下后,自家左翼的骑兵队伍必然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虽然已经怒火攻心,但是此刻的脑筋倒还是保持着几分清醒,确认左翼骑兵前锋已经不保后,他便对着车厢下面的将佐大声的命令道:“命令车骑营左前方的火器向着鞑子骑兵开火,能够的着的火器都往那个方向开火,给我挡住鞑子骑兵的继续冲锋。” 车旁站立的副将祖大洪,顿时诧异的抬头看向了族兄说道:“大兄,祖宽他们还在同鞑子纠缠,要是现在下令开火,我们的人也会被打中的…” 祖大寿脸色阴沉的瞪了他一眼,便打断了他的话,对着负责车骑营的将领呵斥道:“没有听见本将的命令么?还楞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要本将亲自去传令。” “是,大帅。”呆立在那里的将领,赶紧转身去传达祖大寿的命令去了。 看着这名将领走远之后,李宏元才对着祖大寿建议道:“祖将军,是不是调一些重火绳枪兵上前,从侧面牵制下鞑子的骑兵,免的他们过于肆无忌惮了。” 祖大寿看了他一眼,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也好,那就拜托李参谋你替我在此主持全局,本将先带人去支援左翼,稳住左翼的局势再说。” 李宏元倒也没有推辞,便接过了祖大寿的托付,开始上前调度起明军前锋队伍的阵型起来了。 跟在祖大寿身后向着左翼骑兵部队跑去的祖大洪,看着远离了李宏元等人之后,便忍不住向着族兄问道:“这些京城来的参谋不过是些刚刚上战场的雏,又不是文官出身,虽然他们颇得陛下信重,但大兄在边关征战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以大兄的品阶,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客气么?现在还把前锋军务委托给他们,咱们自己上阵去博命,这是不是太…” 祖大寿也不回头,便语气冷冽截断了祖大洪的话头说道:“陛下抵达东路之后,便对我祖家存有疑虑,我好不容易争取了一次机会,领着前锋为陛下开道,又被这只千余人的后金鞑子打成这般模样。 你们觉得,此战过后,陛下对我、对祖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看法呢?若是我们无法取信于陛下,又上不得战场,陛下养我等何为? 今日这一仗,若是还打不赢,大家便都解甲归田,回乡下去种地去吧。也免得陛下出手,到时说不得,我们连回家乡种田都没机会了…” 祖大寿带着一干祖家族人和亲卫抵达了左翼的骑兵之后,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明军骑兵,终于恢复了些士气。而就在这个时候,明军车骑营左前方的偏厢车上,突然向着明军左翼骑兵正在同后金骑兵混战的区域发射了枪炮。 这种经过孙承宗改造过的偏厢车,每车上载佛朗机两挺,下置雷飞炮,快枪各六杆;两车之间设拒马,每架拒马枪上树长枪12柄,下置雷飞炮,快枪各六杆,每车配备士卒二十五名。 虽然车上的小型佛朗机射程大多不会超过200米,但是现在左翼的后金骑兵在突破了明军骑兵的前队后,已经在车骑营固定下来的左前侧偏厢车枪炮的射程之内了。 第一轮射击大约有20多门枪炮开了火,虽然明军的枪炮手已经尽力避开了明军骑兵,但是限于这些枪炮的精度,依然有三分之一的弹丸落在了明军骑兵的身上。三分之一打到了空地,还有三分之一才打到了马匹和后金骑兵身上。 第一轮射击过后,被击中的明军骑兵还多于后金骑兵。而这突入其来的射击,也让交战的双方骑兵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本就快忍受不住的明军骑兵,终于拨转马头向着两侧逃亡了。准备上前接战的明军骑兵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有些茫然的看向了身边的车骑营。杜度、卓布泰面前的明军骑兵逃亡之后,这一只后金骑兵的面前突然之间就空了出来。 杜度、卓布泰看着前方数十步外停下的明军骑兵,尚未反应过来时,明军第二轮射击终于开始了。 明军骑兵的逃亡,使得明军枪炮的射击界面更宽广了些。同第一次射击相比,这一次开火的枪炮数量更多,甚至于明军两门3磅炮也参与了开火。 冲在最前方的杜度、卓布泰,因为两人的铠甲最为出色,也因此受到了明军炮手的优先攻击。 杜度的坐骑被一发弹丸直接击中了马头倒了下来,坐骑倒下时,杜度抽腿不及,右腿顿时被压在了马腹之下。 而卓布泰的运气则更差一些,直接被一发弹丸击中了胸膛,掉下了马去。 卓布泰身边的女真骑士顿时纷纷挑下马来,忙不迭的把他搀扶上马之后,便不管不顾的掉转马头逃亡了。 有这些镶黄旗女真骑兵作为表率,另一只镶蓝旗牛录在没有受伤的备御官的指挥下,毫不犹豫的从左侧转身向后方逃亡了。原本跟在女真人身后协助作战的科尔沁部战士,也立刻跟着女真人掉头逃亡了。 这些人逃亡时,显然都忘记了还压在马腹下动弹不得的杜度。只是暂时归属于杜度指挥的这些女真将士,当危险真正来临时,显然是顾不上这位多罗贝勒了。 杜度躺在地上费劲的想要把腿抽出来,但从小腿处传来的刺痛,顿时让他放弃了挣扎,显然他的小腿在倒下时被马尸给压断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即便是他同其他贝勒们关系再不好,他也应当借几名护卫在身边的。有那么几名护卫在身边,眼下这种状况,就会有人帮他一把。 明军发射了两轮枪炮,打倒的骑兵不过五、六十人而已,其中还有十多名自己人。但是谁也没预料到,这只后金骑兵的前锋就这么崩溃下去了。 正在整理组织左翼骑兵的祖大寿顿时看到了机会,这只女真骑兵打头的骑兵队伍败退后,显然整只后金骑兵队伍都陷入了混乱。 比如刚刚提起速度往他这方向冲锋的后金第二波骑兵队伍,立刻失去了刚刚一往无前的气势,开始勒马降速调转方向,准备逃离战场。 第708章 遇袭 作为第二波向明军左翼骑兵进攻的科尔沁部骑兵,即便他们的骑术比女真骑兵更好,但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物理惯性规律。数百公斤的马匹加上骑手的体重,在提起速度时转向,无疑就是一场悲剧。 他们不仅要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还要躲开来自后方和身边同伴的撞击,仅仅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有五六名骑兵连人带马的摔倒在了地上。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些科尔沁骑兵依然是毫不迟疑的在勒马转向。 因为他们再继续往前冲去,无疑就是将自己送到了明军的枪炮之下。科尔沁部这些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兵,显然还做不到在枪炮对着自己开火的状况下,还可以保持队形继续向前冲锋的。 比起赌一赌他们在冲锋中不被明军枪炮击中的好运气,他们更愿意相信可以凭借自己的骑术脱离这个险境。 这些科尔沁骑兵正拼命勒马向两侧转向时,祖大寿一边派人去督促车骑营停下射击,一边亲自带着左翼剩下的骑兵和自己的亲卫,向着开始混乱的后金骑兵发起了进攻。 后金这一波骑兵队伍中的前两排骑兵陷入了混乱,但是后两排骑兵因为还保持着较慢的速度,倒是成功的向较为空旷的左侧转了过去。 这两排骑兵虽然成功调转了方向,但是他们转向的左侧,就等于是在明军车骑营的正前方通过了。车骑营的明军将士虽然被禁止继续向明军左翼骑兵进攻的方向射击,但是对于排成长队从自己正前方通过的后金骑兵,却没人会阻止他们开火。 从后金骑兵主动发起进攻,导致明军左翼骑兵陷入岌岌可危的状态,接着便是后金骑兵遭受明军火器进攻后突然崩溃,让明军重新掌握了战场主动权为止,花费的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 向明军左翼骑兵发起进攻的700后金骑兵,丢下了八十多具尸体,近两百名轻重伤员,4百多匹马,还有被祖大寿率军包围的140多名科尔沁骑兵后,终于逃离了战场。 和明军左翼这边,双方一开始就非常激烈的交战不同。明军右翼的吴三桂部同科尔沁部的300骑兵的交战,一直都表现的很是温柔。双方谁也没有直接冲击对方本阵的决心,只是派出了小队的骑兵上前,远远的玩起了弓箭对射的把戏。 蒙古人的箭术比明军骑兵强,但是明军骑兵的铠甲却比这些蒙古人身上的皮甲要好的多。双方对射的结果,便是除了几名特别倒霉的骑兵被射中了咽喉等要害,直接死亡外。其他人大多挂着满身的箭支,若无其事的退回了后军。 当杜度带着主力出击明军左翼骑兵,刚开始进攻进展的顺利时,指挥后金骑兵佯攻的科尔沁小首领也下意识的加强了出击兵力。但是当形势急转而下,进攻明军左翼的人马开始败退,杜度贝勒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后,指挥佯攻的科尔沁部小首领,赶紧召回了部下,准备向后方撤退。 和他一起打敷衍战的吴三桂,此时却不愿意放他走了。后金军败退的势头已经成型,追击一只背对自己逃亡的骑兵部队,无疑是没有风险的捞取功劳的机会。 不过他对面的科尔沁部小首领见机极快,而吴三桂的部下还没有明白,少将军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态度,因此反应迟钝了些,结果还是让他对面的这只科尔沁骑兵全身而退了。 当朱由检赶到战场时,这场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被包围的科尔沁部骑兵发觉逃跑无望后,也选择了投降。 不过结束了战斗之后,明军左翼骑兵便找上了自家车骑营的将士,要算一算刚刚车骑营在他们背后开火的账。 车骑营的将士自然不甘示弱的表示,他们是奉命开火。明军左翼的骑兵是由祖家的家丁及降夷右营的蒙古人组成的,他们在辽东军内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地位比这些车骑营的将士要高的多。 他们也一向把自己当做了祖大寿的亲信部队来看待的,听说这个开火的命令是祖大寿亲自下达的,这些感觉自己被出卖的骑兵顿时围住了自家的将主,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解释。 祖大寿显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既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只能保持沉默。这使得一些骑兵在愤懑中丢下了手上的武器,大喊着绝不替下令朝他们开火的将军卖命。 来到前锋的朱由检自然看到了明军左翼出现的骚乱,他随即向身边的李宏元询问了缘由,听完了李宏元和几位将领的解释,朱由检沉思了片刻便说道:“你们一定是听错了,祖总兵当时下的命令是,向鞑子骑兵射击,而不是连自家骑兵一起射击。这是传令军官的错误,和祖总兵无关。” 在场的几位将领楞了片刻,便反应了过来,齐齐说道:“陛下说的是,是臣等听错了。” 李宏元犹豫了一下,才向崇祯询问道:“陛下,那么要如何处置那名传令军官?” 朱由检想了想便回头对连善祥说道:“你带两人将那位传令军官抓捕起来,然后先押送回京看管起来,战后再召开军事法庭审判他。” 连善祥答应了一声,便吩咐身后的锦衣卫去拿人。这是朱由检才对着李宏元等人说道:“你们现在去安抚下那些骑兵,跟他们解释清楚这场误会。另外对于此战中伤亡的将士,全都加倍抚恤。” 在崇祯即时命人处置了传令开火的军官后,又有李宏元和原本辽东军将领出面解释和安抚,明军左翼骑兵的情绪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就连车骑营的将士都半信半疑的相信了这些将领们给出的解释。 不过伤亡惨重的左翼骑兵,加上友军背后射击的事件后,士气已经低落的不堪再战了。士兵撤去包围之后,祖大寿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崇祯面前,向皇帝请罪了。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起身后说道:“胜利者不应该受到谴责,但是你的做法的确有些欠妥。 现在军心有些混乱,朕觉得祖总兵还是先回来护卫朕的安全,让何可纲接手前锋营作战的指挥,你觉得如何?” 被自己部下包围,差点闹出战场哗变事件的祖大寿,此刻倒也知道轻重。皇帝替他压住了军士的愤怒,并不代表所有的将士都会相信这个解释,他现在再想继续指挥这只军队,恐怕将士们对他的猜忌就更利害了,因此他很快便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这时,追击逃亡敌军数里的吴三桂也派人回来汇报,沿途都没有发现后金军队的埋伏,他请示前锋主将祖大寿下一步该怎么做。 祖大寿此刻自然无法再做出决定,只能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崇祯。朱由检听完后,便开口说道:“传令吴三桂继续前进,直到遇到敌军主力为止。另外,除了前锋左翼骑兵留在原地修整,前后军中所有骑兵都集结起来,包括朕身边的侍卫亲军,让何可纲带着这只骑兵部队向前接应吴三桂,并有决定前线作战的指挥权。 参谋李宏元接手前军的指挥权,安排部队准备接应何可纲部。祖大乐、吴襄打扫战场,安排救治伤员及收敛我军牺牲将士的遗体,其他部队继续向西前进。” 由于崇祯的当机立断,明军左翼骑兵的不满情绪并没有传染给前军其他各营,甚至于明军右翼将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件就已经结束了。因此,很快明军前军就继续上路了。 在朱由检准备跟着前军一起向前出发时,收治伤员的军官跑来向李宏元汇报,说率领骑兵冲锋的游击祖宽未死,而且还发现了一位被压断了小腿的女真大将,他自称是后金多罗贝勒杜度。 朱由检顿时笑着对一边的李宏元说道:“这位杜度倒是跟朕很有缘分啊,朕在哪,他就出现在哪。” 李宏元也微笑的附和道:“他倒是聪明的很,上次被俘虏时,死活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被陛下优待之后,现在倒知道第一时间报出自己名字了。陛下,这次我们可不能再轻易放了他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安排人给他治疗下,不要同那些受伤被俘的女真人关押在一起。待这场战事结束,再来处置他。 至于那位祖游击和我军其他伤员,都要优先治疗。若是迁西的条件不行,那便转回后方去医治。既然他们在战场上活了下来,朕可不希望他们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死亡…” 杜度指挥的骑兵部队战败,科尔沁部的骑兵和两牛录损失过半的女真骑兵逃回武纳格军时,也正是渡河的武纳格军同突袭的明军骑兵作战最为激烈的时候。 奈曼部首领鄂其尔同卓尔璧率领的关门36部人马分兵之后,便守在了滦河东岸的八里铺村,等待武纳格的主力过河。 八里铺村身后的石桥形制中等,一个小时大约能过1000左右的人马。有卓尔璧带领的人马在北面小山上驻守,鄂其尔的心态还是比较放松的,若是有什么危险,只要卓尔璧向村子里发出警报,他就能整队上前支援。 随着自家人马不断渡过滦河,鄂其尔更是放松了警惕,甚至还让人生火做饭,准备先填一填肚子。 然而就在鄂其尔和他的部下松懈下来的时候,大队的明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了西面官道的拐角,对着滦河东岸的桥头发动了袭击,而驻守在北面小山上的卓尔璧部,没有发出任何警讯。 第709章 危局 如果把时间倒拨回一个小时之前,当卓尔璧率领的关门36部人马被奈曼部的鄂其尔赶到村外小山上驻守,这些蒙古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发出什么抱怨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离开了小村。 卓尔璧带着族人上了小山之后,便对着身边的一名亲卫小声说道:“沙喇博,皇上让我做的,我可都做了。 至于你有没有完成任务,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就现在这个局势,我们想要离开,就必须通过明军的防线,从大明控制下的长城关口回家。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同三屯营城下的明军联系上,让他们给我们让出一条道路出来,我们会遵从对于皇上的承诺,今日绝不会插手明国同后金之间的作战。” 沙喇博回头看了看山下官道对面村子里的奈曼部将士,又看了看周边无精打采的关门36部将士,不由对着卓尔璧嘲笑的说道:“你们这么两手空空的返回草原去,能够安然度过这个冬天么? 女真人这次退出关外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你们真的打算在明国和女真人之间继续保持中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在老虎和狼群之间,还有可以保持中立的羊群。” 卓尔璧保持着沉默,他身边的几名蒙古小首领却有些急躁的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不想遵守他对我们的承诺了么?” 沙喇博举起了双手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至于你们要怎么选择,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好吧,我这就去找吴怀将军联系,你们就先等着吧。” 卓尔璧和身边的几人看着沙喇博骑马远去的背影,不由便有人不无担忧的说道:“我们回去之后,后金和明国会怎么对付我们?不会真的同他说的一样,两国都会一起对付我们吧?”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过来许久,卓尔璧才不确定的说道:“我见过皇上,现在的皇上虽然年轻,但是待人却很和气。我觉得皇上应当不会违背诺言,找我们算后帐吧。” 某人不赞同的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即便是明人不找我们算账,也不代表他们会出兵保护我们啊。我们临阵脱逃,后金国不可能会这么简单的放过我们的。” “后金国要找我们算账,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就算我们站在后金国这边,难道就能改变眼下不利的战局了么? 明国皇帝都到了东路了,明军主力必然就在后边,就算武纳格他们挡住了明军这次进攻,也未必能挡住下一次。 而且后金国汗主引诱我关门36部入关时,说什么关内明人富庶,女子财物可任我们选取。结果入关之后,却不许我们劫掠明人,说那些明人已经投降了后金国。 我们今次入关好处没得多少,却被女真人支使的到处奔波,连喂养马匹的粮草都没有充足过。 早知道是这等情况,我便是躲在帐篷里每日睡懒觉,也不会跑来关内受这苦,还明摆着得罪了明人。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是坚决不打了,还是回家顾着家人再说。“一名小首领怨气不小的发着牢骚。 卓尔璧赶紧对着众人说道:“我们既然决定了要出关回家,那么就不要再多想了。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明人,都不是我们能够惹得起的庞然大物。 沙喇博说的话也许不够好听,但是他有一句话倒是说的很好。以我们关门36部的实力,是没有资格在明国和女真人之间做墙头草的。 我们入关跟随女真人进攻明人,已经是背叛了明国一次。听从了皇上的建议,放弃女真人独自出关,又背叛了女真人。现在要是再改变主意,那就是连续背叛明国两次了。 不要说明国,就算是女真人,今后难道还会再信任我等么?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出关回家再说。 后金和明国既然我们都得罪不起,大不了开春之后,我们就把把部族迁走好了,草原这么辽阔,总有一处可以让我们落脚的地方。 再说了,想要背弃女真人,又不是只有我们关门36部。同女真人是姻亲关系的科尔沁部,不也在偷偷同明人勾结么?天知道科尔沁部会在这场战争中干什么,但我们可坚决不能同那些兀鲁特人一起掉进明人的陷阱里去。” 沙喇博没走多久就被一队明军斥候拦了下来,看到了沙喇博出示的明军腰牌之后,这些明军斥候才将这位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蒙古人带去了一片丘陵环抱的凹地内,3000多明军骑兵便埋伏在此处。 明军抵达了三屯营城下之后,吴怀同参谋勘探了附近的地形,最终还是放弃了趁着后金军半渡而击的计划,因为八里铺的地形实在是太不适合伏击了。 只要后金派出一支军队驻守到桥头北面的小山上,附近可以藏兵的区域就能一览无余,且这座小山还能控制住山下的官道,使得明军的突袭毫无成功的可能。 因此,吴怀同几位参谋商议后,决定还是将后金军放到三屯营城下,当后金军对城下的明军开始进攻时,他们埋伏的人马再从后方突击后金军队。 当沙喇博找上门来之后,吴怀突然发觉,自己的伏击计划似乎可以稍作修改了。 既然占据了那座小山的,是已经被皇帝说服宣布退出战争的关门36部人马,那么他只要派人上去接收这座小山的防务,让这些蒙古人掩护明军在小山上修筑工事的举动就可以了。 虽然吴怀率领的这只骑兵为了保证行军效率没有携带大炮,但是却带上了300名会骑兵的火枪手,和5门轻便的虎蹲炮。只要让这只军队登上山顶,当明军骑兵突袭后,给那些后金骑兵一个突如起来的打击,必然能够让那些渡过河后金骑兵更为混乱。 虽然吴怀想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些想跑路的关门36部人马,但最终他还是被部下们劝住了。因为大家都不清楚,这些蒙古人见了吴怀之后,会不会又变卦。毕竟抓住了他,他们这只明军骑兵就无人能够指挥了。 最终几位将领讨论之后,决定让一位参谋和李晨芳带着沙喇博去见卓尔璧,说服他接受明军的计划。 虽然卓尔璧和几位关门36部的小首领都声称不愿继续介入明国和后金之间的战争,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们再想什么退路了。 这名明军参谋应允卓尔璧等人,不仅会派人护送他们从喜峰口出关,并且还会赠给他们一部分粮草,用于沿途的补充后,卓尔璧便默认了,李晨芳接手了小山的防务。 为了能够尽快建成山上的工事,这位明军参谋还雇佣了36部的蒙古人为明军做开挖壕沟,砍伐灌木等工作。 虽然卓尔璧觉得,这似乎已经违背了他们不介入两国战争的承诺,但是看着这些卖力干活的族人,卓尔璧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当吴怀率着近卫师骑兵从西面的弯道转出冲锋时,不管是驻扎在八里铺村内的奈曼部,还是停留在桥头空地上整理队伍的兀鲁特蒙古右营,完全处于一种没有防备的状态。 近卫师的先头部队就如同一把热刀划过了一块黄油一般,迅速的把在桥头空地上集结的蒙古骑兵分成了两半。 渡过河的骑兵,不包括驻扎在村子里的300多奈曼部人马,就有1300余骑。 奈曼部虽然霸占了条件较好的八里铺村作为部队驻扎地点,但是这个村子本身就不大,进入了300多人就很拥挤了,因此还有200多人就驻扎在了村外。 当明军骑兵将驻扎在村外东面空地上的后金骑兵一分为二时,奈曼部这200余人因为过河较早,早已经恢复了编制,因此第一时间便上马开始对明军骑兵进行了反击。 有了奈曼部这200余人当机立断的反击,终于给遭到明军突袭后变得茫然无措的其他蒙古部族将士,争取到了一个集结自卫的时间。 但战斗初期,后金骑兵的闪光点也仅仅就是这个了。在村子里生火做饭的300多奈曼部骑兵,听到了敌人袭击的报警声后,便丢下了饭勺,手忙脚乱的寻找着自己的武器、马匹和同僚,根本没能在第一时间出村支援。 至于已经渡过河的一千一百余蒙古骑兵,本身就是好几个部族士兵联合而成的。被明军切成了300多人和700余人两块之后,他们也就失去了一个统一的指挥,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后金渡河骑兵被分成两拨之后,靠近小山山脚的300多后金骑兵,除了被明军骑兵攻击之外,还遭到了北面山坡上的火器射击。 在这种双重打击之下,处于明军骑兵和北面小山之间的300多后金骑兵,第一个溃败下去了。除了一部分后金骑兵向当面的明军骑兵投降,还有不少人则选择了向东面的丘陵地带逃亡。 先是中了明军的伏击,又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属于自家人马的关门36部改换明军旗帜,向他们发射枪炮,这顿时让不少过了河的后金将士大为沮丧。 士气低落的后金骑兵,顿时被吴怀率领的明军骑兵逼迫的节节后退,不仅自己堵住了增援他们的桥梁通道,还一步一步的被逼下了河滩,向着滦河退去。 第710章 希望 武纳格、察哈喇等站在滦河西岸的后金将领,对于滦河东岸发生的一切感到目瞪口呆,特别是当驻守在小山上的关门36部换上了大明旗帜,并向着山下的自家军队开火之后,更是让他们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征战多年,一向无所畏惧的武纳格,感到自己的心脏都似乎被冻住了。已经渡过河的2000多人,几乎已经占据了他率领的这只军队的三分之一数量,除去叛变的关门36部人马外,在明军骑兵驱赶下节节后退的人马,出自奈曼、敖汉部落的,和蒙古右营人马,大约各占一半。 要是渡河的后金军队全军覆没,那么滦河西岸的后金军队里,便主要以科尔沁部人马为主了。失去了对于科尔沁部人马武力上的威慑,土谢图汗奥巴贝勒还会忍受,被他们软禁的待遇么?连续失败于明军手中,大汗又将会如何对待他呢? 察哈喇的心态倒是比一时万念俱灰的武纳格要平稳一些,毕竟他只是督战而不是这只军队的主将。就算东路军再怎么损兵折将,板子也是先打在杜度和武纳格两人身上,接下来才是他这个督战大臣的责任。 虽然明军这一次的伏击,使得蒙古兀鲁特旗和各蒙古附庸部族损失不小,但是察哈喇感到欣慰的是,还好大汗交给他的5牛录真女真兵没事。草原上的蒙古人有的是,就算今次入关时损失了所有蒙古人马,返回沈阳后也能通过向各附庸部族征用兵力的方式,补充这一次入关时蒙古人的损失。 而女真人就不一样了,即便是损失一名,回到沈阳后也难以进行补充,需要依靠捕捉野人女真的战争,来补充八旗损失的丁壮。要是打了胜仗,那么损失掉的女真战士,他还能在大汗面前分说。但要是打了败仗,这些损失掉的女真战士,他都不知道要同黄台吉如何解释了。 察哈喇在心里正盘算着的时候,突然他便抬起了手臂,指着滦河对岸高呼道:“他们挡住了,他们终于挡住了。武纳格固山,我们还有机会将一部分人马撤回来的。” 武纳格脸色虽然缓和了一些,但却摇着头说道:“不能撤,他们现在就靠着一股气撑着,要是下令撤退,这口气就松懈下来了。我们必须过河支援他们,只有打退了明军的进攻,他们才能安全的退回西岸来。” 察哈喇赶紧摇着头说道:“现在附近唯一的一座石桥就是这一座,石桥对面又被我们自己人堵上了。我们便是想要增援东岸,现在也过不去了啊。” 武纳格观察了对岸许久,发觉自家部队被明军骑兵逼退后,反而因此脱离了明军安置在小山上的火器射程。而明军自西向东冲锋,把后金军队分成了两部分,东北方人数较少的后金骑兵,很快就被山上的枪炮和西侧的明军骑兵夹击下溃散了。 而西南方的后金骑兵人数较多,加上在村外休息的奈曼部将士发起了抵抗,给了这部分后金骑兵一个反应的时间。而在八里铺村内休息的蒙古人也终于醒悟了过来,虽然他们无法骑马冲出来,但都拿上了弓,从村子里往外射击明军骑兵,以协助村外的后金骑兵进行抵抗。 八里铺的地形原本就不怎么适合骑兵进行进攻,有了西面的村子作为依托后,明军骑兵想要把渡过河的后金骑兵赶到滦河中去的计划,就没这么容易实现了。 虽然河对岸的后金骑兵看起来像是稳住了局面,但是挤做一团的后金骑兵想要挥刀进攻包围他们的明军骑兵阵列,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以近卫师骑兵为主力的队伍,显然不是那些在辽东屡战屡败的明军。近卫师骑兵多出于新军骑兵师,他们拥有严格的训练和充足的给养,加上崇祯的格外关注,因此并不缺乏勇气和纪律。 虽然改成了近卫师后,便从外面调入了不少骑兵,但是这只军队的骨架已经形成了,这些外来的骑兵基本都被近卫师一一吸收了。 因此即便是在遭遇了村内后金骑兵的弓箭射击,蒙古人使用的可不是威力强大的步弓,而是一种短小的骑弓。因此虽然村子里的蒙古人非常卖力,射出的箭和雨水一般密集,但是真正能够破开明军骑兵甲胄的却几乎没有,受伤落地的明军骑兵也不过十来人而已。 至于其他的明军,那些身上挂着十几、数十箭支的人,依然能够守卫着自己的位置,不给后金骑兵任何突破明军骑兵封锁线的机会。不过村子里的支援,还是对明军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让他们无法再向之前那样全力进攻后金骑兵。 武纳格冷静下来之后,倒是恢复了不少观察能力。观察完了对岸的战局之后,他下意识的对着身边的一名亲卫吩咐道:“你牵着马去石桥南面的河面上走走,看看这河面上的冰层冻得怎么样了。” 打发走了这名亲卫后,他又对着一边的将领吩咐道:“你们去附近砍些树枝和灌木枝条回来,不要太粗,但是数量一定要多一些。” 察哈喇同其他后金将领莫名奇妙的看着武纳格,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武纳格也没有对他们做出说明,只是密切的关注着对岸的战局。 不一会那位下去勘探冰层厚度的亲兵便跑了回来,向着武纳格做了一个回报,除了河中部分的冰层还不够结实,靠近岸边的冰层已经冻得很是结实了。 武纳格顿时对着他继续下令道:“你带一队人,带着那些砍下的枝条铺在冰层上,试着能不能借助那些枝条过河。” 等到这位亲兵下去实施他的命令之后,武纳格才对着察哈喇解释道:“如果能够从冰面上直接过去,那么你身边的那两个女真牛录也借给我,我带着他们过河去援助对岸,只要能够击退明军,我们不管是继续前进还是撤回部队就都有了选择的余地。” 察哈喇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女真备御,不由有些迟疑的回道:“这是不是太过冒险了?现在河面的冰层还不够结实,要是那些枝条没有效果,冰层开裂的话,我们岂不是白白让将士们送死?到时候恐怕对岸的军队会崩溃的更快也说不定。” 武纳格犹豫了一下便说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等于是放弃了对面的将士,失去了渡河的三分之一人马之后,我们这只部队难道还有士气对抗明军吗? 到时候,不仅仅是对面的三屯营城要丢掉,我们这只部队也会被明军咬上。我们再退,便只能退到西面60多里的遵化去了。 自我后金立国以来,我们何曾打过这样的败仗?若是被大汗和其他贝勒知道,我们坐视部下被明军屠戮而无动于衷,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察哈喇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改口道:“即便如此,也应当调那些附庸部族的人马先过河。否则若是你的过河方式不行,岂不是先折损了我八旗将士。” 武纳格摇了摇头说道:“能够选择渡河的地点也就这么点地方,若是先渡河的人马不能打开局面,明军必然会封锁河面,到时候在河面上的人马才是最危险的。 那些附庸部族的人马打一打顺风仗,或是像对面的奈曼部一样陷入了绝境,也许还能爆发出一些战力。但是让他们负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恐怕还没打开局面就被明军赶回来了。 若是想要救援对面的部队,必然是要我带领一支敢战之军渡河打开局面,你在后方安排军队依照秩序渡河,慢慢把明军逼退才是上策。而且我渡河之后,便能重新组织对岸的军队进行反击,不至于让他们继续这么混乱下去。 另外,为了能够安全渡河,所有将士都要卸下铁甲,只携带弓箭和武器。” 站在察哈喇身边的一名正白旗备御终于忍不住说道:“卸下铁甲?没有了铁甲,我们如何能够同那些明军对射…” 武纳格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若是天佑我等,就算没有披甲,我们也不会死于明军的箭下。若是天不佑我等,穿上铁甲又有什么用?正白旗昔日乃是先汗亲领之军,先汗不在了,难道正白旗就上不得战场了么?” 这位备御官看着武纳格,从嗓子里哼哼了两声,但终于没有再同武纳格争执下去。察哈喇看着下面那队渡河的将士顺利的步行走过了河中,直到接近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才从原路返回,在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后,察哈喇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就按武纳格固山的意见去做,不过八旗乃是我后金国的根本,我希望武纳格固山你能珍惜他们,若是事不可为,还是先退回来在说。” 武纳格并没有回复他,只是抱拳对他行了一礼,便带着亲卫和几位女真将领下去准备了。武纳格在石桥南面的河面上铺设了两条枝条之路,顺利的带着3个女真牛录接近了对岸,为了安全和渡河的隐蔽性,他们不仅卸掉了铁甲,连马匹也没有带上。 武纳格的计划很成功,直到他们接近了滦河东岸,明军才发现后金军的举动。虽然一些明军骑兵自动发起了一次进攻,想要将这些步行的女真鞑子赶回去。 但是这些女真人使用的步弓威力却比蒙古人的骑弓大多了,2、30名明军骑兵的冲锋,冲到女真人面前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虽然剩下的明军骑兵给这些女真人造成的损失,大约和明军骑兵的损失数量相当,但是当这波明军骑兵被女真人歼灭之后,武纳格终于踏上了滦河东岸的土地。 第711章 败讯 随着武纳格踏上了滦河东岸的土地,形势终于开始向后金军有了些许偏转。军中主将的到来,使得这些被明军包围的蒙古骑兵,终于恢复了一些士气。 3个女真牛录生力军的出现,也使得明军侧翼遭受到了威胁。多卵石的河滩地并不适宜明军骑兵的全力冲锋,而速度减缓下来的骑兵只能是已经排成阵列的女真步弓手的靶子。 吴怀不得不撤下了两排损失惨重的骑兵部队,下令把正在同八里铺村子内奈曼部对射的李晨芳所部调到了侧翼,阻止那些女真人继续扩大战果,替被包围的蒙古人打开一个缺口。 虽然吴怀暂时稳住了侧翼的战局,阻止了女真人完全冲上了河堤,但是武纳格已经在十多名亲卫的保护下,冲入了明军的包围圈。 冲入到了被包围的部下中后,他便立刻接手了对已渡河部队的统一指挥权,有了武纳格的统一调度,被包围的后金军的抵抗终于像模像样了起来。而奈曼部占据的八里铺村,也成了后金军反击的重点。 依据村子房屋作为障碍的奈曼部射手,在失去了明军火器部队的压制射击后,顿时活跃了起来。而新军骑兵师在崇祯的影响下,对于威力不足的骑射一向不够重视,主要的训练方向还在于肉搏战,试图建立一只冲击型的骑兵。 因此在这种小范围复杂地形下的对射,明军骑兵反而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位于小山上的几位明军参谋看到了战场的变化之后,此前同卓尔璧交涉的那位参谋,很快便走到一边观战的关门36部人马面前,对着这些无所事事的蒙古人喊道:“有没有人愿意接受雇佣,每射十箭,给布一匹;射死一人同样给布一匹;我军获胜之后,还会另外加以奖赏。有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的?” 站在这里观战的蒙古人,到有一大半是此前接受了明军雇佣,替明军挖掘壕沟修筑工事的人员。这些人替明军做过事之后,心里倒是接受了同明军站在一起的立场,对于继续接受明军的雇佣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 很快便有胆子较大的蒙古人对着他喊道:“要是不要布匹,可以换取你身上的手套和靴子么?”这位明军参谋身上的手套和靴子,都是用上好的小羊皮揉制而成,也是崇祯给予军官配备的制式装备,看起来非常的漂亮。 这位参谋只是看了看身上的手套和靴子,便毫不犹豫的对着这些蒙古人说道:“十箭换一双手套,30箭或射死一人换一双靴子。” 比起之前他许诺出去的布匹,手套和靴子对那些蒙古人显然更有吸引力一些。不一会便有数位蒙古人起身站了出来,想要响应明人的雇佣。 但是替明军挖壕沟,和直接上阵射箭帮助明军攻击此前的盟友,性质上毕竟还是有些区别的。在这些蒙古人跃跃欲试的站出来之前,关门36部的几位首领便怒气冲冲的向这位明人走了过来。 听到这位明人引诱族人话语赶过来的卓尔璧等人,显然不是来接受他的雇佣的。卓尔璧拦在了这位年轻的明人面前,语气不善的向他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违背皇上同他们的约定。 这位年轻的明军参谋却满不在乎的对着卓尔璧等人说道:“违反陛下和你们的约定?好吧,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你可以去陛下面前告我。 我姓关,关公的关,名山河。记住我的名字,可别在陛下面前告错了人,那我可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想置身事外?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吧。难道你们觉得,要是后金军队逃离了这里,他们返程的时候,会不对你们的部族作出报复? 现在别挡着我招揽人手,你们的族人可有些等不及想要报名了。” 关山河轻轻的拨开了挡在了自己面前的卓尔璧等人,继续开始招揽起36部的战士来了。敢于跟着自家首领进入关内的蒙古人,大部分都是想要依仗自己的武勇入关抢劫一把的亡命之徒。 他们之所以失去了战意,不想再同明军交战下去,并不是因为厌倦了战争,而是跟在后金军的后面东奔西走的,连汤水都没喝到。而且明军的表现也并不像女真人说的这么软弱,起码他们在东路遇到的明军都很能打。 豁出性命去同明军作战,结果却没什么收获,这些36部的将士们自然也就没什么战心,大家都想着返回草原去了。 而明人愿意出物资来雇佣他们,却又让这些关门36部的蒙古人,再次提起了对于战争的兴趣。利用自己的勇力去换取一份财物,不管是从明人那里劫掠而来的,还是接受了明人雇佣而得到的,都是这些36部的战士们所期望的。 虽然走来质问关山河的卓尔璧等人气势汹汹,但是他们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气,因此当关山河拨开了他们,再次上前招揽为明军作战的蒙古战士时,包括卓尔璧等人都没有再上前阻止。 正如这位年轻的明人所说,他们已经掩护这些明人袭击了后金的军队,现在即便再来撇清自己,估计山下的后金军队也不会相信他们所谓中立的话语。而如果这个时候再激怒了明军,恐怕此前达成的协议,明军也未必会履行了。 至于所谓的到皇上面前告状,只要卓尔璧等人脑子没有真的坏掉,自然不会真的这么做。既然他们没有阻止明军招揽自己的族人协助作战,那么如果明军取胜的话,他们只会在崇祯面前邀功请赏,又怎么会去告什么状呢。 那些蒙古人看到自家的首领围住那位明人军官说了一会话,便退让到了一边,顿时以为自家首领已经同这位明人谈妥了雇佣他们的事务,便纷纷走到了关山河的面前,同他讨论起了雇佣他们的价格问题。 大约有3、4百名蒙古人接受了关山河提出的雇佣条件,在几位明军参谋的编组指挥下,接替了同村子里的奈曼部对射的任务。有了这批蒙古战士的加入,一只处于下风的明军射手终于扳回了局面,重新把快要突出村子的奈曼部战士压回了村子里。 而在另一侧,虽然李晨芳率领的那些火枪手极为勇敢,特别是其中100多日本士兵,更是以一种无视生死的态度,在女真人的弓箭下装填着弹药,但火绳枪在射速上的劣势,使得这只火枪兵部队损失惨重,渐渐落在了下风。 在女真人建立的弓箭手阵地后方,兀鲁特旗的蒙古战士正不停的渡过冰面,在东岸的河滩上整队,这些过河增援的蒙古人大约也有数百人了。 虽然吴怀不断的调度部队,希望在李晨芳这只阻击部队溃散之前,将面前的蒙古人先赶下河去,但是有了武纳格的指挥之后,此前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蒙古军队,现在倒看似还能坚持很久的样子。 而八里铺前的地方毕竟有限,虽然明军还有三分之一的兵力尚未动用,但这些人马已经很难再加入到,对这些被包围的蒙古军队的攻击中去了。 于是在滦河西岸的察哈喇等人看来,对岸的战局的关键就变成了,到底是明军先击溃被包围的蒙古将士,还是明军阻挡这边增援部队的那只火器部队先溃散的问题上了。 察哈喇虽然不敢同武纳格一般也冲过河去,但是催促西岸的蒙古将士加快渡河支援,却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兀鲁特旗的蒙古将士,因为武纳格和自家族人都在对岸,倒是渡河最为积极的人马。 而敖汉等蒙古附庸部族和科尔沁部人马,却始终找借口搪塞拖延过河的命令。察哈喇最后不得不把土谢图汗奥巴强行从营中请了出来,让这位科尔沁部首领亲自督促部下过河,才让科尔沁部人马稍稍听话了些。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从东南方逃回了不少蒙古散骑,他们带回了明军主力大举进攻,杜度贝勒等人下落不明的坏消息。察哈喇还没有反应过来,奥巴已经示意弟弟布达齐中止了科尔沁部人马渡河增援的行动。 科尔沁部的行动,顿时引起了其他渡河人马的警觉,原本已经走上正轨的渡河行动,顿时又开始变得拖拖拉拉了起来。比较笨拙的将士,依旧闷着头向前走去,而聪明一些的将士便开始张望四周的状况,悄悄的放慢了脚步。 察哈喇此时已经无暇再关注河面上发生的各种小动作,因为随着那些散骑抵达之后,便开始有了3、5人一队的骑兵逃归的现象,显然此前返回的散骑并没有在撒谎。 察哈喇顿时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他身边现在除了一二十个女真亲卫之外,成建制的女真牛录已经交给武纳格带去了对岸。 没有了女真武力压制西岸的蒙古各部人马,他又没有武纳格在兀鲁特旗中的巨大威望,当听到明军主力击溃了拦截的杜度人马,正往这里而来的消息后,还在西岸的蒙古各部首领顿时失去了对于察哈喇的服从,自顾自的讨论起应对的办法来了。 察哈喇正想着,是不是要把武纳格先叫回来,或是把对岸的三个女真牛录撤回来时。镶黄旗和镶蓝旗带着大队人马败退回来了,除了带回一个昏迷不醒的卓布泰,还带回了多罗贝勒杜度阵亡的消息。 此前陆续逃回的人马,察哈喇还能将他们拦截控制起来,不让他们同驻扎在此地的人马进行接触,传播拦截明军主力失败的消息。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无法再封锁杜度战败的消息了。 逃回来的科尔沁部也好,那些女真将士也好,显然不是察哈喇派出的几队科尔沁骑兵能拦截的下来的。杜度战败,明军主力即将到来的消息在军中传开之后,不仅仅是科尔沁部停下了渡河的行动,其他蒙古人马也停下了渡河的增援,一些才踏上冰面的将士,迅速的调转了方向,重新返回了西岸的河堤。 指挥部下极力抵抗明军进攻的武纳格虽然看不到西岸的情形,但是石桥南面向明军侧翼发起进攻的后金增援部队,却很快发觉了身后的动静。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不明白西岸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看着西岸部队停下了过河的行动,这些东岸的增援部队也不由放缓了攻击,倒是给了快要崩溃的明军阻击部队,一个调整补充人员的机会。 第712章 兵至 如果说察哈喇前一刻还在为杜度带去的2个女真牛录损失了一半人马感到心痛,那么后一刻深感头疼的他觉得,也许这两个女真牛录都被明人留下,才是一件好事。 镶黄旗这个牛录的备御官卓布泰,被明军的火器所击中,幸亏他身上穿了3重甲,再加上他身上的甲胄又比较出色,因此击中他的弹丸只是击碎了外面的二重甲,便被最后一层的锁子甲背心给挡了下来。 虽然这发弹丸没有击穿卓布泰身上的三重甲,但是这发弹丸的冲击力,起码打断了卓布泰数根肋骨,让他一直昏迷不醒。 卓布泰是五大臣费英东的侄子,而费英东又是建州女真势力较大的苏完部的首领。万历16年,苏完部在老首领索儿果的带领下归附努尔哈赤时,努尔哈赤还是势力微弱的起兵初期。 因此努尔哈赤对于苏完部来投甚为重视,对于苏完部出身将领的信任并不亚于自己的族人子侄。这也使得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之后,苏完部在女真一族之中也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努尔哈赤设立八旗时,费英东就是镶黄旗的实际执掌者,还担任了左翼四旗的固山额真。彼时的镶黄旗便是现在多尔衮任旗主的镶白旗,因此在黄台吉登基之后,便一直拉拢苏完部瓜尔佳氏。 虽然卓布泰只是镶黄旗的一个备御官,但是他在大汗面前的地位,却并不会比正红旗调遣大臣察哈喇低。而镶黄旗被黄台吉指派给儿子豪格担任旗主之后,便一直被黄台吉倾心拉拢,旗下人等已经逐渐将自己视为了黄台吉的嫡系。 因此败退回来的镶黄旗将士,为了救治备御卓布泰,根本没把察哈喇放在眼里,一个劲的对这位督战大臣嚷着,要求让他们先行撤回遵化,找大夫救治卓布泰。 这一牛录将士本就算是费英东家族的私产,卓布泰要是当时便死在了阵上,跟随他出征的将士免不了要被处罚一番。但是卓布泰既然没有死在阵上,反而因他们拖延了救治时间而身亡,那么不仅仅他们要受到严厉处罚,便是他们的家人也要为之受罚了,这些镶黄旗将士显然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的。 毕竟战死于沙场,这是一个运气问题,不能积极的救助主子,这可是忠诚问题。就算是黄台吉,也是不会干涉这种处罚的。毕竟这关系到女真各个亲贵的自身利益,如果自家奴才将主子的生死不放在心上,今后还会有那个女真亲贵会不计生死的上战场呢。 而对于察哈喇来说,现在可是一个非常时期,武纳格及兀鲁特旗主力,还有三个女真牛录的将士都在对岸奋力同明军作战。现在滦河西岸,就是一些三心二意的蒙古附庸战士,和心存不满的科尔沁将士。 如果他现在同意,让这些败退下来的镶黄旗将士带着卓布泰继续撤退,那么西岸本就军心浮荡的蒙古人,说不得就要跟着撤离了。 西岸的蒙古军队要是出现了混乱逃亡的景象,那么正在对岸同明人拼命作战的后金军队,必然是溃散大败的局面。 察哈喇一边试着说服这些镶黄旗将士,等武纳格回转之后再商议撤退事务,另一边则频频给一边沉默不语的镶蓝旗备御打着眼色,希望他能够出来转圜一二。 然而不仅这位镶蓝旗备御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便是他身边的那些镶蓝旗将士,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镶蓝旗自出征朝鲜遭受重创之后,就一直试图休养生息恢复实力。而阿敏贝勒同那些明人搭上之后,镶蓝旗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一些。 事实上这次入关的八旗将士,镶蓝旗是作战最为消极的军队。镶蓝旗通过开垦河西荒地、伐木、采集山货,同明人那里交换了大量的物资,他们根本就看不上蓟州边民身边的那点财物。 对于这些镶蓝旗将士来说,这种天气他们原本应当在沈阳家中舒服的享受一年劳动成果,顺便在家中进行造人运动的好日子。 出兵攻打察哈尔部,他们还能勉强接受,毕竟察哈尔人是后金国的大敌,同镶蓝旗又没有什么利益关系。 但是中途更换目标,转而绕道伐明,就让这些镶蓝旗将士们有些担心起来了。他们担心的是,刚刚过了几天舒服日子的镶蓝旗,会不会这一次的伐明战争,导致同明人的商贸断裂,他们又要过回原先的苦日子去了。 更何况,后金将士破关后最喜欢劫掠的明人衣物,在镶蓝旗将士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阿敏同明人交易的大宗货物,首要便是布匹绸缎。 对于其他女真将士和蒙古人稀罕的明人衣物,对于镶蓝旗将士来说,不过是一些被人穿过的旧衣物,哪里及得上用新布匹和新棉花制作的新衣服。 用自己的性命去拼搏,结果劫掠到手的只是一些不值钱的旧衣物,镶蓝旗将士自然也就提不起多少战意了。除了几个紧跟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牛录,其他人想着的都是如何保存实力,将自己的部下尽可能的带回家。 杜度逼迫这些镶蓝旗将士跟随他冲锋,实际上已经激怒了这一牛录镶蓝旗人马。这也是为什么,当杜度落马之后,护卫他的镶蓝旗将士根本没人下马救助,而是直接跟着镶黄旗跑路了。 好不容易带回了30余人,这位镶蓝旗备御官已经心痛懊恼不已,他现在的心思就同这些镶黄旗将士一般,先退回遵化同主力汇合,不能待在这里被明军主力纠缠住。 在这样的局面下,察哈喇想要等到镶蓝旗将士出声帮腔,显然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他只能硬着头皮同这些镶蓝旗将士扯皮下去,期待武纳格能够尽快返回。 然而渡过滦河踏上东岸是件不容易的事,从滦河东岸再返回西岸,更是一件极为困难之事。在东岸战斗的这么激烈的状况下,别说武纳格脱身返回西岸,便是东岸一只小部队向着西岸逃亡,都有可能造成战局的崩溃。 因此察哈喇派出人员想把武纳格叫回来的举动,显然是一个徒劳无功的行动。而他同镶黄旗将士之间的扯皮,虽然驱离了大多数蒙古将士围观,但是如布达齐这样的科尔沁部首领,自然是赶不走的。 随着察哈喇同镶黄旗将士之间陷入了僵持,西岸的蒙古首领们也开始惶惶不安的收拢了自家人马,做好了万一的准备。而滦河东岸的蒙古将士,特别是石桥南面从河面上渡过的增援部队,此时已经发觉了西岸友军的异常,开始频频向河西张望,这只军队的进攻强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察哈喇还没想出一个解决眼下问题的方法时,他放出去的哨探突然快马加鞭的跑了回来,这位哨探带回的正是他们最为担心的消息,明军上来了。 察哈喇还没开口,一直在边上旁观的布达齐已经急忙问道:“明军来了多少?距离多远?以什么兵种为主…” 这位哨探显然已经失去了勇气,他看到了远远的一队明军骑兵冲过来,就掉头回来了,因此根本没带回多少有用的情报,只是告诉了众人,明军骑兵距离此处大约还有一里。 这位后金哨探看到的明军骑兵不是别人,正是吴三桂率领的一只300余人的先锋。 发觉了后金哨探逃亡之后,吴三桂就勒令停下了队伍,吩咐了几名骑兵上前哨探,又派人回去通知他们已经遇到后金主力后,便在原地休息了起来。 吴三桂身边伴随的几名亲信家丁,难得成为一次追击者,他们正追击的兴高采烈,听到了将主停下休息的命令之后,不免跑来同他抱怨了几句。 吴三桂自然不会说,他是畏惧于后金主力就在前面,不敢带着这么少的人马继续冲下去,因此便板起脸训斥了他们一番。这几位家丁碰了一鼻子灰,终于灰溜溜的跑回去照顾自己的坐骑去了。 他们休息了将近一刻钟,张献忠便带着500骑兵赶了上来,听说前面一里不到便是后金主力,他也立刻下令部下下马喂食马匹,做交战前的准备。 半刻钟后,何可纲也带着剩下的骑兵赶到了。听完了张献忠和吴三桂的汇报后,他便下令张献忠作为自己的左翼,吴三桂作为自己的右翼,向着前方的后金主力发起进攻。 在何可纲的部队中,郑芝虎也跃跃欲试的等待着上前作战的命令。他带着上百部下前来勤王时,还是带有几分傲气的。 他的这些部下都是海上积年老匪,经历过数次海上交战,就连福建水师官兵也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因此郑芝虎刚开始也并不觉得女真人有多厉害,在他看来明军连续失败,完全是因为明军战力太过薄弱的缘故,就像是被他们打得丢兵溃甲的水师官兵一般。 不过在见识了几次骑兵作战之后,郑芝虎和他的部下终于对真正的战争有了几分认识,不敢再小瞧边军的战斗力了。 虽然郑芝虎重新认识了明军的战斗力,但是他对于皇帝始终将他放在身边,不允许他参与战斗,也还是颇有怨言的。在他极力的恳求下,这才捞到了这次作战的机会。 不过他不是作为骑兵冲锋,而是负责管理两门3斤榴弹炮。吴怀限于地形的限制不能携带真正的火炮,但是滦河西岸这里却有一条宽敞的官道,因此轻便的3斤火炮,倒是勉强能够跟上骑兵的主力。 作为海盗出身的郑芝虎,对于火炮的使用并不陌生,因此就被崇祯交代了这个任务。 第713章 冲阵 明军骑兵快速逼近的消息,将察哈喇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打破了。自从在辽东数败之后,明军对于后金军向来少有主动出击的时候。 明军没有进行试探就直接冲击杜度率领的阻击部队,已经算是极为反常的事件了。而击溃了杜度军后,居然没有稍作停留,便跟着后金败兵追杀了下来,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让察哈喇意识到,他继续在这里拖延时间,想要等武纳格回来主持大局,恐怕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了。看着后方那些蒙古附庸部族聚拢人马的举动,他知道如果再不作出决定,当明军追击的骑兵出现在他们视野之内,估计有不少附庸部族的人马就要先行逃亡了。 察哈喇随即向着坚持撤离的镶黄旗将士小声说道:“我同意你们撤退的要求,但是你们不能现在就撤,要是你们现在撤离了,不管是西岸还是东岸的军队都会立刻崩溃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给武纳格固山一点反应的时间,也要将对岸三个牛录的女真将士撤回来。否则就算你们将卓布泰救了回去,大汗和其他各旗旗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些镶黄旗的将士们犹豫了片刻,互相交谈了片刻,才终于点头对察哈喇说道:“卓布泰备御伤势严重,需要赶紧撤回遵化大营治疗,我们最多也只能再等待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首先撤离。另外我们之前跟随杜度贝勒作战了一个上午,马力已经疲惫不堪,希望能够换取一批坐骑。接下来的战斗,我们也无法再参与了。” 察哈喇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不过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同意了这些镶黄旗将士的要求。 有这些镶黄旗将士带头,虽然镶蓝旗在察哈喇眼中和镶黄旗的地位无法比较,此时也不能公然搞出区别对待来,他也只能认同了镶蓝旗和镶黄旗享受同样的待遇。 摆平了这两个女真牛录之后,察哈喇总算有精力重新安排西岸的军队防务了。 敖汉等附庸蒙古部族的人马被安排在了西南方向上,组成了第一道防线用于抵挡明军主力的进攻力量。 科尔沁部的人马安排在附庸部族的人马之后,作为第二道防线。而察哈喇身边的亲卫、两牛录败退下来的女真将士、兀鲁特旗未曾渡河的人马,又在科尔沁部人马的后面。 仰仗着明军前锋停下了脚步,没有跟随败退下来的后金人马进行攻击,这终于给了察哈喇调整兵力部署的时间。 对于察哈喇的安排,女真将士和兀鲁特旗的蒙古将士都很满意,但是被强迫堵在明军主力进攻方向上的蒙古附庸部族人马,和科尔沁部人马显然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更别提两队败退下来的女真人,还硬生生的从他们手中换走了近200匹好马。 察哈喇在明军进攻之前,除了安排了防御上的部署之外,再次向东岸派出了信使。一个是请武纳格丢下东岸的部下,自行逃回来;另一个则是调过河的3个女真牛录返回,准备撤离此处。 从桥梁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过去的信使,想要找到武纳格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从桥下渡河的信使,却很快便通过了河面上近百米的冰层,出现在了女真步弓手的阵地上。 不过从交战敌人的眼前退去,显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而且女真步弓手的退却,也让已经渡过河的后金增援部队感到了诧异。 他们能够同那些占据了河堤的明人展开对射,主要还是依靠这些女真步弓手的战力。在这种关键时刻,把女真步弓手调回西岸去,自然是遭到了增援部队中蒙古人的反对。 然而,以往还会听取前线将士意见,带回去给主将参考的信使,今天却异常的坚决。他没有听从这些蒙古人的请求,而是硬生生的规定,接到命令的女真战士必须要立刻返回西岸待命,这里的任务就交给队伍中的其他蒙古人。 这些女真将士虽然觉得这个命令有些令人生疑,但是他们倒是并不拒绝撤退,毕竟西岸刚刚发生的异动,实在是太让人心生怀疑了。 然而正在交战的队伍想要退出战斗,并不是单方面的军队可以决定的。特别是刚刚西岸的异动,让这些女真将士心生疑惑,导致他们失去了战斗中对于明军的优势地位。 当李晨芳看着女真步弓手想要和一边的蒙古人交换阵地时,便毫不犹豫的展开了反击。此前因为女真人的弓箭射程刚好覆盖了虎蹲炮的射程,因此在数名炮手被射杀之后,他不得不将这些小型火器撤了下去。 但是现在下方女真步弓手在逐步撤退后,换上的蒙古人使用的骑弓,顿时就有了这些虎蹲炮发威的机会。 这些女真将士不得不放缓了同蒙古人交换位置的行动,被迫留下来压制住明军的射击,先稳固住自家阵地,而不是继续撤退。 在明军的牵制下,当滦河西岸的明军骑兵大队人马在何可纲的指挥下,向当面的后金军队发起进攻时,东岸的3个女真牛录,才不到一个牛录踏上了西岸,还有一个多牛录在东岸,另外大半个牛录则小心翼翼的走在了河面上。 张献忠、吴三桂各自率领一军,遮蔽着何可纲所率中军的左右两翼,位置也比中军稍稍靠前。 虽然张献忠和吴三桂都接受了冲阵的命令,但是这两只部队越接近后金军队,他们的位置差距便越是明显。 当张献忠带着部下快要冲到后金军队面前时,吴三桂率领的右翼部队距离面前的后金军队,大约还差了百米左右。 和以往作战时后金骑兵主动上前迎战不同,今次明军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第一线的蒙古骑兵只是张弓瞄准了明军的骑兵,似乎打算打一场真正的防御战。 面对这些蒙古骑兵张开弓箭瞄准自己,张献忠没有任何减缓马速的行动,他依然保持着单手水平持矛的动作,只是稍稍低了低头,以防止对面的弓箭射击到自己的面部。 张献忠虽然是从边兵升入的锦衣卫,自身也没有什么跟脚。但是这位贩过红枣,当过捕快,又投过军的年轻人,在生活的教育下,性格终于变得圆滑了一些。 而崇祯登基后对于锦衣卫内部的整顿,也使得不少原本处于底层的锦衣卫将士,迅速走上了中层军官的岗位。这些新近被提拔的锦衣卫军官,和张献忠一样都没有什么跟脚,只是得到了崇祯给予的一个机会而已。 因此张献忠在这个新的团体内,倒也慢慢的融入了进入,而不是像从前一样,是被人排挤的对象。 如果仅仅是做一名侦稽查案的锦衣卫,张献忠在这个团体内其实并不算出色。锦衣卫调查的对象,大多不是普通人物,不是官宦之家,便是名儒文士。 以张献忠过往在社会底层生活中学到的那点社会经验,基本都难以用的上。即便是接受了锦衣卫内部的培训,他的表现也就是勉强合格而已。 但是当这一年后金绕道入关,皇帝选择了亲征之后,陪同皇帝出征的张献忠,作为一名武将的天赋就开始慢慢显露了出来。 同那些出身良好的锦衣卫相比,张献忠同那些底层的将士更能打成一片,而在边军中打熬了一身武艺的他,在作战时又往往能够身先士卒,激励身边的将士用于作战,因此很快便展露出了自己的带兵才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张献忠能够感觉到,事务繁忙的崇祯始终都在注视着他的表现。在皇帝的关注下,他也从一名普通的御前侍卫,变成了今日带着数百骑兵作战的一名将领了。 张献忠觉得自己应当感激这位少年皇帝,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又不自觉的警惕着,总觉的他这两年来未免过的太顺利了些。 不过在今日的战场上,他倒是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心想要冲破眼前的后金防线,夺取今日这一仗的首功。 同还在三心二意的吴三桂不同,自从他看到冲向明军的那些后金骑兵转身败退后,他便意识到面前的后金军队今日必败。 以他在边军中学到的知识,如果一只军队不是为了引诱敌军而故意败退,那么这只军队败退后没有经过一两日的修整,或是得到某个深得军心的统帅的激励,这只败军在短时间内是无法作战的。 吴三桂没有跟着这些败兵直接冲击这只后金军队,实际上已经浪费了一次击溃这只军队的机会。 而现在这只后金军队把军容最差的部队放在了第一线,显然就没想过要赢了。他们只是想要拖延明军进攻的时间,好带领主力逃亡而已。 因此张献忠毫不迟疑的选择了正面冲锋,试图直接冲开后金第一道防线,迫使这只后金军队彻底动摇逃亡。 明军骑兵大队人马抵达后没有修整就开始发动进攻,让察哈喇感到很是气恼,这是他这些年来遇到的最狂妄的一只明军骑兵了,完全是将他们当成了一冲既溃的弱者了。 不过察哈喇的气愤很快就消失了,临河一侧的明军骑兵倒还正常,他们冲到了后金防线面前就停顿了下来,同最前方的蒙古骑兵展开了对射。 这队明军骑兵的作战方式倒是察哈喇现在最喜欢的,虽然明军中有个小将射术不错,连续射倒了几名蒙古骑兵。但是这种对射是摧毁不了后金骑兵的防线的,反而可以让他们慢慢适应明军的进攻,毕竟现在战场上还是后金的人数较多。 但是靠着荒野一侧冲锋的明军骑兵就显得过于胆大了,这只明军骑兵即便是遭到第一道防线上蒙古骑兵的弓箭射击,也丝毫没有放缓速度,就这么直接的撞进了后金的第一道防线。 第714章 胜利 后金第一道防线右翼,那些原本就没有什么战斗意志的蒙古附庸部族战士,似乎也没预料到明军会如此决绝的一头撞上来。除了几个躲避不及的蒙古骑兵被明军撞下了马,其他人都纷纷调转了马头。 张献忠以长矛刺下一人之后,便弃矛拔刀再度砍倒了一名没有跟随众人逃亡,反而想要向前阻挡自己的蒙古人。砍倒了这名蒙古人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眼前豁然一空,后金的第一道防线已然被他突破了。 如此轻易的突破了后金第一道防线,并没有让张献忠感到满足,他看着正掉头向着30余步外第二道防线逃去的那些蒙古骑兵,一边用腿夹了夹马继续向前,一边口中高喊着:“跟上去,跟在那些逃跑的骑兵后面,一路冲下去。” 此时的张献忠,身上挂着十多支箭,外表看起来伤势不轻,但是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只是一股劲的向前冲去。张献忠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兴奋不已的他可以跟着这些逃亡的蒙古人,一直追击到世界的尽头去一般。 张献忠的勇猛,彻底激发了他身后那些出身御前侍卫和锦衣卫的同仁,这些没有上过几次战场的将士,这一刻完全抛弃了对于战争的恐惧,紧紧的跟在了张献忠的身后,向着后金第二道防线冲去了。 位于第二道防线中间的土谢图汗奥巴和弟弟布达齐,两人被一群科尔沁骑兵保护着,观望着战场上的形势。 看到第一道防线如此迅速的垮掉,奥巴终于不再犹豫的掉转马头,并对着弟弟和身边将领说道:“传令下去,我们撤退…不,是保护女真盟友返回遵化大营去。” 奥巴看着正向远处撤离的镶黄旗人马,迅速的改口道。虽然布达齐知道,明军曾经派了一个使者过来同自己的兄长交谈过一次。 由于女真人对于奥巴的保护,那位担任明军使者的蒙古人,还是装扮成了他的亲卫混进了奥巴的大帐。 由于局势的恶化,察哈喇不得不让奥巴出来统领科尔沁部,但是他刚一出来,就下令科尔沁部将士放弃防线逃亡,这让布达齐有些迟疑。 虽说他也赞成撤兵的主张,但是连打都不打一次,就这么掉头跑路,布达齐又觉得太没面子了。而且逃回遵化大营后,也难以向那些女真亲贵交代。 布达齐不由想要张口劝说自己的兄长,“大哥,我们就这么跑了,是不是…” “轰”一种不是很清脆的声音划过了天际,随即便是一阵人喊马撕的声音打断了布达齐的话语。 布达齐下意识的往第一道防线看去,发觉整道防线上的蒙古人都在掉转马头,显然遮蔽在他们面前的第一道防线已然不复存在了。 他还在思考着,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些蒙古人完全溃败下来的时候,又一发炮弹落在了已经混乱起来的第一道防线上的守军了。 意识到明军还带了大炮上来,布达齐顿时不客气的举起鞭子,抽了边上还在发呆的部下几鞭,口中严厉的训斥道:“没听到我大哥的命令么?还不赶紧下去传令,还是你们真想留下当明军的俘虏了?” 察哈喇无意识的看着面前这些蒙古人四处逃亡的场面,他感觉眼下的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还预先布置了阵地和军队守御秩序,察哈喇觉得自己已经做的极好了。 但是谁能想到,原本以为起码能够守上几个时辰的防御措施,明军不过组织了一次进攻就拿下了,这简直太荒谬了。 而随着镶黄旗将士的逃亡,镶蓝旗将士也同样拍拍屁股跑路了。不过镶蓝旗将士倒比那些镶黄旗的混蛋要客气些,走之前还派了一名兀鲁特蒙古人向他传话,除了他们要跟着镶黄旗一起跑路之外,他们还建议察哈喇也带着兀鲁特旗一起逃亡,免得全军覆没被大汗责备。 两营女真将士的逃亡,等于奏响了滦河西岸后金军队崩溃的序幕。接下来便是土谢图汗奥巴带着科尔沁部人马的逃亡,这位科尔沁部首领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是要去保卫那两队女真将士安然返回遵化大营,不能让明军在路上袭击了这两个牛录。 察哈喇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上前阻止科尔沁部人马逃离,但随着明军向后金第一道防线开了两炮,那些精神压力已经到了极限的蒙古附庸部族人马开始全面溃散之后,被他拦下的科尔沁部骑兵便失去了对于他身为后金将领的敬畏,催动了坐骑从他身边绕行而走了。 当那些蒙古附庸部族人马溃散下来之后,跟在察哈喇身边的十多名亲卫也停下了拦截科尔沁骑兵的动作。他们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察哈喇,似乎等待着他发出撤退的命令。 察哈喇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思想,站在原地根本不想动弹,因为他不知道回去之后,应当如何向大汗作出交代。西岸后金军队的迅速崩溃,不仅让东岸的后金军队无法撤离,就连武纳格和那些过河的女真将士,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察哈喇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也许战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土谢图汗奥巴并没有给察哈喇这个机会,他知道自己不能单独逃回去。 损失了武纳格和杜度,他还能向那些女真亲贵们解释一二。要是连在他身边督战的察哈喇也丢给明军,奥巴觉得自己大约很快就会被人扣上这场战争失败的最大责任人了。 因此奥巴在撤离的时候,还没有忘记派出了一队骑兵裹挟了察哈喇一起逃亡。察哈喇只是软弱的挣扎了几下,便任由这些科尔沁骑兵将他架上马逃亡了,他的亲卫也默默的跟了上来,没有人试图阻止科尔沁人的行动。 察哈喇的被逃亡,让滦河西岸的后金军队失去了最后的组织。原本还在河滩上守护过河通道的正蓝旗牛录,也终于放弃了自己的职责。 他们浑然不顾还有十多名本牛录同袍在河上,上千人通过河面铺设的通道,已经让不少地方的冰层出现了裂痕,因此现在的渡河人员之间分的很开。虽然这保证了安全,但是也拖慢了人员过河的速度。 守在冰面通道西岸的女真人上马逃亡之后,在这里协助女真人守卫的那些兀鲁特蒙古人,自然也跟着逃亡了。河滩上失去了看管的马匹,也在一片混乱中四散逃亡了。 还在渡河的女真人,看着西岸的景象,终于不再有所顾忌,开始在冰面上狂奔了起来。这些女真将士连滚带爬的登上了西岸之后,直接从还没有逃亡的蒙古人手中夺取了他们的坐骑,然后跟上了大部队逃亡的方向。 这些女真将士抢夺蒙古骑兵马匹的行动,让河滩上最后一些因为效忠后金不忍离去的蒙古骑兵也放弃了这个通道,纷纷策马立刻了。 而石桥上的景象就更为恐怖了,原本还在不断往东岸增援的兀鲁特蒙古人,看到了西岸自家军队逃亡的景象后,便转身想要退回西岸去。 靠近西岸桥头的蒙古骑兵,还能顺利的从桥上下来。但是当石桥东岸的蒙古骑兵也发觉了西岸的动静,想要从石桥上退回西岸后,原本就不宽阔的石桥,顿时就被这些蜂拥着冲上桥面的骑兵给堵住了。 石桥上越是堵住,东岸想要逃亡的蒙古骑兵便越是往上挤压,结果不少人马不是被挤出了桥面,落入了两侧的河道上,便是有人被挤下了马,被活活的踩死了。 恐慌还在东岸的蒙古骑兵中扩散着,石桥上的动静就连正在奋力交战的两军前线将士都听到了。明军将士固然是士气大振,而对那些蒙古人来说,则是一个真正的灾难。 除了武纳格身边的部分兀鲁特蒙古人外,大部分的蒙古骑兵都纷纷掉头,想要逃离这个战场。拥堵的石桥虽然封住了他们的逃亡道路,但是很快便有人不管不顾的直接向着结冰的河面冲去了。 有一个人带头,自然就有人跟随上去。由一而十,由十而百,很快就有一两百骑兵冲上了石桥北面的河面。没有铺设树枝以分散重量,又加上成群骑兵的疾驰,便毫无疑问的出现了大面积冰层崩塌的事件。 除了十来骑人马勒住了马匹逃过一劫,上百名蒙古骑兵都跌落了河中。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之下,掉入水中的人和马,除了极少数幸运者外,大多数人都会因为迅速失去体温而陷入昏迷,最终淹死在河里。 东岸河堤上的蒙古人,看着在河中浮沉挣扎的同伴,终于有人放下了武器,开始向明军投降了。 吴怀立刻接受了这些投降的蒙古人,并下令部下将桥头不肯投降的蒙古人向滦河上逼迫过去。除了一小部分蒙古人冲向了西北方的丛林,失去了退路的蒙古人开始大批大批的投降了。 守在八里铺村子里的奈曼部向明军投降之后,滦河东岸还在抵抗的,便剩下了被明军包围起来的武纳格身边的数十人,还有石桥南面的那些女真人和蒙古人了。 第715章 夺城 看着自己面前的后金军队如同雪崩一般溃散下去,握着弓同这些蒙古人对射的吴三桂同样感到惊异的很。在他看来,自己面前的蒙古人虽然战意不高,但也没有这么快崩溃的道理。 不过他很快就无暇去考虑,面前的后金军队为什么会这么快崩溃,一点都不像是他记忆中的后金军队。因为他很快便意识到,面前后金军队的崩溃,似乎和他们右翼部队的关系不大。 最先动摇了后金防线的是张献忠率领的左翼,而最终摧毁了这只军队抵抗意志的,却是中军发射的那两发炮弹,而他们只是同对面的蒙古人对射了几轮箭而已。不管怎么看,击败后金军队的功劳,似乎同他们都关系不大。 吴三桂还在思索的时候,他身边的亲信家丁已经忍耐不住向他催促道:“少将军,后金军队已经全面溃败了,这是难得的大胜啊,我们还是赶紧追上去吧,不能把功劳都让别人抢了去啊。” 被身边家丁惊醒的吴三桂看了看左右的局势,才咬了咬牙说道:“分出100人去追击他们,其他人跟着我,我们下去堵住那些过河的真女真鞑子。抓上100个蒙古人,也比不上抓到一个真女真鞑子的功劳…” 上游冰层的破裂让近百后金骑兵跌落了河中,不少骑兵很快就失去了挣扎,然后被冲入了冰层之下,向着下游飘来了。此时挤在下游冰面上的女真人和蒙古人,看着冰层下飘来的尸体,终于从此前的慌乱中清醒了过来。 他们终于发现,因为一窝蜂的挤上了冰面上的通道,现在他们的处境也同样岌岌可危,通道两侧冰层上的裂纹已经越来越大,似乎在下一刻,他们脚下的冰层也要破裂了。 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冰面通道上拥挤的后金将士们终于恢复了些秩序,开始放缓脚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相互距离。不过即便是如此,越是接近河中的冰层,裂开的“啪啪”声始终不绝于耳。 站在冰层通道上的那些士兵,不断的将身上可以除去的重量丢弃了出去,不管是皮甲还是锁子甲背心,又或是手上的武器。希望可以延缓冰层的开裂,让他们安然的渡过滦河。 不过当西岸一队明军骑兵从河堤上冲了下来,堵上了西面上岸的地点之后,几百停留在河面上的后金将士,发觉他们似乎已经成了渔夫网中的鱼获了。 西岸有明军堵塞,而东岸被他们抛弃的那些蒙古士兵,也纷纷向追击下来的明军投降了,因此东岸的上岸点,同样被明军所封锁了。以两白旗两个牛录为核心的后金军队,现在刚好被两岸明军堵在了滦河上,而此时的滦河冰层还在不断开裂。 在明军的劝降下,这些陷入绝境的后金人马,很快就丢下武器投降了。不过两白旗的将士考虑到他们之前给东岸明军造成的伤亡,因此都选择了渡河向西岸的明军投降,结果吴三桂倒是捡到了一个大便宜,一下俘虏了两个基本完整的女真牛录。 虽然东岸明军没有抓到这些女真俘虏,但是吴怀却无限关系这些,他只在乎,被他包围住的蒙古右营固山额真武纳格,究竟能不能被他所生擒。这还是大明和后金交战中,第一次有活抓或是杀死女真一旗固山额真的机会。 相比于杀死武纳格,自然是活捉他更有意义一些。而对于被数百明军包围的这些兀鲁特蒙古骑兵来说,他们的表现可比四处逃亡的蒙古同伴要强的多。 虽然明军找来了关门36部、奈曼部的首领鄂其尔、还有向明军投降的兀鲁特人向这些还在抵抗的蒙古人劝降,但是这数十名蒙古骑兵依然紧紧护卫着中间的武纳格,完全不理会明军的劝降。 对于明军劝降一直保持沉默的武纳格,并没有出声干扰明军对身边部下的劝降,直到他看到明军把虎蹲炮推了出来,试图用火器轰开身边部下组成的防御队形之后,方才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部下说道:“到此为止吧,大家把武器丢掉,告诉外面的那些明军,我们投降了。” 跟随在他身边的几名将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武纳格,一名打出了真火的蒙古将领则愤愤不平的说道:“固山大人,我们还是同他们拼到底算了。这些明人只会在背后算计我们,正面作战,他们如何是我们后金军队的对手。 关门36部和科尔沁部都不可信,要不是他们在背后出卖了我们,我们何至于会打这样的败仗。老子就是不服气,就要看看没了阴谋诡计,他们还怎么吃下我们这只部队。” “就是,就是。同这些蛮子拼了,咱们决不能让他们这么得意下去。就算是我死了,也要拖一个明军垫背…”一些将士纷纷附和着说道。 武纳格扫视了一眼分布在四周的将士们,才严厉的呵斥道:“我说已经够了,难道你们没有听到吗?只要我现在还没死,我就是蒙古右营的固山额真,我说的话就是命令。 把你们都葬送在这里,我右营岂不是要不复存在了?那样的话,就算是我死了,也没什么脸面去见大汗,去见右营的父老乡亲了?我现在命令你们,丢下手中的武器,向明军投降。只要你们活着,就还有机会…回家的。” 武纳格身边的蒙古将士们沉默了许久,“哐当”随着队伍中有人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很快这种声音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跟随着武纳格十多年的一员蒙古将领,看着手中的雁翎刀许久,才慢慢的放开了刀柄,任由这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刀跌落在了尘土中,他默然的小声说道:“我们还有机会回家么?” 武纳格似乎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转过头来对他认真的说道:“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家的,我武纳格也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管武纳格有多不甘心,随着他的投降,战场上也就再没有一只成建制的抵抗力量了。当崇祯带着步兵主力抵达战场后,就连战场也已经被明军打扫的差不多了。 吴怀、何可纲一起跑了过来,向站在石桥西观望战场的崇祯做了一次汇报。这场战事,以明军大胜而告终,明军歼灭了一千三、四百后金军队,俘虏了近3000人,其中光是女真人就差不多有一百四、五十人。此外,明军还缴获了近5千匹马。 而俘虏的蒙古人之中,兀鲁特旗大约占了一千余人,蒙古附庸部族大约900余人,就连科尔沁部也差不多有八、九百人。 至于明军的伤亡,几处合计起来,也差不多到了一千五、六百的样子。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这也的确是冷兵器作战时的定理了。 崇祯能做的,也只有安排受伤明军撤回后方,接受简单的治疗了。不过即便伤亡这么大,明军的士气依然高涨了起来。这还是他们多少年来的第一次,把全是骑兵部队的后金军队打的这么惨。 吴怀、何可纲汇报完战事之后,朱由检想了想便对两人说道:“既然后金左翼已经被我们打残废了,那么三屯营城他们也应当守不下去了。 吴怀带着一部分俘虏回去,让他们对三屯营城的守卫劝降,告诉守军若是明日日出之前不献出城池,我军攻破城池之后,所有守军都将被处死…” 同吴怀、何可纲见面之后,崇祯随即接见了主动投降的奈曼部首领和几名被俘虏的蒙古首领。他对这些蒙古首领训斥了一通之后,便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老实待着,待到后金军队撤离关内之后,便会放他们回去。 崇祯在警告他们的时候,忽略了他们那些被俘虏的部众,而这些首领也没能听出异常来,就忙不迭的恭维了崇祯心怀仁厚的广阔胸怀。 原本急着离去的卓尔璧等36部人马,看到明军大获全胜之后,顿时又不急着离开了。卓尔璧亲自跑来求见崇祯,在皇帝面前夸耀着36部人马为明军作战时立下的功劳。 朱由检面带微笑的对着卓尔璧说道:“朕已经知道了,对于36部明辨是非,关键时刻能够看清局势,站在大明这边,的确值得嘉奖。对于关山河答应你们的酬劳,朕会加倍支付。 另外,凡是替我大明流血作战过的36部将士,他们所属部族今后将在朕的保护之下,当然他们首先要在朕指定的位置定居放牧。而且朕还会给予他们同大明商人自由贸易的权力,不受商人欺诈的权力。” 卓尔璧等人听到定居放牧就有些皱起了眉头,但是听到后面的自由贸易,他们又再次忍耐了下来。 在石桥待了一个小时之后,朱由检便同中军再次出发,直奔三屯营城下去了。到了黄昏时分,明军主力抵达了三屯营城,并在东、北、西北三侧设立了大营,作出了大举进攻三屯营城的姿态。 当晚,崇祯召集诸将为石桥伏击战贺功,吴怀、张献忠、何可纲、吴三桂等将领都得到了崇祯的当众夸耀,并各自赏赐金杯饮酒。 明军这晚在三屯营城东的大营中喧嚣不已,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下来。而三屯营城内的后金守军这一晚却过的非常紧张,到了天色蒙蒙发亮的时候,城内守军悄悄打开了南门,然后牵着包上了马蹄的马匹出了城。 天色大亮之后,明军斥候发现了城门洞开的南门,而城内却悄无声息,至此三屯营城再次回到了明军手里。 第716章 俘虏 十二月八日,东路明军进入了三屯营城,崇祯随即下令在此地修整一日,并派出斥候向遵化方向进行哨探。当日下午,败退到喜峰口的张宏谟带着长城各口守军3200余人赶到了三屯营城。 这些明军虽然接受了皇帝发下的命令,集结之后赶向了三屯营城,但是他们在赶来的路上,还是充满了不安的情绪的。不过当他们抵达三屯营城时,听到皇帝率领的军队击败了后金军的消息,倒是士气高涨了许多。 不过当崇祯看到这些长城守军的到来之后,却感到大为失望。虽然蓟州镇已经经过了一轮整军,但是显然效果不是很好。眼前这些召集而来的长城各关口守军,看起来便是精壮少而老弱多。 三屯营城在上次放火烧城之后,除了镇府之内还算完好,城内已经基本是一片废墟。虽然这些被召集来的守军看起来不怎么能作战,不过用来清理城内的废墟,重新整顿三屯营的防务倒是适得其用。 就在这天傍晚,明军派出的斥候也传回了消息,他们在三屯营城以西六十里的地方遇到了后金军。根据他们的观察,这只后金军竖起了四面旗帜,约有5000余人。 当晚,崇祯便召集了众将开会,讨论如何对付这只后金援军。明军的连续取胜,使得军中士气高涨,就连这些将领都一改往日听到后金军队就畏缩不前的毛病,都跃跃欲试的想要同这只后金军队交一交手。 当然,这些明军将领之所以如此胆壮,同三屯营城内已经聚集了2万5千多明军不无关系。大多数将领都认为,可以趁着后金主力尚未赶到的状况下,再打一场以多打少的战役。就算女真军的战斗力再强,在败兵动摇了他们的士气之后,未必还能再以寡击众,击败全力出击的明军。 不过这次参谋本部的参谋们都反对了这个主张,李宏元认为后金前锋既然抵达了三屯营城西面60里处,那么后金的主力也应当距离他们不远了。三屯营城到遵化城也就130余里,明军斥候遇到后金援兵的地点,正是在两地中间的位置。 明军从三屯营出发赶到后金军的驻扎地点,起码要一日的路程。而这也足够让后金主力从遵化城赶上来了。而后金主力的位置未必会比遵化更远,若是不能确定后金主力部队的位置,就动员全军出击,无疑是一场赌博。 因此与其冒险出击,倒不如坐守三屯营城,等待后金军前来攻城更为合适一些。以现在的这种天气,即便这些女真人再怎么适应严寒,连续在野外宿营,也会不断的降低他们的战斗力的。 而且以骑兵为主的后金军队,在这样的天气也很难在三屯营城附近搜集到草料了,时间拖的越久,对于后金军队就越不利。 王在晋倒是觉得李宏元等参谋说的不错,有了三屯营城作为依靠,他们实在没必要再继续去冒险。后金军队也不可能绕过三屯营东去,否则就等于把后路交给了明军,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行动无疑是在自杀。 听完了双方的主张之后,朱由检最终还是采纳了李宏元等人的意见。决定先固守三屯营城,接着派出哨探继续侦查后金军队的动向,等待进攻时机的出现。 这场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又留下了吴怀、祖大寿、李宏元等几位将领,询问了他们关于那些后金俘虏的处置意见,特别是对于武纳格和那些女真俘虏的处置。 吴怀对于武纳格的武勇倒是颇为钦佩,认为不妨试着劝说他投降,看看能否让他为明军所用。但是对于那些女真俘虏,则应当全部吊死,以为辽东死难军民报仇雪恨。 祖大寿、李宏元等人都反对吴怀处死所有女真俘虏的主张,认为如果明军这么做了,恐怕下次就不会有女真人愿意投降了。 而且,杀戮俘虏显然过于残暴了,不符合夫子的仁恕之道,也有损崇祯的名誉。不过他们对于劝降武纳格为大明所用的意见上,倒是惊人的一致。 送走了这些将领之后,朱由检不由对着身边的连善祥问道:“你对武纳格这个人怎么看?你觉得他能够为大明所用么?” 连善祥思考了片刻之后,方才对着崇祯说道:“我们的人询问他的时间还太短,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不过根据这一天来对他的询问记录来看,这个人非常的不配合,除了他个人的家庭关系之外,对于后金国的事务,他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臣以为,对待这样的人,还是先关押上一两年,待其心中那股劲松懈了,再行劝说为好。”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拿定主意说道:“大明可没这么多钱粮养这种闲人,让锦衣卫从他身边的部下着手,问出武纳格昔日在辽东屠戮我大明军民的罪行,待到后金军队退出关后,便组织军事法庭,审判他的罪行,祭奠我辽东死难同胞。 至于那些被俘的女真人,每个人都要建立一个档案,然后让他们之间互相验证口供的真实性。我们难得抓到这么多女真人,一定要把能问的东西都问出来,不仅仅是女真八旗的军事组织和各旗人丁,即便是女真八旗的日常生活也要他们一一交代出来。 这些女真人交代出来的口供,将会是我们研究女真人社会活动的原始资料。孙子不就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我们连一个同我们交战了十年的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都缺乏了解,还奢谈什么如何打败他们。” 连善祥下意识的点头回道:“是,陛下。不过…” 听到连善祥有些疑虑,朱由检不由抬头向他看去,“不过什么?” 成功的引起了崇祯的兴趣之后,连善祥赶紧说道:“不过武纳格是我们目前抓到的,地位仅次于杜度的后金大将。虽然他在后金国的地位比老奴的长孙杜度低,但他可不是杜度这样的破落户,是真正掌握了蒙古右营的后金大将。 据说此人还深得后金汗主黄台吉的信任,如果能够让他归顺我大明,对于后金国的打击,恐怕不亚于杜度的归顺啊。 而且武纳格在投降的蒙古人中威望颇高,特别是在兀鲁特旗蒙古人中,更是一呼百应。若是能够降服他,我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影响力也许会有一个突飞猛进的阶段。 陛下既然连老奴长孙杜度都能容忍,何以不再容忍那武纳格几日?”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我能容忍杜度,是因为女真大小贝勒都不能容忍杜度掌权,因为他们和杜度有杀父夺位之权。杜度之前还能忠诚于后金国,那是因为他离开了后金国就无处可以容身。 所以我很想知道,当他有了大明这条退路之后,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忠于后金国,忠于他那一班陷害了他父亲的亲戚。即便他一直忠诚下去也无所谓,一个被女真大小贝勒猜忌的老奴长孙,又被我们俘虏了两次,他在最重军功的女真人之中,必然会成为一个笑柄。 以我看来,他这次能够安然无恙的返回沈阳,恐怕今后也只能在沈阳城内当一名闲散人员了。连续两次领军,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还有谁会愿意跟随他上阵呢? 而杜度本人也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他被我军俘虏的那段时期,便处处流露出了对于老奴的敬仰,大有效法老奴功业的心思。这样的人若是看到在后金国内出头无望,必然会生出其他心思。所以我们只需旁观即可。 但武纳格不一样,这人虽然是蒙古人,但家族世居叶赫,是一个女真化的蒙古人。可以说,除了他的血脉之外,他的日常行为同女真人没什么区别。 他在老奴和黄台吉手中都深受重用,是女真人用来控制附庸蒙古各部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人想要让他投降,我看是极为艰难的。若是把他关的久了,倒有可能助长他在蒙古人心中坚贞不屈的声望。 到时这些蒙古部族前来为他求情,放或不放他,都是一个难题。放他,就是归还了女真人招揽蒙古各部的一个招牌;不放他,又伤了那些求情的蒙古各部人心。 因此,倒不如趁着附庸后金的蒙古各部同我大明关系不深,先砍了他为好,也免得朕日后为难。再说了,不能让武纳格归顺,不过是不能增长我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号召力。但是如果砍了他,却能够极大的降低后金国在蒙古各部中的影响力。 就这么来看,杀了武纳格比关着他要有利的多。当然,杀也不能乱杀,必须要明正典刑,经过审批之后再杀。所以,你要尽快整理出一份,关于武纳格残害我辽东军民的罪状出来,也好告示天下,说明我大明为何要杀他。” 见到崇祯已经下定了决心,连善祥便不再继续劝说,答应了一声便转换话题问道:“臣明白了,臣回去便抓紧让人整理出武纳格的罪状来。还有一事,臣也想要向陛下请示一二。” “什么事,你说。”崇祯重新低下头看起了各处送来的情报,口中漫不经心的回道。 “就是此次战斗中,我们还抓获了一批科尔沁人。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声称,他们并不是俘虏,而是得到了陛下赦免的客人。他们说,陛下派出的使者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没有进攻过明军,就不会被当做敌人对待。 他们在战斗中并没有对明军作出攻击,因此他们要求陛下兑现承诺,放他们离开。臣对这些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希望陛下能够给予指示。” 第717章 夜议 朱由检对于科尔沁部的问题却并不怎么重视,他依旧以无所谓的态度说道:“科尔沁部和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后金国,他们能做的现在都已经做完了,既然他们已经回到了女真人身边,想要让他们再做什么也难了,所以和他们的首领保持目前的关系已经足够了。 至于科尔沁部下面的那些人,如果他们听话,就给他们一些优待。如果还敢站出来闹事的,挑几个领头的发往唐山去挖煤,让他们的脑子清醒清醒。 另外找几个明白人询问下,科尔沁部同女真人之间的联姻关系,科尔沁部几个首领之间的家庭状况这类的情报…” 崇祯同军中将领讨论如何对付后金援军的时候,黄台吉也正召集诸位女真亲贵讨论左路军失败的罪责。 虽然最先逃亡的,是护卫卓布泰的镶黄旗将士,但是黄台吉只是轻轻训斥了几句,便放过了他们。不管是卓布泰身后的费英东家族,还是已经成为自己嫡系的镶黄旗,都是黄台吉不可以放弃的东西。 既然黄台吉不愿意追究镶黄旗将士的罪责,那么逃回来的其他女真将士和奥巴等科尔沁部将士,自然也就无法追究下去了。 在代善等人的引导下,这场失败的责任便指向了察哈喇、杜度、武纳格三人身上。察哈喇身为正红旗调遣大臣,却依附于黄台吉,自然是被代善最为针对的人选。 杜度自然更不必说了,本来就被众人猜忌,逃回的镶蓝旗和镶黄旗将士都指认,如果不是杜度莽撞的发动进攻,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损失惨重,而后方的主力也许就有时间先击破东岸明军的堵截,从而粉碎明军这次前后夹击的进攻。 当然在女真人眼中,莽撞和武勇其实都差别不大,带着少数兵力进攻多数敌人,失利的话就叫莽撞;胜利了,自然就是武勇。不过根据镶蓝旗带回的消息,杜度已经阵亡于战场之上,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大家自然就要宽容一些,因此最终还是没有把失败的主要责任放在他身上。 最后一位,便是看起来责任最大的左路军主将武纳格了。这位屡立战功的老将,因为归顺时间较早,在这些女真将领眼中,和女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因此虽然有往他身上扣帽子的人,却同样也有不少替他分辨的声音。不过虽然有所争执,这个战败的责任,却落在武纳格和察哈喇两人,或是两人中任一人的头上。 不管怎么选择,损失最大的还是黄台吉。他不仅失去了一名忠诚于自己的将领,还失去了一支效忠于自己的蒙古右营。之所以逃回的奥巴被排除了罪责,除了科尔沁部同各女真亲贵之间的姻亲关系之外,逃回的数千人马以科尔沁部居多,也使得没人愿意去得罪一个还拥有实力的科尔沁部首领。 察哈喇和武纳格,他显然只能选择保住一个。至于应该保住那一个,黄台吉却也还在犹豫。武纳格失陷在明军之中生死未知,如果死了到也还好,如果他既没死又没有投降明军,今日把罪责推到武纳格头上的行为,也许就会成为让人心寒的举动。 犹豫半天之后,黄台吉决定还是暂时搁置讨论战败的责任,他叫停了众将的争吵之后说道:“这场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现在就讨论谁该为左路军的失利负责,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不如再等上几日,等一切都水落石出再说。” 帐内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岳托已经接口说道:“汗主说的不错,武纳格固山、杜度贝勒现在生死未卜,左路军失败的缘由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我觉得,还是应当先缓上几日,等确定了武纳格固山、杜度贝勒的消息之后,我们再来讨论失败的责任为好。” 代善的亲信恩克却反对道:“这怎么能是一面之词呢?奥巴贝勒、督战大臣察哈喇及镶黄旗将士都指认,杜度贝勒莽撞冒进,导致被明军所败,从而将左路军的侧翼暴露给了明军,这是显然不能说杜度贝勒的决定同左路军的失利无关吧? 至于武纳格固山,先是夺取奥巴贝勒的军权在先,接着又没有细心查探滦河东岸的形势,便下令军队渡河,导致我军中了明军的伏击。就算他现在已经战死,也不能洗清他作出的错误决定,导致了左路军的失利吧?” 眼看着会议要再次转回到继续争吵的局面中去,济尔哈朗不由开口打断道:“看这天气,恐怕不日就要下大雪了。 讨论谁该为左路军的失利负责,我看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但是下一步应当怎么办,我觉得应当尽快定下来了。 根据当地人的说法,往年腊月中下旬便是本地开始连绵下大雪的时节,一场大雪没有三、五日不会停。虽然此地的积雪不及沈阳等地的厚,但是大队人马想要行走,恐怕也是极为困难的事。 我们如果不尽快出关,恐怕就要在关内过年了。以现在军中的粮草储备,人大约能撑到开春,但是马匹和其他牲畜起码也要放弃一半。 而且即便是粮食能够撑到明年开春,我们回程时的粮草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我觉得汗主说的对,定罪的事不妨先放一放。 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究竟下一步是进攻三屯营城抓住明国皇帝,结束这场战争的好?还是趁着大雪没有下之前,先出关返回沈阳为好?” 济尔哈朗的话顿时将众人那点争权夺利的心思给打消了,即便是代善也将目光转向了黄台吉,等待他最后的决定。 看着大帐内一干女真亲贵的沉默,黄台吉自然知道,这些人就是不想主动提出撤兵的提议。毕竟仗打到现在,不撤兵就等于是拿这三分之一的女真兵力同老天赌一场,看看他们能不能在大雪下来之前,攻破三屯营城,拿下明国皇帝。 这场赌局想要获胜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就算他们犹如天助,真的在大雪下来之前攻破了三屯营城,那也要那个明国少年皇帝在城内才行。从这位明国皇帝跑路之后,还在西面大营竖立黄龙旗的表现来看,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身为大明皇帝的自尊心。 黄台吉怎么也不可能拿女真三分之一的兵力,去赌明国皇帝这次真的没有离开三屯营城。更何况,他也不觉得,以目前的士气和兵力,他能够攻下明国皇帝驻守的一座城池,即便是这座城池已经被烧毁了大半。 但是黄台吉也不愿意由自己来主张退兵,现在这个局势同西路明军大营前受挫可不是一回事。当时后金军队虽然受挫,但他们对明军还占有着优势,就算是撤退,也可以说是取得了胜利才撤退的。 之所以黄台吉会如此重视表面上的胜负,也是因为他希望通过这次伐明战争,向草原上的蒙古人证明,明国已经腐朽不堪,而后金国势才是蒸蒸日上。草原上的蒙古人应当臣服或是投奔后金国,跟随女真人一起进攻明国,才是蒙古人最好的选项。 但是后金军队破关之后,攻城、攻营都遭遇了失败,现在连野战都被明军打胜了。他极力主张的绕道伐明,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让跟随后金入关的蒙古各部意识到,大明还没有腐朽到可以被外敌任意欺凌的地步,一旦让大明缓过来,他们这些跟随后金攻打大明的蒙古部族,恐怕下场就不会太妙了。 无法达到出兵前设立的目的,黄台吉认为这场战争他已经失败了。不过这场失败的战争也许会动摇蒙古各部对于后金国的信心,但他绝不允许这场失败动摇他在后金国内建立的政治秩序。 因此,他可以同意撤兵,但绝不会在女真大小贝勒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主动提出撤兵的提议。黄台吉环顾了帐内众人的神情,他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应当让济尔哈朗同莽古尔泰调换一下,让济尔哈朗坐镇遵化大营,而让莽古尔泰跟随大军的。 以莽古尔泰急躁的性格,恐怕不用他引诱,便会第一个出声主张退兵了。而现在帐内的众人,不是准备看他的笑话,便是反应过于迟钝,无法了解他的心理,因此不敢站出来支持退兵的主张。 黄台吉还在思索,应当挑谁来开这个口的时候,年轻的豪格已经忍不住打破了帐内的沉默,愣头愣脑的说道:“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明国皇帝既然在三屯营城,就请汗阿玛准许让我为先锋,明日我带着镶黄旗将三屯营城打下来,拿了那个明国皇帝到汗阿玛面前。汗阿玛想让他做什么,他还敢不做什么么?” 豪格的话差点让代善将自己的胡子拔了下来,大帐内的众人也脸色古怪的看着豪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台吉终于无法沉默下去了,他突然板起脸对着豪格怒斥道:“我们在这里商议军国大事,诸位叔伯贝勒都没有出声,要你出来逞什么能?你当作战是儿戏吗?若是你带着镶黄旗就能拿下三屯营城,我和诸位贝勒们还需要如此为难?滚出去清醒清醒脑子再回来,别在诸位贝勒面前胡说八道…” 第718章 使者人选 将豪格斥出大帐之后,黄台吉才重新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对着众人说道:“这次入关之后,我军连连受挫,这责任到也不能全丢给那些领兵作战之人。 比如我就有责任,我此次命人收集了辽东、蓟州、宣大等地的情报,却忘记派人去了解那位明国皇帝的品性。因为我以为一个自幼成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冲龄少年,两年时间说不定连明国朝堂上那些官员都认不熟,更谈不上什么事权一统了。 明国天子年纪幼小,朝堂上未必不会有跋扈的权臣。因此我军绕道破关之后,明国朝堂之内光是君臣互疑争夺军权浪费的时间,就会给我们留下足够的时间冲入京畿地区。 然而现在看来,倒是我过于小看了这位明国的少年皇帝,也高估了明国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的能力。想不到我军刚刚绕道破关而入,这位小皇帝就能冲破朝堂上那些大臣的阻扰,亲自带兵出征。还能抽调出这么多兵力和物资到前线来。 都说明国这些年各地灾荒连连,各地都有流民起事,似乎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现在看来,却也并非如此。明人有句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说的不错,明国这条长虫,还没有死透啊。” 黄台吉的亲信们终于听出了主子话语中隐含的退兵意思,于是济尔哈朗迅速接口说道:“这怎么能是汗主的过错,这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能够为汗主分忧,下面的奴才做事不够尽心尽力,没有把明国皇帝的情报给收集回来啊。” 德格类也随之附和道:“和硕贝勒说的是,汗主心胸宽大,明明是奴才们做错了事,汗主却不愿责备这些奴才,反而自己承担了这个责任。臣以为,古之圣王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如果我们将汗主的仁厚当做了汗主的责任,这岂不是对于汗主的大不敬? 更何况,此次伐明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知道了新登基的明国皇帝,并不是一个易于之辈。待到下次伐明,在汗主的关注下,这明国皇帝岂能再如今天这般得意。他日他若敢再冒险亲征,必被汗主所擒,届时明国上下岂敢不对汗主俯首贴命。” 济尔哈朗和德格类一唱一和之间,不仅洗白了黄台吉所谓的责任,还带出了退兵的提议。某些人听后心里自然很是不满,但是他们却也没有这个勇气,第一个跳出来指责黄台吉的责任。 代善看了看左右,不得不亲自出马说道:“其他的先不论,你们两人这说了大半天是不是要撤兵?当初我和三贝勒就说过,我军劳师袭远,若粮匮马疲,敌人环攻,则无以为归计。 现在明军东西两路夹击我军,而遵化城又没有攻下。我军若是就此撤退,你们难道以为明军就不会追击我们么?那么到时候谁来为大军殿后,护卫大军出关? 我左路军数千人马失陷于明军之中,这些人要不要解救出来?又要怎么去解救?难不成,就这么将他们抛给明军,我们自顾出关?那么将来谁还会跟随我们伐明呢?” 看到代善出面,岳托赶紧上前替黄台吉解围道:“当初联络各位贝勒、八旗固山坚持伐明的是我,若是有什么罪责,我都愿意一力承担,绝无二话。” 代善死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想着是不是就此将镶红旗整个夺回来时。十多位小贝勒和几位八旗固山都单膝跪地,一起向黄台吉请罪,说此事不能完全怪罪于岳托。中途改换出征目标,他们当时也是赞成了的,不能让岳托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 看着大部分女真亲贵表现出来的支持黄台吉倾向,代善也只能冷冷的“哼”了一声,方才缓缓的坐了回去。 一直冷眼旁观着帐内众人表现的黄台吉,这才亲热的开口对代善说道:“二兄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我当初真的应该坚持听从二兄的意见,今日才不会让左路军遭遇如此失败。 关于殿后事宜,二兄也勿烦恼。只要我八旗还有一兵一卒留在关内,我便不会出关。两黄旗和两白旗将士同我一起殿后,其他各旗可从大安口先出关。 至于左路军被俘的人员,我自然不会丢下他们不管。不管是撤退也好,解救这些被俘的人员也好,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 因此,我明日打算派出使者去三屯营城议和。在议和期间,我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撤退,而不必担心会受到明军的追击了。 而且我还顺便打算让人看看这位明国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现在遇到的小小挫败,究竟是他有意为之?还是因为年轻人的热情,所以做出了一些我们无法预料的举动,才幸运的挫败了我们的军队。 如果是前者,也许我们就要重新考虑对于明国的战略。如果是后者,我们只需提高对于这位明国皇帝的关注就可以了。” 利用议和争取撤兵的时间,帐内的女真亲贵们都没有反对这个方案,不过代善随即下意识的问道:“那么汗主打算派谁去负责议和?” 黄台吉打量了一眼帐内的众人,方才开口说道:“我看,就让察哈喇戴罪立功,然后给他配备一个汉官通译就可以了。” 代善看了看身边的女真亲贵,不由摇着头说道:“察哈喇虽然是我正红旗的调遣大臣,但我也不能包庇他。他同武纳格两人率领近万兵力,居然被第一次上战场的明国皇帝打的溃不成军。现在汗主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要是再被他搞砸了,岂不是连我们也要被他拖累了?兹事体大,我们不能将这样的任务交给一个能力不足之人吧。” 黄台吉看了一眼代善,又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终于退让着问道:“那么大贝勒以为,谁去担任这个议和的使者为好呢?” 代善的目光扫过了帐内的众人,但是帐内的女真亲贵却都避开了他的目光。虽说那位明国皇帝抓住了多罗贝勒杜度之后还能重新放回来,但是在座的女真亲贵们可不确定,他们能够有杜度这样的待遇。而且,现在这个使者人选,显然成了代善和黄台吉之间的角力,担任这个使者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代善迟疑了半天,终于在某个低头不语的贝勒身上停留了下来,说道:“我们此次议和的对象乃是明国皇帝,这出使的人选不可草率挑选,必须要在我后金国有相当的地位,才能被明人认为我们的确有议和的诚意。 此外,听闻明国皇帝年仅19,若是我们挑选一位年纪较大的人去,恐怕难以得到明国皇帝的认同,议和之事未必会顺利。我觉得还是挑选一位年纪相近,人品贵重的先汗子孙前去,也许更能获得明国皇帝的好感。 另外,先汗曾经说过,那些汉人可用而不可信。我们挑选的这位使者,应当懂得一些汉话为好。否则若是充做通译的汉官见到了明国皇帝心生畏惧,议和之中出卖了我军的情报,又或是有辱我后金国的威望,而使者却一无所知,到时岂不是让我后金国成了明人的笑柄?” 车尔格、恩克等人顿时上前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这议和一事甚为重要。的确应当慎重挑选,吾等以为,非镶白旗旗主墨尔根戴青贝勒,不能担当此重任。” 代善此前说了许多条件,但是众人一听便知道,代善想要提议的使者人选究竟是谁。当代善的亲信,指名道姓的点出了多尔衮的名字之后,帐内的女真亲贵们顿时争执了起来。 两白旗将领和年幼的多铎都积极的反对这个提议,但是两红旗、正蓝旗的将领们则认为,推荐多尔衮充当使者,纯粹是出于公心。毕竟这次被俘的女真将士之中,两白旗的人数最多,身为镶白旗旗主的多尔衮担任使者,可以更好的解救自己的部下。 黄台吉正迟疑不决,他虽然想将同明人议和之事抓在手里,但是拿多尔衮的生命去冒险,他也觉得有些不划算。多尔衮三兄弟之中,阿济格性格暴躁且毫无脑子,一向不得两白旗将士拥护。 而多铎年幼,从小就性格怪异。据说还在私下经常抱怨,说他的母妃不是自愿殉葬而是被人害死的。也只有多尔衮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性格稳重,不但能够得到两白旗将士的拥护,还能管住多铎,替黄台吉减少了不少麻烦事。 当然,也因为多尔衮作为两白旗将士主心骨的存在,黄台吉对于两白旗的分化始终没有多大进展。他虽然可以通过多尔衮兄弟驱使两白旗的将士,但是想要将两白旗变成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部众,却显得困难重重。 不过黄台吉还没有在心里下定决心的时候,镶黄旗的固山额真达尔汉却替他下了决心。在这些女真将领争执之际,达尔汉突然出声说道:“我以为,代善贝勒说的不错。这次议和不仅仅关系到我军能够顺利出关,还关系到我们被明军俘虏的那些将士们的安全。 墨尔根戴青身份贵重,议和之时有许多事情可以当即作出决定,而不必往来请示汗主和几位和硕贝勒。我们同明人接触的越少,明人就越不容易察觉,我们撤退的事实。 至于墨尔根戴青是否愿意为我军的安危冒险,我们总应该先问一问他本人的意见,而不是没头没脑的争吵下去。” 达尔汉对多尔衮的直接发难,终于让始终沉默不语的多尔衮站了出来。在众人争执时已经权衡利弊了一番的多尔衮,只是稍作沉吟,便对着黄台吉请求,让他担任前往明军议和的正使。 眼看局势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黄台吉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多尔衮的请求,并任命高鸿中为通译,让伊尔根觉罗·阿山带一牛录护卫多尔衮前去谈判。黄台吉还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多尔衮,让他带给明国皇帝。 第719章 礼节 “我国称兵,非不知足而冀大位,因边臣欺侮,致启兵衅。去年我国同尔国罢兵和议,我遂执越境盗窃之人戮之塞下,我之诚心可谓至矣… 而尔国不仅接纳我国逃人,并擅自进入东海、黑龙江等我国边地,侵扰我国之人,还打死打伤了我国数十官兵… 我国此次出兵,非我不忘旧怨也,乃是希望同尔国讲和,双方共遵和约,永罢刀兵也…今我遣使而来,乃是怜悯尔国百姓之生命,故希望两国能够重修和约也…” 朱由检看完了黄台吉写给他的书信后,神情放松的评价道:“这黄台吉写的字倒是比我强上两分,女真人之中也算是难得了。” 王在晋可没兴趣同皇帝讨论黄台吉的字体,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崇祯说自己的字还及不上一个关外奴酋的话语。他忙不迭的打断了崇祯的话语说道:“后金派来使者谈论和约,显然说明他们现在也打不下去了。 臣以为,陛下应当接见后金的使者,尽快达成和议,结束这场战争。则陛下此次亲征,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为了这场战争,我朝四处调动兵马物资,耗费可谓巨大。若是能够早结束一天,对于后方负责调度兵马物资的朝廷来说,都算是替他们卸下了一副重担。 何况陛下出京时日也不算短了,为了避免朝堂上出现什么变故,陛下还是早日回京,掌握时局,安定京城人心为好。” 对于王在晋的劝谏,朱由检想了想,便转头看向了右侧就坐的几位将领说道:“你们对后金派人议和有什么看法?觉得后金对于议和又有几分诚心?” 吴怀坦白的说道:“臣看不出后金对于议和有几分诚心,臣以为后金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节。我军虽然赢得了几次胜利,但是打败的大多数蒙古人,其中的真女真人并不多。 后金的援军都到了我军的家门口,却突然驻足不前,派出了使者前来议和。臣以为,后金不是想要借着议和麻痹我们;便是想要拖延时间,挫一挫我军胜利之后的锐气,再做打算…” 朱由检对于吴怀的说法不置可否,接着便把目光挪向了祖大寿,想要听听他的意见。祖大寿思索了许久才说道:“臣对于吴将军的说法不怎么赞成,以现在这种天气,拖延下去,只会对我军更为有利。臣觉得,后金军队也许是真心想要议和了。” 李宏元则对崇祯说道:“不管后金军队议和有什么目的,我们只要做好对后金军队可能性行动的应变计划,那么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朱由检听取了坐于堂内众人的意见后,思考了一会才做出了决定:“也罢,鞑子想要议和,我们便同他议和。不过议和归议和,作战归作战,我们自己还是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大司马继续总理全局,协调后勤转运和各战区的配合工作。吴怀和祖大寿负责三屯营城的防御作战,并加强对于后金军的侦查工作。 李宏元负责同后金使者进行议和,看看他们究竟想要议什么和。另外,后金派来议和的,都是些什么人?现在安置在哪?” 李宏元马上回道:“回陛下,后金议和人员有正使一人,副使兼通译一人,还有一牛录的女真骑兵。 臣同后金议和正使交流之后,将女真骑兵安置在了城外营中,而正使和副使接入了城内。臣正想向陛下禀告,是否将这两人安置于镇府之内。现在除了镇府内房屋大体完整外,外城还是一片废墟,并不适合用来接待使者。 后金议和正使是一位女真和硕贝勒,年纪同陛下相仿,据说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叫多尔衮。按照臣收集的资料,应当就是镶白旗旗主多尔衮。 副使兼通译是一位汉人,叫高鸿中。曾经在石门被我们俘获过一次,是黄台吉设立的文馆成员。” “多尔衮?”朱由检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拜后世铺天盖地的鞭子戏,这位据说和嫂子有一腿的大清睿亲王的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 撇去他同黄台吉老婆、顺治帝福临老妈、孝庄文皇后之间的桃色故事,这位睿亲王能够在黄台吉死后忍住帝位的诱惑,拥戴福临登基继位,避免了满清入关之前最有可能的一次内斗,也的确算的上一个“睿”字了。 黄台吉死后多尔衮如果多贪心一些,后金国内都必然会出现一场激烈的权力斗争,那么第二年即便有吴三桂的投靠,多尔衮也无法带兵离开沈阳入关。只要让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成功接收了山海关,那么满清就再无入关的机会了。 可以说,继努尔哈赤、黄台吉之后,多尔衮就是建州女真最为杰出的人才。没有这三代人杰,就不会有什么大清王朝。而以区区不足百万人口的小族,能够连续三代出现了百年一现的人杰,这是满族的大幸,却是我华夏之大不幸。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朱由检便下意识的想要出声命令,将这送上门来的多尔衮抓起来砍了,也算是为华夏来日灭一大敌。 不过下一个呼吸之后,他有些焦虑的心情就重新冷静了下来。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对后金国内部政局一知半解的朱由检了,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从沈阳源源不断传来的情报,已经粗略的拼凑出了一个女真社会的轮廓。 而在这场战斗中俘虏的那些女真将士,特别是两白旗的将士,对于明军的询问很是配合,因此倒是让崇祯知道了不少女真八旗之间的详细事务。 比如黄台吉登基之后,不但让儿子夺取了杜度的镶白旗,还以换旗的方式,逼迫两黄旗同两白旗交换旗号,让曾经的两黄旗变成了今日的两白旗,因此现在的两白旗将士对于黄台吉和两黄旗甚有怨言。 当然崇祯所不知道的是,努尔哈赤死后,被黄台吉和其他贝勒打压分化的两白旗将士,可不是对黄台吉和两黄旗仅仅只有怨言而已。严格来说,从八旗第一、第二的武力,突然掉落到目前的地位,已经让这些两白旗将士心里大为失落,他们曾经对于后金国的效忠,已经退化为了对于多尔衮兄弟的个人效忠。 在这种状况之下,当他们被明军俘虏之后,倒是毫无顾忌的向明军透露了女真八旗内部的关系。 两白旗将士的配合,倒是让朱由检了解了,现在两白旗的核心实质上是多尔衮兄弟,确切的说便是多尔衮。自己将多尔衮留下来,只会让两白旗彻底失去了凝固人心的旗帜。两白旗落入到黄台吉手里,便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做这么多事情,可不是为了给黄台吉创造整合八旗的机会的。朱由检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终于打消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同意了李宏元对于后金使者的安排。 多尔衮和高鸿中进入了三屯营城之后,便被安置在了镇府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内。这座小院分前后两进,前院的房子有些残破,但是后院到也还算周正,只不过此处本有明军驻扎,见到两人到来,也不过是让出了后院而已。 因为明军的坚持,无法带从人进入城内的两人,只好自己动手清理了两间卧室出来。还好明军虽然不怎么待见两人,但是对于他们索要的日常用品却没有推脱不给。高鸿中向明军讨要的一应生活物事,还是基本都被送来了。 虽然对于目前的处境有所不满,但是多尔衮还是忍耐了下来,没有找这些普通明军进行抱怨。直到李宏元前来,听说明国皇帝并没有召见他们的想法,只是派了名不见经传的李宏元来同他们商议和谈的事。 多尔衮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以目光注视着身边的高鸿中,高鸿中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李宏元质问道:“我国汗主亲笔写信给大明皇帝,还派遣了墨尔根戴青贝勒前来议和,可谓诚意十足。 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小视我国,居然连我国的使者都不愿意接见?难道皇帝陛下真想将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吗?我后金虽小,但也绝不会屈服于明国的权威。 昔日天命汗以18副铠甲起兵,尚且打下了河西之地。今日我后金国兵强马壮,难道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此沉沦下去么? 我以为,阁下应当回去劝谏皇帝陛下,我国既然已经表现出了诚意,明国也当待之以礼才是。否则两国继续刀兵相向,恐昔日辽东之事,明日便要在关内重演了。” 李宏元满不在乎的撇了一眼高鸿中,便注视着多尔衮傲慢的说道:“你们究竟是来议和的,还是来宣战的。 如果想要议和,就要接受我们的安排。如果是来宣战的,我军就在此地,你们不妨回去通知尔国汗主:若要战,便来战。” 多尔衮拦住了,因为被无视而满面通红想要上前理论的高鸿中,对着李宏元不卑不亢的说道:“我们自然是来议和的,不过我听说大明乃是天朝上国,一向被称为礼仪之邦。 去年明国使者来我沈阳议和,我国虽小但也极力款待,从无对明国使者有失礼之处。今日我们代表后金前来议和,不仅护卫被拦截在城外,连这座小院内也驻扎了军士。不知皇帝陛下是把我们当做使者呢?还是囚徒呢? 抑或是,这便是天朝上国对待外国使者应有的礼节么?” 第720章 条件 三屯营城镇府内都督府的后宅花厅之内,厅内地面下的火道散发出的热力,将整个花厅都烘的暖洋洋的。花厅内部沿着墙还以整匹的锦缎环绕了一圈,以遮挡外部的寒风灌入。 朱由检此刻便坐在花厅中间翻看着各处传来的文件,花厅内原本的布置已经全部被更换掉了,现在的花厅已经变成了朱由检的书房兼卧室。 虽然从小在宫内长大的朱由检身体一向挺好,但是近一个月来的奔波,还是让他有些疲劳过度了。而且从小就被人照顾的他,在拒绝宫内的太监跟随他出征后,生活上也开始变得有些混乱。随着这些天气温不断下降,加上作战胜利带来的精神上的松懈,终于让他受了些风寒,时不时的开始咳嗽了起来。 虽然朱由检自己觉得不过是小病,但是王在晋等人却如临大敌,一心想要将他送回后方去。但此时的崇祯因为指挥东路明军连连获胜,在军中的威望远远高于王在晋等官员,他不愿意离开前线,王在晋也对此无能为力。 王在晋看到无法将皇帝送下前线去,便命人布置了这座花厅,让崇祯在里面将养身体。朱由检倒也知道,现在还不是他生病的时候,因此顺从的搬了进来。 大幅的锦缎遮蔽了外面的寒风,同样也遮去了外部的光线,因此即便现在还是白天,花厅内还是点着数只鲸烛,将整个花厅都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坐在圈椅上听完了李宏元的汇报之后,朱由检裹了裹身上的锦袍,又取过了一张纸擤了擤鼻涕,揉成一团丢进边上的铜盆内,才懒洋洋的开口对他说道:“多尔衮这么说,那你又是怎么回复他的?” 李宏元犹豫了一下,才回道:“臣以为他说的不错,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既然承认了他们是代表后金国的使者,自然应当以礼相待,不可使边鄙小国以为我大明无礼。 因此臣将那所院子的官兵都迁了出来,并准许他们从城外挑选两名侍卫进城照顾他们的生活。不过臣已经命人检查过,确认了进城的女真侍卫都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朱由检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有一口没一口的轻轻啜饮着,听完了李宏元的做法后,才摇着头说道:“后金哪里能算是什么边鄙小国,不过是我大明一处地方叛乱政权罢了。多尔衮不过是一群叛逆的代表,哪来的什么国家使者。 不过这群叛逆的拳头还算硬朗,所以我们且忍耐他们几日,先让他们得意几天,日后我们再和他们算一算总账。 除了这些事之外,你和多尔衮谈过了么?他都带来了什么样的议和条件?” 对于崇祯今天口风中露出的想要收复辽东的理想,李宏元心中到是大为振奋,最为一名总参谋部的成员,他心中始终还是不能接受去年皇帝同后金议和的主张。明军连续战败,导致失去了辽东河西之地,对于大明人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接受的事实。 除了永乐年间明军主动放弃关外诸卫,景泰末年丢失河套,成化年间丢失哈密卫,辽东的沦陷可谓是近十年来,对大明人影响最深的领土沦陷事件了。 在以往,大明人在心理上对于关外各民族还是有着一定的心理优势的。虽说之前丢失了不少领土,但那些地方本就是属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在大明人心里并不算是真正的大明领土。但辽东不同,辽东虽然被称为关外,但是却是大明人一手一脚重新开发起来的领地。明人甚至花了数十年修建了辽东长城,以保护这块新开发出来的土地。 而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辽东的汉人也已经接近千万人的数量了。拥有如此数量的汉人,居然被建州女真屠戮一空,还被他们抢去了关外那些汉人修建起来的城池和开发出来的良田,自然让大明人有些难以忍受了。 当然这种朴素的爱国情感,只是存在于受过一定教育的人群之中;或是走南闯北,见识比较广博的人员之中。身为军户出身的李宏元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并不认可同后金结束战争,然后两国以现在的边境分划国境,从而让后金成为割据辽东的一个国家。 他心里还是希望,有一日能够带着军队进攻后金,夺回那些被女真人抢走的土地和汉人,洗刷辽东明军失败的屈辱,重新将辽东之地纳入大明的疆域之内。 不过虽然他因为了解了皇帝的心意而精神振奋,但是想到多尔衮提出的那些条件,他还是有些气恼的向崇祯汇报道:“这多尔衮带来的条件甚是无礼,他提出两国罢兵和谈之前,应当首先交换俘虏,而且还必须是一对一的替换,他还要求优先兑换那些活着的女真人。 此外,后金现在占据的长城各关口,如果双方达成了和约,对于后金就是一堆无用之物,因此他希望我们能用粮食赎回这些关口,他提出的粮食价格倒也不高。 另外,他还说,此次后金之所以绕道入关攻击我国,完全是因为我们接受了他们的逃人,还出兵侵犯了他们的边疆地区。因此他要求我们公开声明,不再接纳后金国的逃人,已经逃亡到明国的逃人,我们也应当捉拿归还给他们处理,并且保证不再派兵侵犯他们的边疆。” 朱由检咳嗽了一阵,才缓过神来讥讽的说道:“他们没要求赔款么?看来这些鞑子的脸皮还不够厚啊。长城各关口他们要是喜欢就继续留下兵马驻扎好了,不过大明不会保证这些驻兵的安全。 一对一交换俘虏是不可能的,告诉他们:我们俘虏的蒙古附庸各部及兀鲁特人,交换他们手中所有的大明军民;科尔沁部并不是后金之一员,因此科尔沁部俘虏的释放事宜,让科尔沁部自己派人来同我商议。 至于被我军俘虏的女真人,只要没有屠戮过我国平民的,朕还是会允许他们交换回去的。而那些屠戮过我国平民的战争罪犯,则必须先接受我国之惩治。 告诉多尔衮,如果他想要将两白旗的人马赎回去,朕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将他们所谓的逃人家属送到大明;第二将广宁叛将孙得功三族皆送来大明。 至于议和一事,只要他们退回辽东,双方可继续按照去年的和约行事,不必再另行讨论。” 听到皇帝停止说话后,李宏元等待了一会,认为崇祯已经嘱咐完毕后,正想出声告退时,却又听得皇帝说道:“刚刚我说的那些释放俘虏的条件,你可以向那些俘虏们也传达一遍,也好让他们安心。此外可以让多尔衮去见见那些被俘的两白旗人员,你找几个听话的问问多尔衮,让多尔衮当众确认下,我们提出的释放俘虏条件是不是真实的。” “是,臣明白了。”李宏元赶紧咽下了告退的言语,先答应了皇帝一声。 朱由检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另外,将迁西和三屯营城受伤的俘虏都挑选出来,以能不能走动,百户以下为标准挑选,到时将这些伤员交给多尔衮身边的护卫带回去,作为我们议和的诚意,顺便让他们把杜度也送来三屯营城来。” 李宏元顿时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我们先送还俘虏,会不会显得对议和太急切了些。那些女真人要是以为我们心生胆怯,在和谈中拿腔作调,岂不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朱由检看了看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培训了快两年的军医,又抽调了不少药铺里的大夫,也不过勉强能把这些伤员们救治下来,如果不是现在的天气,有好些伤员哪里能够活下来。 后金军队绕道远袭,军中能够带上多少大夫和药材?都用在了这些伤员身上,那些将领和女真亲贵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 更何况,即便后金军队出了关,也还有上千里路程要走。一名无法行走的伤员,起码要两个人看护,才能让他们顺利的返回辽东去。 把这些伤员送过去,不但可以减少我们野战医院的工作量,还能抵消一部分后金军队的作战能力,我们何乐而不为? 当然黄台吉他们也可以将这些伤员抛下不管,不过那样的话,后金军中的士气必然会大受打击。在战场上作战而死,也许还激励同伴奋战的作用。但是看着身边的战友在日夜哀嚎中死去,或是一天天的腐烂下去,是不会有什么激励士气的作用的。” 李宏元沉思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过来,恭顺的回道:“陛下是希望用这些伤员彻底打消后金将士的作战勇气,臣明白了。臣下去后便让人将那些后金伤员集中起来,尽快把他们送去后金军中。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朱由检想了片刻,又说道:“对三屯营城被关押俘虏的审讯工作,快完成了么?” 李宏元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人还需要继续审讯,陛下可有什么特别指示么?” 朱由检拢了拢锦袍后说道:“三屯营城内有这么多重建工作要做,也不能让这些俘虏吃闲饭啊。你安排一下,挑选一些表现老实的俘虏出来工作。 嗯,尽量让科尔沁部的人马负责监工的工作,今后俘虏的伙食和取暖柴薪便和他们的工作表现挂钩。分配物资的权力交给监工,我们派出的人只负责维持秩序和分配工作量…” 第721章 投奔 十二月初十日下午,驻扎在四十里铺的后金大营前,数百后金士兵正小心翼翼的从几十辆马车上往下抬受伤的伤员,在这些伤员被抬入营中的时候,不少听到消息赶来的蒙古人,正围绕着担架和马车搜索相熟的战友。 找到了亲友的蒙古人顿时抱着伤员痛哭了起来,而没有找到亲友的蒙古人也是一副郁郁的神情,一些人不住的向送这些伤员回来的士兵问着,除了这些送回来的伤员之外,明军还会不会送其他人回来。 听到消息赶到大营门口的黄台吉及一众女真亲贵们,看着眼前混乱一片的情形,脸色都相当的难看。 代善此时也顾不得同黄台吉之间的争斗,走到了他身旁有些焦虑的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要将这些伤员集中起来照顾,要是让他们分散到各营去,各营的将士那里还会有继续作战的勇气。” 黄台吉点了点头,便叫来了值守大营的岳托,吩咐他将这些伤员集中安顿起来。交代完毕之后,黄台吉和代善便带着这些女真亲贵们回到了中军大帐商议应对的办法。 众人刚刚走进了大帐还没有坐稳,便有人沉不住气,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道:“先下该怎么办?我们让墨尔根戴青贝勒去议和,可不是为了把这些伤员接回来的,这还只是第一批,据说后面起码还有四、五百伤员。要带着他们上路,我们一路上要损失多少人马…” 黄台吉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他说道:“够了,他们都是为我后金国作战负伤的战士,明人都能既往不咎的救治了他们,难道我们倒要想着他们去死么?如果这样做,今后谁还肯为我后金国上阵杀敌?” 黄台吉的训斥虽然让一干女真亲贵沉默了下来,但是他们心中却并不接受黄台吉的说法,很快便有人小声的说道:“可这些伤员毕竟大多是蒙古人,难不成我们还要为了保护他们,去牺牲女真人的性命不成? 而且明人送回的这些伤员,大都伤势严重,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一个废人,今后很难再上战场了。将这些伤员送回辽东,伤好之后我们又要如何安置他们?总不能都把他们养起来吃白饭吧。” 黄台吉终于想要发怒了,不过代善却拦在了他前面对着众人训斥道:“我女真一族的人口至今尚未超过百万,若是没有蒙古诸部的相助,如何可以对抗拥有兆万人口的明国?就算是英明如父汗,也要极力拉拢科尔沁部以为盟友姻亲。你们不过是过上了几天舒服日子,就忘记了父兄创业的艰难了么? 既然他们是为了我后金国作战受的伤,就算今后是一个废人,我们也要养起来来。否则以后谁还会听命于我们的号令,出动人马跟随我们作战?” 黄台吉和大贝勒代善的接连表态,终于让那些年轻的女真亲贵们不敢再出声抱怨。黄台吉看了看代善,又看了看下面就坐的那些女真亲贵,心里面也是有些矛盾。 虽然以代善为代表的老一代女真亲贵,在政治上趋向于保守,对外希望能够同明国议和,对内则只在乎于保住自己的权势和富贵。但是这些从女真弱小时成长起来的亲贵将领,很清楚自己力量的极限,总是能够把握住女真、蒙古、明国三者关系之间平衡的要点。 而年轻一代的女真亲贵,当他们成长起来的时候,正赶上女真一族势力急剧膨胀的时期。因此他们都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姿态,认为光凭女真一族的力量就能同时征服明国、蒙古这两个大敌。 努尔哈赤虽然屡屡击败了明军和蒙古人,占据了大半个辽东建国称王,但辽东本就不是一个开放成熟的地区,在努尔哈赤大肆屠戮汉人之后,这一地区的物资生产更是降低到了一个难以自给自足的地步。 女真人通过武力征服了大半个辽东,虽然使得他们在辽东各民族中的政治地位上升了,但是就生活上的享受来说,女真人一族并没有提升多少。 即便是努尔哈赤自己,这位后金国的天命汗,他日常生活中的享受还不及当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至于那些贝勒贝子,自然就更不必提了。 这些年轻的女真亲贵虽然在后金国内身份尊贵,但是他们的日常用度还不及关内的寻常明人家庭,而后金国内的重要官职又被那些老人所掌握,自然便心生不满。更何况这所谓的老也只是相对而言,如掌权的四大贝勒,年纪都在3、40左右,没有一人超过50的,要等到他们交出权力,起码也是在十几二十几年之后了,这如何能让他们忍耐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黄台吉能够得到众多年轻贝勒支持的原因。因为不管是对内政治改革,增加官位安置年轻人,还是对外扩张的国策,都让新生代女真亲贵获得了利益。 但是从今日的事情上也可以看出,这些年轻人看待问题过于以自我利益为中心了,即便是那些为后金国出生入死的蒙古人,他们也没有丝毫放弃自己利益来帮助他们的想法。 黄台吉口头上支持着代善的说法,但是他心里却也清楚的很,虽然代善说的不错,但是他也同样不能失去这些年轻人的支持,毕竟这才是他用来打造一个全新国家的基础。 “…大贝勒说的不错,但是我们也不能任由明军往我们这里送伤员。这些伤员若是跟着大军走,我看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回到沈阳。 所以,我们需要让人通知多尔衮,让多尔衮通知那些明人,我们希望这些伤员能够通过山海关,从辽西送去沈阳,而不是继续往这里送。如果那些明人坚持要往这里输送伤员,那么就先拖延上几天… 撤退的命令今日已经传达了下去,我们这边预计3日后开始撤离,就让多尔衮拖上五天时间。只要我们离开了,明军自然也就不能往这里送伤员了。我相信,明人想要保护自己仁慈的名声,就应该不会拒绝我们的建议。” 黄台吉的建议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还带着数百不能动弹的伤员赶路,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灾难。只要能够躲开这个麻烦,众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即便是代善等人,也并不反对这个主张。 黄台吉和众人商议了一下,便决定派库尔缠跟随阿山等人返回三屯营城,向多尔衮传递这个要求。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刚带着伤员返回的阿山等女真将士,不得不立刻踏上了行程,令这些镶白旗的战士们甚为不满。 就在当晚,多尔衮见到了由阿山陪同进城的库尔缠,多尔衮令阿山自己返回城外营中,自己则带着库尔缠去了后院商议。 在两名明军士兵陪同下返回城外大营的的库尔缠,一路上有些心事重重,当他快走到西门的时候,突然勒住了坐骑,扭头对着身边陪同的明军将士说道:“我想见你们的上官,能否替我通传一下。” 虽然这位女真将官的行为甚为古怪,但是陪同他的两位明军士兵只是稍稍商议了几句,便将他带到了城门附近的一座小院内,让他在这里的堂屋内等候。 半个小时之后,坐卧不安的阿山终于等到了一位明军军官的到来。这位军官也不客气,进屋之后便在上手坐了下来,跟随他身后的士兵提起了门口炉子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后,便站到了一边。 这位明军军官对着阿山招了招手后说道:“你想见我,可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阿山一边观察着这位军官的服饰,一边谨慎的问道:“这位大人是?” 关山河喝了口热茶,打量着阿山的神情,慢悠悠的说道:“我是参谋本部的一名参谋,姓关名山河,你可以叫我关参谋。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对我说,如果我处理不了,也可以向我的上官汇报,甚至直接向陛下汇报也行。” 在城外驻扎时,同明军打听过一些事情的阿山,倒是知道明军的参谋本部似乎就是大明皇帝身边的文馆一般,他于是上前拱手说道:“罪臣名叫阿山,伊尔根觉罗氏,现任正白旗佐领。求见大人的目的是…” 阿山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说道:“罪臣希望能够投奔大明,还请大人代为通报皇帝陛下,准许罪臣留下。” “咳、咳。”关山河一不小心就将茶水喝岔了,顿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他一边放下杯子,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山,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要投奔大明?为什么…” 在都督府内的花厅中,朱由检也好奇的向李宏元、关山河问道:“正白旗佐领,这个官职也不算低了,他为何要投奔我们,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关山河看了边上的李宏元一眼,才上前说道:“此人的父亲是阿尔塔什,世居穆溪,在老奴起兵初年就举族投靠,因此便入了正黄旗,还娶了老奴的族女为妻,颇得老奴信任。 不过老奴死后,他们兄弟忠诚于多尔衮兄弟。黄台吉登基后,以其弟阿达海坐匿太祖御用兜鍪,鞭五十。又以其违背上命,为贝勒多铎媒聘国舅阿布泰女,论死。虽然之后黄台吉宽宥了阿达海,但也夺取了阿达海的官职,还没收了阿达海一半的家产。 阿达海认为这是黄台吉刻意针对先汗旧部,因此心怀不满,在结交了一位四海商行的管事之后,遂于今年八月带着家小从营口坐船出海逃到了我国。 因为兄弟阿达海的事情,阿山也极为惶恐不安,唯恐被牵连问罪。加上两黄旗改成两白旗后,两白旗的将领经常受到两黄旗将领的欺凌,所以他就动了逃跑的念头。 今次护卫多尔衮和谈,他觉得时机难得,便动了投奔大明的心思。据他说,他率领的这一牛录将士,倒有不少人愿意和他一起投奔大明的。 比如将领雅荪,曾经在老奴生前发誓要殉葬老奴,结果老奴死后他反悔了,现在也是惶惶不安,唯恐被人追究他发的誓言,几次同他商议了投奔大明的事情…” 第722章 缓冲区 朱由检看了看李宏元、关山河的表情,不由随口问道:“你们觉得,这个阿山说的是真的吗?” 朱由检突然停顿了一下,转头对着身边的一名侍从吩咐道:“去通知下连总管,让他查一查是不是有一个叫阿达海的女真人,坐四海商行的船只进入内地了,这人现在又安置在什么地方?” 待到这位侍从离开之后,李宏元才开口说道:“臣以为,对于此人的话语,我们不可全信。不过既然他愿意带着子侄亲友投奔我国,想来应该的确是在后金国待不下去了。 我们只需好好观察他们一段时间,便知道他究竟真心想要投奔我国还是别有用心了。” 朱由检看着他颇有意味的问道:“那么说说你的看法,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接受他们?” 李宏元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的说道:“接受阿山这些人的投奔,也许当今后女真八旗内部出现了矛盾之后,会有更多人选择投奔我们。 但是在和谈期间收容对方使者随行人员的投奔,知道的人也许不会觉得我大明做错了什么。但是不知道的人,也许就会认为,是我们引诱或是强行挽留了这些人。 陛下此前设计的对付后金国的战略想定中,能够左右我大明同后金国战局的最大外因,就在于谁能争取到蒙古各部的支持。 而根据我们总参谋部对搜集的各种资料进行的分析,我们认为蒙古人虽然崇尚实力,容易屈服于强者,但他们显然更愿意把自己的忠诚交付给,愿意遵守自己承诺的强者。 因此臣以为,接收阿山等人的投奔,也许会获得一些利益,但是在名声上受到的损失,也许会让蒙古各部远离我们。两种选择带来的得失利弊,恐怕只有陛下才能决断了。” 看着两人郑重其事的样子,朱由检却轻松的说道:“为什么要朕来决定,为什么不让黄台吉和那些女真勋贵来决定?” 李宏元楞了下,“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伸手在面前的案几上敲打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现在是腊月,往年这个时节,正是天花的高发期。” 崇祯说道这里便住了口,关山河不明所以的说道:“天花?我军将士不大多已经种了牛痘了么?” 一边沉思的李宏元突然醒悟了过了,拉了拉关山河的袖子,让他住口之后,方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以为此计可行,即便是我们接纳了阿山这些人,今后也没人会说我大明的不是。” 朱由检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你真明白了?” 李宏元满面微笑的回道:“臣真的明白了。”一边的关山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上司同皇帝之间打的哑谜。 朱由检定睛看了李宏元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真明白了,这件事就全交给你负责了,朕等着看结果。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趁着你们过来,朕也想问问,关门36部各部落的驻地都探问出来了么?” 李宏元以目视关山河,示意他上前,关山河随即汇报道:“关门36部只是一个虚称,其实大小部族总数接近上百个,不过这些部族最终都可上溯到36个较大的部族,因此才被我们统称为36部。 虽然关门36部分布在张家口以东,广宁以西的关外区域,但是除了几个大部族之外,大多数小部族并没有一个固定的驻地,而是在这个区域内进行流动放牧生活。 因此我们虽然同36部的那些将士进行了一些交流,但是能够确定具体位置的,也只有3、40个部族的驻地而已。至于其他小部族的位置,就比较难以确定了…”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好了,朕明白了。你们都上来一下,看一下这张地图。” 李宏元和关山河不明所以的上前走到了崇祯身边,才发现皇帝身边放着一张木刻的沙盘,上面刻画的是关外的地形,显然即便是在养病,崇祯也没有闲着。 朱由检也没有等两人询问,就拿着一根细木棒指点着沙盘说道:“这里是辽西走廊,这里是我们的位置,这是蓟州段长城…这些地方围起的区域,便是我们同后金国都没有完全掌握的地区。 而这片区域,也是关门36部、喀喇沁部、翁牛特部等蒙古部族的放牧区域。 此前因为关门36部并没有依附于敌对我大明的势力,虽然36部有个别部落偶尔会侵犯我大明边境,但始终也不过是一时之患。 但是今次关门36部投靠了后金国,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教训。这片区域内的蒙古部族如果臣服了后金国,那么后金军队就能隐蔽而畅通无阻的通过这片区域,或是袭击我蓟州地区;或是袭击我密云地区;或是干脆越过这片区域,直接袭击内蒙、宣大地区。 如果以这片区域的中心画上一个圆,辽西、蓟州、密云、宣府就成了这个圆上的几个点。你们在军校中应当学过几何学了,应当可以看的出来,后金军队从圆心出发,通往各点的路途都差不多。 但是我们想要在这四点上调动军队,却要多走不知道多少路程。原本长城上各关口依托后方支持,本应该是我们处于内线作战。 但是当后金军队获得了这片区域的控制权之后,他们反而成了内线,我们却成了外线作战。从山海关到张家口上千里的长城防线上,我们不可能处处驻扎大兵。 也就是说,后金军队这次退却之后,只要他们还能控制住这片区域,下次进攻就依然拥有战争的主动权,而我们只能被动的进行应战。 所以,为了夺回同后金战争的主动权,我们就必须将这片土地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蒙古各部,都纳入到大明的掌控之下。 而想要做到这点,我们要先做好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必须要让36部彻底臣服于我大明,并让他们按照蒙古右翼各部的方式定居下来; 第二件事,便是在这片地区的中心区域选择合适地点修建一座或是数座堡垒,并迁移一部分百姓出关,开发这一地区。 修建堡垒的区域,应当和喜峰口、古北口两处关口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一旦后金军队出动,我大明边关可以尽快得到警讯,而喜峰口、古北口两处驻军也能直接支援驻守堡垒区域的军民。 只要我们能够完成这两件事,这里便成了我们同后金之间的缓冲区。西面是蒙古右翼各部,更西面则是以察哈尔部为首的蒙古左翼。 如此一来,沿长城一线就都有了一道预警的区域。后金军再想如今次这般突袭我大明边墙,也将不太可能再次出现。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问题,朕需要有人去联络36部各部首领,并勘察当地地形,你们可有什么人选推荐么?” 李宏元和关山河各自举荐了一人,一个是祖大寿麾下的副将张存仁,在见到皇帝对于辽西将门的猜忌之后,就开始积极向李宏元这些皇帝身边的亲信示好了。 另一个则是孟乔芳,同样也是副将,但是因为在军中犯事而被罢官,现在正闲居家中。他是永平府人,听到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之后,便带着家丁赶来勤王,随后被拨入了吴怀突袭的部队之中,和关山河有过并肩作战的友谊。 听完了两人所推荐人选的大致情况之后,朱由检思索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以朕的看法,张副将既然有心配合总参谋部的工作,倒是更适合留在辽东军中配合何可纲行事。 孟乔芳虽然因为犯事去职,不过只要他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朕不仅会复他的职,还会提升他的职位。 当然,这只是朕的想法,具体谁适合负责这个任务,还要你们同两人分别谈话之后,看看两人的想法,再做最终的决定。这件事,就交给关参谋去负责…” 让李宏元和关山河退下之后,朱由检转头对着身边侍从说道:“去把李晨芳叫过来。” 多尔衮刚刚睡下不久,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当他披上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却看到一群穿着白袍,脸上还戴着一块白色棉布的人,正同自己的随从对峙着,他们的装扮在这清冷的夜晚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看到多尔衮走出来之后,高鸿中神情惊慌的小跑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些人说要带走库尔缠,要将他隔离什么的…” 高鸿中的小报告还没有打完,多尔衮就看到一个白袍人向他走了过来,本就暗自戒备的多尔衮顿时对来人先发制人的大声喝道:“尔等是什么人?来此想要做什么?我们可是后金国的使者,此地可是受到皇帝陛下保护的,尔等难道连皇帝陛下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走到多尔衮面前停下的关山河,伸手摘掉了脸上的口罩,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后金国的使者,我们来这里,正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 第723章 日本的重要性 看着多尔衮一脸不信任的神情,关山河轻轻的说道:“今天陪这位库尔缠入城的阿山,在一个小时前突然发了高烧,身上还起了很多疹子,根据我们大夫的诊断,认为他应该是得了天花恶疾。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种恶疾是可以过人的,而且死亡率还很高。这位库尔缠同阿山接触过,所以我们必须要将他隔离起来。不止是他,你们在城外的护卫也会一一隔离。我们需要确保,阿山身上的天花没有在城内外传播开来。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将他们立刻带回去,我们会为你准备好运输病患的马车。” “天、天花!你是说库尔缠有可能过了天花?”多尔衮还没有说什么,站在他身边的高鸿中已经情不自禁的喊叫了出来,多尔衮还发现,原本站在他和库尔缠之间的高鸿中,如同被火烫到了一般迅速的转到了他的另一侧,远远的躲开了库尔缠。 和穿着白袍的明人对峙的库尔缠显然听到了高鸿中的叫喊声,脸色在火光下也变得有些发白了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几位女真人听不懂汉语,看着高鸿中表现出来的异样,不由便向库尔缠询问了几句。 听到了库尔缠的回答之后,这些女真人虽然表现的没有高鸿中这么夸张,但是脚步悄悄向后挪移,远离库尔缠的动作却很自然的反应了出来。 虽然多尔衮同库尔缠之间相距了五六步,但是这一刻他的腿也隐隐有想要挪开的举动,不过多尔衮强大的自制力最后还是占据了上风,他终于还是没有挪动脚步远离库尔缠。 多尔衮转头对着库尔缠僵硬的笑了笑,才对着关山河说道:“你们真的确定是天花?而不是其他疾病?不管阿山有没有得天花,我都要去看一看跟我过来的护卫。等我确定阿山的病情之后,我才能告诉你是送他们回去,还是让你们将他们隔离起来。至于库尔缠,我同意你们先暂时隔离他,但是我希望他能得到妥善的医治。” 边上站着的库尔缠听后,顿时大为感激的向着多尔衮屈身致谢。关山河点了点头,便吩咐身后的医护士兵说道:“你们分出两人带这位库尔缠使者去隔离区,其他人对这里进行一次消毒作业。” 接着关山河便请多尔衮跟随自己出城,去亲眼验证阿山的病情。多尔衮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下,还能保持镇静,表现已经比常人强上了许多。但是他毕竟也还是一个少年,对于天花这种女真人闻之色变的恶疾,同样也是感到恐惧不已的。 当他同关山河一起抵达城外的大营时,怀疑感染上天花的人已经增加到了3人,80名女真将士,现在分成了两个团体。阿山等几个病人加上照顾他们的十多位女真士兵为一伙,其他近六十名女真将士为另一伙。 多尔衮进入营内时,也正是人数较多的女真人一伙喧哗着,要求明军将自己迁走,他们不愿意同阿山这些病患住在一起。 看着这些部下的表现,多尔衮心里总算信了七、八成,自己的部下之中果然出现了天花患者。他出面安抚了这些两白旗的将士,让他们相信自己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之后,便让关山河的人把他们分别带去了隔离区。 而对于患病的阿山几人,多尔衮站在帐篷外对内张望了几眼,随口说了几句让阿山等人好好养病之后,便忙不迭的退了出来。 返回城内时,多尔衮终于认真的问起了,关于明军如何对这些女真将士进行隔离,需要隔离多久的问题。 关山河敷衍了几句,表示最少也要隔离3天,才能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传染上天花之后,多尔衮总算是表现的平静了一些。 当那些女真人正不安的接受明军的隔离检查时,朱由检也正在同李晨芳交流着,他夸奖了一番李晨芳过去两年来的表现之后,便开始进入正题说道:“你这一次训练出来的日本人表现的还不错,命令他们上前作战的时候,也能倾尽全力。 这次战争大约死伤了不少日本人,朕虽然下令对他们进行了奖励和优抚,但你作为他们的上官,还需要从精神上多多关心他们。 对于那些战死的日本人,尸体火化之后,安排人员送回日本安葬,并给牺牲者家属发放一笔抚恤。如果这些家属中有人愿意继续从军,可以优先接受他们。 至于那些负伤严重,伤愈之后无法继续上战场的日本人,想要回国的人员给予一笔遣散金,愿意留下的,则安排他们进入东海巡检府或是四海贸易商行日本司工作。 另外,朕希望你从这些日本人中挑选一批可靠的人员加入锦衣卫。这些人都会安排在一个新部门,对朝鲜、日本、琉球三地进行情报搜集工作,朕希望你来负责这个部门。” 听到崇祯让自己负责一个新部门,李晨芳并没有感到有多欣喜,而是颇为诧异的向着皇帝说道:“陛下是要将臣重新调回锦衣卫么?”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怎么,你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工作,不愿意换一份工作么?” 李晨芳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说道:“臣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要是陛下的吩咐,臣都会遵从。臣属下的那些日本人,除了那些浪人武士之外,其他平民出身的人员,基本都会愿意效忠我大明。 陛下这次如此优待伤亡的日本人,臣以为剩下的那些日本人应当会更乐于效忠我大明,而不是他们在国内的领主。而陛下所需要的人手,臣也会尽快挑选出来。不过…” 朱由检不由说道:“不过什么?” 李晨芳有些疑虑的说道:“朝鲜、日本、琉球都不过是撮尔小国,臣和那些日本人相处日久,倒也了解了一些日本的事务。 据说日本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岛上多山林少平地,还常有火山地震爆发,虽然颇有一些矿藏,但是物资却贫瘠的很。即便是他们所谓的武士大名,日常能够吃上大米饭,就已经觉得是天堂一般的日子了。 那些被强行抓来从军的日本平民,在享受了我大明供给的伙食之后,便一个个发誓,只要能够天天吃上这样的伙食,宁可为大明战死也不愿意回日本。 这样一个物资匮乏的岛国,我们真的需要花这么大精力去对付他们么?” 朱由检看着李晨芳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日本的确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国家,但是这个国家可也有许多好东西。过去30年,根据朕现在收集到的资料,日本对外输出的白银从十几万两,增长到了今年的近千万两。可见,日本虽然物资匮乏,但却并不缺乏贵金属。 我大明虽然号称地大物博,但是每年开采的白银数量还不及日本年产量的一个零头。而朕登基以来,虽然竭力推行纸币,想要减少市场上白银流动的数量,但是奈何那些商人和百姓依然认为,只有白银才是真正的财富,拿到手的纸币总是在第一时间消费出去,生怕在手中变成了大明宝钞。 正因为民心如此,所以即便是建立了三大银行,让这些大商人们拿出了自己的资产作为抵押发行纸币,朕也始终不敢发行超出银行资产价值的纸币,否则纸币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但是我大明人口亿万,只要经济稍有起色,每年就能多生产出数百万两的丝、棉、麻、钢铁等物资财富。这些产品必须在市场上进行交换,生产者才能从中获利,从而得到一个合理的回报。 然而想要在市场上进行交换,就必须有足够的货币。现在大明人人只认白银为货币,但我大明自己却生产不出白银,只能从海外进行吸纳。如果海外白银停止流入大明,那么我们的市场上就会出现钱荒。 银贵而物贱,生产的越多,反而亏损的越多。如果百姓不能依靠劳动来养活自己,必然会选择拿起刀枪来寻找一条活路。 短时间内,我大明境内想要找到一处年产数百万两的银矿,显然是不太可能之事。那么我们就必须要获得一处海外白银稳定流入的渠道,以稳定大明经济的平稳发展。 现在从海外流入大明的大宗白银有两处来源,一处是欧洲人跨越太平洋,从美洲带来的白银;另一处则是来自于日本。 据说美洲白银大多来自于西班牙的殖民地,年产白银的数量远远超过日本,但是我大明同美洲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以现在大明在海上的力量,想要图谋美洲白银,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事情,所以我们只能尽量维持同欧洲人的贸易关系。 而日本就在我国东北海上,往来路程并不遥远。所以,我们想要控制一处白银稳定来源的产地,或者说近期最有可能的地方,便只有日本…” 虽然崇祯已经说得尽量简洁了,但是李晨芳还是听的有些懵懵懂懂。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崇祯想要对付日本,并不是想要夸耀武功,而是想要控制日本白银稳定的流入到国内,以保证大明的经济发展。 换句话说,也就是保持社会稳定,消弭各地农民活不下去,起来暴动的因素。对于这样的崇高使命,李晨芳的积极性自然是提高了许多。 他向着崇祯一脸严肃的说道:“只要陛下下令,臣粉身碎骨,也要完成陛下的命令。” 第724章 后金军想撤了? 朱由检对着他摆了摆手说道:“粉身碎骨?没那么夸张。日本承平的时日虽然也快15年了,但是国内还没有真正的完成大一统的局面。西日本的领主和德川幕府之间的关系,还是相当微妙的。 只要德川幕府露出颓势,日本的乱世必然将会重现。所以想要对付日本,只要动摇了德川幕府的统治基础就可以了。 但是把日本搞乱了,对我大明有好处吗?一个混乱的日本,显然是不可能再向我们购买各种生活消费品,而日本国内的金银矿也将会被各地领主所把持,想要让他们将金银交给我们,也会增添很多麻烦。 所以,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混乱的日本。事实上,只要现在的德川幕府继续维持和我大明的自由贸易政策,朕还是很愿意支持德川幕府对日本列岛的统治权的。 我们只所以同德川忠长接触,不过是希望做一个防备而已。现在看来这个防备还是很有必要的,虽然现在的德川幕府实际掌权者前代将军德川秀忠对我大明一向友好,也愿意和我大明进行自由贸易。 可他的儿子德川家光,也就是所谓的三代将军,却是一个完全的排外主义者。去年之前,我们大明的商船可以在日本列岛任何港口停靠,我大明商人也能在日本列岛的任何地方进行交易。 但是今年3月之后,这位三代将军就想要限制我国商船的停靠港口、交易地点和限制我国同日本的贸易额度,这显然是一种极不友好的姿态。 虽然在我们驻日人员的斡旋下,说服德川秀忠出来干涉了德川家光的对外政策,取消了限定贸易额度的条件。但是限定大明商船停靠港口,和严厉执行丝割符制的政策却依然颁布了下来。今后我大明向日本出口的白丝,必须在长崎、大阪两地统一发卖给日本幕府指定的中间商,不得直接向其他日本商人出售。 光是在生丝这一块,我们一年的损失就高达上百万两,这显然是不可接受的,所以海商协会已经决定加大对于德川忠长的支持。 海商协会那边已经派人同德川忠长接触,准备向他提供贷款用于扩编,你现在训练的那只日本军队。军队人数将会扩张到6000人,军费按照每年120万元支出。 钱和装备的事情都好解决,但是人员的问题,只能派人去日本招募。不过德川忠长一直被其兄长派人监视着,很难继续招募人手,所以你需要挑选一些人员出来,让他们回日本招募士兵。” 李晨芳立刻答应道:“招募人员应当没有问题,据臣了解,日本人多地狭,加上各地领主武士数量极多,因此农民负担极重。很有一些活不下去的农民落草为盗匪,或是在各地流浪乞讨。 而德川幕府建立以来,一直在对外系大名进行削封改易,导致很多武士失去了土地,成为了浪人。想要招募士兵反对幕府的话,倒是不用担心人员。臣回去后,便挑选几名口齿灵活的,到时便让他们回日本去招募人手。”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我们做事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德川忠长现在虽然因为嫉恨,所以想要反对他的兄长。 但德川秀忠毕竟还没有死,他们兄弟未必不会和解。如果失去了德川忠长这块招牌,我们就变成师出无名了。光凭这6000日本人,去对抗德川幕府和附庸他的领主,显然是没什么成功可能的。 以大明现在的国力,想要劳师远征,也同样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分化日本内部的政治力量,必须要有一块可以号召反抗德川幕府的旗帜。 德川幕府建立之前,日本的统治者先是织田氏,其后是发动了朝鲜战争的丰臣氏。织田氏败亡的时间太久,在日本已经没有多少号召力了。 不过丰臣氏灭亡还不到15年,想来那些丰臣旧臣还没有彻底消亡,而对于德川幕府有所不满的浪人武士,也会聚集在这面旗帜之下。 丰臣氏还留有一女,现在是东庆寺的住持,法名天秀尼。许心素在日本活动了半年,终于和她身边人搭上了关系。我们曾经试图通过她身边的人说服她,让她主动离开东庆寺,但都被其拒绝了。 既然德川幕府已经流露出了对于大明的恶意,那么我们就必须将这枚筹码抓到手上。不过东庆寺毕竟距离江户不远,这座寺庙也在幕府的控制之下。如果我们强行将她带离,就必须派出足够的人手。 但是这么多中国人出现在东庆寺附近,就等于是明摆着告诉德川幕府,是我们带走了天秀尼,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利的。 所以我需要你在这只军队中挑选出绝对忠诚我大明的日本士兵,明年开春后前往日本,配合许心素将天秀尼带回来。如果德川忠长出了意外,那么她就是我们的备案…” 经过了天花事件之后,在第二日的谈判中,多尔衮显得主动和积极了起来。他一边放弃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条件,对于明军对蒙古俘虏和女真俘虏分开赎回的要求,也没有之前那么坚持拒绝了,不过他还是坚持主张科尔沁部属于后金国的一部分,因此不会让明人同科尔沁部单独交谈。 而和两白旗的俘虏见面之后,多尔衮也终于向李宏元表示,他会竭力促成以逃人家属和孙得功家族交换女真被俘将士的行动。为了避免谈判陷入僵局和担心被明人提出不可能的交换条件,他还故意没有提到武纳格和杜度两人的存在。 多尔衮的积极合作,使得双方很快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协定。于是在这日谈判结束之时,多尔衮便对李宏元客气的说道:“我能够决定的几个条件已经谈妥了,剩下的几条必须要送回军中,交给汗主和大小贝勒们共议。 我回去之后,会通知遵化大营,先释放两白旗名下的明国百姓,以此来回报贵方送归伤员,并对两白旗将士进行治疗的善意。不过我希望,剩下的伤员等待协定正式签署之后再行交接,到时我们也好派人前来迎接这些伤员。 为了尽快让两国之间停息战火,我打算明日一早返回大营,不知贵方会派遣何人同我前去?” 李宏元一边起身,一边放松的对多尔衮说道:“也好,正好还有一些伤员还没抵达三屯营城,到时你们一起接走,我们倒也省事了。至于和你一起前往的谈判使者,我还需要同陛下进行汇报,明日出发之前会及时通知你的。”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有些不死心的问道:“皇帝陛下依旧还是身体不适,无法接见我吗?我奉后金国汗主之命递上书信,陛下可有什么回复么?” 李宏元楞了一下,终于变得严肃了些回道:“陛下的身体是好了些,但是城内现在出现了天花,这个时候陛下想要接见外人,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至于对贵汗主的回复,也是明日出发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多尔衮便也死心,不再争取什么,他对着李宏元欠了欠身,便转身走出了谈判的房间。站在堂前台阶上的李宏元,看着多尔衮被人带出了院门之后,便转身走上了左边的游廊,向着崇祯所在的花厅走去了。 而听完了李宏元的汇报之后,朱由检便向他问道:“你觉得多尔衮如此急切的想要达成谈判,是出于什么缘由?” 李宏宇显然之前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听到崇祯的询问,便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了出来。 “…根据以上这些迹象,臣以为,后金军大约已经决定撤兵了。而库尔缠便是派来告知多尔衮,让他设法尽快回去的人。” 朱由检静下心想了想,才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那么如果我们现在发起对后金军的袭击,你觉得会有多少胜算?” 李宏元沉默了许久,才摇着头说道:“臣觉得没什么胜算,我军的哨探至今无法接近后金军的大营,所以我们根本不清楚后金军究竟什么时候撤兵。 由3屯营城到后金大营之间足有60里路程,其中更有河流、山谷等地形,骑兵也许一日可到,但是步兵最少也要一日半。而且这条路上,现在也基本被后金哨探所控制。 也就是说,我军想要进攻后金军队,只能正面进攻而无法突袭。我军可用骑兵不过数千,失去了步兵的保护,很容易就会被以逸待劳的后金军所击败。 若是全军进攻,则后金军既可以选择在路途中迎战我军,也可以选择向遵化撤退。如果西路友军没有动静,后金军完全可以在遵化城下集结主力,全力同我军野战。 失去了坚城保护,兵力上也不占据优势,我军单独同后金主力野战,恐怕失败的结果就不可避免。更何况,东路军的军心士气不过刚刚被陛下所激励出来,同后金军激战一时,大约还能撑住,但是指望他们死战到底,恐怕…” 李宏元虽然没有把自己的臆断说出来,不过朱由检也知道指望那些辽西将门关键时刻不逃跑,这和后世买彩票中头奖一样,几乎都是妄想。 就算他亲自坐镇军中,估计也不过是让他们多坚持片刻而已。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估计他就成了第二个武纳格了。 朱由检叹了口气,便有些意兴索然的对着李宏元说道:“也罢,朕也不和黄台吉争一时胜负,参谋本部重新制定一个计划,内容是如何监视后金军撤出关内,防止后金军设置陷阱杀一个回马枪。 此外便是等后金军撤出关内后,如何肃清作战区域内的残兵盗匪,恢复本地的社会秩序。对投降后金军队的大明官兵,拿出一个处理办法来…” 第725章 明使 对于跟随多尔衮出使后金的人选,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对李宏元说道:“既然后金准备撤退了,显然这份协定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们和后金都不可能同意对自己不利的条款,双方谁也没有处在一个有利的位置,我们留不下后金这只军队,而后金军也不可能同我们在此僵持下去。 所以这份协定,最终不过是我们和后金互相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场而已。既然如此,派遣一个正式的使者,未免会让这些女真人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以为我大明畏惧了他们。 如果派遣的使者身份过于低微,又会让人觉得我们对于这场和谈毫无诚意,倒是给了那些女真人拒绝签署协定的借口。 也好,朕正准备找个理由将杜度送回去。你去将杜度找来,朕和他谈谈,就让他去担任我们大明的使者,去同黄台吉他们谈判好了。” 李宏元下意识的反对道:“杜度?陛下,那可是老奴的长孙。上次陛下释放了他,可他这次还是拼命的向我军发起了进攻,可见此人还是效忠于后金国和女真一族的。 找他做大明的使者,先不说他是否愿意,如果他返回后金军中后,故意出卖我大明的利益,这谈判的结果岂不是对我不利?” 朱由检看着他笑了笑说道:“那不是正好,这样我们就有借口拒绝这份停战协定了。反正我们也没打算履行这份协定,大明和后金是战是和,不是取决于一份文书,而是在于双方的实力对比。 我们实力若强,自然不会同后金讲和。我们要是弱了,后金同样不会同我们讲和。所以这份停战协定的效力,并没有多少保质期。因此我们不必太过于重视这场谈判,我们需要关注的是谈判之外的东西。 努尔哈赤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他依靠13副甲胄起兵,统一女真各部,连续击败蒙古、大明、朝鲜,最后占据了辽东之地,建立了后金国。 虽然我们手中对于努尔哈赤发家的情报不全,但是老奴崛起的历史显然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神话。起码我们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李成梁的支持,老奴是统一不了女真各部建立所谓的建州女真的。 以区区数十户人口的一个辽东女真小部族,能够建成今日耸立在辽东的后金国,我们必须要承认,老奴的个人才能在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但是我们也要认识到,除了老奴的个人才能之外,辽东女真各部族希望结束各自之间的部族仇杀,建立起一个统一民族的内在凝聚力,才是后金国存在的基础。 在我们的历史上,这样的少数民族骤然兴起不是少数,或为匈奴、或为鲜卑、或为契丹、或为女真、或为蒙古。其中表现的最为出色的,莫过于成吉思汗创建的蒙古帝国,最终成功入主了中原。 所以我们想要击败后金国,首先就要击败女真一族的内在凝聚力。此前朕提议同后金议和,无非就是通过缓和后金国外部的压力,从而寄希望于后金国内部的分裂。 这个杜度是老奴的长孙,他的父亲被老奴处死之前又是后金国汗位的继承人,因此他在后金国内的身份地位比较特殊。从理论上来说,他应当比黄台吉更有继承汗位的资格。但是因为他父亲的死,他又失去了登上汗位的希望。 不过以杜度的身份,不管他在国内反对黄台吉也好,还是投奔我大明也罢,都会是动摇女真内部凝聚力的一颗重要旗子。让他担任我大明的使者,朕就是想要看看,黄台吉他们对于杜度的信任还剩下多少?而杜度自己对于后金国不求回报的忠诚,又究竟能够坚持多久。” 李宏元楞了一下,终于低下头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不能及也。”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不由笑道:“不过是一个试探人性的小游戏,谈什么深谋远虑,宏元你这是再拍朕的马屁么? 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了,就算是让杜度当使者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一下子改变后金同我大明之间的格局的。我们同后金之间的战争,最终还是要取决于双方自身的实力的。不过要是有一两个杜度站到我们这边,那么倒是可以大大的加快这场战争的进程…” 十二日上午,多尔衮等一行人和坐着马车的明国使者一起离开了三屯营城。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多尔衮还是带走了被隔离了近两日的两白旗护卫。当然阿山等23名已经出现症状的女真将士,还是被留在了明军的隔离区内。 甚至于,多尔衮还拒绝了李宏元的提议,在离开之前去探望下那些被隔离的女真将士。能够安全的离开三屯营城,多尔衮原本应当感到轻松才对。不过他一路上不时的看向了身边坐着明使的马车,神情显得有些格外的凝重。 十二日下午,多尔衮一行人抵达了后金大营,听到消息走出来迎接明使的黄台吉、代善等人,发觉从马车上下来的明国使者居然是拄着拐杖下来的多罗贝勒杜度时,都表现出了一脸惊异的神情。 代善有些不确定的向杜度发问道:“你怎么从马车上下来了,明国派出的谈判使者呢?” 多尔衮咳嗽了一声,上前对着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明国皇帝指定的谈判使者,也是我们后金国的多罗贝勒杜度。” 当即便有女真将领上前指着杜度质问道:“杜度,难不成你已经投降了明国不成?” 也有脾气较为暴躁的女真将领对他骂道:“投降了明国不说,还敢替明国充当使者,你是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么?” 代善脸色阴晴不定,还没有想好要对这事作出什么反应,他身边的黄台吉却已经出声制止了众人,脸色严肃的向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杜度问道:“杜度,你自己来说吧,你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度从马车上下来时心里还有些惶恐,但是当他真正站在了这些族人面前时,却又发觉其实事情也没有变的这么糟糕。 他低头看了一眼打上了石膏的右腿,心中终于掀起了一阵愤懑。面前这些族人平日提防孤立自己不说,上了战场之后居然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逃亡了。如果不是明人救治了自己,他就算当时不死,今后也要成为一个废人了。 明国皇帝要求自己还他这个人情,他实在是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毕竟他可没有出卖后金国的机密,而只是替明国皇帝办一趟差事而已。 定下神来的杜度,坦然的看着黄台吉说道:“是,我受了明国皇帝的恩惠,所以替皇帝当一回使者,我可没有投降明国。” 边上的女真亲贵们自然不会相信杜度的说辞,他们正七嘴八舌的反驳杜度的说法时,黄台吉再次对他们喝止道:“吵什么,有什么不能回大帐再说。当着八旗将士的面前争吵,你们不嫌丢脸么?” 黄台吉对着杜度抱了抱拳,让他跟上来后,便返身向营内走去了。一干女真亲贵赶紧跟在了黄台吉身后,没人理会被他们视为叛徒的杜度了,将杜度丢在了营外的空地上。 多尔衮看了看形势,才对着杜度说道:“杜度贝勒一起进去吧,想来汗主有很多事要问你我了。” 杜度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在身边两个侍卫的帮助下,向着营内走去了。众人抵达了中军大帐之后,黄台吉先是让多尔衮入帐报告谈判的经过细节,和他这次出使三屯营城一路上的见闻。 听说三屯营城正在大修防御设施,女真亲贵们都觉得松了口气。一来庆幸他们此前没有一头撞上去;二来则是觉得明军既然修缮了三屯营城,那么出城进攻他们的可能性就相当小了,他们应当可以安全撤离了。 对于崇祯没有接见多尔衮,诸人都觉得可惜,觉得错过了一个了解明国皇帝的机会。不过当他们听到城内有可能开始流行天花时,则一个个流露出了畏惧的表情。 女真一族虽然在努尔哈赤、黄台吉这些首领的努力下,不断的吸收着大明的文化和制度,但是在医学方面,还保留着萨满的巫医旧俗。 女真人对于天花的了解,基本还属于神秘化的阶段。他们认为这种疫病是天花娘娘控制的神术,治是治不好的,只能祈求痘疹娘娘收回病痛。 虽然年初时,范文程从张家口带回了一位大夫,说是可以种牛痘以避天花。但是这种说法很快就被女真人信奉的萨满、喇嘛所斥责了,认为是无稽之谈。更有甚者,还说这位大夫将牛身上的痘液种植在人身上,完全是一种巫术,是汉人想要灭绝女真人的毒辣计谋。 因此范文程很快就住口,不敢再向黄台吉推荐牛痘之术,不过他倒是找了一些汉人奴隶开始试验了起来。 现在听说三屯营城可能流行天花,这些女真将领便顿时有了远离明军的念头。原本就打算在今明两日撤离的黄台吉,也就同意了这些女真将领的请求。决定今日便开始撤离,先退回遵化大营,同西面退下的友军汇合后,再向关外撤去。 第726章 后金军的撤离 虽然黄台吉和代善等少数人对杜度进行了仔细询问之后,算是明白了杜度所谓的使者身份,不过就是替明国传话而已。 但是大多数人并不愿意去了解这个事实,他们只是觉得,杜度作为后金国的多罗贝勒,怎么可以接受明国皇帝的命令,作为明国谈判的使者返回后金的大营来。在他们眼中,杜度的这种行为,无疑已经算是背叛了后金国。 杜度平时虽然脾气暴躁,但并不是一个蠢人。从这些女真亲贵看待自己的目光中,他便感受到了被排斥的恶意。此前这些女真亲贵远离他,只是怕被人认为是亲附于杜度的褚英一党,他们对于杜度本人并没有什么感触。 但是现在这些人看待杜度的目光,则完全把他当做了一个异类,甚至是叛徒。黄台吉和代善等人显然没有为杜度出头的意思,了解了杜度的明国使者身份是怎么回事之后,他们便立刻开始着手指挥营中大军撤离。 至于同明国的谈判,此刻就连黄台吉也失去了兴趣。黄台吉此前倒是希望能够同明国展开一场真正的和平谈判。除了为后金撤退争取时间之后,他也希望能够借助这场和谈给这次伐明之战画上一个结局。 他兴致冲冲的邀请蒙古各部跟随他入关伐明,结果刚开始破关而入时势如破竹,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很兴奋。但是到了现在,却东西两路接连受挫,虽然损失最大的还是蒙古各部和兀鲁特蒙古旗,可是对于黄台吉来说,这场他发起的伐明战争,已经有变成虎头蛇尾之举了。 如果后金军以这种灰头土脑的方式撤出关内,对于黄台吉来说这场战争不仅没有达到出征的目的,反而打击了他在后金国内及蒙古附庸部族的威望。 然而不管黄台吉再这么不甘心,他也很清楚想要在这场战争中扳回劣势的机会已经不大,除非明军的统帅脑子发热连续犯错,那么后金军还有翻转战局的机会,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机会极其渺茫。 无法在战场上扳回劣势,但如果可以在谈判中挽回一些颜面,那么倒也勉强可以掩盖这场战争中后金军挫败的事实。 只要明军派出同后金谈判使者地位相当的人员同他们进行谈判,不管谈出了什么结果,都算是证实了,后金同明国是地位相等的国家,就如同历史上的辽宋一般。 不过明国皇帝居然让杜度来担任明国的使者,而杜度居然为了明国皇帝的一点恩惠接受了,这场谈判显然无法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只能成为后金国的笑柄。 简单的同杜度交谈了几句之后,黄台吉便以双方提出的条件相差太远,暂时中止了同明国的谈判。当然这也不是因为杜度担任明国使者一个缘由,多尔衮带回的交换女真俘虏条款,同样是黄台吉无法接受的。 拿逃人家属交换女真俘虏,黄台吉还可以接受,但是崇祯提出要拿孙得功家族去交换这些女真俘虏,就难以让他难以接受了。 孙得功是广宁之战中最大的功臣,没有他出卖了明军,后金军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取得广宁之战的胜利。但是对于明国来说,孙得功必然是广宁之战中最大的罪臣。明国皇帝要求后金送孙得功全族回去,显然不是为了奖励他。 如果孙得功全族回国之后就被明国皇帝处死,那么今后明军将领谁还敢再投降后金,为后金国出力呢?但是如果拒绝了明国皇帝的提议,无疑就等于是抛弃了那些被明军俘虏的女真将士。 现在明人手中的女真俘虏大多为两白旗,黄台吉如果当众拒绝了明人交换俘虏的条件,不但会令两白旗对他彻底失望,也会引起其他女真亲贵的不满。毕竟在这些女真人眼中,100个汉人的性命也及不上1个女真人的性命。 而明人手中现在足足有100多位女真俘虏,黄台吉同样不敢轻易放弃近两个牛录的女真将士的性命。否则后金国内女真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将会再次激化。 自他登基之后,就一直试图提升后金国内投降汉人的政治地位,试图将这一庞大的族群变成后金国的根基,成为对外抗击明国,对内牵制女真八旗的重要力量。黄台吉的做法自然不是毫无反对者的,起码一直跟随努尔哈赤的老人们便不赞成。 在努尔哈赤实施的治理汉人政策下,除了那些被屠戮的汉人之外,剩下的汉人都成为了女真亲贵们的奴隶,为这些女真亲贵们耕种田地,制作各种消费用品。 黄台吉登基后,便一直限制女真亲贵们蓄养汉人奴隶的数量,又不断的将奴隶变成自由民,并对他们的生命财产进行保护。另外还在后金的朝堂上提升汉官的权力,让他们成为了他在朝堂上的喉舌。 只不过黄台吉手段高明,用的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手段,虽然女真亲贵们都对汉官的地位提升感到不舒服,不过因为汉官地位的提升极为缓慢,并没有威胁到女真亲贵们的地位,因此他们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黄台吉的政策。 但是此次俘虏交换的事件,却直接将后金国女真人同汉人的矛盾暴露了出来。不管黄台吉选择哪一方,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因此他便干脆中止了谈判,把交换俘虏的问题先拖延了下去。 当然,面对多尔衮及两白旗将领的请求,黄台吉并没有说实话,他对着多尔衮等人避重就轻的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撤出关内去,避免被大雪封锁在关内。 至于交换俘虏一事,明国皇帝要求的交换人选都不在军中,只有我们返回辽东之后才能进行交换。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答应的太早,不如先磨一磨明人的性子,说不定等我们回辽东之后,明人还会作出一些让步。 孙得功毕竟是有功之臣,我们就算保不住他本人,总要试着保一保他的家人,否则今后汉人中谁还会替我们后金国通风报信?而且我们要是答应了太早,以明人不善保守秘密的毛病,说不定我们还没到辽东,孙得功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他要是畏罪自杀或是带着家人逃亡了,我们到时又该拿什么去交换那些被俘的将士呢?” 多尔衮同身边的两白旗将领交换了眼神之后,便以退为进的说道:“汗主,在三屯营城时,我已经见过了被俘的两白旗将士,也已经向那些将士们承诺过,会尽快将他们交换回去。既然我军现在要中止谈判,那么派人回覆明人时,要怎么对那些被俘将士告知这个事情呢?” 如果没有这些被俘的将士,后金中止谈判自然不必告知明人,但是现在有这么多女真蒙古俘虏在明人手中,即便要中止谈判,他们也不能就这么粗暴的中断。 黄台吉看了看众人的神情,便知道大家都对交换俘虏一事甚为关心,而想要找一个人去通知明人中止谈判,又不能激怒明人,显然也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人选。 他目光巡视了众人一圈后,终于将目光固定在了杜度身上,“我想,这个问题还是交给杜度去解决吧。既然他能替明国出任使者,想必也能很好的向明国皇帝传达我们的意思,而不至于让明人对我们产生误解,最终让明人对我们的将士下手。而杜度想必也能解去,被俘将士对我们这个决定的疑虑…” 在黄台吉的引导下,很快这个麻烦就落在了杜度头上。杜度倒是很清楚,黄台吉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完全不是一个可以完成的任务,显然他已经被当成了谈判出现问题时背黑锅的人选了。 不提杜度的心里有多么纠结,后金军中的其他女真亲贵最终还是接受了黄台吉的主张。比起在明人手中的那些俘虏,他们自己的安危显然才是目前最为重要的。就连多尔衮和两白旗的将领,也没有在交换俘虏的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了。 当遵化东面的黄台吉带着最后的数千军队向着遵化大营撤退时,石门峡东出口的明军大营内,此刻也正召开着一场激烈争论的军事会议。 在大营正中的牛皮大帐内,数十名明军将领正围坐在一起讨论作战事宜,西路明军的统帅,战时大本营的幕僚长,总参谋部参谋总长孙承宗一脸肃然的听着下方众人的争论。 他的左手就坐的是袁崇焕、茅元仪等总参谋部成员或是新军将领,而他的右边则是保镇总兵曹鸣雷、洛阳知府孙传庭、大名知府卢象升等勤王军将领。 袁崇焕和贵英恰攻下马兰口之后,便顺势从马兰口入关,连续攻下了附近的几座堡寨,打通了同西路明军主力的联系。同关外难以行动和难以补给的地形相比,袁崇焕很快便说通了贵英恰,率领军队向关内西路明军主力靠拢,只留下了千余人马沿着长城搜索36部部族的行踪。 十二月六日,西路明军击退了后金主力的进攻之后,孙传庭也带着精心挑出的5000河南新军主力抵达了石门口。 有了袁崇焕和孙传庭等人马的加入,西路明军大营的驻扎兵力很快便超过了4万,而对面的后金军队在六日的进攻失败之后,也失去了对明军大营进攻的欲望。 在这种两军对峙的局面形成之后,袁崇焕、茅元仪等人都坚持继续固守下去,毕竟这有皇帝的命令作为背书,只要守住了大营,他们就不会有过错。 但是孙传庭、卢象升两人在同后金军对峙了数日之后,便开始向孙承宗建议,要求出兵进攻对面的后金军队。 刚开始双方的争执还有所克制,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双方的争论便激烈了起来,这才迫使孙承宗不得不召开了今天的会议,打算讨论出一个决定出来。 第727章 明军的出击 虽然各地赶来的勤王军比孙传庭、卢象升两人官职更高的武将不是没有,但是他们两人却是勤王军中品阶最高的文官。虽然从总参谋部成立以来,武人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但那也主要集中京畿和几个被整改的边镇之中。 对于大明的其他地区来说,这种风气的变革还不是十分明显明显,而孙传庭、卢象升两人虽然是文官,但治军能力却也比这些武将们要强的多,一路行来自然也就得到了勤王军的军心。 在这种状况之下,虽然勤王军中有比两人品阶更高的武将,但也依然还是变成了以孙传庭、卢象升两人为主的局面。 而同卢象升相比,孙传庭率领的河南新军,在勤王军中军容可谓是最为整备的,甚至可以说同经历过防御战洗礼的新军不分上下,因此也最得孙承宗看重。 孙承宗抵达前线之后,数次前出观望后金军的动向,认为后金军虽然依旧保持着对明军大营的封锁包围之势,但事实上不过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他甚至猜测,对面被封锁的严严实实的后金大营之中,实际上并无多少兵力,因此明军应当主动出击,试探下对面后金军队的虚实。 袁崇焕和茅元仪却反对孙承宗的冒险主张,他们认为后金军六天前发起了一次进攻之后,就退回按兵不动,这显然不符合后金军过往的表现。既然后金军没有选择直接退兵,显然便隐藏了某些阴谋。 在这个形势之下,如果没有彻底弄清楚后金军的动向便贸然出击,一旦被后金军挫败了锐气,不仅无法呼应皇帝所在的东路军,还违背了皇帝命令西路军坚守的命令。因此他们坚持主张不能出击,而是应当等待皇帝的新命令下达之后,再做打算。 听完了袁崇焕等人的主张之后,卢象升粗暴的打断了另一位想要发言的参谋,看着孙承宗一脸迫切的说道:“孙学士,下官以为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动一动。陛下在东路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显然是抓住了后金东路空虚的机会。 因此,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必须要将对面的后金主力吸引在这里,而不是任由他们自由行动。要是后金主力真的在我们眼皮底下调去了东面,给陛下造成了什么损害,我们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看着孙承宗默然不语,孙传庭也跟着说道:“卢知府说的同下官想的差不多,固守大营的确要紧,但是陛下的安危却更为重要。 现在去向陛下请求改变坚守大营的作战策略,起码也要四、五天时间。要是在这个时间内,后金的主力真的被调走了,而我们数万大军却坐视不动,事后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就算是陛下侥幸没事,也没有对我们进行追责,但是其他人可未必会这么看。更何况,虽然蓟州通往石门寨的简易铁路已经修建完成,但每日运输量不过200吨出头,而我数万大军每日消耗的各种物资就超过300吨。 我们若是迟迟不能同后金决出胜负,就必须考虑将一部分军队撤往蓟州,否则我们的后勤就会先垮下去。我们总不能在这种天气里,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吧?” 卢象升和孙传庭两人的话语,让袁崇焕等人也有些哑口无言。在皇帝的安危面前,其他理由显得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了天黑,经过了漫长而艰难的讨论,孙承宗最后终于决定了下来,他同意了孙传庭和卢象升提出的出击主张,决定于明日发起一次有限度的出击。 营中的明军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孙传庭和袁崇焕各自带领麾下2500骑兵作为前锋,于明日一早分左右两路出击后金大营。 茅元仪指挥25000明军作为中军,接应孙传庭和袁崇焕两人。若是对面的后金主力没有撤走,两人陷入了后金主力的包围,那么茅元仪便指挥中军上前解救两人。 若是事情如孙传庭等人所预料,后金主力已经被调走,对面只是一座空营,那么茅元仪就应当指挥中军上前,彻底占领后金军的大营。至于剩下的明军,则由孙承宗自己统领守卫明军大营。 十二月十三日,依旧是一个阴云密布,寒风冷冽的寻常冬日。囊努克走出大营后,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伸手拢了拢身上有些发黑的羊皮袄,转头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真是该死的天气,阴沉沉的让人心里堵得慌,大家都赶紧上马,早点完成了今日的巡逻,也好早点回来休息。” 听着身后的部下参次不齐的答应了一声,囊努克往地上吐了口痰,便翻身上了坐骑,领着队伍向着西北方而去了。守在大营门口的蒙古士兵围在一旁的火堆取暖,对于囊努克等人的离去毫不在意。 随着后金大汗带着八旗主力离去,关于东路武纳格所部被明军挫败的消息,渐渐在留守此地的蒙古诸部中传播了开来。 原先有顾三台和苏纳率领的一队女真人坐镇大营,因此虽然得到了武纳格部失败的消息,营中诸军还只是议论关于什么时候退兵,并没有担心自己的安危。 但是当顾三台和苏纳带着女真人、科尔沁部人马离去之后,留下的蒙古将士终于感到营中的气氛有些异样了起来。特别是昨日大汗再次调走了束不的和一半的36部人马,使得营中的兵力降到了6000左右。 这让留下的蒙古将士终于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安危起来了,毕竟对面明军大营的人马是越来越多了,而他们营中的兵马却越来越少。从后金汗主不断调走营中的兵力,留下来的蒙古将士就已经有些三心二意了起来。 毕竟现在营中留下的蒙古将士,除了恩格德尔身边数百蒙古左营人马之外,剩下的都是新近归附的蒙古各部人马,特别是36部人马更是第一次随同后金军队出战。 虽然恩格德尔是蒙古左营的固山额真,但是作为新败之将,他在这些蒙古人中基本没有什么威望。而这些蒙古左营将士除了一部分是驻扎在堡子寨的守军外,还有一小半是上次石门之战中逃亡的败兵,因此本身就没有多大的士气。 至于新近归附于后金国的那些蒙古附庸部族,本身对于后金国就没有多少效忠之心。他们跟随后金入关伐明,一是因为不想去攻打察哈尔部,二则是有劫掠明人财富的诱惑。 后金军节节胜利的时候,分享了战利品的蒙古附庸部族,对于后金的效忠之心自然也就缓缓上升了。而一旦遇到了眼下这种不利局面,后金军又先行撤退了,这些蒙古附庸部族的心思也就开始混乱了。 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之中,他们如果被后金军所抛下,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返回草原上。心存隐忧之下,原本还颇有士气的这只军队,开始慢慢消极怠工了起来。最先表现出来的,便是将士们对于巡逻事务的懈怠。 恩格德尔发觉渐渐指挥不动附庸部族的人马之后,不得不缩减了巡逻的工作,并派出了囊努克等嫡系担任了巡逻任务。也正因为后金军不断的缩小巡逻范围,才让孙传庭和卢象升等明军将领侦查后觉得,后金主力并不在此地的影响。 守着营门的蒙古附庸将士正围着火堆取暖时,便听到远处传来了“敌袭”的喊声。众人转头看去,发觉半个时辰前外出巡逻的囊努克,正俯身于马背上促马向营门冲来,他口中还声嘶力竭的警告着路途上的蒙古将士。 守门百户看到囊努克和部下的神情,赶紧吩咐部下上前挪开门口的拒马,好方便他们入营。囊努克不待守着营门的士兵完全抬开拒马,就已经匆匆从拒马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听到了囊努克的汇报之后,恩格德尔脸色有些发青,就他手中现在的兵力,能够抵挡住明军一波冲锋已经算是难得。如果让明军主力倾力来攻,他知道自己手中这只四分五裂的蒙古军队,是无法抵抗的。 率领关门36部剩余人马的布尔哈图台吉和几个蒙古附庸部族的首领,听到了明军进攻的消息之后,便迅速赶到了恩格德尔的大帐内,想要向他讨个主意。 恩格德尔此时刚刚接到莽古尔泰给他的命令,吩咐他带着剩下的军队于今晚或是明日凌晨撤往遵化大营。 对于明军的突然进攻,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明军或许是得到了他们要撤退的消息,所以才冲上来捡便宜,捞取击退敌军的战功来了。 不久前在战场上逃过一次的恩格德尔,心里第一个反应便是带着军队继续撤退。不过看着布尔哈图台吉和其他几位蒙古首领,他终于还是没有直接把这话说出来。 稍稍同几位首领商议了一下,恩格德尔就决定让布尔哈图台吉和自己的弟弟莽果尔代各领一军,上前击退明人的骑兵。而他自己则坐镇于大营之内,以防备明军袭营。 将布尔哈图和其他蒙古附庸部族首领赶出去进攻之后,恩格德尔才拉住弟弟说道:“你上了战场可一定小心,实在不行就撤下来。我只要你们挡住一个时辰,我们就直接舍弃这里,去遵化和八旗大军汇合。” 第728章 破障 莽果尔代带着2000多蒙古附庸部族的人马出营挡住明军的右翼,试图将这只明军骑兵赶回去。 虽然莽果尔代手下有2000多人马,但是这些人马分属10多个小部族,最终合成了4只不相统属的小部队。 冲在最前面的是翁牛特部的人马,其后则是巴林部,翁牛特部虽然和关门36部比邻而居,但和大明的关系却一向比较疏远。 跟随后金军队入关之后,班第伟徵率领的300多翁牛特部骑兵也没有少劫掠明人。因此听到明军冲击本营时,倒也知道此时应当拼命了。 不先击退明军骑兵,他们未必能够在明军骑兵的追击下,全体安然的撤出关去。 而他们身后的200多巴林部骑兵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作为内喀尔喀五部最强大的一部,因此受到林丹汗的猜忌,最终不得不投向了后金。 但是努尔哈赤同样忌惮巴林部在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强大影响力,找了个借口诛杀了巴林部的台吉囊努克,使得巴林部各台吉出逃,巴林部才开始渐渐衰落下来。 努尔哈赤死后,政治手腕高超的黄台吉登基,对辽东蒙古各部实施拉拢、分化、武力打击等手段,使得辽东蒙古各部开始向后金屈服。 眼看后金国统一辽东之势渐渐形成,巴林部的台吉色特尔,就带着儿子色布腾、额布格岱,还有洪巴图鲁的儿子色棱、托果尔昂哈的儿子满珠习礼等巴林部诺颜,投奔了后金国。 虽然巴林部的蒙古诺颜投奔了后金,但是巴林部的部民们此刻还没有对后金国真正归心,他们还记恨着努尔哈赤对巴林部的屠杀。 跟随后金入关,为后金军队做一些辅助工作,这些巴林部骑兵大约还成。但是,在这种局势不妙的状况下为后金国拼命,这些巴林部的骑兵就有些消极了。 莽果尔代看着前面两部人马的表现,也有些无可奈何。他现在只能指望翁牛特部能够顺利挡住明军骑兵的冲击,则巴林部就算再消极,也要在他率领的后军压迫下向前冲去,同明军拼杀起来。 一旦双方开始流血,这些巴林部骑兵就算再避战,也要为了自己的性命,同明军搏杀下去了。 莽果尔代的想法很好,但是现实却重重的打了他一个耳光。翁牛特部骑兵快接近明军骑兵时,便拉长了队列,形成了3排骑兵锋线。 但是原本缓步前进的明军骑兵,在看到翁牛特部骑兵后加速,原本平直的阵列线中顿时突出了两只箭头,向着翁牛特部骑兵阵列的中间撞了上去。 一名身穿红色甲胄的明军将领,一直居于明军骑兵中间箭头的最顶端,他就如同锥子上最锋利的一点,毫无阻碍的便钻透了翁牛特部骑兵组成的3排阵列线。 挡在这位明军将领之前的翁牛特骑兵,连阻碍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便被这位明军将领或挑或扫的打落马下了。莽果尔代虽然距离这位明将还有3、4百步,看着这位明将轻松破阵的样子,他的脑后也隐隐有些发寒。 莽果尔代所注意到的这位明军将领,正是大明知府卢象升。虽然他是一个文人,但却自幼习武强身,练武时可以轻易耍弄140斤左右的大刀。 说句不好听的,西路明军之中那些将门出身的武将,估计卢象升饶他们一手,都能轻易击败他们。 卢象升虽然没能得到皇帝的任命,不能像孙传庭一样筹办新军,从而练出一支实力不错的军队。但是他喜好习武的性格,却让他府内的家丁变得甚为出色。 而孙传庭无法阻止卢象升冲在第一线,也将自己的亲兵调了一半给他。这样一来,卢象升左右倒是有了上百武艺出众的精兵。 从春秋时代到大明,这几千年来的战争,也许武器和战术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是有一样东西却依然没有变化,“夫战,勇气也”。 当身为将领的卢象升冲在了第一线,孙传庭指挥的这只明军骑兵,士气就变得相当高昂了。而卢象升的武勇,更是将这只明军的士气带到了顶峰。 而在另一方面,本就人心浮动的蒙古附庸各部,看到算得上精锐的翁牛特骑兵,如同扬汤沸雪一般消失在明军骑兵的队列之中,顿时就下意识的勒住了马匹。 排在第二阵列的巴林部骑兵,看着最先突破翁牛特部骑兵阵列的明军将领毫不停留的向自己扑来,便很有默契的一分为二,让开了明军将领的冲击道路,拨马向着旁边绕阵而走了。 看到巴林部骑兵向两边逃亡的动作,莽果尔代立刻调转坐骑,带着身边那些蒙古左营将士逃亡了。他甚至都没有入营,而是绕过大营直接朝堡子寨走了。 莽果尔代跑了一半才想起,是不是要派人去营中通知自己的兄长,不过他身边的护卫很快便发现,他的兄长已经从后营跑路了。 莽果尔代一跑,他这一路人马顿时就溃散了开来。而布尔哈图率领的另一路人马,并没有比莽果尔代坚持的更久。 虽然布尔哈图率领的队伍多为36部人马,比起莽果尔代的队伍要有凝聚力的多。 但是布尔哈图遇上的,却偏偏是贵英恰率领的察哈尔部骑兵为主力的袁崇焕部。 虽然贵英恰率领的察哈尔部骑兵曾经输给了明军骑兵,但对付起草原上的蒙古部族骑兵,他却是轻松写意的很。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比蒙古人更能了解蒙古骑兵的战术了,布尔哈图作出的一系列指挥,全在贵英恰的预料之中。拥有比36部更好的武器、更好的甲胄、更好的马匹的察哈尔骑兵,在洞悉了36部的战术之后,便轻松的找到了这只骑兵的弱点,并就此击溃了这只骑兵。 而两军交战之后,关门36部骑兵发觉自己对面的是察哈尔人之后,更是丧失了勇气。他们之所以投靠后金,便是想要借着女真人的兵势对抗察哈尔人。 他们可没想过,察哈尔人会出现在明国的土地上,不少人顿时担心起自家部族会不会已经被察哈尔部袭击了。 战术上失利,部下又丧失了作战的勇气,看着不断脱离阵线逃亡的36部骑兵,布尔哈图不得不下令撤退。不过随着莽果尔代败退的消息传来,布尔哈图的撤退很快就变成了溃散。 后金军队抛弃大营逃亡的事实,无疑证实了孙传庭、卢象升两人的猜测,即后金主力已经被抽调离开了这里。 确认了这点之后,孙承宗便下令孙传庭和袁崇焕继续追击下去,但是不得越过堡子寨十里的范围。而茅元仪的中军随后跟上,向前接应孙传庭和袁崇焕两军。 当孙传庭和袁崇焕击败了自己对面的敌军时,距离他们数百里外的三屯营城,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的朱由检,正坐在都督府的大堂内,心情不定的看着被黄台吉再次送回来的杜度。 听完了杜度替后金军转达的那些话语之后,吴怀就忍不住起身指着杜度喝骂道:“中止谈判?好,既然你们自己都不在乎那些被俘的族人,我们又何必养这么多吃白饭的废物,我这就去把他们都砍了,你就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去吧…” 其他的明军将领也正想起身斥骂杜度的时候,朱由检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说道:“这不过是黄台吉、代善那些后金国掌权者的主张,和杜度、被我们俘虏的后金将士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因为他们做出的错误决定,而把怒火发泄到其他人头上,那么岂不是正合了黄台吉、代善这些人的心意? 你们为什么不想想,黄台吉、代善这些人为什么想要中止谈判,也许他们就是不想将我们想要人的送回来。如果我们真的干掉了这些俘虏,岂不是替他们解决了一个麻烦?” 吴怀楞了一下,终于缓缓的坐了回去,杜度原本因为被吴怀羞辱而恼怒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朱由检看了看堂内众人的表情之后,便再次对着杜度平和的说道:“你带来的主张,朕已经清楚了。 黄台吉认为现在双方提出的条件相差太远,所以决定等回到辽东之后再继续谈判。 而在这之前,我大明还要替他无偿的养活这些俘虏?你不觉得这,这想法未免过于自以为是了吗?” 杜度支支吾吾了一阵,终于还是没有回答得了崇祯这个问题,最后他干脆放弃的说道:“皇帝陛下说的不错,外臣实在是不能为此辩解。 不过,皇帝陛下既然是天下之主,仁泽也当布施于天下。外臣的族人虽然冒犯了皇帝陛下的威严,但恳请皇帝陛下对他们施以仁慈。” 朱由检听后看了杜度半天,才漫不经心的说道:“黄台吉既然派你过来中止了谈判,又拒绝了我们将伤员继续送回去。他是不是已经撤兵了?” 杜度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说道:“汗主和大小贝勒带着大队人马于昨日下午撤向遵化了,今日岳托贝勒送我出营之后,也带着剩下的人马离去了…” 第729章 杜度的臣服 听到崇祯询问之后,一直被皇帝以礼相待的杜度,便鬼使神差的向着崇祯一五一十的透露了,他昨日听到的关于后金军撤离的安排。 虽然杜度替明国担任使者的行为让女真亲贵们很是不齿,但是他们内心倒也没有真觉得这位努尔哈赤的长孙投靠了明国,只是认为杜度是贪生怕死,才接受了明国皇帝的任命。 正因为如此,当黄台吉等人商议撤兵的事宜时,也没有避开他便讨论了起来。杜度虽然失去了对军务建言的权力,但却差不多听全了关于撤兵的方略。 崇祯问的随意,杜度答的爽快,倒是让边上的明军将领们有些拿捏不定了起来,因为他们都不太相信,杜度能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完完整整的透露出来,他们总觉的其中有什么阴谋。 祖大寿便有些委婉的向崇祯劝说道:“陛下,后金撤退之事,对于战局来说甚为紧要。臣不是不相信杜度贝勒,但兹事体大,还是应当派人去查探一番,再来商议下一步的行事方略,这才是万全之策啊。”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用右手支着下巴,目光在祖大寿和杜度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许久,才直起身子微笑的说道:“祖总兵说的也不错,不过所谓一事不烦二主。 杜度贝勒既然给我们带来了这个消息,不如就让他带着一队人马去恭送一下后金的后卫部队,顺便将我们被俘的百姓接回来。这场战争已经结束,没有必要再流无谓的鲜血了。 杜度,朕不会为难你的族人。不过朕想,你也应当不会希望这场无意义的战争继续下去,让我们双方的怨气继续累积下去,这对你那些被俘的族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皇帝的命令,杜度和边上的明军将领都很诧异,李宏元下意识的问道:“恭送?陛下的意思,难道是不追击后金军了吗?” 朱由检咳嗽了一会,端起了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缓了口气才说道:“现在派兵追击能留下黄台吉?” 李宏元和其他明军将领顿时沉默了下来,后金军的主力昨日已经撤离,他们现在赶上去也最多是抓住后金军队的一点尾巴,想要留下黄台吉显然是不太可能之事。 看着这些将领们沉默了下来,朱由检这才盯着杜度说道:“对于后金国来说,战争本身同样不是目的,劫掠我大明的财富,摧毁我大明军民的抵抗意志,借助这场战争将首鼠两端的蒙古各部绑在后金的战车上,才是发起这场伐明之战的目的。 战争打到了这个程度,后金国在战前预想的作战目的已经差不多都破灭了。继续强撑下去,不过是双方多死几个人,对大明和后金来说,接下来流的血都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战争在这里结束,才是最为合适的。杜度贝勒,你觉得朕说的对不对?或者说,你是否愿意,为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作出一些贡献?” 杜度面红耳赤,感到额头和耳根在不停的在冒汗,崇祯的要求让他感到很是为难,这等于是明目张胆的背叛了后金国。 虽然他此前充任了明国使者,但也不过是被族人们鄙视一番,大家还没有把他当做真正的叛徒。可是带着明军去恭送自家的军队,其实就是带兵追击自家的军队,这显然是赤裸裸的背叛行径了。 杜度因为心里不忿向崇祯透露了后金撤离的消息,但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做好真正背叛后金的准备。他只是想让那些鄙夷他的族人吃点苦头,发泄下心里的怨气而已。 但是崇祯却就此逼迫他带路追击后金军队,这顿时让他有些阵脚大乱的感觉,他的理智虽然告诉他应当拒绝崇祯的要求,但是他混乱的心里却始终张不开口,说出拒绝的言辞。 在父亲被祖父处死之后,为了能够安全的活下去,杜度平日里都表现着认同祖父处置父亲方式的态度,认为父亲之死,乃是咎由自取,也是罪行确凿之事。 在外人看来,杜度性格粗暴,因此能够十几年如一日的表现出这种态度,就算是黄台吉也没有继续猜忌他是不是作伪了。当然对于杜度的提防,黄台吉是从来没有放下过的。 然而对于杜度自己来说,承认父亲的罪行确凿,不过是一种说服自己接受父亲死亡的借口而已。如果他一直待着后金国内,也许他可以拿这个借口一直催眠自己,从而彻底忘记父亲死亡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两次被明人俘虏的他,却因为父亲而得救,并得到了明国皇帝的善待,无疑再次让他回忆起了关于父亲的记忆。随着黄台吉登基后,在后金国内大力推行儒家思想,虽然现在还没有做到让所有女真人移风易俗,但是关于孝道的思想,已经渐渐开始得到女真上层人士的认同了。 因为父亲而得救的杜度,再次审视自己的身份之后,对于后金及女真一族的归属感就没有那么坚固了。而昨日回到后金大营后,那些族人对他的鄙夷态度,也深深的刺激到了杜度。 如果没有大明这个选择,杜度也许只会设法扭转族人对自己的看法,试图通过为后金及女真一族做的更多,来证明他对于后金国的忠诚。 但是有了大明这条退路之后,他便有了另一种想法,通过打击后金国和女真一族,来证明他并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平庸贝勒。 杜度沉默了许久,在他眼前不断的闪过了黄台吉和代善等大小贝勒对他的态度,他想的越多,便越觉得如果就这么回去了,说不定便要重踏父亲的旧路,被软禁在沈阳的府邸之中,再无出来做事的机会了。 在座的明军将领都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杜度终于对着崇祯跪下说道:“臣杜度,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 朱由检有些意外于杜度的干脆,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迅速起身走下台阶,上前扶起了杜度说道:“好啊,你既然愿意为两国的和平作出贡献,让这场战争少流些血,便是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果然不愧是广略贝勒的子孙,知道什么才是大义所在啊。” 面对崇祯的如此优待,杜度原本还有些惶恐的心思,顿时便不翼而飞了。他低着头哽咽的说道:“臣只是希望,今后能够洗清阿玛…不,是父亲身上的冤屈,也好昭示天下,还父亲一个清白而已。” 朱由检伸手拍了拍比他还高的杜度的肩膀后说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大明是不会让一个维护国家统一的忠勇之士继续受委屈的,任何为大明流血牺牲之人都不应当受到委屈。 女真人之中有人背叛了大明,试图分裂我华夏故土,但是并不代表所有的女真人都是分裂华夏的罪人。 我华夏之所以被称为天朝上国,从而有别于四方蛮夷,不在于兵甲之利,不在于物质丰饶,不在于地方广大,不在于人口繁多,而在于华夏自古以来便是文明之代表。 什么是文明?文明便是我华夏之邦从来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发动战争,杀戮他人。我们自然也不会因为因为一小撮女真人的私心,而迁怒于整个女真一族。 今后,我们不仅要洗去广略贝勒的冤屈,还要去纪念那些因为反对分裂大明,而被杀害的辽东各族人民。当然,这都是后话。” 朱由检看了看身体有些僵硬的杜度,便转身回到了堂上的座位,对着一干将领发布起了命令来。 虽然杜度表现了投靠大明的姿态,但是在后金军队没有出关之前,他也只能被限制使用。在参谋本部的策划下,一只蒙古和明军混合的部队被配备给了杜度,作为明军的前锋部队,探索三屯营城到遵化城之间的道路状况,并追踪后金主力的动向。 吴怀和何可纲率领一只明军在后方接应杜度,并顺便扫除沿途的风险,为主力打通道路。待到道路安全被确定之后,朱由检便带着明军主力和辎重部队前往遵化城。 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又招来了卓尔璧和孟乔芳,李宏元和关山河经过谈话和商讨之后,还是决定将访问36部和勘察地形的任务交给了想要翻身的孟乔芳。 在明军攻下三屯营城之后,投诚明军的36部人马得到了明军发放的酬劳。明军兑现的优厚酬劳,使得这些36部的人员顿时想要延迟出关了。不少人觉得,只要后金军没有撤退,那么他们也许还能得到明军的雇佣。 相比起回到部族中去同族人争夺口粮,大部分人倒是希望能给被明军雇佣到开春。这样的话,今年这个冬天也许他们的部族就不会饿死人了。 卓尔璧等几位小首领显然没有这些部下这么单纯,当他们背叛了后金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躲开后金军回程时的报复了。起码那些后金军队要路过的部族,应当先迁移到远处去,而不是停留在原地赌一赌后金军不会迁怒他们。 至于36部是否要重新回到明国的怀抱,卓尔璧显然决定不了这种关系重大的事件,这也必须早日告诉各部首领,好让他们有个商谈的时间。天知道,等到开春之后,明人会不会出关报复。 而对于皇帝派人前往36部的举动,卓尔璧觉得也是一件好事,起码有了代表明国皇帝的使者出现,不会让部族中亲女真人的势力过于跳脱起来。 在几次商讨之后,36部一部分人员被留下来继续被明军雇佣,而另一部分则跟着卓尔璧出关回家。在得到了崇祯的接见,并获得了皇帝的赏赐之后,卓尔璧便和孟乔芳带领队伍离开了三屯营城,往喜峰口方向而去了。 第730章 军事情报局 十二月十四日,岳托率镶黄旗和镶白旗千余人,在遵化西门外数里处设伏,一举击溃数百想要夺取解救遵化城首功,而未听号令过河的察哈尔部骑兵。 这场小规模的骑兵战斗中,后金军杀死了7、80名察哈尔骑兵,俘虏了100余人,只有上百骑兵侥幸逃回了河西。 听到充当前锋的部分察哈尔骑兵被伏击的消息后,就在这只察哈尔骑兵后面的贵英恰和卢象升两人,立刻带着近两千骑兵赶了上来。 不过当他们赶到河东时,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后金追击察哈尔部的溃兵,并没有越过他们面前这条汇入沙河的南北向小河。 停留在对岸监视的后金骑兵,看到明军的增援部队抵达后,便重新整理了队伍,然后缓缓向后退去,让出了对岸河边的空地,最后在距小河数百步的丘陵上停留了下来。近千骑兵看起来就像是凝固了的潮水一般,站在丘陵的高处沉默的观望着明军,似乎在等待着明军过河同他们一战。 卢象升倒是很想过河试试这些后金骑兵的本事,但是孙传庭派给他的亲兵首领,赶紧上前抓住了他的马缰绳说道:“卢府台不可,孙、袁两位大人在出兵前已经下令,他们没有抵达之前,未得允许不得擅自过河。这是军令啊,大人。” 被截停的卢象升看着他颇为严厉的说道:“本官不过是想去试试,后金奴骑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我们人数比对方多,对岸的地形又可谓一目了然,难道你还害怕我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么?” 这位亲兵首领赶紧说道:“大人的身手,就算是我等这些老卒也是服气的。不过大人也上过战场,当知道两军交战不是看个人武勇的,最终还是要看两军士卒的能力和勇气的。 我军人数虽然看起来比对面要多,但是那些察哈尔骑兵新败,已经挫动了我军的锐气。大人要是不管不顾的冲过河去,一旦战局对我等不利,这些蒙古人未必不会逃跑,到时候我军这边士气大衰,未必不会有全军溃败的可能。 再说对面奴骑新胜一场,士气正是旺盛之时。而且以小人之观察,这些奴骑身上不仅甲胄齐全,军容也甚为齐整,倒是颇有以逸待劳之势,我军奔跑了一个上午,马力也有些衰竭了,现在冲过河去,恐怕于我也不利,因此小人觉得还是避一避对面奴骑的锋芒为好。 若是连我军都溃败了,后方将士今日哪里还有再战之心?即便是孙、袁两位大人带着后军赶到此处,大概也只能接应着我们退回堡子寨了。为了全军和陛下的安危考虑,小人恳请大人忍耐一二。” 卢象升听了这位亲兵首领的劝说后,不由转头观察了左右部下和那些蒙古友军的神情,正如他面前这位亲兵首领所言,那些察哈尔骑兵已经失去了此前路上悠闲放松的模样,不少人都显得有些紧张,不自觉的远离了面前这条小河。 而他身边的这些明军骑兵,也是第一次遇到传闻中近乎无敌的女真骑兵,要说他们不惧怕显然是在撒谎了,只不过他们虽然没有被吓到瑟瑟发抖,但是一副如临大敌一般的模样,也让卢象升知道,现在驱使这些人上阵,未必是一件好事。 沉默了片刻之后,卢象升便知道亲兵首领说的不错。他现在冲过河去,除了身边这些亲兵之外,其他人都不足以依靠了。 卢象升想了想,便招呼着身边的亲卫下马休养马力,一副浑然不把对岸列阵的后金骑兵放在眼中的模样。边上的明军骑兵虽然将注意力高度集中于对岸的敌军,但是卢象升的表现,终于让他们开始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直站在山丘上观望对岸明军骑兵的岳托,看着那位明军将领指挥部下毫无顾忌的下马休息,公然在他面前将养马力的举动,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身边的一员甲喇额真颇为愤怒的向他建议道:“岳托贝勒,这些明军在我军面前如此懈怠,这是在羞辱我们啊。不如让我带人过河冲一冲,也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岳托转头盯了他一眼,才冷冷的说道:“现在的河水虽然上了冻,我们可以直接从河面上过去,但是如此光滑的冰面必然要减缓骑兵的速度才能过河,失去了速度的甲骑如何同那些行动灵活的蒙古轻骑搏杀?你自己想死没关系,但是别想带着我八旗勇士去陪葬。” 这位甲喇额真讪讪的退了回去,岳托再次看了看对面的明军,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调转马头下令全军回返遵化大营了。 岳托在小河边的伏击,终于让原本在野战中击退了后金骑兵,从而开始变的有些骄傲起来的西路明军将士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他们才清醒起来,昨日他们获得的胜利,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对手只是一群没有多少铠甲的蒙古人。那些真正的女真骑兵,显然并不是装备低劣的蒙古牧民可以比拟的。 因此虽然岳托把后背主动露给了明军,但是卢象升和贵英恰却都没有下令部下出击,而是任由岳托带着这只军队离开了。 岳托设计在遵化西门外伏击明军,不仅仅在于想要拖延西路明军的前进速度,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这场伏击战,打掉明军因为胜利鼓起的野战勇气,迫使他们在接下来的撤兵行动中,远离断后的后金后卫部队,好让他从容带领部下撤离。 岳托的计划很是成功,被他伏击过的西路明军,开始变得谨慎保守起来。原本那些都快要贴到后金军队身上的明军骑兵,现在终于放缓了脚步,遇到女真骑士时再没有上前试探的举动了。 西路明军的这种变化,自然失去了抓住后金军尾巴的计划。虽然他们还是在14日晚间同遵化城守军联系上了,但是西路明军主力正式抵达遵化城,还是在15日中午。而在此之前,杜度和张存仁率领的一只骑兵部队已经抵达了遵化东门外的棱堡。 因为腿伤坐着马车的杜度和协助他的副将张存仁,两人都没有想过要赢得解救遵化城的荣誉,他们同棱堡内的守军交谈了片刻,杜度便建议张存仁直接试探进攻城北的后金大营,他认为已经放弃了城东大营的后金军队,不可能在城北的大营继续逗留下去。 想要在崇祯面前有所表现的张存仁,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看似冒险的建议,张存仁率领300骑兵向后金城北大营发起进攻后,散布在大营外的数十骑女真骑兵便掉头退却了。 十二月十五日,围攻遵化的后金军撤离,被困一个多月的遵化城军民终于赢得了胜利,赵率教、周三畏、王元雅等遵化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松了口气。 十六日,孙承宗抵达遵化城,接手了遵化的军政大权,他一边命令袁崇焕和张存仁继续追击后金军,一边调动各部逐一收回沦陷的长城各关口。此外还派人向三屯营城的崇祯报告,请他尽快前往遵化,以结束这场战事。 在孙承宗的使者抵达之前,已经接到张存仁报告的朱由检,已然知道了遵化之围被解的消息。到了这个时候,他倒是不急于前往遵化,而是停留在三屯营城同兵部尚书王在晋商讨战后的各种善后事务了。 十二月十八日,确认后金军队已经全部撤出关内后,朱由检终于决定前往遵化城做结束战争的收尾工作了。 站在都督府堂前台阶上的朱由检,看着外面下了一天多还没有减小的鹅毛大雪,心中猜测着,黄台吉这只军队即便是退出了长城,这返回辽东的路上也够他受得了。 不过后金军也好,还是蒙古人也好,他们所居住的区域要比关内更为寒冷,对待雪天保暖的认识要比明军深刻的多,这场大雪虽然会给他们造成一定的困难,估计也只是困难罢了。 朱由检正对着大雪发呆的时候,他身后的连善祥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陛下,你身子才刚刚好一些,这里寒气逼人,还是不要久待为好。” 朱由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貂裘,不由笑了笑说道:“朕有这么弱不禁风么?穿着貂裘还怕这点寒气,将士们在这天气还要如何作战呢? 你去通知下王兵部,就说朕明日前往遵化,请他和朕一起同行,这里的事务就交给王之臣和祖大寿处理。” “是,陛下。” 连善祥正要下去,朱由检又叫住了他,“让李宏元来一趟,朕要问问关于科尔沁部的情报收集的如何了。” 李宏元带着厚厚一叠文书来到了崇祯办公的花厅,他向皇帝行礼之后,便详细的为崇祯解说起了,这些日子来对于科尔沁部俘虏一一询问后,重新归纳总结出来的科尔沁部资料。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对着他说道:“资料收集的不错,但是参谋本部应当对这些资料进行进一步的分析整理。 比如先替科尔沁部的各个首领、有威望的长老、萨摩、勇士建立个人档案,并替其中的重要人物编写数百到数千字的小传,这样我们就能对科尔沁部的权力架构和人际关系,有了一个较为粗略的框架。 今后对上科尔沁部,就知道那些人可以拉拢,那些人需要打击,那些人可以利用了。” 朱由检说到这里不由停顿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对李宏元说道:“朕觉得,总参谋部应当设立一个军事情报收集部门,专门收集大明敌对势力和周边势力的军事情报,以利于总参谋部制定战略…” 第731章 抵达遵化 向李宏元提了一嘴关于设立军事情报局的想法,并让李宏元负责筹建这个情报部门之后,朱由检便把话题重新转回了关于科尔沁部的情报上来了。 “也就是说,除了奥巴之外,科尔沁部权势第二的人物就是这个宰桑-布和了?这个布和的妹妹哲哲和女儿布木布泰都嫁给了黄台吉,看来他就是联结后金同科尔沁部的关键人物了。奥巴年纪老迈,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能够接管科尔沁部权力的,除了奥巴的儿子之外,看来他也是有机会的。” 李宏元点了点头说道:“以奥巴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臣以为后金未必还会放心于他,逼迫奥巴退出权力中心,然后扶植亲近后金的科尔沁部首领掌握科尔沁部,应当是后金军回去后必然会做的事。 而扶植布和掌权也是大概率的事件,听说这位布和还有一位长女,因为定亲之人同察哈尔部作战身亡,现在还待字闺中。如果后金想要扶植这位宰桑-布和掌握科尔沁部大权,那么很快这位长女大约也会安排同后金亲贵结亲了吧。”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不能让这位布和同后金完全捆绑在一起,那科尔沁部就真的落入后金手中了。 这位布和的长女多少岁了?不,这也没什么重要的。你去科尔沁部俘虏中找两个可靠机灵的,让人送他从辽西返回科尔沁部,告诉科尔沁部的主事者,让他们把布和的长女送来大明,那么朕就将科尔沁部的俘虏放回去,否则的话…就让他们自己衡量一下后果吧。” 李宏元离开都督府,找来了科尔沁部俘虏中最先靠拢大明的3人,向他们传达了崇祯的命令。 三人中地位较高的哲格尔不由紧张的向李宏元询问道:“小的多嘴问一句,敢问皇上让宰桑将海兰珠送来,可是将海兰珠送入宫中服侍皇上么?” 李宏元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即点头说道:“当然如此,只要宰桑将海兰珠送入宫中,你们被俘虏的那些族人就会被尽快放回去。 我已经替你们安排了马匹和护卫,你们准备一下,便立刻从山海关走。如果你们还挂念着这些族人的安危,那么就最好在后金军退回沈阳前,把海兰珠尽快送来锦州,免得夜长梦多。” 哲格尔同身边两位同伴交换了下眼神,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如果是同明国皇帝结亲,那么这趟差事倒不是什么难题,而且有了这门亲事,科尔沁部也就不必担忧后金若是衰落下去,明国会对科尔沁部进行报复了。 三人对着李宏元齐齐应了一声,哲格尔便对着李宏元说道:“我们三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皇上的旨意甚为重要,不如我们就此上路,免得事情尚未说妥,后金汗主已经回到沈阳了。我科尔沁部同后金往来甚是密切,到时恐怕有人给后金汗主通风报信,这事就麻烦了…” 十二月十九日,崇祯带着王在晋等官员离开了三屯营城前往遵化。同祖大寿、王之臣等送行官员交谈了一会,朱由检便转身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临上马车之前,他才想起了些什么似的,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李宏元问道:“科尔沁部的事安排妥当了么?” 李宏元看了看边上的众人,于是含含糊糊的答应道:“臣昨日便已经安排妥当了,信使也上路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随着崇祯坐上了马车,一行官员也各自上了马,跟随这皇帝的马车,向着西面白雪覆盖的官道行去了。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朱由检抵达了遵化城。虽然大雪过后,整个遵化城都像被裹在了一件棉被中一样,但是那些下雪之后看起来像是怪兽一般的废墟,还是提醒了他,这里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孙承宗带着遵化城军民和西路明军的文武官员已经等候在了东门外,街道两侧绵延了一两里的人群,同样是来迎接皇帝的座驾的,毕竟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皇帝,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近一个月的守城战事摧毁了遵化城外民居的三分之一有多,但是近一个月的军事管制和战时供给制的实施,却让过上了集体生活的遵化城大部分百姓的精神面貌,呈现出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状态。 人毕竟是一种社会化动物,在没有组织的状态下,遇到灾难的人群除了哭泣、逃避和承受之外,基本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但是当人群一旦被组织起来对抗灾难,也许他们的损失和伤痛并没有因此减少,但是大多数人可以凭借的对组织的依靠,来最大限度的承受那些灾难带来的伤痛。 朱由检在得知遵化城军民和孙承宗等官员在城外迎接自己之后,便叫停了马车,决定步行这最后的一段路程进城。 他刚刚走下马车,便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孙承宗,朱由检赶紧跳下了马车的踏板,向着孙承宗迎了上去。遵化城的军民清扫了东门外近五里长的大道,因此朱由检行走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用担心踩进雪坑中去。 “这一次真是辛苦孙先生了,没有先生之前的运筹帷幄,各处的援军和物资就不能这么快速的运输上来,我们说不得就要饿着肚子同后金对峙下去了,那个时候后金还会不会退走,还真是未知之数了。”朱由检抓住了孙承宗的双臂,阻止了他向自己行礼后,热切的说道。 皇帝刚到遵化,就夸奖了孙承宗的功劳,顿时让站在孙承宗身后的那些西路军将领们舒服了许多。后金既然已经退走,商讨这场抗击后金入关作战中的贡献大小,自然也就成了各路将领们最为关注的事务。 虽然赵率教守住了遵化城,使得后金军没有获得城内储备的大量军需物资,从而无法自由的西进京畿地区,是本次战争中明军获胜的关键点。但是作为蓟州镇的主将,他防守区域内的长城各关口连续失陷,从而让后金军顺利破关而入,同样也是要被问罪的对象。功罪相抵,皇帝能够不处罚他就不错了,至于首功显然是不要想了。 接下来便是以新军为首的西路明军和辽东军为主的东路明军,前者首开胜绩,还夺回了石门峡,封住了后金军西进的重要通道,可谓是这场战事的转折点。 但东路明军连续击败后金左翼部队,才是让后金军心生忌惮,最终不得不退却的关键。但虽然西路明军的主力新军算是皇帝的嫡系,可东路明军的胜利却是在皇帝的指挥下取得的。 可以说双方的条件都不分上下,能不能获得此战的首功,就要看皇帝的选择了。崇祯刚到,就夸奖了西路明军的主将孙承宗,这一刻不少将领都以为,西路明军获得首功的事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孙承宗对于崇祯的夸奖也感到有些惊讶,他原本想着一见面就劝说皇帝尽快返回京城的想法顿时忘却了,口中赶紧推辞道:“陛下的称赞臣不敢受,臣于此战其实并无什么功劳,后金退军,主要还在于陛下身先士卒,令诸军士气勃发尔。至于陛下所言调度各地物资和援军一事,也是总参谋部的各位参谋和内阁阁臣们出力甚多…” 朱由检却没有给他继续拒绝的机会,而是顺势扶着他向城内走去,口中对着身边的那些文武官员们说道:“孙先生真是高风亮节,立功而不居功,你们这些军中将领,不仅要向孙先生学习如何指挥作战,更要学学先生这种严以待己,宽以待人的风格。 至于先生的夸奖,朕也不敢沾沾自喜。朕也就是多跑了点路,至于说到身先士卒就有些夸张了,朕就算是上个战场,也有几百人围着朕,这怎么能叫身先士卒呢? 这一仗要说有功劳,肯定不在朕身上。朕以为此战首功就在为国牺牲的各位将士身上,其次是先生,接下来便是上阵杀敌的将士们和那些支持我们作战的大明百姓身上…” 崇祯在城外迎接仪式上的讲话并不长,但是却已经旗帜鲜明的表明了他对于首功归属于何人的态度。虽然各路将领都很遗憾于首功同自己无缘,但是既然皇帝公开了自己的态度,首功也没有落在其他将领手里,倒也让他们熄灭了继续争功的那点心思。 孙承宗见此也松了口气,自从他抵达了遵化城后,这些将领们虽然没有在他面前公开争论自己的功劳,但是私下的争吵,和托人到他面前说话的事件,也有数起了。 朱由检在诸将面前先声夺人了一番之后,便开始沿着街边同出来迎接他的那些本地百姓攀谈了起来。遵化城的百姓显然没有京城百姓那么了解面见皇帝的礼节,看着崇祯和蔼可亲的让众人不必行礼,并同他们打起了招呼,便也大着胆子同皇帝交谈了几句。 看着皇帝出面安抚这些遵化百姓的亲民之举,孙承宗等官员也出奇的没有上前催促,毕竟这次遵化百姓不仅付出了巨大的财物损失,还牺牲了上万青壮。后金军退去之后,如何安抚这些心有怨气的百姓,已经成了孙承宗和地方官员的头疼问题。 第732章 问案 能够近距离的见到皇帝,固然让这些遵化城的百姓心情有所激动,暂时忘却了一些苦痛。但是这种兴奋过后,便有人开始担心起自己未来的生活了。 一位丈夫在城外巷战中战死,房子也被烧毁,只剩下公婆和3个半大孩子的妇人,在崇祯经过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在了他的面前,口中颠三倒四的向皇帝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似乎在祈求皇帝的怜悯。 边上维持秩序的的明军士兵正想围上来制止这位妇人,朱由检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上前。他弯着腰握着这位妇人的手,倾听着她饮泣的诉说,不时的轻拍着她的手,以表示安慰。 周边的百姓原本还极为担心这位冒然窜出来的妇人,会因为冒犯了皇帝而被治罪,很想上前替她分说几句。不过看着崇祯如此亲切的对待这位妇人,这些百姓便不由便停下了行动。看着这位妇人絮絮叨叨的样子,一些同样失去了亲人的百姓也不由哭泣了起来。 看着周围的百姓显露出哀伤的情绪,孙承宗等官员一个个都紧张了起了,他们都担忧着会不会有人因为情绪失控而冲撞到皇帝,不由上前催促皇帝尽快进城。 然而朱由检对于这样的人群却毫无恐惧之心,因为这些人都是为大明流过血的人,他们也许会因为在守城战中的自家的损失和亲人伤亡有所不满,但是只要上位者愿意倾听他们的心声,他们就会是大明最为坚实的根基。 而刚刚为大明,或者说是为自己流过血的百姓来说,他们想要向自己诉苦或是有所诉求,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们有这个资格,向被视为大明主人的自己要求流血的报酬。 花了近半个小时倾听了这位妇人的诉说后,朱由检令边上的两位妇人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妇人后,才直起身子对着众人说道:“朕已经知道了你们过去这一个月来对建奴艰苦卓绝的抵抗,在这个时候朕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报答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为大明付出的流血牺牲。 朕现在虽然还不能给你们什么具体的承诺,不过朕可以保证,但凡是为大明流过的血,没有一滴会是白流的。 此前遵化城官员答应给你们的抚恤和优待,朕一定会保证如数发放到大家手中,诸位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财物,朝廷也会给予酌情补偿。 为了保证大家能够安然渡过这个冬天,朕会让人给大家发放一批临时津贴,用以维持这个冬天的生活费用。至于你们烧毁的房屋,朝廷会拨款重建,在你们烧毁的房屋没有恢复之前,你们依然可以住在现在的住所内,朝廷将会支付你们的租房费用…” 朱由检在东门外对遵化军民发表的讲话并不长,但是却成功打消了这些百姓心中的疑虑。在后金军撤离之后,他们最为担忧的便是两件事,一是战争结束后,他们会被人从现在居住的地方赶出来。毕竟他们居住的地方,乃是周三畏强行从哪些大户人家那里借来的;二是战前周三畏对他们的承诺究竟能不能兑现。 当崇祯走入城内时,孙承宗有些紧张的走近了皇帝身边,向他小声的说道:“陛下,遵化城、三屯营城和其他各边寨受到兵灾的百姓超过一万八千户,要是按照陛下你刚刚许诺的赔偿标准,便是100元每户,也要超过180万元。 如果还要替那些房屋被毁的百姓修建房子的话,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臣来蓟州之前,500万元的战争公债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虽说陛下又发行了第二笔公债,但是这些钱可还要用来犒赏将士的啊。臣以为,朝廷很难再筹备这么一笔巨大的支出了。” 朱由检微笑的对着孙承宗说道:“孙先生放心,遵化、三屯营城及各边寨的重建经费,朕会另外设法解决,不会占用将士们的犒赏的。” 孙承宗不由脱口问道:“陛下想要如何解决?”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两淮盐引案拖了这么久,也应该了结了。那些对抗朝廷偷漏盐税的商人固然要严惩,剩下那些盐商总要表明一个态度,证明他们是效忠于朝廷的。如果他们不效忠于朝廷,他们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占据如此暴利的产业呢?盐铁乃是国家经济的命脉,朕不会让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控制这些产业。” 孙承宗下意识的说道:“君子言于义,小人言于利。商人不过是一些追逐利益的小人,如何能够让他们为朝廷安置这些百姓出钱?陛下若是强行推动此事,恐怕会引起民间非议吧?” 朱由检不屑的说道:“所谓非议,无非就是一些受了盐商资助的腐儒和恶劣文人的叫嚣罢了。只要朝廷摆正心态,坚决将那些腐儒和恶劣文人的声音打压下去,以正确的舆论引导百姓去思考,那么就不会有什么非议。” 孙承宗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陛下如果这么做的话,恐怕会有言官上书,这是堵塞言路吧。”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堵塞言路?如果这也算是堵塞言路,朕觉得倒是真应该好好整顿一下言官系统了,他们究竟是在做谁的官。” 因为崇祯的到来,王元雅让出了自己的抚衙。朱由检进入了抚衙稍作洗漱休息之后,便在二堂内的花厅内召见了孙承宗、王元雅等地方官员,听取了他们对于遵化城现状的报告。 王元雅等地方官员向崇祯汇报了一些情报之后,朱由检便看到王元雅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想要说的一般。他不由看着王元雅说道:“王巡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 听到崇祯的发问,王元雅不由一惊,从座椅上迅速站了起来向崇祯行礼后说道:“是,陛下。臣这里的确有一件小事,不知道应不应当向陛下汇报。”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说道:“什么小事能让你这个巡抚都坐卧不安,说来给朕听听吧。” 原本还在迟疑不决的王元雅,此刻也只能横下心对着皇帝说道:“回陛下,其实这事情真要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小事。 建奴破关之前,京中派周参谋前来传达总参谋部的命令…前些时日,遵化之围被解之后,本地的士绅听闻,总参谋部虽然派遣了周参谋传达命令,但并没有授权他收缴全城物资,实施战时配给制。也没有制定过,编练全城青壮妇孺守卫遵化城的计划。 因此本地士绅代表甚为不忿,认为周参谋假传命令,导致遵化百姓被后金军队荼毒,人员财产损失巨大,因此就向本县和巡抚衙门投诉,要求惩办周参谋…” 朱由检竖起右手,转向左侧的孙承宗望去,口中探问道:“打住,孙先生你知道这件事么?” 孙承宗沉默了一会,便点了点头说道:“臣知道,不过臣以为,事出有因,当时毕竟是后金入侵之际,周参谋也是事急从权…” 朱由检却急急打断了他说道:“朕不是问这件事,朕问的是总参谋部有人向外透露机密情报,孙先生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么?” 原本还想为周三畏开脱一二的孙承宗,顿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瞠目结舌的楞在了那里。朱由检看着孙承宗颇为遗憾的说道:“原来孙先生不知道,在朕看来,比起周三畏的行为,未经许可向外透露总参谋部的会议内容,才是真正的混账东西。 后金军这次能够绕道入侵蓟州边关,朕已经有消息,是有人同后金勾结,将我关内之虚实传递给了后金,才使得这些建奴贪欲大起,想要入关劫掠一把。 这些出卖国家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据朕所知,这些人中有行走关外的商人,有边镇的将领军士,有地方小吏,还有那些士绅大户。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敌入关屠戮同胞,真可谓是一群衣冠枭獍之辈。 将总参谋部的机密向外界透露,这就是重罪。如果他们将情报泄露给了那些后金的奸细,我前方浴血奋战之将士,岂不是要白白流血牺牲? 王巡抚,向你投诉的士绅,你可有名单?” 看着崇祯突然变得严厉的口吻,王元雅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要为他们说情:“陛下,那些都是本城的大户,都是一些良善之辈啊。” 朱由检盯着他说道:“良善之辈?王巡抚愿意拿身家性命担保么?” 王元雅顿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朱由检这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当年王化贞把孙得功倚为心腹,结果这位大明的将领却一口气出卖了数十万辽东军民,十来万条性命就这么断送在他手上。 朝廷念在努尔哈赤的父祖为国牺牲,所以一直颇为优待,而努尔哈赤羽翼丰满之后,却向我大明军民举起了屠刀。 我大明诸位皇帝,以心怀四海的理想去接纳边鄙小族,收留了边疆各族在辽东生活,但是这些人享受了我大明的优待之后,老奴一起兵就背叛了我大明,去投奔老奴去了。如佟养性等人,当时难道不是辽东本地的士绅大族,良善之辈?” 听着崇祯大动肝火,王元雅等几位地方官员顿时不敢再为那些士绅辩解,王元雅心惊肉跳的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连善祥说道:“派人去将他们暂时收押,搜查他们的家里,收缴所有带字的物件,然后进行甄别审讯,若是的确有同后金勾结的,朕一定要重加惩处,以慰遵化城牺牲百姓的在天之灵…” 第733章 崔呈秀的复出问题 看着连善祥接受皇帝的命令下去抓捕当地的士绅领袖,巡抚王元雅、知县徐泽等官员额头都有些冒汗,边上的保定推官李献明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这些士绅之中也许确实有人私通建奴,但也未必个个都私通建奴。 他们在后金围城之时,也是贡献出了财物、房屋和奴仆用于守城。现在将他们统统带回问案,是不是过于轻率了些?而且周参谋在守卫遵化城时颇有大功,现在既然有人揭发他擅传上命,我们是不是也应当查证一番,如果真有人冤枉了周参谋,陛下也好替他辟谣,洗清了他身上的冤屈。” 提刑按察司佥事马思恭悄悄擦去了额头上的函数,小心的关注着皇帝的脸色,这次煽动本地士绅向巡抚告周三畏的状,虽然是贾维钥煽动领头,但是他在其中也是推波助澜的帮手。 之所以本地士绅如此针对周三畏,战前的颁发的军事管制各项政策是个缘由。不过遵化之围解开之后,周三畏禁止本地士绅瓜分警备司令部剩下的征收物资,不许这些士绅代收死伤奴仆的抚恤金,不许城内百姓将居住在他们房子里的城外百姓赶出去,才是激化这些士绅领袖的导火索。 遵化城本就是蓟州镇最为重要的交通要点,在此地行商的商旅人数甚多,周三畏执行战时供给制时,将城内的粮食、布匹、食盐、燃料等生活用品都集中在了警备司令部的手中。不算那些军需仓库,光是周三畏没收的那些生活物资,也足够遵化全城十多万人3、4个月的消耗。 周三畏此前还想着,也许这场围城战会打到明年开春,因此对于这些物资发放储存都控制的极为严格。但是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出头,皇帝就亲自带领援军赶走了入侵的后金军。这样一来,周三畏征收的各种物资大约只消耗了四分之一,剩下的物资价值约在18-20多万元。 在后金军肆虐之后,这些生活物资立刻变成了遵化地区最抢手的货物。以保守估计,要是把这些物资抛售出去,起码也能赚2、3倍的溢价。 意识到了这笔财富之后,被没收物资的商人拿着白条想要从周三畏那里赎回货物,士绅们则派人向周三畏疏通,让他将这批物资交给本地士绅处理,则他们也不会再继续追究围城时周三畏的举动。 此外,这些士绅家中的青壮奴仆,在围城期间被征发到城外。这些平日里吃的比普通百姓好的青壮,因为体格健壮,往往便被当成了战兵使用,他们的伤亡比一般平民还大。 周三畏打算将约定好的抚恤金直接发给伤员或是牺牲者的家人,但是他的想法立刻被这些把奴仆当做财产的士绅们给否定了。士绅们认为这些奴仆的伤亡,是给他们带来了财产上的损失,因此这些抚恤应当归于奴仆的主人,而不是奴仆的家人。 以上两件事都被周三畏拒绝了,这些士绅们自然也就觉得此人是他们的眼中钉了。而最让这些士绅感到脸面受损的是,还是战时被安排住在他们家中的平民百姓和伤员,因为周三畏的坚持,使得他们不能将这些百姓和伤员送出门。不知多少书香门第和官宦府邸,现在都被泥腿子们占领了,这实在是太有违上下尊卑的周礼了。 这种情绪在听到后金军终于撤出关内,遵化城确定已经安全后,终于爆发了出来。以在家闲居的贾维钥、提刑按察司佥事马思恭为首的官绅,便煽动了城内百姓,到巡抚衙门告了一状。 城内百姓之所以会被煽动起来,是因为他们的房子也被官府征用,用来安置那些城外百姓的妇孺,这让他们感觉日常生活甚是不便。 马思恭觉得,有这些百姓的呼声作为后援,就算周三畏的功劳再大,朝廷起码也要做个样子安抚下地方吧。他和那些因为子侄出现伤亡,而极度痛恨周三畏的士绅不同,他并不在意周三畏受到什么惩罚,他只希望能将周三畏赶走而已。 周三畏离开遵化,警备司令部无人主持大局,也就没有人能够阻扰他们瓜分那些储备的物资了。而且以他提刑按察司佥事的身份,说不好还能接手警备司令部,那么他能获得的收益就更大了。不过现在看起来,皇帝似乎压根没想过要安抚地方,而是直接翻了桌子,这让马思恭担忧,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 不提马思恭心里有多七上八下,那边朱由检已经对着孙承宗说道:“朕此前就说过,军人不要干涉政事,因为会变成藩镇割据的局面。同样,地方官也别老想着插手军务,朕才是大明军队的最高统帅,地方官员对着朕的军队指指点点是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孙先生执掌总参谋部,周三畏的事情自然就由孙先生处理。不过我们不能搞自由心证这一套,周三畏有什么错误,总参谋部派人进行调查就是了,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朕的态度一直都是明确的,军中之事,规矩最大。有功劳要奖赏,有过错就要进行处罚。 我们千万不能干和稀泥的事,也不能干让广大将士心寒的事。孙先生你说是不是这样?” 孙承宗迟疑了片刻,便回答道:“陛下说的极是,臣会安排人对周三畏的事情进行调查,不过关于周三畏向本地百姓承诺的那些条款,我们应当怎么处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其他条款都可以确认,至于授田令,朕要先见见周三畏再做决定。另外,此地百姓的一年所得是多少?王巡抚和徐知县清楚吗?” 王元雅顿时把脸转向了身边的遵化知县徐泽,徐泽同身边的同僚交谈了几句,才对着崇祯回复道:“本地百姓普通一户的一年所得,折合成银元大概是20多元到40几元不等。” 朱由检同几位官员再聊了几句之后,便让王元雅等人先回去做事了。这些官员都走了差不多之后,孙承宗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出京已经快一个多月了,现在既然建奴已经被击退,陛下是不是也应当做回京的准备了? 皇后和田妃都有身孕在身,此刻应当也在期盼陛下能够在身边陪伴。陛下一日不回京城,京城上下官民,天下百姓就心有不安,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臣以为,陛下还是早日回京为好。” 对于孙承宗的屡屡劝说,朱由检倒也没有不耐烦,他很是认真的对着孙承宗说道:“不是朕不想回去,而是此地的善后事务不处理好,朕实在是不放心啊。” 孙承宗立刻说道:“此间事务不妨交给老臣,臣在地方和军中都待过不少时间,老臣虽然不及陛下处事这么灵活,但也绝不会替陛下捅出什么篓子来。” “孙先生的才能,朕还是相信的。但是这一次处理战后事务,朕希望能够做出一些改变,从而调动起边民抵抗外敌的兴趣来。朕在这里,政策上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可以直接进行修改。要是朕回了京城,往来传递文件浪费时间不说, 那些不想更改旧制度的将领,恐怕就会跑到你这边来闹事了。孙先生光是忙着处理军中事务就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朕怎么好意思将这些工作全部交给你,那朕岂不是太刻薄了。而且,朕已经命崔呈秀从蓟州过来了,就算朕要走,也得见了他的棉在说。” 孙承宗下意识的皱着媒体说道:“崔兵部?莫非陛下真的想要启用他么?陛下此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啊,魏忠贤一大半的恶名,到可以说是他攒下来的。” 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朕也是没办法,这大明素来有皇权不下县之说,就算是朕身为皇帝,若是不在眼前看着,有些政策到了县衙也就到头了。 这蓟州镇军制整改,朕让王兵部亲自监督,又调来了赵率教实施,结果不还是换汤不换药?三屯营城作为蓟镇的大本营,除了人口不及遵化,那些条件会比遵化差?结果呢,先是将领闻风逃亡,接着便是后金围城不到三日,就打开了城门,三屯营守军大半投降。 可见,这做什么事情,没有本地百姓的支持,就等于是在糊弄我们自己。其他都不说,就说说这个授田令,周三畏想法不错,本地没有可开垦的田地便出关去,那里有大把的荒地可以分配给我们的百姓。 但是光凭朝廷派下的官吏画上一个画饼,这些无地或少地的百姓就会贸贸然出关去?朕觉得不大可能。俗话说道:金窝银窝都不及自家的狗窝。越是家境困难的百姓,便越是不敢冒险。他们若是待在家乡,遇到困难尚有乡里乡亲可以帮衬,总还可以勉强活下去。 这要是出关去开垦荒地,先不说那些农具牲畜的投入,光是从遵化如何走去关外被分配到的土地,都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因此,我们想要推行什么政策,还是需要当地有名望的士绅大族出面动员,只有他们为朝廷的政策背书,底层的百姓才会听得到朝廷的声音,也才能够鼓起勇气出门冒险。” 孙承宗沉默许久,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陛下是想要用崔兵部来对付遵化的士绅?崔兵部是蓟州郡望之家,有他出面自然可以替陛下解决眼下的麻烦。 但是,一旦让他回到朝堂,恐怕不仅是东林党人和言官清流要攻击他,即便是黄首辅大约也不会轻易应允吧。” 朱由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方才合掌说道:“孙先生说的不错,让崔兵部回到朝堂必然会大起波澜。所以朕才想先见见他,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让朕下这么大的本钱。” 第734章 屯垦之策 周三畏、苏然两人被带到巡抚衙门时,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紧张。这巡抚衙门在此前一个月以来,他们都没有少来,但是每次过来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今天这两人却感觉,今日这座巡抚衙门看上去格外的威严肃穆。 当一位侍卫从堂内走出来,站在青色条石的台阶上叫着两人进去,周三畏和苏然才条件反射的弹了弹身上的袍服,似乎想要把灰尘之类的脏东西弹下来。两人的举动显然没什么作用,几日的下雪,早就让空气变的干净冷冽了,那里还有什么灰尘呢。 踏着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而变得有些凹陷下去的石阶,周三畏以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踏入了巡抚大堂,而他身后的苏然,脚步声则显得有些轻快。后金军退去之后,周三畏、苏然等人便知道,他们终于挺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刻,接下来便是看皇帝会如何看待他们在围城中的那些决定了。 周三畏刚刚跨过最后一阶的门槛,走入了有些昏暗的大堂之内,很快他便认出了上首就坐的皇帝,和坐着皇帝左手座位上的孙承宗。他赶紧低下头去,按照礼仪要求向皇帝行庭参之礼。 皇帝的反应要比周三畏预料的更好一些,见到他们两人进来之后,朱由检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受了两人的行礼之后,他便快步的走了下来。 朱由检先扶起了周三畏,并对他微笑着说道:“祝贺你守住了遵化,周参谋。” 在京城见过皇帝不少次的周三畏,其实倒是不怎么惧怕崇祯,只不过他之前患得患失的心理活动太多,因此有些怕见到崇祯而已。 现在明了了皇帝的意图,周三畏的情绪就有些恢复了过来,原本就机灵的他赶紧说道:“全赖陛下洪福,若非陛下亲征震慑了后金军,臣等想要守住遵化城,也几无可能”。 朱由检对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便越过他扶起了跪在他身后的苏然,朱由检拍了拍苏然的肩膀说道:“干的不错,能够想到利用街垒和民居同后金打巷战,你这军事工程学还正是没有白学。” 苏然赶紧回道:“回陛下,这并不是学生一个人主意,周师兄和军校几位同学都是出了极大的力气的,那些进行巷战的军士和民兵也给了不少意见。”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古人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上一个诸葛亮,可见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集思广益啊。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我们才能最大限度的干好一件事。 不过你也很不错,懂得谦虚礼让的精神。朕希望你能够将这次围城战的经历完整的记录下来,然后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也好为军事工程学提供一份教材。” 苏然兴高采烈的接受了崇祯的命令,表示他会好好的完成这份材料,然后交给崇祯过目。朱由检这才走回到心情大定的周三畏面前说的:“你也不用开心的太早,你守城有功,朕不会吝惜赏赐。但是你假传军令,擅自发布授田令,这同样也是过错。 朕不和你搞什么虚文,现在就明白的告诉你,将功赎罪这种东西在新军里不会再出现,朕也不允许新军再变成另一只旧军队。因此,功是功,过就是过。朕会奖赏你守城的功劳,但同样也会处罚你的错误,你可愿接受?” 周三畏毫不迟疑的回道:“臣愿意受罚,臣的确是犯了错误,陛下对臣有什么处罚,臣绝无二话。” 朱由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孙先生会派人调查并作出处分的,朕不会插手孙先生的决定,所以你要先做好思想准备。” 周三畏再次坚决的服从了皇帝的说法,朱由检这才返回了座位,招呼两人坐下,“朕找你们来,不是谈你们的奖赏和处分的,那些都是总参谋部的事情。 朕找你们来,主要是要询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个便是你们颁发授田令时,究竟是怎么考虑的?第二便是,战争结束之后,你们觉得要如何重建蓟州镇的防御体系…” 朱由检对于周三畏和苏然的召见延续了一个多小时,边上旁听的孙承宗今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考虑崔呈秀的复出会给朝堂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崔呈秀是被东林党人称为阉党的核心人物,作为魏忠贤的左右手,也是最主要的智囊,崔呈秀被东林党人的痛恨程度,大约仅次于魏忠贤而已。 孙承宗对于崔呈秀虽然没什么个人恩怨,作为天启最为敬重的老师,孙承宗基本没有被卷入到天启朝的党争中去。虽然他算是一位东林党人,但是天启初年东林党人执掌朝政时,却一直在将他边缘化。 那些东林党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看到他对于天启的影响力太大,所以不希望他同天启过于接近,最后成为执掌朝政的东林党领袖。而等到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上台后,也选择了将孙承宗排挤出京城,免得东林党人借助这位皇帝老师对天启发挥影响力。 而孙承宗自己对于权力也没有什么欲望,他一心想要的还是恢复辽东,从而除去大明东北边境上的外患。因为这些缘由,使得孙承宗虽然愤怒于魏忠贤干涉朝政,构陷大臣,但却依然可以保持冷静,以局外人的观点看待朝堂上发生的那些斗争。 崇祯刚刚登基不久就迫使崔呈秀回乡守孝,又把魏忠贤打发到了凤阳守陵,朝堂上原本济济一堂的所谓阉党,也就瞬间消失了。这里的消失,不是指肉体的消失,而是指他们曾经围绕在魏忠贤左右的政治立场的消失。 其中变化的最快的莫过于黄立极等人,很快就在皇帝面前重新确立了自己的立场。虽然某些言官还在斥责黄立极等人是阉党残余,但事实上黄立极等人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政治团体。 不过即便有黄立极等人的脱离,曾经的阉党倒下后,还是留下了为数众多的官员的。这些官员们现在虽然四分五裂,谁也不能号召其他人重新集合起来,但是他们在朝中的势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这个时候崔呈秀重新回来,谁也不嫩保证,这些人会不会集结在他的旗帜下,重新凝成一条绳,同东林党人和现在的黄立极势力斗上一场。 还拥有天启年间党争阴影的朝廷官员们,显然是不会任由崔呈秀复起,从而改变朝堂的权力格局的。这样下去的话,可以预见的新一轮党争也许就要开始了。 和孙承宗的心不在焉不同,朱由检对于周三畏对授田令的设想、苏然对城市防御体系的构思倒是听的津津有味,还不时的向两人发问。 在召见快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先是对着苏然说道:“你构思的这个城市防御体系很是有趣,不如你回去之后思考一下,如果我们在关外地区,比如在蓟州长城以外的区域建立这样一座新城,究竟应当如何将拓荒百姓在战时保护起来,又不至于妨碍到战争时的防御布置。最好能够做出一个模型来,可以让总参谋部研究讨论。” 苏然顿时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臣这里没有关外的地形图和详细的地质勘查报告,恐怕很难做出这样的模型来。”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现在当然不行,光靠你一个人恐怕也太耗费时间。朕会给你配备人手,到了开春之后,便会通知你在什么地方修筑新城的地址,你可以带人勘察之后再进行设计。” 苏然松了口气说道:“那样的话,臣可以勉力试一试。” 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周三畏说道:“朕想,你应该知道修筑这座新城是为了什么吧?” 周三畏反应敏捷的回道:“陛下是想要以这座新城来保护那些在关外授田的百姓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迫使蓟州关外区域的蒙古各部重新降服于我,清理那些倒向了后金的蒙古部族。 我们不可能再容许,后金可以毫无顾忌的穿越这片区域,自由的选择进攻方向。这一区域的蒙古部族被后金掌握之后,后金军今次可以选择进攻蓟州段长城,下次也可以选择进密云、宣府,而我们只能承受被动的进攻。 我们想要将这数千里的长城防线加固到后金无法攻破的程度,耗费的资源将会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数字。而且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蓟州关外同辽东之间的这片草原和山岭交错区域,必须要纳入大明的控制之下。想要控制这片区域,光靠几个蒙古部族的口头臣服显然是不行的。 这些蒙古部族既不会完全臣服于大明,也不会完全臣服于后金,谁最能威胁到他们,他们自然就会倒向哪一方。当然,若不是如此,这些部族也无法生存到现在。 所以我们想要控制这片区域,光靠驻军和军屯是不够的,提高这一区域内的汉人人口才是长久之策。因此授田令的规模将会扩大,遵化地区的百姓迁移只是开始。朕希望在五年以内,能够将这一区域的蒙古部族都定居下来,并初步建立一个汉人聚集的屯垦区域,和一座能够控制靠近长城区域的城市。 朕知道你在围城期间内建立的民兵组织表现的还不错,经历过一场战争的民兵,如果就此解散,显然是过于浪费了。因此朕希望你可以依托这些民兵,设立一只屯垦部队。以配合未来在关外的驻军,保护我汉人屯民…” 第735章 花钱 周三畏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屯垦部队?那么陛下打算让那只军队出关驻守这座新城呢?”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你发给朕的报告,朕已经看过了。以蓟镇的南兵为基础,从你手下的遵化民兵中挑选人员,成立一个两团编制的新步兵师,开春之前编练妥当,开春之后一旦确定了修建关外新城的地址,便准备出关驻守新城。 另外,这只出关驻守的的部队,士兵服役期减少为4年。官兵服役期满之后,若是愿意在当地定居下来,士兵可获得一块30亩的土地,各级军官则相应增加土地规模。不过这些退役官兵都应当在战时服从于国家征召,至于屯垦部队的官兵比照正式退役官兵减半授予土地。” 周三畏心里顿时振奋了起来,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两只部队都将会由他一手主持组建。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好的奖赏。 朱由检随即又对着周三畏说道:“围城期间,你对遵化城百姓进行了编户保甲,现在你手中是不是有这些百姓家庭状况的详细记录?” 周三畏点头说道:“是的,陛下。臣编户保甲的遵化百姓有一万八千七百九十一户。陛下如果需要更为详细的记录,那么臣回去之后,会整理一份交上来。”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朕现在没有这个需要,不过你可以整理一份交给总参谋部,作为向关外迁移人口的参考资料。 朕之所以询问你这件事,是因为遵化城解围之后,遵化百姓似乎对你的意见不小啊。所以,朕希望你出面去安抚下这些百姓,化解下他们的怨气,这对你顺利组建屯垦部队和新步兵师还是有好处的。” 周三畏脸一红,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臣倒是很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但是有些百姓因为心痛于家人的伤亡,加上一些士绅、商人的挑拨,所以对臣有很深的误解。臣恐怕很难安抚…”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就算百姓对你有什么误解,你也还是要尽力去解释,而不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要让误会继续加深下去了。 现在遵化百姓不过是因为失去亲人的伤痛,而一时迁怒于人而已。等到他们清醒过来,自然就会知道,你做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你回去之后,便立刻组织人手统计一下,城外居民的房屋损毁状况,财产损失状况,城内居民的房屋征用状况… 朕已经有所了解,遵化城百姓每户的一年所得大约在20多到40多元。所以朕建议,在三天之内,每户发放半年的生活津贴20元,城外居民的财产损失统计完成之后,分成三个标准进行赔偿,最高不得超过40元。 此外按照城外居民的房屋损毁状况,可以修缮的派人予以修缮,无法修缮的则给予重建。重建分成两类,想要自己修建的,按照当地标准,发放100元重建经费;愿意等待朝廷统一修建的,统一分发房屋。至于城内被征用房屋的居民,按照征用的房屋面积发放整年的租金。 至于那些想要被征用了物资的商人,除了粮食和布匹之外,其他物资可以酌情发还。至于他们手上的白条,通知他们去京城户部衙门进行结算。” 周三畏同苏然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赔偿金额后,便胆颤心惊的对崇祯说道:“陛下,就算是不管修建房子的费用,光是这些费用就是近200万元的巨款了啊。” 朱由检摸着下巴在心里计算了下后说道:“加上犒赏将士们的费用,应该不会超过400万元,这个金额应当没有问题。明天山西银行的代表就会抵达遵化了,到时候朕会让人带他来见你们,你们可以和他商议下,这钱应当怎么发放…” 孙承宗看着周三畏两人离开之后,不由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这位周参谋虽然行事干练,但是他做事似乎很喜欢自作主张,将这两只部队的筹建工作全交给他,是不是有些不妥?另外,在关外移民屯垦,修建新城,前期的支出都是相当惊人的。 就算是辽东实施了多年的军屯,都没有解决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陛下想要一下子在明年移出这么多人口,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就算拿三家银行背后的商人再有钱,他们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掏出来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孙先生还是过于谨慎了,在关外实施屯垦及监视归化当地蒙古部族,本就是一次试验,实施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我们谁也不知道,也无先例可循。 若是我们安排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去负责这件事,就有可能无法解决那些意外状况,有些问题想要解决是需要时效性的,过了某个时间段,小事也能变成大事,能解决的问题也会变成解决不了的问题。 给予周三畏一定的自由裁决权力,也能更好的在关外扎下根去。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找个借口将他调回来也就是了。 至于钱的问题,朕到觉得没什么。其实我们向银行借的并不是真金白银,而是户部印刷的纸币而已,只不过银行会为这些纸币的兑换作出一个承诺而已。纸币发行的越多,银行获取的铸币税就越大。 只要纸币的发行量没有超过这个国家国民生产出来的财富总价值,那么纸币就不会迅速贬值,朝廷、银行、市场上的商人就都可以从中获利。 我大明的财富总价值大约为8亿两白银上下,而金银、铜钱加上纸币不过在4亿5千万两左右,所以市场上才会出现钱荒的局面。只要大明百姓能够接受纸币作为货币的价值,那么多发行一些纸币,并不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孙承宗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的想法也许自有道理,但是臣还是觉得,有一分钱办一分事方是正理,光靠发行纸币欺骗百姓终究不是什么正道,还请陛下少用为好。” 无法将经济学原理灌输给孙承宗的朱由检,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点着头保证道:“孙先生说的是,朕也是临时救急之策,下次不到必要时刻,朕绝不会再这么做。不过现在么,先让遵化百姓的人心安定下来,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不是么…” 当日晚上七、八点钟,一队骑士从东面官道赶到了遵化西城门外。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的崔呈秀,看着遵化城厢街道上大片大片填土的痕迹,和两侧不时出现的房屋废墟,也不由有些唏嘘了起来,显然这一个多月的围城战,并不是什么微风斜雨式的战争。 他正观察着街道两侧民居的损耗状况时,崔凝秀从队伍前方匆匆赶了过来,停在他面前面带喜色的说道:“大兄,大兄,咱们的运气不错,不用在城外过夜了。前面的官兵说,西门的城门还开着,据说是陛下下令,到了晚间西门要始终保持畅通,方便各地的消息传到遵化城里去。咱们现在可以直接进城找个客栈休息了。” 崔呈秀想了想说道:“打听到陛下住在什么地方了么?” 崔凝秀扬起手中的马鞭向城内指了指说道:“就在巡抚衙门里。” 崔呈秀点了点头说道:“一会进了城,你去找地方安顿下来,我先去抚衙投帖。” 两人商议了一会,队伍便到了西门瓮城外,崔氏兄弟向守门官兵出示了自己的文书证明之后,便从守门官兵移开的拒马空隙中,一骑一骑的进了城。 同弟弟分手之后,崔呈秀便带着两名随从向着城中的巡抚衙门赶了过去,衙门前的街道已经被一队锦衣卫封锁了起来,崔呈秀下马拿出了自己的帖子,向守卫的锦衣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锦衣卫总旗刘乔看过了崔呈秀的帖子之后,顿时用双手捧着恭敬的送了回去,口中说道:“原来是崔大人,大人其实不必投帖,陛下此刻还没有休息,大人如果愿意,卑职倒是愿意为大人通传一声。” 崔呈秀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也好,你去替本官通传一声,看看陛下可有时间召见于我。” 刘乔答应了一声,便让人牵过了崔呈秀几人的马匹,引着几人到了巡抚衙门的门房内暂坐。他对着崔呈秀告罪一声,便独自走入了府内,一刻钟之后,刘乔便重新出现在了门房,请崔呈秀入府晋见皇帝。 穿过了数道院落之后,崔呈秀便被带到了一个不大的院落前,穿过了四名侍卫把守的月门,他便看到一处纵横不过十几二十步的小院,院内除了几处被积雪覆盖的花坛外,便只有一株腊梅甚是可爱。 小屋前的数盏玻璃花灯将整个小院内照的灯火通明,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雅致。刘乔上前对着守门的两位侍卫报告了几句,便有人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即出来招呼崔呈秀进门。 崔呈秀进入房内打量了一眼,才发觉这里原来是一处书房,而皇帝正站在东面的书架前翻看着书籍。 他赶紧上前几步,对着崇祯行礼问好。听到了崔呈秀的声音之后,朱由检才放下手中的书,转头对着他说道:“崔兵部来了啊,起来,起来,不必多礼。朕还以为,你要明日才能赶到呢。” 崔呈秀赶紧恭敬的回道:“陛下有召,臣怎么敢在路上耽搁,这可不是为臣之礼啊。” 朱由检一边坐下,一边招呼崔呈秀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后,才对着他说道:“朕召你过来,其实就是想要听听你的意见。不知,崔兵部对于自己的起复可有什么看法么?” 第736章 崇祯的诱惑 听到了崇祯的这个提问,崔呈秀顿时有些呆住了。虽然这些日子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关于自己起复的事情。 对于曾经掌握了大半个朝堂权力的崔呈秀来说,这两年退居乡下的日子,就像是一根无人问津的朽木,个中滋味实在是无法为外人道也。 从勋贵大臣对他弯腰赔笑,到刚回乡时人避他如避瘟疫,家族上下犹如末日来临的日子,顿时历历在目的从崔呈秀眼前浮过。 回到了家乡的崔呈秀,才终于明白李斯为何要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句话了。纵然有良田美宅,金银满屋,若是手中无权,这偌大的家业也不过是别人的盘中餐而已。 好不容易挨过了崇祯上台的三把火,又通过购买了唐山冶铁厂的股份,从而得到了崇祯的庇护,他的日子过的才算是稍稍舒心了些。 因为皇帝的庇护,攻击他的舆论终于开始渐渐平息了下来。照理说,只要他就这么龟缩在家中,不再有复出的念头,那么基本上就可以以一个乡绅的身份终老于家乡了。 但是对于刚刚躲过了风口浪尖的崔呈秀来说,他还是不甘心自己就此在家中平淡的过完这一生。不管是修筑水库,还是组织团勇抵抗后金入侵,他都拼命想让崇祯看到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崔呈秀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凭借着这些功劳重新返回朝堂,然后好好的教训一下当初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一来他是为了争一口气;二来他不希望背着一个阉党奸臣的名头结束仕途,这个坏名声不但有辱门楣,还会导致他的家族从此成为士大夫眼中的败类,为士大夫们所排斥,最终会导致整个家族跌落士大夫的阶层。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崔呈秀都迫切的希望能够洗刷被东林党人污蔑的名声。听到后金撤退,皇帝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之后,崔呈秀便认为自己复出的机会已经快要到了。因此听到皇帝的征召之后,他便日夜兼程的赶来了遵化。 没想到,刚一见到皇帝的面,他就听到了关于自己复出的消息。对于皇帝的如此直接,反倒是让崔呈秀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定了定神后,对着崇祯更为小心翼翼的说道:“臣能够为陛下尽一点绵薄之力,就已经感到喜出望外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只要是陛下安排的任务,臣就甘之若饴的接受。” 朱由检用手指着他哈哈笑了出来,口中说道:“崔兵部,你可一点都不老实。若是随便安排一个职位,你今后必然是要偷偷埋怨朕的。 更何况,崔兵部当日在朝中只手遮天,便是未登基前的朕,对于卿都要退避一二。今日复起只是回朝担任一个有职无权的官职,岂不是被人耻笑?” 崔呈秀“噗通”就跪下去了,他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臣昔日行事过于孟浪,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问你这个问题可不是为难你,而是真心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你寻求起复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无罪,那么朕便安排一个悠闲的官职给你,毕竟崔兵部你这一年来还是为大明做了不少事的。” 对于皇帝的建议,崔呈秀心里自然是拒绝的,他赶紧回道:“臣不敢拿朝廷名器作为自己的遮羞布,臣想要寻求起复,自然是还想着要为陛下,为朝廷做些事情的。还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伸出右手在面前的案几上轻轻弹了几下,才下定决心对着崔呈秀说道:“朕这里倒是有一件棘手之事,一直想要找人去做,但此事非有大智慧、大勇气、大仁慈者不能为之,朕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不知崔尚书有没有勇气接下来?” 听到皇帝如此谨慎的交代一件任务,崔呈秀心里顿时一紧,他知道皇帝要自己做的任务,必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任务。但是事到如今,他也难以在崇祯面前退缩,这一退缩估计这一年来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说不得还要被皇帝鄙视,寻求复起也算是泡汤了。 事到临头,崔呈秀倒是真豁出去了,他咬着牙根说道:“请陛下明示,即便臣粉身碎骨,也当为陛下效力。” 朱由检顿时起身上前将崔呈秀扶起,然后笑容满面的说道:“只要崔尚书肯接受这个任务,朕不敢说下一任内阁首辅是你的,但是下下一任内阁首辅必将属于阁下。” 听到皇帝连内阁首辅都许诺出来了,崔呈秀反而有些心惊肉跳起来了,看起来崇祯交代给他的任务,会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果然,崇祯的客气过后,便说道:“朕想要崔尚书接手的任务便是,让我大明成为一个耕者有其田的国家。” 崔呈秀心中顿时苦笑了起来,耕者有其田的政治理想并不新奇,自宋代以前中国还有大片没有开发的地方,因此想要实现耕者有其田,不过就是如何组织百姓迁移开荒的问题。 但是从宋末开始,除了一些深山僻壤之外,海内已经再无可以成片开荒的地方了。到了大明朝,土地在官宦、勋贵、宗室手中的集中程度更是超过了历代,而明代的税赋征收方式更是激发了土地集中后的社会矛盾。 毕竟大明实施的税赋征收方式是固定税,也就是说不管条件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只要朝廷没有做出调整,每个地区所缴纳的农税都应当是亘古不变的。 但是官宦、勋贵、宗室都是享有免税的优待措施的,也就是说土地越是集中在他们手上,剩下的平民百姓就必须缴纳更多的税赋,而为了缴纳这些额外平摊的税赋,又会加速自耕农的破产。 自耕农消失的越多,剩下的自耕农要缴纳的税赋就越大,这就是一个不断加剧社会矛盾的恶性循环。这种状况大明的朝臣们并非不了解,所以才会有了海瑞清丈,强令权贵退田还民的激烈手段;和张居正清丈天下田亩,试图以承认过去的土地兼并,来阻止今后的土地继续往权贵手中集中的改良手段。 这两种方式,都代表着大明最有见识和最有行动能力的士大夫,试图对于大明王朝的自救,但是这两人最后都被他们想要救助的士大夫阶层所抛弃了。所以,耕者有其田在大明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政治理想,任何想要真的去实现这个政治理想的人,都将会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作为一名大明资深官僚的崔呈秀,听到了崇祯提出的条件后,顿时有了想要偃旗息鼓,回乡安度晚年的念头。他虽然热爱权力,也愿意为了获得权力而冒险,但是他可不是张居正,会为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政治理想,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看着崔呈秀迟迟不能回应,朱由检终于有些不悦的说道:“怎么?崔兵部刚刚还要为朕赴汤蹈火,这话犹在耳,你这就想要反悔了?” 崔呈秀顿时有些吃吃的回道:“臣,臣倒不是想要反悔,只是这个任务是如此重要,臣深感自己才具不足,恐怕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朱由检看着崔呈秀躲闪的目光,冷笑着打断了他说道:“崔兵部这是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啊,兵部可知,从你回乡之后开始,弹劾你的奏章就没断过,要是堆在一起,朕估计都能堆满这间屋子了。 你以为你不想得罪人,别人就会忘记你,让你在家好好的安度晚年了?没有朕替你扛着这些压力,你还能继续在家过上悠闲度日的乡贤日子?” 崔呈秀再次对着崇祯拜倒在地,额头冒着汗说道:“罪臣实在惶恐,若非陛下庇佑,臣岂能安乐如此…” 看着崔呈秀一个劲的请罪,也不敢有所承诺,朱由检不得不缓和了语气说道:“崔兵部日夜赶路,想来也是累了。朕看,你不妨先回去休息休息,待到明日一早再来答复朕不迟。” 崔呈秀此刻也觉得,现在的气氛似乎不太适合同皇帝继续交流下去了,他赶紧低头说道:“多谢陛下体谅,臣请先行告退。” 就在崔呈秀快要退出房门时,朱由检突然对着他问道:“不知崔兵部有没有想过,自己百年之后,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谥号呢?” 崔呈秀顿时停下了脚步,抬头愕然的向皇帝张望过去,不过崇祯已然转过身去,继续翻看起了之前丢下的书籍。崔呈秀默默的站立了片刻,直到崇祯向后摆了摆手,他才再次拱手行礼退出了房间。 在院门前的一位侍卫引导下,心事重重的崔呈秀走出了巡抚衙门,他来的时候心情澎拜,但是离去之时,却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心神不宁的他,被守在府门外的亲随叫唤了几声才醒悟了过来,接过了亲随递过来的马鞭,崔呈秀的心思终于有些安定了些。他上马之后便对着牵着坐骑的亲随吩咐道:“带我去老二那里,走的慢一些。” 第737章 蒙古第一勇士 遵化城之围被解开之后,因为被有心人挑衅而暗潮涌动的遵化百姓,在获得了朝廷发放的生活津贴之后,他们原本对于周三畏等人的怨恨终于开始平息下去了。 当遵化城的百姓开始继续收拾家园,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之后,原本躲藏在百姓身后的士绅和商人们顿时就暴露了出来。 而在得到了皇帝的承诺之后,一些小商人们顿时踏上了前往京城,寻求兑换手中的白条。而剩下的大商人和一部分士绅则被赶到遵化的崔呈秀召集了起来,遵化城城厢的重建工作被分为若干标的,由愿意同朝廷合作的士绅商人承建。 在贾维钥等士绅代表被锦衣卫以勾结后金的罪名逮捕之后,剩下的这些士绅早就有些人心惶惶了,既然皇帝不打算追究他们,又准备送给他们好处,因此他们很快便接受了崔呈秀提出的条件。 失去了遵化百姓的声援,又不能获得本地士绅的支持,贾维钥等被逮捕的士绅代表顿时就被人刻意的淡忘了。 那些被逮捕的士绅代表在得知了外界氛围的变化之后,态度也逐渐软化了下来,颇有几人向审讯的锦衣卫表示,愿意配合锦衣卫指证其他人。 看着城内的气氛开始慢慢好转,朱由检随即下令在十二月二十五日祭奠阵亡将士,并在当日对武纳格等十多名后金将领进行公开审判。 而在祭奠典礼举行之前,前往追击后金军队的明军和察哈尔友军也开始撤回了遵化城。不过回到遵化没多久,贵英恰率领的察哈尔部友军便同东路明军发生了数次冲突,最后还将官司打倒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看着面前为贵英恰出头的袁崇焕,和维护手下36部骑兵的何可纲。不由摇着头说道:“贵英恰要求我们手中的原察哈尔附庸部族的俘虏,关门36部的人要求贵英恰交出此前俘虏的36部部族人口。 他们双方之间争吵不休也就算了,然而你们为什么会掺和到这场争吵之中去?你们知不知道,正因为你们的加入,现在这场争吵已经升级成两军军士的私下斗殴了?” 何可纲脸色涨的通红,虽然张了好几次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而站在他对面的袁崇焕则对着崇祯解释道:“陛下,今日我们要抑制后金继续绕道攻我大明边关,必然需要蒙古盟友的协助。蒙古右翼三万户已经归附于我大明,剩下的蒙古各部中最为强大的部族非察哈尔部莫属。 若是能够让察哈尔部站在我大明这一边,则起码我西北边境可以保的和平。若是我们同察哈尔部交恶,那我们就变成了两面受敌之势,这显然是下下之策。 因此臣以为,我们应当拉拢察哈尔部,放弃关门36部。36部此次引后金绕道入关,已经证明他们倒向了后金。联合察哈尔部消灭36部,既消灭了一只不可靠的蒙古部族,还能让察哈尔人替代36部继续为我大明守护国门,正是一举两得之策。” “臣反对袁侍郎的说法。”何可纲终于听不下去了,上前对着崇祯诉说道:“关门36部虽然同我大明关系时好时坏,但是他们从国初起就替我大明防守国门了,同我大明边地交往密切,山海关内外的虚实更是甚为了解。 就算36部的某些部族一时脑子发昏投靠了后金,也不意味着整只部族都投靠了后金。即便是此次有不少36部人马替后金带路侵犯边关,但是在辽西还是有不少36部人马正替我大明防御边墙。 若是不加以区分忠逆,就以36部背叛大明为由进行绞杀,那岂不是逼迫整个36部都投靠后金去么? 更何况,察哈尔部的林丹汗野心勃勃,一直想要统一蒙古各部,再建蒙元帝国。我们支持他吞并36部,先不说他会不会帮我大明防守国门,便是真的让林丹汗统一了蒙古各部,他还会听从我大明的吩咐么? 一个努尔哈赤,已经搅乱了大半个辽东。若是再加上一个统一蒙古各部的林丹汗,我看这大明北疆从此就再无安宁了…” 袁崇焕、何可纲两人在崇祯面前争论了半天,直到快要吃中饭了,才终于消停了下来。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许久,才冷冷的说道:“你们的想法朕已经知道了,这样吧,今日晚上朕会邀请军中所有的蒙古各部首领饮宴,待朕见过了他们再来处理这件事。 至于你们两军之中参与斗殴的非蒙古人,回去之后都交给军纪官惩处,身为大明军队的一员,对着自家战友动手,这是把军纪当成废纸了么?” 袁崇焕、何可纲两人不得不向皇帝承认了错误,朱由检这才继续对着两人说道:“察哈尔部同36部之间的矛盾,朕会处理。 但是,朕希望你们记住,我们要友善蒙古各部,不只是简单的拉拢蒙古各部上层人士,也不是简单的驱使他们去进攻后金国。我们想要的是将蒙古各部成为大明的一份子,是要让中下阶层的蒙古人也认同,他们和我们都是一国之人,然后自发的维护我大明的利益。 如果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不能将别人当成傻子,以为弄上一些金银财物收买一些上层人士,就能将这些蒙古人骗上战场当炮灰了。也不要把别人当贼一样的防备起来,你把他们当成了贼,难道还能指望他们替你出生入死? 不管是同右翼三万户、关门36部,还是和察哈尔人打交道,我们要将他们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什么是自己人,生活上因为习惯不同爆发的冲突可以容忍教育;但是在关于民族团结的是非问题上,我们决不能有半分动摇。 草原上蒙古各部的生活习惯之所以同我关内平民的生活习惯相差甚远,这是因为双方生活条件上的差异所造成的。对于那些不卫生、不科学、损坏蒙古民众身体健康的生活习惯,我们要慢慢教导予以改正,使得他们向我们的标准靠拢。 而那些纯粹是民族文化差异导致的生活习惯,则我们应当予以尊重。如此一来,我们才能让关内的百姓同草原上的蒙古人交流、融合,最终形成一个整体。 但是对于那些借助宣扬宗教或是黄金血脉为由,想要把蒙古人居住的地域从大明分裂出去的思想和主导者,我们就应当坚定的同他们做斗争,只要他们一日不放弃错误的想法,我们就一日不放弃斗争,最终从精神到肉体上去消灭这种分裂主义。 所以你们回去之后,不是在察哈尔部骑兵同关门36部人马的耳边怂恿双方继续对抗下去,而是应当去安抚他们,了解他们,最终让这些蒙古人放下成见,同我们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后金…” 用绷带吊着一只左手的贵英恰同部下走进巡抚衙门时,正好看到36部几位小首领同被俘的科尔沁部几位小首领正在门房内等候传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约也就是指这种时刻了,知道贵英恰带队抄了几个小部族后,这些36部的蒙古人就格外的痛恨。 而看到了科尔沁部人马在场的贵英恰等人脸色也不好看,没有这个投靠了后金的察哈尔部叛徒,他们也不用背井离乡西迁河套,去同右翼三万户缔结仇恨了。 随后抵达的顺义王卜石兔等右翼蒙古首领,干脆就站在了门外看着,门房里剑拔弩张的一幕。不过好歹这些人还知道,这里现在是皇帝的行宫,他们要是大打出手便是在削崇祯的面子,因此谁也不敢第一个出手,只是在嘴上骂骂咧咧的讽刺对方。 当他们被皇帝召入巡抚后衙的花园内时,脸上敌视对方的神情都还没有正式退去。四五十名蒙古人在穿过了一道长长的甬道后,便来到了一处后花园。虽然因为季节的关系,园内除了几株腊梅含苞待放之外,其他树木都已经掉光了树叶,耷拉着枝条,看上去显得死气沉沉的。 在花园内一座小轩前的空地上,数十座桌椅已经摆放整齐,在桌椅的后方还有锦障遮挡寒风,每张桌椅的边上还有一座小火炉用来烫酒取暖。 这些蒙古人看着这些摆下的桌椅,顿时心情大好。毕竟能够得到明国皇帝亲自赐食的机会可不多,他们自觉受到了崇祯的重视。 几位颇有声望的蒙古首领自然不会在外用餐,而是被迎进了小轩,陪同皇帝一起用食。 贵英恰进入小轩之后,便以蒙古礼节向上首就坐的崇祯行礼致意。 朱由检微微起身,伸出双手虚虚上抬说道:“贵宰生、顺义王不必多礼,其他人也都免礼吧。” 崇祯亲自设宴招待蒙古诸部首领,在酒过三巡之后,终于让这些原本各自怒目相向的蒙古首领们松懈了下来。 看着众人的神情都缓和了下来,朱由检这才停杯说道:“今日朕设宴宴请诸位首领,一来是酬谢各位出兵援助我大明,不管是察哈尔部、顺义王、36部,都替我大明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当然,其中最为出色的莫过于察哈尔部的贵宰生,手刃七人之外,还俘获了人马数百,不愧是蒙古的巴特尔啊。” 原本就喝的有些醉意的贵英恰,听到了崇祯对于自己的赞誉之后,对于崇祯顿时大起好感。虽然他是林丹汗最信任的亲信,但是自比成吉思汗的林丹汗,从不认为蒙古人中还有比肩自己的英雄。 即便贵英恰是他最信任的妹夫兼小舅子,他也不愿意同贵英恰分享自己的荣誉。因此贵英恰在察哈尔部拥有权力和地位,但是未曾拥有过什么荣誉。 察哈尔部的诺颜和部众们,也不过是将他视为了林丹汗的亲信来畏惧,而不是什么巴特尔来尊敬。能够意外的从崇祯这里获得认可,贵英恰自然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 朱由检随即醉意熏熏的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去将朕的金杯拿来,朕今日要亲自给蒙古第一勇士敬酒…” 第738章 交换 看着对面因为被崇祯称之为蒙古第一勇士,而显的飘飘然的贵英恰,卜石兔端着酒杯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在被察哈尔部从归化城赶出去之后,他这个顺义王就显得有些名不副实了。虽然之后右翼蒙古各部联合明军在丰镇击败了察哈尔部,并迫使林丹汗签下了和平条约。 但是失去了塞外贸易集散中心的归化城,土默特部也就失去了对于右翼三万户的经济控制权。而失去了肥沃富饶的土默特川,土默特部也就成了一支失去了根基的普通蒙古部族。 最后,无法保护右翼三万户的顺义王,显然也是成不了右翼三万户的领袖的。所以在明人替察哈尔部及右翼三万户之间划分领土,保证了右翼蒙古各部的独立性。 接着又继续替右翼蒙古各部划分了草场,建立盟-旗形式的行政组织之后,右翼蒙古各部就开始向明人靠拢了。 在明人的羽翼之下,这些蒙古部族很快便得到了好处,首先在医疗、教育上面,他们就优先得到大明的照顾。往常蒙人闻之色变的天花恶疾,在明人带来了牛痘种植术后,终于得到了控制。 对于明人派来的先生,虽然能够送孩子上学的大多是各部首领,看起来受到教育的人员并不多。但是这些明人教师却能够帮这些部族同明人交易,使得他们不受那些明国商人压价收购他们的货物,和向他们高价出售各种来自关内的生活物资的欺骗。 因此就这一年来明人的表现,使得右翼各部的中下层人士极为感谢明国皇帝的仁慈,也让他们在原本的友好基础上,更为亲近了明国。 而对于那些各部上层人士来说,明国给予他们的贸易优待,加上大量的贷款,使得他们的生活不仅没有比察哈尔人来之前过的更差,倒仿佛是日子过的更好了。 除了极少数比较愚昧的首领,将明人给予的贷款统统拿去供奉给了喇嘛之外,大多数首领都过的很滋润。特别是那些在北京留守过之后的蒙古首领,再回到草原之后就开始想念起京城的舒适生活起来了。 特别是那些首领的妻子儿女,回到草原没多久,就开始催促着自己的丈夫同京城留守人员进行换班。不少首领已经开始认为,今后没必要一年一换,大家分工完毕之后,就不必再换班了。 卜石兔心知肚明这些首领为什么要这么闹,在从前他领导右翼三万户的时候,不,应当说即便是俺答汗领导漠南蒙古的时候,蒙古各部之间也不过是保持着相对的和平。 大部落对于小部落之间的欺压,小部族之间为了草场发生的争斗,可谓是比比皆是,就算是威名赫赫的俺答汗也要睁一眼闭一眼。 因此各个部族的首领都很操劳,一是要站在那个大部族之后才能避免被欺负,一是要如何保住自家部族的草场和增加部族人口,以增长本部族的实力。 在那个时候,一个部族的强弱,同首领的生活甚至是生命,都是息息相关的。因此由不得大家不小心翼翼的关注着,自己家中的那一亩三分地,不要让其他人拱了去。 而在明人制定了盟-旗架构,将各部族固定在固定的草场之后,一切争端不再以武力解决,而是由盟-旗组织中的官员进行裁断,这便让不少部族首领去掉了大半的烦恼。 当一个部族的强弱对于部族首领不再有安全上的威胁之后,这些首领自然就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享受之上。待在草原上的首领,他的生活也就是比普通牧民强上一些,至于说到享受,自然是无法同大明的京城相比较的。 而且留在京城的首领,因为算是在宗教委员会内任职,还享有一份额外津贴,这日子自然就过的相当不错了。 就连曾经还有一份雄心壮志的卜石兔,现在也有些享受起这种安逸舒适的生活了,哪里还愿意脱离明人羽翼的庇护,再跑到草原上去吃苦受累,以图东山再起。 更何况,从察哈尔部西迁之后,卜石兔算是看明白了。现在的右翼三万户早就不是俺答汗时期的三万户了,让他们上阵杀敌或许还成,但是要让他们吃白肉喝树叶茶,过吃苦受累的日子,估计他们更愿意直接向林丹汗或是其他什么人投降。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卜石兔便放弃了有的没的想法,只是一心一意的保住自己顺义王的名头了。有了这个名头,起码明国还需要他在名义上管理关外的蒙古各部,还不用他担忧那些杂务。 心气平和了之后,卜石兔对于明人的政策手段,也就能看到更明白一些。比如现在崇祯往贵英恰头上戴蒙古第一勇士的帽子,这显然就是一个坑。 虽然林丹汗常常以成吉思汗作为榜样,但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卜石兔却知道这位察哈尔部的大汗有多么小气。 当贵英恰戴着明国皇帝赐予的蒙古第一勇士回去归化,估计第一个看他不顺眼的便是林丹汗本人了,至于其他人的感受么? 卜石兔看了看对面,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除了贵英恰部族出身的蒙古将领面色如常,其他在座的蒙古小首领们都面带不渝之色,显然大家都很不服气这个蒙古第一勇士的称号落在贵英恰头上。 但是在崇祯的面前,谁也不敢提出质疑之声。这不是因为崇祯明国皇帝的身份,而是在于这位少年不但敢于亲自冒险亲征,还数次击败了被蒙古人看来是无可抵挡的后金军队。 在大明的历史上,敢于带兵亲征的皇帝,大多是蒙古人惹不起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挑衅这样一位皇帝的威严,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名柔软的少年。 朱由检唤人送来的金杯,是一个约有香瓜大小的金、铜、宝石装饰起来的杯子。杯子的外形倒是很符合蒙古人的审美观念,颇为大气豪迈。 崇祯亲自在金杯中倒满酒后令人送给了贵英恰,如是者三。原本就有些醉意的贵英恰,终于有些喝高了,他甚至捧着金杯兴奋的为崇祯唱了一段蒙古小调。 朱由检听完之后,拍着手掌对他笑呵呵的说道:“贵宰生果然是意气男儿,上马能擒敌,下马能放歌。 刚刚朕说过,今日朕请各位前来宴会,这第一件事是为了酬谢大家协助大明抵抗后金。 这第二件事么,倒是想请贵宰生卖给面子给朕,不知贵宰生可愿意么?” 在酒精的刺激下热血上头的贵英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一时大有为知己而死的豪气从胸中冒了出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金杯,快步走到了宴席中间的空地上,对着崇祯单膝着地,右手抚着胸口说道:“只要皇帝陛下下令,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只要贵英恰皱一皱眉头,便不配这蒙古第一勇士的称号。” 朱由检顿时击掌说道:“好,果然不愧是贵宰生,朕想要向你请求的事倒也不难。 宰生此番东来,在路上扫荡了不少36部部族,按照原本的约定,朕本不应该对这些被俘的人口说些什么。 但36部在一时屈服于后金之后,总算有人在阵前醒悟,重新回到了我大明这边。朕念及这些人的功劳,所以想要向贵宰生求个情,能否将这些俘虏交给大明处置呢?” 贵英恰虽然酒劲有些上头,但是对于36部俘虏的处置,他也还是犹豫了起来。 他此次出兵,林丹汗要求他的任务便是,将这些俘获的36部人口带回去,以充实察哈尔部西迁损失的人口。关门36部虽然理论上属于右翼三万户统管,但实际上还是处于独立状态。 这些人口被迁移到土默特川之后,反而要比那些投降的右翼部族要忠诚的多。而且林丹汗也希望可以借这个机会,彻底消化掉36部的实力,避免让后金、明国、右翼蒙古各部获得这个部族的力量。 对于林丹汗来说,以上三种势力不是他统一蒙古各部的障碍,便是他现在的敌人,又或是他将来的敌人。因此他怎么也不会愿意,让36部投入到其他人的怀抱中去的。 看着贵英恰迟疑不决的样子,朱由检不由微笑着说道:“朕自然也不会让贵宰生为难,想来林丹汗需要的也是36部青壮,而不是那些老弱妇孺。 在这种天气之下,将这些老弱妇孺送到河套去,恐怕路上不知要添上多少具白骨。所以朕只要贵宰生将那些老弱妇孺留下就可,朕也不会白要这些人,朕会让人拿甲胄、兵仗交换他们。宰生意下如何?” 听到崇祯这么说,贵英恰立刻恢复了过来,他忙不迭的说道:“皇帝陛下如此高义,外臣如果再不答应,岂不是太没有天良了…” 朱由检顿时哈哈笑道:“好,今日两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大家继续喝酒,不醉不归…” 同崇祯谈妥了以老弱妇孺交换甲胄、兵仗之后,贵英恰颇为洋洋得意,但是他没注意到的是,几位36部小首领甚为仇恨的看着他和边上的察哈尔人,而他们对于崇祯的态度,却更为恭敬了。 第739章 劝说 招待蒙古各部首领的宴会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才算结束,在崇祯的有意纵容之下,刚开始还显得有些拘谨和警惕的蒙古首领们,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在酒精的刺激下,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察哈尔部和其他蒙古各部,都开始走到宴席中间,一边手舞足蹈的跳舞,一边放声高歌,似乎就如同他们在自家部族时欢庆一般快活了起来。 宴席的最后,几位36部的小首领有些喝高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向抱着金杯不肯放手的贵英恰挑战,要同他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蒙古第一勇士,彩头就是崇祯赏赐给贵英恰的金杯。 朱由检自然不会让这场宴席不欢而散,他以贵英恰身上有伤为由,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并另外取了一些礼物赏赐给在座的众人,然后顺势结束了这场宴会。 这些蒙古人醉醺醺的离去之后,喝的脸色发红的朱由检倒还能保持着清醒,他一边喝着侍从送来的醒酒汤,一边对着边上的连善祥吩咐道:“多派些人手护送他们回去,不要让他们在街上发酒疯,惊扰到百姓就不好了。” 连善祥答应了一声之后,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对着崇祯小声说道:“陛下,武纳格拒绝在罪状书上签字,他还骂走了前去劝说的杜度,现在他极力要求求见陛下。”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微微有些醉意上头的他,心中不由生起了想要见见武纳格的念头,“唔,到了现在他还不甘心去死?也罢,朕就去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想要说什么。顺便叫人整治一桌酒席一起送去,也算朕给他送行了…” 虽然已经沦为了明军俘虏,但是武纳格却一直颇受优待。送抵遵化城后,他也没有被安排在城外的俘虏营中,而是被安置在了城中一所独立的院落中,除了不能离开这处院子,他倒也算得上自由。 享受着优待的武纳格原本以为,明人给予他这样的待遇,就是为了想要软化他,从而招降他。他被俘的这些日子里,也极力的在思考,如何同明人虚以委蛇,好重新回到自己的部下中去。 武纳格相信,只要他能够回到部下中去,想要脱离明人的牢笼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人优待了他这么多天,除了向他询问关于后金内部的一些事情之后,并没有任何招降他的举动。 而前几天更是通知他,将会组建一个什么法庭来审判他,明人这种前后的反差顿时激怒了武纳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明人戏弄了。 在投降之前,武纳格已经预计过明人也许会处死他,毕竟他在觉华岛屠杀的那些明国军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明人拿住了他之后,直接将他推出去砍了脑袋,武纳格还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现在居然要建立一个法庭来公开审判他,还要求他当众认罪,这就是在羞辱他了。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明国昔日强盛时出关征讨蒙古,难道就没有屠杀俘虏和妇孺么?他武纳格效忠的是后金国,是天命汗努尔哈赤,又没有效忠过明国和明国的皇帝,在作战中奋力杀敌,究竟有什么罪过? 更为可笑的是,明人还试图让多罗贝勒杜度来劝说他认罪伏法,这种是非不分的做法让武纳格感觉憋屈死了。他为后金国,为天命汗奋力作战要被问罪,天命汗的长孙到得到了明人的优待,这还有天理么。 出于对杜度人品的鄙视,武纳格当即就将杜度赶了出去,愤怒的他向明人看守提出,除非明国皇帝能够亲自见他,否则他绝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的罪状。武纳格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等他平静下来之后,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的要求,明国皇帝连招降他的意思都没有,怎么可能还会来见他呢。 躺在床上的武纳格,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但是在一片黑暗中,他能看到的不过是一团团深浅不一的黑色影子罢了。武纳格从心里觉得,也许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一晚了。对着看守发泄了一通之后,他现在倒是无喜无怒,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感觉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武纳格正躺在床上发愣之时,门外的守卫敲了敲门,便拉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四名守卫拿着灯火在房间点燃了照明的蜡烛之后,便有一名守卫站在他的床前瓮声瓮气的说道:“武纳格起来梳洗一下,然后跟我们去见见贵人。” 武纳格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起来,正穿着衣服,听到守卫这么说,不由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问道:“什么贵人?” 往常对他尚算客气的这名守卫,现在却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说道:“你去了就知道,现在快些起来,不要磨蹭了。” 带着几分疑虑和不可能的猜测,武纳格稍稍洗漱之后,便换上了这些守卫带来的新外套,然后跟着他们离开了自己居住的院子,经过了几道甬道和游廊之后,武纳格便被带到了一处花园内的水榭之中。 看着花园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守卫,武纳格差不多确定他原本以为不可能的猜测居然是真的,那位明国皇帝居然真的来见他了。武纳格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心里不由闪过了一丝兴奋,他心里想着要是骤起发难,到底能不能挟持这位皇帝,就算回不去后金,起码也能拖一个垫背的。 在水榭之前,两名侍卫拦下了他们这行人,在仔细的搜索了他的全身之后,一名侍卫才推开水榭的木门,让武纳格进入水榭之内。 从昏暗的外界走灯火通明的水榭,武纳格下意识的用手挡了挡双眼,好一会才恢复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后面的侍卫已经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声训斥道:“还不快进去,别发愣。” 武纳格踉跄的向前冲了一步,随即站稳了脚步,他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推他的侍卫,将这名侍卫看的有些心虚的后退了半步,这才转头向着厅内走去。 水榭内的大厅除了一桌酒席之外,再无其他家具。在大厅的四角各站着一名侍卫。武纳格看着空空荡荡的酒席两侧,相对摆放的两张椅子之后,不由停下脚步喝道:“不是说让我来见贵人的么,人呢?” “你急什么,坐到你面前的椅子上去,别太多废话。”厅内的一名锦衣侍卫一手按着腰刀,一手指着椅子对他严厉的呵斥道。 武纳格正欲发怒,便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位厅内的锦衣侍卫跑去了一边的厢房门口,显然是在通传他的到来。他也就深深的吸了口气,按捺下了心中的不满。 朱由检在连善祥的陪同下,从左侧的厢房内走了出来,他看着坐在大厅内的武纳格后,不由笑着说道:“倒是让武纳格固山久等了,晚上喝了点酒,所以刚刚小歇了片刻,不成想却一不留神睡了过去,武纳格固山不会嫌朕怠慢于你吧。” 虽说武纳格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今晚召见自己的也许会是崇祯,不过当他看到崇祯之后还是有些愣了一会。待到清醒过来之后,虽然对于崇祯有很多不满,但是武纳格还起身规规矩矩的向崇祯行了礼节。 就算崇祯是敌国之君,和他同样也是君臣有别,不是武纳格可以轻易冒犯的。此前武纳格在路上想着要怎么擒拿崇祯的想法,这一刻也有大多消散了去。 朱由检举起了面前的杯子看了看,便放下杯子开始倒酒,他一边倒一边说道:“听说武固山想要见证,可是有什么话对朕说么?你有什么未了之事,不妨直说。朕能办就替你办了,要是办不到,也不会糊弄你。来,先喝上一杯暖和暖和。” 看着崇祯向前递过来的酒杯,武纳格心里盘算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他一口干掉了杯中酒之后,便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缘何非杀我不可?陛下连努尔哈赤的长孙都能放过,难道还不能饶过我这个蒙古人么? 更何况,杜度虽然号称多罗贝勒,但在我后金国却并不掌权,甚至连承袭牛录都只有几领而已。我武纳格虽然是蒙古人,但是颇受先汗和现在后金大汗的信任,不仅牛录比武纳格多,便是对于后金国机密事务的了解,也远远超过…” 武纳格正侃侃而谈的时候,朱由检突然打断了他说道:“不一样,你们两人不一样啊。” 武纳格有些发愣的问道:“不一样?陛下是指什么不一样?” 朱由检微笑的看着他说道:“你们的态度就不一样,朕问杜度贝勒关于后金国之事,杜度对朕就算不是言无不尽,也起码做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而武固山你连自己儿子也被我们俘虏的事都不愿意说,朕看你们两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武纳格哑口无言,顿时沉默了下去。朱由检此时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杜度贝勒在后金国内既无功业,也不受重用。他若是投靠我朝,除了可以赢得一个未来之外,还能洗清广略贝勒的冤屈,朕自然可以放心用他。 但是武固山你不一样,你出仕于后金,被努尔哈赤提拔重用,过去几十年来一直都在为后金征战,为后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投靠我朝,岂不是就等于否定了你过去的几十年奋斗,你真的愿意放弃过去,重新在我大明开始么? 就算朕敢用你,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还能建立新的功勋呢?与其舍弃了过去的声名,在被人辱骂中默默消亡。朕以为,倒不如让你保全名节,起码也好让后金国善待你的家人为好。” 第740章 祭奠 武纳格抬头认真的注视着对面满面笑容的少年,他胸中不由涌起了一股怒气,便不假思索的对着崇祯讥讽道:“这么说来,我接受了陛下对我的审判,让陛下用法律处死我,我反倒还要感谢陛下了?” 站在崇祯左侧的连善祥紧张的注视着对面的武纳格,和皇帝见的其他人不同,这位可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老将,虽然他现在手无寸铁,但是天知道要是被激怒了,他会不会上来拼命。 对于连善祥来说,在这种状况下,崇祯哪怕是伤了一根头发,他也是承受不起责任的。因此看着武纳格语气不善的盯着崇祯,他顿时往前曲了曲,弓起了身体,一副蓄力待发的样子,准备阻止武纳格有可能的后续动作。 朱由检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的继续说道:“人生百年岂有不死之理,君王也罢、乞丐也罢,不管生前是多么威风凛凛,还是多么微不足道,终究还不是要埋在一堆黄土之下。 所以朕觉得,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武固山征战沙场多年,上战场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有回不了家的时候么?因此朕觉得,武固山你也不会是一个怕死之人。 你之所以想要见朕,也并不是想要向朕求一条活路,不过是想要向朕要个理由罢了。朕现在给了你这样一个不错的理由,难道你还不应该感谢我么?” 武纳格睁大了眼睛看着崇祯,发觉这位少年的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是一双眼睛之中却看不到任何情绪。他心里顿时一紧,知道崇祯对他说的都是实话,对面的少年确实是想要他去死,而不是在恐吓他。 这个发现让武纳格很是心寒,他原本有些通红的眼睛开始渐渐清白了起来,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终于能够冷静的重新进行思考了。 武纳格一口喝干了崇祯给他倒的那杯酒,这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说道:“那么敢问陛下,如果不是为了给我这个理由,以陛下心里的真实想法,我是不是也是非死不可?” 朱由检伸手下意识的敲了敲台面,这才开口说道:“说老实话,朕对你的生或死其实并不在意。朕在乎的是,你活着,对我大明有什么坏处;你死了,对我大明又有什么益处。 朕考虑了很久,发觉你死了比活着有好处,所以便不得不请你上路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朕会处你以绞刑,让你可以保有一个全尸,而你的尸体也不会受到侮辱。 至于你被俘的儿子,在你死后会收敛你的尸体一起返回沈阳。你如果还有什么要求,不妨趁着现在提出来,能满足的朕也一定会满足你。” 听到崇祯如此坦然的安排自己的后事,武纳格也不由为之气节,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陛下何至于做到这种程度,以我现在的处境,认罪不认罪有什么重要的,陛下只要一声令下,我的头颅就可以瞬间落地了。” 朱由检伸手举起了酒壶,示意武纳格将空杯递将过来,他如同给朋友谈心一般,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因为朕要处死的,是分裂大明的叛逆及屠杀大明平民及俘虏的罪人武纳格;而不是杀死一位,反抗大明暴政的后金勇士。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武纳格看着酒杯中蜜蜡色的酒水,突然呵呵的笑出了声,朱由检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心中正思索着,武纳格是不是想要装疯卖傻。 却见武纳格似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真像啊。” 朱由检有些皱着眉头的看着他说道:“什么真像?” 武纳格抬头看着崇祯认认真真的说道:“陛下和天命汗真像啊。” 朱由检有些错愕,下意识的说道:“怎么可能?朕可是看过努尔哈赤的画像的,朕怎么可能像他。” 武纳格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是说相貌,而是说陛下行事的手段。当初汗王攻下了沈阳,召集在沈阳的内地商人与会,写下了七大恨交由这些内地商人带回去,汗王劝说那些商人的语气,倒是同陛下你现在的口吻差不多。”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他可没兴趣同努尔哈赤扯上什么关系,便转移了话题说道:“那么现在,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武纳格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以大明的版图和陛下的才能,将来也许可以规复辽东也未可知。我只求陛下一事,若是果然有这一日,还请陛下照顾外臣家人一二。” 朱由检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便一口饮下,然后说道:“朕答应你,那么你且慢慢享用,朕先起身了…” 朱由检走出水榭前,回头看了看,发觉武纳格的肩膀似乎耷拉了下来,这一刻倒是再没有什么军中大将的气度了。 收回目光的朱由检,便一言不发的踏出了水榭,在两名打着灯笼的侍卫引导下,在黑暗中渐渐远去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在遵化城北面后金军遗留的大营,靠近城门方向的木墙已经全部拆除了,营外的浅壕也被填平踏实,这里重新变成了一片空旷的荒地。 后金军在营内修建的观战高台,在明军重新修缮后,成为了祭奠遵化及本次后金入关,明军阵亡军民的祭奠场所。 当日一早,遵化军民数万人以白布条扎着头,肃立在祭台之前,等待祭祀战争中死去的将士、亲友和乡党。 在铜号角的呜咽声中,一身素袍免冠的朱由检在众人的注视下,从祭台右侧的阶梯缓缓登上了高台。 随后他在礼官的高声呼喊声中,一步步的完成了祭奠阵亡军民的各项仪式,最后便是一板一眼的读完茅元仪写作的祭文。 在这肃穆而宏大的祭奠仪式上,台下的军民们都显得极为安静,只有等到崇祯开始诵读祭文时,台下才开始隐隐出现了饮泣之声。 刚开始只有一两个痛失家人的百姓在哭泣,接着这哀伤便开始传播了开来,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失去了同袍的军人也心有感触的哭泣了起来。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祭我英烈。”朱由检念完了最后一句,并没有就此结束仪式。 祭奠这些战争中牺牲的军民,是为了让这些百姓和军人记住烈士们的付出,从而坚定同外敌抗争的决心,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哀伤于家人、亲友、同袍的死亡,从而丧失了同外敌抗争的勇气。 朱由检受起祭文,扫了一眼台下的军民之后,便继续开口说道:“今日我们在这里祭奠那些为国牺牲的英烈,并不是想要在英烈面前自怜自哀,作出一副失败者的姿态。 我们在这里纪念他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想用生命保护的东西是什么。而我们也将会继承他们的遗志,高举他们的旗帜,将他们想要保护的东西继续保护下去,从而不让他们的鲜血白流,这才是他们在天之灵想要看到的结果。” 随着皇帝的话语在台下的人群中传开,原本悲痛不已的人们开始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台上演讲的皇帝身上。 朱由检在台上慢慢来回踱步,一边思考一边继续说道:“我们的军队也好,我们的百姓也好,当我们握着武器冲向那些侵略我们的后金军队时,我们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家卫国。 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家人,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异议,因为就算是禽兽都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幼崽,何况是我们作为一个人呢? 但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这个国家,也许就会有很多人退缩了。因为他们不觉得用自己可贵的生命去保卫国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当后金军绕道入侵时,扼守长城关口的大明军民会轻易的向后金军投降的缘由。 那么这些投降后金的军民,和我们那些为国牺牲的英烈比较起来,他们是不是太过可耻,也太过卑劣了呢?” 台下立刻有烈士的家属高声回应了崇祯,“可耻,应当重重的处罚这些投降后金的无耻之徒…” 这名家属的呼声顿时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朱由检侧耳听了一会才双手虚按,让台下的军民重新安静了下来。 “是啊,他们的确是可耻而卑劣。但是朕一直在反思,究竟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轻易的投降了后金军。 朕想了很久,终于有了一点收获。朕以为,他们只所以能够毫无廉耻,毫无顾忌的向后金军投降。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国家,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行动才算是真正保卫了家人。 那么大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究竟值不值得我们用生命去维护她?我以为,这是朕的过失,这是朝廷的过失,也是所有大明百姓的过失。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去定义过,我们的祖国大明,她究竟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如果我们不能搞清楚大明是什么,我们就没有权力要求那些不认同大明的人用生命去保卫她。 作为大明的皇帝,我以为无法让百姓和军队了解他们保卫的祖国是什么,那么最大的责任就在于朕。因此朕决定赦免那些向后金投降的军民,但是不包括那些主动引导后金军残害大明百姓的投降者。 而今日,朕也将在诸位英灵和你们面前明确,大明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需要用生命去保卫她。而我也将在此发誓,我将同你们一样去保卫她,并绝不会背叛她…” 第741章 人民的权力 朱由检停顿了片刻之后,对着台下的军民继续说道:“有人说,我大明就是中国,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我中国居于天地之中,是为天朝上国;四野八荒皆为蛮夷,必臣服于我中国也。 为了维护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仪,凡有不臣者,必兴王师以讨之。这样的大明值得我们用只有一次的生命去捍卫么?朕以为还差一点,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未经一战就投降后金的官民。 也有人说,我大明即是华夏,有礼仪之大,故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此所谓华夏也。简单的说,我华夏之所以是华夏,就是因为我们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 我华夏之历史,有典籍记录的就可以上溯到三千七百年前的夏朝。当我中国之人书写记录历史的时候,四方蛮夷还处于茹毛饮血、衣其羽皮的野人生活… 是以华夏即是文明,文明即是区分华夷的唯一标准。文明是,当蛮夷还在刀耕火种时,我们已经开始书写文字,制定礼乐制度,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了。 文明是当蛮夷还在驱使同族兄弟以为奴隶,杀戮人民以祭祀上天时;我们已经开始废除奴隶,以为国人,废除人祭,代以牲畜以活人。 总而言之,文明即是夫子所谓的仁,仁者爱人。是以作为一个文明国家,大明应当爱护自己的人民,这才是真正的仁。 一个真正的文明国家应当如何去爱护自己的人民,朕以为不过是保证人民有以下三个权力:人民有没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人民有没有实现幸福生活的权力?人民有没有保卫幸福生活的权力? 我们说要保家卫国,就是要保卫夫子的仁道,就是要保卫我大明人民最为基本的三个权力。也只有保卫人民过上幸福生活的权力,才值得所有大明人不惜用自己生命去捍卫她。 任何敢于阻止大明人过上幸福生活的内外势力,都是背弃了华夏文明的叛徒和敌人,我们都要毫不犹豫的起来同他们做斗争。不管这个敌人手上拿着的是刀枪还是笔墨,我们都要粉碎他们对一个真正文明国家的进攻和诋毁,还要在他们的尸体上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站在高台下方左侧近卫第二师队列中的张献忠,对于崇祯的话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但是左右的近卫师将士们,和更远一些的遵化百姓们,对皇帝的演讲却听的如痴如醉。 张献忠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并不算是正式开蒙过,因此也就没有确立牢固的纲常名教观念。对他来说,豁出性命在战场杀敌,自然是为了升官发财,脱离平民百姓的阶层,以此来光宗耀祖而已。 至于所谓保卫文明,保卫仁道,这些口号实在是太高大上了些。而保卫大明人的幸福生活云云,张献忠内心还颇为抵触,现在的大明人哪有什么幸福生活。就以他过往的生活经历来看,也就京畿一带的百姓还活的像个人样,据说江南百姓的生活比京畿百姓还强一些,不过他没有见过。 仅以他见过的陕西、河南、山西几地百姓,别说是幸福生活,就是想要活下去都很是艰难。如果能够让这三地的百姓能达到京畿百姓的生活,那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仁政了。更不必提那些地方官员和乡绅互相勾结,鱼肉百姓都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 张献忠悄悄的环顾周围将士们的神情,觉得也许只有这些在皇帝羽翼下庇护的将士们,才会相信皇帝说什么,就能做到什么吧,他反正是不大相信的。不过,张献忠也意外的觉得,他听着皇帝今天所说的这番话,倒是比起此前听到升官的消息,更让他心里感觉温暖舒服一些。 也许,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上位者不以利益和道义去苛责下面的普通百姓和军士,让他们去保卫大明江山社稷的缘故吧。不管皇帝今后能不能实现他今天说出的保证,张献忠都觉得,起码现在他还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卫这样的皇帝。 在高台左侧楼梯边上,同肃立的军民队伍面向而立的官员队伍里,崔呈秀也在不断的打量身边官员们的神情。 对于崇祯在祭文过后的演说,崔呈秀觉得虽然有些新意,但是对于夫子的仁恕之道未免有些叛离了。更何况,夫子所谓的仁政爱民,主要还是指士大夫自我约束的道德感,爱民不是让你真正的去为小民谋利益,而是说士大夫应当具有这样一种品质而已。 所以士大夫们所言的仁爱,不过是为了满足士大夫们自我需要的道德需求,不是让士大夫们真的为那些贩夫走卒所驱使,为这些小民的利益东奔西走,劳身伤神。 不过虽然皇帝的话语叛离了夫子的正道,崔呈秀倒也没有迂腐的想要去纠正皇帝的看法,他倒是以为,这是一个了解崇祯内心的突破口。自从崇祯那晚召见他,抛出了耕者有其田的改革方略后,崔呈秀这些日子来都拼命找借口拖延答复皇帝的时间。 内阁首辅和身后之名的诱惑虽然让他难以拒绝,但如果耕者有其田的改革方略是一条死胡同,那么他也是没什么兴趣接受皇帝的任务的。而崔呈秀这些日子里反复思量的结果,便是如果能够得到皇帝的强力支持,那么也许耕者有其田的改革方略虽然实现不了,但是缓和一下土地兼并引起的各地激化的民绅矛盾,也许还是可行的。 对崔呈秀来说,如果有一线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博一搏的。毕竟获得了皇帝的庇护之后,他之前替魏忠贤打压东林党人的行为,也就能够安然洗白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他的家族依然可以兴盛两三代人。 但是令崔呈秀担忧的是,他不清楚崇祯愿意为这样的改革付出多大的代价,或是有多大的决心。要是他这边激起了各地士绅的愤怒,而皇帝又开始退缩的话,那他的结局无疑会比张居正还有惨烈的多。 不过在今天这个祭奠仪式上,崇祯当众发表的这篇演讲,在崔呈秀看来无疑是吹响了改革的号角。而皇帝有这样的决心,让崔呈秀觉得,也许土地改革未必不可为。 这场仪式除了让崔呈秀看到了崇祯对于土地改革的决心,他也注意到了新军将士同那些遵化平民对于皇帝的支持。这种支持并不是出于忠君之心,而是他们真正被皇帝的演说打动了,认为他们付出的牺牲的确是有价值的,他们想要同皇帝一起去保卫,皇帝所说的那个让他们过上幸福生活的理想。 崔呈秀意识到,除了崇祯所拥有的皇权之外,光是这些新军将士们的支持,就已经可以充分保证他在北方几省试着推行土地改革了。起码他身边的这些年轻军官们,听着皇帝的演讲时,都是眼睛发亮的存在。 崔呈秀下意识的转头向另一边望去,看着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等几位有些难看的脸色,不由修正了下想法,“奥,看样子还有极少数人,对于皇帝修订解释夫子之仁的新说法不那么赞同的。不过,他们好像也没打算正面去对抗皇帝的说法…” 当台下的大小官员们各自猜测,皇帝的这番演讲有什么用意的时候,朱由检终于结束道:“…保卫每一个大明人拥有幸福生活的权力,这就是国家的职责。朕作为大明天子,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履行,国家对于人民的承诺。朕始终相信,夫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家一姓之江山也。身为大明皇帝,吾不是为自家守此产业,而是奉天承运,替天下人守此天下也。” 原本听着崇祯大谈保卫人民,听的颇为心惊肉跳的官员们,听的崇祯最后的总结时,总算稍稍平复了些心情。 皇帝说要保卫人民,显然不是说要保卫那些士大夫们,这一点大家倒都是明白人。不过最后的总结,倒是让他们放下了心。 夫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这也正是不少士大夫们所追求的理想。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正是这些官员们认为最好的治政理念。 虽然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是治理偌大一个国家,总是需要挑拔出一些人才充当官吏的。而从古至今,能够治理国家的人员,除了士大夫这个阶层之外,还能有谁呢? 嗯,崇祯之前的话语虽然说得过头了些,但是如果他能够将权力下放给文官们,学习一下万历皇帝的日常,这些官员们觉得,今日的演讲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朱由检演讲完毕,正打算让王在晋上来,当众审判武纳格等战犯时,却听到下面有几人高喊着:“陛下万岁!”随着这个声音的在人群中回响着,很快便有更多人醒悟了过来,向着皇帝欢呼道:“万岁!万岁…” 朱由检顿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重新站在台上向着前方的人群挥手致意,如是三次之后,才从左侧楼梯退了下去。 之后的高台上,便成了一处审判台,连武纳格在内的17名蒙古、女真战犯,以叛国、屠杀投降明军、大明百姓等罪名被判处了绞刑。 武纳格听完了王在晋宣读的罪状后,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大明军民许久,才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认罪。” 当17名战犯都被一一绞死之后,台下的军民终于安静了下来,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仪式之后,他们显然都成熟了不少,再没有之前自怨自艾的表现,和暴虐的眼神了。 第742章 土地改革方案 当绞索套在武纳格头上时,朱由检已经坐上马车返回遵化城去了。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叫上了崔呈秀陪行。 被叫上了皇帝的御用马车后,崔呈秀便知道,崇祯的耐心已经差不多耗尽,今日大约是拖不下去了。不过他也终于想明白了,决定同皇帝做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关于陛下前些日子对臣所言的耕者有其田计划,臣已经想清楚了,只要陛下能够答应臣一个条件,臣便愿意协助陛下推进这个计划。臣已经做好打算,就从蓟州,从臣的家族开始实施。” 崔呈秀拿定了主意之后,便显得很是光棍,不待崇祯发问,就主动的将自己的想法吐露了出来。对于崔呈秀的这种态度,朱由检还是比较欣赏的。 整个北直隶地区比较有影响的大地主,其实双手就能数过来。排名第一自然是崇祯自己,宫内名下的皇庄几乎遍布了整个北直隶。不过经过了两年的整顿之后,这些皇庄同北直隶卫所的屯田都变成了一块块独立经营的农场,现在已经成为了京畿军队和皇宫最大的农产品供应基地。 去掉了庄户头上的庄头和军户头上的卫所军官,这些被分配到土地的庄户和军户,他们所承担的税赋顿时就降到了比普通民户稍稍高出一些的程度,他们的收入也比往年翻了一番以上。 虽然有些庄头和卫所军官很是不服气,毕竟他们的收入一下子就暴跌到,同普通庄户、军户差不多的程度了。不过随着一小部分想要破坏分田及新税收方式的人员被直接发配到海外之后,剩下的人顿时就老实多了。 凭借着对皇庄、卫所屯田的改造,积累了不少经验和干部的朱由检,自然是想要继续扩大到其他地区,最好能将北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或是包括陕西、山西在内的两省,全面的推行土地改革。 北直隶、山东实际是一体的,只要北直隶的士绅地主能够接受土地改革方略,山东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而河南士绅地主已经被收拾过一次,显然不会再次冲出来当出头鸟同朝廷作对。至于陕西、山西,还在忙于消化前两年的旱灾,朱由检暂时还不打算在两地直接推动土地改革,想要再试探一二。 这样一来,北直隶地区的土地改革便成了最为重要的一环,只有北直隶地区的土地改革计划落实了,就能为其他地区开一个好头。而朱由检也有实力和借口去镇压,各省的反对势力。 北直隶其实就是拱卫京畿的首善之地,因此这里的土地大量被皇帝、宦官、勋贵及官僚所侵占。朱由检清理了皇庄和卫所的土地之后,自然就要开始针对被宦官、勋贵及官僚占据的大批土地。 在天启之前,宦官在北直隶占据的田地其实一点都不比皇庄少多少,因为同皇帝亲近的大太监常常会向皇帝请求赐予皇庄,甚至于有不少有势力的大太监,干脆就直接贪墨了皇庄的土地。 不过天启之后,魏忠贤为了上台,在宫内斗到了不少大太监,也罚没了不少田产回来,虽然这部分田产也有重新划为皇庄的,但是也有大批田产进入了魏忠贤的腰包。等到崇祯上台,魏忠贤被赶出京城之后,确定崇祯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便很聪明的将自己大部分田产贡献了出来,想要以此获得崇祯的信任。 而魏忠贤对宫内势力的清洗,也替崇祯减少了不少麻烦,当他登基后改组二十四衙门,基本就没遇到什么阻碍。而那些大宦官们被勒令出宫后,他们历年侵吞的田产,也只保住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新成立的内务府所没收了。 如此一来,崇祯在北直隶推行土地改革,便只剩下了两个对手,勋贵和官僚地主。勋贵占有的土地不少,他们的田地除了来源于皇帝的赏赐之外,便是历年来历代勋贵不断吞并京畿附近土地的结果。 勋贵中占有土地数量最大的一位,便是英国公府,保定附近的土地大多在英国公府手上。上次借着卫所屯田改制和阳武侯的案子,朱由检敲打了一下勋贵集团,迫使他们吐出了不少非法侵占的田地后,他暂时还没打算再去动英国公府。 因此本次北直隶土地改革的对象,崇祯的目标便是本地的官僚地主阶层。而北直隶有名的大地主,一个是涿州冯铨家族,一个便是蓟州的崔呈秀家族,这两个家族占有的土地数量,基本上都超过本州土地的一半以上,其他人根本没法比。 刚刚获得总理衙门总理大臣位置的冯铨,对于权力和地位的兴趣比土地大多了,因此朱由检觉得还是有把握说服他赞同土地改革的。 现在只要崔呈秀也支持他的土地改革计划,那么北直隶的土地改革基本上就遇不到太大的阻力了。因此朱由检还是相当看重崔呈秀的选择的,听到崔呈秀松口,朱由检顿时笑着说道:“崔尚书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朕一定答应你。” 崔呈秀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看着崇祯说道:“臣为陛下粉身碎骨倒是没什么,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够给一个保证,保证臣之家人不要落到张江陵身后的下场。” 朱由检稍稍楞了一下,才试探的回道:“崔尚书是想要朕写个保证书?” 崔呈秀赶紧低下头说道:“臣不敢,臣如何敢逼迫陛下如此,若是泄露出去,恐怕臣就真的被千夫所指了。” 朱由检不由伸手摸了摸额头,想了片刻,才伤脑筋的问道:“那么崔尚书想要朕如何保证呢?” 崔呈秀头也不抬的回道:“臣弟有一女,年方十四,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也算是大家闺秀,若是能够入宫服侍陛下,倒也是她的福气。” 朱由检只是思索了片刻,便理解了崔呈秀的意思,崔呈秀的弟弟若是成了国戚,就算他今后真的出了事,他的家人也会自动得到自己的庇护。由于不是他自己的女儿,这又算绕过了大明朝给皇帝选妃的潜规则,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影响。 “好,朕答应你。不过如果回到京城提及此事,未免不会有人出来阻扰。朕也不希望这事闹的满城风雨,对你、对朕都没有什么好处。 过了今天,战争也算正式结束了,过几天朕就会返回京城,听说崔尚书的别院甚为幽雅,到时恐怕朕要打扰一、二日了。其他的事情便由你去安排,朕希望到时不要太过招摇就好。” 听到了崇祯的答复之后,崔呈秀算是放下了一半心,他随即答道:“臣定会安排妥当,还请陛下安心。那么臣能请陛下说说,陛下想要实施的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方略,可有了具体的实施计划了么?” 朱由检突然有些恍惚,就这么和崔呈秀一问一答之间,便决定了一个不相干女子的终身大事,他似乎越来越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后,朱由检便在崔呈秀的提问中恢复了正常,同崔呈秀预计的不一样,在他认为皇帝也许还没有成熟的方案时候,朱由检轻易的向他抛出了三个想法。 “朕思考了很久,认为想要在大明推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方案,起码有三条道路。第一种是先设立一个户均土地标准,以朝廷的名义强行没收那些超过标准的土地,然后分配给那些无地或是少地的农民耕种; 第二种是,朝廷先赎买这些超过户均标准的土地,然后再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卖给那些无地或少地的农民; 第三则是,朕听说南方最近出现了一种新的货栈,地主将土地租给货栈,然后明年收取租金。而货栈老板则将土地租给农民,或是收取地租,或是通过契约安排农民种植棉花、桑麻等作物,以供应自家工坊的需求。 朕觉得这个方式倒也不错,朝廷、地主、农民三者一起设立土地经营公司。朝廷出政策,地主出土地和资金,农民出卖劳动力,然后所得按照比例进行分配。 以前大家种地都是指望着自给自足,然后拿多余的农产品去市场上换钱或其他生活物资。朕以为,这种方式今后要有所改变。我们必须要让土地为市场需求而生产,不是为了地主的需求而生产。 当然,对于那些不愿意改变现状的地主,我们可以再用第一、二种方式剥夺他们的土地,再分配给那些农民。” 崔呈秀感觉自己有些牙疼,虽然他接下了崇祯的任务时,已经有了损失财产的觉悟,但是听到皇帝想要无偿剥夺地主的土地,他心里依然还是有些不乐意的。 “陛下,臣以为第二和第三种土地改革方式还是可行的,这第一种未免有些霸道了。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天下的地主都要上书朝廷反对这个耕者有其田的计划了。” 第743章 区分敌我 朱由检侧了侧头看着崔呈秀许久,才笑了笑说道:“朕此前倒是不知道,崔尚书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朕现在倒是有些想要知道了,崔尚书你当初帮着魏忠贤对付那些东林党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当时就没有预料到,如果东林党人翻盘了,你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么?” 崔呈秀的身体不由僵硬了片刻,才对着崇祯回道:“当日东林党人声称,若非同道,即为仇敌。臣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协助魏公公反击的。” 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崔尚书难道不知道,当你接下了这个任务,主导土地改革方略之后,你和天下的地主们,也就成了不为同道,即为仇敌的关系? 对于那些地主来说,不管我们是用暴力剥夺了他们的土地,还是用金钱赎买了他们的土地,他们都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的。更何况,朝廷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钱去赎买他们的土地,所以那些地主们不仇恨我们是不可能的。 昔日张江陵推行新政,就是心存犹豫,想要给别人留下一条后路,所以身故之后,才会被人反扑,导致家人遭遇了不忍言之事。 土地改革说的透彻一些,也就是不流血的革命罢了,但是这种不流血,不是建立在我们的退让上,而是给了他们一个主动把土地交出来的机会上。 如果他们不把土地交出来,对改革采取不配合的态度,我们难道就会放弃推行土地改革的政策了么?这显然是不可能之事。 以今日大明之财政状况,如果我们不主动推动从上到下的土地改革,解决目前的财政问题,就无法负担赈济灾害、应付外敌入侵和内部叛乱的军费。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必然会迎来一场从下至上的流血革命。 想想吧,崔尚书。地主们不愿意缴纳税赋,下层民众又失去了对于朝廷的信心,到时候朕要拿什么去对付这场席卷全国的革命?难不成,让朕坐在紫禁城内束手待死么?” 崔呈秀并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清流,作为曾经的兵部尚书,他自然知道大明的财政状况已经恶劣到了什么地步,只不过此前有魏忠贤顶在前面收拾这副烂摊子,他也乐于装作看不到而已。 军中缺马匹,魏忠贤以赏赐宫中行走的权力,迫使那些宦官们贡献马匹;地方上不断受到灾害,又内有奢安之乱,外有后金侵袭,国库却空空如也,也是魏忠贤派出税监直接到地方上收取商税,才勉强将朝廷的运转支撑了下来。 当然,这些派下去的税监得不到地方官员的支持,只能招揽一些地痞恶棍行事,在缴纳了朝廷的正税之外,给自己的腰包也落下了不少,从而被地方绅民所厌恶,让阉党的名声一落千丈,这也是确实的事情。 但是崔呈秀依然不觉得魏忠贤做的有什么不对,若是魏忠贤不这么做,朝廷又要到哪里去搜刮财源去赈济灾民,发放军饷呢?在今日之大明,除了东南地区尚算富庶,其他地区光是维持温饱都已经很困难了。 朝廷不对东南的豪商士绅加税,难道倒是要对陕西卖儿卖女的灾民加税不成?那些东林党人不通经济,不理实务,整天就在君子和小人的说辞中打转,对于国事简直是毫无帮助。这也是为什么,崔呈秀协助魏忠贤对付东林党人时,心里毫无负担的缘由。 不过,即便是如此,崔呈秀本身也依然是大明士绅中的一员。他只所以愿意投靠魏忠贤对付东林党人,也是隐隐觉得这么下去大明迟早要完,所以设法想要进行自救。但是这种自救方式不过是应急之策,等到大明渡过了目前的难关,他也还是希望能够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来的。 朱由检向他提出耕者有其田的想法时,他最为大胆的猜测,也不过就是做到万历新政这般的程度,在短时间内阻止大明的土地兼并,并迫使一部分权贵士绅吐出一些土地,从而缓和社会矛盾,替大明延续几十年的寿命。 然而现在他听到的这些内容,却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天来他的思考范围,让他原本已经初步成型的想法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按照崇祯的想法,土地改革政策已经不再是一个应急的政策,他从一开始就将全天下的地主都视为了对手又或是敌人。崔呈秀很难想象,如果未来这个改革真的实现了,大明还会是大明么? 对于崇祯的问题,崔呈秀下意识躲闪的回答道:“陛下是不是过于忧虑了?虽然天下士绅中的确有一部分不识时务的愚顽之人,但臣以为大多数还是忠诚于陛下,忠诚于大明的。陛下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朱由检立刻打断了他说道:“如果他们真的忠诚于朕,忠诚于大明,就应当主动配合朝廷实施土地改革,共体时艰,和朝廷一起度过眼下的难关。 而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上古时代的农夫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今日之大明想要延续下去,就必须动员起全大明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解决整个国家的温饱问题,然后再去解决外部的侵略者和内部的分离势力。在这场变革之中,没有任何大明人可以置身事外。 守着自己的田宅,关门闭户过自己的小日子,充耳不闻门外灾民饥寒呼号声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再忠诚于朕,对朕又有什么意义呢? 朕之所以和你如此坦诚的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够看清楚自己的立场,不要被旧日的情谊和道义所迷惑,在实施土地改革的过程中作出错误的判断,毕竟现在我们可是坐在同一条船上。” 当崔呈秀从皇帝的马车上下来时,他感觉自己的头还是有些昏沉沉的,并不漫长的一场谈话,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不小。 崔呈秀以往觉得自己的胆子可谓是极大的,就算是魏忠贤有时也会因为某事犹豫不决,还需要找他去分析一番,从而最后下定决心。 然而今日他总算是有些茫然起来了,现在看起来这位皇帝的胆量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而最让他感觉糟糕的还是,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没有弄清楚,崇祯推动这场土地改革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管什么人做什么事,他必然是有一个目标的。就像魏忠贤,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得天启的信任,和追求保护自己的权力。只要了解了一个人的目的,崔呈秀也就找到了如何去迎合他的方法。 然而在崇祯面前,他却没能得到任何提示,在他自己看来,土地改革的实施未必是好事,失去了天下士绅的支持,崇祯的皇位未必还能坐的这么稳当。不明白皇帝推行土地改革的目的是什么,他就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调整改革的方式和步骤,也就失去了独立推动土地改革的权力。 不过在马车的交谈之中,崔呈秀已经隐约了解了崇祯对于土地改革实施的决心,仅仅这三条具体实施计划,就不可能是两三天里能够考虑出来的。 这也就说明,皇帝筹谋土地改革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能够将这种大事按捺到一场大胜之后才开始动手,崔呈秀觉得他倒是不用担心,土地改革实施遇到困难之后,皇帝会轻易的抛弃自己了。 当然,在听过了崇祯的计划之后,崔呈秀也知道他现在只能跟着皇帝的步骤走下去,如果不能成为皇帝手中的刀,那么毫无疑问他就会成为那些被皇帝收割对象,甚至还是第一批被收割的对象,毕竟他身上的污点可是数都数不清了。 崔呈秀自然不会给那些政敌机会,就算真的要死,还不如大家一起死比较好,崔呈秀咬着牙跺了跺脚想着。 一直跟着他身后的随从看着崔呈秀的举动,赶紧跑了上来小声对他说道:“老爷是不是感觉冷了?府里的马车就在后面,老爷是不是上车暖和暖和?” 崔呈秀转头瞪着这位随从老半天,看着他头皮有些发麻了,才阴沉沉的说道:“也好,顺便派人去把二老爷也叫回来,老爷我有事同他商议…” 在长城喜峰口以北,一只蔓延数里的队伍正沿着一条南北向的河流,往北面的青城方向走去。 这只队伍正是从关内撤离的后金军主力,昨日提前出关的莽古尔泰所部,同断后的黄台吉、代善等部队汇合后,三位大贝勒商议了一下,便决定沿着原路返回。 由于后金军丢下了所有新附军,只带上了那些投降后金的明将和他们的家丁,还有工匠营。又从关内搜罗来所有牲口和车辆,装走了所有搜集到的粮食。所以后金军返回沈阳的路上,倒是并不缺乏粮食。 但是黄台吉坚持要带走,沿途区域内的所有36部部族,理由是避免让他们遭到明军报复。这样一来,大军行军的速度就被这些拖家带口的蒙古部族给拖累了。 更何况有些部族根本就不想搬迁到辽东去,一路上磨磨蹭蹭的,总想要脱离队伍。 忍受了两天之后,莽古尔泰终于拉着代善来找黄台吉质问了,虽然这场伐明之战损失的大多是蒙古人,但是八旗披甲兵和杂役也损失了一成半,因此整只军队的士气还是颇为低落的。 在这种状况下,大家都恨不得早日返回沈阳休养,而不是磨磨蹭蹭的带着这些蒙古部族上路。 黄台吉听完了莽古尔泰的抱怨之后,也不正面答复,而是转头向着代善诚恳的说道:“二哥,这次伐明之战,我们虽然没占到多少便宜,但也总算是了解了明人的虚实了吧? 这些关内明军虽然不及辽西明军善战,但是他们使用的新火器,却比辽西明军强的太多。那几位明军降将也说了,这些新火器不过是明人刚刚研发出来的,还没有大规模的替代装备明军。 如果我们没有打这一仗,谁能知道明军的新火器的威力呢?若是等到明军都换上了这些新火器,我们在辽东同明军冲突岂不是要吃一个大亏?你说,这是不是实情呢?” 代善看了看莽古尔泰,又看了看黄台吉,终于答道:“这倒是事实,要是明军装备了新火器,特别是那些短红衣大炮,在野外同我们开战,我们还真要吃上一个大亏。” 黄台吉这才继续抱怨道:“可是自从退出了长城之后,五哥就觉得好像我们打了什么败仗一样,天天使脸色给我看。 我倒要问问二哥了,咱们三人一起领兵出征,这半途更改了讨伐目标,也是问过了两位贝勒的。五哥总想着我们打了败仗,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们三人领兵出征,打了败仗之后,就五哥脸上有光,我和二哥是罪人?” 第744章 站队 在这场伐明作战中,女真八旗损失最大的,还是两红旗的部队。虽然代善借着这个机会夺回了不少对两红旗的权力,但是两红旗实力下降已经是一个现实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代善希望八旗内部能够安定一些日子,好让两红旗养一养元气。黄台吉这些日子向他卖好,默认了他对于两红旗的控制,也让代善觉得应当压一压莽古尔泰的气势,站在看起来有些弱势的黄台吉一边。 因此听到黄台吉的抱怨之后,代善不由劝解了两人几句,并旁敲侧击的替黄台吉开脱了伐明作战失败的结论。 无法让黄台吉承认伐明作战失败的莽古尔泰,反而被黄台吉、代善联手数落了一顿,终于让他气愤不已的说道:“好吧,你们都说没有失败,那么这事我们先不提。 我就问汗主你,就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大家都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早一日返回家中去。但是你却下令走半天休息半天,还非要带上那些累赘。 这样拖延下去,天气只会越来越寒冷,我们的将士也会越来越疲惫。到时这些将士们因为冻累有所损伤,谁来负责? 黄台吉看着微微点头的代善,不由惊讶的问道:“五哥不懂我的用意,难道二哥你也不明白?” 代善看了看两人,眼神有些闪烁的说道:“汗主的想法我倒是猜到了一些,我们这次伐明作战虽说未曾失败,但是蒙古各部的损失还是颇大的。 我们返回沈阳之后,此地的蒙古部族恐怕未必会再臣服我后金国。所以汗主你是不想让36部在我们离开后,又去投靠明人是吧? 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莽古尔泰说的不错,这地方不能久留啊。现在整个草原和山林上都被白雪覆盖了,我们的行军路线只能依托河流和山脉识别方向。 若是明军和那些心怀犹豫的36部人马勾结起来,恐怕这一路上未必会平安啊…” 黄台吉立刻接过了代善的疑虑说道:“正是因为有这种担心,我们才不能快走。 蒙古各部之间,一向人心疏离,他们对于身边兄弟的提防,还要超过对于外人的提防。只要我们的军队在行军时依然保持军容,镇之以静,那么大军前方的部族就很难听从一两个部族首领的提议,投靠明人贸然来攻打我们。 而我们将经过地区的部族全部纳入到队伍中来,明人即便想要派兵出来追击我们,也会因为缺乏沿途部族的接应和支给粮秣,而不得不退回关内去。 更何况,此次入关蒙古左、右营都损失不少,与其把36部留给明人,倒不如统统迁移到沈阳附近,挑选青壮补充蒙古左、右两营,也好让兀鲁特蒙古旗恢复元气。” 代善好像被黄台吉说服了,他刚好觉得这次出征没什么收获,要是能够补充一些蒙古人到旗下来,倒也算是一个补偿。 莽古尔泰狠狠的看了代善大半天,也没见他出声反驳黄台吉,只好自己出声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将军队分为两部,前军先回沈阳,也好让阿敏派人出来接应一二。” 黄台吉狐疑的看着莽古尔泰说道:“现在沈阳只有阿敏一人掌握大权,五哥急着派人回去,难不成是想让阿敏有什么想法不成? 五哥,我们三人之间平日里虽然有些误会,可毕竟都是天命汗的子孙,而阿敏贝勒可不是。你真觉得早点通知他是好事?” 莽古尔泰正想反驳,却突然想起了阿敏出征朝鲜后,想要留下做朝鲜王的旧事来。他虽然平日里不服气黄台吉坐大汗的位置,但却也从来没想过要让后金国四分五裂。 看着莽古尔泰沉默了下来,黄台吉也不愿意过于逼迫他,于是就送了一个梯子过去,“不过五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大军猬集在一处行军,虽然不用担心有人袭击,但是这粮草的消耗却太大了些。 我看不如就让多尔衮兄弟带着两白旗的人马先行,既可以减少粮食的损耗,也可以让沿途部落准备接应我军。他们到了青城之后,也可以为我们做些雪橇,替换军中这些破烂货。” 莽古尔泰兴冲冲的拉着代善过来,结果最后却几乎全盘接受了黄台吉的主张,这让他感觉很是没趣,于是找个由头便离去了。 代善也准备离去的时候,黄台吉突然出声说道:“这次多亏了二哥在场,否则以三贝勒的脾气,恐怕不会轻易就这么答应下我的主张。” 代善停下了脚步,看着黄台吉说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三贝勒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心里还是明白的。 只要汗主说的是正理,他是不会纠缠着不放的。汗主就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黄台吉伸手整理着自己的袍服,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倒也未必,五哥昨晚不是去看过多尔衮了么? 我整日里辛辛苦苦的为咱们女真人和后金国忙碌着,但就是有人看着汗位眼红,总是想要上来坐一坐这个位置。 其实二哥你也知道,当初这汗位可不是我主动想要坐的,没有二哥你的支持,这汗位也轮不到我。 我原本以为,二哥和我乃是一心同体,只要能够让父汗的遗志可以实现,让后金国兴盛繁荣起来,我们兄弟谁来坐这个位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代善赶紧回道:“汗主说的不错,我们毕竟是骨肉至亲,不应该为了一个位置争来多去的。” 黄台吉看着他继续说道:“二哥的话我信,二哥毕竟是仁厚之人。不过五哥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四处联络大小贝勒,似乎非要让我将位子让出来不可。 我今日就想问问二哥,二哥是不是也要支持他?若是二哥也支持他,这位子我就拱手相让,退位让贤,谁爱做,谁来做。” 黄台吉的话语顿时让代善一惊,他只所以向莽古尔泰、阿敏靠拢,不过是想要打压一下势力发展过快的黄台吉,并没有想要让他下台的意思。 作为当初支持黄台吉上台的主要支持者,代善知道自己同莽古尔泰不可能真正和解,两人之间不过是暂时的抱团取暖罢了。而他也并不认为黄台吉真会让出汗位来,这不过是黄台吉对他的试探而已。 无法倒向莽古尔泰的代善,只能下意识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道:“汗主不可,老五应当没有这个意思,而我也绝不会支持老五这么做。 父汗归天之后,我后金国当日就有些四分五裂的样子,全赖汗主登基后主持大局,才勉强渡过了难关。如今国内人心刚刚安定下来,汗主同三贝勒之间再起什么误会,恐怕我国人心就要尽丧了。就算是为了国家考虑,也请汗主打消这个念头…” 在黄台吉重新梳理后金国内部的敌友关系时,遵化城内的巡抚衙门之内,朱由检同总参谋部的成员也正在讨论着论功行赏的问题。 新军方面的计功最为快捷,毕竟新军内部建立的士兵委员会和各级教导委员,可以交叉记录核对,并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其他地区的部队记功就比较麻烦一些,毕竟都是依靠主将核对上交的名单。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祭奠牺牲将士的典礼之后,计功奖赏的事务也差不多统计了出来。 之所以朱由检还要同总参谋部开一次会议,主要还是讨论战后对于辽东明军的整顿。 在讨论的过程里,袁崇焕很快就明了了崇祯的心意,他站起来对着众人说道:“…辽东军良莠不齐,既有满桂这等不畏强敌的猛将,也有吴襄这样遇敌即溃的无能之将。 所以臣以为,过去两年里对辽东明军的整改还是太过温和了些,我们应当将辽东军按照三级力量体系进行强制性的整编,编成野战军-守备部队-预备役及民兵组织三个层次。 以辽东军的骨干,编制两个骑兵师、两个步兵师和一个车骑师较为妥当,剩下的人员编为各城的守备部队,然后在从原先的军屯人员中建立民兵组织。 祖大寿虽然出兵及时,但是治军不严,理当予以降职。吴襄临阵脱逃,虽然后面有将功赎罪的表现,但也应当予以一定的惩罚,以儆效尤。 至于辽东军内部的这些将领,也可趁着这次整编的机会,提拔一批、调出一批、调入一批,从而打散他们抱团的习性…” 袁崇焕坐下之后,朱由检便接过了他的话头说道:“祖大寿毕竟是有功之臣,降职我看就不必了。不过锦州毕竟是前线,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朕看还是将祖大寿调回京畿都督府任职,而吴襄等作战不力之将领。朕的意思也是调离辽东为好,济州、海南、台湾都需要人手,让他们进入京城军校学习三个月,再送他们上任…” 随着这场会议结束,崇祯二年的蓟州保卫战也终于降下了帷幕。十二月二十九日,朱由检终于在内阁和孙承宗的催促下,带着近卫一师返回京城去了。 第三卷 帝国之路 第1章 西贡之火 虽然已经是农历十月,但是西贡的气候却依然是温暖舒适的,刚刚结束的雨季,更是让西贡少了几分潮湿的气息。 自从中国人占领了这里之后,以前的小城镇普利安哥便迅速的发展了起来,上千中国海盗和数千广东移民的到来,使得这座小城镇很快便发展成了上万人口城市,同安南最繁华的广南会安城相去不远了。 虽然因为气候和环境原因,在东南半岛上修建房屋比较简单方便。以竹木为原料搭建的吊脚楼,只要十来天就能完成一座。但被河流环抱的西贡附近,却有着大量的沼泽地,适合于修建房屋的地方并不多,当新来的中国移民逐渐增多之后,西贡镇守使刘香自然毫不犹豫的开始驱逐城内的安南人和真腊人,以腾出地方来安置中国移民。 除了侵占这些本地人的住宅之外,安南移民在城市边上开拓出来的田地,也被刘香强卖下来分配给了部下,那些失去田地的本地人则被安排去开发城市附近的沼泽地,开挖运河疏导积水,为西贡开拓更多的土地。 刘香和部下的这种举动,不仅让安南移民很是不满,也让原本以为可以依靠中国抵抗安南移民入侵,保住自己土地的真腊人大失所望。 而作为一名海盗兼海商头领,刘香虽然看上了西贡肥沃的良田,但是他也没有放弃发展西贡的港口和海贸事业。 由于西贡远离了海口,因此湄公河下游每年一度的洪水泛滥期,对此地基本没有什么影响。而在刘香没有到来之前,这里已经是真腊国一处较为出名的港口贸易码头了。 西贡通过水道往西可以同改名为柬埔寨的真腊国和老挝联通,往东北去同占婆和安南也有水路连接。当刘香将中国商人带来此地之后,西贡也就成了北大年和会安之间的一个新兴的贸易码头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一直想要打入这片区域,但此地由于一直是葡萄牙人的势力范围,所以荷兰人几次想要在广南的会安建立商馆的请求,都被安南仁国公阮福源所拒绝。 虽然西贡同安南之间还隔着一个占婆国,但是在阮福源及其父亲的连续南侵下,此时的占婆国,除了首都周围的一小部分土地,其他都已经纳入到了安南阮朝的统治之下。 刘香占领了西贡之后,立刻打断了阮福源想要继续向南蚕食柬埔寨的计划,虽然阮福源很是恼火,但也不敢对自称是大明官军的刘香进行攻击。在面对北朝郑主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并无意在为自己竖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阮福源为此还特地派出使者向刘香示好,表示自己愿意承认大明对西贡的控制权力,但是他希望刘香不要驱赶安南在此地开垦的移民,并承认这些移民对于已开垦土地的所有权。 不过刘香显然没有将阮福源的要求放在眼里,而出使西贡的安南使者和作为通译的明人都认出了,刘香乃是安南-广东洋面上的海盗首领。当他们将这个消息带给阮福源后,阮朝的大臣们都认为,刘香的西贡镇守使不过是伪称,并非出自大明的册封。 刚刚击退了北朝郑梉进攻的阮福源,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度同这个假冒大明官吏的中国海盗交涉时,便传来了荷兰人在西贡修建商馆的消息。 同开发成熟的安南北部相比,占有顺化、广南两府的南朝,不仅地方狭窄而且物产也不是很丰富。虽然在阮家父子的经营下,安南阮朝通过吞并了大半个占婆,总算是增加了不少人口和税收。 但是为了能够同北部郑朝相抗衡,阮福源和其父共同打造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还通过交好葡萄牙传教士,学会了自己铸造铜炮。这笔庞大的军费支出,倒是大半来自于广南会安港的税收上。 刘香吸引中国商人在西贡建立港口,并进行转口贸易,便等于是分流了会安的商船,也就是掏走了阮福源口袋里的金钱。 虽然阮福源通过占婆国国王婆罗靡,向刘香提出了数次警告,但是刘香显然没兴趣理会这位占婆的傀儡国王,只是自顾自的建设西贡。 当荷兰人的商馆在西贡建立起来之后,阮福源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应当给这位中国海盗一个教训,将西贡直接夺下来。 而刘香同荷兰人的勾结,同样激怒了对柬埔寨、占婆、安南地区有兴趣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虽然在大明皇帝的命令之下,澳门已经向安南地区下令召回传教士和其他商业人士,但是一部分葡萄牙传教士并不愿意听从这个命令,他们认为在天主的感召下,他们在阮朝取得了极大的进展,现在退回澳门无疑就等于放弃了前面的付出。 这些葡萄牙传教士于是直接同菲律宾的西班牙传教士联系,决定继续维持他们在阮朝的传教活动。而刘香接纳荷兰人在西贡修建商馆的决定,不仅将柬埔寨和安南的葡萄牙传教士隔离了开来,还让荷兰人在东南半岛上找到了一处立足点,这实实在在的已经威胁到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利益了。 因此葡萄牙传教士向阮福源进行了请愿,而西班牙商人则对阮福源表示,他们愿意提供一批武器给他。这些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便是摧毁西贡的中国统治者,毁掉荷兰人的商馆。 经过了数次打探,阮福源也发现,这些中国海盗虽然自称是大明官军,但是他们身上穿的却只是民服,而近一年多的时间内,也没看到有中国官吏前来西贡巡视。 于是在10月中旬的某日深夜,当西贡城内的居民大多熟睡过去的时候,数百安南人趁着夜色摸到了北门,用牛皮索将十多名酒足饭饱昏昏睡去的守门海盗一一勒死,打开了用原木拼接起来的粗笨大门。 一名安南人举着火把在木头制作的城墙上挥舞了三次,一刻多钟之后,一条带着星星点点亮光的长龙,便从东北面的黑暗中向北门游了过来。 当这条长龙出现在城门口的火盆前时,才能看清楚,他们都是些举着火把的士兵。虽然这些安南士兵看上去个子矮小,人也很是瘦弱,但是他们精干的身躯内里,却似乎有着惊人的体力。而且这只望不到头的军队,纪律也相当不错,起码数千人的夜袭,却并没有发出多少响动。 在一位赶到的安南将军的吩咐下,打开城门的安南人分成了若干小队替军队带路,这位将军优先将城内的仓库区作为了首要目标,其次是刘香在城中心的镇守府,接着才是其他城门和军营,最后才是码头区的船只。 码头区在城市的南门附近,仓库区则大多安排在了东面沿河一带,刘香的镇守府位于西贡城的中心,军营则被安置在了城市西南角。 同这些本地人不同,刘香为自己修建的镇守府并不是一长排吊脚楼,而是一座中国式的砖石建筑。镇守府的占地面积大约有近十五亩,也是拆除了数十户本地人家才腾出来的地方。由于本地一向没什么手工业,因此修建这座宅邸的原料都要从广东运来,就连笨重的青红砖也是如此。 工程量如此浩大,当安南人夜袭的时候,这座镇守府也不过只完成了30%的工作量而已。而在镇守府的四周,不是刘香的部下便是那些被他邀请来的广东商人。因此镇守府附近住的,多是有钱人家。 当安南人举着火把四处出击时,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察觉。不过当他们冲到距离镇守府不远的街道时,终于被一位中国更夫所撞上了。这位更夫头脑甚是灵活,他立刻甩掉了身上不必要的东西,只举着一面铜锣逃进了小巷中去。 他一面急促的敲着铜锣,一边高声喊着:“失火了,失火了…”如果他喊别的,城中的居民大约还要犹豫一下,但是听到城中失火,大家顿时都被惊醒了。 偷袭的安南人被发现后就选择了强攻,但是被惊醒过来的海盗们,也立刻开始抱团抵抗了起来。不管是中国海盗还是安南人,双方都是不穿甲胄作战的轻步兵。虽然安南人是有备而来,但是海盗们却仗着比安南人熟悉地形,不断的依仗着建筑物同这些安南人周旋着。 而那些没有武器的中国移民,虽然不敢上街协助海盗作战,但是他们也知道让这只不明身份的军队打败了海盗,绝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因此便借着地利,从二楼向街道上的安南人开始投掷物体。 在这种上下夹攻的环境里,被砸的头破血流的安南人一度被打退了回去,但是随着不知是谁点燃了靠近镇守府的竹木房屋后,南半城开始四处燃起了火头,不管是海盗还是中国移民顿时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开始向城外四散逃去。 看到大势已去,刘香终于带着亲信从镇守府内撤了出来,趁着袭击西贡的安南人也被大火阻断进攻道路的时机,他在几位亲信部下的护卫下冲出了南门,在码头上一片混乱的人群中夺取了三艘船只,不顾一切的逃离了西贡。 刘香霍的从火炕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色,他才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那一晚席卷了半城的火光和部下四处呼喊逃命的情景,让他实在是难以忘怀。一向自诩为见过大风浪的他,想起那晚的情形也是难以入睡。 他伸手摸了摸内衣,发觉已经被汗水浸透,北方的火坑实在是不适合他这个南方人,太燥热了。他起来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衣才重新躺了下来,开始在黑暗中静静思考,等到皇帝回京之后,要如何说服皇帝支持他,讨回一个公道来。 第2章 崔玉芝 崇祯三年元月七日,离开京城两个多月的朱由检终于抵达了德胜门外,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端正的坐在自己对面,两手却放在膝上不停把玩绸带的崔玉芝,不由温和的对她说道:“不必那么紧张,现在没有外人在,你可以放松一些,这么正坐着不累么?” 年仅十四的崔玉芝,身体尚未长开,再配上带有几分稚气的小脸,外表看起来连少女都算不上,但是在崇祯的面前,她却故作成熟的说道:“在君王面前,臣妾怎么可以失礼呢?其实臣妾同陛下同乘一车,已经有违礼仪了,再在陛下面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岂不是让臣妾的父母蒙羞…” “打住。让你和朕坐同一辆车,是因为你那车的车轴坏了,朕想要早日回京,但也不能将你在半路上抛下,朕才让你上来的。所以你不必继续担忧自己失礼了,而且你坐的这么紧张,朕看的也紧张,不如大家都放松一些不好么?”看着装作成熟,却紧张的不断用绸带缠绕手指的崔玉芝,朱由检不得不再次安慰了她一遍。 崔玉芝小心翼翼的抬了抬头,看了一眼朱由检脸上温和的笑容,便又很快脸色通红的垂下了头去。 对于崔玉芝这副欲语含羞的模样,朱由检并没有感到有多少兴奋,而是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说起来他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从青春美少女到成熟御姐,他觉得自己都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他好歹还是有个底线的,对于崔玉芝这样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的女孩,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做些什么。不过显然这个时代的人并不这么看,为了保证崔玉芝进宫之后,能够得到崇祯的宠爱,从而维护自己的地位,她的家人似乎对她交代了不少东西。 这使得崔玉芝第一次在花园偶遇他时,都快把他当成淫贼来看待了。虽然这几天和他同行,双方变得稍稍熟悉了些。但朱由检觉得,他在崔玉芝眼中的形象大约也就是从淫贼提升到了禽兽这个程度。 看着如同鹌鹑一般缩起脖子的崔玉芝,朱由检心中颇有仰天长叹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厢内的气氛也开始慢慢的变得尴尬了起来。正当朱由检思考着,自己要不要下令停下队伍,先出去松口气时,马车却先停了下来。 朱由检打开了左面的车窗,便听到连善祥对他说道:“陛下,黄阁老带着文武百官正等在前面的道路上。” “不是说距离京城还有十里左右么?这么冷的天气,也真是难为他们了。让队伍下来吧,朕这就下去。”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 看着崇祯下了马车,崔玉芝方才抬起头来,用手轻轻的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不见了。 虽说她的父亲崔凝秀是一名武官,但是崔玉芝身上可看不出半点将门虎女的风范。她在家时,也偶尔听过父亲说起辽东数次大战的经过,对于能将辽东明军和百姓杀的人头滚滚的建奴形象,她在心里倒是同庙宇里的恶鬼样子差不多。 能够击败这群建奴恶鬼的人,一定是比恶鬼更为凶恶的人物,结果当她得知自己要被送入宫内,服侍打败了恶鬼的皇帝时,她心里还是非常担忧的。虽然见面之后,她才发觉皇帝只是一个同他兄长模样差不多的少年,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但是她在崇祯面前还是依旧是这么紧张,紧张的连心跳都不敢加快。 崔玉芝还在车厢内胡思乱想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扶起了黄立极等阁臣,又下令前来迎接的官员们都免礼起身。 同前来接驾的官员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朱由检便示意大家上车一起回城,不过他看了看自己的马车后,便对着身边的黄立极说道:“黄先生是坐马车来的吧,朕今日便打搅你一次,坐你的车回去,也好聊聊朕不在时,京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黄立极顿时有些犹豫的说道:“臣的马车有些狭窄,倒不知会不会让陛下感到局促。臣以为,不如臣同陛下一起乘坐御驾回去,也许会更合适一些。” 朱由检一来不太想继续同一名女童玩大眼对小眼,二来他看了看身边围绕的官员们,倒是觉得是一个放风的好时机。 于是他便期期艾艾的说道:“朕的马车内尚有崔氏女在,不太适合谈事,朕还是坐黄先生的马车去吧。” 听到崇祯带回一名女子,黄立极和他身边的几位官员心中都是一沉,他们虽然希望皇帝能够纳几名妃嫔,但可不希望让别人在皇帝身边安插人员。 黄立极同身边几名官员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便有些犹豫的的向崇祯问道:“敢问陛下,这崔氏女是什么来历,和陛下又是什么关系,陛下当知宫内进人可不是随便之事。”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朕在前线奔波,一时偶染风寒,虽然当时好了些,但是返回京城的途中又有所复发。 因此朕就在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府邸中休养了两日,这崔氏女便是崔尚书派来侍疾的,事后朕才知道这是崔尚书的侄女。此女对朕也算是有救治之情,因此朕就将她带回京城,打算给她一个名分。 怎么,你们对朕的做法可是有什么意见不成?” 黄立极眼皮跳了跳,便强笑道:“臣等怎么敢质疑陛下的做法,只是陛下这么突然带回一个女子,恐怕有些于礼不合,是不是先将崔氏女安置在宫外,再让礼部官员去操办她进宫的事情。” 朱由检摇着手说道:“不必如此麻烦,今日朕先带她入宫,日后再让礼部补个仪式就是了。黄先生,我们还是先上车,然后谈一谈关于战后的善后事宜,这可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头等大事。” 黄立极看了看左右,也知道这里不是同皇帝纠缠崔氏女入宫问题的场所,加上崇祯亲征归来,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同皇帝发生什么争执,让其他人以为他和崇祯之间出现了什么裂痕。 于是他便按住了想要继续劝说崇祯的心思,招呼了自己的马车上前,请皇帝上车。在场的其他官员脸色各异,崇祯纳崔氏女入宫,这无疑是崔呈秀复起的信号,这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崇祯登基之初,表露出对于魏忠贤、崔呈秀的不信任后,朝堂内的大小官员们可都是弹劾过两人的,崔呈秀如果再重新上位,他们就要担心会不会遭受到报复了。 不提其他官员心里的盘算,跟随崇祯上了马车的黄立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先向崇祯恭贺了这次亲征大胜后金军的的功绩。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摆了摆手说道:“黄先生就不必如此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实情么?此次获胜,一是遵化军民死战到底;二是新军将士抗住了后金主力的进攻;三是内阁同总参谋部调度有方。这如何能算是朕的功绩。” 黄立极笑容满面的回道:“若无陛下亲征鼓起军中士气,我军又如何能挡的住后军军队的进攻呢?陛下坐镇前线就是最大的功绩了,不过臣还是要向陛下进谏一言,还望陛下应允。” 朱由检心情轻松的回道:“先生请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先生有什么就说什么。朕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么。” 黄立极顿时正了正容,双手扶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的向崇祯说道:“那么臣请陛下为国家社稷着想,不可再将自己陷入险境之中。陛下亲征是督促大军进攻,不是让陛下带着一群残兵败将上阵。 臣听说陛下带着少数人马赶赴迁安之后,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陛下率军堵住了建奴西进之路,保住了京畿之地的安危已经算是大功告成。 然而陛下却轻身赶赴迁安,督促刚刚被建奴击败的辽东军出击,这就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陛下可知,这当中若是出了一点意外,我们丢掉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蓟州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是君子惧怕于危险,而是不值得。对大明、对京畿百姓来说,陛下的安危比一只辽东军要重要的多。” 对于黄立极的劝谏,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回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彼时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这天下毕竟姓朱,朕若是胆怯不前,又如何能让将士们奋勇向前? 不过朕愿意应允先生,若无必要,朕不会在做这般冒险之事。不过朕想要不冒险,还需要仰赖先生同朕一起合作,让大明重新强盛起来才是。若是我大明有直捣黄龙的实力,朕又有什么必要去亲自冒险呢?” 朱由检的话语让黄立极有些语塞,车厢内稍稍沉默了片刻,崇祯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他出京后,朝中有什么变化起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京城北面距离数千里的海参崴,这座明人刚刚修建起来的港口小城内,也正在召开着一场宴会。 居住在乌苏里江上游及滨海地区的二十多个部族首领,在摩阔崴部落首领吉尔乃的劝说下,决定同明人结盟,抵抗后金和朝鲜的入侵。 叶雨轩代表东海巡阅府同这些部族首领签订了盟约,并同这些部族签订了以人参、貂皮换取铁器和其他生活用品的商业协定。 吉尔乃也因此被任命为了,东海巡阅府下辖的一名巡检,并得到了明国对于他所属部族的武器支持。 这些部族全部加起来大约还不到7千人,但是已经占据了海参崴附近居住人口的半数。有了这些盟友,东海巡阅府在海参崴算是真正的立足了。 第3章 藩王 在马车抵达德胜门之前,黄立极将这两个月京城发生的事务挑了最为紧要的,向崇祯做了一个简略的汇报。 虽然崇祯离开京城让城内的勋贵和官员们都有些惶恐不安,甚至有些昏了头的勋贵还跑去结交呆在京城的福王朱常洵和瑞王朱常浩,想要做万一的防备。 和东林党人斗争过无数次的福王朱常洵倒是知道好歹,自崇祯离开京城之后便闭门不出,只在府内饮酒作乐。毕竟若是崇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作为宗室之长的他只要待在京城,就没人可以绕过他玩弄什么阴谋。 但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和那些勋贵私下见面,先不说崇祯返回京城之后会不会对他产生疑虑。便是万一崇祯回不来了,那些东林党人也会借他同勋贵私下勾连的事情,将他排除出帝位继承权的讨论。 相对于福王的谨慎,瑞王朱常浩就有些看不清形势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天启七年才前往封国汉中。在汉中还没待上两年,就被崇祯提回了京城。京城可不是汉中,朱常浩在汉中可以耀武扬威聚敛财物,但是在京城他只不过是一个闲散的宗室罢了。 虽然朱常浩不爱女色,但不代表他不喜欢享受。而京城的娱乐事业虽然被崇祯多次打击,但是各种新发明出来的生活用品却层出不穷的涌现了出来。四轮马车、玻璃器具、各种皮革裘服和木制家具等新事物,就像是无数黑洞一样将朱常浩的存银吸了进去。 汉中那点封地上的产出,完全不够朱常浩在京城一年的开销。事实上他正打算将自己的府邸改建成京城现在最流行的,有上下水管道和独立盥洗室的新建筑,并顺便将房间内的家具也换一换。 虽说朱常浩手上还有不少股票,但是他却也舍不得卖出去,总想着另外寻找一条发财致富的道路。这些勋贵们的主动上门,倒是成了他的新财源。朱常浩大张旗鼓的接待来访的勋贵,使得内阁诸人都甚为警惕。黄立极不仅亲自出面警告了那些去拜访朱常浩的勋贵,还下令锦衣卫将朱常浩的府邸保护了起来。 看着崇祯对两位宗室的举动不放在心上,黄立极随即再次说道:“桂王常灜年中时上书,说前年才建成的桂王府寝宫后殿去年九月初八第一次坍塌,房梁落下时擦过了桂王的右臂,差一点将桂王砸死了。 桂王经不住太监黄用、工部主事高道素两人苦苦哀求,收了两人六千两银子按下了此事。但是今年三月初三,在连日大雨之后,王府正殿也坍塌了,还压死了正在殿内侍奉的六名宫女。 桂王当时甚为气恼,他上书弹劾督造王府的太监黄用,主建王府的工部营缮司主事高道素两人,向陛下请求一个公道。陛下当日吩咐臣派人前往查探,现在已经有了回复。桂王府坍塌一事,的确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太监黄用和主事高道素不仅择址不适,还偷换了材料,王府所用梁柱中不仅有拼凑的木料,还有朽木存在。 现在桂王请求陛下再度拨款修建桂王府,或者…” “或者什么?”朱由检挑了挑眉头追问道。 黄立极小心的观察着崇祯的脸色说道:“桂王请求,或者按照福王和瑞王的成例,准许他返回京城居住。”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国库空虚,哪来的银子再修桂王府。话说回来了,这桂王府花了多少钱修的?” 黄立极随口回道:“回陛下,从天启二年开始,陆陆续续一共花了五十万两。”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先将黄用和高道素收押,查封他们的家产,然后让他们退赔银两。凑到五十万两,就从轻发落,若是连一半都凑不到,就以贪污论罪。至于桂王的请求,准许他回京居住,桂王封地由户部代管。” 黄立极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现在京城已经有两位藩王了,加上还在苏州逗留的蜀王和桂王,京城今后可就有四位藩王了。按照祖制,藩王虽然可以入京,但是不能在京城久居,也不能相互碰面,这可是大忌。” 朱由检颇为鄙夷的说道:“就凭他们和他们身边的那些护卫?除了欺压良善,聚敛钱财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把他们放在封国,那是祸害了当地百姓。把他们都弄到京城来,他们还会有所敬畏,不敢胡作非为。再说了,离开了封国,他们哪里还养的起护卫,现在又不是靖难年间,先生何必如此担心。” 黄立极看着崇祯说道:“可是这些藩王除了蜀王之外,其他人都是陛下的长辈,若是他们联手向陛下施压,恐怕这接管王府庄田一事,会生出许多波折来。城以为还是讲他们隔离得好。”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朕将他们召入京城,乃是为了让叔叔们在京城享受好时光,现在将他们召入京城隔离起来,岂不是向天下人声明,朕不仅言而无信,还刻薄寡恩。 就算让他们在京城联系上也没什么,到时天下皆知我已仁至义尽,也不会埋怨我对三位叔叔的不恭敬。更何况,他们都在我们眼皮底下串联了,难道先生和朕还找不到一些蛛丝马迹? 且让他来,看看他们能在京城掀起什么风浪。对朕来说,若是宗室之中真有如成祖皇帝一般雄才伟略之人,朕倒是很愿意退位让贤,过一过富贵闲人的生活。” 朱由检在黄立极面前虽然说得很是高风亮节,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明末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宗室的,否则汉人也不会有300年的黑暗沉沦史了。 不待黄立极有所反应,朱由检已经将话题转移,“这么看来,朕出京城这2个多月,京中倒也安稳的很,并出什么大新闻。 唔,那么朕倒是想要同先生商议一下,朕出京之前曾经同先生说过,户部名下粮食局成立之后,下一步我们就该准备着手,如何控制各地粮食产出的流向了。” 黄立极顿时放下了此前对于宗室问题的纠结,作为大明的首辅,在得到了崇祯的授权之后,他基本上已经获得了部分相权。而拥有了权力之后,随之而来的责任也就压在了他的身上。 对于黄立极来说,他所面临的头等问题,便是南粮北运的问题。原本就粮食产量低下的北方各省,在近年来气候和灾害的影响下,对于南方的粮食生产陷入了更为依赖的境地。 如果无法从南方运来足够的粮食,又或者无法解决北方粮食的生产问题,就会导致北方各省的动荡不安。作为一个代表北方士绅的内阁首辅,自然也就会失去北方士绅官僚的支持,最终让能够解决粮食问题的官员上台。 以黄立极现在的地位,他自然是不敢后退的,否则便有被人清算的政治风险。所以在粮食的问题上,他还是选择了支持皇帝,对于粮食跨省交易进行管制。 不过在粮食局试运行了数个月后,黄立极便发觉,对于粮食跨省交易进行管制,并不能解决北方的粮食问题,他对崇祯说道:“臣这几个月对粮食局和各地官员进行调查,臣以为粮食局的成立,只能让朝廷了解各地粮食贸易的规模,但是很难去控制粮食的价格。 北方各省,除了河南之外,其他各省的粮食都不能满足自给自足,其中又以陕西和北直隶两地的缺口最多。 而南方产粮最多的莫过于湖广、安徽、江西之地,但是这些地方的粮食却大多运往了江南地区,为太湖、江西米商所控制。 这些米商同粮食产地的地主关系密切,身后又有江南士绅的支持,因此他们购下的粮食常常囤积到青黄不接之时才肯发卖。如果想要从他们手中获取粮食,朝廷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财力。 粮食局也曾经希望能够直接同那些地主打交道,让他们将手中的粮食每年发卖给朝廷一部分,但是这些地主不是漫天要价,便是对朝廷心存疑虑,担忧这是朝廷彻查他们田产的手段。 粮食局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将往年民运的南方税粮改为官运,从而替当地百姓减轻一些负担,但是以北方各省的受灾状况,这些粮食不过是仅仅能够满足边军和一部分百姓的需要。 臣也同各方官员商议过,在现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们还不能对南方的这些地主采取过激的手段,避免这些南方士绅抗议,截断漕运,最后造成北方断粮的局面…” 朱由检沉默了半天之后,才幽幽说道:“古人说的还是不错的,靠山山要倒,靠海海要干啊。 只要土地一日不掌握在国家手里,那么朝廷就永远别想保证市场上的粮食供应,那么朝廷就要受制于那些地主。 想要解决粮食问题,我们还是要先解决土地问题,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北方的百姓迟早都是要过不下去的。” 黄立极下意识的向崇祯问道:“敢问陛下要解决的土地问题,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看了看一脸谨慎的黄立极,笑了笑说道:“北方土地产出不足,主要还是水利问题,北方各省虽然还有许多没有开发的土地,但是这些土地因为没有水源而无法耕种。 南方土地高产,但是需要肥料供给,和疏导积水。还有一个就是,南方的土地大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些人依仗着朝廷给予的优待,连给国家缴纳的税粮都免去了,更有人将自己的税粮加在别人的头上。 如苏松一带,积欠最多的大多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而是地方上的士绅地主。这些人在地方上抱团结党,连一般的县令都不敢得罪他们,税吏又怎么敢上门追讨积欠呢? 北方要兴修水利,就必须要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让大多数人都能从中收益。南方要打破那些士绅把持地方,侵吞国家税款的潜规则,就必须打破他们对于土地的垄断…” 第4章 回京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黄立极已经多次听过了崇祯对于土地兼并同流民日益增多问题的看法,因此他对于崇祯对于在这个时候正式提出土地改革的想法,并没有太过于惊讶。 只是作为一名士大夫,黄立极依然对于推动土地改革存有疑虑,他依然还是心存侥幸的向崇祯说道:“陛下想要推动土地变革来解决我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固然是一个法子。只不过,臣担忧陛下一旦对外透露出这个意思,会不会立刻招到天下士绅地主的反对? 当日张江陵不过是想要对天下田亩清丈,就已经搞得天怒人怨了。彼时的大明既无外敌也无内忧,所以张江陵的新政还能勉强推动下去。 但是今日我大明不但外有后金这样的敌人,内部还有奢安这样的叛逆,再加上各地的灾民和流民四起,正可谓是大明的危难之际。臣担忧一旦陛下推出这个土地改革的计划,就连原本维持地方的士绅地主也要乱起来了,到时恐怕朝廷之政就连都门都难以出去了。 臣以为,陛下想要推出的土地改革计划是不是再缓一缓,待到奢安之乱平息,后金与我平息干戈,各地风调雨顺上几年,让我大明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再议一议这土地改革的推行为好?”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奢安之乱已经差不多要平息了,现在我大明要面对的外患,无非是指后金的入侵,建奴侵占辽东建国定基,看上去颇有兴盛之势。 不过在朕看来,他们这种兴盛不过是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并没有什么牢固的根基。后金从立国开始,就必须通过不断的从四周虏掠人口和物资,以供养女真一族,充实后金的人口,才能让后金这个国家勉强运转下去。 如果建奴一旦失去了进取之心,后金国底层的百姓无法通过新虏掠的人口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后金国又无法依靠本国人口的生产来满足上下的需求,这个国家的崩溃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因此,不管后金国的上层权贵们是不是想要同我大明议和,后金国中下层的百姓都会逼迫上层人士对我大明开战,要么通过战争减少无法负担的人口,要么通过战争劫掠到足够的物资以给养本国人口。 所以,期待后金军被我们挫败了一次,就会同我们握手言和,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奢望而已。我们这一次挫败他们,不过是让他们知道,到大明抢劫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已。他们也许会虚以委蛇的同我们和平上一段时间,只要他们觉得再次做好了战争的准备,那么就一定会再次侵犯我大明。 而我大明的内忧,还是各地日益增加的流民,这些流民一部分来自于失去土地的无地农民,更大的一部分则是因为灾害,而不得不离开家乡逃难的灾民。 如果接下去几年我大明真的风调雨顺,那么先生的想法倒也不算错误,只要各地的灾民数量减少了,流民的数量自然也就会减少。而流民的数量减少了,各地的流民暴动和各种社会犯罪的事件就都会得到控制,社会上也就稳定下来了。 不过将大明的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意上,先生以为这真的好么?朕以为,与其祈祷上苍保佑,倒不如尽人事以待天命。朕以为,人必自助而后有天助之。” 黄立极沉默了许久,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携崔氏女回京,莫不是想要启用崔呈秀主持土地改革一事?”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黄立极一眼,才不慌不忙的回道:“先生说的不错,我正有这个打算,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黄立极皱了皱眉头说道:“陛下,崔呈秀昔日掌权之时,一向恃权纳贿,贪婪无度。且其人心胸狭小,同冯铨、吴淳夫等人之间也时常互相弹劾,且公然在朝中结党争权。 陛下用此人推行土地改革之策,恐怕不仅见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因为其人而平添不少阻力。 更何况,崔呈秀为魏忠贤的左膀右臂,他若是被陛下重新起用,敢问陛下可是打算让魏忠贤东山再起么?东林党人恐怕会借攻击崔呈秀的机会,抹黑土地改革之策,到时岂不是弄巧成拙?”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朕想的倒是和先生不同,自从内阁改制之后,先生所推行的各项改革似乎也陷入到了阻碍不前的地步。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那些反对改革的地方官僚同地方士绅联合了起来,他们虽然不能阻止内阁颁发改革法令,但却可以在地方上搪塞拖延内阁法令的实施,让内阁的改革法令在地方上变成一纸空文。 内阁推行改革到了现在这个程度,我们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推出几条改革法令,就可以坐着等待这些法令畅通无阻的实施下去了。 就目前来看,对比起推出新的改革法令,我以为如何落实这些法令在地方上的实施,并对法令实施效果进行及时反馈,才是我们目前最应当关注的。” “陛下的意思是?”黄立极有些疑惑的问道。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就目前来看,我们需要分散那些反对改革者的注意力,让他们不能再继续团结下去,分清敌友,各个击破。 此外,便是培养支持改革的官员,以替换那些顽固愚昧的官僚,他们若是不愿意换脑袋,就让他们换一换位置。如果朝廷在中下阶层的官员中没有足够分量的支持者,我们想要推行的改革最终还是要失败的。” 黄立极只是思考了片刻,就醒悟了过来,“陛下想要让崔呈秀主持土地改革,就是为了让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和士绅将攻击集中在他身上? 陛下的想法固然不错,但崔呈秀要是抗不住舆论的攻击,陛下的策略不就失败了么?而且以崔呈秀的个性,臣更担心他干脆在朝堂上结党自保,从而引起党争,到时朝堂官员内部的对立情绪就更严重了。”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说道:“崔呈秀若是搞得天怒人怨,那就将他撤下来就是了。 大家受不了崔呈秀的激进措施,那么我们就换一个缓和一点的人上去。如此一来,很大一部分人就会认为朝廷已经做出了让步,也就不会再对土地改革政策有什么反抗举动了。 就如夫子所云:取法乎上 得其中也。先将崔呈秀推上去,接下来换任何一人主持改革,下面反对的意见都会少上许多。这也是进二退一之策。” 虽然对于让崔呈秀复出还是有所抵触,但是听过了崇祯的解释之后,黄立极也没有了刚刚那种极力想要阻扰他复出的念头了。 他只是有些担心的问道:“现在朝中人事并无所缺,陛下起用崔呈秀,打算任以何职呢?” 朱由检对于这个问题倒是胸有成竹,他很快便说道:“朕刚刚说过,改革法令想要落实下去,还需要支持改革的官员的踏实执行。 中央官校在各地的分校,今年已经推广到了省一级,朕决定明年要将分校推广到府一级。 朝廷只有切实的掌握了这些地方官员的思想动向和执政能力,并加以培训和思想教育,我们才有可能挑选出真正能干的改革派官员出来。 朕既然决定让崔呈秀主持土地改革事务,那么起码也要让他先培养出一只能够打硬仗的队伍出来。 所以朕打算任命他为中央官校的副校长,先负责筹办落实各地分校的建设和官员再教育事务。 此外,朕还会设立蓟州土地改革小组,让他担任组长,先在蓟州实验和研究,当地的土地改革政策落实方案。待到蓟州见了成效,再推广到北直隶地区…” 朱由检同黄立极在马车内的商谈,随着马车进入德胜门之后,便被外面人群的欢呼声所打断了。 在崇祯登基后对出行礼仪的不断变革下,京城百姓对于皇帝出行不再是诚惶诚恐的拜伏在道路两侧,也不是心存畏惧的面壁思过,而是可以心平气和的避让到道路两侧,等待皇帝车驾队伍的通过。 毕竟崇祯可比他的祖父和兄长要活跃的多,常常离开皇城在京中出行,按照以往的规则礼仪,这无疑让京城百姓过于困扰了。因此在他不断的严令下,除了几次祭祀出行之外,皇帝的普通出行已经简化到了避让车道等有限的几项礼节。 不过今日返回京城的崇祯,却再次受到了京城百姓的隆重欢迎,毕竟皇帝带回了一次久违的大胜。 以往辽东明军的胜败,只是让京城百姓感到义愤填膺,但他们并不觉得同自己的生活有关。因为在这些百姓的眼中,就算辽东明军屡战屡败,他们还有一座山海关可以抵挡住后金军的入侵。 直到这次后金绕道击破了蓟州长城,差点攻入到了京畿地区,才让京城百姓觉得,京畿的安全并不是那么的稳如泰山。 如此一来,御驾亲征赶跑了后金军的崇祯,自然也就得到了京畿百姓最为热烈的爱戴。看着朱由检打开车窗,向着两侧百姓招手致意,黄立极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崇祯已然坐稳了皇帝的位置。 第5章 旁观者 当崇祯的车队进入京城时,章正宸也正陪着刚认识的好友吴麟征在道旁迎接皇帝车驾回京。虽然德胜门大街两旁人山人海,因为附近居住的百姓都出来欢迎皇帝归来,所以迎接的人群是人挨着人,非常的拥挤。 不过因为他们穿着士子的服饰,一般百姓不敢挤到他们身边来,倒是让两人有较为宽敞的视野观看皇帝车驾的通过。 看着崇祯从首辅的马车内向两边挥手,为人方正,性格古板酷似老师刘宗周的章正宸顿时有些不悦的对身边的同伴说道:“首辅如何能够同陛下共乘一车接受百姓的欢呼,这是无礼之举啊。” 吴麟征下意识的向首辅马车后方的皇帝座驾看去,发觉车窗内的纱帘掀起了一道缝隙,但很快纱帘就放了下来。虽然纱帘掀起的时间非常短暂,但他已经瞄到有一位少女正坐在皇帝座驾内偷偷观望外面的人群。 吴麟征也顿时有些不喜的回了一句:“果然无礼。” 章正宸顿时转头看了一眼同伴,颇为认同的补充道:“圣生兄与我果然是同道中人,黄中五先附忠贤,后阿谀陛下,非正人也。国事败坏到如此地步,便是因为当道者皆是黄中五之类的小人也。圣生兄此次进京,当为社稷匡扶正道,将这些小人从陛下身边驱逐出去才是。” 对于章正宸此时的慷慨激昂,吴麟征也醒悟了过来,知道他刚刚的话语让这位同伴误解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去解释刚刚自己看到了什么,而是点了点头说道:“羽侯说的是,不过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在,我们还是回去再谈。” 章正宸看了看左右环绕的杂人,也就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将话题指向了黄立极的道德问题。章正宸安静下来之后,吴麟征一边注视着面前通过的车队,一边开始思量起皇帝此次亲征胜利给朝堂各方势力带来的影响了。 同还是白身的章正宸不同,吴麟征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初除建昌府推官,任上不仅压制了地方豪强,还捕捉了当地出名的大盗,因此官声甚是不错。不过随后便遇到了父丧回家丁忧,今年丁忧期满,得同年举荐,而重新复起。 不过他刚一入京就遇到了皇帝亲征,内阁六部都忙于安排皇帝出征的后勤供给,因此他也就一直没有任职,在京城闲居着。在这期间,吴麟征便去拜访了他一向甚为钦佩的刘宗周,交往中倒是同刘宗周的大弟子章正宸熟悉了起来。 虽然吴麟征能够被性格方正古板的章正宸引为知己,但他自己却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他在地方任官时,也就不能连破大案了。 此次后金军队避开了关外宁锦防线,从草原绕道入侵关内,导致京畿一带警报四起,京城附近百姓纷纷躲入外城,而京中官员却手足无措的情景。让吴麟征意识到,曾经朝堂大臣们以为泰山之靠的宁锦防线,对于后金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障碍了。 既然后金军队能够绕道进攻蓟州,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绕道进攻密云、宣大等地。看起来防守严密的长城防线,倒是成了一道处处都是漏洞的筛子。 崇祯能够不顾朝中官员的反对,以总参谋部为核心,独自掌控了整个对抗后金入侵的军队和后勤调度,并亲自出征前线,防备后金军突破蓟州防线冲入到京畿一带,应对不可谓不迅速。 但是随着前线胜利消息的传来,京城的安全再度获得了保证之后,京中那些面对噩耗曾经手足无措的官员,却又好整以暇的开始私下讨论皇帝亲征是不是必要?总参谋部越过兵部和内阁调度军队和地方物资,是不是揽权太过,有武人干政之嫌疑?等等问题。 吴麟征虽然鄙夷这些官员遇事无计可出,无事则大言不惭的样子,但是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也还是赞成这些官员们的观点的。 一个就是总参谋部的权力太大,破坏了兵部的正常运行;二则是皇帝依靠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一味媚上,不仅没有起到匡扶皇帝治国的责任,反倒是成了皇帝在百官面前的代言人。 虽然内阁改制之后首辅获得了比从前更大的权力,看起来是文官士大夫们的一次大胜利,但是现在黄立极却并没有将这个权力合适的运用起来,反而让内阁成为了皇帝的附庸,看起来还不及从前,这也是让不少士大夫们感到最为不满的地方。 毕竟从国初开始,一代代的士大夫们都希望能够恢复宋时,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权力格局。黄立极的作为,显然是让这些士大夫们的政治理想破灭了,这也是不少官员反对黄立极的缘由。 就吴麟征的政治理念来讲,他也是希望崇祯是一个无为而治的明君,而国政大事应当由内阁全权处理,皇帝只要允诺画押即可。 不过看着周围百姓对着崇祯欢呼雀跃的样子,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恐怕是很难实现了。仅仅从京城百姓对于崇祯的支持态度来看,他也不觉得崇祯会是一个安分守己,不愿意插手政务的无为之君了。 而挟亲征胜利回来的皇帝,接下来必然是声望大涨,只要这场胜利还没有被京城百姓所忘却,崇祯想要做什么,估计得到京城百姓支持的几率是极高的。即便是那些百姓中声望出众的清官名流,此刻想要阻挡在崇祯面前,估计也要被碰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距离吴、章两人不远处的一座临街茶楼的二楼上,刘香和弟弟刘鹏也正站在一间雅座的窗边,观看着皇帝的车队通过。 刘香一脸不忿的注视着从下方街道通过的庞大车队,口中不由说道:“还是做皇帝威风啊,不过是出京走了一趟,回来就快被这些京城百姓供到天上去了。随便到什么地方都带上这么多人护卫,那些鞑子不早就吓跑了么?” 站在他身边的刘鹏,顿时有些不乐意的顶了哥哥一句,“兄长还是放尊重一些吧,这里是京城不是香岛,兄长对陛下不恭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难道会有好果子吃?” 刘香顿时有些恼火的转头瞪了过去,看着刘鹏低下头去,才打量着房间内的几名亲信说道:“今日在这房内的都是自家人,难道还会有人出卖自己兄弟不成?再说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你紧张个屁啊。” 刘鹏虽然畏惧了于兄长的积威,此刻也还是不肯服输的回道:“我不仅是为兄长担忧,也是为自家兄弟们担忧。 兄长以前一贯说,那些荷兰红毛人可信,结果红毛人的商馆被安南人烧毁之后,他们不是依旧屁都没放一个?兄长找他们一起商议联手夺回西贡,他们除了敷衍之外,还做了什么了? 现在我们有数百兄弟和数千乡亲还在安南人手里,若是朝廷不愿意出面,天知道安南人会把他们押到什么地方去做苦力去。 我们这次上京,不就是恳求陛下出面,看看能不能让安南人让步,就算不把西贡吐出来,起码也要将那些俘虏放回来,否则回去怎么和兄弟们交代? 既然是来恳求陛下,态度起码也得恭敬一些吧?再说了,我们现在都已经投诚朝廷,也已经是陛下的臣子了,身为臣子在背后议论君上,这怎么说也不合适吧?” 刘香听着弟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顿时就想竖起眉头骂过去,他正想说投诚朝廷不过是一时之策,只要有人有船,在广东到安南的海面上他们就是王,当了几天朝廷的官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去向那些达官贵人卑躬屈膝,简直就是软骨头。 不过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房内的四、五名部下,却发觉居然大多是赞同弟弟这番话语的,他随即缓和了脸色,呵呵笑道:“不过是随口说笑,你何必如此认真。好了,哥哥听你的劝,今后再不说对陛下不恭的话就是了。 陛下既然已经回京,接下来就要准备如何劝说陛下帮助我们对付安南人了。这海商协会里,数郑一官的势力最大,但是他和我向来不对付,到时未必会帮我们说话。 不过郑一官的对头许心素据说甚得陛下信任,你去找找关系让我和他见上一面,要是他能在陛下面前帮我们说说话,说不定这次上京之行的目的就能早日达成了…” 刘鹏听从了刘香的吩咐,带着三人离开了房间,剩下的两名人皆是刘香的亲信,也是保护他从西贡逃出来的左右手。 看着刘鹏离去之后,一位跟了刘香十多年的亲信看着刘香的脸色,不由凑上去说道:“大首领,这二首领自从当了香岛守备之后,似乎就同大首领疏远了啊。” 刘香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胡子,待他伸手摸了一个空之后,才想起他仿效关公蓄的大胡子因为逃离西贡时被火撩到,都已经被他剃了去。 这不由让他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什么大首领,老子是西贡镇守使。老二这混账,吃了几天朝廷的大米,这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看着刘香发怒,两名亲信顿时不敢再开口说话了。刘香恼怒了一阵,便恢复了镇静,对着两名亲信说道:“我们也该走了,郑一官再混蛋,这时候也要去见见他,不搞清楚他心里的想法,老子心里也不踏实…” 第6章 宫内 东华门外,一群配朱着紫的大太监们正焦急的等待着皇帝的返回,而每隔半个钟头就会有一名小太监跑来向他们通报,皇帝的座驾已经抵达了何处。 虽然他们都可算的上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在外人眼中地位也不让内阁六部的高官,但是在这种时刻他们却不能出现在迎接的官员之中,只能在紫禁城内等候着。 然而即便是在等候之中,太监们也分成了不同的几个派别,王承恩、王德化站在最前方,站在他们之后的则是吕琦和张省声,而在这四人之后的便是次一等级的太监们。 自宫内二十四衙门统合为内务府之后,自崇祯登基以来的宫内权力新格局总算是渐渐成型了。王承恩、王德化这两位出身信王潜邸的太监,自然是最受崇祯信任的第一等级。而吕琦和张省声虽然比之前两位地位稍次,但也是深受崇祯看重的人物。 这四人基本取代了宫内旧有的势力集团,成为了今日掌控整个宫城的4个势力代表。虽然原本宫内的旧势力并不甘心就此退让,但是在经过了反复清洗之后,这些最为顽固和抱团的旧宦官势力,差不多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些最识时务的人员。 王承恩在宫门前不停的来回走动着,王德化也同样如此,两人偶然视线交错时都会下意识的错开去。虽然他们都出身于潜邸,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到还不如旁人更为和睦。 不过王承恩今天倒是没有心思同王德化别什么苗头了,他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皇帝身上。自十年前被分配到崇祯身边服侍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同皇帝分开这么久的时间。 老实说,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焦虑不安,提心吊胆的很,生怕皇帝出征在外遇到了什么意外,或是因为无人照顾而染上什么疾病。 他对于崇祯的担心,不仅仅在于他现在的一切都来自于崇祯的给予,一旦崇祯出了什么意外,他也就成了一个寻常的太监。除此之外,服侍了崇祯近十年的王承恩,也已经将皇帝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他完全无法想象失去了崇祯的生活。 虽然宫内的太监都被阉去了是非根,但并不代表他们的情感也被一起阉掉了。事实上因为身体上的残缺,使得他们的情感变得有些扭曲,也变得比常人更为敏感一些。 而一名太监的地位和身份的变化,从来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而是由他们所服侍的那位主子的身份地位所决定的。正因为这种荣辱与共的主从关系,使得每个太监对于自己服侍的主人都具有极高的忠诚度。没有这种高度的忠诚,他们也就无法全心全意的服从于主人的命令,自然也就得不到主人的信任。 当然,反过来也就证明了,为什么皇帝总是喜欢任用太监的原因。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私人企业也一样喜欢任用熟人和同学,更何况是古代的君王。在皇帝的眼中,这天下都是自家的私产,交给文官们去贪污,到还不如让眼前这些熟悉的宦官去占一占便宜。 起码这些宦官们贪污了钱财之后,还会记得卖力取悦皇帝,而那些文官们贪不比宦官少贪,最为可恶的就是,他们贪完了之后,还总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公然让皇帝去当冤大头。 就算是张居正这样的名臣,当初不断往自家宅邸里收罗海内外美女的时候,还将偷懒逃了一天学的万历给训斥的面红耳赤的。 王承恩等人正等的焦急的时候,突然就看到远处一个小太监提着袍服的下摆,拼命的向着宫门跑来。 “回各位公公,陛、陛下的马车已经过了东安门了。”这位小太监跑到了王承恩等人面前之后,立刻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等待的众人汇报道。 王承恩楞了片刻,便立刻精神振奋了起来,整了整衣冠对着同僚说道:“陛下马上就要到了,大家都准备接驾吧。” 看着同僚们都开始忙于准备起来,吕琦总是感觉有什么事还没有做,他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会,终于有所明悟的上前对着王承恩等同僚说道:“两位王公公,我们是不是还应当派人将陛下回宫的消息传递给几位娘娘?” 王承恩点了点头,便指派了身边的几位太监回去宫内传信。在这些太监翘首等待中,很快一辆宽大的马车便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出现在了东华门外的大道上。 在众人还在酝酿情绪的时候,王承恩已经不管不顾的提着袍服向着马车跑去了,堪堪跑到马车边上,王承恩已经迫不及待的对着马车内喊道:“陛下、陛下你可回来了,老臣可是想死你了…” 就在这时,连善祥已经匆匆跑了上来,尴尬而小声的打断了他说道:“王公公,陛下不在车内,陛下坐着黄首辅的马车去文华殿了。” 王承恩顿时收敛了情绪,不着痕迹的擦去了眼角的眼泪说道:“陛下不在马车里,可杂家怎么刚刚听到马车里有声音呢?” 连善祥看着王承恩身后跟来的太监们,不由欲言又止。王承恩回头看了看,便对着这些同僚们吩咐道:“除了德化、吕琦、省声留下,其他人都散去了吧。回去好好做好自己的事,今日是陛下第一日回宫,路途劳顿,一定要准备好热水和新鲜食材,陛下喜欢吃新鲜的小菜而不是温在蒸笼里的温食,所以膳食房一定要好好准备,别让陛下第一天回来就不满意。” 看着其他人退去之后,连善祥才开口说道:“马车里面坐的是崔氏女,陛下有令,让王公公将她交给袁贵妃安置。那么下官就将她交给公公了,下官还需要去安顿跟随陛下回来的近卫一师官兵。” 连善祥将手里的烫手山芋交出去之后,就忙不迭的带着部下逃离了,不提王承恩等人如何头疼,要如何将这名女子安置好,同黄立极回到文华殿的崇祯,开始坐下接见各部官员了。 如果不是后金的入侵,原本这个时节已经是官府封衙休息的时候了。因为后金的绕道入侵,这些官员们不仅没有享受到一年一度的春假,还一直忙到现在。到了现在战争结束,他们自然希望能够得到皇帝认可,他们在这段时间内的辛勤付出。 对于这种惠而不费,又能增加官员积极性的活动,朱由检向来是不会拒绝的。同六部官员的见面,虽然都没有谈上几句,但是接见了数百位官员之后,天色也黑了下来。 朱由检同内阁阁臣告辞之后,便直接返回了后宫。虽然才离开了紫禁城2个多月,但是再次走入乾清门的时候,崇祯却突然感觉心里开始宁静下来,好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返回家中一样。 不过有了回家的感觉,崇祯却没有得到家人的欢迎。在他回京之前,已经知道周后先诞下了一位公主,而田妃后诞下了一位皇子。 崇祯回到宫内的第一件事,便是兴冲冲的去看望周后、田妃和他的一双儿女,结果周后对他却一反常态的冷淡,抱了一会女儿又因为弄哭了婴儿被周玉凤夺了回去,随后周玉凤便对他下了逐客令。 从皇后那里出来的朱由检虽然有些扫兴,不过还是去了田妃那里。不过这一次他的待遇就更差了,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田秀英说自己身体不适,孩子也已经熟睡,今日就不让他入内了。 连续两次遇到了冷脸,朱由检原本颇高的兴致,这下也有些怒气了。他甚至连袁妃那边都懒得去,打算直接回乾清宫了。 不过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不由疑惑的向身边陪侍的王承恩询问道:“皇后和田妃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看到朕完好无损的回来,还不乐意了?” 王承恩赶紧摇头说道:“陛下切勿误会,陛下离京之后,几位娘娘天天礼佛祷告,还下令将膳食改成了素斋,为陛下祈福。 还是臣等苦苦相劝,让两位娘娘为胎儿着想,才改成了三日一素。听说陛下在前线打了胜仗,几位娘娘高兴的都更什么似的。 听到陛下今日回京,昨日皇后殿下就开始预备菜肴,打算亲自下厨,为陛下接风洗尘。只不过…” 朱由检顿时奇怪的问道:“只不过什么?” 王承恩小声的回道:“只不过几位娘娘得知,陛下并非是一个人回京,还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因此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朱由检听了顿时有些感到心虚,他沉默了一会才问道:“王伴伴,那你说朕现在是去看袁妃好?还是直接回乾清宫好?” 对于这种必然得罪人的问题,王承恩选择了装傻,朱由检看他哼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终于不再为难他。 “算了,还是回乾清宫安全。一会派人给袁妃那里送道菜,不,给所有人都送一道菜,就当是朕的歉意了。让人准备热水,朕要好好泡一泡,然后再吃上一顿好的…” 朱由检再次动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对着王承恩吩咐着。虽然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但是数盏玻璃灯将崇祯面前的道路照得甚为明亮。 弄清楚了宫内几位女子同自己闹别扭的缘由后,朱由检终于可以较为轻快的返回自己的寝宫了,刚刚因为被冷落而产生的郁闷之气,也就消失了。 第7章 新的一天 将后金军成功的驱逐出关的苏长青,觉得自苏醒以来始终追逐在他背后的恐惧终于远离了一些,这让他的精神第一次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他本以为回到宫内之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晚,过上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生活。 不过第二天睁开眼睛之后,他就发觉自己是想多了,看着吕琦亲手拉开窗帘之后,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依然准时的苏醒了过来。 朱由检小小的叹了口气,却也没有继续躺回去,他一边让边上的内侍替他穿上了衣服,一边向着吕琦询问道:“今日朕的行程可有什么安排么?” 吕琦抱着一件外袍站在他身边说道:“内阁今日还在讨论关于战后的善后事宜,还有诸军犒赏的用度,至于六部官员昨日被陛下接见之后,也正按照陛下的命令,开始让一些不重要的部门补放春假。如果陛下有暇,可以前往视察。 自上个月开始,各省士绅代表驻京大会、各省商人代表驻京大会、海外贸易商人协会都已经开幕了。根据臣收到的会议记录,前两个大会并无什么异常,他们讨论最多的事务还是陛下亲征能不能胜利,不少人还出资购买了战争公债。 不过海外贸易商人协会讨论的事务颇有些出格,因为陛下尚未返回京城,所以协会召开了几次会议都不欢而散了,陛下若是有空,倒不妨先看看他们讨论的会议内容。 另外,山西巡抚洪承畴、山西都督曹文诏、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等人联名上奏,关于张家口、大同等地二十三家商号通敌,将各种违禁物资偷运出关,销售给蒙古各部和建虏一案。经他们查证,这二十三家商号走私违禁物资超过七年,走私金额总数超过七百万两,获得的收益也有数百万两…” 朱由检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说道:“二十三家商号涉案,他们一共查抄了多少银两?” 吕琦低头回忆了一会,才确定的说道:“地方官员查抄记录是:现银八十九万两,查封资产约一百五十九万余两。而另外几家记录在案但未并案处置的商人,向内务府缴纳了2百万元赎罪银,并向内务府转让了山西银行5.7%的股权。”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恩,这个数字也差不多了。通知下去,完整的通敌案记录要送回锦衣卫保存,此案也就到此为止。另外,从没收金额中抽出15%,奖励给各方办案人员。至于内务府这边也提出赎罪银的10%,奖励给内务府和锦衣卫派出的参与办案人员。” 吕琦顿时有些不舍的回道:“陛下,这是不是太慷慨了一些。据臣派出的几位社会调查员汇报,这些办案官员在办案过程中已经贪墨下了不少财物,没有让他们把贪墨的财物吐出来,还要再拿出钱奖励他们,陛下未免太放纵他们了。” 已经穿戴好的朱由检审视了一下穿着之后,才不以为意的对着吕琦说道:“那不一样,朕给他们的是奖励,他们私下贪墨的那叫犯罪。 朕现在不追究他们贪墨,一是世情如此;二是我们现在的目标是通敌的叛徒,不是内部的腐化之徒。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先清理了那些出卖大明利益的叛徒,然后再来处置内部腐化的官员。我们遇到的阻力不仅会减少到最小,还能慢慢收拢人心,这才是朝廷最实际可行的选择。 要是想要一口气将所有敌人都消灭掉,那么我们就会遇到一个强大而团结的对手,就算我们最终能够获胜,胜利果实也未必会落在我们手里,落在旁观的第三者手中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不过社会调查部和南镇抚司可以联系的紧密一些,将这些人的贪墨证据先保存起来,也许以后会用的上。” 吕琦下意识的躬身回道:“是的,陛下。” 朱由检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去上书房,你将海外贸易商人协会这些天的会议记录,还有那些商人代表的言行记录,都拿给朕瞧瞧…” 当上书房新换上的自鸣钟再一次报时之后,朱由检终于看完了摊满了书桌的各种记录,他撇了撇钟面上的时针指向了九时正后,不由双手放在脑后交叉互握,然后挺直了腰板伸了一个懒腰。 感到轻松了一些的朱由检,随即对着一边的王承恩和吕琦说道:“走吧,去听听海外贸易商人协会的代表们,在今天的会上会讨论些什么?” 九点四十五分,许心素看着同刘香吵成一团的几名新晋海商代表,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感觉今日上午的时光又要白白浪费了。 经过了改造的嘉乐殿,虽然殿外还是寒风刺骨的天气,但是殿内却在数条地龙的作用下温暖如春,以南方人为主的海商代表们,在殿内完全没有感受到北方的严寒,因此大家都脱去了裘服,精力充沛的互相争吵着。 和刘香争吵的,并不是郑芝龙的部下,而是刚刚进入海商协会不久的一些代表。在招安之后,各海盗首领中,刘香对于朝廷的警惕最为严重,因此虽然得到了香岛的地盘,但是他却将自己的根据地放在了刚占领没多久的西贡,并始终保持着同荷兰人的私下联络。 对于海盗集团的其他海盗来说,在没有招安之前,阻扰海外贸易的朝廷自然是第一大敌,所以各家海盗之间虽然有什么恩怨,但是为了自己的生存问题,也要团结一致对抗朝廷。 但是在他们招安之后,放开了海外贸易,并试图制定海上贸易秩序的朝廷便得到了大多数海商的支持,特别是那些实力较弱的海商的支持。 而放开了海上贸易的大明,也很快让这些兼职海盗的海商们发觉,原本他们觉得浩瀚的海洋突然之间就变小了。 利润最为丰厚的日本航线,最赚钱的生丝贸易直接被朝廷和几个大海商集团所垄断了,而其他商品的贸易,又随着海上秩序的恢复,中日贸易船只的不断增多,导致普通货物的利润不断在减少。 最让这些海商感到头疼的,还是日本国内存银因为大明海外贸易的迅猛发展,开始了加速流出。这种白银外流的速度,使得德川幕府的官僚们惊慌失措,已经开始实施限制日本的对外贸易规模了。 日本航线的竞争加剧和输入货物的上限限制,使得中国海商将目光转向了南洋、印度洋和更远的欧洲。南洋作为中华文明的辐射区域,即便是在大明禁海的期间,这里也没有断绝过中国商人的足迹。 只不过在大明禁海期间,出海贸易的商人数量有限,所以对于这些中国商人来说,南洋就像是一个无法填满的巨胃,不论多少货物运输到南洋,都能销售出去。当然,这些中国货物的销售对象并不仅仅是南洋土著,还有依托于南洋各港进行转口贸易的欧洲及穆斯林、印度商人。 虽然在南洋销售货物价格比日本要低上许多,但是对于中国海商来说,这已经是国内贸易的数倍利润了。而且他们并不需要冒着风险穿越危险的印度洋,这种贸易方式自然也就已经能够让中国海商们所接受了。 但是当朝廷放开了对海外贸易的管制之后,南洋的中国货物价格顿时下降到了一个连中国海商都觉得无利可图的地步。 刚开始的时候,大多数中国海商都以为,这是他们运出的货物太多,而南洋和欧洲、穆斯林地区、印度等地的市场容纳有限,所以才卖不出价格。 不过随着几位胆大的海商驾着海船冲出了马六甲海峡,将中国货物运到了印度洋上的各个国家之后,海商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是欧洲、穆斯林地区、印度等地的市场有限,在那些国家中国货物依然居高不下。 而是那些前来贩运中国货物的商人们心黑,他们一边试图维持中国货物在国内的高价,又一边试图以更为低廉的价格在南洋收购中国货物,所以联手设置了一个购买上限,让中国商人之间互相竞争压价而已。 当然这种购买上限,也同这些远洋贸易商人的资本金额有关,除了一小部分奢侈品之外,基本上各国商人都没有什么大宗货物可以用来弥补同中国的贸易逆差的,他们只能控制贸易数量,以防止手中的现金出现枯竭的状况。 如此一来,中国海商同这些异国海商也就从合作关系变成了竞争、对抗关系。而到了崇祯三年初,若论最让这些中国海商感到难以忍受的某国商人,则非荷兰东印度公司莫属。 荷兰东印度公司占据了香料群岛之后,在南洋各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他不仅禁止各国商人同香料群岛进行直接贸易,还试图垄断南洋区域的所有贸易。 比如建立巴达维亚控制巽他海峡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又开始谋取葡萄牙人占领的马六甲城,试图控制马六甲海峡。一旦让荷兰人控制了这两个海峡,不管是外洋商船进入南洋,还是中国商船想要出去,都要经过荷兰人的同意才行。 这对于刚刚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中国海商来说,荷兰人的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就成功登上了中国海商最为敌视的对象,位居于曾经屠杀了中国移民的西班牙人之上。 第8章 对质 和刘香争吵的最为激烈的,是一个叫顾容的靖江海商,他小时候生过天花,虽然侥幸痊愈,但也留下了一脸麻子,加上在家中排行第三,因此相熟的人都叫他顾三麻子。 年仅22岁的顾容原本是一个私盐贩子,不过随着上海开埠,跟崇明沈家相熟的他便转而投身于海外贸易去了。 刘香上京之后,便在会议中宣传了安南人袭击西贡的事情,他要求海商协会的代表们协同一致,帮助他一起向朝廷声援讨伐广南国,夺回西贡并解救被俘的部下和移民。 在这一点上,协会的各位代表其实并没有出声反对,他们也觉得广南国袭击西贡似乎出格了些,如果大家袖手旁观,说不定下一个被袭击的对象就是自己。 但接下去刘香很是无耻的认为,他作为西贡镇守使,有权利领导收复西贡的船队,并且疏通朝廷出兵的费用,应当由海商协会来承担。此外刘香还坚持要联络在西贡之夜中受到损失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要同这些荷兰人组成联军对广南国进攻施压。 不管是让大家提他承担疏通朝廷的费用,还是联络荷兰人的主张,都让会议上的代表们感到了不满,尤其是像顾容这样新投入海外贸易的商人,更是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了侵犯。 同被招安的十八芝海盗集团和许心素等海商、四海商行不同,顾容这样的新海商们并没有享受到朝廷开发海禁后最为优待的待遇。 比如朝廷设立的东海巡阅府、台海巡阅府和西贡、安不纳等镇守府,这些海外贸易管理、海上安全管理及海外领土管理权力集于一身的官府,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北方的四海商行及南方被招安的海盗手中。 即便是以崇明沈家为首的海商家族,也没能从这些海盗手中分到一杯羹来。不过江浙及上海的大海商们,因为控制着货物产出,还有上海及舟山两个港口在手,因此倒也同这些掌握了海上航行安全的前海盗们可以融洽相处。 但是像顾三麻子之类的中小海商,身后既没有地方士绅支持,又没有赶上被朝廷招安的好时机,因此在大明海商之中算是最底层的一群人。 被招安的海盗也好,崇明沈家这样的大海商也好,他们仗着先行一步的优势,已经瓜分了原本中国海商控制的那些海外市场。当顾容这样的中小商人踏入这个行业之后,他们要么替前者打下手,要么便是开拓出一个新的市场出来。 给前者打下手,换取一些残羹冷炙活下去,也许有些人会感到满足,但更多具有冒险精神,想要发财的中国商人是不愿意的。而这个时代敢于出海经商的中国人,从来都不会缺乏冒险精神和发财的欲望。 或者说,他们投入这一行所追求的,便正是这两样东西。这样一来,突破马六甲海峡,参与到更广阔的海外贸易中去,便是顾容这样的海商们想要追求的目标,这也是顾容这样的海商团体敌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缘由。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谚语,因为出于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敌视,占据了马六甲城向中国商船征收高额税赋的葡萄牙人,反而获得了顾容等海商代表的同情。毕竟葡萄牙人只是要钱,而荷兰人则是想要将他们的生意也一起端了去。 第一次参与会议的顾容等人,原本就是想要在这次会议上向皇帝提出,让朝廷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施压,禁止这些红毛鬼子再干涉中国海商们的自由贸易。结果他们还没有见到皇帝,却听到了刘香想要联合荷兰东印度公司打压广南国的主张,这自然就激起了他们的反对。 虽然刘香是海盗出身,言谈之中还常常透出了些许凶恶之气,但是出身私盐贩子的顾容却一点都不惧怕他,还直接在会场上同他争执了起来。在顾容的带动下,反对同荷兰人结盟的海商代表也纷纷挺身而出了。 而会场上私交同荷兰人不错的代表并不少,但是愿意站在刘香一边的却不多。除了专注于东海事务的许心素偶尔会帮腔刘香几句,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更乐意看着刘香同顾容等人争吵。 比如嘉义县男郑芝龙就很愿意看着,曾经和自己地位不分上下的刘香,脸红脖子粗的同一群新晋代表们吵架。刘香的拙劣表现,使得他们这群原十八芝的首领们都为之耻笑不已,这位广东的大海盗不仅丢掉了自己的汛地,还被这群新人代表当面批驳他勾搭荷兰人的行径,实在是脸面都丢光了。 郑芝龙有些轻蔑的看着咆哮不已的刘香,感觉这个人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虽然他曾经是十八芝中实力较为雄厚的几位首领之一,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被朝廷招安之后的海盗们,按照朝廷划分的区域都算是在海上有了一席之地的方面之员。 刘香被安南人袭击丢掉了汛地和自己的部下,那上京之后就应当服服帖帖的伏低做小,说不定大家还要看着以往的情分上拉他一把。但是这位曾经的海盗首领到现在还没搞清状况,明明是上京来求援的,却装出了一副大爷般的嘴脸,还时不时的拿荷兰人来暗示他并非没有依靠。 郑芝龙有时都想不明白,像刘香这么愚蠢的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觉得要是在皇帝面前,刘香也是这副模样,估计得不到皇帝的支持不说,还会遭受一些惩罚吧。他心里不由转念想到,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看看这位皇帝的度量究竟能有多大,也好让他心里有个数。 就在会场内的众人心思各异的看着刘香等人争吵时,一名侍卫匆匆跑进了会场,走到今日议长的面前小声的说了几句。于是原本愁眉苦脸看着下方代表吵架的议长,立刻站了起来,抓过了面前的木槌,在木桌上快速的敲击了起来。 当会场内的代表都被敲击声吸引住之后,这位五十余岁的议长顿时高声喊道:“都安静下来,陛下已经前来嘉乐殿,全体代表起立,准备迎接陛下入场…” 朱由检来到嘉乐殿门口时,便看到一群人正站在台阶上欢迎着自己,他上前同这些代表们寒暄了几句,便让众人一起入内继续开会。 今日担任议长的代表小声的向皇帝解说了一遍,在他到来之前会场内讨论了什么问题。听完了议长的讲述之后,朱由检便站到了议长的席位上,他举起木槌敲击了几下,看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才不慌不忙的说了几句。 “朕之前因为出征在外,所以无法参加前段时间的会议讨论,但是关于诸位代表的发言和前段时间会议的讨论内容,朕已经粗粗翻了一遍。 诸位代表也应当很清楚,由于后金入侵边关,朕不得不亲自带兵出征,昨日才回到京城。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善后事宜尚未处置,而且这两个多月来朕不在京城,也积累了不少各地的公文要处理。 所以,朕最近并没有什么时间来参与海商协会的会议。不过考虑到海商协会对我大明海外贸易的重要性,朕还是第一时间来看望你们了。朕希望能够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将协会需要同朝廷沟通的事务先听取了,不知诸位代表有没有意见?” 对于崇祯的表态,在场的海商代表们都齐齐表示,他们对于皇帝的建议并无意见。朱由检还没有继续发言的时候,刘香已经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说道:“陛下说的极是,臣这里就有重要的事务需要向陛下汇报,希望朝廷能够帮助…” 生怕有人出声破坏了他的好事,刘香不带喘气的将自己这次上京的目的一口气说了出来。幸好他水性不错,一口气能够支撑着说完了自己的请求,不过他的举动倒是让朱由检为他着急了半天,担心他一口气缓不过来,直接倒在地上。 听着刘香说完,朱由检才招手让他坐下休息休息,口中调侃的说道:“原来你就是朕的西贡镇守使刘香?朕还真要感谢下安南人,没有他们攻下西贡,估计朕都要搞不清楚朕的西贡镇守使长什么模样了。” 皇帝的话语让代表们哄堂大笑,原本脸就黑刘香看起来脸色更黑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对着崇祯解释道:“臣不是不愿意上京,只是去年西贡刚刚建设。臣放心不下,才让臣弟代替臣上京开会的。”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刘镇守使不必紧张,朕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咱们现在进入正题,朕这里也接到了广南国主阮福源的一封奏报,他说自去年开始有一群广东海盗假大明官兵之名,伪造了官服印信,强占了广南国和柬埔寨交界区域的普利安哥。 这位广南国主之所以认为这是一群假冒大明官兵的海盗,是基于这群海盗占了普利安哥之后便抢掠当地安南百姓的土地、房宅…” 朱由检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了阮福源的奏折,一条条的对着刘香念了起来。刘香顿时有些坐卧不安了起来,场内的其他代表也谨慎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想要知道崇祯对于西贡事件的真实想法。 朱由检念了数条之后便不耐的将奏折丢在桌上,对着刘香训斥道:“刘镇守使,你要是想当海盗就别穿这身官服,穿着官服干出这等事来,不是给朕抹黑么? 你做了这些事也罢了,居然还让安南人将你从西贡赶了出来,让那个阮福源将这些罪证送到了朕的面前。你现在还要让朝廷出兵帮你夺回西贡,这师出何名?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内阁无暇顾及这事,朝廷都要拿你的脑袋去安抚安南去了。” 刘香赶紧避席上前跪拜崇祯说道:“陛下,小臣实在是冤枉,这个阮福源…” 朱由检顿时皱着眉头喝道:“住口,阮福源也是你叫的。” 刘香立刻改口道:“阮国主完全是血口喷人,小臣绝对没有干过这些巧取豪夺之事。这西贡本是柬埔寨的地方,当地人称之为水真腊。西贡和安南之间还隔着一个占婆国,怎么就成了安南的地方了? 臣不过是遵从了当地柬埔寨人的请求,将一些擅自前来西贡占地开垦的安南移民驱逐回去而已,绝不是臣想要夺取他们的土地,才赶他们走的…” 第9章 自由贸易 听完了刘香为自己的辩解,朱由检这才半信半疑的说道:“既然你和广南国主各执一词,这场官司朕就先放一放。 但是你想要让朝廷出兵一事,朕也不会应允。我大明统御万方,依靠的是文明秩序而不是武力征服,若是广南国主并没有犯错,而朝廷却出兵去攻打他,我大明海外的藩国岂不是人人自危? 再说了,我大明禁海日久,虽然开海之后海上贸易日趋繁盛,但是我大明的海上武力却没这么快发展起来。这些海外藩国之所以还能对我国保持宗藩之礼,不是畏惧我国的武力,而是延续了以往的习俗而已。 在我国海上武力没有恢复之前,为了大多数海商的利益,维持现有的宗藩体系,不但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 对于皇帝的话语,一干海商代表都深以为然的点头赞成。他们在海外凭借着大明的身份还是获得了不少好处的,不管是普通海商还是郑芝龙这样的官商,在南洋同欧洲商人竞争对抗时,还是得到了当地土著的不少帮助的。 而对于刘香来说,崇祯的话语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他虽然知道这次上京的目的会很难达成,但却没想过会这么轻易的被皇帝所拒绝。 然而就算是如此,刘香也没有如从前一般感到愤怒,而是感到了不由自主的惶恐。虽然刘香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胆怯的一天,不过在这样一个被孤立的环境之下,他也感到心里紧张了起来。 因为他不能确定,皇帝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将他囚禁在京城里,这一刻他倒是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贸贸然的进京了。 不过崇祯随后说的话终于让他这种不安减轻了不少,朱由检又继续说道:“不过广南国主的奏章上并没有提到关于西贡城内俘虏我大明移民的事情,这显然是有欺瞒朕的意思。 不过不管刘镇守使你做了什么,我大明百姓总是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朕会让总理衙门派人前往广南国,要求广南国主保护我大明百姓的安全。对于这些大明百姓的事情,朝廷会关注到底,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但是作为西贡镇守使,西贡丢失的问题,你要想办法自己解决,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自己去把西贡找回来。丢失了西贡的西贡镇守使,真是天下之奇闻。 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力不济,找不回西贡了,也可以向朝廷请辞,朕自然会另外派人去取回西贡。你先退下吧,好好想清楚了再来同朕说。” 刘香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其他代表完全没在意他有什么想法,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着皇帝请求发言,希望能让崇祯听取他们的请求。 海商协会成立的时间还是太短,很多规章制度都在磨合当中,加上海商的贸易活动往往脱离了大明固有的社会秩序,因此这个组织虽然有着各种不完美,但却是大明少有的一个朝气蓬勃,发展迅速的社会组织。 这个由海商推荐代表组成,负责管理大明海外贸易的组织,还没有形成固定的阶层,就算是郑芝龙等先行者也没想过,要垄断海商代表的名额来控制这个组织,当然崇祯的默许和保护也有几分功劳。 这些海商代表的背后,大多站立着利益未必完全一致的数十名、乃至上百名海商。他们推举出自己的代表上京参加会议,便是希望能够从协会中分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利益。 但是过去半个多月的会议让这些代表意识到,没有一个有决断能力的领袖,他们参加会议发表的言论,往往就成了没有任何意义的扯皮。 崇祯对于刘香提出请求的迅速裁断,不仅没有让这些与会代表感到失望,反而让他们觉得终于有了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了。因此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在皇帝面前阐述自己的请求,从而得到一个真正的答复,不至于让他们感觉自己白来一趟。 相比起去年的海商代表会议,今年参加会议的海商代表高达156人,几乎是去年的一倍,想要一个个的听取每个代表的意愿,显然是不太可能之事。 于是朱由检抓起木槌猛烈的在桌上敲击了起来,等待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朕只要一双耳朵,如果你们一起开口,朕就什么也听不到。朕的意思不如这样,我们按照十比一的比例,从各位代表中推举出16…不,还是15名代表,设立一个主席团。 这15名代表组建的主席团是做什么的呢?就是审核各位代表提出的诉求,将相同的诉求进行合并,对于一些不合理的诉求进行驳回,最终整理成一份需要表决的议案记录。 为了防止主席团的代表偏袒自己的诉求,但凡是选上主席团的代表,必须向各位代表宣誓放弃在本次会议中提出议案的权力。今后每年会议召开必须先选出主席团,上一年度已经担任过主席团代表的代表,可以在选举前事先声明放弃,其他人则不得放弃这个义务。 当然,今日朕还是会直接听取你们的诉求,不过不是全部,而是挑选一部分人出来讲述。今日过后,我们便按照新规则召开会议…” 皇帝的情急生智,终于让一团混乱的会场重新恢复了秩序,代表们在皇帝的要求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安静下来的会场,朱由检很是满意的开始了点名。 临近中午的时候,崇祯陆陆续续的听了十二三名代表的诉求,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他便中止了点名说道:“刚刚十多位代表的的主张,朕差不多都听明白了,那么从下午开始,各位代表便开始书写自己的诉求交给主席团审核,然后朕会一一查阅,再安排时间同各位进行讨论这些诉求。 不过在结束上午的会议之前,朕还想在说上几句。从刚刚几位代表的诉求中,朕以为他们说的大多是一个问题,就是自由贸易和公平贸易。 随着我国海外贸易的迅速发展,出海经商船只商人的不断增加,中国商人之间的贸易纠纷、我国商人同海外各国商人之间的贸易纠纷、我国商人同贸易所在地官府的冲突和矛盾也在不断的上升。 刚刚的几位代表所描述的问题,大多是关注于自己在这种贸易纠纷中遭到了损失,希望朝廷能够给予你们帮助。 就朕看来,中国商人在海外遇到了麻烦向朝廷请求帮助,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毕竟你们参与的海外贸易,已经给朝廷缴纳了税款,作出了贡献,因此你们有这个权力要求朝廷进行保护。 但是朕还是希望各位代表记住,以今日海上航行的技术,和大明海外贸易的规模,同大明单薄的海上武力相比,如果什么问题都要等待朝廷来出面,说的不好听一些,黄花菜都要凉了。 所以,朕希望各位代表要加强对海商协会、大明在海外的巡阅府、镇守府的联系,尽可能的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你们在进行海外贸易的同时,也应当互相合作,维护大明和同胞的利益,不要相互拆台,给那些外国商人或是势力以挑唆离间的计划。 当然,朕也不是说朝廷对于你们提出的主张会视而不见,就朕看来想要从根本上解决你们提出的这些问题,最根本的还是要制定自由贸易的规则。 只有我们先建立了一套关于自由贸易的准则,我们才能依照这套准则在东亚、在亚洲、乃至于整个世界建立一套海上贸易的秩序。 当我们掌握了海上贸易的秩序之后,大明便可以依靠这套海上秩序去维护各位的整体权益。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搞一些小恩小惠。 因此,朕建议,海商协会应当就自由贸易本身商议出一套规则来,然后交由总理衙门审核颁定,再推广到同我大明海外贸易利益相关的各方,让他们遵照执行。” 随着皇帝的话音方落,便有代表探求的询问道:“可是陛下,光是我们在这里制定自由贸易的规则真的有用么? 海外各藩国的国王也许还会假装服从一下,但是他们下面的官吏商民恐怕未必会真心接受我们制定的贸易规则。特别是那些欧洲来的商人,他们仗着船坚炮利,连当地的土著酋王都不放在眼里的。” 朱由检立刻回道:“要让别人接受我们制定的贸易规则,一是靠各位制定规则时不要有失公允;二就是朝廷也要组建一支能够维护自由贸易的海上力量。只有做到了这两条,自由贸易的新秩序,才能在我们大明商人经过的地方建立起来。 而想要做到这两条,就需要诸位同朝廷的联手合作。所以朕希望你们记住,各位的利益同朝廷的利益乃是一体两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如果我们不能结合成一个整体,那么朝廷的利益固然会受损,而各位的利益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崇祯这日上午同海商协会代表们的见面谈话,确确实实的震动了不少代表,也让一些代表开始重新思考起,自己和朝廷之间的真正关系。 第10章 聚仙楼之会 崇祯离开嘉乐殿之后,刘香浑浑噩噩的在殿内待了一个下午,才跟着众人返回了住地。虽然刘香丢失了西贡,因此而实力大损,不过凭借着西贡镇守使的身份,他还是得到了比普通代表更好的住宿环境,他同兄弟和几位部下分在了一幢独立的四合院内。 回到四合院内之后,刘香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内,并吩咐刘鹏不要来打扰自己。就在刘香躲在房间内思考的时候,刘鹏却又不听话的敲响了他的房门。 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妥善收回西贡方法的刘香,本就心情烦躁的很,听到了敲门声就更是不耐烦的训斥道:“又怎么了,老子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了么?让老子安静一会就这么难么?” “不是啊大哥,有一位小公公送来了一张请帖,邀请你前往聚仙楼一会。你还是快点出来,招待下这位小公公吧。”刘鹏在门外急切的说道。 很快刘鹏面前的房门就被打开了,刘香整理着衣服走了出来,对着兄弟说道:“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带我去见这位小公公,顺便替我准备一个荷包,一会送给公公当做茶钱…” 刘香在客厅内同前来下帖子的小太监寒暄了几句,这位小太监就匆匆告辞离去了。刘香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请帖,随即拿定主意说道:“让人准备马车,再帮我找个知道聚仙楼的车夫…” 聚仙楼坐落在会同馆的北面,原本是京城一座不怎么出名的青楼,不过自从京城对青楼楚馆进行整顿之后,聚仙楼就开始改变形象,以新编歌舞和各种精致饮食开始闻名京城。 当然也有传闻,这些排练歌舞的女乐和聚仙楼的菜谱都出自宫内。虽然不少人向聚仙楼的掌柜求证过此事,但是都没有得到过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聚仙楼的名声却不由自主的传开了,而皇亲贵戚和京中的豪商都很乐意在聚仙楼宴会,更是给这个传闻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同京城那些有地位的酒楼一样,聚仙楼是由数十个四合院组成的建筑群,想要在此举办宴席,就需要单独定下一个院子。这些院子有大有小,大院子不仅有园林水池,还有一座戏台可以观看歌舞。而小院子虽然空间局促,但也构建了极为用心的景致,不会让人感到烦闷。 聚仙楼的设施景致和服务都营建的如此出色,在这里用上一餐自然也是所费不菲。据说最便宜的一间院子一晚也要百元,而最出色的福、禄、寿三院更是以千元起价,这个价格还不包括饮食的价格。 虽然用上一餐如此不菲,但聚仙楼却晚晚爆满,不提前半个月就根本预订不了。当然,来此地宴请的,大多是为了生意谈判和权钱交易居多。 刘香抵达了聚仙楼门前的胡同时,却发觉此地居然清雅的很,一点也不像是车夫在路上介绍的酒楼。他还在门前张望的时候,便有一位20多岁的知客迎了上来,热情周到而不失分寸的接待了他。 当刘香亮出了袖子里的请帖之后,这位知客便满脸笑容的邀请他进门说道:“原来是寿字院的贵客,请贵客跟着小人前去就是,此院的主人已经吩咐过了。” 刘香也不以为意,点头跟上了这位知客的脚步。虽然聚仙楼的门面看起来不大,但是等到刘香跟着知客入内之后,他才发觉里面倒是别有洞天。最让他感到有些惊奇的是,明明是一间酒楼,但是他这一路走去却没有同其他客人遇上,显然这些知客带路时都是计算过的。 看着经过之处的游廊甬道中的优雅景致,饶是素来粗鲁的刘香也按捺住了自己的本性,显得彬彬有礼了起来。 走了将近半刻钟后,这位知客推开了一座月门,然后对着刘香说道:“贵客入内顺着灯光走,就到了。” 刘香从袖袋中取了一枚银元打赏了知客后,便信步走进了月门。在道路两侧用石头雕刻出来的路灯照耀下,刘香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游步道走了下去。 过了一座小桥之后,他就看到了一座建在水池中间的华丽建筑。进入大门再绕过玄关之后,一位侍女为他掀开了棉布帘子,里面顿时露出了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小天地。 当刘香走入房内之后,发觉在一张硕大的圆桌周边陆续坐着十多人,位于上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吕公公。 他赶紧上前行礼问好,正捏着酒杯同郑芝龙谈话的吕琦看到他后,便放下了酒杯对他笑着说道:“刘镇守使怎么才来,快来杂家身边坐下,杂家可要罚你三杯先…” 吕琦让另一边的杨天生挪出了一个位置,招呼刘香到身边就坐,吕琦的亲切举动让刘香顿时受宠若惊了起来。白天让皇帝训斥了一顿,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被吕琦的这个亲密举动给驱散了。 看着刘香饮下三杯黄酒之后,吕琦又热情的夹了一块荷叶鸡在他面前的碟子上,口中说道:“这荷叶鸡乃是淮扬盐商们研制出来的菜肴,这帮子盐商做事不成,不过论起享受来可一点都不比宫内差。 这荷叶鸡原本是夏天的时令菜,毕竟夏天的荷叶香味最能入味,吃起来荷香扑鼻鸡肉滑嫩。当然这冬天吃起来不免差了几分,不过聚仙楼在夏天精挑细选了荷叶采下后就放在了冰窖中秘藏了起来,吃起来倒也不差。你不妨尝尝味道。” 刘香赶紧取过筷子将鸡肉夹进了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口中大叫道:“好吃,果然美味的很,下官多谢公公赏赐。” 吕琦听了之后,便放下筷子点了点头说道:“刘镇守使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么咱们就开始说说正事吧。 杂家请你和在座的各位过来,除了请你们吃饭之外,还有一件事要同诸位商议。杂家说这件事之前,倒要先问问刘镇守使,你回去之后可想出如何取回西贡的法子了么?” 刘香楞了片刻,便赶紧说道:“下官回去后虽然苦思冥想许久,但始终没有所得。也许是下官太过愚蠢,不知公公可否给予一些指点。” 看着五大三粗的刘香如此快速的反应过来,吕琦不由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指点就谈不上了,不过杂家倒是有些话要传达给诸位,边上伺候的人先出去吧…” 能够让吕琦过来传话的人,在座的众人自然知道是谁。虽然他们不清楚,皇帝白天还有什么话语没对他们说起,非要在晚上派吕琦来传话,不过众人都立刻放下了碗筷,坐正了姿态。 吕琦扫视了众人一眼之后,才满意的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朝廷不能出兵夺取西贡,大家想必都已经很清楚了。 不过西贡乃是大明往柬埔寨、泰国、南洋诸岛及马六甲海峡的要点,占据了这个要点也就等于拥有了控制周边诸国的一个基地。 其他且不说,泰国、柬埔寨的稻米和船材,都是我大明不可或缺的物产。杂家也打听了一下,泰国稻米一年三熟,而柬埔寨也不差。这两个藩国种植稻米的技术据说相当的落后,还有大片的土地没有获得开发。 大家应当都知道,我大明北方各省最近这些年灾害频频,欠缺的粮食都需要从南方调拨。但是南方各省却因为收益的关系,把大量的稻田改成了桑田、棉田和甘蔗田,为了填补这些粮食缺口,朝廷需要寻找新的粮食产地。 除了台湾岛之外,泰国、柬埔寨甚至是安南,陛下的意思是,最好都要变成我大明的产粮区。而西贡今后将会是东南半岛最为重要的稻米输出港,任何敢于阻扰这个目标的人或势力,都将成为朝廷的首要敌人。 广南国主既然挡在了大明的道路上,那么迫使他屈服并交出西贡,就是在座各位的共同任务。” 杨天生、郑芝龙等人有些惊疑不定,而刘香则是大喜过望,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我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要遵从的,不过公公可否给下官透个底,陛下打算如何让我们收回西贡?” 吕琦看了兴奋莫名的刘香一眼,才严肃的说道:“陛下的意思云云,各位出了这个门之后还是尽快忘记了吧。 接下来你们所做的事情,同陛下无关,也和大明无关,若是有人在外宣称你们做的事和陛下、朝廷有关,陛下可是会震怒的,诸位可知道么?” 在座的一干人等都齐齐答应了一声,吕琦才接着说道:“如何取回西贡倒也不难,各位只要干上自己的老本行就是了。安南不过是一个沿海的狭长地域国家,广南国还和北方的郑氏征战不止。 对付这样一个拥有漫长海岸线的国家,只要沿着海岸线去侵袭他们就是了,广南国国小力狭,他们即不可能守住所有的海岸线,也不可能长久屯兵于海边…” 第11章 奴隶贸易 对于吕琦传达的这些话语,获利最大的刘香自然是喜气洋洋的满口称赞皇帝的英明,不管是强迫在座的众人替他攻打安南,还是夺回西贡之后的粮食输出港建设,在他看来都是为他服务的建议。 而郑芝龙、杨天生等在座的其他海商代表们则依然是兴致缺缺,在吕琦提出的这些主张中,朝廷收获了一个粮食港口,刘香拿回了西贡,而他们这些人除了贴人贴钱之外,完全看不到任何好处。 吕琦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发觉除了刘香之外,其他人都沉默不语,或是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水,或是盯着面前的菜肴,似乎一个个都对美食产生了兴趣。 吕琦心里晒笑了一声,果然正如皇帝所言,没有利益的事情,就算是朝廷下的命令,这些海商或是海盗们也未必会尽心尽力的去做。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不由对着众人问道:“怎么,除了刘镇守使之外,你们对于这个任务都不敢兴趣?” 在吕琦的逼视下,众人都纷纷推脱并非如此,吕琦不由将目光转向了郑芝龙说道:“嘉义县男也同他们一样的说法么?杂家以为有什么问题还是事先说出来为好,不要等到事情开始之后,大家再找借口搪塞朝廷,到时就比较难看了。” 郑芝龙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们,终于对着吕琦抱拳说道:“吕公公,虽然我们愿意为陛下、为朝廷做些事情,但是广南虽小起码也还是一个国家。我们想要去侵扰这个国家的沿海,必然是要做好被反抗的准备,因此投入的作战费用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广南除了一个会安之外就没有什么富饶的地方,其国内除了稻米也没有什么其他物产,我们为朝廷效力固然不会在乎这些,但是我们那些手下提着脑袋上岸拼命却没什么收获,到时自然还是需要我们掏钱赏赐他们,免得他们失去了作战的勇气。 想要通过袭扰广南的沿海让这个国家屈服,逼迫广南国主交出西贡,必然是一个长期过程。公公也清楚,以现在大明对外贸易的快速发展,海上运力一直处于不足的状态。如果我们再长期调拨船只去侵扰广南,恐怕会对我大明的海外贸易造成影响…” 郑芝龙慢条斯理的向吕琦诉苦,引起了在座海商代表的纷纷附和,吕琦依旧面带微笑着倾听着,刘香却焦急的跳起来对着郑芝龙指责道:“郑一官你什么意思,陛下的命令你都想要违抗。难不成,你是想要造反不成?” 杨天生赶紧替郑芝龙分辨道:“一官也是实话实说,公公既然问起,难道有问题我们还要藏着掖着不成?若不是你胡作非为丢了西贡,我们如何需要面对这些麻烦,你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还要借机污蔑别人不成…” 听着两人口中一官、一官的称呼自己,郑芝龙下意识的就皱了皱眉头。自从被崇祯封了嘉义县男的爵位之后,他就甚为反感从前的弟兄们喊自己的小名,就好像其他人还在把他当成一名盗匪一般,这两人在吕琦面前叫的如此开心,让郑芝龙心里很是羞恼。 不过碍于吕琦在座,他也只能装作没听到一般,继续保持着微笑。吕琦听着两人争吵了几句,才笑呵呵的说道:“事情又没有谈完,各位何必急着争吵,都安静一些,继续听嘉义县男说完么?嘉义县男你且继续说,如果要完成侵袭广南夺回西贡,你觉得需要什么样的要求?” 看着吕琦笑容满面的样子,郑芝龙顿时有些吃不准,这位公公对于自己刚刚提出的那些困难究竟持什么看法了。 他心里反复思量了一会,便硬着头皮说道:“回公公,下官以为,想要侵袭广南国,应当以半年作为一个作战期,作战船只为100-200艘之间。保守估计,至少也要花费六十万白银或是85万大明元才行,这还不包括战争中船只损耗和伤亡人员的抚恤。” 吕琦看了看一边安静下去的刘香,便知道郑芝龙提出的这个数目基本不算太离谱,他不由笑着说道:“好,你们就是应该像嘉义县男学习学习,有什么问题事先说出来,大家商量好了再去办事,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众人赶紧附和了吕琦几句,但是大家都紧紧的看着吕琦,想要知道这位吕公公对郑芝龙提出的要求究竟是什么看法。 在众人的注视下,吕琦拿起了手边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俗话说的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嘉义县男说的不错,就算是侵袭安南,这作战经费也是要先预备起来的,毕竟皇帝也不差恶兵么? 不过大家也很清楚,你们还没上京之前,我们在北面刚刚同辽东的建虏打了一仗,为了将那些建虏赶回去,陛下亲征不说,还花了上千万元的战争经费。这上千万元还是朝廷发行战争公债从民间借的款项,咱们大明的国库里是空空如也,就跟水洗似的。 这牵涉到京畿安危,国库都拿不出钱财来,诸位想要朝廷拨款给你们作战,杂家觉得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吕琦的话语顿时让郑芝龙在内的代表们心头凉了半截,不过他们随即又听到吕琦说道:“不过就算朝廷没有钱,这仗咱们还是要打的。 刘镇守使,这西贡夺回来之后,还是要归还给你的,你来给大家说说,这钱你要不要出,能不能出,能出多少?” 刘香顿时被问的瞠目结舌,看着一干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了他,他赶紧摆着手说道:“公公,不是下官不肯出钱,实在是下官没钱可出啊。下官半辈子的积蓄都存放在西贡,现在都落在了那群安南盗匪的手中。 这么说吧,侵袭广南公公要是让下官打头阵,下官要是皱一皱眉头就是小妾养的,但是让下官筹措这么大一笔钱,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 吕琦看着赌咒发誓的刘香半天,才面色不变的说道:“这么说刘镇守使确定自己不能出钱了?” “下官确实无钱可出啊。”刘香面不改色的回道。 吕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既然刘镇守使无钱支付收复西贡的费用,那么杂家给你指条路,你可愿意走?” 刘香有些狐疑的看了吕琦一眼,犹豫了片刻才说道:“还请公公指点?” 吕琦便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刘镇守使拿收回西贡后的各项权益作为抵押,杂家可以替你担保支付收回西贡的费用,你愿不愿意?” 刘香也好,郑芝龙等人也罢,他们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究竟镇守使有什么权益可以值这么多钱。刘香反复思考了许久,才咬了咬牙说道:“还请公公做主。” 吕琦便不客气的说道:“既然刘镇守使没有意见,那么杂家就做一回主,诸位都听听杂家的意见吧…” 虽然吕琦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来做主,但是众人心里都基本清楚,这应当是皇帝的意思才对,他们自然也就安下心来,倾听着吕琦的想法。 “…既然是借款,总要有个主体才成,所以杂家建议为了侵袭广南收复西贡,我们应当首先成立一间公司。这间公司的股份暂时设定为一百万元,在座的各位都可以进行投资,不足部分将会由内务府、中央银行、四海商行进行投入。 作为回报,这间公司将会享有本次战争中的所有红利,并在接下来的30年中拥有西贡镇守府辖区内的征税权,和西贡港口10年的收益权,西贡附近土地开发的优先权…” 吕琦的话语终于勾引起了在座不少代表的兴趣,虽然从目前来看未必会有多少收益,但是放到长远去看,起码不会亏本。至于战争的收益,大家都知道并没有什么收益可言。这个认知虽然提起了他们的一些兴趣,但是也没有让众人真正的热情起来。 不过接下来吕琦的话语,终于让一干代表们完全集中了注意力,吕琦对着众人如此说道:“过去一年多里,朝廷、诸位、四海商行都开始了对海外荒岛的开发,比如台湾岛、海南岛、巴拉望岛、加里曼丹岛、安不纳岛、泰国、马来半岛等地。 去掉台湾岛和海南岛不提,我们去年向这些地区输出了数千人,但是根据协会的数据收集,这些海外移民的存活率还不到百分之七十,而这还是我们对移民大力提供了医疗服务的结果。 根据朝廷派往各移民点的巡视人员的汇报,我们发现移民死亡率最高的行业,主要还在于从事伐木、沼泽开垦工作的移民,这些行业的移民死亡率基本达到了50-60%的程度。 为了降低海外大明移民的死亡率,我们需要有人能够取代他们去从事这些最为艰苦的工作。不过诸位应当都清楚,南洋诸岛的土著大多懒散的很,他们根本不能从事如此艰苦的工作,而且作为当地土著,他们随时都可以逃亡。 安南人的勤劳程度虽然不及我大明百姓,但却远远高于南洋诸岛的土著,而且将他们迁移到人生地不熟的海外荒岛上,他们也无处可逃。想来当地的移民还是能够控制住这些分散开来的安南人工作的。 所以公司将会对本次侵袭安南过程中俘获的青年男女进行收购,这些俘虏将会发卖给南洋各岛,中间的收益将会归属于公司…” 提起兴趣的代表们都莫口对吕琦的主张称赞不已,显然大家对贩卖安南人口的获利都起了贪欲之心,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郑芝龙才想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拼命撇清同这件事的关联了。 第12章 战争红利 永宁宫的寝殿内,朱由检正俯身注视着摇篮中睡熟的婴儿,看着这个精致的如同玩偶一般的婴儿,他心里总是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么可爱的娃娃居然会是他的儿子。 看着睡梦中的婴儿突然动作了起来,想把手指伸入嘴中,朱由检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不许他把手指伸入嘴里。 睡着的小娃娃动作了几次都没有从朱由检的魔掌中逃脱,他瘪了瘪嘴就突然哭出了声来,朱由检顿时吓得松开了手,他上辈子还没有哄过小孩的经历,因此看到小娃娃哭出来之后,便左右回顾着想找个人过来帮自己处理这个局面。 然而朱由检还没有找到人过来安慰儿子,便先听到了边上被吵醒的田秀英的嗔怒,“你一大早就这么闲?我才刚眯一会,你就过来把他吵醒了。你儿子昨晚折腾了我一宿,白天就换你来折腾我吗?” 一名奶妈子终于上来抱起婴儿安慰了起来,朱由检这才爬到了田秀英的大床上,小心翼翼的哄了她好久,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田秀英毫无形象的趴在崇祯的怀里,总算是开始消气了。 19岁的田秀英原本性子就比较娇憨,而不管是曾经的信王还是现在的皇帝,朱由检对她都比较纵容,因此在他的面前田秀英也一直保持着本色,这才敢于毫无顾忌的对着他发发小脾气。 不过两人毕竟是少年夫妻,而田秀英也还守着这个时代女子的道德观念,因此她虽然使着小性子,却也很快就同巴上床来讨好自己的朱由检和好了。 消去了怨气之后,田秀英便开始担心其自己的形象来了,她不停的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由有些担心的向崇祯说道:“妾身快三个月没洗澡了,这身上是不是有些发臭了。” 朱由检轻轻捏了捏她的瑶鼻,然后低头在她脖项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不会啊,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迷人。” 田秀英用手推开了朱由检的头颅,“咯咯”的笑着说道:“别这样,很痒的。那你说说,妾身上的味道怎么迷人了,比那个崔氏女还好闻?” 朱由检紧紧的抱着她,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是妈妈的味道,这世上的味道再没有比妈妈的味道更好闻了。” 田秀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便绵软了下来,不再拒绝朱由检的拥抱,反而反手轻轻拥抱了回去,轻轻拍了拍崇祯的背部以表示安慰。显然她有些会错了意,以为崇祯想起了自己的生母。 两人温存了片刻之后,田秀英突然张口对着崇祯问道:“夫君打算给桂儿起个什么名字?” “桂儿?”朱由检有些不解的复述了一句。 “怀着桂儿的时候,妾身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星空之下有一颗高大无比的金桂树,树上花朵累累…所以妾身就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桂儿。夫君快说,你给桂儿取了个什么名字?都过了这么多天,你总应该想好了吧? 还是夫君你把桂儿给忘记了?妾身可是听说,你昨日中午从嘉乐殿回来去了皇后姐姐那里,可是立刻就给姐姐的女儿起了名字,叫朱婷婷…“看着突然支起身子,一脸不满的瞪着自己的田秀英,朱由检赶紧将她按了回去。 然后飞快的转着脑筋说道:“我怎么会忘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不过刚刚给你突然问的转不过弯来罢了。你听好了,桂儿按照排行是慈字辈,我大明宗室取名多以五行偏旁之字。我觉得火字旁的焕字就不错。 焕字有焕发光彩,放射光芒的照耀意思,又有热情洋溢、精神愉快的意思。我希望桂儿今后会成长为一个热情而健康的男孩,你觉得怎么样?” 田秀英终于转怒为喜,不再找崇祯的麻烦了,两人正安静的温存在一起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吕琦的声音,“陛下,三家银行在京城的负责人已经入宫了。” 把头埋在了崇祯胸口的田秀英突然抱住了他,口中呢喃的说道:“我不许你走。” 朱由检轻轻拍着田秀英的背部,口中小声说道:“我倒是真不想走,不过你要想想桂儿的将来,你也不希望桂儿生活在一个内忧外困的战乱之世吧。” 田秀英默默的放开了双手,朱由检轻轻的爬下了床向着殿外走去,快出寝殿门口的时候他再次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看着依旧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的田秀英,不由微笑着摇了摇头,才跨出了门槛。 离开了永宁宫一段路之后,朱由检才调整好心情对着身后的吕琦说道:“昨天晚上你同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吕琦向前快走了几步说道:“臣昨日已经同他们商议妥当,郑芝龙、杨天生、刘香等人都愿意成立一个公司,以主持收复西贡的战事。 郑芝龙调度策划整个战事,刘香和杨天生负责侵袭战的指挥。昨晚参与宴会的代表们愿意投资45万元,剩下的55万元将会由内务府、四海商行、中央银行分别承担。 刘香、郑芝龙、杨天生等人现在正计算这场战事所需的船只和人手,和对于广南国沿海袭击的方案,大约一周内可以呈报到陛下面前。”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让海军学校调配几名毕业生去参与讨论,另外通知下去,海防二营暂时不归建,抽调部队参与这场战事,台湾垦殖营也抽调一部分人手参与战事。 这场战事虽然交给了那些投诚的海盗,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参与战事的部队和武官都必须学习了解,他们的作战的方式,研究如何对付他们的这种作战方式,以避免我大明的沿海将来也遭遇这样的袭击。” 吕琦赶紧回应了一声,方才继续说道:“总理衙门那里已经挑选出了出使安南和广南的使者,预定一周后出发,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召见他们?” 朱由检随口说道:“就安排在五日后好了,社会调查局也派出几人跟随他们出发,去找一找阮福源在安南国内或是临近的反对者,然后让沈家去支援他们,可以提供一部分火器给他们…” 吕琦听后回道:“臣回去后就会挑选人员跟随使者出行,不过陛下,以臣的观察,刘香此人虽然外表看似粗鲁,但内心却颇有城府,又同荷兰人勾连甚深,未必会尽忠于朝廷。 收回西贡后,继续让他担任镇守使,臣担忧此人也许会背叛朝廷,是不是考虑找个理由将他调离西贡为好。若是按照陛下的设想,西贡今后将会是朝廷海外粮食最大的输出港口,不可交给左右摇摆之人啊。” 朱由检停下脚步思考了片刻才说道:“你说的也颇有道理,但是现在还不是处理刘香的时机。十八芝投诚之后,虽然得到了朝廷的封赐,但是这些海盗们未必没有提防朝廷的心思。朕听说,郑芝龙不但在家乡修建了宅子,还修建了一个私港。在大陆出行之际,也从来没有不带护卫的时候。可见他们心里还是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王直啊。 所以,只要不是迫不得已,朕不希望去加深他们心里的疑虑。古人都知道千金买马骨,朕今日便借刘香安一安这些海盗的心。朕既然能够容得下刘香,自然也能容得下他们。 不过你说的到也不错,对于刘香这样心思诡秘的盗匪,我们也不能不做些准备。他的弟弟刘鹏做香岛守备倒是能够格尽职守,你找个时间安排一下,让他来见见朕。 另外,据说这次偷袭西贡的军中还有葡萄牙人的身影,澳门主教安东尼奥不是已经在京城了么?下午召他入宫…不,还是朕出宫去看看他比较好,也免得有人嚼舌头。” 乾清宫上书房内,中央银行的汪逢元、山西银行的常万春、交通银行的胡广元三人一起向崇祯行礼之后,便听到崇祯说道:“都起来吧,给他们看座,都坐下说话,今天大家都随意一点,不必过于拘束。” 汪逢元同身边两位同伴互相提防的看了几眼,才向皇帝道谢着坐了下来。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身体向后靠了靠,打量了三人一圈之后,才微笑着说道:“后金入侵,若是没有三位承销了朝廷颁发的战争公债,我们也不能取得这场胜利。 朕是一个讲规矩的人,既然你们投资了这场战争,战争胜利之后,自然就应当分享战争的红利。当然三位也会获得爵位的赏赐,身上有爵位的也会晋升一级。 如果你们私人有什么请求,只要朕觉得可以接受的,也会酌情给予满足,当然违背法理人伦的就不要提了。” 皇帝要给与他们战争红利,三人听了自然是相当开心的,不过汪逢元还是有些担心的对着崇祯说道:“陛下给予我等赏赐,臣等自然是开心不已。 不过臣等购买的战争公债不是已经约定按年计息进行偿还了么,现在如何还敢再向陛下要求如此之多,臣担忧要是传扬出去,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鹤城男多虑了,战争公债自然是有支付利息的,但是你们冒的风险已经超过了这部分利息的价值。如果这场战争失败了,你们手中的战争公债就有可能一钱不值。 你们能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购买了一千万的战争公债,这就说明三大银行愿意同朕乘坐同一条船,那么朕自然也要给你们一些额外的红利。要不然今后谁还会伸手帮助朝廷呢?” 第13章 铸币税 听了崇祯的话语之后,汪逢元、常万春、胡广元三人虽然强制按捺着心里的激动,但是他们眼眸中却已经显露出了不能言语的喜悦。 他们的激动不是因为崇祯许诺要给他们战争红利,而是皇帝愿意把他们当做合作伙伴来对待,给予了他们最为渴望的平等地位。 这三位在创建执掌手中的银行之前,已经是富甲一方的豪商了,虽然他们此前能够动用的金钱不能和现在相比,但也算得上是大明富豪中最顶端的一群人之一了。 但即便他们再怎么富甲一方,用金钱交接了再多的士绅名流,他们在一介小吏面前依然是被喝来呼去的商贾而已。只要他们的家族之中没有出现读书人,他们就无法跃升自己的阶层。 而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他们只能选择卑躬屈膝的姿态,因为他们知道,在这种权力面前,金钱不但保护不了他们,反而会成为祸害自家的缘由。 吴养春私占黄山木植案,也时刻警醒着这些豪商,有钱的商贾就算是捐纳了官职,一旦被权贵盯上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追求财富固然是这些商人们的天性,但是如何保住自己挣来的家产,同样也是这些商人们时时刻刻萦绕于心中的一个心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果说大明还有什么最高的权力,那么无疑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了。即便是气焰冲天的九千岁魏上公,在新皇登基之后,他的权势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崇祯登基之后向商人们稍稍表示了一下,以汪逢元为首的商人就立刻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希望能够抓住崇祯丢下的这根绳子攀登上天。 汪逢元的徽州商人的冒险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他们的财产不仅获得了皇帝的保护,还开创了一个近乎于垄断行业的中央银行,而汪逢元本人更是获得了一个爵位,令他脱离了商贾的身份。 可以说,汪逢元的遭遇激励了其他原先在观望的大明商人们。因为他们发觉,想要改变自身地位,不再是只有资助读书人或是在族内培养读书种子这么一条独木桥,只要他们能够同皇权搭上关系,和皇帝的号召保持相同的步骤,一样可以进入皇帝的视线之中。 相比起培养下一代人读书进入官场,通过2、3代人的努力,转换自己的商贾门庭。现在在他们这些商人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条宽敞而快捷的终南大道。 这也是为什么,继汪逢元之后,以常万春和胡广元为代表的商人们,也开始向代表皇权的内务府靠拢,积极的响应朝廷的要求,建立山西和交通两间银行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崇祯提出黄金法案,对扬州盐商下手的时候,三大银行及他们背后的股东们,都坚定的站在了皇帝这一边,而不是如以往一样为商人们摇旗呐喊。 这也是为什么当朝廷侦办张家口通敌案时,山西商人宁可抛出那些替罪羊,接受皇帝的处罚,也不愿意同朝廷决裂。 因为到了崇祯二年末,大明的商人们大部分都认为,皇帝所主导的这场改革,正在让他们的地位稳步上升,而他们的财产也获得了一定的保证。 虽然这场改革使得他们中的一小部分官商失去了对盐、铁、军需等生意的垄断,但是却为大多数商人放开了贸易限制。而此前大商人利用会馆、行会制度控制中小商贾的封建依附关系,也正在逐步去除。 这种商业和社会地位上的变化,使得原本以地域和行业连接在一起的商人松散联合体出现了分裂,想要打破旧有商业规则的商人们,自然就成了改革的支持者。 而汪逢元、常万春、胡广元等直接同皇帝接触的商人们,则把目标定得更高了些,那就是追求自己,不,应该说是追求他们所领导下的银行的政治地位。 他们希望银行可以成为户部下属的一个半官方机构,而不再是一个寻常的商号。如果说他们创建银行时,不过是为了响应皇帝的号召以赢得皇帝的信任,从而获得皇权的保护。 那么两年过去之后,这些沉浸于商海多年的商人们已经意识到,他们所创建的这个银行并不是一个单纯向皇帝报效钱财的玩意,而是一个不断吞噬金钱,也能不断创造更多金钱的摇钱树。 如果能够让银行在他们手中传承下去,是足以让他们的后代吃上数代乃至数十代的百世基业。正因为看到了银行业的光明前景,因此包括汪逢元在内的银行股东们,都希望银行能够发展成一个能够保护自己不被权力掠夺的强大机构。 还有什么比一个被朝廷需求却又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机构,更能保护他们这些人的财产不受到权力所威胁呢。 汪逢元、常万春、胡广元这些最先醒悟过来的商人们,选择了支持皇帝推动的这场改革,而他们的付出也终于得到了一个初步的回报。 崇祯愿意以投资回报的形式给予他们战争红利,他们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远比崇祯讲述给予他们战争红利的内容时更为开心不已,因为这是一种新规则建立的开始。 而朱由检并没有注意到三人复杂的心理变化,他一边思索一边自顾说了下去,“…过去两年时间里,朕相信你们对于银行这个行业,也算是有了一个初步了解了。 而从去年初开始实施的黄金和白银比兑交易,想来大家也算是对什么货币有一个基本认识了。朕这里还有一份《国民财富-对国民财富产生的原因和性质的研究》,这是过去一年里朕让上百名学者、调查人员对北方各省进行调查后编写的一份经济论述著作。 当然,这还是初稿,其中的错误和疏漏之处还有不少,不过我们的学者们还在继续调查研究,下一个版本会更完善一些。如果你们看过之后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将问题写下来交给吕琦,到时他会安排学者们和你们探讨这些问题。” 汪逢元、常万春、胡广元三人接过了王承恩递给他们的书籍,下意识的翻看了几页。 朱由检看着三人的举动,不由笑着说道:“你们可以带回去慢慢翻看,朕想要告诉你们的是,货币并不是财富,而是财富的计价工具。 真正的财富是农民在田地里种植的作物,工人在作坊里生产的手工业品,而不是黄金、白银、铜钱和纸币。 银行作为一个经营货币生意的商号,你们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搞明白货币的本质是什么。如果你们只是把货币当做了简单的兑换游戏,那么对银行也好,对大明也好,都是一个灾难。 当然,由于历史上形成的原因,我国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都把黄金和白银当做了财富,而对于货币的本质毫无了解。这也就造成了,我们在大明发行纸币必须要有黄金、白银作为储备金。 因为如果无法让百姓相信,我们发行的纸币可以自由兑换到黄金或是白银,纸币的信用就会破产,银行就会遭到挤兑,大明元就会变成第二个大明宝钞。 但是我们应当拥有这样一种预见,随着时间的发展,我们所创造的财富增长速度迟早会超过我们所拥有的贵金属累积速度,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以白银还是黄金为储备发行的纸币数量,是无法应付市场的需求的。 一旦市场上出现了钱荒,那么钱贵而物贱,必然会极大的打击百姓对于生产的积极性,钱荒的危害性,你们也应当很清楚,朕也就不再诉说了。 因此,脱离贵金属发行纸币,以国家信用为担保,发行同大明财富创造价值相当的纸币规模,这就是银行同户部的任务。银行虽然不是朝廷的分支机构,但是银行是不可能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普通商号。朕说的这些,你们可明白?” 汪逢元、常万春、胡广元互相对视了一眼,方才起身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讲的甚是透彻,臣等虽然愚钝,但也听明白了大部分。” 朱由检对着三人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你们明白了这一点就很好,银行在大明必须要遵守朝廷制定的规则,你们有提出意见的权力,但是没有违法的权力。这算是朕给你们的提前忠告,希望你们能够记在心里。 接下来,朕便告诉你们,朕打算给你们的红利是什么。在我大明国境之内,为了保护大明的社会稳定,所以纸币的发行必须要遵守严格的储备金制度。 但是在我大明国境之外,那里的人民并不受朕的保护,他们的文明开化程度也有高有低,因此对于贵金属货币论并不是那么的坚持。 所以朕准许三大银行在海外发行无储备金的纸币,当然想要让这些纸币获得当地人的认可,一是需要纸币能够买到我大明的物产;二是需要我大明朝廷在政治上的保证。 因此,三家银行应当同户部、内务府一起成立一家新的银行,专门用作海外贸易结算,利润分配你们回去后自己同户部、内务府商议,朕就不多说了。 朕想要说的是,你们能够推广货币的第一批国家都有那些,比如朝鲜、琉球、泰国、柬埔寨、西域及外蒙古地区…” 第14章 造船计划 听完了崇祯所说的那些地区之后,常万春和汪逢元心里一动,但是都没说什么,较为年轻的胡广元则有些着急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关外内蒙古地区和插汉部,是不是也照此处理?” 朱由检先看了看虽然低着头但却竖起耳朵紧张倾听的两位老狐狸,这才对着热切的注视着自己的胡广元说道:“纳入大明管制的内蒙古地区和察哈尔部区域…蒙古人基本也不认什么金银,他们拿到了朝廷赏赐的金银不是用于购买我大明的日用物资,便是布施给寺庙,很少存储起来。 所以,在蒙古人中发行纸币,重要的不是能够兑换到金银,而是要保证他们能够购买到我大明生产的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等生活用品。 内蒙古诸部和其他地区不同,这些部族同我汉人相处日久,比其他地区的族群更受我汉人文化的影响,他们迟早是要归于我大明的治下的。所以在这些地区推动纸币的货币化,不能拿他们当做外人来对待。 我们当然需要在这些地方推行纸币货币化的行动,但是要注意方式,不要到最后让蒙古诸部把纸币当成我大明剥削他们的一种手段。 在蒙古诸部中推行纸币货币化,是朝廷实施关内外经济一体化政策的基础,而朝廷之所以要实施关内外经济一体化政策,目的就是要让蒙古诸部的经济融入到大明的经济生活中去,从而推动蒙古诸部和我大明融合为一体。 这是朝廷对蒙古诸部所追求的政治目标,三大银行作为大明的一份子,也应当围绕这个政治目标去服务。只要你们始终记得,维护了大明的利益就是维护了三大银行的利益,也就等于维护了你们自己的利益。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足够让你们自由去驰骋。但是,如果三大银行无法得到大明的庇护,那么不管你们聚敛起多大的财富,最终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崇祯的话语还没有落下,汪逢元和常万春已经反应迅速的回道:“陛下的金玉良言,臣等一定铭记在心。”胡广元稍稍慢了半拍,便赶紧加入到了两人中去了。 虽然他们三人没有经历过后世资本主义时代的金融生活,但是经过了这两年的经历,也算是对银行的业务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崇祯说要给予他们的战争红利,他们自然很清楚这份红利有多大。 脱离了贵金属为储备金的纸币,纯粹就是提供了印刷的白条给商人进行交易,然后从中收取铸币税而已。纸币发行的规模越大,获得的收益就会越高。 用印刷的纸币去收购海外各国的物资或是贵金属,然后再用大明的物产去回收这些纸币,这么一进一出之间,银行就能坐收利益。而银行投入的,不过是一些纸片而已。 当汪逢元、常万春、胡广元三人走出乾清宫时,一向把彼此当做对手的三人,却显得有些亲近了起来。沉不住气的胡广元小声的对着两人说道:“两位老前辈,出宫之后不如由小弟做东,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聊一聊。 陛下既然有了这个意思,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免得到时户部、内务府找咱们去商谈时,咱们闹出互相扯后腿的事来。” 常万春不动声色的看着汪逢元,一副以他为马首是瞻的样子。汪逢元看了看常万春,又看了看胡广元,心中思量了一会,便笑着说道:“也好,既然大家要合作建立一个新银行,有些事还是说开了为好。陛下刚刚不是也说过了,这个世界很大,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也许连大明都走不出去…” 上书房内,汪逢元三人离去之后,朱由检起身看了看时间之后,便不经意的向王承恩问道:“祖大寿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王承恩想了想说道:“祖总兵到了京城之后,便托人四处物色房子,并去拜见了几位相熟的官员。臣询问了相关人员,并没有什么异常。”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也是昏了头了,回京之后倒是忘记替祖将军安排住房了。你替朕安排一下,找一座离皇宫较近,环境不错,适合久居的府邸赏赐给祖将军。奥,顺便再找一座小一点的,安排给杜度。 杜度大约也快到京城了,到了之后安排太医去看看他的伤势,他刚刚归顺我朝,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府邸里要是有什么缺的就给他补上,走内务府的帐。别让他觉得被冷落了,伤了新附者的心就不好了。” 王承恩立刻回道:“是的,陛下。臣一定会安排妥当,不让祖将军和杜度心生埋怨的。另外,总理衙门的冯铨和大明时报的孙之獬都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先让孙之獬进见,朕同冯学士有不少事情要谈,就第二个见好了。” 孙之獬进了上书房之后,就对着崇祯涕泪交加的哭泣了起来,这让崇祯顿时有些纳闷了起来,他下意识的问道:“孙卿何故如此?难道是有人欺负你了?” 孙之獬涕泪交加的伏在地上哭诉道:“臣是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君父分忧,区区辽东建奴来犯,还要陛下亲身犯险,实在是无颜以对陛下啊。” 王承恩和吕琦不由自主的看了孙之獬一眼,心中大为鄙夷此人的作风,完全没有士大夫的风骨,比他们这些太监还要像天子的家奴。 如果不是知道孙之獬日后的行径,朱由检差点就被他唱作俱佳的表演给感动了。朱由检这时候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领导都喜欢小人在身边了。有这样识趣的部下,谁还耐烦给自己甩脸子的人才啊。 “呵呵,孙卿…呵呵,孙卿,你还真是让朕不知说你什么好。起来说话吧,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就有言官要弹劾你了。” 在崇祯的示意下,王承恩老大不情愿的让小太监给孙之獬递上了一块热毛巾,让他好好的擦上一把脸。 放下了毛巾之后,孙之獬临危襟坐在皇帝的赐座上,等待着崇祯的训话。朱由检看着他恢复了正常之后,便开口说道:“正好你今天过来,就算你不来,朕也打算明后天召你过来说说话。朕想要同你谈的,还是关于这次同后金作战中,对于我方英雄人物和作出杰出贡献的人员的宣传…” 孙之獬离开上书房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有些纳闷。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他把宣传重点放在普通士兵、购买战争公债的普通商人、修建道路的劳动模范和一些看起来同战争胜利毫无关联的普通人身上。 就在孙之獬带着满腹疑惑离去时,冯铨被吕琦带进了上书房。作为曾经的内府首辅,冯铨表现的可比孙之獬正常多了。 在亲切而不失分寸的向崇祯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之后,冯铨就同崇祯进入了正常的谈话节奏。冯铨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摊开了手中的记录本向崇祯报告道:“…根据总理衙门的统计,到了11月底为止,在总理衙门登记的商船数量总吨位是10万零7百4拾吨… 去年进出口货物的总吨数是36万1千2百吨,折合大明元3千5百7拾余万元,海关总税收是4百8拾余万元,生丝、茶叶、瓷器、棉布四类货物的税收占据了总税收的六成… 扣除了89万元的总理衙门支出后,还结余了307万元。其中50万元转给了礼部用于教育补贴,50万元转给了户部用于支付水利债券的本利偿付,剩下还有207万元结余,需要陛下进行裁断。” 朱由检听完了冯铨对总理衙门的账目汇报之后,思考了许久才说道:“划出100万元到内务府的账目上,划出10万元在燕京和金陵两所大学设立奖学金,资助给就读自然学科的贫寒学子。 另外再拿出10万元,用于资助海外各藩国愿意前来我国求学的士人。再拨出30万元成立一个新部门,主要是寻找和扶植海外各藩国之中反对执政者的势力,就起名为人道主义及民族自我解放运动推广办公室。 剩下的那些结余,就先留在总理衙门的账上,用于下一年度的紧急支出吧。冯学士除了汇报这些账目之外,可还有什么要汇报的么?” 冯铨欠了欠身后说道:“臣倒是还有一个造船计划想要向陛下呈报。” 朱由检点头说道:“行,你且说来听听。” 冯铨抽出了一份文件,然后放在膝盖上翻看着说道:“陛下前一阵要求臣继续推动海上运力的发展,臣同下面的官员们研究了很久。 臣等以为,此前对船只吨位进行补贴,固然是激发了有志于海上贸易的商人们造船出海的兴趣,但是造船,特别是适合远洋航行的船只,每吨位不会少于七元。 一只五、六百吨的商船,至少也需要3500-4500元的费用,这还不包括聘请水手和船长的费用。对于那些大商人来说,这笔费用自然是不高,但是对于小商人来说,这就是一个难以负担的数字。 所以朝廷对于造船吨位的补贴,大多落到了那些大海商手中,真正需要补贴的中小海商却没有落到多少实惠。 因此臣以为,应当对于造船吨位补贴进行限制,然后我们自己建造一批商船出租给那些中小商人。这样不仅可以加快登记商船数量的上升,还可以按照我们的需要来修建船只…” 第15章 黑龙江下游 对于冯铨提出的造船计划,朱由检听了一个大概内容便赞成的回道:“朕对这个造船计划没什么意见,总理衙门可以用结余的资金运营这个造船计划。 不过对于船只计划建造的数量,朕以为还可以再提升一下。以大明的人口规模,只拥有10万吨商船显然是不足够的。 我听说大洋彼岸的英国,人口不过我大明的二十分之一,但是他们所拥有的商船吨位也超过了9万吨。 而在南洋耀武扬威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他们国内的人口更是不足200万,但是据说荷兰人拥有的商船吨位占据了整个欧洲商船吨位的一半,达到了20万吨。 朕以为,我大明就算达不到荷兰人的人均商船吨位水准,最起码也要达到英国人的人均商船吨位。 按照英国人的人均商船吨位去计算,我大明商船的总吨位数量起码要达到200万吨才是适合的。 而我们现在的船只年生产能力也就3-5万吨,天津造船厂和金陵造船厂位居前列,其他造船厂基本难以比较。 趁着推行这个造船计划的过程,总理衙门可以试着多扶植几家民间的造船厂。即便是每年下水五万吨商船,200万吨商船也够造40年了,这是一个可以繁荣数十年的产业。 所以,朕希望总理衙门能够好好整理出一个长期的计划,不要只想着做一两年的计划就完了。计划完成之后,交给王承恩送上了就行了…” 就在同一天,遥远的黑龙江下游江面上,在厚厚的积雪和冰渣上面,一队爬犁正艰难的行进在突入其来的暴风雪中。 这队爬犁大约有30架,拖拉爬犁行进的是数百只皮毛厚实,酷似野狼的犬只。这些犬只时不时的在风雪中嘶哑的叫着,虽然看起来只有30架爬犁,但是队伍沿途掀起的动静却好似一只数千人的大队人马一般。 带领这只队伍的牛录额真是正蓝旗的图伯里,图伯里年纪还不到30岁,属于女真伊拉里氏。虽然图伯里这只牛录归附努尔哈赤较晚,但是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行军也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 裹着裘服坐在爬犁正中,虽然两侧有牛皮遮挡着风雪,但是图伯里依然还是觉得,总是有刺骨的寒风吹进了袍服里面,让他整个身体都快冻僵了。 而最让他感到痛苦的还是,虽然爬犁上垫起了数层棉布,但是他依然还是觉的,自己的屁股已经震的快麻木掉了。唯一能够让他好过一些的,还是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壶甘蔗酒,可以时不时的喝上一口,以忘记这些寒冷和痛苦。 这种四海商行输入东北的甘蔗酒,再配上一个用银打造的扁酒壶,外面套上小牛皮,不仅可以随身携带,还能直接放在怀里用体温温暖。 虽然图伯里觉得甘蔗酒的气味和口味让他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这种提纯过的甘蔗酒,在烈度上却完全满足了他的需求,只要喝上一小口,他就能觉得从胸腹间燃起了一团烈火,然后向着四肢散去。 图伯里喝上一口,就要咒骂上两句,对象自然是该死的天气,突如其来就刮起了大风雪,如果他们不是沿着黑龙江在前进,估计早就迷失了方向。 当然在图伯里心里,应该诅咒的对象就多了去了。不管是将他派来黑龙江下游驻守庙街的调遣大臣,还是后方部队将他派出来哨探的梅勒额真昂古理,又或是没能早点预测出暴风雪的当地向导。 图伯里一边咒骂一边喝酒暖身的时候,他座下的爬犁突然停了下来,图伯里反应敏捷的抓着边上的扶手,好险没把手上的酒壶甩出去。 还没等他坐稳斥骂,两名交换驭犬的亲卫,已经有人把头深入帐内向他汇报道:“额真,前面引路的爬犁停下来了,带路的向导想要见见你。” 图伯里皱了皱眉头,将酒壶的盖子盖上后重新放回了怀里,才起身爬出了爬犁。当他把头伸出帐篷之外,顿时感到脸上就像是针扎一样,好一会才习惯了起来。 穿戴的皮裘皮帽,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大熊一样向导雅结,人还没走到图伯里面前已经大声的嚷嚷道:“大人,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下去,白毛风会将我们都埋葬在雪堆里的。” 雅结对他叫嚷的时候,图伯里也正观察着周边的环境。他出发的时候,江面上还能看到一些冰渣。但是现在,爬犁四周已经是一层没入脚背的积雪了,原本还能看出些影子的黑龙江算是彻底找不到了。 抬头向周边看去,超过10步视线就已经开始模糊了,超过20步更是彻底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黑龙江两岸那些密密麻麻的树木和连绵不绝的高山,现在看去也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样子而已。 图伯里拢了拢身上的裘服,在呼啸的寒风里对着向导雅结大声说道:“你能弄清楚我们现在在那么?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要是停在这里等暴风雪过去,要等多久?” 侧着耳朵费力的听明白了图伯里的意思之后,向导雅结才大声的吼道:“白毛风太大了,什么都看不出来,我要跑出去看看,才知道我们现在到了那里。 我会让我的兄弟带大人到边上,先找个地方弄个雪围子出来挡风。每隔300次呼吸,大人这边就吹一次号角,好让我们用来分辨方向,要是我们走到听不到号角声的地方也没找到人烟,那么我们就只好回来,一起等这场暴风雪过去了。” 虽然不是很满意向导雅结的说法,但是图伯里也知道,在现在这个环境下,没有了这些当地人的帮助,那么他们这个牛录大都将会变成雪堆里的一具僵尸,等到来年开春化冻,成为那些熬过了一冬的野兽的粮食。 图伯里对着雅结比划了一个手势,表示就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带着几人去寻找帮助,而他们这些人马则聚拢起来,到边上找个地方临时宿营。 每具爬犁平均负担2-3人,除了60名正蓝旗的女真将士之外,还有15、6名从当地部族中抽调出来的向导和仆从兵。 随着图伯里下达了临时休息的命令之后,如同长蛇一般的车队顿时便向着右手转了过去,在一处背风的雪丘前停留了下来,围成了一个圆阵。 当地部族出身的仆从兵从爬犁上下来之后,很快便自如的活动了起来。他们很有默契的分成了几组,一组人开始查看拉着爬犁的犬只身体状况,一组人开始到附近收集枯木树枝,一组人开始烧雪化水,准备人和犬的食物了。 而图伯里的部下则显然还没有适应这里恶劣的天气,即便图伯里的部下中还有不少归附没多久的索伦人,这些生活在大小兴安岭中的索伦人,在经过了几年的城市生活之后,显然也已经吃不消这种季节下的长途跋涉之苦了。 图伯里看着部下们僵硬而呆板的行动,心中大为叹气。他的父亲年轻时还跟随老汗征服过这里,那个时候的女真战士在这片土地上基本没有朋友。 不仅要行军打仗,还要自己携带干粮物资,要比他们现在的环境恶劣的多,但是老汗还不是一样打到了黑龙江的入海口,迫使对面岛上的野人来降。 现在他们沿途有盟友接应,还能从盟友处征集到大量的爬犁和狗,可是不过在暴风雪下赶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路,就一个个变成了难以行动的僵尸了,现在要是有一只部队前来袭击他们,图伯里觉得自己这些部下大约连跑路都跑不过了。 不管图伯里对自己的牛录有多看不过,他也没有试图去纠正这些部下们懒散的举动,只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打算来个眼不尽心不烦。 低沉的号角吹响了数十次之后,坐在篝火边上感受温暖而脸色稍稍温和下来的图伯里,开始有些焦虑的等起被他派出去寻求帮助的雅结来了。 就在图伯里数次起身,想要让人去寻找外出探路的雅结时,却终于等到了雅结几人回来的消息。 他立刻让亲卫将几名当地向导带到了面前,看着面色青的发白的雅结,图伯里终于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拿出了坏中的酒壶,让三名向导都喝上一口暖暖身子。 雅结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酒之后,就递给了身边的族人,接着他向图伯里道谢道:“大人带的酒果然好味道,喝上一小块就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图伯里根本不在意雅结的感谢,他只是有些迫切的看着雅结说道:“你找到地方了么?离我们这里远不远?能不能将咱们都收拢进去?” 雅结有些迟疑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才说道:“刚刚小人倒是找到了一个纽伊千人的村子,离这里也就一里地不到,看起来是一个大村子,应当容的下我们。不过那个村子戒备的很是森严,小人表明了数次身份,才让他们同意让我们过去避一避风雪,这实在是太不像本地人了…” 第16章 宁静的村子 图伯里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和鹅毛一般大小的雪花从空中不断飘落下来,不由为当地人解释到:“我们这么多人,在这种天气出现在他们的村子附近,也难怪他们会警惕。 听说本地的村民都以游猎为生,也许是今年他们的收成不够好,害怕我们不是真正的后金大军,反而是来抢夺他们过冬粮食的其他部族人马吧? 我们这边有一个牛录的八旗将士,就算他们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也一样能够将他们镇压下去。但要是继续在野外这样待着,就算暴风雪抗过去了,我们也剩下不什么战斗力。” 雅结打量了一眼爬犁和雪丘围起的圈子里的将士们,发觉大多人都脸色惨白,精神萎靡的很,还有少数人则脸色蜡黄,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 他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小人想的太多了,大人的部下的确不能继续在野外待下去了,小人这就招呼族人整理上路。” 待到雅结离去招呼族人之后,图伯里想了想,还是叫过了身边的亲卫吩咐道:“去整理一下队伍,将还能作战的将士聚拢在前面,检查一下武器装备,我们进入村子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额真放心,这些黑龙江野人固然耐寒,但是他们既没有什么铁器,也没什么像样的铠甲,要是他们真起了什么不轨之心,我们一定会让他们知道一下咱们后金国将士的威风。” 图伯里转念一想也是,虽然这个天气难以穿戴铁甲,但是他们身上的棉甲就已经能够提供足够的防护了。这些黑龙江野人多以粗重的棍棒作为武器,打在棉甲上威力极小。 要不然当年老汗带着数百人,如何能够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倒黑龙江入海口,自己却没什么伤亡呢。图伯里看了一眼营地上空旋转飘落的雪花,意识到这种天气弓箭大约是不能用了。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点担心抛之脑后,因为他并不觉得这些野人敢向后金国的士兵动武。他飞快的坐上了自己的爬犁,跟随着雅结的爬犁前往村子,希望可以尽快躲到村民的房子里暖和暖和,要是有一碗热乎乎的肉汤或是鱼汤就更好了。 在这些后金军队坐上爬犁向东北方的村子前进的时候,这个属于纽伊千人的村子里,也正气氛紧张的忙碌着。 这是一个典型的鄂伦春人的村子,他们也被女真人称之为爱理辽子。这个村子算是除了庙街之外最大的一个人口聚集地,整个村子足有一百四、五十间帐篷。 鄂伦春人的房子从外表看就是一顶锥形帐篷,而帐篷内部则是一个半地下室,房间的中间则是最为重要的火塘。小的帐篷大约仅能容纳一个人居住,大的帐篷则可以容纳3、40人。 这个村子最大的一间帐篷就竖立在村子的正中,而现在这间帐篷内正有20多人围坐在火塘内紧张的商议着。 赵承东翻动着火塘里埋着的叫花鸡,似乎他的兴趣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叫花鸡上了,完全不在乎火塘对面几位满头大汗的村中长老的窘态。 站在长老身后的一名壮汉吉若终于不满的发声说道:“安布伦长老,快点下决定吧,那个雅结回去之后,很快就会把女真人带过来的。难不成我们要继续关着大门,然后让他们退回去么?” 满脸皱纹的安布伦长老看起来快要六十出头了,但其实他才五十出头而已。对于目前的状况,他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这个村子虽然有五百多人口,但青壮不过200不到,见过战阵的战士不到六十人。虽然村子里的青壮从小在山林里狩猎,都有着一身不错的本事,但是经历过同女真人战争的安布伦长老却知道,作战并不等于狩猎。 当初那些女真人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便以严谨的军阵和优良的武器铠甲,教会了他们什么叫做战争。原本散居在黑龙江沿岸的部族们,在女真人的屠刀下很快就屈服了。 在那场战争中,安布伦长老见证了诸多强大的部族因为抵抗女真人而衰落下去,然后又趋向于灭亡。他们这个村子也是在接纳了不少被女真人摧毁的村子的村民,才逐渐扩张到今天的程度。 然而现在,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村子,却又要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了,甚至可以说是选择村子的生死。 对面这位自称赵承东的明人,自从去年夏天占据了庙街之后,便要求附近的部族向明人投诚。同女真人纯用武力征服不同,这些明人一手拿着他们急需的生活物资,一手使用令人恐惧的霹雳武器,到了冬天基本已经让庙街附近的大小部族都屈服了。 而明人还以提供过冬物资为诱饵,让一些人口太少,难以储备越冬物资的小部族纷纷迁居到了庙街去。 他们这个村子因为附近有几片物产丰饶的山林,因此并不愿意迁移到200里外的庙街去。不过在数次同明人的交往贸易之后,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臣服明国。 随着这些年本地的天气越来越寒冷,御寒的物资、食物越来越难以筹集,而食盐、酒精和烟草更是只有明人才能充足供应的特殊物资。 被女真人武力征服的这些鄂伦春人,很快就因为艰辛的生活而投向了明人。 女真人出动了一支数百人的军队前来收复黑龙江下游的消息,很快就被一些敌视后金国的黑龙江土著部族传去了庙街。 庙街此时虽然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上千人口的小镇,但是在庙街越冬的明人将士也不过就150人,因为适合明人居住的房子还没有完成多少。 大多数明人因为无法忍受此地的寒冷,还是暂时撤回了海参崴和济州岛,等待来年春夏之际再度返回庙街。 习惯了在严寒地区生活的赵承东和他手下的女真亲卫选择留下驻守,虽然他并不惧怕后金这只数百人的军队前来进攻庙街,特别是在这种天气下。 但是他也不愿意,女真人在沿途得到当地村子的接应和带路。在赵承东看来,黑龙江中下游的部族,现在都应当是归属于大明的人口。 要是让女真人压着这些本地部族前来进攻庙街,不仅会损失来年修建庙街的劳动力,还会让他们同本地土著之间产生裂痕。 因此得到了女真人前来的消息之后,赵承东便派出了人员开始迁移黑龙江中下游,通往庙街必经之路上的各个村子。 安布伦长老带领的这个村子,更是赵承东的第一目标。这个村子的人口不仅是沿途最多的一个,这个村子也远比周边那些小村子要富裕的多,他们能够提供的物资,足够让女真人消耗一段时间了。 赵承东亲自带了六十多士兵前来劝说安布伦长老带着村民撤离,结果两天多过去了,村子里的长老们还没有下定决心,女真人的前锋已经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承东反而不再劝说安布伦长老了,而是给了他二个选择。要么帮助他们进攻这只女真的先锋;要么就同大明为敌。 女真人的先锋如何,安布伦还不太清楚,但是赵承东带来的这只六十多人的军队,足够让这个村子血流成河的了。 听到了吉若的逼问,安布伦等长老也清醒了过来,就算是这个村子里的青壮,也未必会听从他们同明人决裂。以吉若、依嘎布为首领的狩猎小队,在同明人交易过几次之后,早就倒向了面前这些明人。 一旦他们说不,说不定对面的明人会先砍下他们的脑袋,再裹挟外面的村民去冲击那些女真人,真要那样的话,也许他们想要保全的族人会死伤的更多。 安布伦思考了许久,终于脸色暗淡的说道:“我们愿意听从赵将军的安排,但是我希望赵将军不要让我们的族人死伤太多。” 赵承东终于将目光从火塘内包着山鸡的土团上挪开了,他抬头注视着安布伦一眼,才点了点头说道:“早这么决定不就好了么?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我赵承东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们。 那么就请长老们在此安坐,等我们消灭了这只女真前锋,大家就收拾东西。待风雪停了,都搬去庙街过冬去…” 图伯里从爬犁上下来,便看到雅结带着两名穿着差不多服饰的男子走了过来。三人向他行礼之后,雅结便向他介绍道:“大人,左边这位是依嘎布、右边这位是吉若,他们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勇士。 这个村子的长老安布伦腿上受伤了,不便出来迎接大人,所以让他们两人来迎接大人入内。” 图伯里看了一眼依嘎布、吉若,发觉两人都紧张的在冒汗,不由笑了笑说道:“我这次奉大汗之命前来此地,不是为了讨伐叛逆,而是为了收复黑龙江的入海口,防止那些明人开春后继续侵扰你们,所以你们不必紧张。” 吉若有些吃惊的说道:“大人是来收复入海口的?不是去庙街的么?” 图伯里不以为意的说道:“庙街当然要去,不过哪里应当烧成一片白地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住人,要是不能住就只好再往前去了。 听说明人在入海口修建了一座小寨子,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在寨子里留下了多少人?” 吉若、依嘎布对视了一眼,这才发觉他们和赵承东都误会了,看来女真人根本不知道明人在庙街修建城堡的事。他们手中只有最早的,已经过时了的情报。 依嘎布赶紧对着图伯里说道:“还请大人先入村子,这些事情安布伦长老比较清楚,您不妨去问问他好了…” 第17章 冰雪京观 在靠近村子大门的一座帐篷内,赵承东正在亲卫的帮助下更换上铁甲。在这个季节,在这个区域内,没有人能够在日常行动中穿戴铁甲,否则就是在自残。 因此赵承东这一队人出行时也只穿戴了棉甲,只是随身携带了4、5具铁甲以做万一。到了这个紧要关头,赵承东自然就将铁甲拿出来穿戴了。 放在火塘边烤暖的铁甲贴身穿上后,不仅让赵承东没有感到寒冷,反而觉得有被火塘围绕的温暖。当赵承东在铁甲外穿上棉甲时,安排伏击女真人的部下也刚好走进了帐篷,向他汇报伏击的具体安排。 “大人,我们的人和村子里的青壮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过现在外面的风雪太大,我们带来的火绳枪没办法在外面开火。 因此属下将村子里的猎手安排在了第一波攻击,待到建奴的队伍进入村子之后,就让猎手们对建奴进行射击。 用弓箭混乱了建奴的队伍之后,以我部将士为主力的伏击兵力再上前冲杀,将之截断绞杀。待到敌军队伍彻底分散之后,本村的战士再上前协助攻击这些建奴。” 赵承东点了点头,系好了最后一根束带后说道:“就照这个布置伏击,另外,派几个人看住村子里的长老,战斗没有结束之前,不要让他们同其他村民接触…” 图伯里在十多名部下的护卫下,跟着吉若、依嘎布走进了村子,此时的天色越发昏暗了下来。 由于拖拉爬犁的犬只闻到了许多陌生人的味道,正停在村子外面不停的吠叫着,雅结同他的族人不得不停留在村外安抚着这些动物伙伴,于是女真人的队伍很自然的分成了两个部分。 向导雅结和本地征集来的仆从们,都停留在村外收拾爬犁,图伯里和他的女真部下则迫不及待的向着村子里走了进去,希望先找个帐篷烤一烤火,让冻僵了的身体暖和回来。 由于有着一道木墙遮挡,村子里的风雪倒是比外面小了许多,不会有雪花动不动就吹到睫毛上,然后遮挡住视线。但是一人多高的木墙、众多的帐篷和村子周边高耸的雪松,也让村子里的光线比野外更为黑暗一些。 进了村子的大门之后,依嘎布便拦着图伯里说道:“大人,长老们的帐篷并不大,容纳不下大人带来的所有人马。 你看是不是安排一些人分散到其他帐篷里去休息,大人自己带上一部分人去见长老。” 图伯里看了一眼村子里大小不一的帐篷,倒也没怎么怀疑依嘎布的话语,他正想说就让自己身边这几个亲卫陪着自己去见长老就可以了。 不过话到嘴边时,图伯里又想起了雅结的警告,他下意识的朝村子的深处望去,但是帐篷和一堆堆的雪堆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看不清这个村子的全貌。 于是话到嘴边的图伯里便留了一个心眼,他下令一名部下守在村口,同吉若一起安排自家将士的休息场所。而他自己则带着近20名部下,跟着依嘎布去见村子里的长老。 一路行去,图伯里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此他的心倒也放了下来。当依嘎布掀起布帘邀请图伯里入内,看着帐篷内露出的明亮的火光,图伯里正微笑着弯腰想要入内,却被自己的亲卫抓住了衣襟。 图伯里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看到自己的亲卫正紧张的用目光暗示着自己。他顺着亲卫的目光看去,发现这位长老居住的帐篷附近堆满了脚印,这些积雪上的脚印显然不是当地人所穿的鞋子,而且大多数脚印都很新鲜。 “村子里有外人。”图伯里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这个念头。依嘎布似乎发觉了图伯里的异常,他一边伸手过来扯图伯里,一边紧张的说道:“大人别站在这里受冻了,先进来暖和暖和吧,长老正等着见你呢。” 图伯里身边的亲卫反应迅速的拉开了他,然后自己上前挡在了图伯里前面,一边伸手向依嘎布的肩膀推去,一边口中大声训斥道:“大胆匪类,敢对大人无礼,还不给我滚远点…保卫大人,是敌人…” 这名亲卫并没有推开依嘎布,反而被依嘎布就势抱着滚入了帐篷内。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又听到了同伴的叫喊声,这些久历战争的老兵们哪里还会不清楚,自己遇到了伏击。 他们迅速的组成了一个圆阵,将图伯里围在了中间,然后便向着村口退去,试图同村口的同伴们汇合。 不过就在他们组成圆阵的当口,村口已经传来了杂乱的叫喊声,显然村口的同伴也遭遇到了袭击。 图伯里这时才反应了过来,他站在圆阵中间又惊又怕的对外面高声喊道:“你们是不要命了吗?胆敢围攻我后金国的军队。我劝你们赶紧放下武器向我低头认错,我还会为各位向后面大军的统领求情。 否则你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被大汗派出军队一一抓回砍掉脑袋的。我不知道你们是受了谁的蛊惑,但是只要你们把蛊惑你们的人交出来,其他人我都可以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图伯里的喊话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回答他的是从雪堆和帐篷后冒出来的弓箭手的射击。这些猎手们距离女真将士不足20步,他们在深山野林中训练出来的箭术,这一刻已经展露无遗。 这些猎手们知道女真人身上穿的棉甲能够抵挡住弓箭的射击,因此瞄准的目标都是女真人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第一轮射击,便带走了四、五条女真将士的人命。 这场战事结束的比赵承东预计的还要迅速,养精蓄锐的明军将士和村子里的猎手,对上了长途跋涉后身体僵硬动作迟缓的后金将士,当赵承东率着亲卫冲出帐篷同这些女真将士展开肉搏战时,女真人就迅速崩溃了。 除了在村口的十多名女真将士见势不妙,拼命杀出了村子逃入到了暴风雪之中去,其他人很快就丢下武器投降了。 以雅结为首的本地仆从们看到女真人开始逃亡之后,便退出了战场,等待战争结束向胜利者投降。 这些本地人都很清楚,在这样的暴风雪中,想要逃走完全是不可能之事,这些逃出村子的女真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快速的被冻死在野外。 赵承东拎起了部下兴冲冲提给他的图伯里的头颅看了看,瞪着图伯里满是惊恐的眼睛许久,才不满的说道:“这就是这次带队的建奴首领的首级?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好汉。” 他随手就将头颅丢在了地上,对着来领赏赐的部下说道:“你的功劳我记下了,我大明已经不在以首级论功了,你下次不必再拿这么恶心的东西给我看了,军法官自然会登记你们的功劳。 现在都回去队伍,老子还没下作战结束的命令,你们一个个跑去收拾战场,是想要挨军棍么?都给我滚回去,把俘虏都看好了。 黄二麻子,你带着人去挨个审问俘虏,愿意投降我大明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就直接砍了。等雪停下,我们就要上路了,不需要带这么多累赘…” 在赵承东的斥骂声中,不少割了首级跑来讨赏赐的将士,不得不讪讪的丢下了手中的首级,又跑回了自己的队伍中去。而不远处督战的一名小校,则答应了赵承东一声,带着几名部下前去甄别俘虏去了。 终于被明人放出来的安布伦长老,低头看了看村子地面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便快步向着赵承东走去,脸上堆满了笑容。 五日后,梅勒额真昂古理带着近七百人的大队伍赶到了这个村子。在村子的道路两侧,哨探的女真士兵发现了图伯里这只牛录的踪迹。 很快,得到消息的昂古理便赶来过来。在道路右侧的一个一人多高的雪堆中,他看到拂去了表面的积雪后,下面凸起的锥形冰塔内,那一个个女真人面目狰狞的头领,顿时就忍不住想要呕吐了起来。 昂古理硬生生的压制住了胃部的不适,许久之后才面色铁青的向着边上的部下问道:“图伯里的人头是不是也在里面?他手下的这个牛录是不是全灭了?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本地向导有消息么?” 发现这座京观的牛录额真同样脸色晦暗的回道:“已经点看过了,图伯里的人头也在里面,不过他这个牛录的人并没有全在这里,起码还有27人不知去向。 至于给图伯里带队的本地向导的头颅,我一个也没有找到。这座村子里的人已经走了,最起码两日以上,他们带走了所有物资,还烧毁了村子里的帐篷,似乎是决心不再回来了。” “那就是说,有可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袭击了他们?为什么?图伯里足足有一个牛录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他们给袭击了?”昂古理有些想不通的说道。 他身边的那个额真则不假思索的回道:“说不定就是村民同那些本地向导勾结,一起暗算了图伯里他们,否则图伯里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害…” 第18章 婚礼 送走了冯铨挑选出来的两名出使安南的使者之后,朱由检取过了泡好的热茶喝了一口。他刚刚将杯子放下,却看到王承恩从一边的暖巢中取出了一把性质怪异的暖水瓶,而不是以往放在小炉上的铁壶给自己加水。 看着崇祯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暖水瓶,王承恩赶紧解说道:“臣手中的这把水瓶,是科学院和玻璃工坊新研制出来的暖水瓶。 这可真是一个奇物,把热水装进去之后,就可以保持大半天的水温,不必再另外烧水了。陛下喜欢喝茶,臣就去讨要了几把,这样陛下什么时候回来,都有热水可用了。” 朱由检打量了这个暖水瓶许久,才微笑着问道:“既然它本身是一个暖水瓶,你还将它放在暖巢里保温做什么?这不是多次一举么,取用也不方便。” 王承恩一边小心的放回去,一边回道:“科学院的先生们说它可以保暖水温,但是臣试了试,发觉效果没他们说的那么好。放到暖巢里倒是可以多保温一段时间,而且外面温度太低的话,这个暖水瓶很容易爆裂,还是放在这里面保险一些,免得坏了陛下的书房。” 朱由检摇了摇头,随即又追问道:“这么不保险的东西,玻璃工坊还打算制作卖钱?” 王承恩放好了暖水瓶,便转过身来对着崇祯解释道:“这样的成品自然还不行,科学院的先生们还在继续研究改进,打算进一步降低成本和制作工艺,还要提升玻璃的质量。总要把成本降到一块以下,这水瓶才卖的出去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不错,想不到王伴伴你也学会用成本来分析了,这也是好事么。做人就是要活到老学到老么,好了,接下来朕还要见谁?” 王承恩立刻回道:“按照陛下的吩咐,非重要事务的会面已经全部推却了,今日预定的召见已经全部结束了。陛下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小公主和小皇子。”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后说道:“承天门到大明门御道两侧的宫墙,开始拆了么?” “回陛下,今日早上已经正式开始拆除了。”王承恩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可是陛下,六部的一些官员和内阁的几位先生都发文给内务府,询问我们拆除这些宫墙做什么。不理会他们,真的好吗?”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不必理会,拆除再说,拆下来的砖块交给刘重庆,让他修一修路面。这两道宫墙竖在那里,东西城的普通人想要到对面去都要绕上一个大圈,不是浪费时间么? 另外,让司礼监发文给刘重庆,从即日开始,除了祭典之日或是另行通告的日子,普通百姓横过御道不算犯罪,当然损毁道路还是要问罪的。 此外,除大明门外,崇文门和宣武门晚上不再关门,以方便百姓晚上进出,不过两门的守卫不撤销…” 朱由检正说着,便看到吕琦走了进来,似乎有事情要向他汇报,便住口示意吕琦说话。吕琦行礼之后,小声的向崇祯说道:“陛下,澳门的安东尼奥主教让人传话进来,他表示已经思考成熟,愿意接受陛下的要求,协助伊莎贝拉女王清理澳门的葡萄牙人,成立葡萄牙王国的东方宫廷。” 朱由检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才歪着头看着吕琦问道:“今日是几号?” 吕琦不加思索的回道:“陛下,是正月十四日。”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这位主教先生还真是够稳重的,足足考虑了五天才答复朕。你去告诉他,明日朕会为伊莎贝拉和崔玉芝两人举办纳妃之礼。因此今晚,朕会同伊莎贝拉一起去教堂,举办一个天主教婚礼的仪式,让他做一下准备。 对了,朕不希望今天晚上的仪式给朕带来什么麻烦,你替朕把把关,无关人等就不要让他们观礼了。 另外告诉主教先生,婚礼完成之后,朕会派人护送伊莎贝拉和他们一起返回澳门,然后伊莎贝拉会接管澳门的一切权力,并当众宣布葡萄牙王国流亡政府的成立。 作为流亡政府的首相兼未来葡萄牙王国的总主教,朕要求他,在流亡政府成立的那一刻起,宣布将马六甲城、吉大港作为女王的嫁妆赠送给大明帝国。 司礼监拟定赠送土地的文本,今晚就让主教先生签字。” 王承恩额头有些冒汗的说道,“陛下,这样是不是太不合章程了?这要是传出去,恐怕对陛下的声誉有损。是不是等这个流亡政府成立之后,让安东尼奥主教自己主动提出来比较合适?反正他们也跑不出陛下的手心。” 朱由检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起身说道:“不必那么麻烦,太过尊重那些葡萄牙人,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大明软弱可欺。既然他们中有人敢联合广南国攻击西贡,还私下出售大炮给广南国,那就应该教训教训他们,不然不会长记性。 为了晚上和明天的婚礼,朕还是现在去看看皇后和两位爱妃,免得明日过后向朕发脾气…” 当晚在十王府区域内的一座小教堂内,穿着白色婚纱的伊莎贝拉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天使,在京城生活了近两年的她,总算是弄明白了一些她所在的这个国家的真实状况。 对于嫁给崇祯,她并没有感到任何抵触,反而内心颇为雀跃。经过了长久的颠沛流离生活之后,她对于把自己从这种生活中解救出来的崇祯还是无比感激的,更何况崇祯还是一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因此她很是满意这场婚姻。 唯一让她感到有所遗憾的,便是住进了宫内之后,她便很少能够外出了。虽然伊莎贝拉对于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但是见识了崇祯身边围绕的这许多美女之后,她还是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地位能保持多久了。 虽然她的出身也算不错,但是伊莎贝拉从小四处迁移的经历,使得她受到的教育无法匹配的上她的出身。再加上东西方教育的区别,使得她感觉自己在某些人面前就像是一个愚蠢的农妇一般。 无法从文化和学识上维护自己的形象,伊莎贝拉便希望从另一个方面去赢得崇祯的关注,那便是她在政治上的能力。 虽然伊莎贝拉从小没有受到专门的贵族教育,但是在父亲身边她已经听过了太多的贵族斗争秘闻。而从小到大的迁移生活中,她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物,这也使得她更为了解,崇祯娶她是为了什么目的。 而在宫内的这些日子里,伊莎贝拉也充分了解了东方宫廷内的争斗,并不比西方贵族之间的斗争高尚多少,甚至于对她这种异民族出身的妃子来说,还要更为残酷一些。 她的儿子天生同帝位无缘,而失去了崇祯的宠爱之后,她便只能在宫内看着四方的天空慢慢的老去。这种生活显然不是伊莎贝拉能够接受的,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争取一点未来的保证。 因此她对于自己另一个身份尤为重视,即葡萄牙女王的身份。就像她的儿子无法继承崇祯的皇位一样,葡萄牙王国的臣民也不会认同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明吞并自己的国家,也许他们可以认可崇祯和她结合之后取得葡萄牙王国国王的王冠,但是他们不会认同一个没有伊莎贝拉血脉的中国人继续戴着这顶王冠。 所以伊莎贝拉觉得,只要崇祯能够帮助她取回葡萄牙王国的王冠,那么这顶王冠只会落在她的儿女头上,即便是崇祯因为意外亡故了,她也有了一个退身之路。 这种种缘由,使得伊莎贝拉不仅努力学习着治国的知识,也积极的拉拢着澳门驻京的葡萄牙人。从某些方面来看,对于恢复葡萄牙王国最为热心的,正是伊莎贝拉自己。 站在布道台上的安东尼奥主教看着面前两位尊贵的陛下,谨慎而小心的按照天主教的仪式完成了这场婚礼,为了准备这场婚礼,他还先在王承恩面前表演了一遍,生怕触犯了这个国度的忌讳。 婚礼的最后一项,是为崇祯和伊莎贝拉带上王冠。按照欧洲的流程是安东尼奥先为女王加冠,然后女王再为崇祯加冠。以表示君权神授,及崇祯对于葡萄牙王国的权力来自于妻子伊莎贝拉的含义。 不过当一位在京的澳门忠贞议会议员捧着两顶王冠走向安东尼奥主教时,却被崇祯身边的王承恩拦截了下来。 王承恩取过了议员手中的木盘,无视这些观礼人员的目光,直接送到了崇祯面前。朱由检端详了一眼放在红色锦缎上的两顶缀满宝石的王冠,便直接伸手取过了较小的王冠,然后用眼色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伊莎贝拉。 有些慌乱的伊莎贝拉顿时反应了过来,对着崇祯盈盈屈下了螓首,让崇祯替她戴上了王冠。而崇祯也摘掉了自己的冠冕,从伊莎贝拉手中接过了王冠往头上戴了上去,算是结束了这个仪式。 对于崇祯更改加冠仪式的举动,观礼的众人都视若无睹,而安东尼奥只是楞了片刻就毫不犹豫的向众人宣布礼成,然后向伊莎贝拉和崇祯献上了祝福。 伊莎贝拉趁着崇祯和别人攀谈的时候,对着站在身边的安东尼奥主教小声而意味深长的说道:“主教先生,我觉得红色更适合你。” 安东尼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袍,很快就明白了伊莎贝拉的暗示,他谨慎而小心的说道:“对我而言,最大的荣光在于,能否一直为您和陛下服务,而不是换一件颜色的衣服…” 第19章 元宵之宴 崇祯三年京城的元宵节显然要比往年热闹的多,不仅仅是因为去年京城各种工厂的开办,让京城百姓增加了不少收入,更因为大明的军队总算是在正面击败了后金军一次,把入侵的后金军队赶出了关内,再加上皇帝今日纳了两位妃子,也算是三喜临门的美谈了。 当然,大明军队在正面战场上获胜的消息,还只存在于大明时报和普通百姓的口口相传之中,对于六部的大部分官员来说,不是避免谈及这场战争,便是有意贬低这场战争胜利的含金量,甚至于有人公开质疑前方报上来的战果。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的状况,第一便是这场战争胜利后的宣传对象重点放在了总参谋部、新军、普通士兵和大量的辅助劳动者身上,朝廷和地方上的文职官员基本不在宣传的中心,这让一部分文官们大为不满。 毕竟按照大明朝堂的惯例,庙堂决策和军中赞画的功劳,应当是归属于内阁和地方官员的,这也是保证文官对军队事务的影响力的基础。如果按照现在这种宣传,战争的胜利同内阁和地方官员们都无关系,今后大明军队的事务,他们还能不能插手了。 虽说总参谋的大部分参谋们都算是文官转入军职的,但是在这些官员们看来,既然孙承宗等人已经转入了军职,那么也就不能算是代表文官去监管大明的军队了。孙承宗等文官组建的总参谋部平时可以掌管军中事务,但是论功之时却不能替代文官领取决策和赞画之功。 第二则是,崇祯二年末的这场抵抗后金入侵战争的红利文官们被靠边站不说,居然还成为了阉党复起的由头。这使得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都不由自主的想要弱化和掩盖这场胜利的战果了。 即便是最为亲近皇帝的首辅黄立极,也是看在了阉党可以用来推动土地改革的作用上,方才捏着鼻子接收了崇祯的主张。至于朝堂上其他没有政治包袱的官员们,自然就死活都要反对阉党复起了。 先不说,当初在打倒魏忠贤和崔呈秀这个阉党集团,朝中在任的官员们或多或少都出了力气,他们自然不愿意阉党复起后自己遭遇打击报复。 就说一说最为实际的,本朝官员的位置就这么多,当初有不少人正是借着打倒了阉党的风潮升迁上来的,现在要让阉党再次复起,难不成还要让他们让出自己的位置么?用屁股想一想,这些官员们也该知道自己要站在那一边了。 不过在这两年屡屡被皇帝教育做官的经历中,这些官员们痛定思痛,总算也是摸索出了不少经验教训。第一便是,现在这位大明皇帝并不畏惧道德约束,甚至于他还很喜欢玩弄道德标准,以此来整顿科道官员们。所以劝谏皇帝的话语不能调门太高,最重要的便是不要提出官员们普遍做不到的标准,避免让皇帝用来约束官员自己。 第二便是,蛇无头不行,从人数上看,朝中反对黄立极这些阉党残余继续掌权的官员无疑人数更多一些,但是却每每被黄立极联手皇帝打了个溃不成军。主要原因,还在于大家心不够齐,几名被大家寄托于厚望的官员领袖没有真正负起责任来。 特别是崇祯刚刚登基时,亲口被他称赞过的当今正人刘宗周,当初天下士绅官员都以为,带着偌大名望的刘宗周可以入阁出相,辅助君王,清理朝纲。结果大家吹捧了他半天,却发现这位老先生就是一位自了汉,他虽然有规劝皇帝的言行,却从来没有同皇帝真正抗争的勇气,还拒绝同其他人结盟去劝谏皇帝。 安享于皇帝给他的中央官校校长的职务,一心以治学为乐,对于实际的庶务完全没有兴趣。这使得曾经寄希望于他的众多官员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而在刘宗周之后,颇有人望的几位官员领袖,比如孙承宗、袁可立、钱谦益、韩爌等人,不是选择了同皇帝妥协,便是向皇帝屈服,反过来替皇帝分化安抚下面的官员士绅,这些官员领袖的作为,自然让想要澄清朝堂的官员们大感失望。 而崇祯上台后的这两年,一直在推动内政改革,并替换一些年纪过大精力不济,又或者是有资历没有能力的官员,这使得一部分青年官吏开始提前上位。 这些青年官吏虽然倾向于改革,但是在他们看来,黄立极这样有政治黑历史的官员显然是不适合主持大明的改革事务的。今天的大明需要进行改革,但是改革必须让洁身自好,没有道德问题的官员来主持,这样才能让朝廷颁发的改革政策获得地方上的认同。 于是到了崇祯二年末,京城的士绅官员开始慢慢集中到了李标、成基命、周延儒三人身上。李标是高邑,他是东林党党首赵南星的同乡兼弟子,东林党案爆发后,选择了称病回乡。崇祯二年被召回了京城,就任吏部侍郎。成基命是杨涟的同门,比李标早一个月回京,担任了礼部侍郎。 李标、成基命都是老资格的东林党人,地位不在钱谦益和韩爌等人之下,因此在钱谦益组党造成东林党内部分裂之后,这两人便被一些东林党人推了出来,以收拾东林党人的信心,试图重新凝聚东林党人。 而周延儒虽然不是东林党人,但是作为少年时连中两元的科甲名人,加上身边有一个手腕圆滑的温体仁替他造势,在加上科学进步党党员的身份,使得不少青年官员和士人围绕在了他的身边。 元宵佳节的当晚,三十多位年青官员聚集在了西城的一间酒楼内,酒过三巡之后,喝的面红耳赤的官员们就开始将话题关注到了眼前的这场战争上了。 钱士升第一个表示了对日前大明时报宣传的战争英雄感到不满,“…大明时报现在完全成了那些武人的喉舌,天天宣传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士兵和普通人,连修个路都成英雄了。内阁的庙算之功,却连提都不提。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岂不是连一群贩夫走卒都不如了…” 一名酒意有些上头的官员愤怒的说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总参谋部坏事,自从总参谋部成立以来,先是架空了五军都督府,又架空了我们兵部,现在看起来他们连内阁都不放在眼中了。难不成,今后我们还要仰一群武人的鼻息了么?” 这名官员的话语顿时获得了数名同僚的声援,有人甚至大胆的说道:“光是一群武人,又有什么本事可以架空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还能让内阁几位阁老让步。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孙学士在总参谋部。以他帝师的资历,加上皇帝的支持,这总参谋部自然可以自成体系,让我们插手不得。 要我说,想要改变现在的局面,就必须让孙学士离开总参谋部才行,没有了孙学士的总参谋部,也就没有了今日这种超然于朝廷之外的地位。” “菊然兄说的不错,如果能让孙学士离开总参谋部,这最有可能接任孙学士位置的会是谁?”一名官员不由好奇的询问道。 “如果从六部调入一个人,恐怕谁也说不准。不过若是直接从总参谋部推选一人,我觉得鹿善继、袁崇焕、茅元仪三人都有可能…” “鹿善继虽然素有忠正节义之风,但是他同孙学士一体两面,若是让他接了孙学士的位置,这总参谋部估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啊。 茅元仪虽然出身名门,但不过是一个白身,让他接任孙学士的位置,恐怕难以服众。倒是袁崇焕既是进士出身,又向来亲近我等,若是他能接任孙学士的位置,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少官员顿时清醒了过来,有人不由怀疑的说道:“孙学士刚刚立下如此大功,想要让他卸任恐怕是不太可能吧?” 今晚没有喝多少酒的陆澄源却笑了笑说道:“让孙学士卸任我们是做不到,但是想让孙学士让出这个位置,却也不是无法可想。” 听到了陆澄源的话语之后,顿时有不少官员好奇的向他询问了起来,想要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孙承宗让出参谋总长的办法。 陆澄源看了诸位同僚一眼,不由开口说道:“可以效仿王阳明的旧例,上书陛下请求对孙学士封赏爵位。” “封赏爵位?”不少官员稍稍思考了片刻,便大声称赞道:“这个计谋果然不错,只要孙学士受了国爵,他这个参谋总长的位置也做不久了。” 还有一些反应较为迟钝的官员不明所以的向身边的同伴请教着其中的奥妙,顿时有人小声的告诉了他们,一旦孙承宗受了爵位,便从文臣系统转入了武职勋爵。按照国朝惯例,孙承宗就应该上书辞去总参谋部总长的职位,以表明自己没有包揽把持军权的野心。 即便是崇祯强留他任职,孙承宗也会因此失去自己的名誉。大明朝可以容忍一个文臣统帅大明军队,但绝不会容忍一名武官掌握大明军队最高的指挥权力。即便是这个人曾经是文臣也不行,因为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先例,给武人提供地位上升的渠道。 本就在酒精刺激下缺少顾虑的年青官员们,顿时在陆澄源、钱士升等人的引导下,纷纷许诺发誓,回去之后便要上书皇帝,请求以战功封爵给孙承宗。 月上中天,宴席将散,脸色绯红的陆澄源和钱士升走出酒楼时,看着街道上彻夜不眠的路灯,都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便各自上了马车返家去了。 第20章 朝鲜使节 元宵节过后,京城百姓开始从一年一度的春假中慢慢回归到了往日的生活。因为后金入侵大明而突然爆发的战争,使得滞留北京无法面圣的朝鲜王国使臣沈器远、具适河,终于获得了崇祯的接见。 自从崇祯登基之后,一向对朝鲜王国不怎么关心的大明一反常态,先是强行将光海君接去大明,接着便是强行租借了铁山郡等地区,去年还派出了一支勘察队伍在北朝鲜四处采访取样,这使得现任的朝鲜国王李倧大为惶恐了起来。 于是崇祯二年朝鲜王国派往大明的冬至使,李倧一改以往派遣无足轻重之人前去,而是以全罗道观察使沈器远作为正使,前往大明向崇祯致贺。 沈器远不仅是己卯名贤沈达源的后裔,对儒学甚为精通。他还是帮助李倧登上朝鲜国王之位的“靖社功臣“,可以说是李倧最为信任的几人之一。 原则上,朝鲜每年要向大明派出三次使者,一次是崇祯的生日,一次是皇太子的生日,还有一次则是冬至。朝鲜本是李成桂篡高丽国而建立的王朝,这个高丽和唐时的高丽可不是一回事。 因为李成桂得国不正,加上此时的大明正是极为强势的开国君主朱元璋时代,因此彼时的李成桂为了能够借助大明的强势威慑国内的高丽余孽,便采取了慕华和事大的原则,每年派出了4拨使者出使南京,这些使者也被称之为朝天使。 当然,李成桂如此频繁的派出使者出使大明,也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好听。这些使者的任务:一是为了打探大明国内的情况,和明国朝廷对待朝鲜王国的态度变化,以防备明军突然袭击朝鲜王国。 二则是将那些德高望重,但又心怀高丽的大臣遣去大明,好让他可以在国内没有阻扰的清洗高丽余孽罢了。 等到朝鲜和大明都进入了稳定期之后,这些原本背负的特殊任务的朝天使,在政治上的任务就开始渐渐减少了,但是通过朝贡贸易来购买国内缺乏的物资,或是给予商人庇护,从中赚取两国货物贸易的差价的任务,倒是开始成了这些朝鲜使者的主业了。 朝鲜使者出使任务的变味,也使得大明朝廷开始缩减朝鲜朝天使的来访次数,户部对于朝鲜使者每次来京都把精力放在朝贡贸易上,便觉得大为不满。他们实在是忍受不了自己买下一堆无用的朝鲜货物,较为抢手的人参、海物等朝鲜特产,大多被朝鲜人在市场上抛售出去了。 这样一堆无用之物被甩给了户部,而户部还要赏赐一批值钱的大明货物出去。他们还常常喜欢向皇帝请求额外的赏赐,这显然是一个赔本的买卖,感到肉疼的户部官员自然是不乐意接待他们了。因此他们多次向皇帝建议,干脆让朝鲜王国每年只派出一趟使者,这样可以给大家省去很多事。 朱由检还没有考虑好户部官员的建议,所以决定先见一见这次朝鲜的正副使再说。同此前那些战战兢兢,一副小家子气的朝鲜使者不同。沈器远虽然说不了中国话,但是样貌和气度上倒也颇有可观之处。 副使具适河是一名精通中、朝、日、满多种语言的人才,只是外貌看上去实在有些丑陋。如果不是这次出使事关重大,李倧、沈器远需要一名能够正确的传达双方意见的通译,这个副使还落不到这个地位不高的绫城具氏的庶子头上。 有着具适河准确而不失文采的翻译,朱由检同沈器远聊得还算不错。不过当沈器远委婉的向崇祯提出,希望能够减少朝鲜供给给东江镇的粮食,和希望能够取得铁山郡的一部分行政权力时,朱由检原本轻松的神情顿时不见了。 他严肃的看着沈器远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李倧这是打算背叛我大明,投靠后金国了么?” 听到大明皇帝严厉的语气,具适河只是震惊了一下,便冷静的向身边的沈器远传达了崇祯的意思。沈器远立刻从赐座上扑到在地,对着崇祯一边叩首,一边迅速的说道:“小邦臣服于天朝2百余年,从来没有过背叛天朝的意思。 壬辰倭乱,若不是神宗皇帝发天兵助之,小邦已然破灭。天朝对小邦有再造之恩,小邦上下铭感五内,岂敢忘恩负义,背叛天朝。 我朝鲜乃天朝之藩篱,也属于中华之一份子。女真乃鞑虏也,其国虎狼之性,国中上下不识中华文字,不明圣贤之道,一番蛮夷作态。小邦虽然偏据海外,但也知道人伦纲常,岂能背叛天朝而入蛮夷之邦。还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看着面前两名跪拜在地上的朝鲜人,思考了许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朕希望你们接下来好好记住朕的话,将朕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李倧。 大明和后金之间的战争,就是中华文明同蛮族之间的战争,这场战争不仅仅是为了保卫大明之间,也是为了保卫所有认同中华文明的国家和人民。 在这场文明和野蛮的战争中,中华文明序列之下的所有国家和人民都应当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如果朝鲜还承认自己是属于中华文明的一员,那么就应该毫无怨言的加入到这场战争之中。 就如同日本侵略朝鲜时,我大明毫不犹豫的派出了军队,保卫了朝鲜王国。神宗皇帝派兵帮助朝鲜王国抵抗日本的侵略者,难道只是为了保住我大明的一个藩国的存在么? 显然不是如此,我大明要保护的,是一个接受了中华文化,属于中华文明一员的属国。是以,神宗皇帝出兵朝鲜,不是为朝鲜而战,乃是为中华文明而战。 何谓中华文明,中华者,中国也。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义,故谓之中国。 朕听闻朝鲜人常在海外自称是小中华,既然你们自认是中华文明的一份子,在我大明同蛮夷激战,捍卫中华文明之时,你们却和朕抱怨,保卫了朝鲜不落入蛮夷之手的大明军人索要的粮食太多了? 这是李倧对朕的孝悌么?这是朝鲜藩国对父母之邦的礼仪么?” 对于崇祯的质问,沈器远汗流浃背一时无言以对。一直以来,朝鲜上下君臣都把这场战争视为大明同女真鞑虏之间的事,认为这场战争同朝鲜并无关系。甚至于有不少人还觉得,因为辽东难民逃入朝鲜,割据朝鲜地方成立东江镇的事,完全是属于朝鲜的无妄之灾。 这就像,两个强大的邻居打架,却冲进了不相干的朝鲜家中,砸坏了朝鲜的不少家具,而朝鲜还对此无可奈何。 更何况,朝鲜士大夫虽然一直秉持慕华和事大的原则,但并不表示他们愿意朝鲜王国被大明彻底吞并。因此,对于大明军队出现在朝鲜王国的国土上,他们始终都是抱着警惕和恐惧之心的。 这也是为什么,朝鲜上下一直想要减少对东江镇的供应,以防止毛文龙在朝鲜做大,最后占地为王不肯离去了。 李倧希望通过这趟出使,以道德礼仪逼迫崇祯能够做出一点退让,减少朝鲜对于东江镇的粮食供应,并拿回一部分铁山郡的行政权力。自从王化贞强行租借了铁山郡之后,便宣布这一地区内愿意向明人缴纳税粮的,都将自动获得良人的身份。 这一政策使得附近地区的奴婢都开始逃往铁山郡,从明人手中获取良人的身份。而朝鲜的军士和官府却不敢进入铁山郡抓捕逃奴,这使得不少地主两班甚为不满。希望李倧可以改变这一局面,阻止铁山郡对逃奴的解放政策。 然而沈器远抵达了大明之后,见证了崇祯亲征击败后金的胜利,他就有些醒悟这趟任务也许会很艰难。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帝是个好面子的人,不会纵容毛文龙在藩国肆意妄为,败坏了大明的名声。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崇祯居然会以大义来责备朝鲜王国和国君李倧。这使得他不仅不能让皇帝有所退让,反而让主君李倧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局面。背弃中华文明,试图投靠蛮夷,这可是一个相当重的罪名。 而朝鲜王国的武力连东江镇一镇之力都抵挡不了,否则国君李倧也不会派他直接到崇祯面前求情了。拥有废王光海君在手的大明,再加上大义的名分,沈器远不觉得国君李倧能够抵挡得住大明的问罪之师。 无法解开眼前困境的沈器远,也只能反复强调,主君李倧并无背叛大明的意思,实在是朝鲜王国国弱民贫,无力负担东江镇的粮食供应,才不得不派他出使大明希求皇帝恩免的。 朱由检听了之后却冷笑着问道:“朝鲜王国既然负担不起东江镇的粮食,却又为何能够向后金运输了一千包粮食?尔等是觉得朕可欺么?” 沈器远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具适河却反应敏捷的说道:“回陛下,这必然是一些不法之徒偷运粮食前往后金获利。 正如大明有通敌的奸商一般,我朝鲜也有不少见利忘义之禽兽,还请陛下明察秋毫,不要误会小邦。” 朱由检盯着具适河许久,方才说道:“误会?那么就请你们证明一下,朕究竟有没有误会你们。你们先退下吧,朕会派人去同你们签订一份协议,只要你们签了,朕就当是一个误会…” 第21章 朝局 朝鲜的使者离去之后,朱由检便对着一边的王承恩吩咐到:“让司礼监、三家银行、海商协会各自派出代表,组成一个谈判小组去同朝鲜人去谈。朝鲜王国境内的纸币发行权、汉江以北的矿产勘探权、还有大明同朝鲜王国之间的自由贸易协定,都让他们签下来。”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又小声的说道:“陛下,最近宫外似乎有些热闹,一些官员似乎想要串联起来,以奖赏战功为由,请求朝廷赏赐爵位于孙先生。” 朱由检追问了几句,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不由晒笑道:“他们要是能够将精力用在正事上,也许朕就会轻松许多了。” 王承恩沉默了片刻,听到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便不由主动说道:“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好破坏他们的行动?” 朱由检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摆着手反对道:“先不管他们,向朝廷提出建议,原本就是他们的权力。我们刚刚换了不少官员上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他们的品行和政治倾向,也好让我们找到可以依靠的对象。” 说到这里,崇祯若有所思的停了口,过来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遵化那边的收尾工作想来也完成的差不多了,让孙先生安排一下剩下的工作,然后和战时大本营及新军返回京城先。内务府和总参谋部一起,准备一个凯旋仪式,迎接朕的胜利之师回京,要搞的隆重、盛大一些,举行凯旋仪式的那天,命令京城各工坊都休息一天…” 黄立极站在乾清门内的门厅内,等待着皇帝的召见。在元宵节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前来求见皇帝了,前两次的求见都被王承恩拦住了。据说皇帝这些天不是在两位新妃子身边,便是在陪伴小公主和小皇子。 皇帝喜欢待在后宫享受,无心关注政事,如果是在从前的话,黄立极并不觉得是一件坏事。对于大明朝的官僚们来说,他们所希望的理想朝廷模式,就和寺庙差不多。 天下臣民都为香客,而皇帝就是被香客们膜拜的神像,至于官僚们就是庙里的和尚,而内阁便是寺庙的主持。虽然香客们膜拜的是寺庙中的神像,但是神像只需要享受香火就可以了,至于寺庙的大小事务自然是主持来负责,而香客们奉上的香油钱则被和尚们所分享。 应该来说,到了崇祯三年的正月,文官们的这个理想已差不多算是实现了。但是身为主持的黄立极却并没有感到有任何喜悦的心情,因为他发觉当皇帝真正将权力下放给自己这个主持之后,原本一心想要同皇权作斗争的官员们,却把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官员们向皇帝争夺主持的权力时,固然颇有立场一致的态度,但是并不代表他们愿意看到由他接收这个胜利果实。特别是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清流们,认为像黄立极这样曾经投靠过阉党的人,是不配也不能做大明这座寺庙的主持的。 清流们虽然不掌握什么权力,但是他们在舆论和地方上的影响力,就不得不迫使黄立极必须要依靠崇祯的支持,方才可以勉强坐稳这个主持的位置。 虽说黄立极所推进的政治改革,让他提拔了不少自己人。但是个人的力量显然是无法同以书院、文社为纽带的清流官员团体相抗衡的。事实上,在崇祯登基后推动了近两年的政治改革后,朝中原本混沌而不分明的政治格局,已经开始慢慢演化成了四个政治派别。 以黄立极为代表的改革派,人数虽然最少,但是却掌握了朝中大部分的权力。接下来的则是没有政治倾向,但是却紧紧抱着崇祯大腿的前阉党成员,这些人既不愿意跟从背叛了阉党的黄立极等改革派,也不能见容于清流,他们只有效忠于皇帝才能保住自己的权位。这部分官员的人数同改革派不相上下,但是权力却小了许多,主要分布在工部和交通建设部内。 然后便是人数众多的清流官员,虽然清流在朝中一直存在着,但是清流官员的主流却有了极大的变化。崇祯刚刚登基时,领导清流的意见领袖们,大多是在天启党争中落败的东林党人。 但是这些因为和阉党斗争而闻名天下的东林党人,在返回朝中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振奋人心的功绩,也没有清理朝堂上的奸邪夺回执掌朝政的大权,反而默认了黄立极这样的阉党余孽继续主持大局,这无疑让许多把天启党争视为正邪之争的士大夫们感到不满。 在这些士大夫们眼中,整天想要从他们身上捞钱的阉党是小人,那么同阉党进行斗争而失败的东林党人自然是正人君子。既然魏忠贤、崔呈秀等阉党首领被逐出了京城,钱谦益、袁可立、刘宗周、孙承宗等正人君子返回了朝中,那么自然就应当拨乱反正主持朝纲,彻底将朝中的小人都驱逐出朝堂才是。 然而这些名声远扬的东林党人领袖们,回到了朝堂之后居然放弃了同这些小人继续斗争下去,这无疑让许多信奉正邪不二立的士子们的不满。原本因为痛恨阉党,而给东林党人加持的神圣光环自然也就褪色了。 到了崇祯二年末,曾经左右清流士林舆论的东林党人开始慢慢被边缘化,而号称要继承东林诸君子遗志的复社士子们,打着: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的旗帜;以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乱政的政治理想为号召,开始将清流和士林舆论聚集在了自己身边。 朝中剩下的最后一部分官员,则选择了中立骑墙的态度,朝中谁的话语声大,他们就会倒向哪一方。 如果说此前崇祯登基时,众人因为不了解皇帝的喜好,所以容忍了黄立极留驻内阁首辅,作为新旧权力交接的过度人物。 那么到了崇祯二年底,大家都算是明白或是自以为明白了崇祯在用人上的喜好。既然推动改革就能获得皇帝的支持,那么就有不少人认为,想要取代黄立极成为内阁首辅的难度就不是很低。只要将黄立极弄下来,他们同样可以服从于皇帝的命令推动改革。 而崇祯二年年底,国库空虚的状况开始好转,又有了皇帝亲征击退后金获得的胜利,这让大明的国势看起来有了那么一点上扬的迹象,使得不少人的功名之心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毕竟现在接手内阁首辅的职位,很有机会博一个中兴名臣的荣誉。 于是很有些官员故意煽动舆论,想要逼迫黄立极去同皇帝打对台,削弱总参谋部的权力,以恢复原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共同分治大明军队的格局。 黄立极自然是不愿意让一群低阶官员绑架,向崇祯要求对孙承宗封爵,从而砍断总参谋部最粗的一根支柱,让自己成为总参谋部的敌人。他一边压着那些官员的上书,一边几次求见崇祯,想要同皇帝通个气。 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崇祯居然迷恋上了新纳的妃子和新生的子嗣来了。随着他案头的上书越来越多,黄立极便不得不第三次跑来求见皇帝了。 他看着门厅东西两边被封起的木板墙,便知道这里也正在改建着。门厅东面除了一座内左门外,剩下的房间设置成了御前秘书处,门厅西面除了内右门外,剩下的房间就成了宫内联络总参谋部的军政处。 他踩着脚下的汉白玉石地面,看着两侧改建后的房间,不由思考起了这个新增设的军政处,究竟对眼下的朝廷格局有什么影响起来了。 黄立极刚刚有了一些收获,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 乾清门内传了过来。他抬头转身看去,发觉徐光启和吕琦正从汉白玉石的台阶走了上来。 黄立极对着徐光启拱了拱手,这才故作镇静的对着吕琦问道:“既然徐尚书已经出来了,那么陛下可有空见臣了么?” 吕琦看了一眼徐光启,又看了看黄立极,这才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已经有旨,请黄阁老入内晋见。” 说完之后,吕琦对着徐光启行了一礼说道:“徐先生请自便,杂家要带黄阁老入宫,就不耽误先生了。” 黄立极同徐光启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便抓着官袍的下摆跨过了门槛,向着乾清宫去了。虽然黄立极在乾清门思考了许久,也盘算过了如何向崇祯开口。但见到了皇帝之后,他却又改变了主意,只是老实的说了一遍事实,并没有添油加醋的夸大其词。 朱由检翻看了一遍黄立极带来的奏章,不由笑着说道:“…弹劾内务府擅自拆除承天门外的宫墙,有更改京城风水的嫌疑…这谁上的书啊?他这本事不去街头批卦都是浪费了。 请求恢复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正常职能,总参谋部总长及参谋们应当和兵部官员进行轮换,以避免有人独揽军权,威胁神京…” 朱由检看完之后,便将奏章放置在了桌上,然后看着黄立极问道:“黄先生今日找朕,就是为了这些事?” 黄立极对着崇祯苦笑了一声说道:“陛下是没有见到臣值房的情形,数百份奏章堆在那里,臣都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有的人一日连发三折,谈的都是臣节略给陛下看的内容。臣不得不找陛下讨要一个态度,否则臣不好处理这些奏折啊。 此外,如今元宵节都已经结束许久了,陛下也应当出宫视事了。不管是战后封赏还是行政区划改革,都需要陛下出面主持啊…” 第22章 国务委员会 对于黄立极的恳请,朱由检却并没有动容,而是颇为懒散的回道:“朕不是不想出去处理政事,只不过朕觉得比起外面的这些小事,朕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考虑,所以才留在宫内不见外人罢了。” 黄立极顿时有些怀疑的看着崇祯问道:“陛下思考的重要之事,不知臣可否预闻一二?在臣看来,臣送到陛下面前的事情可不算是小事啊。” 朱由检想了想,才斟酌的对自己的首辅说道:“虽然朕还没有考虑妥当,不过先生既然问起,那么也就请先生替朕参谋一二了。 此次朕出京亲征,这前往遵化的路上也着实看了几个县的治理状况。看过之后,朕便一直是忧心忡忡。即便是在军阵之中,朕都时常思考着几个问题。 这朝廷中枢和地方官员之间的权力分配关系,这地方官员和地方士绅大户之间的权力制衡关系,这士绅地主同普通百姓、佃农、庄客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我们究竟要如何去调整控制。不知先生有什么可以教导我的么?” 黄立极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些艰难的回道:“陛下的问题发人深省,臣一时之间倒是难以措词了。这三个问题,臣不敢说有什么可以教导陛下的,不过臣愿意把自己的看法呈给陛下参考一二。” 朱由检顿时直起了身子,示意一边的吕琦准备记录,这才把目光转向黄立极严肃的说道:“还请先生畅所欲言,朕会认真倾听。” 若是崇祯同自己讨论四书五经,黄立极就算没有什么准备,也能同皇帝讲上一整天。但是对于皇帝抛出的这三个问题,他却要搜肠刮肚的思索许久,才能试着说上一二句。 这主要是因为,黄立极从进士踏入仕途开始,便一直做的京官,凭借资历升到了少詹事、礼部侍郎的位置,接着便依靠魏忠贤的权势进入了内阁。没有做过亲民官的他,对于皇帝的后两个问题,其实是有些想当然的。 但是做了数十年京官的他,倒是对朝廷中枢和地方官员之间的矛盾所知甚详,他对于皇帝所说的看法,也着重在了这个问题上。 朱由检听的甚为认真,也觉得黄立极的某些话语还是相当切中时弊的。一个钟头之后,讲的口干舌燥的黄立极终于停了下来,朱由检一边示意王承恩给首辅倒水,一边笑着对黄立极说道:“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朕听了先生这一番话,倒是真正增长了不少见识。” 黄立极取过茶水润了润喉,便把茶盏放到了一边,看着皇帝说道:“臣说的不过是这几十年宦海浮沉的一些个人体验,倒是陛下能够在细微之中找出这些问题,才是让臣犹如醍醐灌顶,打开了一些思路。 不过臣也很想问一问,陛下对这三个问题思考良久,可有什么心得?陛下又打算如何着手解决这三个问题?”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才对着黄立极说道:“就朕看来,想要解决第二、第三个问题,就必须要解决第一个问题。就如行军作战一般,上下同欲者胜,风雨同舟者兴。 地方官员若是不能同朝廷中枢保持一致,那么即便中枢颁发的政策再好,下面没有人去执行,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若是朝廷中枢制定的政策不切实际,却又听不进地方官员中肯的意见,最后弄得地方天怒人怨,则中枢的威严又如何保存下去呢? 以今日大明的朝廷中枢和地方关系为例,这京城九门之内,朝廷中枢的命令可谓令行禁止,只要颁发政策必然就能百分百落实下去。 但是出了九门之外,京畿百里之内,大概中枢的命令能落实百分之九十就不错了。若是在黄河以北,太行以东,则大约还能落下百分之八十。 山东、河南、淮河以北的区域,大约就剩下百分之七十。陕西、山西和长江淮河之间的区域,大约还有百分之六十。 长江以南数省和苏松、南京地区,能够落实五成的朝廷命令,就已经算是忠诚可靠了。至于西南和云贵、广西等地,他们还承认自己是大明的一部分,不出来闹事,朕觉得朝廷都要拍着额头庆祝了。 之所以朝廷中枢和地方关系会变成眼下的局面,朕以为除了先生刚刚说的那些弊端之外,主要还在于中枢官员的权力过大,而地方官员的权力过小;也在于中枢官员的权力过小,而地方官员的权力过大有关。 若是想要解决中枢和地方存在的矛盾,我们必须要集权,又必须要放权。” 黄立极有些被崇祯的话语绕糊涂了,他不由插嘴问道:“陛下所言的权力过大过小,是什么意思?这集权和放权又是什么来由?” 看了不明所以的黄立极一眼,朱由检连忙解释道:“朕刚刚说的中枢官员权力过大,而地方官员的权力过小,这是指执行权力。 按照今日大明官僚体系的规则,一件事应当怎么去做,做到何种程度,只有朝廷中枢才有制定标准的权力。如果地方官员没有得到中枢的认可,做成了未必有功,但是做差了必定有过。 所以大多数地方官员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朝廷政策到了他们手中,不过贴一贴告示,召集一下当地士绅传一传朝廷命令。很少有人会去主动督促朝廷政策的落实,免得吃力不讨好,得罪了地方士绅给自己一个恶评。 而朕说的,中枢官员的权力过小,地方官员的权力过大,这指的是决策权力。今日之大明官场有一个恶习,言官以斥责皇帝邀名,地方官员以反对朝廷政令为廉吏。越是低阶的官员,越以批判朝政为敢言之清流。 如此下去,朝廷之政令如何布施四方?中枢当道如何治理国事?地方百姓士子又如何看待朝廷之权威? 所以,朕以为朝廷中枢应当要集权,这集的是决策之权;朝廷中枢也要放权,放的是执行之权。只有中枢和地方的权力各得其所,各有分界,则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才不会事事冲突,时时矛盾。” 黄立极几乎在崇祯话语刚刚落下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带给崇祯的奏章。“如果皇帝设想的决策权力集中真的可以实现的话,那么对于他这个内阁首辅来说,无疑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起码有很多小事就不必再请皇帝作出决断了。”黄立极心中如此想到。 不过心中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黄立极还是谨慎的向崇祯提道:“陛下的设想,臣是极为赞成的。可是想要下放执行政策的权力虽然简单,但是想要集中决策权力在朝廷中枢,恐怕地方官员,特别是各地督抚恐怕意见不小。 更何况,现在在地方为官的官员,大多操守不佳,若是将执行权力完全下放,会不会激起地方士绅百姓的不满?”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朕这些日子便是在考虑这些问题,累日思考之下倒也有了一些心得,就请先生听着参谋一下吧。 朕以为,先生刚刚说的不错,中枢如果提出集中决策权力,这地方官员自然是要反对的,这无疑就等于剥夺了他们议论朝廷政策的权力。如果所有的地方官员都不认同朝廷的集权之策,那么这个政策也是实施不下去的。 所以朕打算设立一个门槛,设立国务委员会。内阁成员、六部侍郎以上品阶的官员、地方督抚一级的官员,都将自动成为国务委员会的成员。 朝廷每实施一项重大决策,就务必要经过国务委员会的讨论,取得半数以上成员的支持方可实施。今后非国务委员会成员的官员,不得私下评论和反对国务委员会通过的政策,违者应当受到警告、处分等处罚。 这样一来,朝廷想要讨论什么政策,也就可以高效一些。而地方官员想要违背朝廷的命令,自然有地方督抚去约束。若是地方督抚言行不一,那么中枢就可以将板子打在地方督抚的身上。 至于执行权力下放地方会不会让地方官员滥用的问题,其实朕之前倒也同徐尚书谈了许久。朕的意思是,一是加强对地方官员的监管,比如大明时报下到府一级,为朝廷对地方上的施政采集信息,以作出奖惩。 将吏部的组织继续往地方延伸,直到每个县都有一个吏部的分支机构,从而让朝廷可以控制到县一级官员的任命等。 第二么,便是要对地方官员、中枢官员进行清理,一切不能跟随朝廷前进的官员,都应当被清理出我们的官员体系。 态度温和的反对者,可以调离重要岗位或是回家养老;至于态度恶劣的反对者,这个世界很大,大明在海外也新占了不少土地需要人手去开发管理…” 对于崇祯的话语,黄立极只是犹豫了数秒,便称赞了起来。 第23章 新思潮 崇祯提出的集权和分权主张,终于让一直感觉心里不踏实的黄立极有了一个底。如果朝廷中枢真的能够做到集中决策之权,禁止下面的官员擅自讨论朝廷的政策,对于他这个内阁首辅来说,倒是减轻了不少压力。 对于现在的内阁来说,最为艰难的不是制定政策的时候,而是向地方发布政策,并要求地方遵照执行的时候。每当内阁好不容易推出了一条政策,地方官员们就有人跳出来挑毛病,然后朝中的一些官员就开始推波助澜,激化矛盾之后将问题转嫁到内阁身上,特别是他这个首辅身上。 黄立极当然清楚这些官员这么做的缘由,无非就是想要打击内阁还有他这个首辅的声望,最终催促现在这个内阁失去皇帝的信任从而倒台重新组阁,好让他们可以上位罢了。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项改变现状的政策,都不可能找不到被人批评的缺点,因为改变现状就等于让一部分既得利益者受到损失,或是为了长远的利益而暂时失去眼前的利益。既然有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失,自然就会有政策的反对者。 而只有什么都不做的人,才能好整以暇的批评做事的人,而不必担心被人攻击批评。不管是从前的内阁还是现在的内阁,身为大明的管家都是不可能不做事的。更何况正在推进改革的黄立极,更是露出了大量可供人批评的弱点。 可以说,黄立极虽然获得了比以往大明首辅更多的权力,但是他却从未有一日享受过这个权力所带来的好处,反而每一日都战战兢兢的应对着,不知会从何处飘来的暗刀暗剑。 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要紧紧跟着崇祯的步伐,推动着改革的前进,非如此他就不能保住自己现在的地位啊。也正因为他现在举着改革的旗帜,所以下面一群对大明现状不满的官员,才会力挺他,对抗着那些反对者。 但是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黄立极过的实在是有些心力憔悴了。他并不是穿越者,他并不知道十多年后大明就会亡国了,因此对他来说,能够维持住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就已经是任内杰出的政绩了。 在经过了两年的政治和经济改革,原本因为天启党争而分裂对抗的朝廷官员,在改革的过程中开始重新分化站队,党争造成的政治对立开始逐渐和解。 过去几年中各地灾荒不断,导致田赋收入不断减少,大明国库空虚朝廷用度紧张的问题,也因为银行、工商业、海外贸易的振兴开始得到了缓解,光是今年从工商业和关税中解运到国库的税金,已经差不多超过了往年的盐税收入,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而西南的奢安之乱、西北的流民和灾民、关外的后金和蒙古、东南的海盗等问题,也一个个的正被解决着,就算没有解决的,也看到了问题解决的方向。 动荡不安的社会开始渐渐稳定下来,激烈对抗的政治斗争开始缓和下来,各地的经济生产开始得到恢复。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黄立极便觉得改革的步伐应当稍稍放缓,采取无为而治的方式更为适合当前的局面了。 然而作为一名不够坚定的改革者,他此前是在崇祯和想要清算他的东林党人的逼迫下,才举起了改革的旗帜。那么到了现在改革风潮已经蔚然成型的时候,他也同样顾虑颇多的不敢放下手中的这面旗帜。 一旦被改革者视为叛徒,而又不能获得保守派官员的谅解,他就会成为一个首鼠两端,人人声讨的政治失败者了。 现在崇祯送到他面前的集权和分权之策,终于让黄立极看到了如何将自己身上的政治责任分散出去,和如何获得对于地方官员的进一步控制,从而为他将来平稳交接内阁权力做好了铺垫。 一个囊括了大明高级官员的国务委员会,不仅仅会加强朝廷政令的权威,而且也让黄立极看到了逃脱被皇帝继续牵制的可能。 如果这个国务委员会成立后,大部分成员还是支持内阁,对大明进一步进行政治、经济、社会方面的变革,那么反对改革的声音无疑会减少很多,对于黄立极执掌的内阁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而如果大多数委员反对进一步改革的政策,对黄立极来说也不是一个坏消息,起码他不必单独同崇祯对抗,还要不要继续深化改革了。 所以黄立极迫不期待的向崇祯表示了称赞,他这是真心觉得,今天皇帝提出的这个主张很好。称赞完之后,黄立极看了崇祯面前的书桌后说道:“陛下主张的集权和分权的设想,臣回去后便同阁内的同僚们商议。让他们连同重新划分的督抚防区方案一起交给陛下。 不过臣还是想要问一问,陛下出征前写下的诏书是不是可以销毁了?总参谋部和孙恺阳在本次作战中固然是劳苦功高,但是臣还是希望陛下能够赏罚有度,不可太过,否则恐怕会激化宫外某些人的情绪。”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黄先生说的是,此次论功行赏,朕会小心从事,不会给他们太多口舌的。先生若无他事,便自去吧…” 抱着崇祯给予的一份文件,黄立极欣喜的离开了乾清宫,返回内阁去召集同僚讨论如何集权去了。 于是乎,那些不停向内阁上书的官员们发觉,原本焦头烂额的内阁阁臣们,居然莫名的安定了下来,他们雪片一般的上书并没有获得一个正面的响应。 就在京城官员们还在观望,皇帝对于立下大功的孙承宗会如何处置的时候,京城几所院校的学生们正展开了一场,关于什么才是孝道和女子出门工作是不是符合纲常的讨论。 这两个问题,前一个是起于几名学生和士子之间的争吵,争吵的缘由是:皇帝在出京亲征时,断发以祭奠牺牲的烈士,是不是有违孝道。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是《孝经·开宗明义章》中的一句,虽然没人敢于质疑皇帝当时的行动有没有这个必要,但是一部分对于这场战争胜利归功于武人不满的士人,以探究学问的名义,隐晦的批评皇帝的行为并没有遵守经义。 燕京大学的几名学生刚好听到了这些士子对皇帝的非议,国子监改为燕京大学之后,凡是就读于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都见证了崇祯对于这所大学的关心。 在这些学生们的心里,他们未来的前途都是同崇祯的命运直接挂钩的,虽然他们之中未必有多少人会走科举之路,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不希望自己不进入仕途,为皇帝效力。 除了崇祯之外,这些学生们也很清楚,若是其他人坐上了皇位,肯定会对燕京大学不屑一顾,而重新将目光转向科举出身的士人们。 同那些渴望通过科举出人投地的士人不同,燕京大学的学生们不仅将崇祯视为了自己的君主,还将之视为了自己的领袖。因为此前从国子监改燕京大学过程中,被放到地方上出仕的监生们,都是皇帝亲自选拔的。 这些学生们自然就很清楚了,他们学成之后只要能够获得皇帝的认可,就能有入仕的机会,积极向皇帝的喜好靠拢也就成了学生中的主流意见。 而那些士人们则不同,他们出仕的途径都是被认为正途的科举考试。能够中得科甲,不是获得了主考官员的赏识,便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因此,他们对于皇帝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们遵从于封建的伦理纲常,将皇帝视为君父。但是在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方才有了出仕的机会,这治理国家,纠正皇帝行为的偏差,自然是他们当仁不让的责任。 这就使得,士人在政治上渴望获得皇帝的赏识,好放手施展自己的治国理念。但是他们在行为上,却要以批评皇帝的不当举动,来表现自己的独立人格,避免被戴上一个媚上小人的帽子。 拥戴崇祯的学生,和企图指出崇祯不当之举的士人们,因为自己的立场,自然就爆发了语言和身体上的冲突。 虽然这场冲突最后被赶到场的巡警劝解了开去,但是双方显然都很不服气。两边都是文人,既然打架没有分出一个胜负来,自然也就要各自写文章进行批判对手了。 而在舆论战这一方面,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显然占据了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们不仅有学生会这个组织,还有自己的校刊。几十个寓居于京城备考的士人,自然不会是组织起来的燕京大学学生们的对手。 不过双方写文骂战的时候,自然不敢拿崇祯断发的事情纠缠不休,于是骂战的焦点便集中在了,孝经提倡的行为是否真的符合孝道的问题上。 学生们对于孝经提倡行为的批判,自然引发了一群保守官僚士绅的不满。这些官僚士绅因为朝廷推行的改革而利益受损,正愁找不到渠道对改革派进行反击。 学生和士子对于孝经的争论,顿时给了他们一个指桑骂槐的计划。作为掌握着不少社会资源的官僚士绅们,自然有自己发声的小报。 而从孝经引申到对改革政策的反击,莫过于京城过去一年多里新建的工坊中,聘请的大量女工,有违背伦理,败坏风气的影响。 关于孝道和女子抛头露面出外工作的道德争论,顿时成为了京城百姓聚焦的问题。甚至于双方的文章还上了大明时报,摆在了崇祯的面前。 第24章 牛金星 上书房内,朱由检看过了早上送来的大明时报,同样注意到了报纸上的争论。看完报纸之后,他便吩咐王承恩将孝经和郭居敬著的《二十四孝图》取过来,自己坐在书桌前翻看了许久。 这日上午,朱由检便待在上书房中没有外出,坐在书桌前涂涂抹抹的写了两篇文章,然后让吕琦交给大明时报的孙之獬修改刊登出去。 交出了两篇文章之后,朱由检刚刚看到报上文章的闷气才算消了去,这才觉得腹内有些饥饿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文具,对着王承恩问道:“皇后和田妃那边中午吃的什么?朕现在过去,能不能赶上和她们一起吃饭?” 王承恩看了看一侧的自鸣钟后,才无可奈何的对着崇祯说道:“两位殿下此刻大约已经用膳完毕了,小公主和小皇子这个时间也要午休了,陛下还是晚上再去吧。陛下现在是不是要传午膳上来?” 朱由检略显失望的看了一眼自鸣钟,才摇了摇头说道:“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那就让他们传上来吧。今日宫外可有什么新闻么?” 王承恩对着门外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才向着崇祯回道:“除了六部一些官员们还在同内阁几位先生纠缠着一些琐事,现在京城官民最为关注的,还是这场孝道和妇德的争论。 其他的新闻么?海商协会的代表们终于通过了一份自由贸易的标准,不过上交到总理衙门讨论时,被总理衙门给退了回去…” 朱由检顿时引起了注意,打断了王承恩问道:“为什么?他们送过来的自由贸易标准,朕还没来得及看完,总理衙门是什么意见?” 王承恩回忆了片刻,才对着崇祯说道:“海商协会的代表认为,既然要推行自由贸易,那么就应当互相降低关税。因此要求重新审核现有的进出口货物的税额,废除海外贵金属入关的比例税制和强制兑换纸币的条款。 总理衙门认为,这些代表提出的不是自由贸易条款,而是想要借着自由贸易的名义偷逃税款。因此冯学士中止了对于自由贸易标准的审核,他声称除非协会去掉关于关税和强制兑换贵金属的条款,否则不管交上来多少遍,他都会一体退回。”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那么海商协会这边怎么说?” 王承恩顿时回道:“海商协会这边正打算向陛下上书,请求陛下对总理衙门进行压制。他们认为,去年总理衙门建立的时候,对于某些货物的关税税额制定的过高,当海外市场出现了价格波动的时候,总理衙门却依旧征收着高额关税,使得他们出海一趟根本没赚到什么钱。 比如向东南亚出口的棉布,因为印度棉布今年运往东南亚诸岛的数量增加,加上我们这边放开海禁之后,前往东南亚经商的大明商人过多,因此今年东南亚地区的棉布价格大跌,不少人只能勉强保本而已。 还有一项就是生丝,生丝本是我大明出口获利最高的货物,但是东南亚和欧洲商人的本钱太小,我们今年生丝出口的数量虽然大增,但是利润却增加无几。 而海外生丝需求量最大的国家还是要属日本,但是日本去年白银大量流出之后,不仅对我大明商船限制了交易港口,还加强了丝割符制度,恐怕未来生丝在日本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因此海商代表们强烈要求,关税要具有上下浮动性,不能定下之后便万年不变,这不符合常理。另外,现在总理衙门和银行强制结算从所有外国输入的贵金属,这原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纸币和贵金属之间的汇兑比例浮动过大,他们拿着纸币和银行兑换一个来回,便要损失不少手续费,因此他们请求废除这个制度…”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王承恩说道:“今天下午,在嘉乐殿对面的五龙亭内,让海商协会选出的15名常务代表和总理衙门的官员都到场,朕会当面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进行磋商…” 这日下午在五龙亭内的磋商会议召开了很久,虽然皇帝亲自参与了这场会议,但是想要维护自己利益的海商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而是同冯铨带来的几位总理衙门官员激烈的争辩了一个下午。 朱由检对于这场会议并没有过多的加以干涉,他只是在争吵的最为激烈的时候打断了会议进程,让双方冷静几分钟,然后再继续磋商而已。 崇祯表现出的这种不偏不倚姿态,使得双方都失去了底气。海商代表们意识到,要是这个自由协议不能同总理衙门达成妥协,那么他们在对外贸易时就无法获得朝廷的保护,他们的损失显然会更大一些。 而冯铨则更为担心的是,无法让这些海商接受总理衙门的意见,会不会让皇帝觉得他能力有所不足。在双方心里的各有顾忌之下,朱由检又稍稍加以引导,在天黑之前双方还是达成了妥协。 对于海关关税税额的问题,冯铨请示了崇祯之后,决定每隔五年进行调整一次。而对于某些朝廷鼓励出口的货物,总理衙门虽然不会调整税额,但是愿意按照贸易额的数量,定出退税的条款。 对于海外经商带回的贵金属,依然必须要存入海关指定的银行之中,但是不愿意兑换纸币的,可以以贵金属的方式存入银行,下次出海时可以提取带走,但是要支付一定的保管费用。 这场商人同官府之间举行的磋商谈判,虽然磋商内容对国内百姓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却无疑开了一个先河,即像海商协会这样的商人组织,可以同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府坐在一起讨论事情了。 虽然这场磋商会议中,海商代表们此前提出的大多数要求都被拒绝了,但是嘉乐殿内的商人代表们,依然如迎接英雄一般的迎回了15位去谈判的代表。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份自由贸易标准的制定,依旧是他们的胜利。 而在大明时报的报社内,接到了吕琦亲自送来的,两篇署名苏长青的文章之后,孙之獬仔细核对了两篇文章的文字,修改了几个语气词之后,便下令原封不动的登在了第二天出版的大明时报上。而孙之獬自己还写了一篇编者按,狠狠的吹捧了一通苏长青的两篇文章。 第二天的大明时报分发到京城各个销售点后,很快便将京城内原本激烈争吵的舆论,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虽然正月将尽,但是京城的气温依旧寒冷的很,前几天还刚刚下过一场春雪,京城的街道上还能看到一处处被人聚拢出来的雪堆。除了那些外出做工的普通民众之外,学生、士子和小有资产的富裕百姓,大多喜欢待在温暖的室内躲清闲。 当然燕京大学和京城其他几所学校的学生们都是聚集在校园宿舍之内,经过改建了土暖气的学校宿舍,远比一般人的家中更为暖和的多。而门头沟运来的优质无烟煤,更是优先供应给了学校、科学院、官署、救济院、医院等地方,这就让学生们更不爱外出了。 这么多学生聚集在一起,学校的课程却又没有正常开课,自然人人都在谈论最近京城舆论的焦点了。虽然大多数学生们都赞成皇帝断发祭奠英灵,认为女子出门做工不算是违背了妇德,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更算不上什么败坏风气。 但是站在他们反面的士人们,高举着孝经和伦常的大义,使得人数众多的学生们,发出的声音远不及那些反对他们的士人声音。毕竟学生们不能直接批评孝经和伦常,这可是夫子提出的礼乐治国的核心。 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虽然在学生会的组织下顽强的抵抗着,但他们总感觉在争论中束手束脚难以为继,不少人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主张究竟正不正确了。 住在燕京大学甲字房55号宿舍的牛金星,对于这场席卷了整个校园的争论并不关心,他依旧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状态,只要没有自己的课程就躲在房间内看书。 和宋献策分手之后,回到河南待了几个月的牛金星,处理完了家事后便辞去了士绅代表的名衔,带着两个兄弟上了京城,考入了燕京大学。 已经身为举人的牛金星在处理了家事之后,其实完全可以继续自己的科甲之路。但是在同崇祯有限的几次接触过程中,他敏感的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帝对于只会四书五经的进士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 而崇祯每次前来巡视燕京大学,出的题目也多以策论和时事评论为主。作为一个热衷于功名的读书人,牛金星便决定进入燕京大学学习,以了解皇帝的喜好。 对于京城内突然热闹起来的,关于孝道和妇德的争论,在牛金星看来其实没什么好争论的。历朝历代没有一任皇帝不提倡孝道和妇德的,前者是为了移孝为忠,后者是为了维护礼乐治国的纲常,不管哪一样都是不可轻动的。 现在京城中的学生、士人围绕这两个问题讨论了这么久,等到皇帝出手,必然是要将这个争论压制下去的。因为这种争论对于国家有害而无益,倒是有可能被某些不轨之徒利用,扰乱了社会的稳定。 第25章 政治投机 关上了房门,躲在宿舍内研读《矛盾论》和《实践论》的牛金星,一半是为了躲开校园内喧嚣的争论,另一半则是真的被这两本书的内容所迷住了。 虽然写作这两本书的作者苏长青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不过牛金星却觉得此人心中大有丘壑。只可惜这两本书的写作都有些意犹未尽之处,让他越读越是觉得缺少了些什么东西。 牛金星有这样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虽然苏长青看过主席所写的《矛盾论》和《实践论》原文,但毕竟不能达到倒背如流的地步,而且主席写这两本书的时候,是建立在马列主义哲学思想上的进一步哲学研究。 而在这一个时代,不要说马列主义,就算是唯物主义哲学也没有成为一个成熟的哲学流派,甚至于唯物主义这个词还没有创建出来。因此苏长青在写作这两本书籍的时候,不得不删除了过于超前的一些思想,只是尽力以自己的能力去复述这两本书的内容。 因此同原版相比,这大明苏长青版本的《矛盾论》和《实践论》,显得就有些意犹未尽了起来。虽然这两本词白文浅的书籍因为皇帝的命令,成为了京城各个学校的必修课程。但却并不被大多数人所重视,因为这两本书的思想同圣贤之道实在是相去较远,而且看起来也不会被纳入到科举考试当中去。 但是对于喜欢杂学的牛金星来说,看了这两本书却让他大有收获。在他看来,这两本书不是用来做学问的,而是应当用来指导做事的,每研读一次都让他觉得大有进益。而牛金星也因此对于写作这两本书籍的作者生起了兴趣,他几次写信给大明时报,想要联络上经常在时报上登文的苏长青,向他请教一些学问。 不过每一次的去信都是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这让牛金星不由开始怀疑起苏长青的真正身份来了,他有意识的去收集有关苏长青的文章和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不过他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每一次这位苏长青发表了文章之后,朝廷或者说是内阁颁发的政策法令就按照这位的主张前进了。 就牛金星看起来,苏长青每次在大明时报上刊登文章,到更像是在为朝廷新政呐喊和投石问路了,这个发现倒是更让他怀疑起苏长青的真实身份起来了。 当牛金星正看书看的出神的时候,胞弟牛金木带着午饭找他来了。牛金星带上京城的两个弟弟因为学问不够,所以一个在燕京大学旁听,另一个则干脆考取了陆军军官学校。 牛金木正是在燕京大学旁听的一个,同牛金星进入大学之后每日安心读书不同,这个年轻的弟弟显然更为活泼一些,也更爱同那些喜欢组织新鲜活动的学生会成员混在一起。 他替兄长从食堂内带来午饭之余,还握着一份大明时报大惊小怪的对着兄长说道:“大哥,大哥,这一期的报纸可真不得了了,你真应该出去看看,现在学校内的学生们都在议论,今天报纸上的文章呢?” 被打断了阅读的牛金星,抬头不满的瞪了弟弟一眼,才拿了一枚竹签当做书签夹在了当前看倒的页数,并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他一边从床上起身,一边向着弟弟发问道:“拿给我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感觉外面吵的特别厉害。” 停下了布菜动作的牛金木,一边将手边的报纸送给兄长,一边随口说道:“还不是因为孝道和妇德的争论,今天报上有个叫苏长青的人,也不知他是愚蠢还是胆大,居然在大明时报上公开指责孝经和三从四德是束缚人心腐朽之言,一群腐儒伪托先圣之言,用以愚民残民的精神枷锁…” 牛金木虽然觉得苏长青写的这两篇文章实在有些偏激,但是却甚为钦佩这个人的胆子,为了驳倒那些气焰嚣张的士人,居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没人敢于质疑的圣人经义和人伦大道。不过他心里佩服归佩服,在兄长面前还是讲苏长青的言论批判了一遍。 然而一向要求他不要介入这些争论的兄长,听了他的言论之后却变得有些反常了起来。不仅没有赞许他说的好,反而紧张的翻看起手中的大明时报来了。 在方桌上布好菜肴的牛金木,不敢打搅牛金星的阅读,只能坐在一边等待着兄长看完报纸再开动。这一刻他倒是有些埋怨起自己多嘴了些,应当先吃了午饭再和兄长说这件事的,现在么估计要享受冷食了。 牛金木正在深刻的反省自己的时候,牛金星已经开始认真的研读起苏长青的两篇文章来了,正如他兄弟刚刚所说,这一次苏长青的文章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士人们高举的人伦旗帜。 “…我最初实在替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我不明白杀死自己儿子这种事情究竟和孝道有什么关联?虎毒尚不食子,作为一个父亲却以孝道的名义去谋杀自己的孩子,这算是孝道吗?这是陷母于不义…” 苏长青批评孝经的文章并不是全面否定了二十四孝的内容,而重点批评了郭巨埋儿、卧冰求鲤、恣蚊饱血几个故事,指出了孝道和愚孝的区别,更是反对所谓愚孝愚忠的说法。 在另一篇文章中,苏长青没有直接批驳三纲五常的立论,而是将论点着重放在了批判女子无才便是德,和提倡劳动者才是大明社会稳定基石上。 “…作为一名女子必须要有独立之经济能力,方才会有独立之人格… 作为一名孩童,从生下的那一刻起,对他未来人生最有影响力的便是他的母亲。只有一个人格独立之母亲,方才能养育一个人格独立,精神康健之孩童… 是以,没有一个聪明、优秀和健康的女子,就不会有一个聪明、优秀和健康的母亲,自然也就不会有一个聪明、优秀和健康的孩童。 如果我大明的孩童个个都是聪明、优秀、健康的孩子,那么大明的未来一定是充满希望的。 但如果我大明的孩童是胆怯、害羞、病痛和愚笨的,那么大明还会有什么未来呢?” 牛金木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兄长从报纸上挪开眼睛,不由试探的问道:“大哥,是不是先吃饭?饭菜都快凉了。” 在思索中被惊醒的牛金星抬头看了兄弟一眼,颇有些心思不属的说道:“奥,你先吃吧,我要好好思考一下…” 牛金木看着兄长确实没有意思动筷,便伸手取过碗筷,打算先吃了再说。但他刚拿起碗筷,便见到牛金星又抬头看着他说道:“先不着急吃,我问你,你不是同学生会很熟悉么?能帮我引见下管理校刊的人么。” 牛金木乖乖的放下碗筷回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兄长你要见他做什么?” 牛金星丢下了手上的报纸,走到了一边的书桌上,摊开纸墨说道:“我要写一篇文章,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拜托他替我发表了…” 牛金木还有些迷糊,但牛金星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要借助这场争论,做上一次政治投机了。 看完了苏长青的这两篇文章之后,他立刻觉得这场原本归属于民间的讨论,恐怕很快就要上升到庙堂之间的斗争中去了。 而一旦形势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变化,现在争论中的焦点人物必然会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内。 若是简在帝心,即便是科举名次不高,皇帝的注视也会时常落在他的身上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惠而不费的投机了么? 从以往的历史来看,苏长青不管发表什么样的文字,他总是能够脱离被朝廷追究的下场。因此他打算站在苏长青身后邀请呐喊,既可以获得皇帝的重视,又能以苏长青作为自己的盾牌。 牛金星在大学宿舍内奋笔疾书的时候,十王府内的贵族院内,一小群勋贵们正围着丰城侯说事。 “…丰城侯,你应当向陛下上书啊,现在京城里什么乌龟螃蟹都爬出来了,不是有人守在灾纺织工坊门口劝说那些女工回家,便是干脆将这些女工锁在家里,不让她们上工了。 那些酸秀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动不动就是让我们关门,要不然就是要进厂检查,看看厂内究竟有没有诲淫诲盗之事,败坏了风气。 他娘的,这些龟孙子都不是好东西,败不败坏风气关他们屁事。我们的工坊停上一日,就是近千元的损失啊…” “我说啊,你们这就是自找的。要我说,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去陕西、河南买上一批流民,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就听话的很…” “您老这是老糊涂了吧?这都什么老黄历的事了,陕西、河南的流民现在都差不多安顿下来了,谁还能几百上千的买啊。 再说了,现在的纺纱和织布机和家里那种完全不一样,熟练的和不熟练的工人差距大了去了。 老子从内务府挖过来的工人就是比自家训练出来的好用,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流民,干干粗活还行。让他们上机器,不折腾三、五个月,那里能够上手。 现在耽搁一日就是数百元的损失,耽搁三、五个月,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丰城侯李承祚听的是头昏脑涨,最终他终于出声对着身边的众人说道:“这事上书陛下也没什么用啊,难不成陛下还能派兵将那些妇人从家中拉出来不成? 我看,这主要怪那些士人太闲,不好好在京城备考,反而四处游荡生事。我们还是上书内阁,让朝廷对他们加以严管才对。 另外,去年和今年,黄河两岸都开发了大批棉田,要是京城的工坊关门,那些士绅地主难道不得喝风去?我看,咱们也应该去联络联络他们,一起给朝廷上书。 不能让一群老鼠,坏了大家的好事啊…” 第26章 舆论战 当宫外对孝道和妇德争论的舆论进一步发酵的时候,宫内却显得极为安详。朱由检每日早晚两次分别去看望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和儿子,全然不顾及宫内留下的二龙不相见,和父不抱子的旧例。 皇帝对于小公主和小皇子的宠爱传开之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毕竟现在这个皇子可不是皇后所出,不少老人开始担心日后皇后再生出皇子时,宫内会不会再闹一次嫡长之争的帝位之战来了。 对于这些祥和气氛之下的暗流,朱由检恍然未觉,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每日行程不变。王承恩同吕琦商议之后,决定还是警告那些私下多嘴的太监宫女们比较好。在两人的出手压制下,太监宫女之间的私下传闻终于开始慢慢平息了。 不过一些被边缘化的宫中旧势力,却开始频频向田贵妃示好,打算将他们的未来压注在这位小皇子身上了。按道理说,其实他们本不该如此急躁,毕竟崇祯及几位后妃都很年轻,只要不出意外,起码3、40年之内都不需要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不过这些宫中的旧势力却担心,他们等不到皇位继承人的势态明朗化,就被皇帝扫除出宫了。 对于他们的行动,王承恩等人虽然有所了解,但是却并没有向皇帝通报。一来他们的行动很是温和,只是出于一种自保心理的交好行为,因此看在旧日的情谊上,他们没有将之捅到皇帝面前。 二来,面对宫外越来越喧嚣的争论,王承恩等人都不希望宫内在这个时间段内出什么事,让宫外的清流们加以利用。 而崇祯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出宫,但是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被内阁、回京的战时大本营、海商协会的会议及宫外的舆论走向所牵制,自然不会分心去关心宫内出现了什么变化。 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朱由检也总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直到徐省声入宫向他汇报,才算是打破了崇祯的有序生活。 徐省声来向皇帝汇报的主要是三件事,第一件是提交为此次作战牺牲烈士们寻找安葬墓园的几个地方,供皇帝进行定夺; 第二件是此前皇帝派人送回的蒸汽提水机器图,文思院的工匠和皇家科学院几位院士已经复制出了一件成品,等待皇帝进行检阅; 第三件是前镗燧发火枪已经定型,经过了多次测试,这款火枪威力略大于轻型火绳枪,却小于重型火绳枪,虽然同样不能在雨雪和大风天气使用,但是燧发火枪的枪手却可以排成紧密队形,不必如火绳枪一般,两名枪手之间必须留有一个人的空位。这样的话,加装了刺刀之后便可以当做长矛手使用。 因此徐省声想要请崇祯作出决断,轻重火绳枪和燧发火枪的制作比例,应当作出什么样的调整。这三种武器应当如何对部队进行配备。 朱由检听完了徐省声的汇报之后,看着他递过来的地图端详了半天,才用手指着京城西面的一处地方说道:“那些从辽东送回的英烈大多下葬在八宝山,朕看也就不必再选其他地方,也同样安置在此处。墓园扩建之后,朕和你一起去看一看。” 徐省声赶紧答应了一声说道:“是的陛下,臣回去之后便督促工匠兴建此处的墓园,到时再请陛下移步视察。” 朱由检点了点头,便将图纸折好交给王承恩收藏,他则继续说道:“蒸汽机的事情,还是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去看,你们可以继续研究改进,也要同唐山铁厂保持联系,互相交流机器改进的成果。 至于三种枪械的制作和军队配备比例,朕以为燧发火枪如果性能可靠,就应当大比例提升制作数量,以取代火绳枪。如果燧发火枪的性能还不够可靠,那么朕希望你们继续研究下去,至于制作、配备的数量,等待总参谋部回京之后,待他们计算完成,再发文给后勤部门就是了…” 朱由检曾经以为,当宫外的舆论继续发酵下去,燕京大学的学生们终究还是挡不住,高举伦常大旗的那些守旧官僚士人的。因此在抛出了两篇文章之后,他正寻思着是不是要煽动一些女工上街游行游行,也好给自己插手争论制造借口。 不过他很快就发觉,他还是低估了那些投资兴建纺织工坊和大面积种植棉花的勋贵士绅的战斗力了。这些勋贵士绅虽然没有直接向伦常纲理发难,但是作为本地或是京畿附近的坐地虎,他们在京城内能够动员起来的资源并不比清流们差多少。 由于印刷业的发展和报禁的开放,那些清流们宣传自己主张的方式,已经从低效的揭帖进步到了,使用报刊宣传和街头向百姓散发小册子的先进方式。 自从崇祯登基后刊印第一份大明时报以来,京城以内的报纸就从无到有,在崇祯三年初已经增长到7百多份,而获得批准的合法报刊种类大约也就30多种。也就是说大部分的小报都是非法的存在,这些小报的发行数量也不大,从几十份到上千份都有。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非法小报的状况,一是因为朝廷推行了小学教育、扫盲运动和白话文、标点符号之后,能够看得懂小报内容的京城中下层人士开始迅速增长了起来。 作为大明首善之区的京城,因为外来商人和官员人口迁移的关系,原本识字率就远远高于北方地区,只是略低于江南的几个富裕城市而已。 按照崇祯元年对于全城人口的调查,能够写自己名字的男子高达60%,能够写自己名字的女子则是43%。而认识几百字,可以读写简单信件的人口,大约在35%左右。粗通文墨,能够看懂朝廷诏令,还能记账的人口,大约在20%左右。 到了崇祯三年初,认识八百字,可以读写白话文文章的人口,已经上升到47%。在这个将近百万人口的都城,这个识字人口便达到了惊人的40多万。 京城识字人口的上升,加上崇祯连续对京城娱乐事业的打击,使得京城百姓一下子失去了平日里最爱的赌博和色情娱乐,他们不得不给自己寻找新的娱乐项目。 由于造纸工坊的大量修建,在加上印刷业的发展,照明工具的成本不断下降。白话文小说、报刊等文字类的精神食粮,便成了京城百姓晚间最为广泛的一项娱乐消遣。 而京城内大量工坊的修建,也使得京城百姓的收入开始不断提高,这使得他们开始消费的起廉价的读物和煤油、蜡烛等商品。正因为京城百姓出现了这种需求,便使得朝廷对于报刊读物的禁止,始终无法获得什么成效。 特别是当大明时报推出了广告这一盈利模式之后,市场上的小报经营成本就更低廉了,小报的种类也就发展的更多了。而不管是经营这些小报的文人,还是朝廷的一部分官员,都认为百姓有自由说话的权力,朝廷不应该强行禁止这些小报的运营。 这些官员的态度,也使得一部分小报的创办人即便是被官府抓住了,也很快就被释放了出来,只是被没收了一些没有售出的报纸了事。执法既然不严厉,而经营小报又所获不菲,屡禁不止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状况了。 当燕京大学同维护伦常观念的士人发生冲突时,最为兴高采烈的不是旁人,正是京城的这些小报业主们。不管是报道双方冲突,还是收了守旧士绅的钱财,帮助士人说话,都给他们带去了不小的盈利。甚至不少小报还借此扩大了影响力,从数百份的无名小报,迅速发展到了上千份的街头报刊。 不过当勋贵和京畿的地主们开始插手这场舆论战之后,守旧士绅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顿时就翻盘了。 丰城侯李承祚一边让不少勋贵和士绅出面,状告京城内的一些小报内容污浊,不是描写色情就是宣传迷信,甚至公然宣扬白莲教的教义,这不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谋反么? 北京市市长刘重庆对于这些勋贵士绅的施压自然不敢怠慢,只能命令市政厅的官吏对各种小报进行查封,对于屡犯不改者处以劳教。 迫使官府对京城各类小报进行控制之后,丰城侯等人又联合筹措了一笔款项,对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小报进行收购,并命令他们刊发攻击守旧士人的文章。 而且,丰城侯等人还购买了京城不少印刷厂和大量的印刷纸,迫使支持守旧士人的小报断刊或抬高成本,使得京城百姓选择其他更为廉价的小报,当然这些小报都是支持学生们的。 在这种连环打压之下,不过3、4天功夫,原本稳居上风的守旧士人们的声音,便迅速从京城百姓的耳边消失了。 再加上一部分纺织工坊的工坊主主动打开了工坊大门,邀请一些德高望重的乡老入内参观,以证明工坊内并不是什么诲淫诲盗的场所,只是一些女工聚集劳动的地方。 京城百姓们因为舆论争论而生起的不安,终于慢慢释去了。守旧士人在京城百姓之间引发的舆论战,终于宣告全面失败。他们只能将目光转向了朝廷,希望能够在朝堂上赢得支持。 看着在舆论中稳站上风的,投资实业的勋贵和士绅们,朱由检虽然大为开心,但也不由生出了一丝警惕。 虽然他希望新兴的工商业势力能发展起来,但是他可没想过要让他们发展到不受限制。 第27章 接班人 崇祯三年元月30日,孙承宗带着战时大本营和新军抵达了京城北郊。虽然内阁几位学士已经带着百官出城迎接了返回的胜利之师,但崇祯依然换上了便服跑出城外,在北郊大营内先同孙承宗等战时大本营官员碰了次面,商议了下如何举办凯旋仪式的事务。 虽然内阁大部分成员都反对让军队入城举办什么凯旋仪式,他们一是担心这只上过战场的军队入城后会骚扰京城百姓;二来他们则是希望能够淡化这场胜利,从而避免抬高军队和皇帝在百姓心中的声望。 不过回京后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崇祯,却给了这些官员们一次迎头痛击。他以快刀斩乱麻的速度作出了决定,绕过了内阁,让内务府和北京市政厅联手操办了入城凯旋仪式。 二月一日,从前线返回的各支军队被分成了七只队伍,从德胜门入城,然后绕紫禁城一周,通过东西长安街,再从德胜门返回北郊大营解散队伍,以表示军队已经完成了出征的任务,将他们的指挥权交还给了朝廷。 不管是新军也好,还是御前亲军和其他明军也罢,大军得胜归来入德胜门夸耀军功的凯旋仪式,也已经是上百年没有举行过的了。 虽然万历年间也有三大征的胜利,但因为都是边军立下的功劳,和京军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入京的凯旋仪式了。 这一次却不同,在京营基础上建立的新军和御前亲卫改编的近卫军,都可算是京城出身的军队。当他们返回京城之后,京城之中参与这场凯旋式,向游行军士欢呼的百姓,可谓人山人海。 平生第一次接受如此欢迎的大明军士,自然努力挺起了胸膛,竭力将自己最为勇武的样子,表现在这些京城百姓面前。宽阔的街道两侧,一些百姓笨拙的挥舞着市政厅发下来的红色小旗。而大部分没有获得旗帜的百姓,则激动的挥舞着他们能找到的各种能飘动的物品,比如女子的手帕、身上的围巾一角等等。 站在承天门上观礼的崇祯和文武官员们,他们所见的军队却同百姓眼中的军队大有区别。没能将分列式、鹅步、近代军服弄出来,朱由检觉得下面通过的明军总是缺少了几分气势。 而站在他右边的孙承宗等总参谋部官员,对于下面经过的明军,都觉得军容齐整,算是大明少有的强军了。 站在崇祯左手的内阁及六部官员们,却对下面这些军人有些心生忌惮。这样一只不能掌握在内阁和文官手上的军队驻扎在京城,对于他们来说,总感到有种莫名的压力。以前京营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是有文官控制的戎政府管束着,所以大家晚上都可以睡的很安稳。 然而今日,下面这只军队他们根本无从插手,这只军队也只听从于总参谋部和皇帝的命令,要是京中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说话算数的岂不是成了总参谋部的这些武人,这实在有些让他们难以接受。 听着下面一群群军士经过承天门时,不断向城楼高喊万岁的声音,不少人的脸色就更黑了。而在某些官员的眼中,长安大街上被拆除的两道宫墙,就像是两张巨大豁口,实在是难看的要命。 不过第一次看着东西长安街全貌的朱由检却并不这么看,他觉的拆除了宫墙之后,眼前的风景倒是颇有几分后世天安门广场的风采了。 朱由检不停的向城楼下方经过的部队挥手,这为他迎来的更大的欢呼万岁的声音。孙承宗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思考了许久,觉得自己应当作出一项决定来了。 京城以内针对他的风暴,孙承宗自然不会是一无所知的,他在朝中的门生故吏早就将这些变故写信传达给了他。 对于一些官员们想要将他赶下参谋总长的位置,孙承宗对此并没有感到过于愤怒,作为一名文官,他对于朝中那些同僚的担心和提防也是早有准备的。毕竟这并不是他经历的第一次,被朝中同僚猜忌而想要解除他的军权。 作为天启最为信任的老师,当日他受命出关恢复关外防线,也是关外的局势才开始稳定下来,朝堂上便有人担忧他的权势过大,带兵返京逼宫搞清君侧,便天天在天启面前上书攻击他,在朝中掀起了偌大的风波,最终以他主动辞职而平息了朝中的争议。 当然,当时正是党争最为激烈的时候,所以魏忠贤不放心他这个掌握了兵权的东林党人。而现在京城之内却还算平静,并没有闹到朝堂上两派官员势不两立的地步。只要他不愿意,并不需要再次主动请辞。 但孙承宗却不愿意被这些同僚拿封赏爵位来恶心自己,作为大明朝进士出身的文官,没人会看得起爵位的封赏。毕竟成了勋贵之后,他的家族从此就很难在科举中出人头地了,文官和勋臣是不会相容的。 好比王阳明成为新建伯之后,他家的文脉就算断了。一代心学宗师,子孙却无人能够继承他的学问的,这对于大明的文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劫难。 当凯旋仪式结束,众人开始离开承天门时,走在崇祯身边的孙承宗,不由小声的向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事要向陛下奏报。” 朱由检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微笑着说道:“也好,孙先生和朕一起去武英殿叙话。朕也正想听听,总参谋部对于这次军功封赏的建议。” 另一侧的黄立极见状,不由对着崇祯拱手说道:“既然陛下同孙学士有事要商议,那么臣等就先告退了。”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等内阁成员点了点头说道:“几位先生可自顾忙去,明日上午,朕会去内阁同各位先生商议处理,这些日子累积下来的政事。” 看着崇祯带着孙承宗等人离去,离得较远的钱士升就想要出列追上去,但陆澄源却眼明手快的拦住了他。 钱士升顿时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着他问道:“陆兄何故拦我,我正要上前向陛下进谏,孙恺阳耀武于京城,不是臣子所为…” 陆澄源不慌不忙的说道:“这大军得胜归来,入德胜门夸耀武功乃是有旧例可循的。且此次大军出征,领兵的是陛下而不是孙学士,这夸耀武功,也是夸耀陛下之功,非是学士和新军之功。 你现在上去弹劾孙学士,不仅不会得到陛下的认同,恐怕还会坏了我们的大计。且在等上两日,我等已经联络妥当,一旦陛下商议军功,就一起提议赏赐爵位于孙学士。不管孙学士愿不愿意接受,他都会先辞去总长的位置,以向陛下表示清白的…” 在武英殿内的崇祯值房内,孙承宗郑重的向皇帝提出了想要退位让贤的念头。朱由检看着他不解的说道:“孙先生,这总参谋部不过才刚刚走上正轨,我们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但先生和我都应当知道,这场胜仗的水分可是不少。 下一次后金再次侵犯我大明,想来绝无可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这个时候先生想要退位让贤,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取代先生的贤人,便是总参谋部内的成员们也无法安心做事了。” 孙承宗思索了一会说道:“臣也是考虑了许久才向陛下提出这个请求的,臣已经快要七十的人了,平日里就时常感到精力不济。这次陛下亲征的过程中,臣就常出现忘事的毛病。 总参谋部自成立以来,每日经办之大事便有数十上百件,繁琐之小事更是不计其数。臣以为,臣若是继续占着这个位置,不仅无法协助陛下整顿军务,反而容易招来朝臣们讥讽,臣贪恋权位的恶评。 为陛下、为总参谋部计,臣还是辞去总长一职位,专心于军校教学之事为好。至于能够替代臣的贤臣,朝中比比皆是。袁崇焕、鹿善继都有能力立刻接任臣的职位;茅元仪才能颇佳,不过历练不足,只要再锻炼几年,也能适任于总长的位置。” 朱由检听完了孙承宗的恳请,思索了许久才说道:“孙先生就算真要退,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免得被人说,朕是猜忌了先生,才让先生退位让路的。 不如让朕先挑选一位接班人在先生身边熟悉政务,先生可以慢慢将事情转交给他去处理,只需要掌握住总参谋部的前进方向即可。” 孙承宗沉默了片刻,才对着崇祯说道:“那么陛下属意于谁来接任总长之位?”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的眼睛说道:“先生觉得,河南副使兼洛阳知府孙传庭如何?” 孙承宗顿时皱了皱眉头说道:“孙白谷虽然筹建了河南新军数营,但是他同边镇和京军都没有什么关联,且资历也单薄了一些。让他来接任总长,恐怕难以服众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朕想要提拔孙传庭,就是看在他同边镇和京军没有关联。总参谋部成立以来,所进之人大多出自宣府、蓟州、辽西、东江各镇,新军的筹建也以这些边镇和京营作为底子。 有孙先生在,其他各边镇和地方卫所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但若孙先生离去之后,接任总长的还是具有这些边镇背景的人物,恐怕其他边镇和地方卫所就要埋怨朕偏心了。 更何况,总参谋部此次作战中侵犯了不少地方官员的权力,如果让地方官员出身的孙传庭接手总参谋部,必然会平息朝中文官对于总参谋部的不满,让他们觉得总参谋部并没有跳出文官们的控制…” 第28章 军队的信仰 听到崇祯的分析,孙承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这样一来,倒是有些委屈了袁崇焕了。还有便是,孙白谷上任后不知能不能压制总参谋部和新军的诸位将领?”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说道:“朕打算将孙传庭、卢象升两人都先调入陆军军官学校,先教导出两、三期学员之后,再让孙传庭做先生的副手,卢象升可为之协助。只要有了几期军校学生在下面呼应,想来孙传庭就不至于无人可用了。 至于袁崇焕么?老实说朕实在不放心让他接任先生的位置。因为此人做事,实在是过于喜欢走终南捷径了。” 孙承宗对于崇祯前面的话语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听到皇帝对于袁崇焕的评价,他不由有些吃惊的反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由检认真的回道:“去年开始,朕已经数次向宣大、内蒙都督府下令,要求打乱右翼蒙古各部部族军的组建模式,而改用以旗、盟为地区,按照比例人口征用兵源,并组建内蒙四盟的守备军,多提拔普通牧民出身的将领。 但是此次出兵中,袁崇焕带来的右翼蒙古军队,依然还是按照部族为单位组建。带领这些蒙古人的,依然是各个部族的诺颜或是他们的亲信。这样的军队看起来容易形成战斗力,但是一旦遇到了恶战,他们真的会下决心死战,而不是保存实力逃亡吗? 袁崇焕身为内蒙、宣大防区的都督,不下决心从无到有的建立一只忠诚于朝廷的军队,却纵容这些蒙古诺颜们继续保持自己的武力,让他们在大明的羽翼下恢复实力。若是其中出了几个野心家,我们今日之举动,岂不是成了养虎为患之举?” 孙承宗顿时有些哑然,对于崇祯的担忧,他还真没什么可为袁崇焕辩解的。毕竟崇祯颁发的这些命令,都是同总参谋部进行过详细论证的。这只能说袁崇焕过于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结果却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 孙承宗很明智的不再提及袁崇焕的话题,转而开始同皇帝汇报起了,总参谋部对这次作战的有功之臣的奖赏,和对蓟州、辽西两处边镇的军务整顿方案。 大致内容,基本还是按照崇祯当初在遵化同众人讨论的方向延伸的。除了统一军衔的问题,孙承宗和总参谋部的参谋们讨论之后,还是否决了皇帝的想法。 “…若是将新军和其他大明军队的武散官改成统一的军衔,势必要发放统一的军饷。然而现在新军军饷几乎是其他大明军队的一倍以上,不管是往高处取,还是往低处统一,最终都会造成一方的不满。 所以臣等以为,新军设立军衔可以,还是不要同其他军队统一为好,这样国家的军饷支出就不会大幅上升。而作战任务不同的军队,也就不会因为军饷的高低而心生不满…” 听完了孙承宗的意见之后,朱由检想了片刻,便毫不迟疑的搬出了后世的军衔分类,“那就以将、校、尉、士为区分,除了新兵之外,已经分配至军中的士兵分为上士、中士、下士三类,按照从军年限进行划分。 将、校、尉也分为上中下三级,以尉官为最低阶的军官军衔,总参谋部为每一级别的军衔制定官职任职资格和军饷、伙食津贴发放标准。今后非直属上下级的军官之间,战时必须按照军衔的高低分配指挥优先权…” 孙承宗仔细的听完了崇祯对于军衔制的描述,并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才点着头说道:“陛下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那么臣这便先行告退,去向其他人传达陛下的意思。” 朱由检却叫住了他说道:“先生不着急走,朕还想在战时大本营解散之前,同大家见见面,也算是替这场战事画上最后的句号,不如先生替朕安排一下。” 孙承宗立刻回道:“那么陛下且稍后片刻,臣这就召集他们在会议室相候…” 虽然还有一部分官员没有返回京城,但是武英殿内冷清了许久的总参谋部会议室内,已经是人头汹涌了。 围坐在一张大型长桌边上的官员们,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皇帝召见他们是不是打算奖赏他们什么的时候,崇祯在茅元仪的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场内的官员们立刻纷纷起身向皇帝行礼问好,房间内的气氛甚是融洽。 然而当崇祯和众人微笑着打过招呼之后,在主位上坐下的他却神情严肃的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朕召见你们,并不是为了再次夸奖你们。相反,朕今日倒是想要批评一下各位。”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不少人脸上的微笑凝住了,他们开始收敛笑容,坐正了姿态,等待皇帝所谓的批评是什么缘由。 朱由检盯着众人的神情看了一遍,才继续说道:“朕从遵化返回京城时,曾经要求过各位,将自己在这次作战中的经历完整的记录下来,并写出得失。 各位的作战记录和指挥心得将会由总参谋部进行汇总,然后编订成教材交由军校,用于教育我们的军校学员,以培养他们的作战指挥能力。 截止到昨日为止,你们之中大部分人员的作战记录和指挥心得,朕都已经粗粗翻过了一遍,但是让朕感到遗憾的是,你们写的东西大部分都不是什么事实。 大部分人的作战记录和指挥心得,不是掩盖了自己的错误,便是大肆鼓吹自己的英明果断,要不然就是详细描写缴获的敌军物资和俘虏,对于作战的经过却一笔带过… 这些所谓的作战记录和指挥心得,在朕看来就是一堆辞藻华丽的表功奏章,对于指导学员们学习作战毫无作用。 朕今日之所以召见你们,就是想要当面问一问诸位,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这场战争我们为什么会胜利?敌人为什么会失败?” 在崇祯疾言厉色的批评下,新军的各位将领们顿时低下了脑袋,皇帝虽然没有直接点名批评,但是他们倒是很清楚自己交给总参谋部的作战记录和心得是什么内容。 难得打赢了一次后金,自己的名字又有机会出现在教材中,这些将领们自然想要让这些后辈学员们记住自己的功绩,而不是他们犯过的错误。因此当皇帝挑这件事向众人发难,一干将领立刻缩起了脖子,再也没有之前参加凯旋仪式时的骄傲了。 崇祯批评了一通之后,孙承宗、茅元仪等人都主动向皇帝承担了责任,并表示会督促各参战军队重新编写作战记录,方才让皇帝平息了怒气。 批评了众人之后,崇祯这才谈及了总参谋部制定的论功行赏预案。有此前的这一段小插曲,当皇帝颁布预案时,倒是没有将领敢跳出来为自己争功了,从这个方面来看,倒是给崇祯和总参谋部减少了不少麻烦。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商谈,崇祯终于宣布结束了会议,让各军将领回营安顿士兵,好好休整一两个月。不过他留下了总参谋部的成员,说是要同参谋们再聊上几句。 当诸位新军将领离去之后,会议室内顿时显得有些空旷了起来,孙承宗、茅元仪等十几位参谋总部的成员,都围绕着长桌重新安坐了下来。 朱由检看着这些参谋们说道:“朕刚刚对战时大本营成员提出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借口。行军作战记录和指挥心得,这些都是追求战术胜利的经验教训。对于朕的将军们来说,他们能够明白如何去追求战术上的胜利,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但是各位则不同,各位乃是我大明军队的大脑,你们所指定的方针政策,关系到我们大明军队最为根本的作战目的,和我大明国防的资源集中方向。 因此,对于各位来说,大明如何才能获得胜利,敌军为何会遭遇到失败,这是一个战略上的指导原则,也是我们将要灌输给大明军队为何作战的一种信仰。 朕始终不渝的相信,一直没有信仰的军队,是无法承担保卫大明百姓的职责的。即便这只军队拥有不错的战斗力,它也不值得我们去信赖。因为谁也不能担保,它会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叛朝廷。” 孙承宗保持着沉默,而茅元仪则谨慎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想要给将士们竖立一种什么样的信仰呢?” 朱由检看了看他,有看了看在座的众人,方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朕以为,不仅大明的将士们要知道,就是每一位大明人都应当拥有这样的认知:文明必然战胜野蛮,正义必然战胜邪恶。 这不仅仅是大明军队的信仰,也是总参谋部对外宣传大明军队的形象。总参谋部必须要让大明军队始终处于文明和正义的一方,必须要让我们的敌人成为野蛮而邪恶的存在。 朕希望诸位记住,大明军队在国人心中是一个什么形象,同样关系到总参谋部在这个国家居于何种地位。战斗不仅仅是面对面的搏杀,在没有流血的舆论战场上,宣传军队的形象同样也是一场战斗…” 第29章 黄教问题 当总参谋部的其他成员离去,只剩下了孙承宗和茅元仪两人时,朱由检才继续对着两人说道:“战争已经结束,接下来大明应当可以过上一段平稳的日子了。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在这段时间内重建整个大明的军事系统。 朕对总参谋部只提出两个要求,第一个要求是,未来三年内将大明军队的总数精简到200万人之内,建立起野战军、守备部队和武装警察的三级力量体系,以取代现在的边镇、卫所体系。野战军暂定为36万人,守备部队暂定为74万人,武装警察暂定为90万人。 第二个要求就是,开始着手对服役十年以上、或年龄超过40以上的官兵进行复原动员,普通士兵可安排至关外、海外进行拓荒垦殖,并对退役官兵进行登记,建立预备役体系,以备紧急状况时进行征发他们。 对于军官和服役期间得过军功章的士兵进行甄别挑选,对符合留用要求的人员进行短期培训之后,再安排到其他部队任职。对于那些不符合留用要求的人员,则安排到各地的巡警部门任职。 首先保证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五省巡警部门的建立,再考虑向其他各省的巡警部门充实人手。朕需要你们在一年之内,将北直隶、山东两省的巡警部门优先健全起来,以备朝廷动用。” 对于皇帝的要求,孙承宗和茅元仪倒是没有感到意外,毕竟精简军队建立三级军事力量体制,原本就已经在总参谋部的讨论之中。只不过此前总参谋部权威未立,只能在京营和京畿附近的边镇中进行改良式的整顿军队罢了。 从这次的战争中可以看出,这种改良式的军队整顿并不能彻底改变边镇的面貌,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提高有限。因此当战争结束之后,赢得了战争的总参谋部和崇祯都打算对军队进行一次全面的整编。 同皇帝交换了意见之后,孙承宗和茅元仪终于告退离去了,会议室内只剩下了崇祯一人。王承恩这时才走进了会议室内。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说道:“柳敬亭是不是还在外面等候?让他进来吧。” 在武英殿偏殿内等候的柳敬亭,得到了王承恩的传召后,便跟着他进入了武英殿内。朱由检见到他后,甚是开心的说道:“柳先生请坐下说话,你这次出使察哈尔部,说动林丹汗出兵助我大明,实在是大功一件啊。” 柳敬亭赶紧谦让道:“臣倒是不敢居功,林丹汗虽然愿意出兵相助,但是他派出的人马不多,显然有观望我大明同后金相争的意思,臣以为察哈尔部并非是我大明的善邻。”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倒是不在乎他派出的那点人马,朕在乎的是柳卿你稳住了林丹汗,没有让他趁着我们同后金作战,在西北捅我们一刀。 察哈尔部可不可信,不在于林丹汗的心思,而在于察哈尔部中下层部众的想法。只要我们能够将察哈尔部的经济和大明联系在一起,那么林丹汗想要起兵攻我,就未必能够得到底下部众的支持。 另外,你也要继续同察哈尔部的大小首领们交好下去,如果我们能够在政治上分化察哈尔部的大小诺颜,那么林丹汗也就只剩下一个蒙古大汗的空头名衔了。到了那个时候,察哈尔部自然就成为我大明的善邻,甚至也可能成为我大明的一员了。” 柳敬亭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陛下的策略高妙,只要我大明坚持下去,臣以为必见奇效。臣这次出使察哈尔部,除了同林丹汗商议了结盟抗金之事外,倒也听到了林丹汗的一个请求,臣当时担忧林丹汗态度反复,所以就大着胆子答应了下来,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朕挑出的使者,只要不是有心为之,朕总是要认同你答应林丹汗的条件的,你便向朕说说吧,你和林丹汗商谈的经过和内容…” 柳敬亭不敢怠慢,便一五一十的向皇帝交代了,林丹汗试图让大明支持他反黄教的立场,还打算组建一个反黄教联盟的经过。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对着柳敬亭说道:“你对林丹汗的应对很合适,我们可以默许甚至是暗中支持他反黄教的立场,但是大明不会陷入到这场宗教战争中去。 你作为宗教和民族事务委员会的大臣,在公开场合必须要清楚明白的表达我大明在宗教事务上的一贯立场。那就是:我大明尊重百姓的信仰自由,不会强迫百姓信仰或是不信仰特定的宗教。但是,任何想要借助宗教传播迷信、分裂大明或是试图插手世俗权力的人,都是宗教和民族事务委员会要警惕和打击的对象。 当然,在私下里,朕授权给你,准许你在维护大明利益的前提下,以非官方的身份作出一些承诺。比如你承诺帮助林丹汗组建黄教联盟,我会让王承恩拨付10万元给委员会,让你自由动用。 我对反不反黄教没什么兴趣,但是借着这个机会拉拢一下外蒙古各部,顺便结交几个反对黄教的喇嘛,也未尝不可。现在黄教的首领虽然是五世达赖,但是他的年纪尚幼,掌握黄教大权的是索南群培、罗桑却吉坚赞。 上一次,朕派人想要邀请五世达赖上京,但是却被两人拒绝了。虽然黄教在乌斯藏和蒙古各族中下阶层中影响力颇大,但是黄教却深受藏巴汗等乌斯藏上层人士的忌惮。朕原本以为,邀请五世达赖上京,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这些黄教喇嘛居然并不看好我大明的未来,拒绝了五世达赖上京拜见朕,只是派出了一名使者上京。 朕此前也请人给朕讲了讲黄教、花教这些密宗教派的教义,以朕的主观意见来看,如果其他密宗教派不进行改革,废弃那种愚昧落后的宗教仪式和守旧的教义,那么黄教也就是格鲁派的获胜,应当是大概率事件。 所以我们想要让乌斯藏和蒙古各部重回大明的治理之下,赢得黄教的支持是必要的。但是在没有外力的压迫之下,黄教这些喇嘛恐怕很难向我们靠拢。 所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是拉拢倾向大明的黄教喇嘛,二是在密宗其他教派中扶植人手。必要的时候,朕需要你推动这些喇嘛进行教义和仪式上的改革,以适应同黄教在下层百姓中竞争信众。如果经费不够的话,你可以随时向王承恩递交报告。” 柳敬亭起身向崇祯行礼说道:“陛下的命令臣自当遵从,但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语气轻松的说道:“你尽管说,只要朕做得到,一定会答应你。” “臣此次出使察哈尔部,得到常家的帮助不少。臣以为,想要替陛下完成经营蒙藏的任务,非借助商人的力量不可…” 从武英殿内走出来的柳敬亭,笑容满面精神甚为爽利,显然同皇帝商谈过后,他的心情变得极好。 而崇祯从武英殿离开之后,并没有立刻返回乾清宫,而是去了嘉乐殿,和海商代表们交谈了一会之后,朱由检便去了后殿叫来来许心素单独会面。 当许心素被带入后殿,其他人便被朱由检赶了出去,只留下了王承恩配备两人。朱由检对着许心素说道:“朕找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鸡笼和淡水两港,现在发展的如何了?朕听说往台湾地区的移民速度,现在好像陷入了停滞,是怎么回事?” 许心素想了一会才说道:“往台湾移民的速度之所以陷入了停滞,主要问题还在于台湾北部山林茂盛,蛇虫繁多。 从江南和北方迁移过去的人口,因为不适应当地的气候,染上疫病身亡的起码接近移民人数的三成。因为死亡率的关系,所以移民速度开始停滞不前。不过从福建、广东迁往台南的人口却要好得多,所以臣以为如果我们这边也将移民的方向转向台南,也许移民的数量会有所提高的。” 朱由检摇头反对道:“那可不行,现在郑芝龙和你相安无事,那是因为你没有侵犯到他的地盘。 如果你也迁移人口去台南,恐怕当地土著没有反抗你,倒是郑芝龙要出手对付你了。在现在这个局势下,朕不会允许大明的海上势力自相残杀的。 而且台北虽然没有平原,但是有硫磺和黄金,还有足够的水源,只要能够开发出来,就是大明在东亚最好的海外基地。 只要有台北这个后方基地,不但可以护卫东南沿海,还可以辐射琉球日本。琉台不守,三韩为墟…” 朱由检下意识的将后世琉球、台湾的重要性复述了出来,许心素虽然觉得皇帝未免将这两处地方说的太过重要,但他还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第30章 台北和琉球 虽然许心素并没有表现出对琉球、台湾地位重要性的怀疑,但朱由检已经观察到他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了。 崇祯只是转念一想,便已经明白过来,他的这番话对于许心素来说,还是过于超前了。即便这位是大明对海外形势最有体会的海商群体,但此刻也依然没有把海洋当成是可以随意往来的交通要道。 因为,此刻的航海技术还没有真正进入到自由航行的地步,任何一条跨越大洋的航线,都可以算是海商们的传家之宝。在这样的状况下,背靠浩渺太平洋的琉球、台湾,他们所受到的威胁不是来自于太平洋的一面,而是北方的日本列岛。 即便西班牙人占据了菲律宾群岛,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诸岛的影响力日趋增长,但是对于中国海商来说,这些欧洲商人或是兼职海盗们也只能在南洋欺负一下岛上的土人,他们想要在中国沿海地区掀起什么风浪,还是没有这个实力的。 特别是当朝廷将台湾岛收入治下,大力开发台南平原的现在,包括许心素在内的海商们大都觉得,即便是让南洋的欧洲商人们团结起来进攻台湾岛,他们都未必能拿的下,更别提直接进攻大陆了。更何况,这些欧洲商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自己之间就打的视若仇敌的。 而日本虽然实力不错,但是日本距离朝鲜只是隔了一道海峡,不必通过琉球、台湾来作为跳板。以日本的航海技术,占据琉球已经差不多是极限,再想要进攻台湾,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商人眼中,琉球、台湾的重要性,大约还不及厦门和澳门两地。不过随着台湾北部发现了金矿,南部平原的开垦拓殖,琉球附近开发的捕鲸渔场,这两处地方才真正的落入到了海商们的视野之中。 崇祯想明白了许心素的心理之后,随即便转移了话题说道:“总之,台湾北部的开发是必须要加快的,这不仅仅关系到我大明日后对琉球、日本的控制。眼下来看,台北鸡笼港也是我大明商船前往美洲航线的重要据点。 不过想要加快开发台湾北部,没有足够的移民人口是不行的。现在大明的移民担心台湾北部的生活环境,而不愿意前去。朕觉得,我们可以采取政策加以引诱。” 许心素有些好奇的张嘴问道:“引诱?陛下这是指…”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世上比生命更有力量的,不正是金钱么?现在市面上黄金兑换白银的比例,已经快要超过1:15了,那些曾经极力卖出黄金的人,现在也正不断的在市面上抢购黄金。 就连街头的平民百姓也在议论购买黄金的可能性,所以只要用台北的黄金去引诱他们,朕以为,自然就会有人去冒这个风险。除了现在已经开发的那些黄金矿区之外,其他尚未开发但有可能储备黄金的区域,可以对平民出租开放。只要他们将开采的黄金出售给朝廷即可。 考虑到不少人也许会因为缺乏旅行费用无法成行,你可以同内务府商议一下,开办一个黄金移民公司,向那些想要去台湾碰碰运气的人贷款,作为旅行经费…” 对于崇祯的提议,许心素倒是颇为心动。台湾北部的黄金开采,一直都属于内务府的禁脔,不管是他还是郑芝龙都无法染指。而他比郑芝龙稍稍走运一些的是,拥有鸡笼和淡水两个港口管理权的他,还是可以从黄金开采中分享一部分利益的。 而鸡笼港发展越好,台湾北部开发的程度越高,他的收益也就越高。更何况向这些移民发放贷款也是极为有利可图的事,就算他们去了台北没有找到黄金,光是修建港口和开垦台北的其他工作,就足够让这些人赚到足够的钱偿还贷款了。更别提,这笔贷款的大头还会以船费的形式返回到他自己的手里。 对于这样有利可图的生意,许心素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不过在他想要同意之前,却心念一动,想起了这些天来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个想法,让他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向皇帝作出一个请求。 事实上,这个想法很早就在他脑子里隐隐成型了。只不过他担心皇帝觉得他贪心不足,所以迟迟没能表露出来。但是随着这次海商协会的例会召开,皇帝对于刘鹏丢失西贡事件的处理,和对于海外诸藩国的态度,使得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再次活跃了起来。 趁着皇帝同他谈起台北移民问题的时候,许心素终于忍不住向崇祯试探的提道:“陛下对于台湾移民问题的解决办法,臣觉得大为可行。不过臣也想借着今天的机会,向陛下汇报一下琉球和日本的问题,还请陛下准许。”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问道:“琉球和日本还有什么问题么?你先说给朕听听吧。” 许心素立刻回道:“日本幕府去年限制我国商船在日本自由停靠贸易,并加强了对金银铜出口和生丝进口的管制政策,此前臣已经向陛下有所汇报,想必陛下应当有所了解日本幕府对我大明的官方态度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这些事,朕已经听说了。所以朕不是让你在日本招募人手,扶植三代将军的弟弟,并准备将丰臣后人解救出来,以待最坏的局面么?” 许心素立刻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说的不错,但是臣以为,我们也不能任由日本幕府胡作非为,肆意操纵大明和日本之间的贸易政策,从而给我们带来严重的损失。 在大明和日本的关系彻底恶化之前,我们应当调整一下对日贸易的策略。利用日本地方大名和日本商人的力量,绕开日本幕府对于我大明商品的限制进口政策。则我们就不必再担心,当我大明商船将货物运到日本却无法销售,或被迫以低价卖给幕府指定的日本商人的局面。” 朱由检对于许心素所言,倒是提起了不少兴趣,他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蛮有意思的,不妨照直说来,给朕听听。” 许心素在心里打看一个腹稿,才缓缓向皇帝说道:“陛下刚刚说过,台湾鸡笼若是修建好了,就是控制琉球、日本的关键。 而台湾全岛除了最南端的热兰遮城在荷兰人手中,其他地方现在都在我大明手中。那么接下来东海巡阅府要关注的,便是琉球之归属。 但是同此前占据了鸡笼、淡水的西班牙人不同,现在实际控制琉球的正是日本西南强藩萨摩人,虽然名义上琉球依然是我大明的属国,向我大明朝贡称臣。但是现在的琉球国主,乃是日本人所扶持,日本萨摩藩不仅割去了琉球王国北面的大岛,还在琉球的朝堂上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我大明海商、渔船刚刚抵达琉球时,岛上的萨摩人对我大明人士的态度是。警惕和想要进行贸易。但是随着我大明海商、渔船前往琉球岛数量的增多,琉球王国亲近我大明人士的力量增加,现在岛上的萨摩人则开始渐渐敌视我们前往琉球岛的人员。 从去年夏季开始,岛上的萨摩人就不断的同我驻琉球人员进行摩擦,他们似乎想要证明,琉球虽然名义上是我大明的属国,但是实际却受到他们的控制。 因此臣以为,想要让琉球和台湾一样纳入我大明的统治,那么在琉球国内清除日本人的势力便势在必行。虽然萨摩藩的船只和航行技术比普通日本藩国要强,但是对于我们大明来说,日本人的船只依然还是海上最差劲的船只之一,只配在日本风平浪静的内海进行航行。 所以臣想要向陛下申请,对琉球的萨摩藩用兵,我们甚至不需要投入太大的兵力,只要封锁了萨摩藩到琉球的航道,这些失去了国内支援的日本人,就会被琉球人消灭掉。 没有了琉球及海外诸岛的收入,原本财政就入不敷出的萨摩藩,很快就会破产。只要萨摩藩主岛津氏不想被幕府坐收渔人之利,就必然会向我低头。 作为日本西南地方的大名,萨摩藩拥有漫长的海岸线,有不少地方很适宜作为港口输入输出货物。如果岛津氏愿意做我大明货物向日本国内走私的中转商,那么幕府对于我大明商船的禁止令,也就不废而废了。” 对于许心素的提议,朱由检倒是很有兴趣,他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决定道:“现在的日本是我大明商品海外排名第一的销售市场,所以大明暂时不会考虑同日本幕府闹翻。 不过日本幕府既然没有公开挑战大明对于琉球王国的宗主权力,那么东海巡阅府可以对流窜入琉球王国的海盗进行剿匪作战,当然如果有一份琉球王国请求大明出兵帮助剿匪的文书就更好了。 朕不会干涉你如何去清理琉球王国的日本势力,但是朕希望你能记住几条底线,第一,一旦决定动手,就绝不能失败,不要让海外藩国觉得我大明是外强中干之国; 第二,作战的区域不要超过种子岛以北,严禁登陆日本本岛作战。朕希望你记住,这是东海巡阅府同萨摩藩争夺琉球控制权的战争,不是东海巡阅府同萨摩藩的战争,更不是大明同日本的全面战争; 第三,对于琉球的行动,应当安排在丰臣后人被解救之后,不要本末倒置…” 第31章 崇祯的质问 同崇祯密切的交谈了许久,许心素终于心情愉快的走出了嘉乐殿的后殿。虽然他担任了东海巡阅府的最高长官,但是因为东江镇的关系,原本应当归属于东海巡阅府管理的济州岛、朝鲜沿海、海参崴、库页岛等地,现在也大半被东江镇出身的官员所占据了。 虽然许心素心有不甘,但是他从福建迁往北方可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被郑芝龙率领的海盗海商集团逼迫下,才不得顺从了皇帝的意思。 因此许心素领导下的东海巡阅府,并不如郑芝龙名下的台海巡阅府这么势力单一,福建海商的力量在东海巡阅府内,也不过是同东江镇和内务府管理下的商人们三分天下而已。 对比起成立台海巡阅府之后实力迅速增长郑芝龙,许心素自然也是想要尽快发展自己势力的,但是因为另外两帮势力的牵制,他并不能如郑芝龙一般毫无顾忌的埋头自己的势力。 不过今次从皇帝那里得到了准许,倒是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解开自己被束缚手脚的机会。还有什么比挑起一场战争,更能让他把东海巡阅府的资源集中起来的机会,就好像郑芝龙他们向广南国收回西贡的战事一般。 崇祯三年2月8日,作为弥补今年正旦大朝会的缺失,和作为本年度朝廷正式恢复正常运转,朱由检不得不在众多官员的请求下,在皇极殿召开了一次大朝会。 虽然已经进入了初春,但是从昨日开始,京城又开始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花,到了天色将明时,整个京城再次被一层银白色的素妆所包裹了。 当文武官员从午门进入皇极殿前的汉白玉广场时,御路两侧的广场上已经堆积了一层没过脚背的积雪层,天上的雪花虽然开始稀疏了起来,但是天色还一片混沌,就像是极北之地的白夜一般。 虽然上朝官员们所要经过的路线已经铲除了积雪,但是一些年纪较大的官员还是得到了皇帝的优待,有御前亲卫搀扶着小心向皇极殿走去,生怕这些老人们在这里滑到,给今日的朝会弄出什么不好的新闻来。 事实上这样的天气上朝,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心生喜悦之事。住的离皇城近一些的官员,都要五更未到就要从家中动身了。住的更远的官员,则四更左右就要从家里出门了。 抵达承天门下时,他们虽然可以进六部值房内稍作休息,但是再从六部值房前往皇极殿,同样也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步行距离。这一冷一热之间,体质差一些的官员,很容易就在上朝的过程中生病。 因此,除了一些特殊日子的朝会,大多数时间的朝会,其实到场的官员并不多。那些觉得仕途无望,或是打算出京任职的官员,大多都会请假在家休息。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今日前来上朝的官员,来的倒是比较齐整,而且还有一小群官员面露紧张,不知在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什么。 守卫宫门的门官也是一位十多年的老人了,他看着这些官员目无旁视的从身边走过,不由自主的想着,今日有些官员的神情也太过反常了些,希望待会殿上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吴麟征和几位复起的官员被一位侍卫引到了皇极殿的偏殿内,此前冻得有些发麻的双脚,走入了烧着地龙的偏殿后顿时感到了暖和起来。 当这位侍卫转身离去,吴麟征便同身边的官员攀谈了起来,当他同身边的官员都通报了姓名之后,才发觉在偏殿的一角,还有一位早就待在这里等候的中年官员。 看着这位官员身上的服饰,靠近炭盆独自就坐的孤僻模样,闭目养神一副不屑搭理别人的神情,吴麟征便下意识的向身边的官员问道:“那位角落上就坐的是谁?” 某个将近五十,头发有些花白的官员,望了那边一眼,便压低声音,又是愤恨又是嫉妒的对吴麟征说道:“那是前兵部尚书崔呈秀,也是阉党首领。据说这次把自己的侄女送给了陛下,才换来了一个复起的机会。果然是寡廉鲜耻啊…” 距离他们数十步距离的皇极殿大殿内,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的朱由检双手撑着膝盖,再次看到了好久不见的朝会上的争论。 朝会开始不久倒也秩序盎然,不过随着礼仪性的三件事务汇报完成,接下来当姚士恒代替内阁向皇帝上奏起复的官员名单时,陆澄源、钱士升等人离开了自己的班序,开始反对这份复起的官员名单,准确的说是反对名单中的某人获得起复。 这位某人正是前兵部尚书崔呈秀,同崇祯相处了两年多的朝廷大臣们,总算是了解了这位年轻皇帝做事的喜好。 陆澄源、钱士升等人反对崔呈秀起复的言辞中,终于脱离了君子和小人这套模式,而是针对崔呈秀昔日在任时多有贪赃枉法事迹,因此要求皇帝下令彻查这些案子,而不是起复任用此人。 当然还有几位正义感过剩的官员,除了弹劾崔呈秀过去的劣迹之外,还对通过了崔呈秀复起任用通告的内阁成员们进行了批评。 这些官员扩大攻击目标的结果便是,让一些早就想要让内阁换一换人的官员们看到机会,也纷纷参与了弹劾崔呈秀的行动。并且他们除了指责崔呈秀的复起是内阁有人徇私外,还推出了好几件同内阁阁臣身边人相关的案子,试图借着这个机会改变一下朝堂的权力格局。 当殿内的官员站出来攻击崔呈秀不应当复起的时候,内阁的几位阁臣中,其实很有几位是在心里暗暗赞成的。但是随着参与弹劾的官员将矛头指向了内阁之后,这些阁臣们顿时意识到,他们阻扰崔呈秀复起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要让他们下台而已。 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原本只是碍于崇祯的面子才勉强通过崔呈秀复起的几位阁臣,不得不暗示自己的门生故吏开始反击,力保内阁通过起复崔呈秀是正当且合乎于规矩的。 在皇帝没有正式表态之前,双方的领袖人物都保持了沉默,只是让一些中低阶的官员出面争论,作为代表内阁发言的秘书长姚士恒,不得不顶在了维护内阁命令正当性的最前线,这场面对于他来说,也是生平仅见的激烈了。 以杨维垣为首的原阉党残余,更是拼了命的支持崔呈秀回归朝廷的命令,他们直接指责陆澄源、钱士升等人就是在掀起党争,而不是就事论事。否则当初崔呈秀回乡守制时,他们就应当上书这些问题。现在两年多过去了,这些人却翻起了陈年旧账,拿出一些难以对证的故事来阻扰一位朝廷大臣的起复,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杨维垣等人的辩护,终于激怒了一大批亲近东林党人的年轻官员,他们不再接受钱士升、陆澄源等人的暗示,把原本集中于崔呈秀的弹劾,扩散到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组织身上,这些官员不仅要求清算崔呈秀、魏忠贤,还要将朝中所有的阉党余孽都清算一遍。 这些年轻官员的扩大化攻击,立刻引起了朝堂上的混乱,而杨维垣则立刻退缩的向皇帝拜倒哭诉道:“…臣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却不了就被打成了阉党余孽。臣实在不知什么叫做阉党,昔日东林党人同气连枝遍布朝野,东林领袖左遗直公然声称:若非同道,即为仇敌。 这满朝上下,只要不是东林党人,就成了他们口中的阉党丑类。臣不敢替魏忠贤、崔尚书抱不平,但是只要不认同东林党人就成了攀附魏忠贤的党徒,这难道还不算是党同伐异吗? 若是朝中上下尽是东林党人,则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又将置陛下于何地?若是陛下不认同东林党人的意见,难道陛下就不是我大明天子了么…” 杨维垣的哭诉顿时让一干东林领袖手忙脚乱了起来,李标、钱龙锡等人终于忍耐不住杨维垣的诋毁,纷纷出列驳斥他的言论,并为东林党分辨。 “啪、啪、啪…”崇祯突然伸手缓缓拍了数下手掌,终于将殿内自顾争吵的官员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殿下的官员开始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才冷笑着说道:“今年第一次大朝会,朕以为你们身为朝廷命官,起码也会关心一下今年大明各地的春耕工作,和地方上百姓的需求和困难。替朕筹谋一下,要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结果呢?你们就是这么协助朕管理这个国家的?朕倒要问问各位了,蓟州地方去年被后金军破关而入,百姓人员和财产损失巨大,你们可有提出什么善后之策? 陕西去年虽然有大部分地区没有继续遇到旱灾,但依然还有少部分地方继续在受旱灾。朝廷应当如何协助陕西灾民重建家园,如何制止陕西灾民逃亡出省变成各地的流民,你们可有提出什么具体的措施办法? 去年闽浙总督、浙江巡抚、上海市长都纷纷上书,说江南之地水利年久失修,一旦遇到雨水充沛的年份,便容易引发水患,你们可有一言半语关心过? 扬州盐商和盐运司官员勾结,伪造盐引侵吞国家税款,这案子办了快半年多了,为什么到今天还结不了案?到底是谁在插手阻扰?你们有谁奏报过么? 这么多国家大事你们不关心,倒是对于谁应当起复,谁不当起复,个个了然于胸,似乎一个个都能替朕当家作主了。那你们今天就给朕好好说一说,这朝廷究竟是谁家的朝廷?朝廷究竟是做什么的?你们这些官员究竟做的谁家的官…” 第32章 报纸上的文章 崇祯的突然发怒,顿时让殿内参与争论的官员们心底都感到了一惊。挟击败后金之势返回京城的崇祯,最近在京城之中可谓风评甚好。 前两年崇祯刚刚登基的时候,朝堂上对立的双方虽然需要皇帝的支持,但是却并不认为崇祯拥有独立执政的能力了。这些官员们打击政治对手的同时,心中最大的理想还是获得皇帝的信任后,按照他们所主张的政治理念来治理这个国家。 但是到了崇祯三年,不管是任何一方的官员,都不得不认可崇祯登基这两年来的施政方式和政治手段,已经足以让他成为左右朝政中有力的一方了。更别提,崇祯亲征击败后金军队的战果,更是给皇帝带来了极大的声望加成。 到了这个时候,朝堂上的官员之间的争斗,事实上已经不得不缓和了下来。只有像李标、钱龙锡这样看不清形势,又或者是那些年轻气盛不肯同黄立极等阉党余孽妥协的官员,才将斗争目标依旧放在了所谓的阉党残余身上。 对于这些始终抱着想要斗到阉党残余信念的官员来说,其中一小部分人想的是要取而代之,朝堂上拥有实权的位置一共就这么多,不将坐在这些位置上的对手拉下来,他们如何能坐的上去。 还有一大部分人则是反对这两年朝廷推行的改革政策,由于崇祯对于改革政策的支持表态,使得他们不得不进行迂回进攻,试图先打到了推行这些改革政策的官员,从而再想办法废除或是搁置这些改革政策。 从皇帝回京开始,这些官员们就已经想方设法的联合起来,想要通过对总参谋部的调整,对内阁施政过程中出现的纰漏进行批评,从而扭转崇祯对于改革派官员的信任,最终放缓现在朝廷推行改革的速度。 东林党人和这些反对改革的守旧官员们的联合,虽然加强了反对改革派官员们的实力,但是他们对于朝堂上政治斗争的方式,却依然还是老一套。 先从民间掀起舆论批评,然后言官以风闻上奏,接着便是在朝堂上群起而攻之,从而造成一种被弹劾者人人喊打的局面,让皇帝不得不正视朝野舆论带起的风向。 不过在当下的大明,他们所坚持的这一套政治斗争方式显然已经过时了。首先在舆论上,因为大明时报和各种报刊的出现,民间舆论的操控权力从原本的士林清流之口,变成了各家报社的主笔。 以大明时报为首的报纸刊物,以传播面广,信息量大,传递速度及时等优点,完全盖住了以往士人之间缓慢的口口相传。比如以往京城之中,想要让城中官绅百姓将注意力集中到一件事上,起码要经过一两个月的流传酝酿,方才能煽动起民间舆论的高度关注。 但是在今天,报纸上只要刊登几篇文章,就能取代过去一两个月的士人宣传成果。当改革的收益者对这些守旧士人的言论进行绞杀和批驳之后,守旧势力便完全失去了在民间舆论上的主导权力。 而当今天这些守旧官员们,试图在朝会上发起一次正面的进攻,以避免黄立极这些改革派官员们,借助抵抗后金入侵的胜利,巩固自己的权位。 但是他们才刚刚起了一个头,想要阻止崔呈秀这样真正的大奸巨恶复起时,却直接被崇祯下场敲了一记闷棍,这让觉得自己完全是出于效忠皇帝才出言批评的官员们,既委屈又感到了愤怒。 一位官员甚为不忿的向崇祯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所言虽然大公无私,但是臣等反对崔呈秀起复,弹劾内阁诸大臣蒙蔽圣上,也是出于一片至诚,绝无半点私心啊。 天子设百官而牧万民,若是陛下挑选的官员良莠不分,让虎狼之辈混入其中,则陛下虽然时时念及百姓,但百姓也依然不会有安居乐业之日。 陛下欲想天下太平,国家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则挑选官员自当慎之又慎。我等今日为百姓发声,怎么能够说不是为陛下效力呢…” “好,好,说的真好。”朱由检霍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一边在御座前的台阶上来回走动着,一边强制抑制住怒气对着殿下反驳自己的官员数落道:“好一个出于至诚,好一个为百姓发声,朕差一点就信了。 你们这些日子在外串联聚会,究竟是在讨论什么,要一餐宴席吃掉上百元?你们难道也是心里想着百姓才吃下去的么?那你倒是说给朕听听,京城普通人家,一月能赚到多少钱粮,平日一餐又所费几何?” 听到皇帝的再次质问,刚刚站出来为自己辩解的官员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他不知道应该说自己并不知道这事,还是否认他们在外聚餐时并没有花费这么多。 要是说不知道聚餐的事,显然就是在当众欺骗皇帝了,既然皇帝连他们聚餐的花费都能知道,现在否认显然是自找麻烦了。 要是否认在外聚餐并没有花费这么多,那便是证实了他们的确有私下聚餐议事之事,这不是证实了他们有结党操纵朝政的事实。 陆澄源、钱士升等人不由向一边的朝班中望去,想要让李标、钱龙锡等人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帮助他们转移开皇帝的注意力,也好让他们度过眼下的困局。 不过令两人失望的是,李标、钱龙锡等人都避开了他们的目光,倒是杨维垣等阉党残余观望着皇帝的脸色,似乎想要借这个机会展开反击了。 身在局内的陆澄源发觉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于是便心下一横,抢在了杨维垣等人之前,硬着头皮向着皇帝说道:“陛下,臣等固然有错,但陛下岂能以厂卫刺探官员的行止,这可不是陛下治国的道理。” 发觉继续这么下去,他们这些人倒是成了结党谋私的小人之后,为了不败坏自己的名声,陆澄源不得不冒险去激怒皇帝,批评大明文官们最为忌讳的厂卫治国之策。 虽然在这样激怒皇帝之后,陆澄源并不觉得可以逃过皇帝暴怒后的肉刑,但是却好歹能够保住他们的名声。即便是被皇帝赶回家闲住,因为批评皇帝依重厂卫被赶回家,也好过结党谋私被赶出京城。 陆澄源成功的激怒了崇祯,但却未能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结果,朱由检愤怒到极点之后倒是显得越发冷静了。 他用手指着下方跪着的陆澄源说道:“夫子说得好:巧言令色,鲜矣仁。朕看你倒是很符合这句话啊,所以说,朕宁可同真小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同你这样的伪君子打交道。王承恩给他们念念,也让大家听听,朕究竟是怎么以厂卫治国的。” 殿内众人都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向了王承恩,不知道皇帝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承恩好整以暇的从身边拿出了一张报纸,然后便看着上面念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主要是批评京城一些官员挥霍过度,即便是皇帝在外出征,蓟州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也还是夜夜笙歌,一餐花费数十上百元,折合人均大约为十元每餐。 而京城官员的俸禄虽然几经改革,大部分的中、低阶官员每月俸禄也就在15-45元。以他们的俸禄,根本负担不起三天两头的出外聚会。 作者还对京城各阶层百姓的收入做了一个分析,论证了一下,这些官员的一餐之费,已经抵得上普通百姓之家一个月的收入了。 王承恩最后念道:“…陕西灾民一户一日伙食尚不足五分钱,这些朝廷官员如此豪奢,宁不心中有愧乎? 这是今日大明时报上刊登的文章,每日最新的大明时报都会送到宫内,交给陛下御览。陛下刚刚所言,都是大明时报上刊登的信息,并不是什么厂卫递交的密报。” 朱由检这才看着下面的官员们不客气的说道:“朕今日才知道,原来民间常说: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看了你们今日的表现,岂止是百姓点不得灯,就算是朕也一样点不得,要不然朕不就成了厂卫治国的昏君了?” 蒋德璟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陆澄源等人,又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杨维垣等人,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出来了。 和一心想要打倒内阁的陆澄源等人不同,蒋德璟虽然对黄立极等阉党成员一样有所不满,但他却是认为朝廷现在的格局应当是宜静不宜动的一派官员。 在蒋德璟看来,公道和正义的确是应当得到伸张的,比如东林党人此前受到的迫害应当得到平反。 但是,东林党人同阉党之间进行斗争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采用何种方式治理这个国家么?现在大明的各个方面都在逐渐好转,为了能够让这种好的势态能够持续下去,那么一心想要为这个国家好的官员,都应该彼此忍耐的维持朝局的现状才对。 在一片寂静,只听到崇祯训斥声音的大殿内,蒋德璟终于走了出来,对着皇帝说道:“臣蒋德璟想要向陛下呈情…” 第33章 各有所思 蒋德璟的出列,打断了正在大声训斥陆澄源等人的崇祯,朱由检横了一眼蒋德璟,才按捺住火气坐下说道:“蒋尚书想对朕说什么?” 蒋德璟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不顾边上同僚的眼色,向着皇帝行礼说道:“澄源、士升几人虽有不当之举,但臣可为他们担保,他们对于陛下之忠诚,并无虚假之意。 他们虽然多次邀请同僚聚会,但场所大多安排在酒楼名园之中,并非在私室舍下。这便足以证明他们聚会议事,并无意对外隐瞒,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结党营私之举。 且士升等人大多出自江南望族,家中颇有积蓄。即便是出手豪奢,也并不代表他们平日有贪赃枉法之举。 他们一餐所费动辄上百,也不是蓄意为之,而是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对于民间之消费缺乏概念而已。 是以,臣以为澄源、士升诸人虽然有行为不检的过错,但并未达到蒙蔽圣上,意图操纵朝政的地步,还请陛下明察。” 杨维垣顿时出列不满的对蒋德璟指责道:“蒋尚书这番话倒是让人颇为费解,其他咱们且不说,便是澄源刚刚污蔑陛下以厂卫治国的话语,就已经证明了此人居心叵测,以恶意揣摩上意了,这样的人难道不应当以大不敬治罪么?” 右都御史李夔龙、御史李蕃、李鲁生也随着杨维垣出列,对蒋德璟的话语大加攻击,不过碍于崇祯对于蒋德璟的宠幸,他们倒也没有起意将蒋德璟也归入陆澄源等一党。 看到蒋德璟站出来抵住了皇帝的怒火,刘宗周、钱谦益等人才站出来替这些年轻的官员们分辨了几句。 朱由检这才打断了再次渐渐喧嚣起来的官员们,从御座上起身说道:“够了,这是讨论国家大事的神圣殿堂,不是民间讨论家长里短的茶楼酒肆。 如果你们念兹在兹一定要朕召开的朝会,就是为了让你们找个地方,给朕表演如何争权夺利的话,那么朕觉得这样的朝会不开也罢。 既浪费朕和各部大臣们的时间和精力,也没的污了朕的眼睛。王承恩,说说看,朕一日的伙食费用是多少?” 王承恩赶紧回道:“回陛下,陛下每日的伙食费用是六元五角整。” 在崇祯登基之前,皇帝的伙食费用是每日18两白银,不过这笔钱是包括了整个乾清宫服侍的太监宫女的伙食费用,按照人头平均算起来也不是很过分。 但是等到崇祯登基之后,他并不愿意采用这样的伙食费用计算方式,而是要求将宫内所有人的伙食费用按照品阶制定分列出来。 一来可以减少伙食费用计算中的猫腻,二来也能够在对外宣传中,减少百姓对于皇室奢靡无度的影响。 比如在这个时刻,朱由检拿自己的伙食费来说事,不仅没有引起下面一干官员的反感,反而让一些官员更是汗流浃背了起来。 朱由检看着下方的官员,不无讽刺的对着王承恩说道:“将朕每日的伙食费拿出三元来,捐给烈士学校作为学生们的午餐费用。朕要为他们祈福,免得天下百姓咒骂朕不知人间冷暖。 今日朝会就到此为止,刚刚挑起争论的人员,每人写一份检讨书交给都察院,都察院审核后交给王承恩,谁要是继续挑起纷争,朕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今日朝会剩下的事务,朕回去乾清宫批示之后,会转交内阁发文。另外,黄先生。” 站在台阶下第一排的黄立极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走出了序班对着崇祯行礼说道:“臣在此,还请陛下吩咐。” 殿内的官员们此时已经被崇祯的气势完全压倒了,特别是皇帝特意拿自己的伙食费再次羞辱了那些官员之后,即便是某些还心存不满的官员,此刻也不愿意同皇帝在伙食费上牵扯下去了。 毕竟不管他们再怎么宣称,自己做的事是为了百姓考虑,但是今天的事传出去之后,百姓哪还会去理解他们做了什么。 百姓们只会记得,官员们一餐吃掉了他们多少个月的伙食费,而皇帝却捐出了自己的伙食费用于补助学生们的午餐。这种强烈的反差,只会让他们越是为自己辩解,越是抹黑了自己。 因此,即便是被崇祯羞辱了之后,陆澄源等人还是忍住了羞愧,没打算今日继续同崇祯对峙下去了。更何况,原本他们引以为后手的李标、钱龙锡等首领,却在崇祯斥责他们时,让他们大失所望的不敢站出来。 这些年轻官员们刚刚被皇帝打击了一次,又看到了原本是他们精神偶像的几位东林领袖的胆怯形象,顿时让他们因为东林诸君子竖立起来的信仰崩塌了。 朱由检看了下方殿中的一眼,看着这些沉默不语的官员,随即对着黄立极说道:“黄先生同内阁诸位先生商议商议,将朝会议事的章程好好的整理一下。 朕希望,今后朝会上只讨论国家大事,而不是每次都变成一群争权夺利人士的名利场。” 黄立极只是楞了片刻,便明白了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显然崇祯是想要借这个由头,让他推出国务委员会了。 朱由检再次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众多年青官员,便转身向着后殿走去了。 随着皇帝的离去,今日的朝会也被迫中断了。虽然皇帝发了一通火后,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以让众人写一份检讨书,就将今日的事情做了一个了结。 但是跪在地上的年青官员们,心里却依然沉甸甸的,并不因为皇帝没有当场处罚他们而感到轻松。 事实上不少人更愿意皇帝当场对他们进行处罚,毕竟在场有这么多人,想来崇祯就算处罚也不会太过分。 而写了这份检讨书就不一定了,只要皇帝愿意,便能够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分别处置他们。这哪是一份检讨书,而是悬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铡刀啊。 更让他们感到烦恼的,还是那份登载了他们聚餐消费文章的报纸。虽然文章上应当没有他们的名字,但是想来今日之后,他们中那些经常参与聚餐的官员,都要谨慎的闭门谢客,以免被人同文章联系在一起了。 而原本想要支持李标、钱龙锡等东林领袖出头,以替换朝局的想法,显然也已经不太可能实现了。 今日这些东林领袖的举止,还不及被他们此前鄙视的前东林领袖有风骨。果然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这样的东林君子,已然不存在于这个时代了。 他们原本梦想着,能够在今天动摇一下朝中的格局,将他们认为能够领导这个国家的贤人推举上去。 但是这份计划,从一开始就处处不顺。从民间舆论受制于人开始,朝堂上甚至还没有发起一次真正的争论,便已经溃败了下来。 而溃败的原因还让他们无法进行争辩,有那个官员会脑子不清的去跟百姓们解释,他们为什么一餐饭吃掉了普通百姓家中数个月的伙食费用呢? 真有这样的官员的话,恐怕早就被那些百姓骂的狗血喷头了。毕竟唐朝的杜工部早就写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了。 自古以来,怜悯小民的诗句并不少见,就算是大明的官员们,也是认可这些诗句中,对小民怜悯的情感和价值观的。 对于百姓来说,他们可不懂得什么圣贤大道,这都是读书老爷们应该研究的东西。能够让百姓感到一位官员的好坏的,无疑是更为直白的东西。 比如杜工部诗中写的这一句,天天酒池肉林的官员显然不是什么好人,而那些连肉都吃不起的清官,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官员的形象,基本同官员的富裕生活成反比。 如果百姓不知道,他们一餐花费几何,自然会将信将疑的听从他们的说法,将自己现在的不幸生活归罪于那些执政的当道权臣。 但是就现在这个局面,百姓如何还能相信他们的话语呢。随着皇帝的离开,皇极殿内的官员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殿内,返回自己的官署了。 左都御史曹思诚、右都御史李夔龙在离开皇极殿之前,被一位小太监传去了后殿。 崇祯召见了两人后,便直白的对着两人说道:“朕找你们过来,就是想要吩咐你们两件事。 第一件是,朕以为现在的都察院御史,大多是能力和职位不符,他们天天想着给自己弄点政绩,但是对于实务却了解不多,所以只能围绕着朝中的政治斗争打转。 朕以为,这是官员们业务能力不够,所以无法胜任自己的职位。所以朕希望,你们对都察院御史的任职资格作出调整。 每一位御史任职两年后,必须下去地方任职两年,左、右都御史除外… 第二件是,从今天的朝会上可以看出,我大明有不少官员是不适合自己的职位的。 所以朕希望今年展开一次京察,对官员中的两面人、无能之辈和其他不适任的人员剔除出去…” 第34章 刑部街 曹思诚、李夔龙两人对于皇帝的命令表现各异,曹思诚虽然还带着左都御史的头衔,但是经历了天启朝党争和新帝登基之后的明争暗斗,激烈的政治斗争已经让他对仕途失去了兴趣。 事实上,他过去两年内也数次请辞,但是崇祯出于稳定朝局的念头,一直驳回了他的请辞。而曹思诚在都察院内也是百事不管,任由下面的阉党和清流官员自行其事,只是做一个庙里的泥菩萨而已。 在崇祯亲征之前,曹思诚再次向皇帝请辞,希望能够返回家中养老。这一次崇祯倒是答应了他,不过要求他坚持到自己回京之后再说。 朱由检刚刚登基之时之所以不愿意撤换曹思诚,乃是因为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乃是言官清流的领袖,与其换上一个和他不是一条心的官员,倒不如让一个无心仕途的官员占着这个位置更适合一些。 崇祯的心思果然大见成效,因为曹思诚的不作为,都察院这两年始终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一个整体牵制崇祯和内阁的行事。 到了崇祯二年末,六科给事中因为被打散分入六部监事,渐渐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各自被六部的利益所捆绑。 而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有一部分被调入了刑部成为了新设立的检察院的骨干。大明后期可以左右朝政的科道清流势力,此刻已经是大不如前。 李夔龙等完全听命于崇祯的御史们,也在都察院内重建了一个势力团体。而一直被某些人寄予厚望,想要用来接替曹思诚成为左都御史的曹于汴,也因为皇帝的拖延,而失去了最好的复起时机。 虽然现在都察院内还有一个以孙居相、魏光绪为首的山西人小团体,但是这个团体的影响力,却没有形成什么气候。 曹思诚现在的去位,已经不能影响到都察院的大局,那么朱由检也就终于同意了他的请辞。 而已经确定了自己将要离职回乡的曹思诚,自然不会对于皇帝的命令有多少抵触,他只是将之当做了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而至于李夔龙,同样知道曹思诚退出仕途消息的他,自然知道自己接任左都御史的机会会很大,因此对于皇帝的命令不仅没有感到为难,反而觉得有了一个表现自己忠诚的机会。 对于崇祯来说,倒是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信心的力量,如果是此前他分派这样的任务下去,即便是紧紧抱着他大腿才能坚持下去的李夔龙,也需要他解释上许久。 但是今日直到他分派任务完毕,都察院的两名首领官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似乎认为他所提出的任务必然能够完成下去一般。 曹思诚、李夔龙的乖巧,倒是让崇祯节约了不少口舌。两人领命离去之后,一边的王承恩顿时向着他请示道:“陛下,崔呈秀等今日面见陛下的官员已经在偏殿等候良久,现在朝会既然已经中断,是不是就直接打发他们回去?” 朱由检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还是见一见吧,就在后殿见上一面…” 离开了皇城之后,刑部郎中倪元璐便想要向老师袁可立讨个主意,他们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今日这场朝会,无疑让支撑东林党人最后的那点精神气也消磨殆尽了。 事实上,所谓的东林党人,原本只是一个圈子不大的江南书院的师生联谊会而已。随着出身书院的江南籍官员在朝中掌权,为了能够攀附上这些当权者,便有不少官员依靠师生、同窗、同年、乡党等关系,同这些当权者扯上了关系,这才逐渐形成了东林党人这个政治集团。 然而,东林党人虽然自诩为大明的道德标杆,但他们对于治国的政治理念,其实并没有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概念。因此当他们真正执掌了朝政大权之后,因为无法推出一个符合党内众人意愿的治国理念,便只好将打击一切非东林党人的势力,作为凝聚东林党内的政治理念。 这种党同伐异的做法,终于使得朝堂上一切非东林党人的政治力量联合了起来,对东林党人进行了反击,这也就是被东林党人称之为阉党的政治集团。 是以,凝聚东林党人的政治纽带,不是崇高的道德风范,而是党同伐异的政治斗争。 天启年间,东林党人失败于所谓的阉党,从而受到政治打压和报复。在那个时候,东林党人还对自己这个团体抱有希望,一是在于东林诸位君子面对阉党时爆发出来的节气;二是天启病重使得他们认为帝位更替之后,也许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崇祯登基之后虽然打压了魏忠贤、崔呈秀等人,但是对于东林党人的态度还是不偏不倚,这就让很多想要借助东林党人身份获取好处的的官员失望了。 随后而来的是,钱谦益对东林党人的背叛,成立了一个所谓的新东林党,造成了东林党内部的分裂。而在今日,李标、钱龙锡等东林领袖的胆怯,更是摧毁了年轻官员们对于左光斗等磊落刚直的东林君子形象的憧憬。 像倪元璐这样嗅觉灵敏的官员,已经隐隐意识到东林党人这个松散的政治团体,也许在今日之后,大约也就烟消云散了。 朝中原本平衡的政治格局,显然很快就要失去平衡了。原本在朝中就屈居弱势的清流势力,更有进一步分化式微的趋势。现在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权力,必然会进一步增强,这对于清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返回了刑部街的刑部大院内,倪元璐便匆匆前往了袁可立的值房。在袁可立值房的厅堂外,守在门口的门子拦住他说道:“尚书大人正在同惠侍郎交谈,大人有过吩咐,在他们没有谈完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他们。” “惠侍郎?”倪元璐楞了一下,惠侍郎就是刑部左侍郎惠世扬,他同杨维垣两人共同负责刑部下辖的检察院,也是属于崇祯登基后复起的东林党人之一。 不过惠世扬虽然以直言进谏,刚正不阿,而扬名于海内,但他可不是左光斗、杨涟这样,只有名望没有权谋的正人君子。 泰昌帝驾崩,为了让李选侍移宫,从而避免皇太后把持朝政,惠世扬只身进入大内,与太监王安确定了抢夺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启皇帝(熹宗)的行动,为东林党赢得了拥立之功。没有惠世扬和王安的密谋,就没有天启元年的东林定策之功。 然而惠世扬昔日名声太大,权谋太深,不仅为忠贤一党所忌惮,便是党内同仁对其也提防不已。 崇祯二年初,因张泼、黄景昉的举荐,方才得以起复。返回京城之后的惠世扬,一改此前同阉党势不两立的姿态,在工部任职的一段时间内谨慎寡言,因此得到了崇祯的信任,才调任至刑部检察院以分杨维垣之权。 听闻此人在同老师商议事情,倪元璐虽然内心有些焦虑,但也还是守在了门外等候。 而此刻在刑部尚书居住的花厅之内,被倪元璐以为性情大变的惠世扬,却在对着袁可立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平日的沉默寡言之状。 听完了惠世扬的一番话语之后,袁可立神情不变的对他说道:“元儒此时劝我带头向陛下上尊号,究竟是意欲何为?你刚刚说的那等言词就不要拿来糊弄我了,还是说说你的心里话吧。” 被袁可立瞧破了心思的惠世扬,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稍稍沉思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今上登基以来,建学校、兴教育、发展工商以赈库藏,整军革武以却强敌。难道在尚书大人看来,还上不得一个尊号么?” 袁可立不为所动的回道:“勉强倒也能算,但是陛下登基以来,所革旧制不在少数,此刻时间尚短,看不出什么问题,总是需要十几二十年的观察,方才能知道今日之政究竟是否有利于国计民生。 元儒一向心思缜密,怎么会在此刻形势未明之际,让我带头向陛下上尊号。若是日后事有不谐,我今日之所为,不就成了明日之笑柄。 元儒明知如此,却依然想要我冒这个风险,显然这个尊号不是为了取悦陛下,而是另有图谋。你若是不愿说,便请另寻他人商议去吧。” 惠世扬沉默了半天,方才慢吞吞的说道:“不知尚书大人对于今日朝会怎么看?” 袁可立想了想说道:“不过是一些年轻官员不知检点,被陛下抓了一个现行,好在陛下性子宽厚,这风波也算是过去了。” 惠世扬顿时冷笑了几声道:“陛下性子果然宽厚,但是我东林党人今后在朝中也算是难以抬头了。 以下官观之,今后内阁推动的改革之策,恐怕更是要多如牛毛了。失去了我等的牵制,再让崔呈秀返回朝堂,这天启年间的东林党祸,未必不会再现…” 第35章 对策 虽然惠世扬故作惊人之语,但是袁可立依然表现的心平气和,似乎完全不在乎朝局会不会朝着惠世扬所说的方向变化。 惠世扬见此终于微笑着说道:“…尚书大人的养气功夫果然无人能及,那么下官就说句实话吧。今时今日,我大明朝政的改革已然无可避免。 既然对付朝政改革逆而抗之已不可行,那么下官以为,何不顺而从之呢?” 袁可立这才不确定的重复了一句,“顺而从之?” 惠世扬身体向着袁可立倾了倾,眼中充满热切的说道:“对,顺而从之。陛下需要的只是推动朝政改革,至于由谁来推动这场改革,下官以为,陛下其实并不在意。” 袁可立看着他扬了扬眉头说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看?” 惠世扬沉默了片刻便说道:“下官看黄中五过往行事,虽然颇有手腕,但是胸中却缺乏格局,否则当日阉党也不至于要靠构陷大案,来打压我东林一党。 然而这两年以来,黄中五行事却往往出人意料,着眼于将来。其所推行之改革之策,并无故意针对打压政见不合之人,还召回了不少我党之人。 以过往双方之恩怨,黄中五之为人,这显然有些说不通。而下官返回京城之后,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是平日里倒也没有荒废时间。 据下官所知,这工部尚书吴淳夫、都察院李夔龙、大明时报孙之獬、吏部尚书徐光启等人,虽然支持内阁对朝政的改革,但却并非是依附于黄立极的党徒。 是以,推动朝政改革的决心,应当是陛下而不是黄立极。是陛下通过黄立极推动了改革,而不是黄立极取得了陛下信任,才实施了改革。 就下官看来,陛下所欲改革之事有四:一曰经济;二曰军事;三曰官制;四曰教育。 我东林党人不惜同阉党相争,所为何事?难道不也是为了执掌朝政,以挽此大明危局吗? 因此,我们同陛下之间其实并无深刻之矛盾,毕竟我们在朝中清理了阉党丑类之后,最终还是要着手进行对大明朝政进行改革的。 因此就这点来看,我们顺从于陛下的改革意愿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陛下想要推动的改革内容,和我们想要进行改革的内容并不是那么一致而已。 但是,只要我们能够将改革的主导权力拿回来,这些不一致终究还会被消除的。但如果我们因为要先解决朝中的阉党,然后再谈改革,恐怕那些掌握权力的阉党们,就会接着改革的由头继续打压我等,就如同今日的朝会一般。 所以,下官以为。我们现在首要之务是夺取改革的主导权力,而不是继续同朝中的阉党针锋相对。否则,阉党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而我们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小。” 袁可立沉思了许久,才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么这上尊号,同你所说的要夺取改革的主导权力,又有什么关联?” 听到袁可立没有对自己的主张断然否决,惠世扬不由精神一振的说道:“陛下年少气盛,又是兄终弟及得来的帝位,必然是希望能够树立功绩以告慰先帝和百姓的。 而以陛下登基以来的举止,现在上这个尊号,虽然有些勉强,但也不算太过荒唐。 黄立极之所以能够得到陛下信重,托以朝政改革之权力,无非就是当日陛下登基时有拥立之功。 我等既然已经失去了先机,那么现在自然要先获取陛下的好感。这上尊号,便是代表我等已经完全臣服于陛下,只有当陛下不再将我等视为外人,我们方有机会从黄立极手中夺取主导改革的权力。” 袁可立注视了惠世扬许久,看着他坦然而不避开的目光,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么,我且问你。若是有朝一日,我等拿到了这主导改革的权力,那么你觉得,这改革应当如何落实下去?或者说这改革应当改到什么程度为止?” 一直胸有成竹的惠世扬,此刻却皱起了眉头想了许久,才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改革么?下官以为恐怕不会超过张江陵实施新政的内容,否则断然难以行得通。” 袁可立颇为失望的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了墙角一尊梅瓶中的几枝腊梅,良久之后才说道:“上尊号一事,你去操办吧,到时我自会领头。 不过你办好这事便去扬州一趟,将扬州盐引一案尽快了结了去。我近来精力不济,想来也是年老体衰,不堪重负了。今后这刑部的事务,恐怕就要你来挑起大梁了…” 等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的倪元璐,终于看到惠世扬从厅内走了出来,往日一向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惠世扬,今日却显得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经过他身边时,还同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倪元璐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位惠侍郎同老师谈了什么,居然心情变得如此愉快,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对着身边的门子说道:“你且继续挡着外人,让我同老师谈点事情。” 这位四十出头的门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郎中且自己进去,小人自会在此把好门的。” 倪元璐匆匆走进了厅门,熟悉的向右边的走廊拐去,绕了一个弯,便看到了一间待客的小厅。 他打量了一眼小厅的摆设,便快步上前,对坐在上首主位思考的袁可立参拜道:“老师,学生这厢有礼了。” 被惊醒的袁可立,抬头看到倪元璐后,顿时神情放松的说道:“汝玉来了啊,坐下说话吧,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倪元璐看着袁可立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按下了自己的来意,反而对着袁可立担心的问道:“学生刚刚见到惠侍郎离去,他向老师说了什么,让老师如此忧心忡忡?” 袁可立看着倪元璐思考了一会,便点头说道:“说给你听听也好,你也可以替老师参谋一二…” 听着袁可立复述了一遍两人的谈话之后,倪元璐顿时赞不绝口的说道:“果然不愧是惠先生啊,学生倒是以为,惠侍郎的谋划甚为可行。 今日朝会之上,陛下对于朝中的权力争斗已然厌恶至极。而几位东林领袖自保其身,不愿挺身而出的举动,也让大家大失所望。 学生以为,清流内部的四分五裂已经成为定居。恐怕今后这些剩下的最后党人,也要各自寻找出路了。几位东林领袖再想左右清流舆论,也未必能够成事了。 原本清流和执政大臣互相牵制的局面,恐怕也要有极大的变化了。学生原本还想着过来向老师讨个主意,看看如何将这种变化限制在最小,避免黄中五这些执政大臣失去被监察的权力,而变得肆意妄为。 现在看来,惠侍郎的釜底抽薪之策,正是解决眼下困局,重新凝聚清流党人的一剂良药啊。” 袁可立看着这个弟子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泼了盆冷水给他,“你怎么知道,陛下会喜欢我们给他上尊号?陛下心里究竟想要什么,你确定元儒真的猜到到?” 倪元璐神情一顿,慢慢的冷静了下来,看着老师疑惑的说道:“以陛下的年纪,原本应当喜好美食、美酒、美人和一切好玩之物。 然而以学生的平日观察,陛下虽然年少,但是却极为克制自己。但凡是民间少年喜好之物事,从不过多沉溺,有些玩意甚至连碰都不碰。 是以,学生以为,陛下年纪虽小,但是志向高远,必然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贤如明皇,一生尚且六上尊号,陛下想要强兄胜祖,如何会嫌弃我们给他上尊号呢?” 袁可立看了看周围,突然向倪元璐招了招手,示意他向自己靠拢。待到倪元璐走到他的身边时,他才小声对着这位学生说道:“你可知道,陛下亲征之前,曾经立下了一份诏书以备万一,诏书上的名字乃是福王世子。” 看着倪元璐听后变得神情僵硬,袁可立这才补充了一句:“陛下回宫之后,这份诏书应当已经毁了,此事你不可外传。” 倪元璐这才深深的吐了口气,一脸紧张的回道:“学生不敢。不过陛下这是何意?学生听闻陛下出征之前,宫内两位殿下不是已经有喜了么?” 袁可立微微点了点头,也是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情,“是啊,若是能够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就不必如此担忧了。 若是陛下连皇位都没放在心上,这上一个尊号,难道真的能够打动他?” 倪元璐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应当如何分析这个事情。袁可立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继续说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如何,陛下已有子嗣,我们决不能任由陛下胡来。否则大明外患未清,这内患又要起来了。 我已经打算年内辞去尚书之位,专心于司法大学的教育。刑部之事,今后恐怕就要由你和元儒互相协助扶持了。 有件事,原本我想让石斋去做,不过我想了许久,也许还是你更为适合一些。” 倪元璐顿时吃惊的看向老师说的:“此刻朝中正需要老师这样的中流砥柱支持,老师如何能够此刻退出…” 袁可立摆了摆手,转身从后方找出了一个锦匣,从匣内拿出了一部小册子交给倪元璐说道:“我此刻下去,还能推元儒上来,若是再迟上一年半载,恐怕这个位子就不由我说了算了。 元儒胆大心细,有他守住这个位子,应当可以压住刑部内部的那些阉党,如此我们起码还能守住一部分力量,不至于在朝中束手无策…” 第36章 火焰 听到老师想要让出尚书之位,倪元璐心神一阵恍惚,待他看到袁可立送到自己面前的小册子,不由下意识的念了出来:“民法通则之婚姻法补遗?” 倪元璐抬头不解的看着老师,不明白递给他这本小册子是为什么。袁可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交给学生手中的小册子,良久才说道:“我希望这本婚姻法补遗,能够以你的名义发表出去。” 倪元璐听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翻看起了手上的册子,粗略的翻看了一遍之后,才有些不确定的向袁可立询问道:“老师是想让学生将这份婚姻法补遗发表出去么?可是,可是这里面的内容是不是太过离经叛道了?” 袁可立抬头看着学生说道:“不错,正因为这里面的内容过于离经叛道了,所以我一直很是犹豫,要不要听从于陛下的吩咐,将之发表出去。不过看了今日的朝会之后,我倒是觉得,是时候发表这份婚姻法补遗了。” 倪元璐听出了老师话语中的意思,不由诧异的问道:“这婚姻法补遗是陛下制定的?陛下难道信奉的是李贽的学说?” 袁可立摇了摇头说道:“李贽对《六经》、《论语》、《孟子》多有批评,认为这些书籍是当时懵懂弟子,迂阔门徒随笔记录,大半非圣人之言,即使是圣人之言,也只是一时所发之药石,不能成为“万事之言论”。 又云:于世推移,其道必尔;主张:天之立君,本以为民…看起来倒是和陛下所推动的改革之策大同而小异。 但李贽是一个讲究: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之人。而陛下却一直在加强中枢的权威,试图通过更为强大的权力去控制地方事务,就这点而言,两人的想法又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我以为陛下对于李贽的学说,应该是用而不信。我倒是知道,陛下登基之后,倒是有不少李贽的弟子进入了燕京大学。想来这份小册子,应当是那些人撰写交给陛下的。” 倪元璐有些奇怪的说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公开向陛下上书,反而要老师来出这个头?” 袁可立笑了笑说道:“他们到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被陛下压住了。陛下将这份小册子交给我来上书,就是不想再挑起理学家们同李贽信徒之间的争斗,将大明的局势变得更为复杂。” 倪元璐虽然不是纯粹的理学家,但是对于李贽的学说也并不是那么感冒。他再次略略翻了几页,才有些为难的对老师说的:“但是这里面的内容也未免太违背常理了,保障女子拥有和离的权力,和对于子女的抚养权力…这份补遗一旦公布出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啊。” 袁可立摇了摇头说道:“之前也许会,但是现在么?你觉得今日的朝会之后,最近还会有人关注这份婚姻法补遗吗?更何况民法通则本就是我提出来的,现在加上一个补遗,又有多少人会注意呢?等到有人注意到了,这也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了。” 倪元璐顿时哑口无言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可是,这既然是陛下要求老师上书的内容,老师又为何要学生?” 袁可立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刚刚也跟你说过了,我年老体衰,已经无法在这个位置坚持多久了。 但是陛下还很年轻,陛下想要做的事也只是一个开始。要是由我来上这份小册子,除了得到陛下的些许好感,并不会有其他的好处。 而你就不同了,如果你能够借此获得陛下的认同,那么今后十年甚至是数十年内,你就可以在陛下身边了解他的想法,从而找到规劝他的方法。 元儒的想法还是不错的,几位弟子之间,我觉得大约只有你或许能够赢得陛下的认同,从而改变眼下阉党独大的形势…” 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正注视着面前的长案,案上正铺设着他出征之前写下的诏书。他用左手支着下巴,已经看了这份诏书很久了。 书房内伺候他的王承恩和吕琦两人,都一脸紧张的注视着皇帝的举止,生怕听到某些不合时宜的命令。 不过看着崇祯患得患失的看了这么久的诏书,吕琦终于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说道:“陛下,还请三思啊?” 朱由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吕琦,好奇的问道:“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居然要朕三思?” 既然已经出声,吕琦也终于冲破了顾忌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回到了京城,膝下又有了子嗣,这份诏书就应当尽快销毁为好。若是这封诏书的内容不小心外泄,臣恐日后会被人利用,乱了朝野视听啊。” 朱由检向后靠了靠,颇为玩味的看了吕琦许久,才对着一边的王承恩说道:“王伴伴,你怎么看?”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臣的学问不深,但是也听说过: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朱由检不由笑了笑,便伸手指了指一边的炭盆说道:“替朕搬过来吧。” 听到皇帝这句话后,两人顿时如闻天音,一起上前动手将白铜所制的炭盆挪到了皇帝的面前。朱由检拿起了诏书,犹豫了片刻才慢慢放进了炭盆之内,看着木炭中原本极为微弱的蓝色火星迅速跳上了诏书的缎面,然后就如一条欢快的火龙一般,吞噬了整封诏书。 看着炭盆中窜起的火焰,王承恩和吕琦总算是松了口气。朱由检看着被焚烧的诏书,却感到了有些惋惜。 老实说,即便在最后一刻,朱由检也还是有些犹豫,想要利用这份诏书去引诱福王,让他成为宗室改革的推手。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王承恩说的不错,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虽然东林党人和福王现在是势不两立的情形,但是因为皇位而结下的怨恨,未必不会因为皇位而化解。 随着改革的继续深入下去,也许那些士绅官僚总有一天会觉得,和这位福王相比,他这个皇帝也许更让他们难以忍受。 而这份诏书,也许到时候便成了反对自己最好的名分。考虑到这一点,朱由检还是放弃了想要取巧的办法。 更何况,代表着宫内势力的王承恩、吕琦两人,都极力反对这份诏书继续存在下去,在这种事情上损害部下对于自己的忠诚,显然也不怎么合适。 来到大明这么久,朱由检总算是稍稍了解了大明人的社会观念。建立在忠孝基础上的社会,这些忠诚于自己的臣子,不仅仅是忠诚于自己,还忠诚于自己的血脉。他们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通过这种忠诚关系,和效忠对象联系起来,并希望这种关系能够亘古不变的维系下去。 在这种环境之下,朱由检将皇位传给一个外人,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堂兄,也一样损害了一直效忠他的臣子的利益。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使用效忠过他人的臣子。 一旦这些臣子发现了自己的未来没有了希望,那么他们也就会失去对于崇祯的忠诚,而为自己去寻找活路了。对于现在的崇祯来说,显然不可能去冒这个风险,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看着诏书一点一点化为灰烬,朱由检才移开了目光说道:“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过来么?” 王承恩心情放松下来后,语气顿时有些欢快的说道:“是有几份消息需要陛下进行御览,第一份是李朝钦的奏章,陛下可要臣读一读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念来听听。” 王承恩顿时取过了一边匣内的奏折念了起来,李朝钦先是问候了皇帝的身体健康,并告知他从四川找到了一些药材,命人一并带回,以备宫内之用。 接下来,李朝钦便汇报道,由于湖广解运的军饷不够及时,且数目拖欠较大,为了保证前方军队能够顺利剿灭奢安叛军,因此他不得不将一些俘虏充做奴婢,以换取本地和云贵商人的支持。 而皇帝要求他接收蜀王资产土地,在他抵达成都之前,蜀王已经听到了风声,将王府内的各色细软通过王府商人转移的七七八八了。最终他也不过是查封了王府名下的大部分田庄而已,其他浮财大多是难以搬运和变现的贵重物品,根本无法用于填补西南平乱军的军饷缺口。 不过因为奢安之乱,川东百姓的人口损失巨大,因此分给军士家属田地的事情倒是进度颇快。而四川的盐井、云南的矿山,都急需大量的劳动力。在这些商人的请求下,李朝钦便将一些俘虏的叛逆发卖给了他们,利用所得的款项填补了军饷缺口云云。 朱由检听完了倒也没觉得那里有问题,他便随口问道:“朱燮元和忠贞侯他们没有奏报么?关于水西之事究竟如何了?” 王承恩立刻回道:“有的,臣再给陛下念一念朱总督的奏报。奥,朱总督在奏报里说,水外六目之地已经尽在我手,奢崇明、安邦彦都已经战没,水西安家现在奉安位为主。 这位新家主意图向朝廷投降,朱总督以为应当接受安位的投降,使水西之地重归大明,尽快结束战争,也好减轻西南诸省百姓的负担。” “没了?”听到王承恩突然停顿,朱由检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口中询问了一句。 王承恩赶紧说道:“不,还有一段,下面是朱总督弹劾李朝钦,说他勾连川中和云南官军,劫掠水西平民贩卖给商人为奴,实在是令人发指…” 第37章 礼物 听到了两封截然不同内容的奏折,朱由检的眉头不由皱了皱,随即对着吕琦问道:“锦衣卫对西南地区没有消息么?” 沉默的站在角落上的吕琦顿时活了过来,对着崇祯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张道浚也有一封奏报,臣原本打算稍后向陛下禀告的。”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拿出来,也念给朕听听吧。” 吕琦答应了一声,便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了一封奏折,给崇祯从头念了一遍。张道浚发回的内容,除了详细描述了下最近一个月各只官军对水西作战的状况,提到了云南土司中以王弄土司沙源、阿迷州土司普名声几人最为勇悍,云南土司麾下的兵丁勇猛善战远过于云南官军。 最后,张道浚略略提了一笔,云南和四川官军抓捕水西土民贩卖给商人的事实,不过贩卖所得的大部也的确是用来填补了军饷的亏空,使得围堵水西的诸军始终士气高涨,让水西安家不得不派出使者向官军求降。 听完了张道浚的报告,朱由检思索了许久,才怀疑的问道:“这三封奏折都是什么时候的送到的?” 王承恩同吕琦交换了一下眼神,才对着崇祯回道:“李朝钦的奏折是今日昨晚到的,朱总督的奏折是今日清晨到的。” 待到王承恩说完,吕琦才简短的说了一句,“张道浚的奏折,是一个半小时前到臣的手上的。” 朱由检排列了一下三封奏折的抵达时间之后,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他随即转换话题问道:“那么内阁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王承恩立刻回道:“朱总督的奏折被内阁的几位先生们翻阅之后,黄首辅便建议派出官员下去查访核实,官兵掠民为奴的事。至于水西安家请降一事,内阁认为应当接受,但应当要求安西水家将一部分土地划出来该土归流,剩下的部分安家可以继续管理,但要接受朝廷派遣司法和教育官吏进入水西任职,以教化土人。”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内阁这次的应对倒是蛮合朕的胃口的,对于水西安家请降一事,就照内阁的决定去做。不过朕要多加一条,这个安位必须要上京一趟,接受朕的重新册封,并且在安家挑选几个年幼的孩童上京接受教育。 恩顺便让王弄土司沙源、阿迷州土司普名声等人,也上京城来走走,打了胜仗总是要嘉奖一二的。云南虽好,但是也要让他们见识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否则难保不再出几个坐井观天之辈。 那个安位如果不肯上京见朕,也不愿让族中子弟上京受教育,那么受降一事就不必再谈。另外告诉朱恒岳,谈判归谈判,用兵归用兵。只要水西安家一日不投降,那么我军就不可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一定要继续作战,拿出彻底消灭水西安家的气势来,我大明官军不可沽名钓誉,学习宋襄公啊。” 王承恩自然毫不迟疑的一口应下了,他想了想似乎还有点什么问题被遗漏了,于是便谨慎的询问道:“陛下,那么内阁提出彻查掠民为奴一案,陛下可有什么指示么?” 朱由检伸出了大拇指,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过来一会才下定了决心说道:“派人可以,挑一个机灵一些的官员去。既然李朝钦也牵涉在内,就让宫内和锦衣卫各自派上一人,三方组成一个调查小组,对这案子调查一番在说。 不过敌区支持叛乱的百姓、被俘的战俘、敌军的家属,都不应当视为平民百姓。对于这些人的处置,不得视为犯罪行为。但是对于某些官军掳掠非战区的百姓,并对平民进行屠杀、奸淫妇女的罪行,要公告后公开进行处罚。 奢安之乱给四川、贵州百姓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对于反叛人员处以一定的苦役刑期,用以恢复当地生产和建设,朕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要严禁军队自行其事,将这些叛乱分子服苦役换来的报酬完全私吞,所有的报酬都要统一上缴和统一分配。另外还要拿出一部分报酬,用于补贴当地受到叛军攻击而损失财产的当地百姓…” 西六宫的长春宫内,崔玉芝侧躺在喜暖阁的暖塌上望着窗户发呆。因为玻璃制作工艺的发展,宫内几位妃嫔所居住的房间都换上了玻璃窗。当然不会是后世正块透明的白玻璃,而是一小块一小块玻璃和木格拼凑起来的窗子,不过窗子中间倒是有两块较大的玻璃镶嵌着,可以较好的透过光线,让房间内明亮了许多。 跟随崇祯上京入宫之后,看到这个比自家花园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紫禁城,崔玉芝刚开始还是挺开心的。不过逛了几天之后,她就觉得宫内实在是过于冷清了些,不管是皇后还是几位姐姐对她都是不冷不热,让她想要找个人说说话都不行。 皇帝对她固然很好,但是却偶尔才来看她一回,每次都呆不久,这让她感到甚是委屈。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崔玉芝更是想起了母亲给她做的美食,这让她不由哀叹了一声,小声的抱怨道:“好想吃一碗饸饹,母亲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啊。” “小姐,不,娘娘。崔管事送来了大老爷的礼物,你要不要出来看一看?”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红绸的声音,从暖阁外传了进来。 正抱着一个暖枕打滚的崔玉芝立刻恢复了端正的坐姿,理了理身上的服饰和头发,才故作淡然的说道:“你们把东西抬进来吧,大伯父送来了礼物,那他人在哪里?” 比崔玉芝大了两岁的红绸掀起了棉帘走进了暖阁,她一边指挥着外面的小太监将十来口木箱抬进来,一边向崔玉芝解释道:“大老爷不便入宫,不过写了一封信给娘娘,一会小婢给你送过来。” 脸上虽然看起来稚气未脱,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崔玉芝倒是得体的应付了崔管事几句,然后吩咐红绸给人看赏,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当抬着箱子的太监们离去之后,崔玉芝终于坐不住的从暖塌上跳了起来,开始翻看起崔呈秀送来的这些箱子。 翻看了一遍之后,崔玉芝便撅着嘴抱怨道:“伯父带来的怎么都是绸缎、金银居多,我房内用惯了的日常之物为何不送过来?伯父不知道,母亲难道也不记得我了么?” 红绸跟在她后面整理清点着箱子里的物品,口中还不停的劝慰道:“有了这些金银,娘娘想要什么,让宫中的管事置办一些就是了。若是还放不下,便写信给夫人,请夫人送上京来,顺便也能见见娘娘…” 崔玉芝立刻停下了动作,大为欣喜的转身说道:“好红绸,我怎么没想到可以给母亲写信呢?让母亲入宫来看看我,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你也别收拾了,先给我准备纸墨,我这就给母亲写信。” 红绸顿时丢下了手中的绸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件递了过去,“那娘娘先看看大老爷的信,我这就去准备纸墨。” 等到红绸在暖阁的书桌前备好的书写用具,却发现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崔玉芝,看了信件之后显得有些失落。她赶紧上前小心的询问道:“娘娘怎么了?信里面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崔玉芝抬头看了自己的丫鬟一样,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你自己看看吧,这些东西哪里是送给我的,是大伯父让我用来打点宫内上下的。 你照着信里的这份名单,一会将东西都送了去,也省的我看了心烦。另外,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小姐吧?我听着那两个字,感觉脑仁子疼。” 红绸接过信件之后,迅速的扫了一眼,刚想对崔玉芝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她快步走到了暖阁门口,对着外面侍候的两名宫女说了几句,打发她们离开之后,方才回转了来。 “小姐,大老爷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来宫内这些天,几位娘娘对咱们都有些看不上,就算是对待那个外国女人,也比对待小姐你亲近的多。 这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出身名门,有大老爷这样的后盾,所以她们都在忌惮小姐你啊。要是能够交好宫内的管事公公们,这陛下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不就都能够传到小姐的耳边了么?“ 红绸站在书桌旁边,小心的开导着自家的小姐。 正在给母亲写信的崔玉芝手上顿了顿,便继续写了下去。她撇了撇嘴说道:“可是陛下未必会喜欢我这么做,伯父想的这些未必会有用。 不过母亲常说,礼多人不怪。这样,你去给我挑一块最好的缎子,适合女孩子穿的颜色,我一会给皇后送去。 然后再挑两块差不多的,你替我送给袁姐姐和田姐姐。其他的,便按照伯父的意思送出去吧…” 红绸恭敬的行礼回道:“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事办理妥当的。不过,按照往日的惯例,陛下差不多要来看你了,这些东西是不是让人挪一挪?” 崔玉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应当不会过来了,伯父的信里不是说了么?今日朝会上,为了伯父复起的事,一度争吵的很是厉害,让我这几天可别去招惹陛下,免得让陛下反感…” 第38章 报社的归属 皇帝作出的对于西南平叛事务的决定,并让宫内和锦衣卫同内阁选派人员一起前往西南调查贩卖平民为奴案的意见,在内阁会议上提出之后,除了张瑞图提出了一些反对意见,其他人并没有进行坚决的反对。 讨论完了这一急务之外,黄立极就代表内阁向崇祯汇报了,讨论了大半年后终于定下来的督抚分区调整方案。 10个总督区,29个巡抚区,取代了原先管辖地域混杂的督抚辖区。此外,39名封疆之臣和中央六部、内阁44名侍郎以上的大员,一起组建了国务委员大会,取代了此前内阁和六部高官议事的非正式会议。 如此一来,中央和地方到省一级的体制,总算理出了一个头绪来。原先决定国家大事的正式场所,也从朝会转向了国务委员大会。内阁依然领导着整个大明官僚体系,但是国务委员大会却成了这个体系的另一个头领。 从方案的表面上看,国务委员大会的成立,加强了中央对于地方的控制权,内阁对于大明官僚体系的领导权力。但是,从实际上看,国务委员大会同样具有限制内阁权力无限扩大化的功能。而位于国务委员大会和内阁之上的皇帝,同样加强了对于整个官僚体系的控制能力。 虽然内阁的不少成员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但是出于对加强内阁权力的诱惑,这份方案终究还是在内阁全数通过了。 朱由检听完了黄立极的汇报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点头说道:“这份方案总体上把握的还是不错的,也许在细节方面有那么一些瑕疵,但是朕以为可以先颁布下去,在方案推行的过程中,对不合适的部分进行调整,也就可以了。 不过国务委员大会组建之后,各地督抚的权力也就有了不小的提升,一旦这个位置坐上了庸碌无能之辈,对于目前的改革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所以朕希望内阁能够趁着今年吏部京察的机会,对督抚一级的官员进行严格的考察。对于才不称位,道德败坏的官员,一定要调离督抚的位置。 今后对于督抚一级的官员任命,不能再以资历作为决定条件,政绩和能力要作为第一要素。另外,关于督抚的任命和撤换,必须要经过内阁全员的讨论和朕的批准,不管是朕也好还是内阁也罢,都不要擅自决断。” 黄立极、郭允厚等内阁大臣,立刻出声表示了对于皇帝这个表态的支持。毕竟人事任命的权力本就是属于皇帝的,内阁和其他文官最多也就是推荐几个候选人而已。 不过对于崇祯来说,死死抓住人事任命的权力其实没有多大作用,这些文官们过去百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同皇权做斗争,想要把人事任命的权力夺过去。因此文官们天才的发明了廷推的方式。 所谓公推二或三人,由皇帝取决任用,表面上看是选贤荐能,以为国用的善政。但是因为文官们没有直接任命某人的权力,因此在公推之时自然不会撕破脸,皇帝若是不任用,推举的力气就算是白费了。 因此很快公推就成了论资排辈,一团和气的举荐方式。只要官员的资历到了,某个地方有缺就能推你上去,至于这个官员适不适合这个出缺的官职,基本上没人会在意。 而对于皇帝来说,能够掌握几十名官员的才能和经历,已经算是相当出色了。想要了解每次被推荐上来的官员是不是适合出缺的人员,实在是一件相当繁琐和麻烦的事情。毕竟大明的吏部不是后世的组织部,对于每个官员的过往经历并没有记录的这么详尽,甚至于你都不知道记录者究竟有没有核实过自己的记录是否是真实的。 考虑到这一点,崇祯想要让内阁对人事讨论负起责任来,自然就要给予他们一定的权限,因此适当的放出一些人事讨论的权力,也就是不可避免之事了。 对于同僚们的反应,张瑞图并没有多大的认同,随着黄立极坐稳了首辅之位后,扩大后的内阁很快就形成了以黄立极、徐光启、郭允厚为首的格局。 作为原本内阁的二号人物,张瑞图一下跌落到了三人之后,几乎和施鳯来等人的地位相仿。这种地位上的落差,自然是让他难以认同这场改革的。 首辅负责制,更是基本切断了其他阁臣同皇帝的联系。就这点上来看,张瑞图认为这样的改革只会造成权臣的出现,对于大明和文官集团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张瑞图也从原本的中立派开始慢慢转向了保守派,甚至于开始同李标、钱龙锡等东林领袖交好了起来。 昨日朝会上的风波,不仅打击了想要奋起一搏的清流官员,同样也让张瑞图心情大为郁闷起来。 对于督抚防区的调整方案,他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在防区的重新划分过程中,北方籍贯出身的督抚占据了一半以上,这无疑是一种人为打压南方官员的手段,毕竟南方出身的官员人数远超于北人。 而对于国务委员大会这个新设机构,张瑞图更是极力反对。这个黄立极提出还不到数日的想法,硬生生的在内阁强行通过,不但体现了黄立极这个首辅权力过大的隐患,还让张瑞图意识到,一旦国务委员大会成立之后,他这样的普通内阁阁臣说话,就更没有人听了。 张瑞图再次想起了,昨晚陆澄源为自己分析的事情,他不由心念一动,在同僚还在附和皇帝之际,突然出声说道:“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导致不少官员受到蒙蔽,在昨日朝堂之上出乖露丑,说到底还是朝野之间讯息不畅所至。 若是我内阁及各部官员都能如陛下一般,能够提前得知这大明时报反应上来的下情。昨日朝会之上,也就不至于发生如许误会…” 朱由检突然打断了他问道:“张先生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张瑞图沉吟了片刻,才恭敬的说道:“臣以为,既然大明时报已经不是从前的东厂,这了解民间舆情对我等治国定策又极为要紧,再将大明时报放置于翰林院之下管理,恐怕就有些明珠暗投了。不如将大明时报转到内阁名下直接管理,也好让我等辅助陛下时,不至于再行差踏错。” 原本还有些议论之声的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包括黄立极在内的阁臣都看向了皇帝,若张瑞图说的是其他事情,他们大约还不会那么关注,但是说到大明时报的归属权,这些阁臣们倒是都心神不宁了。 坐在这里的各位阁臣虽然仕官经历各不相同,但是对于言官清流引导舆论,打压政治对手的巨大作用,他们全都心知肚明的很。 这些日子京城发生的这些风波,让这些阁臣们终于开始正视大明时报的地位,意识到这份报纸并不是皇帝一时兴起的玩物。而曾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清流力量,被大明时报轻松击倒之后,如何将大明时报这样的舆论喉舌控制在内阁手中的想法,也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这么想。 只不过,众人都没有料到张瑞图会这么快就跳出来,直接向崇祯要求大明时报的管理权力而已。不管张瑞图的请求得到什么样的回复,对于其他阁臣来说,都是乐于见到张瑞图为他们投石问路的。 朱由检看了一眼其他阁臣的神情,不由漫不经心的对着黄立极问道:“黄先生你也支持张先生的想法么?” 黄立极小心的看了一眼崇祯的神情,方才斟酌的说道:“大明时报原是宫内兴办,而后令翰林院进行协助创建的报纸。说起来这大明时报社,臣也不知究竟算不算朝廷的衙门。 朝廷对于大明时报有拨款,还有调拨官员任职的义务,但是大明时报的运营和刊登内容,朝廷却无法进行任何监督。 而自去年起,大明时报社还增添了对天下报刊书籍的出版审查和管理等责任。这要是说大明时报社不是一个衙门,恐怕也难以服众。 既然陛下询问于臣,臣以为长公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以大明时报今日所拥有的权力和影响力,总还是将之纳入到朝廷的正式体制之内比较妥当。 若是陛下认为,大明时报不纳入朝廷的正式体制为好。那么臣也希望能够将大明时报和大明时报社的一些权力进行拆分,应当归属于朝廷权力的部分另外设立一个部门收归朝廷管理,则今后不会出现大明时报的文章和朝廷政令冲突的问题。” 朱由检看了看其他阁臣,不由微笑着说道:“既然几位先生都有将大明时报纳入朝廷体制的想法,朕自然会遵从于各位先生的意见。 那么内阁就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出来,只要朕觉得可以,自然会同意。不过朕要事先申明,朕同意将大明时报纳入体制,不代表朕允许有人将大明时报变成个人的舆论喉舌。 对于大明时报办报方针的制定,和报社主编等人员的任免,必须要得到朕的同意…” 第39章 中断贸易之争 虽然没能将大明时报社完全纳入到朝廷的体制之内,但是对于这些内阁的阁臣来说,今天同皇帝的谈判无疑已经开了一个好头。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皇帝松开了一个口子,那么接下来便是下水磨功夫的时候。只要潜移默化的去影响改变,他们并不认为皇帝在大明时报社内的控制权能够永远保持下去。即便崇祯再怎么英明神武,也干涉不了子孙后代的事情。 就像太祖当年废除丞相一般,到了成祖的时候便恢复了替代丞相的内阁。而原本的内阁不过是一个替皇帝起草公文的机构,但是到了成祖去世之前,内阁的权力已经差不多凌驾于六部之上了。 到了成祖之后,内阁的权力也就便的越来越大。而在当代,内阁同国初的丞相也相差无几了。可见,不管皇帝的权力再怎么强大,只要能够给他们开一道口子,时间总是会磨去初创者的用意,而让那些后来者制定出新的规则来。 当几位阁臣正心满意足,想要转回下一个议题时,李天经突然开口说道:“此次后金撕毁和约,绕道入侵我关内之地。 虽然仰赖陛下洪福和我边关将士用命击退了敌军,但是对于这些鞑虏的行为,我们总要进行惩戒一番,否则我皇明在周边各国的面前岂不是威严扫地? 若是人人都以为只要兵强马壮就能来我大明境内劫掠一番,失败了就可以安然无恙的退回去,我大明的边境恐怕日后就将永无宁日了…” 不待崇祯说话,黄立极已经迅速打断了李天经的话语说道:“长德,你对皇明的一片拳拳之心,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现在的大明如何还能再起刀兵?其他且不说,光是为了驱逐后金入侵军队花费的那两笔战争公债,现在已经让朝廷焦头烂额了。 还要再去惩戒后金什么的话,恐怕朝廷已经无法继续筹措这笔额外的费用了。更何况,要想惩戒后金军队,就等于是让我大明的军队深入辽东,去进攻辽沈这样的坚城。 我军此次虽然在野战中胜了两回,但打的大多是蒙古人。如今去进攻辽东,必然要与建奴的八旗精兵作战,这恐怕胜算不大。我皇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士气民心,不可如此轻易就拿去同建奴对赌,长德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吧。” 李天经立刻为自己辩解道:“黄首辅,我说的惩戒,并不是要求我军进攻辽沈,同建奴再战啊。我的意思是,我们此前同后金达成和约时,曾经约定开放锦州和营口两地作为互市的口岸。 但是现在既然建奴已经撕毁了和约,绕道入侵我蓟州关内地区,那么我们为何还要遵守这份和约?我的意思是,不如中断了锦州和营口的互市,禁止我大明的生活物资输入后金,以打击后金百姓的生活。” 李天经的话让黄立极沉默了下来,但是坐在黄立极对面的户部尚书郭允厚却着急了,他高声的对李天经的方案反对道:“中断互市绝不可行,现在天津一地已经是我大明北方最为繁华的商贸之城,这座城市去年缴纳的工商税收超过了60万元,不仅支付了当地官员的薪俸,还解决了当地不少水利和公共建设的费用。 天津城的工商业最出色的无非是六个行当:木材业、皮革业、粮食加工业、榨油业、渔业、钢铁制品行业。 木材业、皮革业、粮食加工业、榨油业的原料大都来自东北,而我们这边生产出来的成品,也有三、四成被返销给了东北。 若是按照长德你的说法,将这两处口岸中断的话,今年天津的工商税收大幅下降不说,起码也会有上万工人失去工作。这些失业工人聚集在天津,岂不是成了变乱的根源?你这那里是在惩戒后金,你这不是在惩戒我天津百姓么?” 李天经张口结舌,一时无法回答郭允厚的批评。虽然他是一个推崇新学之人,但是对于经济方面还真是所知不多,因此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个问题上遭受到郭允厚的批评。 坐在李天经边上的钱谦益,却有些不满于郭允厚见利忘义的言语了,他顿时替李天经反驳道:“郭尚书这话说的未免太武断了些,我想请教郭尚书,就算我们不中断两地的互市口岸,你怎么能够确定,建奴不会这么做呢? 建奴既然能够撕毁和约绕道侵犯关内,他们自然已经准备好同我大明断绝贸易往来。说不定,建奴还会假装成贸易商队,然后趁机进攻我锦州城,也未可知啊。我倒是觉得,长德说的对,与其再给建奴偷袭或是羞辱我们的机会,倒不如先了断了同建奴的互市再说。 至于天津的那些工人,让天津地方上的官员好生管束,只要下面的官吏用心,我以为应当不会发生如尚书所言的状况。” 郭允厚顿时大怒道:“上万人的生计,背后就是数千个民户,你让地方官员好生管束,地方官员又不是神仙,如何变的出粮食来?一日不吃会饿,三日不食会死,你打算让这些人乖乖的在家里饿死么?” 郭允厚一怒,钱谦益倒是先软下来了,赶紧为自己辩解道:“郭尚书何必曲解我的意思,我说让地方官员好好管束,当然是替他们另外找些事情做,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之人,怎么会找不到活路?哪有将人活活饿死的道理…” 眼看其他人也想加入到这场争论之中,黄立极赶紧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说道:“好了,好了,这里是内阁的议事厅,不是茶馆酒肆,你们两人将事情说清就行,不要争吵不休。 我看这事,双方说的都不无道理,正好陛下就在这里,不如就请陛下定夺,究竟是中断两家的贸易妥当,还是继续维持原样。” 一直冷眼旁观争论的朱由检,听到黄立极向自己的请示,又看到其他人也将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几位先生要朕来发表意见,老实说朕的想法是这样的,和后金中断贸易也好,还是继续维持现在的贸易关系也好,这难道不是应当取决于,是否附和我大明的利益么? 李、钱两位先生主张中断贸易,这是为了维护大明在周边国家中的威严,也就是为了维护我大明的政治利益,朕觉得这个主张并无不对之处…” 李天经和钱谦益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郭允厚看着皇帝想说些什么,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随即崇祯又接下去说道:“但是郭先生主张维持两家的贸易,朕也觉得没问题,毕竟这涉及到我大明上万百姓的生计问题,也是为了大明的经济利益不受损失…” 郭允厚的心里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听到皇帝对两边的评价之后,他顿时以为皇帝大约是要和稀泥了,他在心里思索着,在这个问题上决不能有所退让。在今日的北方,北京和天津已经成为了最为重要的两座制造城市。 以往漕运最让人头疼的不过是三件事,一是保证运河的水量;二是运河的维护修缮工作;三是船只南北往来,都是北上之船重载货物,而南下之船常常放空,极大的浪费了漕船的运力。 而自从北京、天津的工业兴起之后,除了海运开始迅速发展之外,漕运方面也开始出现了南北货运的逐渐平衡。和南方士绅官僚把持税关,大肆偷漏税款不同,从天津往南方运输的货物,则完全在户部派出官员的监督之下,而这也是户部平日最大的一笔现金进项,虽然要同内务府进行分账,但对于户部上下官员来说,这就是一笔意外之财,极大的缓解了日常应支事项的现金压力。 而北京、天津的工商业发展速度并没有停滞下来,还在不断的快速发展着,也就是说户部设在天津的税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成为位居于盐税之后的第二大进项,这样一注财源,户部怎么愿意眼看着被打压下去。 当郭允厚还在寻思着,要如何说服皇帝时,朱由检已经继续说道:“不管是经济利益还是政治利益,对于大明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利益。 我们究竟要选择哪种利益,就需要看一看,保住什么利益对我大明是有利的。而说到什么才是最有利于大明的利益,那么我们又不得不先审视一下,政府…也就是朝廷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们连朝廷存在的意义都弄不明白,又奢谈什么是大明的利益呢?那无疑就是在缘木求鱼,水中捞月而已。 朕现在就想问问各位先生,朝廷究竟是什么?朕和各位先生坐在这里,讨论这些国家大事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黄立极等人有些不知所措,即便是同皇帝接触的最多的徐光启,也有些搞不明白崇祯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在皇帝的注视和邀请下,从黄立极开始,每一位阁臣都不得不正面回答了崇祯的问题。但是他们大多也只能从四书五经之中寻找出一些模糊的言论,这些言论听起来很是激动人心,但是安静下来思考之后,却又发觉其实除了调动别人的情绪之外,基本什么内容都没有。 围坐在会议桌前的内阁阁臣们,轮流说完自己的见解之后,却发觉他们连同僚都无法说服,更别提一直摇头不已的崇祯了。 第40章 表明心迹 坐在主位上的朱由检扫视了一眼在座的阁臣们,脑中也不断的计算着自己说的话会引起怎么样的反应。 当改革推进到现在这个程度,光凭集权于内阁的理由,已经无法让这些阁臣们同心协力推动下去了。 他知道,在座的不少人中的确有想要继续推进改革的;但也有人觉得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很好了,再继续向前的话,不仅困难重重,而且也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也有人则看上了黄立极的位置,试图要取而代之。 所以他需要找到一个让在座各人都能接受的改革依据,以让此前因为遇到危机而不得不和他站在一起,让推动改革的官员们再次坚定自己的立场。 沉默了片刻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孟子曾经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朕以为这句话说得很好。 如果我们将所有的大明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就是属于统治阶层的劳心者,而另一部分就是归属于被统治者的劳力者。 朕和在座的各位,就是属于统治阶层的劳心者,而大明的百姓就是属于被统治的阶层。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了统治阶层,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失去秩序陷入混乱;但是如果失去了被统治阶层,那么这个国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朝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维持国家的存继,而国家就是维护统治阶层统治的暴力机器。为什么朕要说国家是暴力机器,因为我们需要国家组织军队都抵抗外来的侵略者和镇压内部的反抗者。 我们还需要国家去组织各地的官府,调解百姓之间的矛盾和向百姓征收税金和劳役、兵员…而朝廷就是国家这部暴力机器的大脑,正是朝廷颁发的各种命令、政策和组建的各个部门,才能让这部机器运转起来…” 听到皇帝这么解释国家和朝廷之间的联系,在座的几位阁臣都不由面面相窥了起来。虽然崇祯说的言辞中有很多新鲜的词语,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务。 作为一个绵延了数千年的文明,政治的各种概念和运行规律,在这片土地上早就自觉或是不自觉的在运行了。 只不过中国的哲学家们虽然早就知道了政治的本质和运行规律,但是却不愿意将之赤裸裸的展现在普通人面前。每一个学派的思想家们,都想要用自己的政治理想编制成一件华丽外衣,将现实的政治打扮成他们所憧憬的模样。 既然儒学的思想家可以将政治包装成礼乐忠孝的道德礼教,那么就说明其实他们对于政治的本质并非一无所知。 只不过这种对于政治的实质,很难从四书五经上研读出来,只能依靠所谓的家学传继下去。而能够坐在这间房间内的官员们,基本上都是有着一定的家世底蕴的,他们对于崇祯所说的这些政治理念,自然不是那么的陌生。 但是,学问这种东西是需要不断研究和积累的,而政治本身也是一门学问,将政治的本质掩藏起来,只在小范围内进行教学,对于这门学问来说不会有任何进益,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退化。 因此当他们听到崇祯以一种近乎于解剖的方式,将后世总结出来的政治理念展示在众人面前,便使得他们大有震耳发聋的感受。 虽然在座的众人对于政治的本质有所了解,但是这种了解程度也是有深有浅,有全面和片面之分。在崇祯讲述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试图用一种精简而科学的语言,去描绘这些政治理念。 咋一听到这些政治理念的时候,不少人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他们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功利性语言,这让他们感觉自己维护的那块遮羞布,被皇帝一把扯了下来。 但是随着皇帝不停的讲述下去,这种在逻辑上可以进行严密论证的政治语言,顿时引发了众人的兴趣,让他们觉得这种讲述政治理念的语句,虽然过于直白毫无文采,但是这些语句却带有一种让他们着魔的力量,使得他们想要不断的去思考论证它们。 朱由检尽量以直白的话语将国家、朝廷、百姓之间的关系讲了一遍之后,这才严厉的注视着众人的神情,以一种刚硬而不近人情的语气说道:“…但是,在大明就有那么一些身处于统治阶层,却毫无统治阶层自觉的人,他们在日常所做的一切,都在动摇这个国家的根基,好似他们出生在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来毁灭这个国家的一样。 他们肆无忌惮的侵吞百姓手中最后一块赖以存活的土地,他们依仗着国家赋予他们的特权去压迫治下百姓,让那些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更有甚者,某些人连稍稍弱小一些的本阶层人士也不放过,试图超越国家法律规定的权限,去满足他们永远无法填满的个人私欲。 他们是谁?他们是地方士绅、朝廷官员、宗室勋贵、宫内的近臣,朕甚至不能肯定,在座的各位先生中,有没有他们中的一员。” 崇祯说到这里时,突然停顿了下来,意味深长的注视着众人。被崇祯目光扫过的钱谦益,没有承受住这种压力,下意识的就像皇帝表明道:“臣可对天明誓,臣绝不是这样的人。臣对陛下、对大明一向忠心耿耿啊。” 坐在钱谦益身边的李天经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表白了一次,于是剩下的阁臣们也不得不一个个向皇帝宣誓效忠,以表明自己并非是那个想要毁灭大明的人。 虽然崇祯了解,他们之中有些人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向自己宣誓明志。但是在形势上,整个内阁已经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即对于那些想要毁灭国家的人进行了谴责。 朱由检立刻再次发声说道:“诸位先生,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让这些败类继续掏空国家存在的根基,最终使得百姓们因为活不下去而起义,最终摧毁这个国家,砸烂了这个国家原有的统治阶级,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在我国的历史上,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远的有汉高祖,近的便是本朝的太祖。在这种打碎一切旧有秩序成立新秩序的过程里,没有那个人可以独善其身。天街踏尽公卿骨,岂是可以一笑而过的。这条路,朕是不会走的,朕希望你们也是和朕一样的想法。” 黄立极、郭允厚等阁臣率先点头称是,其他阁臣自然也不会落后。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这第二条路么,便是内阁正在推动的改革。先由我们开始,自上而下的将这个国家不合时宜的地方统统改掉;将那些享受着国家赋予特权,但却什么都不愿意为国家付出人,赶出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 流血之革命,不流血之改革,朕选择了后一条道路,希望我们可以不流血或是少流血,从而完成这场伟大的社会变革,让大明重获新生。当然,如果后一条道路走不通,那么朕也宁可和大明的百姓站在一起,走第一条道路。” 朱由检之前的话都说的疾言厉色,但是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显得甚为温和。同皇帝接触时间最长的黄立极,反而紧张了起来。 皇帝今日在内阁会议上重申对于改革必要性的讲话,黄立极其实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因为他已经听多了类似的话语。只不过以前崇祯从来不会在正式场合说的这么露骨,他更喜欢在单独召见阁臣的时候谈论对于改革的看法。 今日崇祯在内阁会议上如此坦率直白的表明了支持改革的态度,和坚定推动改革进行的决心,虽然让黄立极比较意外,但是他却并不紧张。因为今日的崇祯,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在内阁众位大臣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了。 就在刚刚崇祯讲话的时候,黄立极也在打量着同僚们的神情,他发现徐光启、郭允厚、李天经三人脸色毫无动容,显然这几人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支持皇帝改革了。 而钱谦益、施鳯来虽然脸色有些犹豫,但熟悉两人性格的黄立极知道,他们两人是不会在当面反对皇帝的任何意见的。 真正对于皇帝讲话不满的,大约也只有一个张瑞图了,但是在这个会议上,他不过是孤掌难鸣,无法撼动大局的。 真正让黄立极紧张起来的,倒是皇帝最后的一句话。虽然崇祯说的时候比较温和,但是黄立极却听出了崇祯的决心。 他并不相信崇祯所谓的和百姓站在一起革命的话语云云,但是他却知道,皇帝说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在威胁他们。 如果内阁主导的改革推行不下去了,皇帝不会选择妥协,而是会动用武力来解决那些反对改革的守旧势力。而最让黄立极感到揪心的是,现在的皇帝无疑是有着这样的力量的。 仅仅是片刻之间,黄立极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拦在一干同僚之前,首先向着崇祯恭敬的说道:“陛下说的如此之明白,臣等若还是犹豫不决,为了一点私利而阻扰改革的大业,那岂不是真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臣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将来更是,只要是对大明百姓有好处的改革方案,臣始终都会坚定不移的推行下去。” 张瑞图原本还有些不满,想要对皇帝劝谏一番,但是黄立极的话语让他楞了片刻,随即也反应了过来,向崇祯表态道:“臣也是,只要改革方案有利于大明百姓,臣自然是要支持的…” 第41章 海兰珠 对于一干阁臣在改革之前加上定语的小动作,崇祯神色如常,似乎对此全无发现。在内阁中确立了全面改革的共识,对于崇祯来说就等于是又前进了一步。 此前他和黄立极等人推动的各项改革,始终没有提出过一个完整的改革观念,因此在众人看来,更像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救时之策。 这也使得,当黄立极推出改革政策时,不仅在中枢有人反对,地方上对改革政策置之不理的官员更是比比皆是。 然而今日之后,中枢必然要形成一股改革的风潮,而失去了朝堂上反对改革的声音,地方上的支持守旧势力的官员必然会大受打击。而自然就会有人通过支持改革,来呼应中枢的改革声音,从而赢得仕途上的进步。 在众为阁臣以为这个话题将要结束的时候,朱由检却又开口说道:“刚刚朕已经和各位先生达成了论改革的必要性,那么接下来我们自然应当讨论一下,改革的根本任务和目标是什么?” 黄立极看了一眼周围的同僚,便对着崇祯说道:“刚刚陛下倒是说过,改革的任务和目标就是将大明维持下去?所以改革的目的是要澄清吏制和抑制兼并。” 朱由检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黄先生说的倒也不错,让这个国家维持下去,维护我们对于这个国家的统治,这的确就是改革的目的。 但是朕不以为,澄清吏制和抑制兼并就是改革的最终目的。朕以为,改革最终的目的,应当是最终确立朝廷的基本职能。 朕以为朝廷的基本职能有两个,第一个是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嗯,也就是指促进大明百姓创造物质财富的能力。 民间百姓有云:一日不死,要吃;三日不死,要穿。只要人活着,就必须要消费物质财富。衣食住行,都是百姓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出来的。 如果大明的百姓竭尽全力的劳动,也无法满足对于衣食住行的需求,那么我们又凭什么认为他们还会认同朝廷对他们的统治呢?所以想要维持国家的存在,朝廷就必须要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 但是光光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也未必能够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因为土地的兼并集中,将会使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流向一小部分人的手中,而不是流向百姓手中。 所以朝廷就有了第二个基本职能,那就是利用国家的名义,对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进行重新分配。朕以为促使财富得到较为公平的分配方式,就是通过税收调节。 朝廷应当对那些占有了超过标准土地的地主,超过了标准财富的商人征收更多的税收,然后将这些税收用于公共建设,从而创造出足够的工作岗位,将物资财富重新分配给底层的百姓…” 对于崇祯提出的促进生产力和财富再分配这两个朝廷基本职能,黄立极等阁臣倒是一时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但是徐光启、李天经、郭允厚三人倒是立刻反应了过来,认为崇祯所言的朝廷职能一说甚有道理。 有了他们三人从旁解说,包括黄立极在内的几位内阁同僚,倒也接受了崇祯对于朝廷职能的新定义。 而有了这样的新认知,对于要不要中断同后金的贸易联系,自然也就得出了结论。显然对于削弱后金的实力或是维护大明的威望而言,保住上万工人的工作显得更为重要一些。 经过了长时间的讨论之后,崇祯和内阁之间终于达成了一个新的平衡点,显然这一次皇帝占据了更多的主导权力。 二月初三,出征明国关内的后金军队终于越过了龙山,来到了一望无垠的东北平原上。当日后金大军出征时,将士们一片欢腾,穿山越林抵达蓟州长城外时,不过花了20多天。而当他们从原路返回时,士气受挫的后金军队,在白雪覆盖的原野和山林中却足足走了将近45日。 去的时候,后金军队人数超过3万,还有4、5万匹马匹。返回的时候,后金军队也保持着4万有余的人数,但是其中一万五、六千人是被强迫迁移而来的关门36部。 而这只军队随行的马匹牛羊超过了10余万头,但大部分都是被迁移而来的36部的财产。至于后金将士自己携带的战马,在长途跋涉中起码死伤了三分之一。 那些跟随后金军队出征的蒙古附庸部族,在这次作战中不仅没有得到好处,还丢失了不少部众。自然也就没有兴趣继续跟着后金回沈阳讨没趣了。态度还算恭敬的蒙古首领,过了龙山之后便跑去向黄台吉请辞。某些距离沈阳较远的蒙古部族,携带的人马也不多,干脆就趁着夜色脱离了队伍,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了。 只有科尔沁部的人马,由于首领奥巴被黄台吉强留在身边,倒是一时不好告辞。虽然黄台吉和其他两位大贝勒都说此次出征未败,但是不管是蒙古各部的人马,还是女真八旗的将士,在行军之中都是垂头丧气的,实在是没有半点得胜而归的气势。 在距离沈阳还有三日路程时,这日宿营后,黄台吉便将科尔沁部的首领土谢图汗奥巴,和他的弟弟布达齐。 对于黄台吉的召见,奥巴和布达齐都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们在西路军中拥兵自保的举动,使得西路军在支援抵达之前彻底失败,最终造成了整只大军在冬季穿越燕山返回草原的缘由之一。 这一路行来,因为本次出征没有获得多少战利品,反而要在这样的天气下长途行军的女真将士们,因为不敢埋怨当初极力要求攻打明国的黄台吉和各位小贝勒们,便只能将怒火发泄在了科尔沁部的身上。 他们认为科尔沁部作为后金的盟友,在战场上表现的还不如那些附庸部族,实在是难以担当盟友这个称号。因此在行军返回辽东的途中,原本和女真将士们享受相同待遇的科尔沁部人马,被八旗将士自发的剥夺了这种待遇。 他们要和其他蒙古附庸部族一样,需要承担诸多附庸部族的义务。在这种天气下行军,沿途的草料也难以保证,在关内奋力拼杀的女真骑兵,因为马力差不多用尽,成了最先遭遇马匹损失的部队。 科尔沁部的马匹因为没怎么上过战场,倒是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状况。于是不少女真将士强行将自己的瘦马、病马跟科尔沁人交换了马匹,他们认为这是科尔沁人应当受到的惩罚。 虽然科尔沁部的将士们对此甚为不满,但是一向注重于维护蒙古和女真关系的黄台吉,这次也没有出来阻止,只是派人护住了奥巴等科尔沁部首领,不让他们也受到这样的侮辱。黄台吉知道,如果不让这些女真将士们发泄一下,最终这些女真将士的愤怒就会转向于自己或是岳托等小贝勒,这显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凭借着女真人多次冬季出征的经验,和劫掠关门36部的所得,后金军返回辽东时,女真将士的损失几乎微弱的很。倒是被女真人带回的投降明军和明人,因为没有冬季行军的经验和被女真、蒙古将士在途中的劫掠,足足损失了近一半人数。 这些投降的明军和明人,因为在后金入关时投降的太快,协助后金军队征集粮草和抓捕壮丁时太过积极,因此当后金军队退出关内时,不敢留下等候朝廷的发落,只能携带着家眷和财产一起跟着上路。 在关内时,他们作为后金军队的耳目和管理投降明人的助手,自然获得了黄台吉的看重和优待。但是出关之后,黄台吉连女真八旗都照顾不过来了,哪里还顾的上这些降人。他只是将投降明人组成的工匠营,纳入到了两黄旗的编制中,算是让这些明人工匠大部分活着抵达了东北,至于其他人只能看自己命大不大了。 不过出了龙山之后,当军队抵达了东北的平原上,黄台吉终于开始整顿军纪,狠狠的处置了几个闹得太过分的女真将领,这才让后金军队开始慢慢恢复一只军队该有的样子。 而安全抵达了东北之后,一路上对奥巴兄弟不闻不问的黄台吉,开始考虑同科尔沁部修复关系,并加强对于这个盟友的控制了。 奥巴和兄弟布达齐走进了黄台吉的大帐后,终于看到了黄台吉久违的笑容和亲切对待,这让两人紧张的心情安心了不少。 黄台吉见到两人之后,便命人摆上了酒席,同奥巴兄弟喝着酒叙起了亲情来。 娶了哲哲和布木布泰这对姑侄女的黄台吉,自然可以同奥巴兄弟论亲戚之间的谈话。而奥巴兄弟两人,也在酒过三巡和黄台吉的殷殷劝酒中放下了心防。 看着场面话说的差不多了,黄台吉放下了酒杯,一脸诚恳的对着奥巴说道:“哲哲和布木布泰跟随我多年,一直想念着科尔沁草原上的美景和家人。 我自跟随父汗创业以来,常年在外奔走,很少能够陪伴在她们身边,现在想来也甚为惭愧。 不过我听说,哲哲的大侄女,布木布泰的姐姐海兰珠已经回到了科尔沁部。因此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够请她来沈阳看看她的姑姑和妹妹,土谢图汗意下如何啊?” 奥巴兄弟的脸色顿时僵住了,虽然黄台吉是邀请海兰珠探访亲人,但实际上的意思,是要科尔沁部将海兰珠送入黄台吉的后宫。 现在的科尔沁部,是他们兄弟和宰桑-布和家族共同统治的,布和一共就一个妹妹两个女儿,这要是全都成了黄台吉的女人,布和家就算是彻底绑在了后金的这面旗帜上了。 科尔沁部的分裂,显然就有些不可避免了。看着奥巴兄弟陷入了沉默,黄台吉顿时再次询问了一遍。奥巴这才反应过来,科尔沁部的分裂还是未来的事,但是现在不答应的话,他们兄弟两人还能不能返回科尔沁都是一个问题。 奥巴顿时拦在了兄弟布达齐开口之前,热情的说道:“亲戚之间的走动,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我回去科尔沁,便让布和送海兰珠去沈阳探望哲哲和布木布泰…” 第42章 宋献策 2月份的沈阳城,依然是一座被冰雪覆盖下的白色城堡,沈阳城内的街道上并没有负责扫雪的杂役,因此在人踩马踏之后,成了一片泥泞的烂泥潭。 虽然新年才刚过去不久,但是沈阳城内却听不到任何喜庆的声音。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带着军队出征明国,却被明军击退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沈阳。 据说明国还俘虏了好几个牛录的女真人,明国皇帝还派出了使者前来沈阳,要求留守的阿敏贝勒,拿孙得功一族和刘爱塔家人等去交换被俘的女真人。 虽然明国使者到来的消息一直被阿敏贝勒掩藏的很好,但是沈阳城内地方本就不大,后金创建的时间也不长,国内制度还是很粗陋的。驻扎在城内的八旗族人,对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有着各自的了解渠道,因此很快关于明国使者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沈阳城内。 原本还有不少女真人对于传言还不太相信,但是随着有人去三官庙探望明国使者时,看到了原本应当跟随大汗出征的几位将领出现在那里,同他们交谈之后,总算是确定了被俘虏人员的真实性。 被俘虏人数最多的两白旗,顿时便有俘虏的家属寻找关系,向二贝勒阿敏求情,希望他能够满足明人的要求,将自己的亲人换回来。 阿敏对这件事倒是一直处在犹豫之中,将刘爱塔家人和一些被俘虏而不肯投降的明军将士送回大明去,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虽然刘爱塔家人在两黄旗的看护之下,但是现在的沈阳城内却是他说了算。 放了这些人之后,无非是黄台吉回来之后对他有所不满而已。但是拿这些人去换回八旗将士,却会让他获得八旗旗人的好感,黄台吉就算不满也不能找他的麻烦。 唯有将孙得功一族抓捕起来送到明国去这件事,让他迟迟未能作出决断来。虽然孙得功替后金立下了大功,但是努尔哈赤却并没有重用他,因此他很快便称病隐居于义州。黄台吉登基之后,才重新恢复了他的游击职位。 阿敏虽然鄙视投降明军的战斗力,但是他也清楚在今日的后金国内,汉人,特别是那些投降的明军,已经成为了一支不可小窥的力量。 他把孙得功一族抓起来送给明国,固然可以获得那些被俘女真将士亲属的感谢,但也等于是得罪了,后金国内的整个汉人团体。 因此,虽然两白旗的不少将领出面向阿敏求情,但是始终没能让阿敏下最后的决心。这一日宋献策从二贝勒阿敏的府邸中离开后,便乘坐了一辆不起眼的两轮马车,前往了距离阿敏府邸三五条街道的醉仙楼。 自从离开了北京来到了沈阳之后,被四海商行管事推荐给阿敏的宋献策,很快就以自己在谶纬神学中的深厚造诣,获得了阿敏父子的信任。 虽然辽东的女真人受到的汉化程度很深,甚至于将渔猎生活改成了定居的农耕渔猎生活。但是在精神信仰上面,还是多半尊崇于萨满教。 自黄台吉登基以来,为了拉拢和控制蒙古部族,黄台吉开始让女真亲贵们改宗,信仰蒙古族中流传最广的密宗佛教。但是在普通女真人当中,依然是信奉万物有灵论的萨满教居多。 就算是像阿敏这样的女真大贵族,虽然表面上信仰了密宗佛教,但是一遇到大事,还是需要请萨摩来家中祈祷占卜,以定大事。 而比萨摩教看起来更为神秘的谶纬神学,则更是让这些女真亲贵们深信不疑。因此宋献策抵达沈阳不久,便成了阿敏最为信任的师爷,为他出谋划策和整理书房工作。而宋献策的名声,更是在女真上层贵族中流传了开来,被一些女真亲贵们看做是可以沟通神灵的人。 由于有了这些名声,使得宋献策在二贝勒府和沈阳城内活的很是滋润,隔个一到两天,就要上沈阳较为出名的醉仙楼去打一打牙祭。 宋献策在店门外抖了抖身上的斗篷便想要进入店内,马上就有一个眼尖的酒楼伙计向一楼算账的掌柜报告了一声。 正蘸着墨水算账的赵掌柜,因为天气寒冷墨水上冻,时不时的便放到嘴里呵一口热气,然后抿一抿嘴,梳理下毛笔尖端的毛发。不过显然他的算数不怎么强,账目没算出几张,一张嘴倒是被染的漆黑麻黑了。 听到伙计的提醒,赵掌柜赶紧跑到了酒楼门口来迎接常客,宋献策却被掌柜的新造型下了一跳说道:“赵掌柜今日可是偷吃了墨汁?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被宋献策提醒之后,赵掌柜赶紧从小二手中接过了热毛巾胡乱的擦了一把,然后满面堆笑着对着他说道:“到了这个点,我就估摸着,宋先生你也该来了,今日是不是还是一切照旧,二楼云烟阁已经给你预备下了,一刻钟之前已经给您暖房了。” 宋献策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赵掌柜你知心啊,一切照旧,先温二两莲花白上来暖一暖身子,这鬼天气都快冻死个人了…” 一边的伙计赶紧替宋献策引上了二楼,大堂内的食客们并没人在意这里发生的小插曲。云烟阁是二楼西北角上的一间雅间,由于在通道的最尽头,因此甚为僻静。云烟阁外的通道向东面去的地方,被一座楼梯严实的封锁住了,因此只有南面的一条通道可行。 当然,在云烟阁东面并非没有房间,只不过那间房需要从另外一条楼梯上去,因此当宋献策进入房间关上门后,就没有人能知道他在里面的活动。 云烟阁有一里一外两个房间,外间备着茶水炭炉,而内间则是正式用餐的地方。由于房间位于西北角,所以西面和北面都设置了一个外廊和窗户,好让客人欣赏窗外的风景。 由于沈阳一直是军事重镇,所以城内的建筑甚是低矮,站在醉仙楼的二层向外望去,就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屋脊。若是在夏天视野良好的时候,还能望到远处人家后花园内的家眷女子,饱一饱眼福。 不过就现在这个季节吗,除了白雪皑皑之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当然作为四海商行开设的酒楼,这里的门窗都换上了干净透明的玻璃,因此室内的光线甚是良好,且保暖性也比棉纸好多了。 但是宋献策进入房间之后,并没有余暇去观望一下沈阳城的街头景象,而是直接走到了内室东面的木壁前轻轻敲了三下。 很快一个两指宽的小口便被拉了开来,一位30多岁车夫打扮的人站在小口之前。宋献策对此毫不吃惊,而是简单而小声的说道:“我已经劝动了阿敏,刘爱塔的家人和被俘而没有投降的明军,今日下午会被集中起来,明日一早会交给大使。 至于孙得功一族,由阿敏下令捉拿动静太大,所以我说动了两白旗的几位牛录,他们将会派人护送大使前往锦州,经过义州时会找机会抓了孙得功一家,至于其他族人恐怕暂时就要放一放了。 不过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三位贝勒已经率领大军回返,距离沈阳不足三日日程。所以明日交接了人员之后,你就让大使尽快向阿敏辞行,以免夜长梦多。 到时我会说服世子爱尔礼护送你们出城,好让你们尽快成行。另外,此次黄台吉出征我国受挫,未必不会把怒火发泄到四海商行的头上,我希望商行内某些有特殊身份的人员也暂时撤离沈阳,免得遭遇无妄之灾。” 对面的车夫用心记下了宋献策说的话后,便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明白了,先生传回的情报,我会亲自交代给大使。我们会有不少人跟着队伍先回锦州,等过了风头再回转沈阳,这段时间还望先生要多加保重了。 如果先生遇到极为紧急之事,不妨记下这个地址…到了之后找一位孙大夫要上三钱草惊风…” 对面房间的车夫说完之后,便关上了这个小口子。宋献策这才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不一会便有伙计开始进来上茶上酒了,似乎此前这间房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二日,宋献策陪同爱尔礼送明国使者的车队离开了沈阳。为了让阿敏对于明国车队的消息知道的更晚一些,他劝说爱尔礼去北山狩一只鹿来献给阿敏,以博取阿敏的欢心。 爱尔礼不疑有他,随即带着随从人马前往北山狩猎,第三日才满载猎物返回了沈阳。然而当宋献策同爱尔礼回到贝勒府,将一头雄壮美丽的公鹿献给阿敏时,却发觉阿敏正兴致盎然的摆酒宴请亲信部下。 喝的微有醉意的阿敏看到堂下的儿子和宋献策时,顿时起身高兴的招呼宋献策说道:“原来宋先生回来了,快上来,快上来,喝上一碗酒暖暖身子,爱尔礼你叫人将猎物处理了,做成肉炙送上来,让大家都尝尝。” 爱尔礼答应了一声,便招呼府内的包衣上来将脚边的公鹿抬走。而走到阿敏坐席边上,被阿敏强迫灌下了一大碗黄酒后,咳嗽了一阵的宋献策才有余暇向阿敏说道:“贝勒今日遇到了什么喜事,居然如此开心,学生不知要如何恭贺贝勒了?” 第43章 上下两策 阿敏再次邀部下干了一碗这种由四海商行运来的南方好酒之后,方才心情舒畅的对着边上给他倒酒的宋献策说道:“自从四贝勒登上大汗之位后,我这心里就一直不痛快。 不过昨日我总算是出了一口气,好好的羞辱了下这个咱们女真人的刘皇叔。还是宋先生你说的对啊,不能再让四贝勒在八旗子弟面前这么假仁假义,当什么仁厚主子了。 老子昨日就揭了他的皮,让我大家看看他有多么英明神武,打了一个败仗不说,还想讳败为胜,他就是在做梦…” 宋献策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在他外出的这两天发生了。忍耐着阿敏的抱怨声告一段落后,宋献策小心而紧张的对着阿敏询问道:“贝勒所言的羞辱,是怎么一回事?” 阿敏心情舒畅的回道:“先汗在世时就立下过规矩,若是出征的军队不能获取胜利,则败军返回沈阳时,当在距离沈阳城外30里别立一营。带队的贝勒们在营内闭门候罪,而士兵则回城解散返回各旗之中去…” 宋献策的手顿时滑了一下,差点没把手中的瓷酒壶给摔掉了。他有些紧张的看着阿敏问道:“贝勒莫非真的照着这个规矩去实施了?” 阿敏毫不客气的回道:“当然,先生不是曾经跟我说过,说如今四贝勒在八旗族人中的名望太高,因此行事之间往往一呼百应,虽然有四大贝勒共同治国的规矩,但是现在却形同废纸一张。 若是想要恢复旧规,当交好各旗,并打击四贝勒在八旗中的名望么?黄台吉此次出征中途改变出征的目标不说,进攻明国不但没有得到多少好处,还让我八旗和蒙古附庸损失惨重,难道不是一个大大的败仗么? 我早就说过,四贝勒拉拢人心和治国理政还成,这上战场领军做仗么,他还差的远呢。当初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就要领军去攻打锦州、宁远,结果就是损兵折将,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 前年带着我八旗精兵去欺负了下那些蒙古牧民,得了一些人口牲畜,他就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军中名将了。这次出征就敢擅自推翻我们在沈阳定下的军议,半路跑去攻打明国的坚城。 现在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跟着黄台吉上战场是个什么下场。看他今后还敢不敢擅权专断,无视我四大贝勒共同治国理政的规矩…” 宋献策不顾阿敏继续吹嘘自己的计谋,第一次不合规矩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急急问道:“贝勒下达命令的时候,可同留守的八旗大臣们商议过?贝勒的命令,是让大汗和两黄旗的贝勒留在城外,还是让大汗和两位大贝勒、所有的小贝勒们一起留在城外?” 看到宋献策颇为无礼的打断了自己的话语,阿敏心中顿时老大不开心起来了,不过此前宋献策在他面前展示的那些神迹,让他终于按捺住了自己暴躁的脾气,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勉强回答道。 “我身为留守沈阳的大贝勒,一切事务自然是由我独断,至于那些八旗大臣,不过是奉我号令行事,和他们有什么可商议的。 我照先汗的规矩行事,自然是将他们都拒之城外,要是单单只针对四贝勒和两黄旗,恐怕会引起其他人的非议,我岂能给黄台吉找到拒绝命令的借口。” 宋献策听完后,看了看堂上左右喝的醉醺醺的镶蓝旗将领们,不由深深呼吸了一次,才正色向着阿敏行礼说道:“还请贝勒移步,随我往后堂一叙,学生这里有十分紧要之事想要同贝勒言说。” 阿敏看了看正喝的热闹的众位亲信,不由有些懒洋洋的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这堂上就坐的都是和我一起上过战场的部下,他们连性命都能给我,都不算什么外人。” 宋献策不为所动,再三作出了请求,阿敏看着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终于清醒了些。他看了看下面喝的有些忘乎所以的部下们,终于悄悄的起身带着宋献策走入了后堂。 刚走入后堂数步,宋献策已经快步上前走到了阿敏身边,小声而急切的问道:“贝勒可是打算对大汗动手?” 原本还在为宋献策的举动感到不舒服的阿敏,顿时被宋献策的话语吓了一跳,他赶紧否认道:“我只是想要打击下黄台吉在国内的威望,并没有想要做这等事情。现在黄台吉他们刚刚出征败退,我后金国内自当以稳定人心为上务,否则岂不是让明国捡了便宜。” 宋献策立刻接下去说道:“既然贝勒并无意对大汗动手,那么为何要去激怒他呢?大汗虽然新败,但据说军中八旗子弟损失尚不算惨重,被明军歼灭俘虏的主要还是蒙古人。因此不管是军中的八旗将士,还是城内的八旗族人都不会生起对大汗的怨恨之心。 贝勒虽然主持了同明人交换被俘将士的工作,但是此刻被俘将士尚未归国,贝勒的恩义尚未深入人心。是以学生以为,即便是贝勒想要动手,胜算也不大。 然而三位大贝勒和众多小贝勒们,在此次出兵中一无所获,心中必然是满腹怨气。此刻贝勒将他们拒之城外,却又不加以区分对待,代善、莽古尔泰两位大贝勒未必会理解贝勒的想法,而其他人恐怕就要将怨恨归于贝勒了。 昔日天命汗行此规矩,乃是因为天命汗是后金国的大汗,他立下这个规矩可谓是名正言顺。而以贝勒现在的身份行此规矩,恐怕难以服众。更何况即便是以四大贝勒共治的规矩,现在城外有三人,而城内只有贝勒你一人,如果大汗协同两位大贝勒反对你发出的这个命令,敢问贝勒将以何对之? 贝勒莫不是打算关闭城门,以武力拒之么?” 阿敏沉默了许久,才脸色难看的说道:“我此前尚未想的如许之多,这都要怪你啊。若是先生不出城打猎去,我又怎么会出了这样的纰漏。那么你说,现在应当如何善后?” 宋献策站在那里思索了一阵方才问道:“敢问贝勒,这道命令是何时发出的,现在可还来得及追回么?” 阿敏脸色难看的回道:“恐怕是来不及了,昨日下午命令已经发出,此刻恐怕已经抵达军中了。” 宋献策抬头看着阿敏,冷静的说道:“那么贝勒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沈阳城内的局势,封闭各处城门,以对抗城外大汗亲领的大军么?” 阿敏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喃喃说道:“我八旗各部分居于城内各处,以镶蓝旗一部恐怕难以压制各旗在城内的力量,更何况现在还有大军在外威慑,想要封闭城门控制城内局势,恐怕也难以做到。” 宋献策闭目思索良久,方才睁眼再次说道:“如此,则学生有上下两策供贝勒斟酌。” 阿敏大为惊奇,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宋献策居然还能想出两条计谋来,他赶紧说道:“你且说来听听,这上下两策究竟是什么内容?” 宋献策转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并无外人在场,方才小声的对着阿敏说道:“这上策吗,便是贝勒亲自出城前往军中向大汗谢罪,然后命世子和亲信将领率镶蓝旗将士撤换南门、西门的守卫将士。 有贝勒亲自前往军中,想来大汗和两位贝勒都不会怀疑城内会有埋伏。大军返回城内,不是走南门就是走西门。 一旦大汗进入瓮城,则封闭城门袭击之。大汗一死,豪格威信未立,两黄旗必然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之中。 代善虽然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是两红旗这些年被大汗所离间,代善和岳托两父子之间掺杂不清,在形势未明之前,两红旗的态度恐怕多以观望居多。 因此若是大汗身死,能够与贝勒争夺这后金执政大权的,不是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多尔衮贝勒。 贝勒这次替两白旗做主交换了俘虏,已经同两白旗结下了善缘,若是再向多尔衮示好,宣布支持他继承大汗之位,那么莽古尔泰对贝勒也要退让三分了。大汗若是不在了,还有谁会来追究贝勒下的命令呢?” 阿敏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上策太过冒险,我镶蓝旗在朝鲜丢掉的元气尚未恢复,若是冒险一击而不能成功,那么我们就要粉身碎骨了。你还是说说下策吧?” 宋献策心里大为鄙夷,他算是看清了阿敏色厉胆薄的本质了。既然想要谋夺权位,自然就不能瞻前顾后,否则还不如老实的做个顺臣。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是他口中却语气毫无波动的说道:“如此一来,那就只有请贝勒传令下去,宣传大汗率军出征得胜归来,晓谕各官、百姓准备仪式,以迎接出征将士归来。 另外派世子带领酒食前往军中犒赏军士,以化解贝勒之前下达的命令给众人造成的误解。贝勒放低姿态赔礼,想来三位大贝勒为了维护后金之稳定,也不会非要找贝勒算账的…” 第44章 入城 当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三人接到阿敏派来的信使,听了信使传达的命令之后,他们都被阿敏的行为给激怒了。 代善、莽古尔泰原本还想着,回到沈阳之后要联合阿敏好好同黄台吉谈上一次,以阻止黄台吉下次继续采用这种专断擅权的方式,更改他们四人作出的共同决定。 不过阿敏现在的举动,却将他们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如果他们认同了阿敏的命令,解散了军队,将自己囚禁于城外的营地,那么无疑就是承认了这次出征的失败,并和黄台吉一起分担了中途变更出征目标和战败的责任。 而解散了军队之后,他们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阿敏手中。天知道,这位二贝勒会干出什么事来。 阿敏又不是天命汗,如果是天命汗的话,就算他们不主动解散军队,只要天命汗一声令下,下面的将士们也会自动的散去。 不过是掌握了一旗力量的阿敏,而且镶蓝旗不久前还在出征朝鲜时元气大伤,现在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三人出征时会将阿敏留下。因为就算阿敏有什么想法,也不会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但就像他们出征时没有预料到会遇到挫折一样,他们同样没有想过,阿敏会捡起先汗立下的这条规则来对付他们。 代善、莽古尔泰自然不会跳进阿敏挖的坑里去,既然如此,他们便只能和黄台吉及其他小贝勒们站在一起。 在几位小贝勒们的建议下,阿敏的信使被扣留了下来。而一干女真亲贵商议之后,认为阿敏一定是喝醉了才发出了这样糊涂的命令,因此他们没必要听从这份命令,而应当早日回到沈阳接管朝政,恢复国内的秩序。 黄台吉听从了众人的意见,在第二日便直接向沈阳进军了。在距离沈阳10多里的地方,正在行军的黄台吉等人却又遇到了前来犒劳的爱尔礼一行人。 看到岳托带来的爱尔礼,黄台吉不由对着身边的代善、莽古尔泰讥讽的说道:“我们离开沈阳之后,阿敏是天天泡在酒缸里了吧。 昨日还要求我们解散军队在城外待罪,今日却又让自己儿子前来劳军。行事如此混乱,看来我们不早点进城是不行了。” 代善、莽古尔泰看着爱尔礼,同样没给他多少好脸色,同黄台吉交谈了几句之后,代善便向黄台吉问道:“大汗,那么现在我们应当怎么做?是停下来让阿敏先出城来迎接呢?还是继续下令他们前进呢?” 黄台吉看着爱尔礼思索了一阵,便笑了笑说道:“马上就要到家了,没必要兴师动众让阿敏出来迎接了,要不然他又要怪我们架子太大了。 还是我们自己回城去吧,不过我们毕竟多日未曾回来了,为了避免惊扰城中百姓,倒是要安排一些人先回城去清理下街道,免得到时将士们被困在街道上难以前进,两位兄长以为如何?” 代善、莽古尔泰自然不会反对这个提议,就阿敏现在作出的奇怪举动,让他们也很担心城内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变化。 在城内府邸内等待爱尔礼传回消息的阿敏,最终还是没有等到爱尔礼的消息,而是等到了岳托、萨哈廉、阿巴泰、济尔哈朗4人分别率领了一支军队入城,接管了东、南、西三门的防务,和前往城中宫殿街道上的控制权。 到了这个时候,阿敏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等候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对他的处分了。这个时候,他又有些后悔了起来,后悔之前没有听从宋献策的建议,豁出去搏命一场。 正在阿敏患得患失之间,济尔哈朗也带来了三位大贝勒的口信,邀请他去大政殿叙话。在济尔哈朗的劝说下,阿敏终于还是带着亲卫向大政殿行去了。 宋献策在阿敏的府邸中担心不已,他数次想要直接离开二贝勒府,为自己另外找一个安身之地。不过他又不舍得,放下这大半年来花费在阿敏父子身上的精力,这可是他寄以希望的进身之阶啊。 直到当日深夜,阿敏和爱尔礼两人才返回了府邸。阿敏回府之后便召宋献策去书房谈话,阿敏见到宋献策后,便有些疲惫的说道:“大汗和两位贝勒接受了我的解释,已经将我昨日的命令消除了去。就今晚的交谈来看,这件事就算是这么揭过去了。” 宋献策细细的询问了,阿敏今日和三位大贝勒们的谈话,还有他们说话时的神情,思考了大半天之后,才犹豫的说道:“学生不敢断言,三位大贝勒是不是真心想要揭过这事。 不过学生以为,我们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二贝勒一家都在沈阳城内,若是大汗和两位贝勒真有什么想法,贝勒在外可就连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了。 学生以为,不如让世子去营口住上一段时间。有世子在外面,大汗和两位大贝勒起码也要顾忌三分,贝勒的弟弟济尔哈朗也就无法完全掌握镶蓝旗了。” 阿敏皱了许久的眉头,才有些不情愿的问道:“真的会有这么坏的结局?要是局势真的这么糟糕,那还不如我去营口,让爱尔礼留在沈阳应付他们。” 宋献策赶紧反对道:“有贝勒你在沈阳,世子离开沈阳,大汗他们还不会多加阻扰。要是反过来,恐怕就连世子都出不了沈阳城了。” 阿敏思索良久,才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现在我头昏的紧,一时难以决断,不如今晚先就这样,待到明日一早,我再告诉你决定…” 2月初十,江南最为风流绮丽的城市杭州,住在官驿中的徐应元早起梳洗之后,便循照往日的习惯,前去蜀王朱至澍所居住的院子请安,并询问上路的日子。 这位蜀王差点被徐应元诬陷成了和奢安逆贼勾结的叛逆,自然对徐应元恨之入骨。更何况他还被迫放弃了经营了十多代人的蜀王府,前往京城面圣,天知道这位天子还会不会让他回去四川。 因此一路行来,朱至澍对于行程是能拖就拖,每日行走了10来里,便要停下休息一番,然后非把周边的美景欣赏一番,方才肯上路。当然,虽然朱至澍行程上拖拖拉拉的,但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但凡是某个藩王封国的周边,他都是一路疾驰,绝不敢停留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徐应元想要在路上找点问题出来,都没能成功,只能每日接受被朱至澍羞辱的命运。 在朱至澍的坚持之下,他们这只车队还偏离了路线,跑到了杭州游玩。繁华绮丽的杭州同富贵悠闲的成都,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 朱至澍在杭州玩耍了几日后,便引发了思乡的情绪,结果他就找了个水土不服的借口,在杭州住了下来。 之后扬州盐引案的爆发和后金军队入侵两件大事,使得当地官府都无心前来催促朱至澍上路,那么他也就乐的在杭州城住了下来,声称要过完冬天再走水路上京。 因为有皇帝的暗示,所以徐应元倒也不急着回京,他也不催促上路,只是每日前来问安并询问一声上京的日期而已。只不过,他往往都是被朱至澍关在院门外罚站的时间居多。 但是今日徐应元刚刚走到蜀王居住的院落前,还没等他下令让从人上前敲门,便听到“吱吖”一声,原本紧闭的院门已经打开了。 蜀王身边服侍的一名太监带着几名王府小太监恭立在门前,看到站在门外的徐应元后,顿时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满面堆笑着说道:“原来是徐总管来了,还请总管入内,我家王爷早就等着你过来了,王爷正有事找你商议呢。” 徐应元眼神奇怪的看着他说道:“王爷找我商议事情?今日的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那我们就一起进去瞅瞅,看看王爷究竟找我说什么。” 这位王府太监尴尬的笑了笑,就没有再言语。转而让出了道路,请徐应元上前。杭州的官驿虽大,但是也毕竟只是一个驿站,和成都王府可不能比。因此只是穿过了一重院子,便来到了朱至澍居住的主院内。 虽然在门外徐应元言语之中不乏嘲弄了几句蜀王,但是真正站在了朱至澍面前时,徐应元却一板一眼的完成了自己的礼节,向朱至澍请了安。之后他才开口说道:“王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上京呢?” 穿着一身正装的朱至澍,点头答复了徐应元的行礼后,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听闻陛下在北方打了胜仗,本王自然是要上京恭贺陛下的。 因此动身的时间越快越好,不要耽搁了本王向陛下祝贺的时间…” 徐应元看了看朱至澍的神情,心中倒是知道这位王爷是怎么改变态度的了。皇帝亲征获胜的消息传到了江南之后,顿时成为了市井百姓最近最为热衷的话题。 因为有着大明时报的引导,所以这次战事能够较为真实的展现在大明百姓的面前。不管是皇帝誓师出征,还是削发以祭奠英烈,都让崇祯在民间的声望一时无两,彻底压倒了此前江南士绅们议论的扬州盐引案。 皇帝的声望上升,朱至澍自然就不敢再拿乔作怪,生怕被这位皇侄嫉恨他。 徐应元对着面无表情的朱至澍拱了拱手说道:“既然王爷身体大好,那么不如就定在后日启程如何?” 第45章 文社和学会 乾清宫上书房内,朱由检看着放在面前的军衔评定表格思考了许久,终于取过了一边的铅笔在表格的最前方写上了孙承宗的名字,然后在名字的后面注明了元帅两字。 朱由检随即合上了这份授衔名单,然后交给了王承恩说道:“把这份名单交给内阁审议批准,告诉他们,元帅这个军衔的意思是,在朕无法命令军队的紧急时刻,孙先生可以以元帅的名义统领大明的所有军队,不必经过内阁的准许,直到朕能够重新执政为止。另外再告诉他们,为了保证元帅的独立地位,朕决定不对元帅授予任何爵位。” 王承恩却不敢接过崇祯递过来的名单,他有些不安的说道:“陛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太祖昔日可是说过,后世不可再封都元帅一职,有敢册封者即为国贼,天下共讨之。” 朱由检对他笑了笑说道:“朕册封的是元帅,又不是都元帅,而且又没有另外设立都元帅府,哪里违背了太祖的遗训呢? 更何况,太祖昔日定下的规矩,不是早就破坏的差不多了么。难道还差朕这一桩么?去把它交给内阁,让他们尽快审议通过,也免得那些有心人再继续兴风作浪。 另外,和朝鲜使节的条约已经商议的怎么样了?” 看到崇祯已经下了决心,王承恩便不得不接过了皇帝手中的名单,低着头向书房外走去了。他心里只能自我安慰自己的想到,好歹孙承宗的人品还是让人放心的,况且元帅不是世爵,倒也不必担心日后有尾大不掉的局面出现,最重要的是这位孙先生也快七十的人了,倒也没几年可以把持这份权力了。 在王承恩无可奈何的去内阁传达崇祯的意思时,吕琦正对着皇帝说道:“关于自由贸易的条文,朝鲜使节基本都已经应承下来了。 但是那位沈器远坚决不答应,我国可以在朝鲜境内勘探、开矿的权力,还有在朝鲜王国发行纸币的权力。这位沈使被逼的急了,便声称宁愿一死,也不愿签这个字。我方参与谈判的人员怕真弄出不好收拾的事情,便只能缓和下来了。”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朝鲜虽是小邦,但也还是有一二个硬骨头的。不过沈器远如此强硬,那个副使兼通译叫具适河的,他怎么说?” 吕琦便回道:“这位具副使倒是挺好说话,他虽然也是两班出身,但是母亲不过是个小妾,如果不是这趟出使急需一名熟悉我国话语的通译,他也选不上现在这个位置。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这趟差事完成之后,返回国内最多也就是被赏赐一个小官,丢到某个穷乡僻壤去自生自灭,对他的人生不会有什么变化。 因此,这位具副使倒是很愿意为我大明效劳,但是因为他的出身,他在使团内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即便是答应了我们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沈器远是不会听从他的建议的。就算强行让他签了字,沈器远回国之后也会推翻掉这份条约,因为朝鲜国上下只会听从沈器远的建议。” 朱由检想了一会,便轻松的说道:“那就将沈器远留在大明好了,同总理衙门商议一下,然后让礼部通知朝鲜使团。 就说朝鲜和大明之间往来不便,作为我大明海外排行第一的藩国,朕希望能够时时和朝鲜国进行沟通,以维护宗藩之情谊。因此,朕决定两国互设常驻使节,今后有什么事便有使节往来传话即可,不必年年兴师动众的派出使节团了。 沈器远人品贵重,朕甚为喜爱,就让他作为第一任朝鲜驻大明常使,3或5年之后再请朝鲜王国更换使节就是了。另外让内务府给沈器远找一所房子,让他在京城安顿下来,以从三品官员的待遇发放俸禄,走总理衙门的账目。 然后和具适河好好谈一谈,授予他一个大明官职,六、七品就可以了。让他签了条约,然后送他回国覆命。回去的时候,让他去见见王化贞,若是朝鲜君臣对条约还有什么疑问,就让王化贞给他们施加点压力。” 对于崇祯发布的命令,只要不是跟宫内有关,吕琦向来都是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是对于这种海外藩国的指示,他就更不在乎了。因此吕琦很快便答应了一声,退出书房去吩咐手下处理皇帝的命令。 过来一会,他又返回了上书房内,对着崇祯请示道:“陛下,燕京大学学生夏允彝在宫外求见陛下。”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他,颇为欣喜的说道:“彝仲来了啊,看来朕此前让他制定的青年学会的创建办法、纲领,他已经完成了啊。赶紧去把他召进来,朕正好和他谈谈。” 夏允彝被吕琦带入上书房后,便屈身想要对崇祯行礼,朱由检却绕过了书桌快走了几步,一把扶住了他说道:“彝仲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我们年岁相仿,日后还要常常见面议事,若是每次都要这么正儿八经的行礼,那要耽误多少事情啊。” 夏允彝虽然心情甚为感动,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完了半礼后说道:“学生虽然得陛下看重,但是君臣之礼不可偏废,这也是陛下治国之正道啊。” 朱由检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说道:“彝仲还真是老实人啊,算了你且坐下说话。你这次来,可是向朕提交关于青年学会的创建办法么?” 夏允彝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奏折,递交给了一边的吕琦,然后口中说道:“是,学生已经将这几月来思考所得写成了文字,还请陛下御览审议。” 朱由检从吕琦手中接过了奏折,然后细细的翻看了起来。一刻钟后,翻看完奏折的崇祯皱着眉头直起了身子。 他看着夏允彝心怀疑惑的问道:“彝仲的意思是,这青年学会还是要从各地文社中招募人手么?” 夏允彝望着崇祯认真的说道:“是的陛下,学生已经仔细思考过陛下的要求。学生以为,陛下想要学生创建青年学会,终究还是为国家储备人才,从中挑选有识之士,以备日后进入仕途时,能够协助陛下治国辅政。 而天下之有识见的人才,莫不是出自于读书人之中。而读书人中有才备,有能力,又有意愿改变朝政弊端的,又以各地文社中的士人居多。 如现今南方诸多文社以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为主张,集合为一大社曰:复社。去岁复社于吴江尹山召开大会,四面而来者几达数千人,大会足足召开了一月之久。 南方精英差不多已经尽入复社之内,若是不能将这些人纳入到青年学会中,恐怕今后必然会成为我青年学会之对手,则异日未必不会有党同伐异之事。 学生以为,为了避免这种局势的出现,则青年学会应当从创立开始,就将各地文社的有志之士纳入,如张溥、陈子龙等,都是南方年青士人中的姣姣者。不仅才学胜于学生,在士人的名望中更是远胜于学生。 若是他们能够成为青年学会的一员,则青年学会必将成为天下士人趋之若鹜之所在,陛下所需要的青年俊杰,必然如鱼趋渊,皆入学会矣。” 朱由检摇着头笑着说道:“看来彝仲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朕的意思,朕要的青年学会,可不是为了挑选几个协助朕治国的人才。彝仲以为,今日的大明是不是需要变革?” 对于这个问题,夏允彝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便回道:“今日我皇明百姓生活困顿,边防疏漏难以御敌,官吏腐败国库空虚,自然是需要变革的。” 朱由检随即说道:“是啊,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大明需要变革,但是知道要如何去变革的人寥寥无几,有能力、有意愿、又肯付诸行动去变革大明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如何引导这个国家去变革,如何带领百姓去变革,如何行动起来参与变革。朕以为,非年青人是不能做到的。 因为年青人尚有改变现实的勇气,而老年人却已经被现实所改变,只想着保住他们手上现有的好处。 所以,朕希望你创办这个青年学会的目的,不是为朝廷输送几个官僚,而是希望能够借助这个组织去将大明的年轻人组织和领导起来,带领他们去改变那些不合理的现实,从而成为改革大明最为坚实可靠的支持者。 至于你所说的那些文人名士,也许他们的名气的确不小,但是如果他们并无意改变这个社会,只是想要利用文社来抬高自己的名望,从而获得一条入仕之途,那么这样的人对于青年学会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允彝沉默了许久,才对着崇祯解释道:“虽然有些文社中的士人的确是如陛下所言,但是也并非所有参与文社的士人都是这么想的,还请陛下明察。”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朕可没这么多功夫去明察,所以只要青年学会设立一个门槛就好了。 除了学会的委员之外,普通成员超过35岁或是担任七品以上的地方主官时,都要主动申请退会,或是被学会所除名。” 第46章 小学教育的目的 夏允彝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皇帝问道:“那么他们退会之后,就同青年学会全无关联了么?而且委员又是一个什么职位?”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朕以为,作为领导大明青年前进的学会,最好还是不要同官场联系在一起,否则这个组织迟早会蜕变成党争的工具。 青年学会只有纯粹一些、独立一些、超然一些,才会有较为公正的立场,也才能吸引更多的中立青年的加入。 至于从青年学会正常退会的人员,如果他们有志于继续从事政治活动,可以加入科学进步党,也可以加入新东林党。朕相信,对于想要进入仕途的人员来说,那两个政党会更适合他们。 至于青年学会的委员职位,既然青年学会是一个组织,那么就应该有一个组织的模样。而既然是组织,就必然会有一个管理架构。 朕不希望学会内部有人搞一言堂,但也不希望学会成为一个松散的聚会谈天社团。 所以朕打算在学会实施委员会的管理组织,每个省选出3个常设委员,然后从各所学校、军队、工人中挑选若干委员,设立总数为129名委员的大委员会。 然后再从这129名委员中挑选出15名执行委员,组成常任委员会。学会的大事由大委员会讨论后投票决定,小事由常任委员会决定…” 对于皇帝定下的学会规则,夏允彝倒是没有多大意见。毕竟对于学会这样的组织,他也是第一次听闻。 但是对于皇帝制定的学会成员退出办法,却让他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然而还没有等他完全回过神来,朱由检却又继续说道:“青年学会的宗旨,虽然是领导大明的青年变革这个社会,但是就实际的事务来说,主要还是做好两件事。一是舆论;二是教育。” “舆论和教育?这不是大明时报和礼部的工作么?”夏允彝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朱由检随即解释道:“你说的不错,大明时报和礼部分管着舆论、教育工作,但是这不代表青年学会不能插手其中。 首先大明时报针对的,是那些识字和有一定消费能力的群体,但是在我大明,还有超过六成以上的百姓是不识字的。 而且这些不识字的百姓大多居住在信息闭塞的乡村,他们很少能够获得外部的消息,有些人大概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距离家30里地的范围之内。 对于这些人来说,不敢朝廷说什么,大明时报上写什么,都不如居住在村里的一位老秀才,或是当地的地主说的话管用。 对于朝廷来说,我们之所以要变革这个社会,其目的就是想要让大明百姓生活的更好一些。但是,如果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大明百姓都一无所知的话,那么我们又怎么能奢望,他们会支持我们推出的改革政策呢? 而那些在朝廷改革中受损的地主士绅,他们掌握着对这个国家超过六成以上人员的控制权。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隔绝朝廷和百姓之间的联系,不让百姓知道朝廷的政策;也可以歪曲朝廷的政策,传达给百姓相反的内容,从而煽动百姓反对朝廷的改革。 因此,只有将朝廷的政策内容宣传到百姓的身边去,他们才会了解朝廷为什么要改革,改革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又会从改革的过程中获得什么样的好处。 这样的工作如果交给大明时报或是地方官府去做,朕以为效果不大,反而会造成扰民的举动。因为我们不能奢望一名官吏可以任劳任怨的下到乡村,却不为自己谋求一些好处。 所以这样的宣传工作,只能交给没有官方身份的青年学会,用青年们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热情去推动这些事情,当然也能够替朝廷节约一大笔金钱。 所以青年学会组建之后的首要工作,便是深入到乡村去,将朝廷的政策讲述和解释给乡下的百姓,然而再把百姓的要求和看法反馈回来。 这样一来,朝廷推动改革就能获得最为广泛的支持,而朝廷也可以及时的更正,那些不适宜实际情况的改革措施。” 夏允彝虽然为人有些方正,但他的脑子可没有僵化掉,崇祯的解释顿时点醒了他。 他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恍然大悟般的向皇帝询问道:“那么陛下想要青年学会承担的教育问题,想来也应当是在乡村设立小学和对普通百姓进行扫盲的工作了。 青年学会的成员派驻到乡村建立小学,不仅可以解决乡村的教育工作,还能借此机会完成改革政策的宣传工作,这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不过陛下,有一件事,学生还是想要请陛下解说一二,不知陛下是否愿意答应?” 对于夏允彝能够举一反三的表现,朱由检心里倒是愉快的很,能够这么快理解他的想法,只要夏允彝能够全心全意的去做青年学会的工作,那么对他来说,就能大大的减轻了自己身上的负担。 “行,你说来听听,朕尽量满足你的要求。”朱由检对他扬了扬手说道。 夏允彝注视着崇祯说道:“陛下在各地广设小学,选用的小学课本,不仅采用了简化字、标点符号、从左往右书写的格式,还选用了不少背离圣贤之道的偏颇之学。 学生就是想要请教,陛下设立这样的小学,究竟是想要教育出什么样的人才?不识经典,不通金石之学,不明圣人之教诲,当这些学生从小学毕业之后,岂不是难以进入科场?他们学习的这些内容,同朝廷推行的改革又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对于夏允彝的这个问题,倒是真让朱由检沉思了许久,他思前想后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谨慎的组织语言说道:“彝仲应当知道,农夫耕田,尚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说。 朝廷办学教育,自然也应当有一个目的。以彝仲来看,若是现在的县学教育上不进行改革,朝廷能够获得一批能够将大明治理成大同世界的人才吗?” 夏允彝苦思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能。” 朱由检便继续说道:“那么以今日大明的教育政策,能够培养出一批,解决大明百姓温饱问题的人才吗?” 夏允彝倒很想说一声是,但是他思考再三,想到这两年在地方上见到的那些官吏士绅,终于还是摇着头说道:“如果朝廷能够真正选拔出士子中的人才,学生以为还是有机会再现隆万之治的。不过以现在的朝政来看,尚不可能。” 朱由检眯着眼睛冷静的说道:“就算是隆万之治,也还是没有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否则就不会有百姓将自己的口粮田也抵押给地主士绅的事情了。 朕之所以要推动改革,不仅仅是图一个隆万之治的虚名,而是要真正的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 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让百姓拥有一份土地,一切的财富归根结底都是从土地中得来的。 如果大明八成的土地集中在三成不到的人口手上,那么剩下的七成人口要如何依靠二成土地去养活自己?到了那个时候,百姓揭竿而起,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我大明现在的教育都是引导天下的读书人进入科场,以举业为目的。有的人从垂髫童子考到了苍苍白发,依旧不肯放弃,为什么会如此? 宋真宗赵恒有一首诗就说的很好: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以科举为目的的教育,教出来的无不是想要做官发财之人。他们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做官,梦想着一朝成名天下闻,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做了官,自然就要发财,就要求田问舍,就要先让自己和家人享福。朕听说,下面的官员就有人说过,千里做官只为财,做官不发财,请他都不来啊。 彝仲以为,这样的士人能够做事么?他们若是进入了仕途,愿意去变革现在这个有利于他们做官发财的朝廷体制么?你觉得朕能够依靠这样一群人,完成大明的改革之路么?” 夏允彝默然无言,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我们想要吃瓜还是吃豆,都必须要自己去种,不要去想着吃现成的。不然就只能尝到歪瓜烂豆。 朕广设小学教育的目的,便是培养一群能够做事的人,能够支持朝廷改革的人。他们受到的教育并不是为了当官,自然也就不会奢望通过做官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就必然会支持大明的社会体系作出改变,让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只有当底层的百姓被唤醒了想要改变命运的思想,朝廷现在推动的改革才不会人亡政息,改革才会拥有最为坚实的盟友。” 第47章 未来之大明 对于崇祯的解说,夏允彝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他倒是明白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小学教育的实施,最终是为了取代现在的科举制度,为大明寻找另外一条选拔人才的道路。 虽然说,近几十年来大明士人中不乏有大肆批评科举制度,认为这种制度是消磨英杰志气,禁锢人心的腐朽之制的声音,就算是夏允彝自己,也是认为科举制度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否则朝廷就无法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但是,当他真正听到皇帝想要对科举制度下手的意思,他的心脏又不由紧紧的缩成了一团。 20多年的儒学教育,十多年花费在八股制艺上的精力和时间,忽然就让他产生了对于科举制度的留恋之心。 这就像是拔牙一样,虽然有颗病牙疼起来的时候,让你赌咒发誓要立刻拔了它。但是等到它开始不疼了的时候,你又会觉得拔了它真的是一件好事么?也许还是再等几日再说为好。 科举制艺对于夏允彝来说,大抵就如同这颗病牙一般,介意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就废除了它。但是在这种风平浪静的时节,他开始担心废除了科举制度,对于大明来说究竟会不会是一件好事了。 如果提出这个想法的不是皇帝本人,也许夏允彝会下意识的为科举制度辩护一二,然后再试图向对方主张,先对科举制度进行改良,若是不成再走彻底废除之路,这才是稳妥之法。 但是提出这个想法的却正是皇帝本人,而想要取代现行科举制度的新式教育模式,又早就开始实施铺开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向皇帝主张回头去搞科举制度的改良,夏允彝发觉自己完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 从进入燕京大学学习开始,到前往灾区调查,和这次跟随皇帝出征,并在唐山冶铁基地待了一个多月,夏允彝的思想已经离他刚刚上京时相去甚远了。 如果说,从前的他还只是一个对现实感到不满的普通士人,虽然高喊着要变革大明存在的各种弊端,但却完全找不到出路,只能高举着复兴古学的主张,来作为改革的方向。 那么在燕京大学学习了这么长时间后,他终于算是摸到了一些大明需要往哪里改革的方向。而对于灾区和唐山冶铁基地的调查生活,也让他看到了大明底层百姓最为真实的生活。 在这样丰富的经历淬炼下,曾经的理想主义者夏允彝,也开始成熟了起来,不会再以为抱着几本经书,就能让大明重新走上盛世之路了。 内心纠结了半天之后,夏允彝放弃了为难自己,而是认真的看着崇祯问道:“陛下以为,如果广设小学教育,开启民智,大明的改革就真的能够成功么?这场改革真的能够解决我大明现在所处的困境,解决我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么?”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如果失败了,那就重头再来。 朕只知道一件事,若是大明再不改革,那么我们就是在等死。而试一试其他的道路,我们也许还能挽救这个国家。朕既然身为大明皇帝,就不能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朕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就等于是放弃了这个国家,我日后又怎么有脸面,去地下向太祖高皇帝交代呢?” 崇祯真情实意的话语,终于还是打动了夏允彝,作为一个沉浸于儒学教育多年的士人,虽然他在燕京大学的生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但是忠诚于君父的教育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让他无法拒绝皇帝发自内心的请求。 夏允彝终究还是屈从了现实,打算对皇帝屈服,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是提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陛下认为,在改革完成之后,大明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国家?或者说,陛下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是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朱由检顿时被夏允彝的问题给问住了,按照工业化的进程,不管是皇帝也好还是现存的士绅阶层也好,都会被敲个粉碎。 以中国这样巨大体量的国家,和历史悠久的中央集权政治,加上将封建等级制度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儒家思想文化,使得让大明变成英国这样的立宪君主制社会,其实希望是很渺茫的。 因为大明的大部分上位者,都不愿意放弃手中哪怕最为微小的权力。在这样的封建等级社会中,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予取予求,使得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希望能够站在权力最高的那个位置,而不是和其他人分享权力。 而英国之所以能够达成贵族共治的立宪君主制社会,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国王并没有如中国皇帝这般大的权力,而欧洲的封建制度还不够成熟,还不能让全体臣民无限效忠于国王。 所以,英国的贵族们可以联合起来压制国王,也能容忍其他人和自己分享权力。 朱由检可以替大明打开通往工业化社会的大门,但是未来的大明究竟会变成怎么样,他心里同样没有多少底。 不过,如果他将这个未来合盘托出的话,估计面前这位就算不认为自己疯了,也要起来誓死反对自己的改革了。毕竟这些人支持大明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生活能够长久的保持下去,而不是为了完全的破坏它。 朱由检在心里斟酌了又斟酌,才谨慎而小心的对夏允彝说道:“朕不确定,我们现在实施的改革,究竟能不能让大明建成大同世界。但是朕以为,大同世界首先就是一个既无人上之人,也无人下之人的社会。 在这样一个社会之中,人们应当按照他们自身所具有的才能,而不是他们的出身接受评价。这就是朕推动改革,想要看到的新大明。” 虽然崇祯对于未来大明的描述语言并不是那么的华丽,但是这个皇帝口中的新大明,还是打动了夏允彝,让他抛却了最后一点犹豫。 “学生自当为陛下竭尽全力,以待早日看到陛下眼中的那个大明。”夏允彝起身离开了座位,对着崇祯恭敬的行礼说道。 同夏允彝继续就青年学会的组织、创建和人员招募要求进行了详细的讨论,当天色阴沉下来的时刻,朱由检终于中止了这场见面,放夏允彝回去休息了。 不过虽然夏允彝离去了,但是朱由检自己还是在不断的思考着,如何将青年学会的功效利用到最大。 虽然青年学会创建的初期,必然会以北方士人为主,普通的年青人显然是无法在学会中拥有话语权的,这也是大明现在的现实状况。 但是一旦青年学会开始在舆论宣传和小学教育中扎下根去,那么新的受过小学教育的年青人自然会慢慢浮现出来。 也许最初的学会成员还是在旧式教育中成长的年青人,但是一旦他们掌握了那些通过小学教育培育出来的年青人的力量,这些学会成员中终究会出现抛弃旧文化,而去拥抱新文化的人员来。 因为在旧文化中他们不过是无名小卒,但是在新文化里,他们却是开山鼻祖。在名利的诱惑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更为有利的道路。 乡村、学校、军队都将会是青年学会后备成员的储备库,特别是学校和军队,更是年青人聚集最多的组织,有了青年学会的渗入和引导,也无疑让崇祯加强了对这些组织的控制权力。 当崇祯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在遥远的南方扬州,两淮盐引案也差不多快降下帷幕了。 韩一良、门陈新、许显纯这三位扬州城内现在权势最为显赫的官员,终于一改一两个月前焦头烂额的模样,开始好整以暇的收拾着扬州各大盐商的资产了。 两淮盐引案被揭开的时候,三人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大坑,但是想着有皇帝在身后支持,倒也没有担心什么。 但是后金入侵蓟州的消息传来,顿时让扬州原本还算平稳的局势开始出现了翻覆。 不少盐商身后的士绅官僚以为,在皇帝抵抗后金入侵的关头,一定不会希望南方闹什么乱子。因此,只要他们群起向办案人员施压,说不定就能将盐引案波及的范围减到最少。 因此从苏州、南京前往扬州的信使便陡然增多了起来,苏州的士绅和南京的勋贵,或是以私信或是以公文发给韩一良和门陈新,为相熟的盐商求情。 许显纯他们倒是没敢自讨没趣,毕竟锦衣卫和他们这些外臣没有什么瓜葛。如果不是许显纯还带着两个警备师驻扎在扬州城外,说不得还有人会再组织一次扬州百姓上街的活动。 在这种局势之下,韩一良和门陈新不得不采取了拖延战术,以待北方的战争结束,再来决定对于盐引案的处置。 而崇祯三年元月,从北方传来的战争胜利消息,顿时打破了扬州城内的明争暗斗。 原本还在死保扬州盐商的江南士绅勋贵们,立刻撤走了自己的亲信,开始同涉案盐商进行切割。 而一直抗拒抵赖的盐商们,现在也老老实实的配合起了查案官员,试图寻求一个宽大的机会。 第48章 锦衣卫 看到江南士绅和南京勋贵作出了退让,韩一良和门陈新也就打算见好就收了。他们虽然接受了崇祯的命令,要对两淮盐业进行一个彻底的整顿,但是他们毕竟还是经制之官,不是许显纯这样只受皇帝管辖的锦衣卫。 盐引案中他们占据了上风,不代表日后那些士绅和勋贵不会找他们的后帐。他们现在将案子限制在一群盐商和盐运司的官吏身上,也算是对这些人手下留情了,只要这些人脑子没有坏掉,自然不会将怨恨集中到他们两人身上。 更何况,这次兴起两淮盐引案的目的,一是为了整顿两淮盐业,斩断一些士绅和勋贵向两淮盐业中伸出的手。二是为了切断两淮盐商对市场上白银价位的支撑,从而赢得黄金汇兑白银货币战争的胜利。 就目前来看,这两个任务都已经达成,至于再沿着案子追究下去,功劳未必会增加多少,但却会将一大批权贵得罪到死。因此韩一良、门陈新两人一起合作,强行压制住了许显纯试图将此案扩大的意图。 许显纯虽然手拥两个警备师的兵权,但是查办盐引案却是以韩一良、门陈新两人为首,而一直极力支持他们办案的汪春云等商人,在获得了对两淮盐业的控制权后,也不欲过于得罪江南的士绅权贵,选择了韩一良、门陈新一方。 孤掌难鸣的许显纯,不得已之下只能同意了两人的选择,将盐引案暂时结案,等待京中派人审查案卷。 虽然在盐运司衙门内许显纯答应了韩一良、门陈新两人结案的要求,但是离开了盐运司衙门之后,许显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作为一名锦衣卫,只有不断的办理案子才会展现他们存在的价值。虽然这两年里,许显纯差不多已经洗掉了身上魏忠贤心腹的招牌,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多立下一些功劳,好让崇祯多记住他一些。 江南士绅和南京勋贵在皇帝亲征迎敌的时候跳出来,在许显纯看来这就是立案最好的借口。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这些人不记挂着如何为皇帝效力,反而想要借此胁迫朝廷退让,显然是其心可诛。 即便是事后皇帝下令他放人,他对于崇祯的忠诚之心也能够就此传递上去了。不过韩一良和门陈新的坚持,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计划。毕竟现在宫内对于锦衣卫的管制可比以前严格多了,他这次的任务就是协助韩一良和门陈新两人办案,若是不顾两人的反对另起一套,未必能够符合皇帝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打算完全听从两人的意见,真的什么都不去做,就在扬州等待结案的到来。骑在马上的许显纯想了想,便转身对着身后的两名亲卫说道:“我们出城,回大营去。” 扬州城外西南濒临荷花池北湖东岸的一道长屿上,曾经被扬州盐商、各地文人赞叹不已的郑家园林,现在有大半个府邸成了许显纯所部的驻扎营房。 原本用来修建园林的建材,现在倒是成了警备师修建营房的材料,不少花圃被警备师的将士们移为了平地,用于每日的出操场地。在郑府的仆役们对此都甚为心痛,这只军队这么驻扎几日,倒是平白让他们郑家损失了数千两纹银。 然而往日在扬州也算是一方豪强的郑家,现在却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同这些军士理论。作为第一个跳出来跟朝廷作对的郑家,现在也是扬州盐商中被打压的最为凶狠的一家。 在案子刚刚爆发时,众位盐商找了郑元勋出来说话,现在盐引案的幕后指使者便落在了郑元勋的头上,为了退赔朝廷因为盐引案的损失,郑家不仅交出了盐业执照和所有的铺子,连这修了9年多的园林,都已经被朝廷下令没收了。 郑家之所以还能住在这里,那还是韩一良、门陈新希望结案之后再处理所有没收的财物,避免被人告他们在查案中受贿贪污而已。 当许显纯带着警备师一部抵达扬州城外,便看上了这处地方宽大,足以容纳整只军队驻扎的郑家园林了。郑元勋被抓,家产也被没收查封的郑家人,自然不敢违背许显纯的要求,将大半个园林都腾了出来。 郑家园林不仅风景优美而且地方广阔,各类建筑也修建的极多。许显纯很快就发觉,在这里关押几个人,比城内要方便的多,因此便将一些较为重要的人员移押到了这里。 出自名家计成之手的这座郑家园林,现在不仅成了一座军营,还变成了一座监狱,这种变化大约已经超出了郑元勋当初的设想。 在郑家大宅的门外下马之后,许显纯将手上的马鞭丢给了迎上来的士兵,便对着身边的亲卫吩咐道:“我回去洗漱一下,你去将郑元勋和那个姓吴的举人带过来,我要同他们私下谈谈。” 许显纯回到自己的卧室稍稍洗了洗,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出门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房内,让手下先将郑元勋带到自己面前来。 几个月前还一副风度翩翩名士派头的郑元勋,现在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许显纯打量了一眼郑元勋的样子,便挥手让亲卫退了出去,然后对着郑元勋客气的说道:“郑祭酒请坐,想来这里你一定不陌生,毕竟是你的书房。不过今日我反客为主一次,倒是要请你做一回客人了。” 郑元勋此时头发枯槁,眼神也有些黯淡无光,再无此前在各家盐商面前侃侃而谈的气势。听到许显纯的话语后,他赶紧赔着笑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小人现在是待罪之身,这处宅邸不日就要归于朝廷的名下,小人如何还敢自居主人。现在,大人才是这里的地主才是。” 许显纯看着他不由笑着说道:“你要是早这么识时务,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看着许显纯心情这么好,郑元勋不由燃起了一点希望说道:“大人,小人有一点小小的请求,不知能不能说?” 许显纯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本官心情还不错,你不妨说来听听。” 得到了允许之后,郑元勋便大着胆子说道:“大人,听说朝廷不日就要派人下来,想来这盐引案也要结案了。 小人听说,我们这些涉案之人大多将会流放至海外。小人倒不是想要为自己求情,但是家母年老体衰,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二,让家母留在扬州生活。 至于小人自己,不管发配到何处,都不会有怨言的。小人在苏州还有一笔放出去的款子,愿意孝敬给大人,以为通融此事的费用。” 许显纯看着他许久,才颇为玩味的说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孝子,你提的请求,本官倒也不是不能办,不过本官这里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郑元勋立刻郑重的起身行礼发誓道:“只要大人能解了家母的流放之苦,就算是再艰难困苦之事,小人都愿意为大人去做。” 许显纯上前将郑元勋扶起之后说道:“倒也不是什么艰难之事,我锦衣卫为陛下之耳目,有刺探各地消息之责任。 不过唯独对于海外之事,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安插人员。现在正好借着盐引案流放你们的机会,锦衣卫打算吸收几人作为探子作为耳目。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仅仅是你母亲,你家中的女眷也能留下来。当然这所宅邸是无法还给你了,不过你家中在扬州的产业会留一座给你母亲和女眷居住。你觉得意下如何?” 郑元勋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那些被收缴的家产,对他来说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能够保住家人,在他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替他撑腰的人,从这几天发生的事来看,他已经不再指望他们能够对自己援手了。 谈话完毕之后,许显纯便让人将郑元勋带下去,并将吴昌时带进了书房。对于这位吴举人,许显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拿出了两份文件放在了吴昌时的面前,被关押多日的他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不堪,但还是保持着几分冷静,比郑元勋看起来要有精神的多。 吴昌时并没有看向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而是注视着许显纯说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学生已经几次声明,我是来这里访友的,和盐引案无关。我要求见学政大人…” 许显纯打断了说道:“本官觉得你还是不见为好,免得我还要去找学政革了你的举人头衔。你自己看看这两份文件,自己做一个决定吧。” 虽然被许显纯不客气的打断了,但是吴昌时却也没有继续为自己叫屈,看了许显纯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拿起了面前的文件翻看了起来。 半响之后,吴昌时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抬头看着许显纯说道:“你要我加入锦衣卫,替你们侦探复社的情报?你可知道,若是我将这件事抖露出去,天下士子必然会对你们群起而攻之。难道你以为陛下到时候还会庇护于你么?” 第49章 张重辉的一天 京城的2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清晨的气温已经差不多回到了零度。鼓楼东大街的一座小四合院内,张重辉按照往日的习惯起身洗漱之后,便去了隔壁的卧室,向叔叔张允修请安去了。 虽然天启皇帝替张居正平反了一些罪名,但是并没有完全替他翻案,被发配的张居正家属虽然得到了赦免,但并没有恢复他们的官职。 而等到崇祯登基之后,张居正的罪名终于被完全平反了,长子张敬修、次子张懋修的官职也被恢复,张敬修因为当日不堪受辱而自杀,因此他的儿子张重辉受到了荫补,被授予了御前秘书的职务。 虽然张重辉的母亲高氏并不想让儿子出仕,但是禁不住儿子的请求,还是同意让他接受了皇帝的诏书,跟随叔叔张允修上京了。至于张懋修已经无意出仕,拒绝了皇帝的诏书。张允修到达京城后,就被任命为了吏部主事一职。 张允修虽然已经五十出头,多年的流放生活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不过他的身体看起来还是相当硬朗的。 当侄子前来向他问好的时候,他也已经起身洗漱了。当两人收拾妥当,走到堂前的时候,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早点。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加上几样酱菜,便是叔侄两人的日常早餐。张允修坐下之后,并没有去端碗,而是先拿起了放在桌子一角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在偏僻的乡村长时间流放之后,最让张允修感到痛苦的不是流放地区的恶劣环境,而是他在当地无法获得外部的信息。因此这些年来的流放生活,倒是让他养成了一个注重于收集消息的好习惯。 自从发现了大明时报之后,他立刻就将这份报纸当成了获取最新时政新闻的主要渠道。每日清晨起来,只要是报纸发行的日期,他必然是要先翻上几页,看一看最新的消息,才会开始用餐。 张家本就是官宦世家,“寝不言,食不语”对于叔侄两人来说,也是最为基本的家教。不过在流放了几十年之后,他们身上那些从小养成的规矩,倒也消磨的差不多了。 比如现在,张允修看着报纸,便同一边用餐的侄子聊了起来,完全没有再遵从什么“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 聊了几句之后,张允修便对着侄子问道:“陛下回京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在御前秘书处待的可还算习惯么?” 张重辉停下了动作,对着叔叔回道:“御前秘书处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同内阁、总参谋部进行联系之外,主要的事务就是阅读各处寄给陛下的信件,然后归纳简要呈报给陛下而已。我每日做的事,也就是拆阅信件而已,谈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不过昨日陛下倒是召见过我,我昨晚原本想要同叔叔说说这事,不过昨晚叔叔出外参加宴席,所以没来得及和叔叔谈起这事。” 张允修放下了报纸,身体向前倾了倾,对着侄子询问道:“那么昨日陛下召你都谈了些什么?” 张重辉回想了下,才说道:“陛下说我学问虽然不错,但是还需要时常同人交流才会有所长进,因此打算让我去燕京大学任教一段时间。 另外,陛下还同我聊了会家事,劝我将同敞送到京城来上学。燕京大学今年将会设立附属中学,招收有一定教育程度的学生,为京城各所大学培养合格的生源。据说今后各地都要开办这样的中学,各所大学的学生选拔将会逐渐以这些中学的毕业生为主,减少现在直接从社会招生的现象。 我对此也有些犹豫不决,母亲一向喜爱长孙,若是同敞上京,我担心会让母亲增添忧愁,因此不知道该不该将同敞召来京城上学。”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同敞今年也已经十七了,虽说在荆州有兄长亲自教导,但是兄长毕竟年老体衰,当年在流放时又坏了身子,恐怕也分不出多少精力来教导同敞了。 我这些日子和瞿伯略多有往来,我觉得此人人品、学问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伯略的师父又是新东林党的魁首钱谦益,要是能够让同敞拜他为师,我觉得对敞儿以后是会有好处的。 父亲和大哥因为遭受不白之冤而声名毁弃,虽然仰赖先帝和陛下庇佑,为我张家洗清了冤屈。但是父亲已经过世太久,如果没有杰出子弟重整家声,我张家的声望终究不会为天下人所重新认可。 大嫂虽然宠爱长孙,但是心里念念不忘的,恐怕还是大哥的名声吧。对她来说,如果同敞能够学有所成,光耀大哥的门楣,恐怕比同敞能够守在她身边会更令她开心。” 张重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叔叔说的是,那么侄儿过些日子便写信回去,让同敞上京来。” 张允修此时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侄子说道:“陛下前几日刚刚召集礼部和吏部官员商议过,关于会试的考试规则也要进行变动一下,说是要变得更为公平合理一些。在我看来,修改后的规则倒是更有利于燕京大学的学生们,看来陛下让你去燕京大学任教,也许还带有一些其他意思。” 张重辉听了顿时有些不解的问道:“叔叔说的会试规则要有所变动?究竟是怎么样的变动,能让规则有利于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据我所知,燕京大学的杂学虽然出色,但是论到八股制艺,恐怕难以同各地的书院相提并论吧?”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也罢,反正新规则今日就要公布出来了,我便提前跟你说上两句好了。陛下认为现在科举考试的评分方式过于随意,科举的中举名次同考生个人的才能相去甚远,倒是同考官的喜好和考生的临时发挥有关。 因此,也造成了各地科考试场舞弊不断的传闻,即便某些考官确实没有做过舞弊之事,但是因为录取的考生素质参次不齐,往往被人怀疑弹劾有舞弊之嫌疑。 陛下因此召集了礼部和吏部两处官员讨论,研究如何减少考官对于试卷评分的干扰,让考试更能如实的反应考生的真实才学。 经过讨论之后,参与会议的官员和陛下都认为,应当把考卷的评语制改为评分制度,各省考生按照卷面分数定下名次。 另外减少主观评分的题目,而增加有标准答案的客观题。除此之外,还将增加关于数学、物理等杂学的附加考试。如果前面文试的分数相同,那么就会以附加考试的分数决定科举的名次。 就这么看来,让同敞早日来京城上学,接触下燕京大学的中学教育,对他以后也许会有莫大的好处…” 和叔叔一起吃完早餐之后,张重辉便出门上了仆役准备好的马车,顺着大道向着宫内而去了。当他抵达了宫内御前秘书处的值房,刚刚招呼仆役为自己泡了一壶茶水,便看到一名小太监走进门来,对着他说道:“张秘书,陛下打算前往文思院一行,让你准备一下,一起陪同前往。” 张重辉赶紧起身说道:“臣领命…” 作为京城各种新奇机器发明研制的地方,张重辉上京之后也是听说过文思院的大名的,只不过他倒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同他那些嫌弃此地过于脏乱的同僚不同,张重辉在流放的日子里倒也下过田地和修过农具,因此对于工匠们的劳动场所,他并不感到厌烦,反而颇有亲切的感觉。 不过饶是如此,当他跟着崇祯见到了那个一人多高的大锅和管道铁架组成的怪物时,还是被吓了一跳。特别是水被加热烧开之后,水蒸气在上方弥漫的白雾,让这部丑陋的机器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一般,让人担心不已。 不过崇祯却毫不担心的围着这部机器走动观察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一般。张重辉为此也仔细的打量了这部机器半天,想要发现这机器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过他研究了半天,发觉这部机器除了能够汲取一些井水上来,并没有其他作用。而且汲取井水的过程还是不连续的,从使用的燃料来看,机器提水的效率相当的低下。不过倒是有一个好处,便是人的劳动强度被极大的减少了。毕竟往大锅底下添加煤炭,比用木桶提水可轻松的多了。 而研究完了这台机器之后,崇祯终于退回了随从官吏的身边,对着众人笑着发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部机器能够用来做什么么?” 其他人回答的自然是汲取井水,但是轮到张重辉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会才对着皇帝回道:“臣以为,这部机器倒是适合四川的井盐开采,以当地的火气直接加热,然后用来汲取地下的卤水,可以极大的提高井盐的开采效率。” 朱由检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才点着头说道:“不错,除了煤矿的开采地区,其他地区使用这部机器显然都不大经济。 自贡井盐开采地区有天然气,倒是可以取代煤炭作为燃料。徐总管,你记录一下,派人前往四川弄两处蒸汽提水锅炉,给那些盐商试用下,是否有效。 另外,京畿、陕西、山西靠近煤矿产地的地方,也设立安装几座锅炉,以备春耕有可能出现的旱灾。特别是陕西等地表水源缺乏的地区,要多设立几座。 所需经费由内务府拨款,作为机器的试验经费…” 这一天张重辉跟着崇祯跑了京中许多地方,当天色渐暗的时候,崇祯才让这些随行的官吏先行离开。已经感到精疲力竭的张重辉,却看到崇祯依然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还在跟身边的吕琦商议,要去看看在家养病的邓玉函… 第50章 对女真降人的安排 崇祯三年2月24日中午,朱由检在西苑钓鱼台宴请了杜度、阿山等女真投诚人员。西苑的钓鱼台自然不能同阜成门外玉渊潭边上的金代所建园林相比,不过自一年前崇祯开始时时在此地宴请近臣之后,西苑太液池东岸的钓鱼台楼阁也经过了多次翻修,现在已经成了皇宫西苑最为出色的建筑。 杜度、阿山等女真投诚人员对于能够进入皇宫,接受皇帝的招待都大感兴奋。他们的兴奋不在于钓鱼台的风景有多优美,也不再于皇帝招待的宴席有多精美,而在于崇祯终于没有把他们丢在一边不闻不问。 和杜度、阿山两人表现的还有些矜持相比,阿山的二弟阿达海、四弟噶赖、儿子塞赫和二弟阿达海的两个儿子查塔、莫落浑,再加上雅荪等人,酒席之间对于崇祯表现出的热情就较为接近阿谀了。 特别是出身低微,又是单身逃亡大明的雅荪,知道自己比不上杜度身份尊贵,也不及阿山一家人多势众,因此只能极力表现他渴望为新主效力的忠心了。 听完了雅荪向自己表忠心的言词之后,朱由检让王承恩取来了一只金杯,然后亲自倒满了酒水,起身持着酒杯说道:“雅荪将军说的,朕可不同意。” 雅荪和杜度、阿山听后顿时一惊,但是崇祯拿着杯子看着三人,微带醉意的说道:“朕得你、杜度、阿山三位将军,正是希望你们能成为大明的羽翼,助我大明翱翔于青云之上。 你们可以做朕的名臣、猛将,也可以做朕的朋友,但不可为朕之奴婢。在朕看来,尔等既然已经弃暗投明,愿意归属我大明,大明就是尔等之家,你们自然也是这个家的主人,岂有在自家做奴仆的道理。 雅荪将军这话说的太差,朕要罚你三杯,且上来领罚。” 雅荪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感激涕零的走上前去,从崇祯手中接过了足有拳头大小的金杯,毫不犹豫的一口饮了下去。 崇祯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酒壶,亲自再二再三的为雅荪添了两回酒,当雅荪交还金杯返回自己的座位时,已经有些脸色通红了。 杜度、阿山虽然比雅荪善于控制情绪,但是听了崇祯的话语之后,也是大受感动。杜度举杯向崇祯说道:“我等昔日愚昧不明,妄自动兵对抗天朝,实乃有罪之臣。然陛下不记过往,以仁厚待我等这些有罪之臣,臣等实在是羞愧不已。 臣入大明并未携带他物,不能奉以陛下,报答陛下之恩惠。但臣尚有一片丹心愿意以奉陛下,还请陛下准许臣为大明戍守边疆,讨伐不臣,以赎前过。” 听了杜度的言语,阿山和刚回座位的雅荪也起身向崇祯一起请求,希望皇帝能够让他们为大明出点力气。 看着一干女真人都向自己跪下请求任用,朱由检虽然酒意有些上头,却也没有爽快的答应他们。 他摇摇晃晃的从上首台阶上的御席上站了起来,然后走下了台阶,将跪在最前面的三位女真将领扶起之后,才对着后面跪着的女真人说道:“都起来,都起来,今日是朕宴请各位回到大明的欢庆之宴,都跪着算怎么回事,都起来说话。” 当一干女真人都被皇帝叫起身后,朱由检才对着面前的杜度、阿山、雅荪三人说道:“你们既然已经归属于我大明,朕自然是要用你们的。身为大明人,每个人都有为大明做出贡献的权力,当然也是义务。 但是如何去为大明作出贡献,我们总还是需要一个了解熟悉的过程。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为国家效力,这是朕的权力和责任。 诸位刚刚回到大明不久,朕对各位还不够熟悉,又要如何对各位量才是用呢?再加上,各位对于在大明如何做事,同样也需要一个学习了解的过程,否则就容易出现矛盾,这对于你们,对于别人都不好。 所以这些天,朕会派人带你们去参观下京城各处,让你们了解了解京城的发展和习俗,然后让大家挑选下想要从事的工作,再让人带你们去学习学习,看看是不是能够适合这些工作。 你们觉得,朕的提议如何啊?” 在崇祯温和的言词之下,杜度、阿山、雅荪三人并不敢有所异议,只能领着众人向皇帝接受致谢。 待到宴席散去,返回乾清宫途中的朱由检吹着冷风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他停下脚步对着身后的王承恩问道:“对杜度、阿山、雅荪三人的封爵,内阁可讨论出什么结论来了么?” 王承恩想了想说道:“内阁以为,对杜度、阿山两人封爵倒也没什么。毕竟前者是老奴的的长孙,他的投诚可以打击后金国内的士气。 而后者虽然在后金国内地位不及杜度,但是他跟随老奴征战日久,对于后金国的内情可谓极为了解,加上阿山一族基本都投入了我国,忠诚上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封赏阿山一个爵位,倒是可以让阿山一族为我大明安心尽忠,这也没有问题。 但是雅荪此人不同,不过是老奴身边一个奴隶出身的将领,深受老奴的恩宠,却又在老奴死后背弃了后金,可谓人品低劣。再加上,他投靠我大明也只是临时起意,所以只有单身一人投奔了过来。 内阁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性格反复无常,恐怕很难为我大明效忠。今日他畏惧黄台吉而投奔我大明,异日未必不会因为对我大明心存不满而再叛离。因此封赏此人爵位,恐怕有些不妥。” 崇祯抬头看了看远处,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被灯光所点缀的小路就如同是一条用星光筑成的天路一般,看上去格外的美丽。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才对着王承恩说道:“内阁还是考虑的太多了,今日的大明宗室和勋贵能够真正忠诚于大明的,也不知会有几人,更何况是这些新近归附的女真人。 朕之所以要封赏他们爵位,乃是因为他们是第一批投效我大明的女真人,雅荪虽然名声不显,出身也卑微,但是封赏他可以让女真下层将士看到另一条出路,降低于我大明为敌的意愿。 因此对三人封爵,不过是效仿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典故罢了。让内阁加快审议,如果他们认为封伯不合适,可以再降一等,封子爵就是了。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忠诚,想要让他们付出忠诚,我们总是需要给予相应的好处和信任。指望空口白话就能让他们付出忠诚,显然是一件不太可能之事。” 王承恩赶紧说道:“是,陛下。明日臣会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内阁,让他们加快对于三人爵位封赏的审议。不过,陛下打算如何安置这些女真人?老是让他们无所事事的困于一所宅邸中,臣恐怕他们到时会生出事端来。”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回道:“这些女真人除了打仗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特长。所以,最终还是要安排他们上战场的。 不过在这之前,要先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和对他们的品行有个基本的了解。除了杜度、阿山、雅荪三人外,其他女真人,年纪大的便安排一个闲差,年纪轻的让他们先去军校里学习一段时间,火炮、参谋、后勤三科就不要安排了。 杜度么就让他去宗教和民族事务委员会,负责对于女真人的政治宣传和安顿事务;阿山、雅荪两人多年征战,对于后金的战术和将领情报甚为熟悉,让他们先去军校任教几月,将后金的作战特点和将领的情报都讲述出来,以供总参谋部进行研究…” 当崇祯一行人来到通往西六宫和乾清宫的岔路口时,朱由检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踌躇了一阵后说道:“伊莎贝拉过几天就要南下了,朕去见见她,免得她出京之后犯了什么错误…” 对于崇祯欲盖弥彰的说法,王承恩完全没有异议,他很快让前面引路的太监们转向西六宫的方向。当然他心里倒也清楚,皇帝对于这位西洋女子看起来甚为迷恋,这让他有些担心周后和田妃日后的反应来了。 就在崇祯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施施然的朝后宫行去之时。在科尔沁部的格勒珠尔根城内,科尔沁部巴达礼、满珠习礼诸台吉正在宰桑布和的家中召开着会议。 在一间硕大的蒙古包内,被明国俘虏后放归的吴克善,和返回沈阳后被黄台吉派出的奥巴之弟布达齐分做在火塘的两侧,其余诸位台吉则围绕着火塘自由的散开坐着。 吴克善此前带来明国皇帝要求将布和长女海兰珠送往明国,以换取被俘的科尔沁部俘虏的消息,因为布和的不舍,终于还是被拖延了下来。 不过当布达齐从沈阳带来黄台吉的口信,要求让海兰珠前往沈阳探亲后。宰桑布和同科尔沁部诸位台吉都明白了过来,他们陷入了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 他们不是要把海兰珠送往沈阳,便是送往北京,完全没有了第三种选择。虽然台吉之中有不少亲近后金的人员,但是在后金出征明国挫败之后,他们也不敢要求将科尔沁部的未来同后金紧紧绑在一起了。 第51章 布和同女儿的谈话 这场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了深夜,诸位台吉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最终众人还是将这个难题交给了宰桑布和,就连奥巴的儿子和兄弟们都不愿意作出海兰珠去向的决定了。 毕竟他们都知道,如果让黄台吉知道,是在他们的主张下,才将海兰珠送往了明国,那么他们必然会受到后金的报复。而现在软禁在沈阳的奥巴首领还能不能回来,也就成了一个未知之数。 但是作为黄台吉的舅子和岳父,宰桑布和就算作出了什么决定,黄台吉也无法对他下手。毕竟在科尔沁部内,宰桑布和一家已经算是亲后金势力的代表了。 诸位台吉们向宰桑布和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最后一位起身离去的布达齐,对着宰桑布和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返回之前和兄长交谈过,兄长让我转告你一句话,科尔沁部的未来将取决于你的选择。” 宰桑布和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奥巴汗打算让我怎么做?他是想要我将海兰珠送往明国么?” 布达齐摇了摇头说道:“兄长倒是没有这么说,不过我这次同兄长他们一起出征明国,倒是亲眼见过了明国的实际状况。 在我看来,后金同明国之间的战争,还远没有到决出胜负的程度。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让科尔沁部完全投入到后金这一边,恐怕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另外明人手上还有上千科尔沁部的俘虏,若是我们拒绝了明国皇帝的要求,恐怕科尔沁部将会遭遇一次极大的损失。还会因此为我们科尔沁部竖立一个,无法取胜的敌人。” 所有人离去之后,布和便重新坐回了火塘之前,他取过了几根柴火架在了火塘之上,看着下方明亮的橘黄色火焰攀爬了上来,心里再次对海兰珠的去向思考了起来。 虽然他甚为疼惜这个长女,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局势,他倒是有些后悔了起来。要是早知道黄台吉对自己的长女也起了心思,那么他还不如此前答应了明国皇帝的要求,让海兰珠前往明国去呢。 作为科尔沁部的宰桑,40多岁的布和还处于一个年富力强的年龄,但是他在科尔沁部的威望,却依然不及他的父亲,因此也无法调和部落内越来越激烈的矛盾。 现在的科尔沁部内部最激烈的矛盾,无非就是亲后金派系和想要保持科尔沁部独立地位派系的斗争。 亲后金的科尔沁部贵族,大多是没掌握多少权力的年轻人。这些人年幼时大多有在沈阳生活的经历,和女真亲贵一起成长,因此他们在感情上还是倾向于亲近后金,认为两国合并并没有什么坏处。 而想要维持科尔沁部独立地位的,则是现在掌握科尔沁部权力的老一辈亲贵们。这些人成长于科尔沁部尚未衰落的翁果岱时期,见识过科尔沁部统一嫩江流域和女真数个部落的臣服。 因为林丹汗的压迫,科尔沁部不得不向原先的附庸女真部族请求结盟,但是并不代表这些科尔沁部台吉们,愿意再降低自己的身份,成为后金国的臣属。 就布和自己来说,他并没有那些老人这么傲慢,认为科尔沁部不能向后金臣服。但是他也同样不支持那些年轻贵族们,让科尔沁部成为后金国一部分的想法。 布和希望对外能够维持科尔沁部同后金的盟友关系,以此抵挡察哈尔部对科尔沁部的侵吞之心,如果后金真的能够统一整个蒙古各部,那么科尔沁部也未尝不可臣服于后金。 而对科尔沁内部,他希望能够维系团结各台吉。只要科尔沁部内部没有裂痕,即便后金的国力再强势,科尔沁部总还是能够保住一个半独立的地位的。 不过随着黄台吉扣押了首领奥巴,派人前来向他索取长女海兰珠之后,科尔沁部内部的裂痕终于显露了出来。 今天的会议之所以迟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就是因为大部分反对亲近后金的台吉,无法相信他会乐于将长女送去明国,担心在会上表态之后,会被他泄露给黄台吉,到时被清算而已。 虽然这些台吉们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但是布和很清楚,现在大家都在看着他的决定。 如果他将海兰珠送往沈阳交给黄台吉,那么科尔沁部的分裂也就在所不免。而想要将海兰珠送往明国,他却又要担心有人将消息传给沈阳,黄台吉会派人在半路上拦截海兰珠的队伍。 而且若是让黄台吉知道,他想要将海兰珠送往明国,恐怕还会拖累在沈阳的哲哲和布尔布泰。 当布和正在想方设法的时候,挡在门口的羊毛挂毯突然被人掀了开来。一个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的蒙古女子,竖立着一双柳眉,怒气冲冲的走进了蒙古包内。 这位身形健美,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正是布和的长女海兰珠。虽然她已经是出嫁过一次的妇人,但是从外表看起来,她和平常少女并无什么区别。 布和面前的火塘,因为海兰珠进入房内带起的寒风,顿时变得开始明灭不定了起来。 布和刚刚叹了一口气,还没有等他说话,海兰珠已经迫不及待的向他说道:“阿爸,我绝不会去沈阳,也不去明国。我就待在这里,守着阿爸和额吉,哪里都不去。” 布和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看着脸颊通红的她,除了满满的怒气之外,眼中还微微含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他心头不由一软,对着海兰珠招手说道:“奥黑嗯,来这边坐下,跟阿爸好好聊一聊,阿爸都和你很久没聊天过了…” 看着父亲额头上越来越明显的皱纹,海兰珠终于按捺住了自己的愤怒,默默的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布和看着火塘中的火焰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我的奥黑嗯啊,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我们选择什么,而是科尔沁部要如何生存下去啊。 在科尔沁部面前,察哈尔部是狼,后金是老虎,而大明则是一只巨象。 当初为了抵御察哈尔部这只狼,你的欧沃和奥巴汗向努尔哈赤低了头,同女真这只老虎崽子结了盟。 到了今天,曾经对我们科尔沁部虎视眈眈的察哈尔部,已经成为了一只失去了爪牙的老病之狼,但曾经是我科尔沁部依为坚强后盾的后金国,却成了一只爪牙锋利的成年老虎。 这只老虎比当初的察哈尔部更为强大可怕,而我科尔沁部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只老虎一口吞下去。 黄台吉扣下了奥巴汗,派人来索取你的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失去了选择。因为,你的阿爸根本无法,也无力去拒绝后金大汗提出的要求。 我的奥黑嗯啊,你知道比面对一只老虎更可怕的是什么么?是除了面前的老虎之外,在你的背后还有一只巨象正盯着你。 现在的大明就是盯上了科尔沁部的巨象,他能够帮我们拉住这只老虎尾巴,也能够在击败了后金之后,顺便踩死科尔沁部。 在老虎和大象之间,我们科尔沁部不过是一只弱小的绵羊而已。海兰珠啊,你觉得你的选择或是我的选择,对于老虎和大象来说有意义么?” 听完了父亲的诉说,海兰珠从进门以来的怒火终于渐渐散去了,她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张嘴露出了洁白的贝齿咬了咬自己嫣红的嘴唇,才下定了决心向布和说道。 “就算我们真的没有了其他选择,我也宁可去明国而不是沈阳。 虽说我们蒙古人没有汉人这么多规矩,但是我也不能忍受和姑姑、妹妹共一个丈夫。 这要传了出去,阿爸的颜面何存?今后奥巴汗他们又要如何看待阿爸?让我去明国吧,阿爸。” 布和转头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海兰珠,有些感动但还是带着一些迟疑的说道:“让我的奥黑嗯去明国,对科尔沁部的未来也许是一件好事。 但是阿爸还是很担心,你这一去能不能适应明国的生活,虽然那些来到草原的明国商人都说,明国的京城就像是一座天空里的城市,不管是吃的、用的、玩的,都是草原上从没有人见过的精美之物。 不过明国皇帝除了最初的两位皇帝之外,从来没有让一位蒙古部族的贵女进入过自己的后宫。 虽然这一位刚登基不久的明国皇帝,看起来同以往的大明皇帝有些不同。但是我们都不清楚,他向科尔沁部索取你的目的,究竟是想要让你进入后宫,还是只想羞辱下后金的大汗?毕竟你的姑姑和妹妹现在都是黄台吉的福晋。 若是前者,总算是为科尔沁部留了一条后路。若是后者,阿爸不仅会失去一个女儿,还会惹得黄台吉对科尔沁部产生计恨。” 海兰珠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睁开了如同星眸一般闪亮的眼睛,坚定的说道:“阿爸让我去吧,我会进入明国皇帝的后宫,不会让那位皇帝有机会羞辱我科尔沁部的宰桑家的。” 第52章 黄金、黄金 3月1日,海商协会的诸位代表离京返乡,澳门驻京代表也一起离开了京城。大部分海商代表返乡还是选择了旧有的驿站系统,只有郑芝龙、刘香、杨天生等人选择了一起坐船返回南方。 这些原本互相提防的海盗首领们之所以愿意放下心防一起回程,自然是为了要在归程商议如何征讨广南国的事务。就算是他们之中有人曾经有过什么其他想法,现在也不会作出什么愚蠢的行动,因为当前有一个更好的目标等待他们去实现。 在今日这只庞大的离京队伍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还是澳门驻京代表的队伍。这只队伍一前一后夹着两营军士,这让路上的其他人都远远的绕开了这只队伍。 朱由检此刻就在这只队伍中间的一辆四轮马车之中,他是来送别南下的伊莎贝拉的。虽说现在的朝廷官员们对于宫内之事已经很难再做干涉,但是让一名后妃离开京城,以另外一个身份行事,依然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是以,伊莎贝拉的这次出行,还是采取了秘密出行的方式。此次同后金作战中表现出色的张献忠和一位资历深厚的锦衣千户桂远,两人作为了伊莎贝拉南下的护卫,届时协助伊莎贝拉和安东尼奥主教掌握澳门的局势。 除此之外,海防二营还挑出了六百名日本籍军士,由数位向伊莎贝拉宣誓效忠的葡萄牙将领率领,从海上出发前往澳门。 虽然这次南下之行,被伊莎贝拉看的颇重,这可是她真正走向葡萄牙王位的开始,她自然是怀着极大的兴趣和激动的心情出发的。 不过她也很是明白,想要获得安东尼奥等人的支持,想要获得一顶真正的王冠,最为重要的还是她身边这位男子对她的宠爱。 因此即便是离开京城的最后一刻,她也还是在马车内痴缠着崇祯,想让皇帝时时记住她的美好。而对于崇祯来说,青春少女的伊莎贝拉,就像是一团热情奔放的火焰,让他情不自禁的陷入了进去。 毕竟在后宫任何人面前,他都要时刻提醒着自己是崇祯,是朱由检,不能做太出格的事。但是唯独在伊莎贝拉面前,他并不需要做这样的心理暗示,这也使得他更乐意同这位葡萄牙少女待在一起。 于是在马车内同伊莎贝拉肢体交缠的崇祯,一不小心就送出了京城五里之外,被马车外的吕琦数次催促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伊莎贝拉,亲了亲她的嘴唇,才道别着从马车上离开了。 走下了伊莎贝拉的马车之后,吕琦赶紧将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赶了过来,等待崇祯上车返回京城。 朱由检在上车之前,看着站在一边前来同自己告别的张献忠和桂远两人,不由停下了上车的动作,对着两人说道:“你们这次护送伊莎贝拉前往澳门,第一是要保护皇妃的安全;第二么就是要听从刘副使的指挥,一定要将澳门完整的接收过来,特别是澳门的炮厂…” 进入3月之后,随着内阁颁布了未来五年内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国策,和对中央及地方主官执政能力进行全面审查的政令。改革派官员的声势大振,而守旧派官员的声音顿时低落了下去。 曹于汴、李标、钱龙锡三人深感朝中形势大变,便先后上书请求致仕,想要脱离眼下的政争旋涡。朱由检循例挽留了一次,便同意了他们致仕返乡的请求。 在朝中人事进行调整的同时,历时一年半之久的黄金比兑白银战争终于到了尾声,在一部分倒戈的白银炒家的帮助下,黄金比兑白银不仅突破了1:15,还一度接近了1:19的价位。 中央、交通、山西三家银行在这场货币战争中大获全胜,不仅一举付清了欠债,还赢得了数千万元的利润。三家银行的资本从一年前的近五千万银元,上升到了现在的玖仟捌佰余万元。 参与投资三家银行的商人们,在过去两年内赚到的利润,差不多超过了他们过去十年内本业盈利的总和。虽然这些利润现在还只是一个账面数字,尚不能完全放入到他们的钱包中去,但是这种稳定而高速的赚钱速度,已经让投资的商人们激动不已了。 而最让这些商人感到惊喜的是,银行业务的发展不仅给他们带来了金钱上的收益,还在政治上给他们带来了好处。曾经连一个普通小吏都可以对他们呼来喝去,但是现在只要挂上银行的招牌,他们甚至可以同户部官员们平等的进行讨论。 这种政治地位上的变化,使得这些商人们意识到,只要有银行这块招牌挡在前面,他们的财产就能获得一定意义上的保护。这也让参与银行投资的商人们,开始将精力完全集中到了银行的业务上,希望将之真正的经营成为可以传之子孙的产业。 王府井大街挂着中央银行总行招牌的府邸内,三家银行17位股东正在讨论,关于三家银行合作和今后银行发展方向的会议。 自从皇帝召见了三家银行的代表,向他们提出了向海外发行纸币,以取代现在海外贸易中所使用的各种流通货币的计划后,立刻为这些商人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拿印刷出来的纸张去换取别人手里的真金白银,对于任何一个商人来说都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想法。这比此前他们抬高黄金比兑白银比价,还要有利可图。 毕竟储备黄金同样也是需要本钱的,而向海外发行纸币的成本,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海外各藩国及贸易商人,是否愿意拿金银和其他物资,来换取他们印刷的纸币而已。 对于个体的商人来说,也许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难题,但是对于现在同朝廷联系起来的三大银行来说,这却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在2年前开放各贸易口岸时,朝廷已经同中央银行合作,在各贸易口岸设置了货币兑换点。 这个货币兑换点的作用,就是将各国商人携带的不同种类的金银币,兑换成统一标准的大明元,在各个贸易口岸只有大明元才能进行合法的贸易。随着各贸易口岸的贸易额度不断增长,大明元在各国商人那里,也算是建立了一个基本的信用。 因此三家银行的商人同海关人员进行商议之后,认为将纸币推行到海外去的关键,还是在于纸币可以购买到大明出产的各种商品。而在海外收到纸币的大明商人,通过统一结算汇兑的方式,又可以让银行从中抽取固定比例的汇水,这是一门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刚刚被户部任命为大明进出口银行行长的张国纪,向三家银行的十多位股东描绘了一下,大明进出口银行未来光辉的前景之后,突然话题一转说道:“诸位银行的股东们,虽然大家投资的并不是同一家银行,但是我以为,现在三家银行都是有着一个共同目标的。 这个共同目标是什么?就是确定大明的货币定价权在我们手上。不要看我们刚刚打赢了黄金和白银的比价战争,但是我们实际上并没有获得完全的胜利。 截止到3月1日,我们三家银行手中握有的黄金储备是120吨,内务府存放于中央银行的黄金是30.2吨,户部存放于中央银行的黄金是5.7吨。也就是说,我们和朝廷的黄金储备加在一起,大约是155吨出头一点。 一两黄金是37.5克,155吨黄金就是413万余两。按照1:15的比例兑换成白银,就是6000余万两。因为这一次的黄金汇兑上升,这批黄金我们大约升值了近3000万两,这就是4200余万大明元。 这看起来大约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大约还有大致相当于这些数量的黄金,被储藏在民间。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打赢了眼下的战争,但是我们并没有完全取得对于黄金的定价权力。 只要我们抛出黄金的数量超过10吨,那么市场上就会有大量的黄金抛售出来,那么我们就无法锚定1:15的黄金对白银比价,拥有大量黄金的我们就会蒙受巨量的损失。 所以我们想要保住自己的资产不断增长,就必须脱离被巨量白银支配的市场,要用纸币取代白银成为流通货币。只有将白银从流通货币的地位驱逐下去,黄金才能真正成为一种稳固而不变的财富。 将纸币和白银进行脱离,这不应当只使用在海外贸易区域,我以为在时机恰当的时候,也应当在国内进行推行。请大家仔细的想一想吧,我们现在在大明境内发行的纸币还不到2亿大明元,但是我大明去年在国内的贸易总额,光是户部的统计数额就已经超过了6亿5千万大明元。 也就是说,超过半数的贸易中还在使用白银、铜钱等货币,甚至是以物易物。这对于我们银行来说,就是一笔极大的损失。但是如果我们想要增加货币发行的数目,就必须要增加贵金属保证金,就目前来看,我们增加的保证金数目,远远跟不上贸易增长的速度。 如果市场上的货币无法满足贸易的需求,那么按照陛下和朝廷的做法,就一定会开办第四、第五…家银行,通过收集沉淀在民间的资本来扩大发行纸币数目。这种做法对于我们三家银行来说,显然是不利的。 因此我们三家银行必须联合起来,利用我们联合之后的庞大资本打压各地经营钱业的商号,尽可能的消除未来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在一个便是加快对于黄金的囤积,不仅仅要收购国内的黄金,也要在海外搜索金矿。 只要我们手上的黄金超过300吨,那么黄金和白银的汇兑比例大约就能真正稳固了。而当我们手上的黄金超过600吨,那么我们就能对黄金的价格进行随意的调整了。而如果我们能够将黄金储备达到1200吨以上,那么我认为大明元就应当同白银进行脱离,而单单以黄金进行计价了…” 第53章 价格革命 三家银行17位股东在中央银行总行内召开的这场会议内容,很快就被人记录了下来送到了崇祯的手中。 看完了会议纪要之后的崇祯,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在他看来,这些商人追逐黄金的想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一群商人坐在一起不讨论怎么增加自己的财富,那才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不过从这份会议纪要中,崇祯倒是看出了一些其他东西。比如这些商人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些对于银行一无所知的土包子了,他们终于开始对银行的业务和作用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知道了货币、纸币和财富的区别。 这种惊人的学习速度,还是让崇祯感到了有些吃惊。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银行利润的追逐,使得这些银行的股东们,开始慢慢的向无血无泪的资本家方向蜕变了。最为显著的一点便是,在这场会议中有11人赞成了,张国纪说的:三家银行未来当以储备黄金为优先选择,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将白银从流通货币中驱逐出去的主张。还有3人弃权,2人反对这个主张。 也许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些银行股东想做什么,但是朱由检却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一次的黄金汇兑白银货币战,让三家银行从国内的白银储备者手中直接掠夺了数千万大明元的利润,而他们付出的成本并不算大。 如此成功的生意岂能不再来一次,如果能够将白银从流通货币中剔除出去,这一次三家银行的利润便会是以亿元来衡量。毕竟以大明这样的体量解除了白银货币的流通地位,必然会引起整个世界经济体系的地震,因为这个时代全球将近一半的白银产出都在流向大明。 如果大明出口的货物无法以白银进行结算,那么欧亚各国要么就是寻找能够替代中国商品的他国产物,要么抑制本国的需求,要么便是输出黄金。如果他们选择了最后一项,就等于是让大明建立了17世纪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从此大明元的纸币便是黄金。 不过这个理想虽然很伟大,但是就目前的现实来说,还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想要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就必须让大明的商品在世界市场上占据优势地位;拥有一支可以抵达全球各地,并可以维护大明商业的强大海军;最后便是黄金的储备量不能过低。 就眼下来看,这三个条件也就第一条勉强有点样子罢了,后两条连个影子都算不上呢。不过把这作为这些大明商人作出的未来选择来看,倒无疑算是选对了方向。 朱由检放下了会议纪要之后,便对着一边的吕琦说道:“去请郭先生过来一趟,另外在社会调查局下面设立一个金融监控小组,专门负责对于银行内部消息的监控,每个月整理一份纪要出来给朕了解。” 吕琦答应了一声就准备下去,却不料崇祯对着他再次强调了一次:“记住,只是监控消息,其他什么事都别做。” 吕琦顿时停下了脚步,对着皇帝慎重的回道:“臣一定会严加挑选人员,不会让外人知道金融监控小组的活动的。”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传话。片刻之后,同在文华殿的郭允厚就被吕琦带来了房间。 借着黄金汇兑的上升,户部提前购入的黄金平白赚了将近一百万两,这使得身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在听到了这个汇报之后也舒展了不少眉头。 自他接手户部以来,户部的收入固然是节节提升,但是在支出这一块,同样是如同正月里的烟火一样,一路窜升到了让他难以入睡的高度。 能够不依赖加税,而意外的得到这么一笔浮财,对于郭允厚来说,实在是没有比这更让他感到开心的事了。 因此在见到崇祯的时候,他的脸上难得的挂着一次微笑。朱由检同他稍稍寒暄了几句,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郭先生,朕今日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谈一些经济问题。朕想先生应当知道,最近市场上黄金飞涨,白银暴跌的消息了吧?” 郭允厚点了点头,心情愉快的说道:“不错,臣知道这事。臣以为这是件好事,因为黄金的上涨,国库里的黄金倒是升值了不少,替户部解决了不少问题啊。黄金如果再升一两个价位,臣觉得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朱由检看着他却摇了摇头说道:“朕的看法倒是同先生的不太一致呢,朕倒是觉得白银继续下跌,同样会替我们带来麻烦。 之前大明是闹钱荒,银贵而铜钱贱,所以江南物价过贱,打击了江南各手工业者的生产积极性。而白银价格的下跌,在以往都会在市场上自动调节过来,反应在白银和铜钱之间的兑换比例上。 郭先生也清楚,这一次黄金升的太快,白银跌的太猛,因此市场上的反应有些不够及时,所以现在铜钱和白银的比兑还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朕参照了西洋传教士所记录的,他们各自国家在西班牙发现美洲银矿,导致白银价格暴跌之后,国内物价的变化曲线。 朕以为,很快大明也将会进入类似于他们国家一个物价飞涨的价格革命过程。一个因为白银价值的下跌造成物价普遍上涨的时期,朕把这种经济状况称之为:通货膨胀。” 郭允厚接过了崇祯递过来的一本册子,仔细的翻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着皇帝有些不能相信的说道:“过去一百年里,西班牙的物价涨了四倍,英国的物价涨了三倍,其他欧洲国家的物价涨幅,也就在两者之间。这样的涨幅下,难道这些国家还没有发生暴乱吗?” 朱由检看着郭允厚说道:“欧洲这些国家同我们大明不同,虽然物价上涨让一些平民的生活变得非常艰难。 但是对于这些国家的上层贵族、大商人和工商业者来说,从美洲近乎无偿获取的金银,使得他们拥有了近乎无限的财力,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去镇压那些起来暴动的民众,也能拿出一部分物资来安抚另一部分民众。 此外,打开了新航路的欧洲人,他们对于美洲、非洲、亚洲的殖民掠夺,也需要那些国内的无产者去开发。 所以,欧洲各国在发生了物价飞涨的价格革命之后,还能继续统治下去。但即便是如此,过去几十年里,欧洲各国之间也在不断的爆发战争,以消耗那些多余的人口,这场战争到现在也没有看到结束的迹象。 而我大明既没有一片可供掠夺金银物资的美洲大陆,也没有一片可以稳定进行殖民的土地,即便是想要发动战争消灭国内的不稳定因素,我们也负担不起发动战争的费用。 所以,如果我们眼睁睁看着价格革命的发生,而同那些欧洲的国王贵族一样袖手旁观的话,那么大明的百姓,特别是北方的百姓必然是要揭竿而起的。 在白银价格不断低落的今日,那些曾经将白银窖藏起来的富户商人,一定会试图将白银投入市场,更换成更能保存价值的东西。 在今日的大明,能够保值的无非是黄金和确实的生活物资。黄金的数量本就比白银稀少,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人们一定会选择保有黄金而先抛出其他货币,就像他们此前窖藏白银的举动一样。 一旦过去数十年来,通过海外贸易流入大明的窖藏白银开始流向市场,那么短时间内大明的市面上的物价,将会被推高到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价位。 这些物资并不是流向需要它们的消费者手中,而是流向了想要囤积居奇的商人们的手里。朕召郭尚书过来,便是要问一问,户部可有准备好应对这样的局面了么?” 对于崇祯的问题,郭允厚只能沉默以对,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放弃了思考看着崇祯问道:“臣愚钝,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陛下既然已经预见到这个景象,想来总是有了应对之法,不知陛下可否明示?” 朱由检双手合掌挡住了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放下双手,看着郭允厚说道:“老实说,朕其实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倒是有一个笨办法觉得可以试一试。” 郭允厚毫不迟疑的回道:“还请陛下说出来听听吧。” 朱由检将双手往前摊开,然后开口说道:“想要干预市场上的物价,而又不想扰乱民生的话,自然是由朝廷拿出一笔资金来,先囤积一批物资。 当市面上物价上涨的时候,朝廷抛出手中的物资以平抑物价,从而稳定住市场的价格。” 郭允厚顿时回道:“这恐怕不太可能,朝廷手里没有这么多资金,而且如果局势真的如陛下所设想的那么糟糕,那些商人完全可以吃下朝廷手中的物资,让我们的干涉变得毫无作用。”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所以我们要对这个方案进行改进。去年和前年在陕西灾区实施的粮票制度,使得灾区大多数灾民获得了救济。而去年遵化围城战中,遵化军民采用的战时配给制,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如果我们想要让朝廷的物资流入到平民手中,而不是那些奸商手里,那么颁行实物配给制度,也许会更合适一些。 对于百姓来说,日常所需最为重要的不过是穿衣吃饭。以朝廷的财力控制市场上所有的物资显然是力有未逮,但是在朝廷政策的保护下,对粮食、棉花、棉布、煤炭进行干预,那还是有机会的…” 第54章 毕自严可用 郭允厚仔细听完了皇帝的主张,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之后,终于还是承认在目前的局势下,似乎只有这个方法最有实现的可能性。 看过了皇帝交给他的资料,郭允厚自然也清楚的知道,皇帝对他所说的价格革命一事,并不是虚言恐吓。欧洲各小国因为新航路的开启,从而获得了大量的金银,最终导致国内物价的暴涨。 而现在大明刚刚完成了一次黄金比兑白银价格的调整,这一次的调整必然会让大量被窖藏起来的白银出现在市面上,这就如同欧洲各国突然流入了大批金银的过程相仿。 如果大明这些年都风调雨顺,物价的上涨也许对大明社会造成的破坏还没有这么强大。但是这些年北方各地连续受灾,使得北方地区的经济民生已经变得非常凋敝了。而偏偏北方的粮食和布匹等物资,又需要从南方输入。 今年北方各地的天气看起来似乎比前几年要好,但即便今年是一个丰收的年景,北方的粮食和布匹也是无法自给自足的。现在北方唯一具有优势的几样大宗商品,无非是钢铁、煤炭和棉花三样,还有正在快速发展的棉布、皮革、玻璃和化学物品等商品。 不过这些产业主要还是集中在北直隶、山东、山西三地,受灾最为严重的陕西地区和更为贫瘠的甘陇地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物产可以输出。 即便是以现在的物价,朝廷对于北方百姓的日常需求,也只能说是勉强满足了大部分人的需要。如果现在的物价再翻上一倍,那么北方各省勉强稳定住的局面显然就要被打破了。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糟糕的局面,作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自然是要为此负责的。就算他不想负责,对民乱四起而束手无策的朝臣们,也会将这个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衡量了利弊之后,郭允厚终于对着崇祯说道:“臣赞成陛下的意见,臣也认为实施实物配给制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过陛下,就算只是收储粮食、煤炭、棉花和棉布,光是凭借户部的财力恐怕也有所不足,毕竟这可不是一时一地,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结束的制度。 而且实物配给制度开始实施之后,通过配给制配给百姓的物资,价格必然会大大低于市场价格。掌握配给物资的官吏,未必不会见利忘义,到时朝廷花了大把的银子,好处却落到了胥吏的口袋中,而百姓却把怨恨归于朝廷,这便是臣最为担心之事。” 对于郭允厚的疑问,朱由检似乎早有准备的说道:“先生说的不错,如果管理不当的话,配给制实施后的确有可能出现你说的这种状况。 所以等韩一良办完两淮盐引案之后,朕便会让他带领廉政公署专门负责,监察实物配给制的实施。另外关于配给制的组织实施,朕也打算由户部专门组建一个部门负责,除了你、内阁和朕之外,其他人不得过问这个部门。 实施配给制必然会需要大量的资源和人手,除了从中央各部及地方官员中选派人手之后,朕希望你可以尽可能挑选两京各所大学出身的学生组建这个部门,一切规章制度都可以由你们自己讨论制定。 制定配给制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稳定社会形势。从今日的大明来看,通货膨胀对于北方百姓生活影响更大,南方百姓因为商品经济较为发达,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不仅不会打击南方的经济,反而有利于促进当地的手工业制造成长。 所以,为了尽可能的减少配给制实施所需的资金,和更快的推行配给制。朕的意思是,我们首先在北方实施配给制度,以秦岭-淮河为分隔线,此线以北先实施配给制,此线以南暂时不推动配给制度。 推行配给制时,应当有以下这些原则:先保证城市物资供应,再向乡村延伸;先保证军队、官吏、工人的物资供应,再照顾其他市民阶层;先保证妇孺的物资供应,再考虑青壮劳动力的供应。 配给制度一旦确定下来,除了朕和内阁有权进行调整,先生有权进行反应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干扰配给制度的实施。若有违背者,一律先行剥夺其宗室、勋戚、官员、士绅的身份,然后进行问罪处置。 至于实施配给制所需的资金,朕以为可以从此次三大银行黄金升值的盈利中拿出一部分,成立一个1千万-1千5百万之间的平准基金,专门用于收储粮、油、面、糖、棉花和棉布等民生物资。 为了保证户部能够优先收购到以上这些物资,朕打算授予户部在北方地区的粮食和棉花的征购权。在秦岭-淮河以北地区,任何没有得到户部批准的商人,都不得在当地收购小麦、稻米和棉花,有违反此令者,户部可以没收货物并进行处罚。” 当崇祯诉说的时候,郭允厚还在连连点头,但是等到皇帝说完之后,郭允厚却久久未能出声,他犹豫了好久才对着皇帝问道:“让三大银行拿钱出来操办这个平准基金,虽然也许会有人不乐意,但即便是陛下不出面,臣自信还是能够说服那群商人的。 不过臣只担心一件事,户部成立了这个实施配给制的部门,又拿到了北方各省的主粮和棉花征购权力,但是这样一来这个部门岂不是绕过了地方官府和当地士绅,直接同地方上的百姓发生了联系。 这个主粮和棉花的征购权力,必然会损害到当地大户和士绅的地主利益,因为这无疑是要求他们以低价出售自己的财产。而配给制的实施,同样会打击当地商人和士绅的商业利益,因为这等于是剥夺了他们从事粮食贩卖的商业机会。 臣担心,配给制和征购制颁布之后,会不会引起北方各地士绅地主的群起反对?”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先生的担忧的确是存在的,不过朕已经反复考虑过了,我们现在要吗是面对北方各地农民的暴动;要吗就是面对各地士绅地主的反对。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镇压暴动的农民,朝廷要出钱出力不说,还要负担被这些暴动农民破坏的地方经济;如果是镇压对朝廷不满的士绅地主,我们起码还能拿他们的土地分配给当地农民,以赢得当地百姓的支持。 所以,户部需要考虑的是,不要让这些士绅地主们一起联手反对朝廷,这样我们就能控制住北方的局势。所以我打算将各县的士绅会议纳入到配给制在地方的管理体系当中去,让各地的士绅会议获得一部分利益,从而瓦解他们的联合。 当然北直隶地区作为环神京最重要的屏障基地,这一地区的百姓应当获得更多一些的优待。现在最为重要的是,这个新组建的部门需要一个合适的领导者,先生觉得什么人比较合适?” 对于皇帝的大实话,郭允厚也只能报之以苦笑。这个新组建的部门虽然握有极大的权力,但也必然会遭到北方士绅们的痛恨,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不过推动配给制不越过秦岭-淮河一线,倒是将短时间内的阻力降到了最低。南方士绅地主也许会抱怨北方的配给制,但是他们还有南方的市场,因此也不会走向极端。 而北方的士绅地主,陕西等地因为连年灾害,不要说地方百姓,就是当地的士绅也有些难以为继了。这些士绅相比起自家的家产,也许现在更为担忧当地的社会治安会不会威胁到家族的生存。 山西、河南两地士绅刚刚被朝廷打压过一次,现在似乎还很老实。而北直隶地区的士绅,大部分都和内务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因此唯一有胆子反抗朝廷政策的,大约也就是山东的士绅了。 但即便是以山东士绅的力量,也不是随便那个官员能够抗的下来的。也许这些士绅大约会屈服于皇帝的高压,但是事后必然会报复领导这个部门的官员,就好像当年他们对付张居正一般。 郭允厚正思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顿时安定了心情,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臣倒是想到了一个适当的人选。不如让顺天府府尹毕自严掌管这个新部门,此人做事干练,又颇具经济之才,让他负责配给制的实施,应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崇祯想了想说道:“毕景会么?他这两年治理顺天府,干的倒是挺不错的。也罢,你去和他谈谈,看看他的意思如何…” 郭允厚同崇祯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才从皇帝的值房内走出来。刚刚他进去的时候可谓心情放松,但是见过皇帝之后,他的脚步明显沉重了不少。 而值房内送走了郭允厚的朱由检,心情也没有轻松多少。成功阻止了后金军队绕道入侵京畿地区的企图,曾经让他以为接下来可以轻松一阵了。 但是舒心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因为推高黄金价格而导致银本位的大明经济出现通货膨胀的风险就向他袭来了。 在现在的市面上,一两官铸太仓银可以兑换1.4个标准大明银元,或是1.45元纸币。而私铸银即便是成色好于太仓银,也只能兑换到1.35个大明银元,或是1.4元纸币。如果成色较差的银两,还要加上各种汇水。 但即便是如此,人们也开始习惯于先去银行兑换成银元和纸币,再进行贸易或是缴纳税赋。因为现在官府征税的标准,便是以银元和纸币为准,如果采用白银和铜钱进行缴纳税赋,还要额外贴补火耗,一番换算下来实在是不划算。 特别是当白银价格下跌之后,用白银计算物价几乎是一天一个价格,倒是银元和纸币的定价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因此市面上原本流通较少的白银,突然就变得普及了起来。 从各地银行网点传回的物价情报到了崇祯手里时,比当代人更为敏感的他,顿时意识到了通货膨胀的风险。这使得崇祯不得不找郭允厚出来,商谈出一个对策来。 郭允厚的表现始终没有超出崇祯的估计,因此他便不得不抛出了配给制,想要以计划的手段来抑制通货膨胀的速度,好让大明有机会调整经济的结构。 现在色子是抛出去了,却不知结果是不是如他设想的一般呢,朱由检双手握拳支着下巴想着。 第55章 鄂尔多斯部的投顺 世界上的好事和坏事总是交错的发生的,当崇祯正忧心于即将出现的通货膨胀对北方经济的冲击时,倒是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 鄂尔多斯部留在京城的萨囊·彻辰,这一日入宫求见崇祯,给朱由检带来了一个消息,鄂尔多斯部年轻的济农额磷臣,带着鄂尔多斯诸部首领组成的使团正前往京城,准备前来陛见皇帝。 对于大明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作为在蒙古各部中地位超然的鄂尔多斯部,一向只谨守自己的本分,主持成吉思汗八白室的祭祀活动,很少参与到蒙古内部的政治斗争中去。 此前林丹汗西迁,领军攻打了右翼蒙古诸部,虽然济农额磷臣让萨囊·彻辰带了一部分兵力去协助了顺义王,但是鄂尔多斯内部也还是有人觉得,他们不应该介入到蒙古左、右翼的争斗中去,毕竟林丹汗可是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 之后明国出兵帮助右翼蒙古各部保持了独立地位,而蒙古右翼诸部也就顺理成章的依附于大明了。但是鄂尔多斯部因为距离大明较远,且偏据于黄河西面的高原之上,反倒是距离占据了土默特川的察哈尔部更近一些,因此大部分部落首领都认为保持现在的独立地位更有利一些。 在鄂尔多斯部的这些首领看来,保持鄂尔多斯部的独立地位,既可以从明国那里获得贸易的好处,又能够继续从包括察哈尔部在内的蒙古各部中收取祭品,这比单纯的倒向另一边更能维护本部落的利益。 不过这些首领们显然相岔了,他们以为主管祭祀八白室的鄂尔多斯部地位超然,所以即便是察哈尔部占据了土默特川,也会如同之前的土默特部一般,每年给他们提供祭品,而不会插手祭祀之事。 但是,在明国的主持下,同右翼蒙古分隔了内蒙草原的林丹汗,虽然没有达成吞并右翼蒙古诸部的目标,却比预想中更快的稳定了对于土默特川的统治。 林丹汗将察哈尔部西迁,可不是为了仅仅来和右翼蒙古诸部打上一架,抢夺了土默特川就算完成任务了。他能够动员左翼蒙古诸部西迁,一方面是因为后金的武力威胁,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竖起的重建一个统一的蒙古帝国的旗帜。 现在因为明国的插手,使得察哈尔部暂时无法以武力统一右翼蒙古诸部,林丹汗便打算从蒙古人的宗教信仰和对成吉思汗的尊崇入手,先从思想上统一各部的蒙古人。 鄂尔多斯部世代守卫成吉思汗陵墓和祭祀八白室的职责,使得这个部落在蒙古各部中有着一个特殊的地位。林丹汗自然想要插手鄂尔多斯部的内务,让这个部落完全听命于自己,从而使得察哈尔部通过掌握八白室,来确立对蒙古各部的领导权力。 为此,林丹汗便将察哈尔部供奉的蒙古国圣物也转到了鄂尔多斯部用以祭祀,除了留下代表大蒙古国的九游白旗之外。因为这些察哈尔部供奉圣物的转交,林丹汗便开始插手鄂尔多斯部祭祀八白室的事务,将收缴蒙古各部祭品的权力纳入到了自己名下。 林丹汗的这种做法,使得原本鄂尔多斯部内部最为支持他的部族首领们都大失所望了。他们原本是想要借着支持林丹汗的名义,压迫年轻的鄂尔多斯济农额磷臣对他们作出退让,维护他们在部族各项事务上的权益而已。 但是现在林丹汗却连整锅羊肉都想要端走,连口汤水都不想给他们留下。这些部族首领对比了下投靠明国的右翼各部的日子,立刻觉得如果鄂尔多斯部一定要选择一方进行投靠,那么他们还不如投靠明国更合适一些。 起码明国拿走了他们一些权力之后,还有足够的经济利益可以补偿给他们。特别是从关内运来的砖茶、棉布、瓷器、丝绸等生活物资,都不是察哈尔部能够提供的。 在加上,林丹汗在这个冬天趁着后金同明国打仗没人妨碍他,便在蒙古各部落中大肆推动黄教信徒改宗的事。察哈尔部的牧民们固然是大为抵触,鄂尔多斯部的牧民们更是怨声载道,纷纷向济农额磷臣诉苦。 本就对于林丹汗采用武力进攻右翼蒙古各部感到不满的年轻济农,在本部落内部事务中多次受到林丹汗派人干扰,更是增添了不少反感的他,便在这些首领和族人的劝说下,终于决定向明国靠拢。 因此额磷臣借口前往五台山朝圣,带着一批鄂尔多斯部的首领们进入了关内,并给留在北京的萨囊·彻辰写了封信,表示想要进京陛见崇祯,希望能够获得同右翼蒙古诸部相等的待遇。 对于这种好事,朱由检自然不会反对。有了鄂尔多斯部的归附,相当于未动一兵一卒,而大半个河套地区却重新回到了大明。这不仅进一步动摇了蒙古诸部对于察哈尔部的向心力,还极大的改善了大明西北的战略局势。 从辽西到兰州的外长城地区,出现了一条蒙古内附部落的居住区,这不仅给大明西北、北面的长城防线设立了一条警戒区,还为缺乏牧场的大明提供了稳定的马匹来源。 林丹汗现在想要同大明交恶,就必须要担心被大明两路夹击,还要担心被后金抄了后路。他想要南下进入青海、西藏,占领蒙古各部人民在精神上的源泉之地,也需要先问过大明才行了。 在这种局势下,林丹汗只要还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遵守同大明的盟约,维护两者之间的盟友关系了。朱由检听完了萨囊·彻辰的来意之后,顿时大喜的跳了起来,走到了萨囊·彻辰身边问道:“那么额磷臣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他现在已经到达什么地方了?朕这就派出使者去迎一迎他,也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 虽然今日屋外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但是上书房的位置却无法直射到阳光,因此书房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不过当崇祯走向萨囊·彻辰的时候,这位年龄同他相仿的明国皇帝以一种平易近人的姿态,让他觉得这间房子的光线还是相当合适的。 对于崇祯的重视甚为感动的萨囊·彻辰立刻回道:“以臣的估算,此刻济农大约还在丰镇,陛下若是能够准许济农上京,臣愿意前去迎接济农等人。”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光是你去可不行,那不是太过怠慢朕的客人了么。王伴伴,你替朕写一道诏书,让福王世子代朕去迎接鄂尔多斯部济农额磷臣,恭顺侯吴惟英和彻辰一起作为副手,协助世子操办此事。迎使所需费用,从内务府内拨付,就不必同外朝去伸手了。” 萨囊·彻辰顿时向崇祯拜倒为济农致谢,安抚了萨囊·彻辰几句之后,朱由检便让吕琦先将他送出宫去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朱由检突然又转身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再替朕写一份诏书,通过总参谋对曹文诏下令,让他派出一营骑兵保护鄂尔多斯济农一行人上京,朕不希望他们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户部的官衙内,从皇帝那里得到命令的郭允厚,这一日召来了毕自严,向他交代了户部想要设立一个新部门,以在北方实施配给制,并希望他来担任这个新部门的主事者。 对于郭允厚对自己的示好,毕自严感到有些不解,虽然郭允厚并不算是阉党中人,但是他对于东林党人也并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东林党人虽然好言谈,但做事却往往脱离实际,除了加剧朝中的党争之外,对于眼下的时局却并没有什么帮助。 正因为郭允厚对于东林党人所抱有的这种观点,使得他成为了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官员,因为户部的特殊地位,也使得朝中争斗的两方官员,都乐于见到郭允厚保持中立的地位,因此也没有人会去找他的麻烦。 毕自严虽然同样厌恶党争,但是他还是认同朝中的执政权力,不能长久的被一群没有底限的官僚所掌握的观点。因此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现在他却听到郭允厚邀请他来主持户部新设立的部门,这不由让他有些愕然。 看着毕自严正在猜测自己的用意,郭允厚不由笑了笑说道:“景会不必有太多的顾虑,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只是这个配给制关系到今后数年内北方各省的百姓生计,若是托付给一个不恰当的人选,陛下失望倒是小事,我担心若是小民无法维持生计,恐怕北方各地就要烽烟处处了。 所以我思考再三,方才在陛下面前推荐了你。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大约只有景会你才能办的下去,仅此而已。” 毕自严想了想,对着郭允厚回道:“在我答应之前,不知尚书大人能不能帮我解开几个疑问?” 郭允厚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我能解答的,自然不会有所保留。” 毕自严想了想说道:“那么我想知道,这个所谓的通货膨胀,你和陛下有多少把握,它是一定会发生的?” 郭允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面前的桌上拿出了一叠文件递给了毕自严,方才说道:“和陛下谈过之后,我让人收集了各地的物价资料,你可以先看看。” 毕自严看了良久,终于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果你和陛下猜测的没错,那么配给制实施的过程中,打算如何逐步延缓这次通货膨胀的过程呢?” 郭允厚思考了下说道:“只要北方没有出现大型的灾荒,那么我和陛下都认为,每年的粮食、棉花、布匹和煤炭价格,上涨幅度应当控制在5-8%之间。 参考了欧洲各国价格革命的物价变化,我和陛下认为,物价上涨一倍应当算是最乐观的估计了。我和陛下都认为,如果能在10年内将物价调整到位,对于百姓的生计应当是冲击最小的…” 第56章 私心 崇祯让王承恩将新军将领授衔名单交给内阁审核时,内阁诸人对授予新军将领军衔并没有什么意见,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武人散官的变种,虽然皇帝改变了散官的名称,但对于朝廷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因此众人并没有过多的反对。 但是对于册封孙承宗为元帅的诏令,却将近有一半人表示了反对。虽然皇帝已经注明,这个元帅军衔不是统领诸军的都元帅官职,并不会拥有自己的官署和部队。但是在国家发生意外时,元帅自动接管全国军队的权力,不受内阁的干预。仅仅是这一条,就已经让这些阁臣感到坐卧不安了。 张瑞图是其中反对的最为坚决的一人,他对着众人说道:“按照总参谋部设定的军衔制度,元帅之下是大将、上将、中将和少将四个阶级。 但是现在除了孙恺阳受封元帅一职外,大将、上将两阶空缺,中将不过册封五人,少将约20余人。也就是说,孙恺阳在新军中的地位远超诸将,若是他想要做些什么,根本没人能加以掣肘。我们固然知道孙恺阳品行高洁,但是我们身为阁臣的责任,难道不是将一切危险杜绝在萌芽之中么?” 郭允厚顿时不满的反驳道:“此次新军出征立功不小,若是按照以往的规则赏赐金银和世爵世禄,那么就算是将户部搜刮一空也难以满足立功将士的需求。 更何况,以今日大明的财政,缩减亢官亢员减轻百姓负担才是正理。现在因为张阁老莫须有的担忧,就要违背内阁此前对于淘汰亢官亢员的决定,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张瑞图等人对于孙承宗地位提升的担忧,最终还是败退在了现实的财政问题面前。在郭允厚的据理力争之下,徐光启、李天经都选择了支持通过这份军衔授予名单。 钱谦益盘算了许久,也终于投了郭允厚一票。黄立极冷眼旁观着会议上气氛的变化,终于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充分进行过交流了,我看不如就直接对这份名单进行投票,以决定内阁要不要通过名单好了…” 投票的结果自然还是毫无疑问的通过了,当日结束了内阁的事务之后,张瑞图并没有直接返回府内,而是绕道前去拜访了同乡礼部侍郎林欲楫。 林欲楫和张瑞图同为晋江老乡,虽然林欲楫小了张瑞图六岁,但是两人却都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因此关系可谓比较密切。 和张瑞图不同,林欲楫家世良好,属于官宦世家。林之长女又正同张瑞图的儿子谈婚论嫁之中,所以两家之间还是更为亲密的姻亲关系。 当然,在张瑞图看来最重要的一点是,林欲楫还是他重要的政治盟友。听到张瑞图来访,林欲楫立刻亲自出来迎接,将他带入到了自己的书房内叙话。 在书房内,林欲楫听完了张瑞图讲述了内阁中发生的事情之后,沉思了一阵方才对着他说道:“长公兄今日还是有些急躁了。” 张瑞图心里顿时有些不太舒服,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仕济以为,我今日反对孙恺阳封帅是不对的么?” 林欲楫谨慎的回道:“不是不对,只不过弟觉得,在这个时间上纠结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而已。” 张瑞图有些疑惑,“不合时宜?仕济这话是如何说的?” 林欲楫看着他说道:“长公兄难道不清楚么?现在朝野上下关注的,是内阁刚刚推出的督抚防区定议和本年度的京察。 十个总督区的设立和20多个巡抚的人事调整,不知道牵动了多少资历合适官员的心,他们此刻只想着从中分一杯羹,那里会在这个时刻同陛下去顶牛? 而今年的京察据说极为严格,除了都察院派人之外,还要从其他部门中抽调人选,组建各省的巡视小组,对地方官员进行评价。地方官员唯恐被此次京察刷下马,现在都派人入京打听相关的情报,根本无暇关注其他事情。 长公兄反对封孙恺阳为元帅,固然是维护了正道。但若是陛下一意孤行,就算是内阁退还了封赏名单,也一样阻止不了陛下对有功将士的封赏。更何况现在内阁中反对的声音,也只有长公兄等寥寥几人而已,根本改变不了现在的局势。” 张瑞图思考了片刻,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那么照你这么说,我难道什么也不做,就任由事情就这么发生下去么?” 林欲楫思索了一阵,方才回道:“弟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从明面上进行反对,恐怕已经抵挡不住陛下的主张了。弟以为,倒不如找一找其他的办法。比如让人给孙恺阳写信,劝其拒绝陛下出格的封赏,也许更为合适一些。” 林欲楫的说法,倒是让张瑞图想了许久,“这样的信件,恐怕我们不好写,倒是要寻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林欲楫想了想说道:“鹿善继同孙恺阳交好,他为人忠正节义,若是能够说动他给孙恺阳写上一封信件,恐怕会有奇效。” 张瑞图也点了点头说道:“仕济说的不错,待我回去后思量一二,看看让谁去劝说下鹿善继,让他写信劝说孙恺阳,推辞掉元帅的封号。” 林欲楫看到张瑞图似乎还是将精力集中在了孙承宗身上,没有明白他刚刚的暗示,不由再次开口点明道:“那么长公兄对于这次的督抚人事调整,可有了什么安排了么?” 张瑞图犹豫了一下,才对着他说道:“现在的形势是,闽浙总督杨镐、云贵总督朱燮元、甘陇总督梅之焕、陕西总督杨鹤、两广总督亓诗教、宣大总督袁崇焕、蓟辽总督王之臣,这些人选内阁已经议定。 只有北直隶总督、南直隶总督、湖广总督,人选尚未定出。首辅的意思是,南、北直隶皆是腹心之所,最好还是让陛下定夺为好。 钱谦益则认为湖广原本就是一个行省,现在分为湖南、湖北两省,分设为二巡抚,倒不如让湖广巡抚洪如钟升任总督,然后下面重新任命两名新巡抚为好。 不过其他人认为洪如钟出任湖广巡抚以来,对于朝廷的政策多有拖延抵触之举动,湖广现在又是我大明最重要的粮食产出之地。让其担任湖广总督,未必是什么好事。 而此前被调回京城闲置的姚宗文,似乎也有意谋求此位。不过李天经却极力推荐魏光绪担任湖广总督,认为孟韬才高而刚正,此去可刷新楚地之政治。” 林欲楫想了想便对着张瑞图说道:“那么长公兄以为,这些总督或是总督的候选人中,又有几位会支持长公兄的施政之策呢?” 张瑞图顿时一阵语塞,片刻之后方才解说道:“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只要执政是出自公心,他们又怎么会不支持内阁定下的政策呢?” 林欲楫正了正颜色说道:“今上登基以来,大有励精图治,革新政治之意图。凡心中有大抱负者,正可借此机会展布宏图,以遂平生之志也。 若是数年之前,朝中党同伐异,人人自危之际,我自然不会劝你争什么执政的权力。但是今日朝中局势稳固,朝中所谓的阉党和东林党人皆已势弱,政策由内阁所出,诸事由各部所理,已经成为了现实。 长公兄现在既然已经身在内阁,岂能不争一争执政之权,将吾辈士大夫的志向变成为国家前进的道路?还是说长公兄觉得,现在的地位已经足够让你满足,不再想要为国出力了?” 张瑞图立刻色变的回道:“仕济这是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是尸餐素位之辈。” 林欲楫拱手致歉后,才继续说道:“既然长公兄想要有所作为,那么岂能没有臂助?天下督抚防区调整的政策实施之后,督抚今后就同六部诸卿、内阁成员一样,拥有讨论国政的权力。 能够获得这些督抚的支持,长公兄才能在内阁更进一步吧?黄中五毕竟已经年迈,五年一任首辅,想来他做满这一任,也当要退位让贤了。 但是对于长公兄来说,也是时不我待啊。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恐怕也就再没有机会了。敢问长公兄,就此退回乡间悠游,你可甘心么?” 张瑞图被亲家说的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道:“我也知道现在督抚之位甚是要紧,但是改革之后,这推选督抚的条件就提高了许多。 亲近于我的人虽然有一些,但不是才具不足,就是资历过于浅薄,实在是难以担当大任啊。” 林欲楫想了想,便对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为长公兄举荐一人。” 张瑞图看着他有些急切的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林欲楫便不客气的说道:“便是我们的同乡洪承畴,号亨九,他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此前被陛下越级提拔为山西巡抚,现在再进一步,也不会有人非难他的资历啊。” 张瑞图有些费力的在脑海中搜索洪承畴的资料,半响之后才问道:“你和他相熟?” 林欲楫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此前因为某事和他有所交集。相交之后,我以为此人才具出色,日后必非池中之物,故想要引见于兄长。” 张瑞图思索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待我试着向陛下推荐一二…” 第57章 《大闹天宫》的意义 乾清宫上书房内,叶绍袁、阮大铖、冯梦龙、凌蒙初四人端坐在锦凳上,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的样子。 在他们四人前面正对着的便是崇祯的书桌,此刻这位少年皇帝正聚精会神的翻看着一本词本,看到精彩之处偶尔还会下意识的点点头。 许久之后,朱由检才合上了词本的最后一页,抬头对着面前的四位文人微笑着说道:“这一版的大闹天宫词本,朕是最满意的,不过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瑕疵,不知你们能不能再修改修改?” 长着一脸大胡子,看起来倒像是个武将的阮大铖顿时满面堆笑的回道:“陛下的见识远超臣等,此前数次提出的意见,都大中弊病,让臣等茅塞顿开,这才让这本词本到了现在的水准。 臣以为,这《大闹天宫》一但问世,恐怕汤海若独步海内的《牡丹亭还魂记》也要退避三舍了。还请陛下指出问题所在,也好让臣等精益求精,修出一本绝妙好词出来…” 阮大铖拍崇祯马屁的表现,让叶绍袁、凌蒙初甚为不齿,冯梦龙却没有他们两人对于阮大铖的成见。毕竟他年轻时因为一场失恋,除了功名之外,便把精力大多放在了写作上,对于数年前的朝野党争感受的并不是那么深刻。 五十七岁的他能够获得上京面圣的机会,已经很好的弥补了他举业不畅的遗憾。此刻倒是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这一出《大闹天宫》的话本上了,毕竟奉皇帝之命制作一出戏曲,可不是常有的机会。 阮大铖在戏曲上的才能,让冯梦龙忘记了他曾经依附阉党的过往。更何况,新帝登基以来并没有对阉党进行清算定案,因此天下间的士人也只知道东林党人在朝中被打击了,但是所谓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却是不存在的。 在朝廷的这般宣传下,除了曾经的东林党人和亲近东林党人的士人外,各地士子并没有达成一个统一的共识,那就是东林党人是不是真的面对了一个阉党集团。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廷在舆论上的压制,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之类的说法,也渐渐在散去。 倒是东林党人结党排斥异己的言论,身在乡间却妄图操控朝政的狂妄举动,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了起来。这使得东林党人原本殉道者一般的光辉形象,变得有些平凡了起来。作为纵情于词曲文学的冯梦龙,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厌恶所谓的阉党党羽身份的阮大铖了。 冯梦龙也附和着阮大铖的话语说道:“圆海说的不错,这从《西游记》中改编出来的《大闹天宫》话本,就算是臣自己看了也是不忍释卷的,编成戏曲之后,恐怕街头巷尾皆要传唱此曲了…” 叶绍袁、凌蒙初虽然不满意阮大铖,但是对于自己参与创作的《大闹天宫》,也还是深为认可的,因此对于冯梦龙的说法,也是微微颔首,下意识的认同了。 朱由检虽然很是开心,但是却张口说道:“就算是《大闹天宫》再怎么出色,也是四位爱卿的功劳,朕虽然提了几点意见,但也不能将功劳算在朕的头上。阮大胡子你这么吹捧朕,要是朕忘乎所以了,重重的摔上一个跟头,朕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阮大铖顿时讪讪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陛下有祥云护身,岂能摔跤。” 朱由检笑了笑,不再打趣他,转而翻开了手中的词本说道:“朕看了之后,只有两个意见。第一个便是将孙悟空被黑白无常拘走魂魄之后,这游地府看刀山火海当然可以,但是这些因果报应的台词还是免了吧。 朕要你们编排这出戏曲,可不是宣扬因果报应的。这要是大家都去谈果报,只修来世不修今生,或是整天想着去庙中捐门槛赎罪,岂不是便宜了那些招摇撞骗的假和尚? 此外,现在天灾频频,朝廷需要的是发动受灾百姓自救,而不是去拜神求佛,等待天上掉馅饼。所以,你们再改一改,因果报应的台词都从中去了。当然,话本中惩恶扬善的台词可以留着。 我们不能向百姓宣传,生前作恶的人,阎王会去惩罚他们。但是我们可以宣传,地狱中某些人之所以受到惩罚,是因为他们做了恶。” 凌蒙初若有所思,听的一头雾水叶绍袁则忍不住向崇祯问道:“可是陛下,这其中可有什么区别么?”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前面的宣传是让百姓认为,恶人自有天收,所以他们遇到恶行只需要忍耐。而后者的宣传是让百姓知道,只要做了恶就必须要接受惩罚,不管他是在阳世还是在阴间。” 叶绍袁依然还是有些懵懂,不过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位同僚都在点头,不由便收起了自己的疑问。 朱由检接着说道:“这第二点么,孙悟空打上凌霄宝殿这几场,也太过文质彬彬了。这怎么能算是一只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的泼猴呢?你们还是应当改一改,大闹天宫的主角就是这只猴子,要把他踏破凌霄,藐视强权的气势写出来。 朕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不过朕以为你们想的太多了些。戏曲就是戏曲,如果你们心里的枷锁太多,又怎么能写出一本好本子来。朕看,大可以让猴子踢翻玉帝的宝座,将玉帝吓跑。这结尾么也不要请什么西天佛祖来收服他了,就到猴子逃出天庭,返回花果山重新竖起齐天大圣的旗帜为止,我看就是极好的。” 叶绍袁几人顿时有些发愣,最先反应过来的凌蒙初不由惊讶的脱口回道:“陛下,这样一来,恐怕于礼不合啊?孙悟空大闹天空固然是有其缘由,但是扰乱了天庭的秩序岂能没有惩罚? 这踢翻了玉帝宝座,又删除了佛祖降服猴子的结尾,这《大闹天宫》岂不是等于鼓励那些百姓去造反?这恐怕有违陛下令我等编排这本话本的用意吧?” 叶绍袁等三人也才反应了过来,纷纷出声附和了凌蒙初的主张,四人倒是难得的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朱由检看了看眼前的四人,不由笑了笑问道:“玄房以为,朕要你们编排这《大闹天宫》,究竟是何用意啊?” 凌蒙初思考了片刻,便不由自主的回道:“臣以为,如今各地灾害不断,陕西等地更是盗贼四起。陛下欲图大治,自当选拔贤能,以靖四方。 编排这《大闹天宫》的目的,当是号召四方豪杰为朝廷所用,方才能一展抱负。若是心中别有意图,则必为朝廷所擒…” 朱由检看着凌蒙初,脸色倒是有些古怪,他倒是没想过凌蒙初还能从这个角度看待《大闹天宫》。他撇了一眼其他三人的神情,发觉也只有凌蒙初大约是真正考虑过编排《大闹天宫》的用意了。 待到凌蒙初讲述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朱由检方才轻描淡写的说道:“朕可没想这么多,不过是一则戏曲罢了,玄房不必想的太过深刻了。一则戏曲就能变换人心,那未免把事情看的太过简单了些,朕是不大相信的。 如果说,朕对《大闹天宫》这出戏抱有什么希望的话,那倒还真是有一些。我大明今日除了各地灾害连连之外,地方官吏的腐败也是有目共睹之事。 某些地方的官吏甚至连朝廷的赈灾物资也要伸手,可谓是肆无忌惮。朕一直在想,这些腐败官吏为何视朝廷律法于无物,就算是太祖以严刑酷罚也无法禁绝他们的贪婪欲望。 朕派人下去调查了解之后,才发觉我大明的百姓实在是太好欺负了一些。只要他们还有一口饭吃,他们就能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对待。 这对于朝廷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民众的忍让只会底层的官吏行事越来越过分,而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却对于下层民众的怒火一无所知。只有当某地的百姓揭竿而起了,朝堂上才有人觉得,当地的官吏贪刻无能,导致地方发生了民变,才想着要对地方官吏治罪。 然而民众一旦揭竿而起,光靠撤换几个官吏就有用了吗?朕以为恐怕是不行的。朕以为与其亡羊补牢,倒不如预作筹谋的为好。 若是我大明百姓有反抗贪腐官吏加诸于他们身上不公平、不合法的举动,那么民众的怨气是不是能够小上一些呢?我大明底层的官吏,日常生活中是否会守规矩一些么?” 凌蒙初虽然心里还是觉得皇帝的想法有些天真,但是对于皇帝要求他们修改的意见,倒是没有这么抵触了。 凌蒙初既然沉默下去了,叶绍袁、阮大铖、冯梦龙三人自然就更没有向皇帝反驳的勇气了。四人这才一一记录了,崇祯对于《大闹天宫》话本的修改意见。 谈完了话本的修改意见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四人问道:“钟鼓司那里可配合你们?现在这戏曲已经排练的如何了?下个月京城大戏院开幕时,能不能赶得及上演?” 负责主管戏曲排练的叶绍袁,对于皇帝的问题一一做了解答。崇祯听完之后,才满意的让四人退了下去。 待到四人下去之后,朱由检看着手上的《大闹天宫》话本发了好长一会呆。他刚刚向四位文人解释,想要培养底层民众的反抗精神,自然不是虚言。 只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宣传是否有效果。社会之进步并不仅仅在于科技之进步,思想文化上的变革,才能真正促进整个社会形态向前发展。 朱由检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西法是现有了文艺复兴,才会出现工业革命,最终建成了近代的资本主义国家。有些道路的前进,的确是相当漫长的。 第58章 刑部尚书之位 叶绍袁四人离去不久,吕琦便走进了上书房向崇祯报告,说刑部尚书袁可立在宫外求见。 朱由检下意识的看了看墙角的时钟,才有些疑惑的说道:“他要见朕?在这个时候?袁尚书可说过是为了什么么?” 吕琦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袁可立是为了什么事而来。朱由检犹豫了下,才对吕琦说道:“先请袁尚书进来吧,想来他总是有什么事要找朕商议。” 吕琦答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间。朱由检这才将手上的一份文件交给边上的王承恩说道:“把这交给来宗道,告诉他今次会试便拿这两份卷子考试,考试时间便定在四月一日到三日。 主持会试的考官,除了礼部的周延儒外,让吏部也出一人,然后报内阁审核即可。” 随着王承恩前去传达崇祯的命令,不一会吕琦便将刑部尚书袁可立引了进来。 朱由检立刻起身迎接,不待袁可立施礼便扶住了他,脸上微笑着对他说道:“袁先生就年老德勋,就不要弄这些虚礼了。先坐下说话,吕琦,去给先生倒杯茶来。” 在崇祯双手强行的搀扶下,袁可立终于还是免去了行礼。虽然他对于皇帝的礼遇甚为感激,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神情。 坐下后的袁可立,和朱由检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终于说到了正题,“其实老臣今日前来,是想要向陛下求去的,还望陛下恩准。老臣自去岁入冬以来,深感身体疲惫不堪,生上一点小病也长久拖延着不能康复,平日里更是时常难以集中精力,臣觉得自己的确是老朽了。 为了不耽误国事,臣才向陛下请求,希望能够辞去刑部尚书一职,留出时间专心料理刑事大学的校务工作,也算为大明的未来培养出一些有用之才。” 朱由检听后立刻出言挽留了袁可立,不过袁可立的表现相当坚决,他便不得不退让的说道:“既然袁先生自感精力不济,朕也不好继续强留。 不过朕希望袁先生能够答应朕,在坚持一段时间,让朝廷决定好刑部尚书的人选后,再致仕如何?” 袁可立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着头答应了。朱由检这才对着他继续问道:“那么袁先生作为现任刑部尚书,不知你对下一任刑部尚书的人选,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呢?” 袁可立思考了片刻之后,便正色说道:“臣以为,刑部侍郎惠世扬行事干练,资历深厚,让他接任刑部尚书一职,对于刑部内部的影响会降到最低。” 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岔开了去,他同袁可立交谈许久,方才结束了谈话,让吕琦将袁可立送出了宫去。 待到袁可立离去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去将刑部侍郎惠世扬的资料找出来,让朕看一看。袁尚书请求致仕的消息先保密,待朕确定了刑部尚书的人选之后,你再派人传出去。” 王承恩赶紧答应了一声,这才跑去了上书房相邻的档案室内,翻找出了惠世扬的资料。 朱由检仔细的翻阅了惠世扬的资料后,足足思考了近半个小时,方才对着王承恩下令道:“明日一早,让惠侍郎来见见朕,就说有一件叛国案,需要他接手。” 王承恩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叛国案?陛下指的是?” 朱由检指了指左手的一份文件说道:“不就是锦州回报,孙得功一家32人被绑送而来,还有刘兴祚家小族人数百也到了锦州,现在正向宁远送去。 这孙得功是广宁之败的罪魁祸首,正是他投靠后金,才令我数万将士埋骨于沙岭,河西之地的百姓尽入建奴之手,他不就是最大的叛国贼? 朕正打算让人去将刘兴祚家小族人接回京城居住,以安刘氏兄弟之心。此外顺便将孙得功一家在沙岭死难将士的墓前正法,以抚慰我死难将士之怨恨。 现在还能试一试,这惠世扬对于叛国罪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不是正好。刘兴贤不是就在陆军军官学校学习么?就让他去接自家的亲戚族人好了,通知他准备一下,等待队伍组成后一起出发…” 听完了崇祯的解释之后,王承恩这才点头连连说是,然后离开房间传达皇帝的命令去了。 翌日上午,阳光甚是明媚,惠世扬在一位太监的带领下,从开阔的汉白玉广场走入了宫内。 虽然袁可立将要致仕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但是作为袁可立的接班人,惠世扬自然是清楚这件事的。 而他心里也知道,今日皇帝召见他的目的,大约是为了考察他是否能够接任刑部尚书一职。 作为一个和杨涟、左光斗、周朝瑞、袁化中同为东林五虎将的东林骨干,又在移宫案中立下大功的惠世扬,不管是在官场上还是在东林党人之中,资历都可谓深厚。 但是惠世扬吃亏在,他是陕西人,虽然祖父、父亲也踏入过仕途,也只是担任了些中低阶官职,声名不显于天下。 东林党人原本就是以东林书院为纽带联系的文人团体,这些文人虽然结成了一个松散的政治团体,但是文人相轻的脾性依然还是没有改变。 比如当初阉党将惠世扬比作天猛星霹雳火,号称东林五虎将之一,但是东林党人之间,却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在那些出身名门,相互之间联系密切的东林党人看来,家世一般,且好权谋的惠世扬,又不肯如杨涟、左光斗、周朝瑞、袁化中等君子一般殉身大义,实在是难以同东林诸君子相提并论。 而在和阉党的斗争中失败后,和东林诸君子一同下狱的惠世扬,是难得逃出生天之人。 从生死之间转了个圈的惠世扬,对于东林党人的无能和内斗,可谓失望之至。自从他复职以来,便低调了许多,也很少再参与东林党人的集会。 惠世扬一直冷眼旁观着朝中政局的变化,看着徐光启和钱谦益两人在皇帝的默许下组建党派,看着东林党人内部四分五裂,也看着某些东林党人试图最后一搏,最后却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让惠世扬意识到,在现在的这个环境下,东林党已经不可能再复起了。如果想要有所作为,显然要另起炉灶了。 能够接任袁可立的刑部尚书之位,也许才能让他在眼下的朝局中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再辜负自己的才能吧。 经过了数道门槛之后,惠世扬终于来到了耸立在汉白玉石台上的乾清宫前。替他引路的太监停了下来,对着惠世扬微笑着说道:“还请侍郎在此稍后,待我前去禀报一二。” 惠世扬点了点头,站立在汉白玉石台之上,打量着四周的状况。这乾清宫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来,但是此刻却依然让他心里小小的激动了几分。 四周朱红色的宫墙,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他曾经看到过的模样,不过宫殿之前的屋檐下,却多了几张桌椅,也不知是作何用途。 惠世扬的目光还没转上一圈,皇帝身边的近侍吕琦已经走了出来,邀请他进入上书房陛见去了。 惠世扬整理了下衣冠,便跟着吕琦向着东侧走去。进入了上书房后,他便看到了站在西面书桌前等候他的崇祯,他立刻便上前端正的行了拜见之礼。 朱由检并没有拦他,而是等他行礼完毕之后,方才上前扶起他说道:“惠侍郎请起,我们还是到一边坐下说话,朕今日找你过来,还是有几件事要同你商议一下的。” 崇祯招呼惠世扬坐下之后,便谈起了想让他前去辽西,将孙得功一家明正典刑之事。 朱由检在诉说时,一直观察着惠世扬的表情,发觉惠世扬既没有表现出不忍,也没有表现出愤怒,倒是显得很是平静。 惠世扬听完皇帝的要求之后,便点了点头回道:“臣明白了,在辽西诸军和烈士遗属前,对于孙贼一家施以刑罚,以安诸军之心,并震慑辽西心存异心之辈,陛下可是这个意思么?”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正是这个意思,看来惠侍郎这趟出行,必然是能够马到功成的了。 那么朕还想同你说说这第二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事情,朕只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惠侍郎觉得,刑部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说惠世扬从袁可立那里听说过,这位少年皇帝行事一向出人意料,往往会问出一些不知所谓的问题。但是像这样的问题,还是有些让他措手不及,将他自以为准备妥当的,应付皇帝考察他的各种应对,都打翻了去。 不过幸好惠世扬也不是什么拘泥己见的迂夫子,颇有几分急才的他思考了片刻,便脱口回道:“刑部的存在,一是为了替陛下纠察天下不法之徒;二么自然是为了维护天理人伦之秩序…” 惠世扬的口才甚好,虽然只是临时发挥,倒也将自己的观点说的头头是道,让朱由检听到都连连点头了。 第59章 考试 不过听完了惠世扬的阐述之后,朱由检却摇着头对他说道:“惠侍郎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朕以为,光是凭借对于某人的忠诚,和维护天理人伦的信念,是不足以领导大明的刑部。” 惠世扬的眼皮顿时跳了跳,不知自己刚刚的表述中哪里出了问题,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朱由检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朕不知你是怎么看待刑部的,不过在朕看来,刑部作为一个朝廷的一个组织机构,自然会有维护自己利益的需求,这显然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而身为这个组织机构的领导人,自然要先学会如何分辨,自己领导的这个组织的根本利益是什么。 一个无法维护组织利益的领导人,必然会被组织所抛弃。一个被蝇头小利所迷惑的领导人,也许会让整个组织陷入到泥潭之中。 所以以上这两类领导人,都不是朕所需要的刑部尚书。朕这么说,惠侍郎是否能够理解?” 惠世扬自动忽略了从皇帝口中吐露出来的一连串新名词,他只记住了一个核心问题,于是向着崇祯疑惑的问道:“陛下所说的,刑部的根本利益,究竟是什么呢?” 朱由检想了片刻,随即回道:“刑部的根本利益自然是维持自身的存在,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明白,刑部不是孤立存在的一个个体,它是朝廷的一部分。 比如,刑部实施律法的权力来自于朝廷的授予;刑部实施律法所需的资源和人力,同样来自于朝廷给予的拨付。 所以刑部和朝廷的关系,就如同是婴儿和母亲的关系。没有了朝廷这个母亲的养育,刑部也是无法独立生存下去的。 是以,刑部想要让自己生存下去,首先就要维护朝廷的利益。忠诚于朕也好,维护天理人伦也好,都及不上维护朝廷利益更为重要。 因为一旦我们失去了朝廷,不管是朕还是刑部,又或是你眼中的天理人伦,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本。 所以在朕看来,刑部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贯彻朝廷的意志,为朝廷发布的各项政策保驾护航,打压那些企图反抗朝廷政策实施,打击朝廷威信的个人和团体。” 惠世扬听完之后,久久不能言语。他并不是觉得皇帝说的不对,而是觉得皇帝说的似乎太过深刻了一些,并不像是一个自幼没有经过系统教育的皇子能够说的出来的。 当惠世扬还在思索,皇帝这番话语究竟是来自于谁的教导时,看着沉默不语的惠世扬,以为这位刑部侍郎也许被自己过于超前的话语所惊吓到了,朱由检不由稍稍缓和了语气对他说道。 “当然,以上这些话语不过是朕的一点浅薄之见。所以惠侍郎有什么不同意见的话,也可以说出来给朕参考一二。朕以为,若是你我君臣之间连思想上的交流都没有,恐怕很难形成在政治上的默契的。” 惠世扬赶紧低头说道:“不,陛下。臣以为陛下说的很对,若是刑部不能维护住朝廷的利益,刑部自然也就失去了对于朝廷和陛下的意义。 臣此前还是想的过于浅薄了些,陛下目光如炬,刚刚的提点倒是让臣犹如醍醐灌顶,茅塞大开啊…” 看着在自己面前温顺无比,一味曲意奉承的惠世扬,如果不是一早看过了他的资料,朱由检差点就要将他看成是,一位无害的谀臣了。 这位当初在自己父亲死后,单身入宫说服王安,将天启从李选侍手中夺回,从而让东林党人赢得了拥立之功的首功之臣,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阿谀之人。 虽说此人在党争最激烈的时候,同东林诸君子一起关入了天牢,却令人意外的存活了下来。但是据崇祯的了解,这位在天牢内并没有出卖任何人,特别是阉党一直希望他咬出的张泼。 虽然在阉党的酷刑和压力之下,惠世扬的态度软化了下来,使得魏忠贤等人以为可以收服他,所以没有将他同其他东林君子一起处理了。 随着崇祯的登基,惠世扬也终于从天牢中释放了出来,最后还恢复了职位。但是他在天牢中的那段经历,使得不少东林党人怀疑他出卖了被阉党处死的诸君子,因此对他采取了疏远的态度。 而这位返回朝中之后,也一改往日事事高调的作风,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沉寂了许久,到了现在却露出了想要竞逐刑部尚书的意思,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如外表看起来这么的温顺。 不过朱由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个有心计和能力的刑部尚书,总好过一个听话但却无能的宠臣。 刑部作为仅次于军队的国家暴力机构,若是一直运转不畅,就无法发挥出暴力机构应有的作用。这对于朝廷,对于崇祯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个能够替朝廷政策保驾护航,又能够对朝廷内部官员设立底线,加以牵制的刑部,方才是今日大明所需要的刑部。 以惠世扬的能力,当他成为了刑部尚书之后,作为强力组织的刑部地位,应当不会低于袁可立在位的时期。 当然,以他的能力,如果登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却试图阻扰改革进程的话,也会让崇祯感到不小的麻烦。 思考了一阵之后,朱由检看着惠世扬不由微笑着说道:“那么惠侍郎先看看这份文件,这是户部从本年度开始,打算实施的实物配给制,朕希望你能从刑部的角度,给出一些如何协助的意见。” 惠世扬从皇帝手中接过文件,正打算翻看时,朱由检却制止了他说道:“这份文件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看,待你从关外回来,再将意见交给朕就是了。 不过朕要先提醒你一句,配给制尚没有对外发布,所以朕希望交给你的文件不要流传出去。你作为刑部侍郎,应当清楚什么叫保密制度的,所以朕也就不再多说了。 另外,你这次前往关外,除了处理孙得功一案之外,也可以顺便关注下,辽西地方正在进行的肃反案件。 辽西边镇乃是后金入关最为便捷的通道,因此朕希望这次肃反能够将孙得功之类的败类先清洗一遍,免得我大明边镇中再出现,如孙得功、李永芳这样的汉奸败类…” “臣明白了,臣这次出关,一定会将陛下交代的事情办理妥当的…”惠世扬立刻起身向着崇祯躬身行礼,欣然接受了皇帝的命令。 待到惠世扬离去之后,王承恩才小心的向皇帝说道:“陛下,这惠元儒心思诡秘,他可不是袁尚书这样有节操的君子,恐怕未必可以被陛下所信任。”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笑了笑说道:“朕信不信任他,其实没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首先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掌控刑部;其次他愿不愿意支持朝廷的改革。 否则,就算是朕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也未必能够保证,刑部能够照着朕的心意运转起来。 只要他能够交出一份让朕满意的答卷,那么朕不会介意他心里想些什么。而只要他写下了答案,就等于是在朝中表明了立场,和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划清了界线。 如果他想要先讨好朕,登上了刑部尚书之后,再想重新倒戈回去,那就是坏了自己的名声。一个两面三刀之徒,恐怕谁也不会待见他,想要拿下他,也不会是多么为难的事…” 崇祯三年四月一日,天刚蒙蒙亮的清晨,在京城东面观星台附近的贡院东、西街上,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今日正是会试开考的日子,站在京城贡院前的,不是提着烤篮的士子,便是叫卖早点的小贩和维持秩序的巡警。 崇祯元年的恩科试后,按照科举的规则,第二次会试应当在崇祯四年开始。不过,崇祯二年和三年,皇帝以朝廷淘汰昏官庸吏,导致官员缺口太大为由,连续在北京召开了科举补试。 原本三年一次召开的会试,突然就多出了两场科举考试。以大明疆域的辽阔面积和低下的交通手段,这两场考试自然对北方的士人较为有利。 崇祯二年的会试因为通知的较晚,最终只有北方数省和江南几省的士子赶到了京城参加考试,参加人数大约为往年会试人数的一半,但录取人数也还是达到了200多人,略高于平常的会试。 因此,到了崇祯三年,上京参加考试的士人明显就多了些,站在贡院街道上的士人,足有3000有余。不少人天色未亮便已经提着灯笼在贡院门口等候了,一心只想要早些入场。 站在贡院内明远楼上观望院外情况的考官们,此刻正围在正副主考礼部侍郎周延儒和吏部郎中袁继咸身后。 袁继咸看了看楼内的时钟之后,便拱手对着周延儒说道:“周主考,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开门了?” 周延儒同样看了一眼时间,方才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此次科举规则改了不少,就让他们先进来熟悉熟悉情况好了…” 等在贡院门口的考生们正检查着随身携带的文具时,只听得“吱吖”一声,贡院的朱漆大门突然打开了。 一名低阶官员从门内走出,站在台阶上负手站好后,便抬头对着门前街道上站立的考生们大声的喊道:“三年会试正式开考,参加考试的考生都排好队伍,每五人为一伙进入贡院。不得喧哗、不得争执、违者受罚…” 第60章 败退下来的后金军 在黑龙江中部的左岸,有一条被当地人叫做精奇里江的支流,这条河流的中下游有数百里可以通航的河道。 而且除了精奇里江盛产鱼类,上游两岸的森林和山区有着丰富的皮毛兽,下游临近黑龙江的地区则是平坦而广阔的草原,可以让当地的达斡尔人蓄养牛、马和驯鹿。因此这条黑龙江中部的支流,也就成了附近达斡尔人居住最为密集区域。 在熬过了漫长的冬季之后,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河面上开始出现了一片片空白的水面,精奇里江的达斡尔人终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临近黑龙江的多科屯的达斡尔族首领色博克。 巴尔达齐,按照往年的惯例带着族人沿着黑龙江左岸捕捞河鱼,以储备4、5月份青黄不接时的族人口粮。 当他们离开了村子大约7日,快到三月底的时候,47人组成的捕捞队已经装满了携带来的所有木桶,显然这是一次收获丰盛的出行。 这日中午,在河边宿营地同族人一起烧烤河鱼的色博克。 巴尔达齐,一边品尝着烤的嫩黄流油的鱼肉,一边对着身边的族人们说道:“今天下午我们就启程回村子去,然后争取再出来一趟,要是下一趟的收获也这么好,我们倒是可以去河对面找那些金国人换取一些盐巴和其他物资了…” 这些达斡尔人正兴高采烈的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时,突然便有人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响动,得到了族人的警报之后,巴尔达齐立刻丢下了手中的烤鱼,抓起了一旁的鱼叉叫喊着,将自己的族人组织了起来。 虽说这里还是属于达斡尔人的地盘,但附近也还有一些鄂温克、鄂伦春人的村子,虽说在金国人眼中,他们都被称为索伦人,但事实上他们并不算是一个部族的人。当然,即便他们并不属于一个部族,平常之间也不会爆发什么激烈的冲突。 在这片大半年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上,人们很少会为了仇恨爆发战争,部落之间发生冲突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因为争夺食物和猎场。收获了大量河鱼的达斡尔人,此刻自然想要判断来者的目的,是否是看上了他们的收获。 不过让达斡尔人意外的是,从西面稀疏的河边树林中转出来的,却是一群穿着金国服饰的军士。巴尔达齐衡量了下对方和自己这边的实力,便丢下了手中的鱼叉,摊开双手向着对方一个人迎了上去。 梅勒额真昂古理带着一个牛录多一些的残兵败将,正在附近寻找一条过河的通道,结果哨兵却告诉他,找到了一群正在附近打鱼的达斡尔人。逃亡中几乎丢掉所有补给的昂古理,立刻便决定同这些达斡尔人商议下,补充一些食物,并打听过河的办法。 看着独自一人向他们走来的年青达斡尔人,昂古理便让身边的士兵放下了武器,然后抓着身边的一位向导向他迎了上去。 经过了一番交谈之后,不管是巴尔达齐还是昂古理都放下了心来。精奇里江流域的达斡尔人虽然还没有完全臣服于后金国,但是双方之间的往来还算是比较密切的,这些达斡尔人已经被后金视为了,将要被接纳为八旗的生女真部族了。 看到他们,昂古理知道自己大约是脱离了危险了。然而他却不知道,他带领的这群残军的模样,极大的颠覆了面前这些达斡尔人对后金将士威猛无敌的印象。特别是年青的巴尔达齐,小时候曾经听说过后金国军队出征黑龙江的事迹,这只军队一路上克敌制胜毫无敌手,一直打到了黑龙江的出海口。 因此巴尔达齐一直都认为,后金国的武力是不可战胜的。他也一直在达斡尔人中宣传,应当归顺于后金国,这样不仅可以获得稳定的生活物资,还能受到后金国的保护。他的朋友雅克萨达斡尔部的首领博穆博果尔,在他的劝说下,也是对后金国起了投靠的心思。 然而战无不胜的后金将士,现在却败逃到了他的面前,这让巴尔达齐有些疑虑了起来。他还从来不知,在黑龙江下游居然有能够打败后金军队的强大部族呢。 数日没有好好进食的女真将士,在放下了戒备之后,便开始狼吞虎咽的享用起达斡尔人的烤鱼起来了。进攻庙街失败,又被依附于明人的当地土著部族追杀了一路,不得不偏离了回程道路的女真将士们,心情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抵达了达斡尔人的临时宿营地后,便毫无顾忌的指挥起这些达斡尔人为自己服务了起来,有几个达斡尔人因为烤的河鱼火候不到,还被心情恶劣的女真人狠狠的责骂了几句。这些女真人粗暴的行为,顿时引起了达斡尔人的普遍不满,所幸在巴尔达齐的极力压制下,终于没有酿成双方的冲突。 在劝说族人的过程中,巴尔达齐注意到,这些女真将士就算是对于自己的将军昂古理,也失去了应有的敬畏。而昂古理也自顾大口嚼着鱼肉,对于自己部下们的行径,完全是一副充耳不闻的势态。 联想到他此前同昂古理交谈,对方闭口不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的缘由,巴尔达齐终于意识到,即便此前后金国派出的使者对他们表现的多么的友善,对方也没有把他们当做真正的自己人。 昂古理生怕他们也许会同追击他们的势力有关联,就完全对他们封锁了消息。但是他却没有考虑过,帮助了他们的达斡尔人会不会因此被追击他们的势力所报复。 巴尔达齐顿时熄灭了,邀请他们去附近相熟的村子修整一天再上路的打算。在接下来和昂古理的交谈中,巴尔达齐不再关注于女真人和谁发生了战争的事情,开始为昂古理介绍起附近和对岸的地形来了。 有了巴尔达齐这位了解地理的本地土著,昂古理终于放下了心来。处于开河季节的黑龙江,因为冰层溶化速度不一,使得原本可以直接通行的江面,现在却成了满布陷阱的区域。他们也是在下游丢掉了好几条人命,才不得不循着江边往上游前进。 匆匆的吃过了一顿烤鱼之后,昂古理和部下都无心在此处继续逗留下去,他们催促着巴尔达齐派人带领他们从安全的地点渡过河去,好同对面臣服于后金的部族联系上,那样他们这群人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巴尔达齐吩咐一部分族人整理行囊,自己则带着另外5名去过对岸的族人,为昂古理等后金败军带路前往对岸。 经过了一段曲折的冰上之行,巴尔达齐终于将昂古理等人安全的带到了对岸,当他们爬上了数米高的河堤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平坦的草原。 巴尔达齐停下了脚步,对着边上的昂古理小心的说道:“昂古理大人,从这里往前走五六里便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首领叫做俄力喀。他曾经和我说过,他是后金大汗的臣民。只要大人到了他的村子,应当就能够安然返回南方的宁古塔地区了。 小人还需要回去安顿族人,因此就不能够远送了,还请大人见谅。伽里纳他们三人会代替小人,将大人一直带到村子再返回,所以大人不必担心会迷失方向。” 过了河的昂古理,已经没有刚刚在河对岸那么窘迫了。他看了看周围被人破坏的痕迹,确认了巴尔达齐说的不是假话之后,便点了点头敷衍的回道:“也好,你那些族人看起来也离不得你,你便先回去吧。 既然前面不远便有村子,我们这边也没有其他事需要麻烦你了。你这次帮了我一个忙,这份人情我就记下了,若是有朝一日你来沈阳,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昂古理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带着部下继续向前行进了。巴尔达齐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终于放松了下来,对着身边的两名族人说道:“抓紧时间回去对岸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名族人答应了一声,便跟着他从原路返了回去。比起刚刚大队人马过河要四处试探,这次他们三人返回就轻松的多了。 返回了宿营地的巴尔达齐并没有招呼准备好的族人回家,而是将回家的队伍托付给了自己的副手,他另外叫了几名狩猎经验丰富的族人跟在身边,然后对着族人交代道:“你们跟着沙思提返回村子里去,我带着瓦力柱他们沿着后金军队前来的方向去探一探,看看究竟是谁和后金军队开战了。” 副手沙思提有些担心的说道:“巴尔达齐,你只带这么点人去查探,是不是太过危险了?那些人可是击败了一支后金军队呢,还是多带几人前去吧。” 巴尔达齐摇了摇头说道:“黑龙江下游的部族同我们并没有多大的仇恨,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袭击我们的,人少了反而方便行动。若是他们真想要袭击我们,连后金军队都能战胜的他们,就算把所有人都带上,也还是没有胜算的…” 巴尔达齐在同族人商议的时候,距离他们东面十多里外的江边,羌图里、嘛尔干两名部族首领,正带着200余人追查着后金军队的足迹。这只队伍中,虽然大部分人还是装备着简陋的猎弓和标枪,但是在羌图里、嘛尔干两人身边的护卫,却有着3、40人穿戴着后金制式的铠甲武器了。 站在河堤上的羌图里打量了一眼江对岸的情况之后,便转身对骑在马上的嘛尔干大大咧咧的说道:“这些后金蛮子逃的可真是够快的,我看咱们也该回去向将军覆命去了,要是回去的晚了,说不定好东西都被别人分光了。” 嘛尔干犹豫了下,才懊恼的说道:“这些后金蛮子真是够胆小的,败了一仗就头也不回的逃亡了。要早知道他们胆子这么小,我们就应该早点加入将军这一边,那样就能将这些蛮子身上的铠甲和武器都夺过来了…” 第61章 文馆之议 当昂古理带着部下往沈阳赶路的时候,沈阳城汗宫文馆内,后金大汗黄台吉正在同文馆属员商议政事。 虽说黄台吉去年下令正式组建了文馆,以取代了努尔哈赤时期不固定人员的笔帖式,作为协助他处理文字和政务的幕僚机构,但是文馆所在的地方,也不过是汗宫内一处小小的四合院罢了,并不是什么地位重要的建筑。 这座小四合院内,北面为五间三开门的上房,中间最大的一间是作为众人议事的所在,而两侧的房间则是文馆女真属员的值房。 最边上的两间并没有外开门,需要从两侧房间走侧门进入,这两间房子是用来堆放档案书籍所用的。 东西两侧的厢房各为三间,东厢房因为夏季西晒,冬季又受到西北冷风吹袭,所以这三间房被用作了库房。至于西厢房,二间做了汉员的值房,一间则设为了小厨房,用于给文馆成员提供热水和茶点。 虽然这处小四合院的设施较为简陋,但是自黄台吉返回沈阳之后,倒是将大半的时间放在了文馆之内,反而很少去十王亭、大衙门召开朝会。 三月底的这一日,黄台吉一早便来到了文馆,将巴克什达海、吴巴什、爱巴礼等女真人,和副将高鸿中,参将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马国柱等汉人都召集了起来。 十多位女真和汉人官员竖立在正房中间的大屋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中间上首就坐的黄台吉脸色,个个都屏息静气,唯恐触怒到一脸冷峻的大汗。 自黄台吉从蓟州返回沈阳之后,原本宽厚的性子似乎就有了些改变,比如文馆的汉员们就觉得大汗最近比过去要严厉起来了,这让他们最近变得沉默了起来,连平日的进言数量都显著减少了许多。 黄台吉坐在椅子上,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们,对于他们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他心里实在是厌烦的很。在他看来,这些满汉文员现在的表现,就是不忠诚的表现。 和南朝那些宁可被皇帝治罪,也要说出心里话的汉官相比,他身边的这些汉人,显然就少了几分骨气和忠孝气节。 不过当他将目光转向达海、吴巴什等女真官员的脸上后,心里对于这些只想自保的汉人的鄙视却又少了几分。 达海、吴巴什等女真人,虽然对后金国忠心耿耿,但是对于他个人的忠诚,却也没有比这些汉官高多少。且女真人向来注重军功,因此能够坐下来安心读书的人才本就不多,而读书明理又能够灵活做事的人才,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倒是有不少女真读书人,或许是读书读傻了,向他建议效仿北魏孝文帝改革,让女真人说汉话、用汉字、穿汉服,改去女真人身上的一切旧俗,让女真汉化,借此去争取汉人的人心。 而还有一些女真人,虽然读书后还是要求保住本民族的风俗,但却并不是因为他们看重自己的民族传统,而是将之作为区分后金国内身份地位的象征。 他们保留传统的目的,是因为他们觉得在后金国,女真人的地位就应该高于汉人。汉人之于女真人,就如牛马之于农夫,汉人应当努力耕地、努力做工、努力去创造一切财富,以让后金国的主子-女真人去享用。 前者虽然傻,但好歹还知道,要拉拢汉人的人心,后金国才能在辽东存继下去。而后者就根本是蠢了,因为先汗生命里的最后几年便是这么做的。 可这样高压的政策并没有驯服那些汉人,反而导致了国内逃亡者日益增多,让女真贵族们不得不放弃了远离沈阳的农田,并因为劳动力不足而被迫自己亲自耕地。 打仗需要依靠女真和蒙古将士,治理地方和制定国策却需要依赖于汉人,这已经是黄台吉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想到了这里,黄台吉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他看着众人说道:“我之所以要将各位召集过来,主要还是有几件事要同你们商议商议。 这第一件事,便是我军此次出征明国虽然小胜,但是并没有获得多少物资,反倒是折损了不少马匹。 而现在蒙古诸部依附我国的人数日益增加,以现在我国的财力和物资,却又很难给养这么多人。 所以我想要问一问各位,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我国眼下遇到的难题么?” 听了黄台吉的问话之后,文馆的汉员大多低头不语,只有宁完我跃跃欲试想要说点什么,不过他看了眼站在前方的几位女真官员,终于还是按捺住了想要在大汗面前展示自己才能的欲望。 自去年文馆成立之后,黄台吉便把馆内的官员分为两班,达海及刚林等人负责翻译汉字书籍,库尔缠及吴巴什等人负责记注本朝政事。 库尔缠现在还滞留在明国未能返回,文馆之内自然是以达海为首。达海是女真人中少有的聪慧之人,九岁时便能通晓满汉文字。是以虽然才36岁,但已经成为了文馆的总领袖。 达海同库尔缠交好,是极力向黄台吉劝说改易女真服饰,遵从汉制的代表。虽然他才学出众,口才也甚为了得,但是在经济一途上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真同僚,发觉他们都是一副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样子,便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对着黄台吉说道:“汗王,奴才以为我国虽然现下遇到了难关,但是窘迫的境地却并没有超过汗王登基的时候。 因此,只要我们继续按照汗王登基时发布的各项内政措施实施,比如晓谕各王公贵戚崇尚节俭,不得擅自宰杀牛马以开宴席;进一步释放各旗的旗下奴隶,分配牲畜和田地给他们,让他们为国家生产纳税,而不是替各旗主子劳作。 另外,我国同大明的贸易获利最为丰厚,但因为大多掌握在两红旗和镶蓝旗手中,国家反而收获不了多少利益。而据奴才所知,虽然去岁我国出征明国边关,但明国那边似乎并无意就此中断与我国的贸易,因此若是能将同明国的贸易掌控在国家手中,那么汗王所头疼的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了。” 站在达海身边的笔帖式,刚林、苏开、顾尔马浑、托布戚等人茅塞顿开,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起达海的意见来了。朝鲜归化为女真人的顾尔马浑,顺着达海的思路向黄台吉进谏道:“汗王,奴才以为达海大人说的对,不过我国同大明的贸易虽然利厚,但是明人在粮食和武器上终究是要进行控制的。 以奴才之愚见,我国还是应当大力发展同朝鲜国的贸易才是。朝鲜国虽然地方狭小,但也号称有三千里河山之所在,朝鲜北部虽然多山,但是南方却有不少平原耕地。 且朝鲜君臣暗弱,我国只需派出一支偏师,朝鲜地方就会闻而降。因此我国若是派出使者命其增加年贡,并贩卖粮食和火药于我国,彼必不敢有所违逆。那么我国现在粮食缺乏的困境,便能够大大的缓和下来了…” 黄台吉一一听取了这些女真官员的建议,但是他也发现了今日汉官沉默不语的现象,于是在一干女真官员诉说完毕之后,他特意点了几位汉官的名字让他们发言。 早就有所准备的宁完我,立刻向着黄台吉说道:“汗王,奴才以为达海、顾尔马浑几位大人说的已经很是详尽了,不过奴才还有一点浅见,还请汗王斟酌。 朝鲜虽然弱小,但是有明国东江镇在其侧腋,朝鲜就不可能真正的降服我国。我若是只派出一支偏师,便很有可能被东江镇所袭击;若是派出大军,虽然可以镇住东江镇不敢出击,但是等到我大军撤回国内,则朝鲜又叛矣。 是以,只要东江镇存在一日,朝鲜就无法成为我国可靠之后方,就不能源源不断的向我国输出粮食、火药等我国急需的物资。 我国崛起于辽东之地,虽然有白山黑水以为屏障,但是除了北面那些不成气候的野人部族之外,西有蒙古、南有大明、东有朝鲜,可谓是三面受敌。 汗王蒙天之所佑,自登基以来,先是一战征服朝鲜,约为兄弟之邦。接着是林丹汗迫于汗王的威势西迁,辽东从此尽为我国所有。这三面之敌,也就去了一路半。 但是,不管是西迁的察哈尔部,还是东面的朝鲜王国,只要南面的明国还没有倒下,他们就不可能放弃同我国的敌对。因为明国的疆域实在是太过辽阔,物产资源实在是太过丰盛,只要明国稍稍动员起一两分的力量,察哈尔部和朝鲜王国就有了同我国对抗下去的资源。 而察哈尔部西迁之后,固然让我国疆土扩张到了辽河的源头,但是也意味着察哈尔部远离了我国的威胁,赢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林丹汗虽然志大才疏,但是其毕竟戴着蒙古大汗的帽子,对于蒙古各部拥有大义的名分。现在他西迁至河套地区之后,又能够就近获得明国的资助,只需缓上几年,便能恢复元气,再次成为我国的大敌。 而我国若想要动员军队远赴千里之外去征讨察哈尔部,林丹汗不可能不受到风声,到时是战是和便掌握在了林丹汗的手中。劳师远征,终究不是上策。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反复无常的朝鲜的状况下,我们就更不能轻易出击了。 是以奴才以为,想要让我国长治久安,则必须使得明国完全放弃关外之地,向我国彻底屈服。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先统一蒙古各部,让汗王成为蒙古之共主。 要想统一蒙古各部,则必须要击败察哈尔部,将林丹汗或擒或杀,先消灭了蒙古大汗的继承人为止。但是想要出兵消灭林丹汗,就必须让朝鲜成为我国稳定的后方,为我国提供各项需要的物资。 而想要彻底将朝鲜变成我后金的属国,则就必须要拔除东江镇这颗明国的钉子…” 第62章 文馆之议二 宁完我回答虽然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黄台吉问的是一个经济问题,但是他回答的却是关于后金国今后的战略方向,不过宁完我的这番言论,还是让黄台吉微微颔首了起来。 从明国返回沈阳之后,黄台吉同样也在思考着未来后金国的走向。绕过辽西走廊入侵明国关内的战略,虽然黄台吉觉得此次出征并不算什么失败,但是对于普通的女真亲贵来说,没有抢到什么东西,无疑就是一场失败的战争。 利用阿敏的错误处置,和其他两位大贝勒想要保全自己的心思,黄台吉迫使后金国的亲贵们对这次出征达成了胜利的共识。但是黄台吉也知道,这种透支自己威信的做法,做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但他想要继续独断专行下去,却又继续得不到什么收获的话,那些八旗亲贵们大约就要背弃他了。 事实上,今日的后金国内,除了黄台吉和那些投降后金的汉人之外,其他人对于明国的态度,无法是想要以战求和而已。八旗亲贵们会支持进攻朝鲜,因为女真和朝鲜不仅存在世仇,朝鲜还弱小的很,看起来很好欺负。 八旗亲贵们也会支持进攻蒙古诸部,因为一个统一的蒙古汗国会让后金国遇到生存危机,只有趁着蒙古各部四分五裂的时机,将蒙古各部彻底臣服于后金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没有多少八旗亲贵会想要同一个无法击倒的敌人永远战斗下去。既然他们从明国手中抢不到什么东西,不少人就开始想要走代善、阿敏的道路,同明国进行和平的贸易了。 黄台吉也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鼓动八旗亲贵们在短时间内发起一次伐明之战,恐怕将会是一件极为艰难之事。因为这些亲贵们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对他怀抱有坚定不移的信心了。 也许在他的坚持之下,后金还能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伐明作战,但是每一次的失败,都会让他在八旗将士们的心里大大的失分。也会让抢不到什么东西的女真将士们,萌发出对于伐明战争的厌恶感。 因此,暂时缓和同明国的关系,转而将目标放在察哈尔部的身上,完成整合蒙古各部,将后金的控制疆域,从辽东扩张到河套地区,便成了他最近思考最多的问题了。 不过想要彻底打垮察哈尔部,一两次远征恐怕是无济于事的,他还要考虑明国会不会插手后金同察哈尔部的战争。这样一来,朝鲜对于后金的臣服和物资输入渠道,也就成了相当重要的关键。 通过朝鲜商人的中转,后金就能从大明或是日本进口各种急需的物资,而朝鲜本身也有不少物产,可以弥补后金国内的生产不足。毕竟一个将战争放在第一位的国家,在农业生产上总是存在人手不足的问题的。 东江镇毛文龙的存在,眼下倒的确是成了后金国想要彻底征服朝鲜的主要障碍了。想起那个态度模糊不清,却又老奸巨猾的明将,黄台吉也是感到一阵的头疼。 他微微摇了摇头,将毛文龙的身影厌恶的从头脑中赶出去后,便扫视了一眼宁完我身后的几名汉官,看着他们的样子,黄台吉心中不由一动的说道。 “高鸿中、鲍承先、范文程、马国柱…你们不是一向很有办法的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藏着腋着了,你们也都发表下自己的意见,说说宁完我到底说的对,还是不对?” 高鸿中、鲍承先、范文程、马国柱等汉官先是互相看了看,投靠黄台吉较早的高鸿中才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奴才以为,宁参将说的倒也在理,只不过现在这个时节乃是春耕之际,想要出兵朝鲜或是东江都不是时候。 而且东江镇虽然占据了宽甸、铁山等地,但是毛文龙的根本还是在于皮岛。皮岛距离铁山虽然距离不远,但是如果没有一只船队在手上,我八旗精兵就算是再勇猛善战,到时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所以,想要对付东江镇,最好还是放到秋收之后,若是能够等到皮岛和大陆之间的洋面完全冻结,那么我八旗精兵即便没有船只,也能渡海攻岛了。 而在我国动手之前,汗王不妨继续向毛文龙示好,一来可以降低东江镇的警惕之心,为我国出兵创造时机;二来则可以同东江镇保持贸易关系,从他们手中获得我们所需的物资。 我们同东江镇保持友好关系,也方便了我们同朝鲜之间的交易,避免东江镇从中进行破坏。” 鲍承先则开口说道:“回汗王,奴才赞成高副将和宁参将两人的意见,而且他们已经讲的十分完善了,奴才并没有什么可补充的地方。 不过奴才倒是有一事想要向汗王禀告,奴才此次入关,蒙汗王恩惠,获得了两户包衣。回到沈阳之后,奴才便将这两户人家送到了庄子里去。 前几日奴才去自家庄子转悠,看看春耕需要准备的东西有没有备齐,结果这两户新到辽东的人家向奴才建议,将一些边角坡地种上玉米和土豆,说是可以增加粮食的产量,比种小麦要合算的多。 奴才同这两家人交谈了许久,才知道玉米和土豆这两种新作物,耐瘠耐旱,产量也比小麦略高,乃是大明皇帝派人从海外极远之地取来的仙种。 所以奴才请求汗王恩准,释放这两家人包衣的身份,并在一些山坡地和荒地上,推广种植这两种新作物。” 对于鲍承先提出的这两种新作物,黄台吉倒是甚感兴趣。玉米和土豆,他在这次攻入明国之后倒也尝过,虽然他觉得口感似乎不怎么好,但是倒也能够顶饿。 听说这两种作物比小麦好养活,黄台吉自然就关心了起来,他询问了几句之后,便对着鲍承先颇为急切的说道:“我们这次从明国带回来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2、3千人的样子。 你去甄别一下,看一看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玉米和土豆有这般好处。如果这两户人家说的是真话,那就将他们释放为平民。 而且我还会任命他们为劝农官,指导我国之人如何去种植这两种作物。这样,你还是先去将我们带回的玉米和土豆封存起来,一旦确定可以种植,就先安排在两黄旗的庄子试种。” 鲍承先答应了一声,黄台吉随即写了一个手令给他,让他下去传达自己的命令去了。 鲍承先离开之后,剩下的几位汉官也一一上前向黄台吉禀报了一番,不过大多是泛泛而谈,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内容。 范文程差不多到了最后几人时,才出列向黄台吉进行了汇报,和一年前还显得有些书生气的他相比,现在的范文程无疑要沉稳了许多。 同僚们的回答,也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因此当黄台吉询问到他时,范文程便小心的回道:“回汗王,奴才也赞成前面几位同僚的发言,想要解决我国眼下人口过多难以给养的问题,自然需要君臣上下同心协力,大家共体时艰才行。解决的办法,达海大人说的已经非常详尽了,奴才并没有什么可以补充。 要解开我国在军事上的不利局面,则去除东江镇,彻底让朝鲜倒向我国,以稳定我国东部之边境,确是第一要务。 不过如何去除东江镇,奴才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俗语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我们想着完全使用武力去解决东江镇,恐怕损失的将士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奴才以为,汗王除了示好毛文龙外,不妨继续拉拢此人,说服他带着东江镇投奔我国,方才是上策。” 黄台吉顿时皱着眉头说道:“这毛文龙甚是可恶,虽然此前同我书信往来,说是要投奔我国,但却没有几句是真话。倒是将我派去的使者砍了脑袋,送去京城领赏。 上次还将我的使者绑送了京城,虽说明国皇帝将之放了回来,但是这毛文龙不是在故意耍弄我吗?我觉得毛文龙是不会投降于我国的。” 范文程立刻说道:“汗王,毛文龙会不会投降我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国的朝廷会不会相信毛文龙对大明的忠诚? 这东江镇乃是毛文龙一手打造出来的海外孤镇,听闻东江镇的官员又大多为毛文龙的养子养孙,毛文龙在东江镇内可谓是一言九鼎,无人敢于违逆。 明国朝廷一向有重文轻武的传统,现在一介武官在海外镇守,几乎无人可制,以明国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心胸,恐怕心里未必有多信任这位毛帅。 如果我们在京城散布,这毛文龙写信给汗王,欲献皮岛于我国的消息,恐怕明国朝中的大臣是宁可信其有,也不会选择不相信的。 只要明国的官员怀疑毛文龙的忠诚,必然会试探的卡一卡毛文龙的军需,看看东江镇会不会有所怨言。 东江镇远离明国,又接收了大量辽东逃人,朝鲜君臣一向没有远见,这东江镇的粮饷主要还是来自于国内。这海上往来运输,向来风险极大,就算是明国按照实际数目发送粮饷,能够安然抵达的也不过十之七八而已。 且海上行船,还需要视乎于天气,每年能够安全行船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只要明国朝廷这边卡一卡时间,这东江镇的粮饷就必然会出问题。 无法按时给军士发放粮饷,毛文龙必然会有所抱怨,就算他不抱怨,军士也要对明国朝廷离心离德。本就狐疑的明国朝廷,难道还敢继续放心使用毛帅吗?” 第63章 文馆之议三 范文程的说法,让其他几位汉官也连连点头,认为这个计策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黄台吉在心里盘算了一阵,便对着范文程说道:“你下去之后详细写个条陈上来,达海你也替他参谋一二,顺便替我给毛文龙写封信。 替我告诉毛文龙,如果他愿意转投我国,我便封他为王,他有什么额外的条件,也可一一提出。若是他不愿意臣服我后金,那也没什么。只要他愿意和我国结盟,那么我国也可支持他在东江自立为王,建立起一份可传之子孙之基业。 以东江镇之强兵猛将,若是愿同我国联手抗明,明国关内之兵势必不能抵挡。到时彼可取山东,我国取河东,若是天命在彼,彼也未尝不能上承天命,为万民之主。我国之人习惯于北方之凉爽天气,不耐南方之炎热气候,因此若是能够据有关外之地,我国便已经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因此彼若有意,进可和我国平分明国之天下,退可占据一方为王。何必如今日这般,身怀不世之功,却被一群庸吏呼来喝去,仰人鼻息呢…” 达海和范文程两人立刻答应了下来,而黄台吉停顿了下,稍稍思索之后便接下去说道:“我国此次出征明国,虽说是因为明国有挑衅我国之举动,但是以明人之脾性,不管此战是谁挑起的,必然都会将挑起战争的责任推到我国头上。 明人无法在战场上向我国讨取公道,按道理就会在其他方面找回面子,比如说切断同我国的贸易之类的举动。但是自我军回到沈阳都快一个月了,明人也没有撤走沈阳城内的商号,这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外。 你们刚刚都建议将两红旗、镶蓝旗的对明贸易收归国有,虽然是出自公心,但是如果我们这边刚刚将对明贸易收归国有,明人就切断了贸易活动,那我们该怎么办?到时我们不仅没有得到对明贸易的好处,反而要承担三旗族人的埋怨,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黄台吉的询问,让满汉官员都陷入了沉默,的确如汗王所言,他们一直考虑的都是自己内部的问题,却忘记了明国还能切断贸易活动这件事。 作为文馆属员的领袖,达海此时不得不站出来向黄台吉恳求道:“奴才等见识浅薄,不能思虑周详,汗王明见万里,还请不吝提点一二。” 看着房间内的满汉官员齐齐向自己请教,黄台吉不仅没有感到不耐烦,反而有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满足感。和大政殿上派系林立的官员相比,同文馆的官员们待在一起,才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位真正的汗王,而不是竭力维持国内权力平衡的四大贝勒之一。 黄台吉只是轻松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语调说道:“在劝说两红旗、镶蓝旗将对明贸易的厚利交给国家之前,我们总是先要了解明人的态度。 说起来,此次出征明国之所以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便是我们对于明国的情报掌握的不够。高副将、马、范两位参将,你们原本都是辽东的生员,虽然现在归顺了我后金,但是从前的师长同窗总有回到明国的吧。 我希望你们能够同这些师长同窗恢复联系,如果能够通过他们和明国内地的士子乡绅联系上,那就更好。从他们口中多多了解明国朝廷的动向,特别是那位少年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要一一记录下来。高副将你负责将这些人提供的消息汇总起来,马、范两位参将协助你,每15日提交一份文档给我查阅。” 高鸿中、马国柱、范文程三人心中顿时一凛,知道这是黄台吉不满于他们的情报搜集工作了。一直以来,对于明军的情报收集,都是他们这些汉官进行负责的,毕竟他们大多出身于辽东大户,同辽西将门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 此次出征明国,对于蓟州边关和辽西镇军队的驻守情报,便是他们联合明军降将,从辽西镇中获取的消息。这原本是他们这些汉人向黄台吉证明,他们对于后金国存在的重要意义,但是现在却成了一次失败的证明。 他们三人立刻拱手行礼回道:“回汗王,奴才等一定会好好收集明国的情报,绝不会再发生此次出征时出现的意外了。” 黄台吉这才将头转向达海说道:“和三旗交易的商号不是叫做四海商行吗?达海你去同四海商行的管事交流一下,看看这家商行背后的股东是什么人,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张家口那几家替我们销售人参、貂皮等辽东特产的商人,现在大多被明国官府抓走了,我们存在那些山西商人手中的货款,估计也很难拿回来了。现在的局势是,我们需要另外一条往明国内地销售货物的渠道,否则我们出售的货物数量就会被明国官府所掌握。 如果明国官府对于我们出售的货物了如指掌,那么我们出售货物所得到的货款,自然也会被明国官府所掌握。那么我们到时候,要怎么使用这些货款在明国购买各项物资呢? 所以在明面的贸易渠道之外,我们还需要一条不被明国官府所知道的销货路线。明国的商人向来注重于私利,只要给予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有所动摇。从明国逃过来的范永斗等人,他们对于那些明国商人也许更为了解一些,你可以让他们协助你。 只要四海商行愿意同我后金保持贸易关系,并愿意替我们私下销售辽东物产和收购一些明国的违禁物资,那么我愿意以后金大汗的名义向他们做出保证,他们在后金国进行的贸易活动,不会受到任何的阻扰。” 达海点头应承道:“奴才一定会完成汗王的嘱咐,说服那些明国商人成为我后金的臂助。不过奴才担心,若是直接去联系那些明国商人,恐怕会引起大贝勒和二贝勒的不满,是不是应当向两位贝勒打个招呼?” 黄台吉闻言后不由皱了皱眉头,沉思了一会才说道:“不必了,就算先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还是会有所不满,说不定还会试图左右那些明国商人,让我们无法知道明国商人心里的真正想法。 我身为后金大汗,首先要考虑的是整个后金国的利益,就算事后被两位兄长埋怨上几句,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你还是尽快同四海商行的商人们接触接触,只有先明白了他们和明国朝廷的意思,才能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黄台吉刚刚对达海交代完同四海商行进行接触的事情,正考虑着怎么讲述下一件事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神情的宁完我,此时突然出列上前对他行礼说道:“回汗王,奴才想要向汗王进言,还请汗王准许。” 黄台吉只是一愣,便点了点头让宁完我说下去。得到准许的宁完我略显紧张的深呼吸了一次,方才开口对黄台吉说道:“汗王,奴才以为,今日我后金国最重要的不是经济上面临的困难,也不是我国三面受困的不利局势。当今我国最为重要的问题,乃是国政不能统一,政出多门的乱局。 自古以来,凡是开创一代之王朝者,莫不是事权一统,令由己出之王者。汗王雄才伟略,每定一策,必有所成。我国上下之士无不欣喜相从,乐于为汗王所驱使。 然而今日我国之朝堂之上,却有人不顾上下尊卑,要和汗王一同治理国政,先不说他们思虑所得无法同汗王之明见相提并论,便是他们这种擅权之行径,也没有守住对于汗王的人臣之礼。 奴才以为,既然君臣名分已定,上下尊卑之序也当遵守。否则令出多门让下面的官吏无所适从之外,也会极大的损害我后金国的声誉。因此奴才恳请汗王拨乱反正,清除朝中之乱局,废除四大…” “住口。”宁完我正亢奋的满面通红的向黄台吉劝谏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怒斥。看着眉头倒竖,怒气冲冲起身向他走来的黄台吉,宁完我的身体颤抖了下,便像一根被风吹折了的芦苇跪到在了地上。 黄台吉走进宁完我身边后,便抬起脚往他肩膀上踹了过去,直接将宁完我踢了一个跟头之后,方才用手指着他斥责道:“好大胆的狗奴才,四大贝勒共理朝政,乃是本汗同三位大贝勒登基前的约定。 我国现在局势如此艰难,你如何敢在私下诋毁三位大贝勒,挑衅本汗和三位大贝勒的关系,简直就是不知死活。来人,给他拖下去责打十鞭子,再罚他三个月的俸禄,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宁完我被两名从门外走入的侍卫架着拖了出去,他并没有进行挣扎,也没有呼喊什么冤枉,这让房间里显得有些异常的安静。 不一会门外便传来了鞭子抽动空气的声音,在宁完我不时响起的低哼声中,黄台吉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看了一眼因为这场变故而若有所思的满汉官员们,这才冷峻的警告道:“我待尔等一向宽厚,但并不代表尔等可以妄议亲贵,诋毁本汗同三位大贝勒的手足之情。宁完我今日之狂言,尔等不可学之。否则,莫怪本汗重重惩处于你等。 当然,本汗一向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处置完之后,宁完我狂言之事就不必再提。尔等有什么进言,还是应当如实向本汗说来,不必有所顾虑…” 第64章 宋献策的担忧 建州女真虽然建立了一个国家,但是后金国的制度却并没有完整的建立起来。女真人对于蒙人、汉人也许还会提防一二,不会将八旗内部的事务流传出去。但是女真人对女真人自己,还没有养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习惯。 文馆虽然处于汗王宫内,但就算是黄台吉的后宫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一些八旗亲贵在闲谈时也会不经意的流传出来了,因此关于宁完我被鞭打的消息,不到傍晚就已经传到了几位贝勒的耳中去了。 当日晚间,宋献策从阿敏长子爱尔礼那里听到了宁完我被鞭打的消息后,便匆匆前去求见阿敏。听到宋献策谈及宁完我的事,阿敏心情甚是愉快的回道:“不错,四贝勒的确命人鞭打了那个汉人奴才,要我说还是处罚的轻了些,居然在四贝勒勉强妄议撤除四大贝勒共治之政,真应该活活打死这个奴才才对。” 宋献策赶紧对着阿敏回道:“贝勒爷,你这是不是太乐观了些?学生总觉得这里面味道不对啊,汗王对于宁完我处罚如此之轻,岂不是等于在鼓励其他人继续上书吗?” 因为听到黄台吉责罚宁完我的消息,晚上多喝了几杯的阿敏,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此时听到宋献策的进言,顿时有些不高兴的回道:“宋先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小鸡肚肠了些。 我们女真人和你们汉人不同,肚子里没有这么多歪心思。黄台吉虽然常常玩弄些计谋,但是当众说出来的话,还从来没有食言过。 他既然当众责罚了宁完我,就表明现下并没有取消四大贝勒共治之政的打算。既然他没有这个打算,就暂时不会向我动手。就算代善还是听他的,三贝勒也不会赞成的,这两票对两票,他凭什么治我的罪?” 看着阿敏信心满满的样子,宋献策顿时有些糊涂了,虽然他在沈阳也待了一年多,但是真正得到阿敏信任,进入到阿敏身边的决策圈子,也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对于八旗内部的平衡关系,还处于学习之中。 像阿敏此前这样,将一国之君拒之门外,且要问罪于三大贝勒的举动,如果是在明国,阿敏不是立即起兵造反,就等着回城后的黄台吉对他进行清算好了。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阿敏认输投降的举动居然被黄台吉所接纳了,让担心受到牵连的他,白白担心了这么久。女真人这种虽然已经建国但是缺乏制度的政治,让习惯了大明官僚体制的宋献策有些拿捏不准了。 不过出于一位谋士的责任,宋献策还是尽力向阿敏劝说道:“贝勒爷,也许大汗在登基之前的确是说到做到的好汉子,但是他如今既然已经登上了汗王的宝座,未必还会像过去那样言出必行。 称孤道寡之人说的话,可信但也不可全信。汗王回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他没有向贝勒爷问此前被拒城外之责,但是他也没有公开说过,不予追究这件事啊? 而且前些日子城中流传着数件对于贝勒爷不利的传闻,加上近日宁完我向汗王劝谏一事,学生以为,会不会是有人在造势?想要找借口打压贝勒爷你。” 阿敏不以为意的回道:“哪都是些什么传闻?不过是一群刚刚当了几天小官的迂腐书生乱嚼舌头。说什么四贝勒出征的时候,我在大政殿内南向而坐,听取各官的汇报,犹如汗王一般。 这不是废话么?我四大贝勒共治朝政,上殿之时共向而坐,不排位次,这是四贝勒登基当日定下的规矩。就算他们三人都在沈阳,我们四人也都是南向而坐,听取各贝勒、满汉官员的奏报,如何我一人在家就坐不的了? 宋先生不必太过忧虑,我后金国说话算数的还是各旗的大小贝勒,这等刚刚脱离了奴才身份的酸秀才,就算是叫嚷的再厉害,也损不了我身上的一根寒毛。 今日我饮酒太过,头也有些发昏,我便先回后宅休息了。先生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看着说完便转身晃悠悠向后宅走去的阿敏,宋献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目送他离去了。他从堂前下来,正看到等在院门口的爱尔礼,不由心念一动。 宋献策走向门口,不待爱尔礼向自己说什么,便急急向他说道:“世子,贝勒爷不愿听我劝告,你可愿意听我一言吗?” 爱尔礼稍稍楞了楞,便回道:“我拜入老师门下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什么叫尊重师长,老师若是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说。” 宋献策看了看左右,方才小心的对他说道:“我这两日心血来兆,总感觉这沈阳城内危机四伏,恐怕不是久留之地。我请世子自请外出,带着我先出去避一避风头如何?” 爱尔礼顿时有些踌躇了起来,他想了想说道:“学生不是不想听老师的话,但是此前学生按照老师的建议,向父亲和汗王都请求过外出,父亲这边倒是不置可否。 但是汗王却说我现在年纪不小,应当出来为国效力,现在离开沈阳不太妥当,让我安心留在城内,等待朝廷的安排。我现在恐怕难以再次开口,请求外出啊。” 宋献策皱起眉头想了一想便开口说道:“这到不是什么难事,眼下不就有一个为国效力的好机会么? 此前贝勒爷将刘爱塔的家人还有孙得功一家都送去了明国,以换取被俘的八旗子弟。自汗王他们回来之后,城内便有人议论纷纷,认为贝勒爷擅权专断,行事过于草率了。要是明国收下了送去的人,却拒不放还被俘的八旗子弟,岂不是得不偿失。 世子可以用前去锦州催促明国放还八旗子弟一事为由,向汗王再次提请外出。世子此去锦州乃是为了八旗子弟的安危,汗王自然无可能再阻拦你,而两白旗的贝勒亲贵们为了自家的子弟安危,也会支持世子的请求。 而此去明国风险未知,其他人也不会同世子争夺这个任务,如此我们便可安然离开沈阳了。待到今年同明国的贸易正式开张,世子也可转道前往营口,只要世子和贝勒爷不在一起,汗王想要做些什么,也要存上几分顾忌了。” 爱尔礼沉默了许久,才心存侥幸的向宋献策问道:“老师以为,我家同汗王之间难道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我和父亲不同,对于汗王的位置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 宋献策看了看他,正色的说道:“我之前也给你讲过不少中原王朝开国之君的典故,但凡开创一国基业之豪杰,岂能容忍和别人分享权力。老汗当日连长子广略贝勒都容不下,汗王如何能够容忍三位大贝勒同他一起治国呢? 汗王登基时立下四贝勒共治的规矩,不是因为他宽厚仁慈,而是因为力量不足之故。如今汗王羽翼渐成,就算贝勒爷想要退让,汗王难道就会既往不咎了? 世子你且想想,连老汗的长孙杜度贝勒,都受不了欺辱投奔明国去了。阿敏贝勒联合莽古尔泰贝勒过去同汗王争执了不知多少次了,汗王真是一位不记仇的圣人吗?” 爱尔礼原本不安定的心情顿时彻底平静了下来,他情绪看上去有些低落,但语气却变得坚定的说道:“老师说的不错,在山林中狩猎,若是伤到了猛兽,只能上前拼死搏杀,还有一线机会。若是转身逃亡的话,只会死的更快。 若不是老师教导,我差点就糊涂了。还请老师放心,我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早朝时便向汗王请命外出…” 沈阳城内潮流涌动的时候,大明的北京城正迎来了,这座城市有史以来的第一条自来水管道的开通。 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从北面的沙河修建了70余里的水渠,将清澈的沙河水引到了西直门外修建的水厂,经过一系列处理之后,便通过陶瓷、铸铁管道引入到了北京城内。由西直门大街一直通到了皇宫的西安门内,给途经的六坊近五万人口提供了自来水。 虽然此刻的自来水因为处理手段的匮乏,只能除掉泥沙和肉眼可见的悬浮物,而漂白粉还没能够大规模的生产,因此不能作为常规使用的消毒手段。看起来还算不上是真正安全可靠的自来水,但是相比起城内发苦的井水,这样的自来水已经可以算是甜水了。 在自来水经过的街坊各大小胡同内,都搭建了一个水房,水房内竖立了一支黄铜制作的水龙头,由专人看守着放水,一分钱就可接上一大桶水。 不少街坊以外的市民为了看一眼稀奇,特意带着一家人老远赶来买水,看着铁管子里如何流出清水来。于是自来水刚开通的前几日,西城西北几个街坊内的大小胡同内,倒是人山人海,个个脸上笑意盈盈的,好似在赶一场庙会一般。 西苑内,朱由检也正带着一群官员看着这处水龙头的出水量,看着时断时续流水的水龙头,刘重庆顿时有些不安的向崇祯建议道:“陛下,现在西直门外的水厂规模还是小了些,是臣当初没考虑周全,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买水。臣以为,不如先暂停一两个街坊的用水,等到水厂的二期工程完工,再开放给他们使用为好。” 站在他边上的王思任顿时不满的反驳到:“怎么能够这么做?宫内用水尚有来自玉泉山的水车可以补充,外边的百姓却只有这自来水可用,否则便要喝苦水。臣以为,陛下当日募集资金修建自来水,乃是为了解决京城百姓的饮水问题,今日就应当遵守承诺,先让百姓喝上甜水才是…” 刘重庆撇了王思任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崇祯所打断了。兴致盎然的崇祯对于两人的争执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自来水的状况后,便开口询问道:“现在水厂一日能够提供多少立方米的自来水…” 第65章 城市的定义 刘重庆努力的想了想,才对崇祯说道:“现在是每日供水6000立方,等到两具蒸汽提水机完成,就能提升到7500立方一天。到了秋天,二期工程完成之后,每日就能提供15000立方的自来水了,到时整个内城有一半以上的街区都能供上自来水。” 朱由检略略思考了一会,便再次问道:“西直门水厂的自来水来自于沙河,今年3月京畿地区又是滴水未下,水源供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重庆这下到是被皇帝问住了,他一心只想着给京城之内的居民供给自来水,在京城百姓和皇帝面前刷一刷政绩,倒是没有关注城外的百姓现在有没有水用。 看着刘重庆支支吾吾的样子,虽然不是很理解皇帝修建自来水的热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两天看到京城百姓对于自来水的欢迎程度,让原本对自来水设施修建持反对意见的王思任,还是有些改变了他对于这种被他视为劳民伤财建设的一些看法。 既然京城百姓确实需要自来水,那么他便觉得刘重庆做的还是必要的,因此便出言替刘重庆解了围,“回陛下,今年春季京畿地区虽然整月没有下雨,但是各地的春耕用水还是基本得到了保证。 从前年开始的海河整治工程,还有诸多上游地区的水库建设,使得今年京畿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基本的农业浇灌和牲畜用水、百姓生活用水,还是能够利用大小水库的蓄水解决的。 而且沙河上游到北面的皇陵为止,这一带大大小小一共修建了数十个水库,除非今年遇到十年一遇的旱情,否则应当不会影响到当地百姓的生活,也不会影响到对都内百姓的生活供水。” 朱由检意外的看了王思任一眼,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解释。这才对着刘重庆说道:“王同知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自来水的修建并不是为了朕一人享用的,而是提供给京城百姓的公共服务。 这动不动就停百姓的用水,这不是让京城百姓在背后骂朕不知人间疾苦么?依朕看来,这每日供给的水量,满足六个街区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像其他从远处赶来接水的百姓,他们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哪能天天跑这么远来接水。 所以我们只要撑过这几天就没什么问题了,当然为了让百姓每天都能接到水,朕觉得市政厅可以将所有的水龙头进行编号,单号上午放水,双号下午放水,这样大家便可以错开时间去接水了…” 刘重庆顿时松了口气说道:“陛下英明,这办法的确不错,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截断一部分街区的自来水,被断水的京城百姓斥责了。” 王思任在一边听了之后,在心里默默思索了一下,便出声朗朗说道:“陛下是大明天子,这第一的编号,自然要安装在宫内的水龙头上。” 刘重庆和朱由检都被王思任突如其来的发言给打断了思考,两人原本都没考虑过给皇宫的水龙头编号以作为限制,不过现在因为王思任的发言,朱由检不得不作出了回应:“王同知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的,那就从这只水龙头开始编号好了。停水的规则,也适用于它。” 刘重庆迟疑了下,还是接过了崇祯的话头,答应了下来。不过刚刚王思任替他解围,让他生起的那点好感,顿时也就不翼而飞了。毕竟,今日他是来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政绩的,而不是来给皇帝添堵的。 朱由检很快就将这点不舒服抛之脑后了,他接着由同刘重庆等官员说道:“朕以为,修建一座城墙,将城内的人围起来,并不就算是一座城市。 你们不要看北京、南京、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人烟稠密,经济也较为发达,就以为它们都是城市了。不,在朕看来,这些地方就是一座被城墙包围起来的大农村而已。 什么叫做城市,朕以为它起码应当具有以下几种基本的职能。比如,第一,一座城市应当有创造财富的能力,因为只有一座创造财富的城市,才能够创造出足够的岗位,让城市内的居民获得一份工作。这样即便他不依靠于城外的土地,也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也只有一座创造财富的城市,当敌军入侵时,我们才能动员起这座城市的所有力量,对侵略者进行迎头痛击。 第二,一座城市应当具备各种公共服务功能,如市内公共交通工具、城市卫生医疗机构、自来水、煤炭、米面和其他生活基本物资的平价供应能力、中小学的教育体系、消防和巡警对于社会治安和安全提供保障… 从以上这些要求来看,将京城视为一座城市,朕以为还是有些名不副实的。在接下去的3-5年内,我们不仅要逐步建立起一套关于城市生活内容的各项评定指标,我们还需要在大明北方修建几座真正的城市,以作为大明北方的中流砥柱。” 刘重庆和现场的诸多官吏,对于皇帝这番话语感到格外的新鲜。虽然他们还不明白,皇帝口中描述的城市是怎么样的情景,但是他们倒是听懂了一件事,那便是要建立一座真正的城市,显然还要建成许多项目。 从崇祯元年开始的京城街道及下水道建设,轻轨、自来水管道建设,还有一部分棚户改建工程,这些项目所投入的资金,给这些官员都带去了不小的好处。虽然限于皇帝对于经济账目上的严格控制,这些官吏得到的好处不及过去比例高。 但是这两年的项目却比过去多了数十倍,即便每个项目捞取一点,也比以往获得的好处要多的多了。因此隶属于顺天府的官吏们,倒是从原先对改革抗拒消极的态度,转为了积极支持的立场。 就连作为东林中坚人物的刘重庆,在担任了北京市政厅市长之后,也转而拥护起了对于京城的城市改造规划计划起来了。他倒不是因为被规划中巨大的经济利益绑架了,而是看到了在城市改造过程中,不仅能为他带来巨大的政绩,还扩张了市政厅的权力。 在场的官员之中,大约也就王思任等少数几位官员,对于皇帝对城市功能的演讲,还持有保留意见了。不过以他们的力量,显然是无法阻挡崇祯对于京城的改造计划,和向各地推广京城的改造经验了。 王思任看着周边同僚欢呼雀跃的样子,也只能摇头不语了。虽然在实践中,道路改造、轻轨铺设和自来水工程,都表现出了良好的经济和社会效益,但是他依然觉得皇帝铺下的摊子实在是过大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些项目的建造资金应当去什么地方筹集,又该如何去偿还。须知道,三家银行断断续续已经借给了朝廷数千万元,再这么借下去,估计三家银行就会先垮下去,到时候朝廷要怎么还上这些烂账呢? 王思任还在皇帝花钱的毫无节制感到担忧时,一名太监匆匆从东面的小径走了过来,他在崇祯面前停下,对着皇帝咬了一阵耳朵,一干官员便都看到崇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不少。 在这些官员们还在猜测,这位太监给皇帝传来了什么消息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对着他们说道:“今日的见面就先到此为止吧,下次有时间,朕再找你们一起去看看城内的街道改造工程。 市政厅和顺天府,还有京城内的各区政府,回去之后便按照朕刚刚说的城市职能,各自写出一份城市规划发展计划方案来,让朕参考参考。另外,自来水厂的规模现在还是不够,市政厅要想想,如何让京城之内的所有百姓都用上自来水;而顺天府则要思考一下,现在的水源地是否能够满足京师百万人口所需? 朕以为,沙河以北地区,还应当再考虑建设一两个大型的山谷水库,一来作为京师百姓的饮水储备;二来也可作为京畿地区耕地用水的来源。 自从朕登基以来,京畿地区已经两次出现了旱情,天知道今后还会不会频繁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靠天吃饭上,只有大修水库,自力更生,方才能旱涝无灾,丰衣足食啊…” 和京城市政厅、顺天府等衙门的官员道别之后,朱由检便从西苑前往了文华殿的内阁值房内。已经得到皇帝到来消息的内阁众人,在首辅黄立极的带领下,都站在了殿前的台阶下等候着皇帝的来到。 朱由检看他们顿时放缓了脚步,一一和内阁诸位大臣打完招呼,方才微笑着对他们说道:“都进会议室说话吧,各位先生都站在外面候着朕,这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我大明的天要塌下来了。幸好朕来之前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件,要不然还真要给你们的架势给吓到了。” 朱由检说完就带头向着殿内走了进去,一干内阁大臣顿时有些诧异的看了眼黄立极,不知道他是怎么给皇帝传话的,居然让崇祯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在他们看来,陕西传来的消息,可是不折不扣的要紧之事啊。 黄立极避开了同僚的目光,咳嗽了一声说道:“且进会议室再说,陛下安稳如常,这是我们的福气啊。” 看着首辅不清不楚的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跟在了崇祯身后进入殿内,几位阁臣面面相窥之下,也整理了下仪容,平静的向殿内走了进去。 第66章 陕西冒出的乱子 当几位阁臣在会议室内坐下之后,朱由检才慢悠悠的对着他们说道:“说说吧,陕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朕刚刚了解的也不够清楚,你们谁替朕详细的说说呢?” 首辅黄立极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才对着崇祯开口缓缓解释道:“刚刚内阁接到了陕西巡抚杨鹤、延绥巡抚蔡懋德各自发来的急报。曰:陕西有匪首王自用号紫金梁、高迎祥号闯将,两人于安塞地区招募乱民起兵,拘拿了当地县令后,还一度进攻了延安府城,幸被巡抚蔡懋德所击退。 原本两位巡抚打算请求三边总督史永安出兵,从三面对匪军进行合围,将两匪消灭在安塞附近。不过他们刚刚开始调兵前去镇压,陕西便多地发生了响应两匪的暴乱,迫使他们停下了用兵计划。 而王自用、高迎祥两贼就趁着这个时机逃出了安塞,流窜到了黄河边上。现在这两贼东进可渡河进入山西腹地,南下则可进入关中平原地区。 陕西巡抚杨鹤以为,眼下正是春耕之际,不管让两贼东进还是南下,都会影响当地的春耕,因此他请求朝廷给予他招安两贼的权力,争取和平解决事端为上策。不过延绥巡抚蔡懋德认为,两贼反复无常,招安恐怕只是在养虎为患,应当尽快发兵剿灭为宜。 他们两人因为对这两贼的处置意见不一,争执不出一个结果,便选择各自向朝廷上奏,等待朝廷的定夺。臣等接到两人的急报之后,便派人通知了陛下,希望陛下能够给予我等一个指示。” 听完了黄立极语焉不详的解说,朱由检不由下意识的抬头打量了首辅一眼,黄立极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皇帝目光的注视。 看着首辅的举动,朱由检大概猜到其中大约还有什么隐情,让这位首辅也不得不对自己隐瞒了下来。 朱由检收回了目光,对着会议桌边的大臣们摊开了双手说道:“如果你们知道的内容只有这么一点,那么朕觉得现在不是作出什么决定的好时机。我们不如再等一等,等到其他人的奏折抵达京城再说。只有我们手上有了充分详尽的情报,我们才能作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否则我们大约只会作出一个错误的判断,让朝廷的公信力在陕西民众心里丧失掉。诸位先生是否赞同我的意见呢?” 内阁的大臣们都陷入了沉默中,朱由检从他们脸上扫视了一遍之后,才缓缓的继续说道:“而且朕也有个疑问?过去两年内,朝廷为了赈济陕西灾民,不仅投入了大笔的赈灾粮食,还投入了数百万元以工代赈,用于兴修陕西的水利和道路工程。 就算是前年这样发生了遍布全陕的大旱灾,陕西各地的灾民还能听从于朝廷的安置命令,进行人员上的分流,好让每个人都能活下来。何以今年陕西的气候刚刚恢复正常,各地的百姓反而要揭竿而起了?诸位先生难道不能为朕解惑吗?” 首辅黄立极紧紧的抿着自己的嘴,似乎变成了一支锯了嘴的葫芦,而其他阁臣的神情则各不相同,坐在崇祯左手中间的张瑞图,不时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小心的左右打量着同僚的脸色,试图看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朱由检收回了摊在桌子上的双手,然后环抱在了胸前平静的说道:“既然大家都不清楚内情,那便等其他消息传来再说吧,想来不要一二天,朕也能知道陕西的乱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立极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崇祯,他正想要试图对皇帝说些什么的时候,张瑞图终于迫不及待的抢在他之前,对着崇祯开口了。 “回陛下,其实是内情是这样的…以朝廷拨付的那几百万元,赈灾是绰绰有余,但是想要将陕西的水利和道路都修建起来,恐怕这笔经费大约还没有达到投入资金总数的一半。特别是,当日刚开始进行赈灾的时候,外地粮食尚未运到陕西,只能从当地大户手中筹集粮食。 以当日陕西的粮价,朝廷的赈灾款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因此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多救助几户灾民,和尽快完成陕西的水利工程,好免去来年有可能继续发生的旱情,陕西的地方官员们不得不拿无主土地出来,同这些陕西士绅进行了交易。 虽说是无主土地,但是地方官吏执行这项政策的时候,并没有过于细致严谨。除了少数县衙核对过土地的主人是否尚存外,大多数地方的土地,都是县衙按照地方乡绅指定的地方划下的边界。 如此一来,便把一些有主之田也划给了各地的乡绅。按照往年的状况,外出逃荒的灾民,基本上十个难得返回一、二个。且逃往外省的灾民,没有三、五年是不大可能返回乡下的。因此即便这些灾民的田地被人霸占了去,也很少能够要的回来的。 但是因为陛下的赈灾和兴修水利之策,使得陕西受灾外逃的灾民起码保存了一半以上的人口。因为老弱妇孺的分营,和青壮劳力被组织起来兴建各项工程,因此大多数人家并没有变成一无所有的流民。 去年陕西大多数地方总算没有再出现旱情,因此今年元月有不少灾民开始返回家乡,想要重建自己的家园。但是当这些灾民返回家中之后,便发现他们的田地现在大都归入了当地士绅的手中。 没有了田地,他们自然就无法养活自己的家人。而再想要离开家乡,他们的积蓄又已经不足,也无地可去。因此这些回到家乡的灾民为了要回自己的田地,不是跑上衙门告状,便是纠集同乡驱赶土地上的佃户,闹出了许多纠纷。 花了钱粮的地方乡绅不愿意交出土地,或是要求当地官府退赔银两。而地方官员既拿不出钱来赔给乡绅,也不想插手双方的纠纷,给自己找麻烦,便选择了避而不见。 陕西各地这类的纠纷就越闹越大,有些地方双方种上的粮食都被毁坏了,有些地方则闹出了人命。这王自用原本不过是被招安的小贼,高迎祥原本是陕西军中的一名把总,前年陕西地方闹民变时,他们两人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 但是那些积年大贼被朝廷招安调出陕西之后,两人见到陕西各处百姓怨言满腹,便伙同了一些心怀不满的灾民暴乱,攻破了安塞地方上好几个乡绅的庄子,然后招兵买马,吸引了数千人投贼。” 朱由检听完了张瑞图的解说后,不由扬了扬眉毛问道:“那么这王自用、高迎祥两人聚众为乱之后,他们打出了什么口号?各地返乡灾民同当地士绅发生矛盾时,杨鹤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内阁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不及时拿出一个办法来?” 黄立极不得不起身向崇祯告罪,方才回道:“内阁知道这些事也不过只有几天,臣等原本打算先商议出个方案来,这几天便要向陛下进行汇报。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陕西那边就生乱了,内阁甚至都没有作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至于杨鹤,他现在也是被某些事给绊住了,因此不能去各地巡视安抚灾民,否则那些灾民也无可能这么快被人蛊惑生乱。至于王自用、高迎祥两人倡乱的口号,是要求官府发还小民被霸占的土地,并要求免除额外增加的用水钱。” 朱由检先是示意黄立极坐下,方才疑惑的问道:“陕西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为重要?这额外的用水钱又是怎么回事?” 黄立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遮掩的说道:“秦王府和庆王府中的一些人员,趁着陕西大旱之年,从关中灾民手中购买了一些土地。 后来他们听说朝廷打算在陕西大兴水利和道路建设,就收买了地方官吏,拿到了这些建设工程途径的地区,然后或是欺诈或是强买,从当地收购了数千倾的土地。当地的士绅听说后,也跟着他们强行收购了水渠经过地区的土地。 如此一来,朝廷在陕西兴建的水利工程,不仅没有给当地百姓带去好处,倒是让不少人家失去了自家的产业。 除此之外,原本朝廷打算修建的关中八惠渠,现在已经完成了两道较小的水渠,预计可以浇灌近4万亩田地。但是现在水渠两侧的田地已经被王府和乡绅所占据,他们把持了水渠两侧的分渠口,声称这些水从他们的土地上经过,远离水渠的田地就要向他们缴纳用水钱,否则就休想让他们放水。 朝廷补贴在陕西打的水井和修建的蓄水池,也大多被当地的豪强势家所把持,他们声称王府可以收惠民水渠的用水钱,那么他们出了钱打的水井和蓄水池,自然就更有理由收取用水钱了。杨鹤便是想要让王府放弃收取用水钱,才耽误了安抚各地回乡灾民之事…” 听着黄立极说完之后,朱由检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陕西的镇守太监和锦衣卫都没有向他汇报这些消息了。只要不是谋反的情报,这些王府宗室在地方上横行霸道的举动,基本上没人会关注。 或者说,一是藩王宗室违法乱纪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他们关注不过来;二则是生怕皇帝念及亲戚之情,反而怪他们多事。因此对于陕西官吏、军队情报收集的不遗余力的太监和锦衣卫,直接就将两家王府的事情给忽略过去了。 不过既然已经闹的地方生了乱子,想来关于这些事情的奏折应当也该在路上了,否则他就要考虑下,对陕西的镇守太监和锦衣卫官员进行替换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冒出的无名火压下之后,朱由检脸上殊无笑容的向黄立极问道:“那么,内阁对于陕西民乱之事的意见是什么?对于宗室、豪强霸占水源的处理意见又是什么?” 第67章 崇祯的应对 对于崇祯的询问,黄立极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内阁中,钱受之以为,对于陕西的民乱事件,还是应当听从于陕西巡抚杨鹤的意见,以招抚乱民为上策。 不过张长公认为,陕西在外流亡的灾民,返回家乡的人数现在大概还不到三分之一。若是朝廷表现的过于软弱,恐怕日后剩下的灾民返回家乡时,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而且陕西各地的乡绅在过去两年内,为了安定地方和兴修水利,还是给朝廷提供了极大的助力的。现在因为回乡的流亡灾民起来闹事,就要将土地发还回去,对于这些地方乡绅来说,似乎也不大公平。 朝廷过去数年内,一直在为陕西受灾的百姓提供帮助,但是协助朝廷维护地方治安并收取税赋的,却是各地的乡绅。我们帮助这些百姓取回土地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但若是因此失去了地方乡绅的支持,恐怕朝廷在陕西推行的各项政策就难以为续了… 至于那些宗室和地方乡绅占据水源收取用水费用的事,内阁倒是有了一致意见,大家都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妥当的,应当派人前去阻止。不过秦王和庆王那边未必会听从于内阁的命令…” 朱由检扬手打断了黄立极的发言后,才冷峻的说道:“宗室这边朕会亲自处置,但是地方乡绅和基层官吏那边,还是需要朝廷指派官员组建调查小组下去进行处置。 朕以为,现在内阁最需要考虑的,不是安抚陕西乱民,还是对乱民进行武力围剿的问题。当前我们最优先考虑的,应当是能不能够保证,陕西各地的春耕生产不被延误。 土地不管是还给百姓,还是判给乡绅,现在若是不能下种耕耘,夏秋之后陕西的百姓吃什么?在陕西多收获一石粮食,就等于为朝廷节约下了从南方调入陕西的七、八石粮食。朕现在不关心这些土地应当归属于谁,但是如果有人拿着土地归属未定的原因,将大片的土地进行抛荒,那么朝廷就要进行插手。 所以朕要求各位先生通过以下几点紧急举措,以缓解陕西的局势。第一、让杨鹤先行招抚王自用、高迎祥两人,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但是必须要先让他们的民变军在原地驻扎下来,不能再继续流窜,扰乱其他地区的农业生产。为朝廷解决陕西问题,留出足够的时间; 第二、严令陕西各县官府维持住当地的社会秩序,不得激化矛盾。要是当地的百姓和士绅之间矛盾继续激化,那么各县县令为事件第一负责人,朝廷一定会对他们进行从重处罚。 第三、让杨鹤、蔡懋德、史永安、洪承畴调集官兵,在陕西、山西的交通要道上设立关卡,暂时阻止外地灾民返回家乡,和各县灾民之间的互相联络。 第四、各县官府应当晓谕治下百姓,告诉他们不日朝廷就将派出官员前往陕西,调理土地归属的问题,因此请他们暂时保持冷静。 在朝廷官员没有抵达地方之前,一切土地都将保持原状,不管今后土地归属于谁,现在已经播种的农作物都归下种者所有。为避免引起纠纷,土地归属有疑问的田地,今年一律免除税赋。 自朝廷通知抵达之日起,对毁坏农作物、争夺田地而殴伤人命者,一律收监,地方官员不得以任何借口私放人犯,等待朝廷官员抵达后一并处置。” 短短片刻时间,皇帝就拿出了一个初步的方案,这让黄立极也开始感觉有些压力起来了。至于内阁中的其他成员,对于皇帝的主张则是或有赞同,或有保留。 比如张瑞图就对皇帝的主张有所保留,听完了崇祯的决定之后,他便有些按耐不住的说道:“陛下,实行招抚之策固然能够替朝廷争取一些时间,但是对于这些出尔反尔的盗匪来说,一味退让始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臣以为,无论如何,我们总还是要将这些盗匪彻底解决,方才能够免除后顾之忧。否则,一旦陕西地方再出现个什么事情,这些匪首恐怕又要煽动地方闹事了。 以臣看来,杨鹤虽然人品不错,但是行事过于软弱,所以才让这些匪首有机会纠集乱民进行暴动。因此臣建议,是不是选择更有能力的官员主掌陕西的政务为好?” 对于张瑞图的说法,钱谦益便有些不太赞同了。作为一个生活优裕的南方官僚,钱谦益虽然功名之心重了些,但是对于底层的百姓还是存在着朴素的同情心的。 在对于这些乱民的处置上,他同杨鹤保持着相同的立场,甚为反感张瑞图主张的强硬态度。因此听到张瑞图有意借此事将杨鹤拖下马来,他便忍不住为杨鹤辩解了起来。 朱由检听了几句之后,便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吵,然后对着众人说道:“杨鹤是软弱也好,还是强硬也罢,现在不是争执这些问题的时候。内阁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如何平息陕西事件上为好。 从京城前往西安,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起码需要13-15日的时间。朕刚刚说的这几条,如果诸位先生没有意见,那么今日便派人传往西安。 接下来,各位先生就可以继续商议,如何彻底的解决这次陕西的乱事,并挑选出前往陕西的人员来。诸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会议开始后,一直没有表明态度的郭允厚,此刻终于出声说道:“臣赞成陛下的主张,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陕西的春耕,总不能天灾刚过去,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陕西闹出一个人祸来吧? 陛下刚刚说的不错,陕西若是少生产了一石粮,从南方外运粮食入陕,就要花费额外的七、八石粮食才行。以朝廷目前的财政收入,恐怕是很难填补上这个缺口的。” 有了郭允厚的表态,发觉自己成为少数派的张瑞图终于闭口不言,不再试图将责任引到杨鹤身上去了。 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九位内阁成员都表态支持了,皇帝提出的紧急处置措施,并决定在三日内挑选出,前往陕西处理土地和其他问题的调查官员。 此外,还要讨论出一个如何处理流亡灾民土地的方案出来。相比起挑选出合适的人员前往陕西,处理土地纠纷的解决方案显然更让在座之人头疼。 这场临时召开的内阁会议,因为崇祯的果断处置,使得内阁的阁臣们没有将会议变成一场推诿责任的闹剧。 当其他阁臣离去时,黄立极却停留了下来,在同僚们离去之后,他对着皇帝颇为担心的说道:“陛下,你打算如何处置宗室的事情?若是宗室的事情处理不好,恐怕接下来朝廷派出的调查官员,也未必能够在陕西取得好的成果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现在陕西的乡绅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便是觉得有王府、宗室挡在他们的前面,如果朝廷不处置了王府、宗室,自然也就不好处置他们。 如果朝廷处置了王府、宗室,他们自然也就会有所收敛。所以,说来说去,今次不下重手处置掉一批宗室,就总是会有人想要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啊。” 听着崇祯的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多少怒气,但是黄立极的心脏却不由跳了跳。 他想了想,才委婉的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秦王、庆王毕竟是亲藩,辈分又较陛下为高。若是训斥太过,恐怕有伤陛下之名望啊。”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黄立极,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先生放心,这事我自有主意。先生只需要挑选出,前往陕西的官员就好…” 从文华殿离开之后,朱由检便返回了乾清宫,当他快走到上书房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王伴伴,你去武英殿通知下孙先生,就说明日朕要总参谋部成员一起巡视北郊大营,并在诸军面前进行授勋仪式。” 王承恩略有些迟疑,不由向皇帝确认道:“陛下,此前内阁的意思不是说,将授勋仪式和督抚人员及防区调整方案,放在一起通过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原先朕也不着急,不过既然陕西出现了问题,朕要调一只新军前去,自然要先安抚下军心。 他们刚刚打完了同后金的战争,朝廷还没有来得及赏赐他们,就又赶忙将他们派去西安,以预防有可能出现的叛乱。朝廷使用他们,却既不给奖赏,又不给荣誉,这不是让人诟病么? 先将军衔授发下去,然后再派人去西安,想来他们对于朝廷也就没有这么多怨言了。另外,今晚我要见一见三家银行在京城的代表,你替我安排一下。” 王承恩也点着说道:“陛下既然有了决断,那么臣这就去替陛下传话去…” 翌日,京城德胜门外北郊大营的大操场上,新军五师、近卫一师,数万将士都穿着铠甲或军服,严肃的站立在大操场的主席台前,等待着皇帝的检阅。 虽然此次列阵操演少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旗帜,但是竖立在广场上的士兵,因为这一次出征大多见了血,因此倒是比此前几次列阵多了几分杀气。 从阵列前经过的朱由检走上了主席台,在对将士们发表了简单的演讲之后,便下令开始授衔仪式。 直到最后一刻,孙承宗对于是否接受元帅头衔还存在着犹豫。不过站在他身边的茅元仪小声的对他说道:“老师,现在这个场面拒绝陛下并不明智。 而且,您接受元帅头衔,也能让总参谋部拥有更加独立的地位,不至于被内阁插手总参谋部的事务,那样总参谋部也就不会陷入到党争中去了。” 茅元仪最后一句话终于打动了孙承宗,保住他辛苦营建起来的总参谋部,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毕竟以他现在的年纪,已经很难再为大明做些什么了。 但是总参谋部却还很年轻,只要能够继续发展下去,就能真正成为大明军队的头脑,不仅可以免去各地藩镇化军队的风险,也能保持住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想明白了的孙承宗,终于还是上前接受了崇祯赐予的,一枚元帅胸章和一柄元帅手杖。 当孙承宗接过了这两样东西时,台下的将士们显然都很兴奋,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欢呼了起来。 第68章 授衔和外出 崇祯在北郊大营授衔时,一队百余骑的人马也正从阜成门离开京城,向着西南方向缓缓而去了。 这队人马大都身着锦衣,其中还夹杂着几位太监打扮的人员,稍稍有些见识的京城百姓很快便认出,这些被锦衣卫簇拥着出城的太监,大约是奉命出城办差去的。 阜成门街道上的商贩行人看到这队人马之后,顿时纷纷让开了道路,宁可避让一时,也不愿意不小心冲撞了这队外出的人马。 领着这队人马出城的锦衣卫首领,正是从前被东林党称之为魏忠贤大儿的指挥使田尔耕。这位前锦衣都督在魏忠贤失势后,曾经消停了一段时间,大家还以为此人从此就要销声匿迹了。 然而2年时间不到,田尔耕倒是又登上了巡警部总监的职位。受锦衣卫和刑部双重管理的巡警部总监,虽然不及锦衣都督威风,但同样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职位。 只不过,差点因为魏忠贤失势而陪葬的田尔耕,总算是汲取了一些教训,做事再无此前那么高调张扬,这才让弹劾他的奏章少了许多。 然而很少在京城抛头露面的他,今日却亲自带队出城,这不由让不少认出了田尔耕的路人大为惊奇,不少人下意识的便猜测到,难不成什么地方又要兴起大案了么。 这些路人猜测的虽然有些离谱,但事实上他们的猜测倒是同真象相去并不多远。 出了阜成门的瓮城之后,骑在马上的田尔耕便小心的对着身边三位30余岁的太监说道:“几位公公,我们此次出京办的差事,乃是一件极为紧急之务,接下来15日内我们要赶2000余里路,其中有一小半是山路。 由于事情紧急,所以只能请几位公公也一并骑马赶路了,若是路上几位公公有所不便,还请多多忍耐一二,否则我便只好带着其他人先行上路了。” 三位太监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纷纷说道:“田指挥使放心,我等也是身负皇命,岂敢拖延时日。即便再怎么艰难,我等也会跟上指挥使的。” 田尔耕对着三人点了点头,便催着马匹跑去了队伍的前头,于是这一队人马便沿着官道,向着西南方向上的卢沟桥而去了。 在北郊的大校场上,每个接受了军衔的武官都显得极为开心,当然这同他们事前已经了解了,每级军衔所对应的各项待遇和职权不无关系。 同以往武臣的武散官名衔不同,军衔只存在于现役的武官之中,但是相比起已经成为了空头名号的武散官不同,新军所设立的军衔不仅保证了各级别武官的待遇,还保证了作战时上级军衔对下级军衔的指挥权力。 朱由检只授予了元帅和将军的军衔,然后便和孙承宗退到了主席台的一边,让这些新授的将军们给校、尉两级军官授衔。至于尉官以下的士兵军衔,为了节约时间,就干脆在返回营房时由尉官授予了。 朱由检一边看着授衔的过程,一边则小声的同孙承宗交谈道:“先生应当看过朕昨日送给你的,关于陕西事件的情报了吧?” 孙承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道:“是的,陛下。陛下可是打算调动一支新军前往西安吗?这会不会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其实相邻的山西和宣大都有富余的军队可以调动,这比调动京城新军更为方便一些,后勤补给也容易一些。”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山西和宣大虽然有队伍可以调动,但是迟早还是要调动回去的。这次从新军调动一个师前往西安,朕还打算从军官学校拿出两个毕业班来,对陕西边军进行改造。 总参谋部不是已经将今年的整军方案报上来了么?我们今年将要把新军发展到12万人,除掉宣大、蓟辽、京畿、山西、山东、河南地区外,西北自然也要有一支足以镇压地方的新军。 秦军一向吃苦耐劳,兵源质量也高于其他边镇,内部也较为团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平常年月里,我们想要改编秦军,肯定会遇到极大的阻碍。 但是现在,陕西连年遇灾,地方百姓和士绅之间,边镇卫所和地方百姓之间,都出现了矛盾。借着这个机会对秦军进行改造,建立起陕西新军的骨架,会为日后朝廷在西北建立起一支可靠的军队打好基础。所以,我还是要求,从京畿新军中调一只部队过去为好。” 孙承宗低头思考了半响,才谨慎的对着崇祯说道:“如果陛下是这样考量的话,那么臣建议不如调左良玉出镇西安。 左良玉做事细心,又颇能笼络人心,让他前往西安,应当不会同秦军将领发生什么冲突…” 授衔仪式结束,送崇祯离开北郊大营后的孙承宗,就带着总参部的成员和新军的将领们返回了营中的帅司衙门,开始向这些部下们传达,皇帝的最新命令。 确定了总参谋部对于自己的支持之后,朱由检便坐着马车返回了京中。坐在马车内的他,一直在思考昨晚同三家银行代表商谈的事务。 当朱由检因为马车车夫的提醒,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文华殿前。 他在原地稍稍舒展了下筋骨,便随口向迎上来的王承恩询问道:“内阁今日对于派往陕西的官员,还有关于陕西的土地纠纷问题,讨论的怎么样了?” 被崇祯留下听取内阁讨论的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向着皇帝回道:“回陛下,内阁的几位阁老今日争论了一天,对于这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朱由检顿时有些惊异的看着他问道:“连指派前往陕西的官员都没讨论出来?那他们早上都在讨论些什么?” 王承恩看了看左右,先挥手让随行的小太监们退后,方才小声的对着皇帝说道:“回陛下,就是因为阁老们都想不出解决土地纠纷的方案,所以就不能确定派出官员的人选。 按照陛下昨日在会上的意思,派出官员下去处理土地纠纷问题时,总是要偏向返回家乡的灾民一边,以防止激起地方上更大的变乱来。 但是这样一来,这派出的官员不就等于要得罪地方上的士绅,甚至是宗室藩王了么?这办好了差事,要被陕西的士绅宗室所怨恨;这要是办不好差事,又要被朝中官员们当做激发地方变乱的替罪羊。 几位阁老既不想推荐自己的门生好友下去,也不愿意无端招人怨恨,所以迟迟不能决出几个人选来。” 朱由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旋即又松开了眉头说道:“那么他们现在讨论出的候选人,都有那些人?” 王承恩不假思索的回道:“排在第一个的是崔凝秀,第二位是韩一良。不过徐先生反对崔凝秀下去,认为他刚刚复官不久,对于朝廷和陕西的内情都一无所知,让他下去有可能适得其反。 郭先生和徐先生同时反对韩一良,认为人选虽然合适,但是现在韩一良还在扬州,等他到了京城再转道陕西,估计陕西早就遍地烽火了…” 一边走一边听取了王承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算是大致了解了,今日内阁在会议中大致讨论了些什么内容。 站在了文华殿的会议室门前,朱由检整理了下仪容,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通报吧,朕要参与内阁的讨论会议。” 黄立极等内阁阁臣起身注视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崇祯,不少人心里突然有些心虚了起来。他们今日开会时,可没少互相推诿,如今看到崇祯亲自到场后,他们终于又感觉到事件的紧迫性来了。 坐下后的朱由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同各位阁臣打招呼,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对着黄立极询问道:“黄先生,朕想知道,内阁是否已经讨论出,关于受灾百姓土地被侵占一事,应当如何处理的方案了么?” 黄立极先是看了眼边上的同僚,方才下定了决心对着皇帝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应当保证陕西地方的安定。 因此,让地方官员督促乡绅退回土地,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不过现在内阁还有些不同的意见,臣还需要时间进行统一认识。” 黄立极的表态,终于让朱由检脸色缓和了下来,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内阁有这个基本认识,朕觉得还是不错的。 当然朕也知道,想要不花钱从那些乡绅手中将土地弄出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且,这其中的确有不少土地,是当初灾民离开家乡之前出售给他人的,因为他们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再次回到家乡来。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便是那些乡绅再有怨气,朝廷也不得不让他们吐出一部分利益出来。当然我们做事也不能直来直往,总还是需要一些策略的…” 第69章 先顾眼前 “…朕以为,这些陕西的乡绅也不是铁板一块,朝廷派出官员的目的,虽然是要让他们退回土地,好平息那些返乡灾民的不满,但是我们对于这些乡绅的处置方式,也不能搞一刀切的模式。 各位先生应该都知道,陕西地方广阔,但是除了关中平原之外,其他地区都是缺乏水源的丘陵高原区域。如果我们要改变陕西靠天吃饭的农业,就必须要在陕西全境开展新建各种小型的水利设施,而这些小水利设施光靠朝廷来投入,显然是难以完成的。 这样一来,由当地乡绅领头,地方百姓出力,朝廷给予一部分补贴的水利兴建模式,才是最为符合陕西当地民情的。现在如果我们将这次事件的责任和损失完全推到地方乡绅身上去,除了激化当地百姓和乡绅之间的对立情绪,打击这些乡绅对于朝廷的信任之外,也会让大部分乡绅降低领导当地百姓进行水利建设的热情。 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在短时间内安抚和稳定了陕西地方上的民众,但是从长远看,朝廷将会失去对于陕西地方上的控制。没有了这些地方乡绅的支持,朝廷就无法通过他们对地方上进行统治和管理,这同样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所以,在确定了要将陕西士绅侵占的土地退回给灾民的目标同时,我们也需要制定一个如何让士绅退回土地的计划。“朱由检对着黄立极坦白的说着心里的想法,这让包括黄立极在内的阁臣们都感到有些放松和惊奇。 皇帝没有一棒子将这些陕西乡绅打死,算是让他们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致仕之后同样也是地方上的乡绅。要是因为买了几块灾民的土地,就要被朝廷重重处罚,他们心里也还是有些同情的。 而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皇帝居然这么快想到了一个计划,想让那些士绅乖乖退出土地。这在他们看来,基本上是属于无解的难题。虽然士绅阶层在大明,都属于读过书的精英人士,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喜爱钱财。 老实说,在世风日下的今天,视财如命品格低下的劣绅,在地方上才是主流。以朝廷的强权压制下去,说不定这些劣绅还会顾忌一二,不得不退还土地出来。如果朝廷想要和他们讲大道理,十之八九是得不到回应的。 而这还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是发生在陕西这个比较贫穷的西北地区,朝廷的权力在当地还有一定的威信,而地方上的乡绅势力也不大,所以内阁敢于使用强制力对付那些地方士绅。若是这事发生在江南地区,黄立极恐怕就不敢拿出这种态度了。 因此当皇帝提出要不搞一刀切的处置方式后,内阁的诸位阁臣顿时都把目光转向了他,想要听一听,皇帝究竟是一时的异想天开,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比如黄立极听完之后,便立即向皇帝追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初步计划了么?还请说出来让臣等学习一二,臣等现在除了强制乡绅退回土地的办法外,可真是有些一筹莫展了。” 朱由检先是在心里理了理想法,才张口说道:“那好,朕就先给各位先生来个抛砖引玉,请先生们听完之后,也讨论一下,这方案还有没有差错。 不过在说方案之前,朕要先说一说,朝廷在这次事件中想要打击的对象是谁。本次冲突事件的起因,还是在于陕西地方士绅侵占地方外出流亡灾民的土地引起的。没有这个缘由,就算王自用和高迎祥两人能力再出众,也不会有乱民跟从他们起事,他们也就只能做个山大王而已。 所以,明面上陕西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王自用和高迎祥煽动灾民暴乱,各地乱民纷纷响应,大有糜烂全省,并殃及邻省的危险。 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乱民,不过是返乡的灾民因为耕地被夺而自发组织起来的农民团体。只要朝廷开出的方子能够让他们消气,又能够替他们逃回自家的田地,那么这些乱民就会自动散去。而没有了乱民的呼应,王自用和高迎祥不过就是两个势力大一些的山贼团体而已,只要地方官军用心一些,就能将他们擒拿下来了。 所以,在解决叛军之前,我们就要先解决各地灾民的问题。而想要解决各地灾民的耕地问题,就是要先解决当地乡绅侵占土地的问题。 而想要解决当地乡绅侵占土地的问题,我们就要先弄清楚当地的乡绅对于朝廷的态度究竟是什么?以朕看来,这些乡绅的态度不过有三。 第一类是亲近朝廷的乡绅势力,虽然他们也侵占了土地,但是却并不是出于巧取豪夺,是在灾民无法在本地存活下去时,用低廉的价格收购了这些外逃灾民的田地; 第二类是心中只看重自己利益的乡绅势力,他们侵占的大多数土地,都不是来自于灾民的出售,而是同基层官吏勾结,将这些土地划到了自己的名下; 第三类是观望朝廷做法的中立乡绅,他们虽然侵占了灾民的田地,但是心里却并没有那么确定,他们这么做是不是符合朝廷的律法,因此他们的态度,将会随着朝廷的政策和执行能力而发生变化。 朝廷派出的官员,要亲近第一类乡绅,拉拢第三类乡绅,但是要坚决的打压第二类乡绅。但不管是如何亲近和拉拢,我们在没收和处罚的手段之外,总是需要给第一、三类乡绅找出一条退路,方才可以让他们靠拢朝廷。 所以朕昨日同三家银行的代表商议之后,决定在陕西实施一项农田水利基金的措施。我们将陕西各地所有有争议的土地进行计算折价,当灾民拿回土地之后,交出土地的乡绅就能拿到一份相等价值的水利债券。 这份水利债券并不能兑换本金,但是持有债券的人员每年可从银行获得5%的年金,债券的存继期限为99年,期满之后债券就予以作废,债券可以通过银行进行转让。而这份债券的收益保证,将来自于陕西的地方水资源税收。 债券发行之后,任何人或团体不得擅自利用陕西水利设施收费,违者没收非法所得,并处于5-10倍的罚款。水资源税收将会在秋后一次性收取,春耕时不得收取任何形式的用水费用。 鉴于目前陕西的水利修建状况,该项基金的上限将初步定于一千万元。诸位先生以为,这个方案可行吗?” 其他人还没有想明白崇祯刚刚说的方案中的可行性,郭允厚已经敏感的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虽然这个水利债券不必偿还本金,但是99年的存继期,每年支付5%的年金,这也差不多要达到本金五倍的偿还了,这个条件是不是过于优厚了?而且陕西的水资源税收真的能够按期收取上来么?银行也愿意为此做出担保?”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郭先生说的不错,99年的存继期,将会让持有债券的人士获得将近五倍的回报。从这一点来说,朝廷无疑是吃亏了。但是如果没有这么高的回报率,又如何能够消灭那些乡绅的怨气,从而服从于朝廷的命令呢? 以一千万为上限,每年支付的年金总额约为50万元,再加上15万元的地方税金收取费用,10万元的银行手续费用,每年陕西地方的水资源税收约为75万元。10年之内,这个数字大约是收取不足的。但是10年之后,陕西水利设施基本完成的话,这个数目应当没有问题。 对于银行来说,他们最多在前10-20年内亏损一些,但是之后便能获得持续的盈利。我昨晚同三家银行的代表进行过研讨,三位银行代表都表示愿意为此项基金债券作出担保,因此在银行方面,各位可以不必担心了。” 虽然崇祯解决了这个方案中资金方面的问题,但是黄立极还是有些迟疑不决。在他看来,皇帝一项又一项的资金解决方案,都是拿未来的钱填补今天的缺口,虽然这种方式的确是缓解了今天的矛盾,但是未来的欠债又该如何填补回去呢。 犹豫再三之后,黄立极还是向崇祯提出了这个问题。朱由检看了一眼其他人,发觉大多数阁臣也同样为此深感忧虑。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对着众人说道:“是的,这的确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我们用未来的钱解决了当前的问题,但是你们要问我,未来的钱应当如何去还上,这我还真是无法向各位保证。 不过有一些事我倒是可以向各位确定,如果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么随着大明经济重新恢复活力,我们便有足够的税收偿还这些债务。即便是一时难以偿还,我们也还可以再借一笔新债偿还旧债。这就是民间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是也。 但如果我们走错了道路,在那些债主要求我们偿还债务之前,这个国家必定已经先行崩溃了。到了那个时候,难道我们还需要为这些债务头疼么?” 虽然皇帝给出的答案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但是包括黄立极在内的阁臣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答案并不是不可接受。我死后,谁还管身后是否洪水滔天呢? 会议室内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黄立极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臣以为,陛下的方案还是可行的。起码我们可以将陕西现在的民变压制下去,至于今后的问题,不妨今后再去解决吧…” 第70章 吴昌时的怒火 再次来到宫中的崔呈秀,对于崇祯召见他的目的颇为意外,他听完了皇帝的吩咐之后,不由下意识的询问道:“陛下此前不是要求臣,暂时在中央官校内安静的待上一段时间么?何以现在又要臣前往陕西,处理这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呢?” 朱由检对着他微微颔首后说道:“因为现在和当时的情况有所不同,原本朕是想让你在中央官校内待上两、三年,培养出两三届新晋官员,稍稍有些班底之后,再推行耕者有其田的计划,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但是陕西民变的突然爆发,朝廷急需一位有资历的大臣前去抚慰弹压地方。当然在朕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在推行耕者有其田计划之前,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同这些乡绅打交道的经历。” 看着崔呈秀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朱由检不由提醒道:“从这些乡绅手中夺取土地,他们的态度可不同于有求于你的时候。单个的乡绅在你面前也许会瑟瑟发抖,但是集结成一个团体的乡绅阶层,他们可不是能够轻视的力量。 天启年间,江南士绅敢于煽动民众围攻锦衣卫和税监。难道你以为,当你推动耕者有其田计划时,这些士绅就不敢对付你了么?所以,你可以将这次的任务当做一次测试,如果你连陕西一地的士绅都对付不了,今后又怎么能够对付整个北方士绅的压力呢?” 崔呈秀顿时醒悟了过来,认真的对着崇祯回道:“臣倒是一时想岔了,多谢陛下提点。臣此去陕西,一定会尽量稳妥的解决这次事端,不会让陛下有所失望的。”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既然朕让你前往陕西,那么这次陕西的事件必然是要解决的。但是你此去陕西,除了解决这件事之外,朕觉得还可以借此考察一下,有能力的官员和青年学会的成员,以为将来计划的臂助。” 崔呈秀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此次前往陕西,从中央官校中挑选一批官员,跟着臣一起下去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次前往陕西,不要同整个陕西士绅一起谈判,而是要一个县一个县的去谈,多带点人手前去,不是什么坏事。” 崔呈秀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说道:“陛下的心思,臣已经明白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向陛下请教,陕西的乡绅臣自认还是可以应付的,但是对于那些宗室,臣又应当以什么态度去应对呢?” 对于崔呈秀的问题,朱由检显然有些不以为意,他摆了摆手说道:“你此行不必担心什么宗室问题,当年抵达陕西的时候,也就不会存在什么宗室问题了…” 崔呈秀带着颇为疑虑但又有着些许兴奋的心情离开了宫内,而当他离去之后,朱由检也对着王承恩询问道:“昨日朕对新军将领授衔之后,宫外可有什么反响么?” 王承恩放下了手中文件后,直起身子对着皇帝回道:“宫外倒是有些议论的声音,主要还是对于孙先生获封元帅感到不满,认为这个官职所拥有的权力还是太大了些,不是人臣应当接受的。而且孙先生居然没有推辞,也有损君子的品格。”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伪君子,不用理会他们这些闲言冷语。让孙之獬在大明时报上多刊登一些陕西方面的消息,还有台湾开放黄金开采的新闻,将对孙先生和配给制的议论给压下去。 夏允彝的青年学会组织的怎么样了?崔呈秀他们前往陕西的时候,能不能挑选出一些人员加入进去?” 王承恩先是答应了一声,方才继续回答道:“有陛下亲自为青年学会张目题词,青年学会的组建倒是异常的顺利,基本上在京城各所学校就读的士子都希望能够加入学会。 而且,燕京大学的学生会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特别是那位牛金星,为学会制定了一套入会程序,和会员的约束办法,甚是得当。挑选出一些人员出来,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四月五日,当位于北京的会试告一段落时,各省的今年的乡试结果,也开始先后揭开了棉纱。若论大明何地的乡试结果最为引动人心,那么没有人不会认为南京的乡试结果揭晓,最让众多江南士人瞩目。 参加南京乡试的士子,万历时曾经突破六千人的最高记录,虽然近些年来因为党争的缘故,应试人数有所下降,但是参与乡试的士人也是在五千上下范围内浮动着。参与考试的士子就有五千之多,再加上服侍这些士人的书童随从,每到三年一次的乡试时间,金陵城内便增加了2、3万外来人口。 能够前来参加乡试的士子,大多是颇有身家之人,当他们抵达南京之后,靠近金陵城南贡院的街坊小巷也就开始热闹了起来。而这些士人最乐意居住的,还是位于秦淮河两岸的出租房屋。 这些专门租给士人考试期间所租住的房屋,从淮清桥可以一直排到东水关,为了适合士子的审美,无不装饰一新,朱红色的栏杆,绿色油漆过的窗格,湘妃竹所制做的门帘,临河还修有亭台,以供士子欣赏河上风景,可谓是风景宜人了。 当然,这些河房的用度也不便宜,以往一个月要8两的租金,现在则是每月12个银元,还不包伙食。有钱的士子,自然不会在乎这点小钱,但是手头不太宽裕的士子,则需要两到三人一起合租了。 而囊中如果再羞涩一些的士子,则会选择租借普通人家的书房或是小院,又或者是距离贡院较远的寺庙道观作为自己的寓所。当然也有身家豪富的士人,干脆就宿在了秦淮河边的妓馆之内,对于这些士人来说,乡试能不能中倒不重要,领略下秦淮河上的无边风月才是他们前来南京赴考的主要目的。 今年提前到3月中考试的乡试榜单贴出之后,在贡院前观看发榜的士子们便发现,此次乡试考的最为出色的,居然大多是复社成员和金陵大学的学生。 复社的领袖杨廷枢高中解元之外,其他复社的领袖如张溥、吴伟业、陈子龙等也一一列名于榜上。一时之间复社声名在金陵士子之中声势大振。 而除此之外,金陵大学出身的学生也有10余人列名于榜上。但是未中榜的士子们对于复社士人中举,感到的是钦佩和仰慕的话,对于这些金陵大学的中举学生,却感到了不相信和其中有舞弊的猜忌情绪。 这日发榜之后,复社的士子和一些中举的士人,便在贡院一河之隔的旧院,又名为富乐院的妓院内宴会庆祝。富乐院的中心是一处引入秦淮河水修筑的小湖,小湖中间是一座水榭歌台,而小湖的西面和东面是两处临湖楼台。 士人在东西两面的楼台上饮宴交谈,而歌妓则在小湖中间的高台上欢舞高歌,小湖的面积并不大,阳光下还是能够看清湖对面歌妓的容貌的。 但是来自秦淮河的活水在春夏季节的晚间,会带来些许雾气,灯火下隔湖望去,中间高台上歌舞的美妓影影绰绰,浑似天上的仙女,此刻即便是五、六分颜色,也能涨到八、九分颜色了。因此此处便成为了,前来参与考试士人最中意的冶游之所了。 不过今晚大多数士人的心思却没有放在湖中歌妓的颜色上,乡试榜单贴出之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近5000考生只中了300多个士人,失意的自然是大多数。 相对于杨廷枢、张溥、吴伟业、陈子龙等中举士人的得意,吴昌时为首的一大批落举士人,却在低头喝着闷酒。这一群人之中,最不甘心的大约就数吴昌时了,他本以为这次乡试中举应当是稳如指掌的,但是两淮盐引案的爆发使得他根本无心复习,而乡试的提前更是让他差点错过了考试。 虽然最后一刻,他以向许显纯屈服换得了考试的机会,但是小半年没有摸过书本的他,名落孙山也就是毫无意外了。 不过吴昌时并不认为,他没有考中是因为被牵连进了盐引案中,从结果来看应该说是他自找的麻烦。虽然是锦衣卫抓了他,并一直拘禁他到了考试之前。但是此刻的他却一点都不敢埋怨许显纯这些锦衣奸贼,而是打心里把杨廷枢和张溥给恨上了。 吴昌时觉得,他这次前去扬州,也是为复社出力,结果被牵连进盐引案中之后,复社的朋友们居然不对他援手,任由他被关押着,只顾着准备自己的乡试,这不是耽误他的前程么。虽然他被许显纯送到南京后,吴伟业、陈子龙等人倒是来安慰过他,还说他们已经找过了大宗师,但是负责问案的官员根本不理睬大宗师云云。 但是吴昌时现在只看到,杨廷枢中了解元,而张溥却在众人面前以复社巨子而自居,被众人环绕奉承,根本没有提到他为复社作出的贡献,这让他不由心如火焚。 几杯闷酒下肚之后,吴昌时心中的怒火终于结成了一肚子的恶意,他看着坐在上首洋洋得意的杨廷枢和张溥,终于想到了一个打烂饭锅,让大家都吃不上饭的主意。想到此处,他便趁着酒劲站起来高呼了一声:“诸位朋友,大家都静一静,都请听我一言,我以为,今科乡试必有舞弊…” 第71章 白河存 正在和复社友人高谈阔论的杨廷枢和张溥,突然听到了吴昌时这石破天惊的一声高呼,两人顿时心中一跳,差点连手中的酒水都洒掉了。 这座大厅内的丝竹之声已经曳然而止,几位乐师都有些茫然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知道他们还要不要继续奏乐。 西厅内坐着的近百位士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都震惊的看向了站出来高喊本科有舞弊的吴昌时,而西厅外院子内就坐的2、3百士子,此刻还未曾察觉厅内发生的状况,不时的有些许杂音传入厅内来。 首先反应过来的陈子龙,赶紧放下了酒杯向着吴昌时走去,口中还笑骂道:“来之兄你这是喝多了啊,还是让小弟先扶你回去休息,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作为今日宴席的主角,本科解元公杨廷枢对于吴昌时的表现也非常不满,但是他表面上又无法发作,只能附和着陈子龙说道:“不错,来之看来今日是不胜酒力了,还是先让他回去休息吧,来日我们复社朋友再重新聚过。” 张溥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他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却对吴昌时的言论什么也没有评价。 然而吴昌时却并没有就着陈子龙的说法下台,他稍稍偏了偏身子,让过了前来搀扶自己的陈子龙,然后便咆哮着对众人说道:“我可没有喝醉,我现在心里明白的很。 今日有些话,我是不吐不快啊。趁着诸位朋友都在,我就是要说,今科乡试必有舞弊。 诸位朋友,你们且想一想。我们复社同仁和各地俊杰今次前来南京参加会试,那一个不是文名耸动江南,如杨解元和张乾度、卧子…” 吴昌时虽然两颊绯红,但是他一连串报出的名字,却大多是在座众人早有听闻的才子,也是本科中举之人。 听着他口齿清晰的报着名字,一点都不像是有喝醉的样子,几个原本在他附近就坐的士子,顿时熄灭了想要上前阻止他的举动,又慢悠悠的坐了回去,想要听听吴昌时究竟要说出一个什么道理来。 陈子龙看到这个状况,也知道暂时难以阻止吴昌时说下去了,他对着相熟的几个朋友摇了摇头,也站在一边听了下去。 吴昌时一口气报了2、30人的名字之后,换了口气便再次报了七、八个人名出来,向着众人发问道:“…这七、八子的名头,在今日之前各位可曾听说过吗?” 不少人互相对视之后,都摇着头否认了,于是席间便有好事者向着吴昌时发问道:“来之兄,你说的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难道他们都有什么蹊跷不成?” “似乎有几人的名字,我在榜单上见过…”有一、两名士子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阵,突然如此说道。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吴昌时已经接下去说道:“这位仁兄说的正是,这些人也是今日榜单上列名之人。 这些此前籍籍无名之辈,今日却压过了昌业兄…这些才名卓著之辈上了榜,诸位可知原因在哪里吗?” 顿时有一大半的士子都好奇的向吴昌时追问了起来,而此时西厅内的动静终于引起了东厅和西厅外士人的注意,不少人开始向着厅内挤了进来,想要了解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百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吴昌时顿时感到有一种热血涌上了头部,他稍稍停顿了一会,才怒不可遏的喊道:“他们都是金陵大学的学生啊。 金陵大学不就是此前的南京国子监吗?往年南京国子监在乡试中就是中上一个都难。现在改了一个名字,就能中上10多人,这不是在糊弄天下人吗? 我等寒窗苦读十多年,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有所松懈,方才在学问上有所进益。而这些拿着钱就能入学的蠢笨之辈,今日却能力压我等中举,难道其中会没有猫腻?” 吴昌时的怒喝,顿时让厅内细微的议论声停了下来,厅内立刻变得宁静了起来,似乎除了远处院内传来的隐隐歌声,就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看着这种可怕的沉默气氛,坐在上首的杨廷枢和张溥等复社领袖,顿时脸色微变,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今晚说不得要闹出一件大事来了。 张溥终于坐不住了,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来之…”然而他才说了两个字,便被某位落选的士子给打断了。这位落榜的士子显然不是家世良好出身,一身襕衫也是半新不旧,入席之后也是一直喝着闷酒,似乎想要将自己灌醉一般。 若是没有吴昌时这一出,这位士子大约灌醉了自己之后,便能暂时忘却今日的不幸,明日起来也就接受现实了。但是现在么,喝的醉醺醺的他,顿时被吴昌时的话语给煽动了起来。 他霍的起身将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眼睛发红的对着身边的友人喊道:“国家抡才大典,岂容一班硕鼠上下其手。我这就去向大宗师告状去…” 本就已经喝的差不多的士子们,顿时纷纷响应了起来,这场面倒是颇有一夫倡议,万夫景从的架势。而原本厅外不明所以的士子们,在听了厅内士子加油添醋的传话后,也不由纷纷嚷着要同去。 原本厅内挤挤挨挨的人群,很快便向着外面走了出去,一些还嫌热闹不够大的士人,纷纷喊着要去河房将其他考生也喊了来,一起去讨个公道回来。 把众人情绪煽动起来之后,吴昌时到是没有冲到最前面去,而是混在了人群之中走掉了。 听到了这些士人要去闹事,杨廷枢是最先感到害怕的人,今晚的宴席是他和几位友人做的东,在这场宴席上闹出了这等事情来,不管结局是什么,他都要背上一个黑锅了。 张溥虽然同样脸色发白,但是好歹还是保持了镇静,看着厅内留下的十来位复社骨干,他不由开口说道:“各位同志,今晚之事必然不会轻描淡写的结束。 这吴来之毕竟是我复社同志,他今日做的事情,必然是要算到我复社头上。本科南京乡试必然是要出大事了,两位主考官恐怕也要受到无妄之灾,对于这件事,你们可想到什么应对的策略了吗?” 不待其他人出声,呆坐在一旁的夏曰瑚,却突然面如土色的说道:“不好,孙师危险了,来之兄误了我复社啊。” 夏曰瑚口中所言的孙师,正是本科的副主考官孙肇兴,听到他说起这个名字,杨廷枢和张溥等几位复社领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作为一项考试,科举的监考措施虽然已经发展的非常严密了,但是考生的作弊手段却也更是防不胜防。 对于普通考生来说,想要作弊无非就是携带小抄而已。稍稍有些身家的考生,则会试着去购买考题。有些背景的考生,则会去收买考官,在试卷上书写暗语,让考官挑中自己。 不过这些手段都算是等而下之的作弊手法,真正高明的作弊手段,让主考官通过个人的行文风格来判断出考生的身份,而这样的考生一般都是颇有名气的才子,这样即便是取中了他,也没有人会感到怀疑。 孙肇兴和复社成员夏曰瑚私交甚好,这次乡试又是复社成立之后的第一次乡试,为了打响复社的名气,让复社成为江南士人心向往之的文社,张溥便提出要在今年的乡试和明年的会试上,让复社的名字名闻天下。 而想要让复社的名字闻名天下,那么几位复社领袖自然就不能名落孙山了。虽然张溥等人对于自己的才能很有自信,但是对于能不能中举,他们也同样没有必定的把握。 因此,在张溥的授意下,杨廷枢、张溥、陈子龙等复社领袖的文字,就通过夏曰瑚转交给了孙肇兴,好提高他们几人的录取概率。 虽然,张溥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舞弊手段,但是一旦本科乡试被传出有舞弊的行为,天知道吴昌时丢出的这块石头,会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当复社几位领袖在富乐院中对坐无言的时候,跟着士子队伍离开富乐院游行的吴昌时,看着街上越来越庞大的队伍,终于有些吃不准事态的发展,悄悄脱离了队伍,返回了自己借住的河房内。 他刚刚走进自己居住的院子,却发现自己的房间内却亮着灯,这顿时让还有些醉意的他清醒了过来。 吴昌时先走到了院子一旁的水井,打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脸。虽然这个季节的南京,白日里已经颇有些热度了。但是这打上来的井水,还是有些冰冷的感觉,冷水覆在额头上之后,吴昌时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这才用袖子擦了擦脸,向着自己居住的堂前平静的走了过去。小小的堂屋之内,只放着一张八仙桌和数把交椅。 当吴昌时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位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一支明亮的烛台前看着书。他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上前屈身行礼后,恭敬的说道:“属下吴昌时,参见百户大人。” 锦衣百户白何存这才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抬头看着他,满面堆笑着说道:“吴朋友太客气了,咱们还是按朋友关系称呼吧。 在这里,你才是主人,我不过是一个不速之客而已。主人未归,而我却不请自入,吴兄不会见怪吧?” 吴昌时丝毫没有不满的说道:“白兄客气了,白兄到我这里,就和到了家里没区别,还请白兄随意一些好了。我这就去叫人沏壶茶来,陪白兄说话。” 白何存却笑眯眯的叫住了他说道:“不用这么客气,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而且吴兄你今晚也忙的很,想来是没空陪我喝茶了。” 吴昌时心里顿时一跳,脸色有些僵硬的说道:“我今晚其实有些不胜酒力,若是白兄离开了,我也就先歇息去了,并没有什么可忙的…” 白河存立刻打断了他说道:“吴兄莫不是在说笑,你今晚点起了偌大的火头,整个南京今晚都要彻夜难眠了,你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吴昌时的嘴角抽动了下,勉为其难的做出了一个笑容说道:“白兄说笑了,我今晚可什么也没做…” “我可不是说笑,难道你以为,我们锦衣卫在复社中,只有你这一位朋友么?”白河存打断了他,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吴昌时顿时如同呆若木鸡的站立在堂前,不知道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第72章 烈士陵园之前 沉默了半响之后,吴昌时才对着白河存试探着问道:“那么百户大人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白河存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自然是请你去将这场大戏唱到底了,现在这些士子虽然上街了,不过只是凭借着酒劲和群胆在闹事。 一旦他们酒醒了,又或是有威望足够高的人出来劝说,说不定游行队伍就要散去了。做事半途而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也不是我们锦衣卫的作风。 再说了,今晚士子上街游行,本就是出于你的煽动。但是事情闹起来了,你却退缩了,明日传扬出去,你在复社和士林之中又要怎么立足呢? 我锦衣卫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听,但也不会养什么废人。所以,你继续上街鼓动那些士子,最好能够收揽这些士人的人心,然后把矛头主要指向金陵大学和主考官之间的关系就行。” 吴昌时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迟疑了许久才回道:“可是金陵大学不是陛下亲自下令开办的吗?我若是将矛头指向金陵大学,会不会引的陛下发怒?” 白河存顿时呵呵的笑了起来,数息后方才停下嘲讽的说道:“你现在倒是想起陛下来了,怎么之前在旧院内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啊?” “属下只是一时糊涂,糊涂了…”吴昌时赶紧伏低做小的为自己分辨了起来。 白河存对着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这次也算是被你撞到了。下一次你再干这样的事,还是先向我汇报一声,否则我也未必能帮你扛这个责任。 金陵大学虽然是陛下下令,以南京国子监为基础进行变革的大学,但是负责这所大学教育的官员,却亲近东林党人、当地士绅和本地书院出身的学生。 陛下设立金陵大学,那是为了推广徐尚书等人提倡的新学,可不是给东林党人和书院子弟集结整合,然后成为一个对抗朝廷的基地的。 更何况,南京乃是两京之一,是朝廷统领南方各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按照道理,南京原本应该对北京亦步亦趋,事事紧跟朝廷的步伐,拥护朝廷颁发的政策,并将之推行于南方各省才对。 然而今日,南京除了秦淮风月名闻天下之外,其他方面都是一潭死水,完全没有任何让人耳目一新之处。 南京所设六部官吏,不是将南京视为了养老之所在,就是成了江南士绅反对朝廷所颁行政策的舆论喉舌,简直是不知所谓啊。 你这次煽动士子闹事,不管最后板子落在谁的头上,对于朝廷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我锦衣卫,说不得也能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梳理下南方的分支,正可谓一举数得啊。” 吴昌时的口中顿时有些发苦,他这才发觉自己今晚挑起的事端,倒是让他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一杆枪。这一枪下去不管刺中什么,握枪杆子的人都是赚到了,而他却要小心自己不要刺到铁板上去,碰个枪折人亡的下场。 看着吴昌时犹犹豫豫的样子,白河存这才语气缓和的安慰了他几句,“你也不必太过于忧心,现在京城有五、六千赶考的士子,落榜的士子高达近五千人,这些士子心里难道会没有怨气?才怪。我看他们,那是没有找到发泄的机会。 只要有人从中煽动,最少也会有半数士子参与游行。这么多读书种子上街要求一个公道,就算是陛下面对此事,也要有个三思而后行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今晚的事件,而被朝廷问责。而且你在游行队伍中表现出色的话,对于你在复社中的声望会也有所提高的。 这复社的社首,也未必就不会轮到你的头上…” 白河存的话语终于让吴昌时心里舒畅了一些。他稍稍退后了些,拉开距离后对着白河存行礼作揖说道:“学生谨遵百户大人的命令,百户大人果然是学识不凡,刚刚所言,都是字字珠玑啊,来之深感佩服。” 白河存却摇了摇头对他回道:“我刚刚说的,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乃是在京城锦衣卫学校中培训所得,今日也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 好了,我该传达的内容也传达完毕了,剩下的事情就该你自己去安排了。我便在你隔壁的蔡家河房居住,每日下午4-6时,你都可以过来找我…” 白河存从吴昌时的寓居的河房内出来时,便有一位身穿青衣的仆役迎了上来,对着他小声的说道:“老爷,我们的轿子在那边柳树下面,请老爷跟我走吧,接下来是回寓所去吗?” 让开了几位匆忙向贡院赶去的士子,白河存才有空暇对着自己的仆役说道:“不,先去镇守太监府,和曹公公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被人说,我们失了礼数…” 崇祯三年四月十二日上午,正是万里无云风和日丽的一个好天气。在北京西郊西山山前的一座小山上,数千大明军人站在了褒忠护国寺前的广场上。 这处原本作为宫内老年宦官墓地的无名小山,现在已经完全大变样了。山上的杂树已经被清理一空,围绕着褒忠护国寺外墙种满了成排的松柏,再往外便是一排排的公墓区。 此次新军作战阵亡的将士,除了一小部分人员之外,大多安葬在了,护国寺外这处新建的烈士陵墓内了。 在今次烈士陵墓落成之后,朱由检便带着总参谋部和军中的部分将士前来祭拜了。 祭拜仪式完成之后,站在陵园门前台阶上的朱由检回过身来,对着下面站立的将士们,语气沉重的说道:“今日,我们前来祭拜这些为国牺牲的英烈,不仅仅是为了悼念烈士们的牺牲,更要铭记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 为了守护祖国,为了保护家人,为了让大明百姓过上安定祥和的生活,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有一天,我们忘记了这些,就无疑等于背叛了躺在这里的战友。” 朱由检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远处蔚蓝色的天空,沉思了片刻后,才继续开口说道:“我,大明皇帝朱由检,请诸位英烈在天之灵和诸君以为见证。 我,朱由检今日在此发下誓言,终我一生,必当以守护国家,守护人民为念。若有一日,我若违背了今日之誓言,则我当为天地所背弃。 我死后也不用兴建什么皇陵,当和诸位英烈共葬一处,在诸位英烈之间择一墓穴而葬即可…” 皇帝在烈士陵园前短暂的演讲,顿时打动了竖立在陵园前的大明将士们。这些大明将士并不在意,皇帝刚刚所说的是否附和大明的礼仪,他们现在心中满满感受到的,是崇祯在言辞中对于牺牲将士的尊重和爱护。 本就比其他军队更为亲近崇祯的新军将士们,此刻在皇帝的演讲中,都有着热泪盈眶的感受。 以阎应元等军校毕业生为首的新军将士们,在皇帝发表完自己的演讲之后,都情不自禁的向崇祯喊出了,“吾皇万岁!”“大明万岁!”等口号。 原本安静肃穆的大明八宝山烈士陵园,此刻倒是少了几分哀戚,而多了几分开朗的颜色。 茅元仪和参谋部的同仁,站在了距离崇祯七、八步远的地方,看着面前将士们的情绪变化,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也有些心里发酸。 不管是总参谋部、陆军军官学校还是新军各部队,可以说他都参与了,这些部门的组建过程。 而新军采用的各类军事条例,他也是出了极大的力气。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些新军将士对他有什么亲近依恋的特别感情。 茅元仪心里也清楚,除了参谋总长孙承宗之外,总参谋部里他的权力可以称是位居第二的人选了。只要他以总参谋部的名义向新军发布命令,新军名下的任何一支部队都会选择服从。 但是一旦他脱去了总参谋部的身份,除了一小部分亲近他的学生,其他人他是调不动的。 而新军对于崇祯的感情,则超出了以往大明军队对于皇帝的忠诚心。作为曾经在辽西镇从军过一段时间的他,自然知道大明旧式的军队是什么样子。 虽说在理论上,大明的臣子都应当向皇帝效忠,军队更是必须如此。但实际上除了一部分将官之外,士兵效忠于自己直属的中小将领,中小将领又效忠于控制边镇的将门或是朝中的勋贵,才是正常现象。 士兵和中低层军官的忠诚,往往都会随着高级军官的改变而转移。这就是兵为将有,军随将转的军中习俗。 然而新军自建成之后,便展现出了不同于旧式军队的风格。将领对于军队的私有权被弱化了,而总参谋部对于军队的影响力却增加了。 这原本是一个好现象,但是茅元仪也渐渐感觉到,皇帝对于新军的影响力,正慢慢超过了总参谋部。虽说在崇祯的要求下,新军首先效忠的应当是大明而不是皇帝,但是现在在新军眼中,大明和皇帝已经渐渐成为一体。 而原本对于效忠皇帝意识淡薄的普通士兵们,也从效忠大明开始,将自己的忠诚寄托在了代表大明的皇帝身上。一言以蔽之,忠诚于祖国的口号,不仅没有降低军队对于皇帝的忠诚,反而加强了它。 最让茅元仪有所担忧的,还是部分将士将崇祯视为了自己的信仰,似乎只要皇帝下达的命令,就是最为正确的。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他总是不无担心的想着,会不会引起朝中权力的失衡。 第73章 殿试的变化 崇祯在烈士陵园前的讲话,很快就被传播了出去。京城各界人士对于这番演讲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军队和京城下层百姓更为推崇这番演讲,认为皇帝在演讲中表现出了对于普通人的关怀,并没有对普通人付出的牺牲不屑一顾,只顾着对将领和士大夫们加官进爵,这让他们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振奋,不少人还因此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试图从此改变自己的未来。 但是京城的官员和士大夫们,对于皇帝演讲所持有的观点,就有些意见不一了。冯铨、孙之獬这些被视为皇帝身边幸臣的官员,自然是为皇帝的行为拍手叫好,认为崇祯有怜悯百姓疾苦的圣人之心。 而一些涉世未深的官员,虽然不齿于冯铨、孙之獬这些官员的为人,但是对于这次他们的评论,却也还是点头认同了。他们同样认为,虽然还不能预见到崇祯未来是个怎么样的皇帝,但是能够关心底层百姓生活的态度,却是成为一位明君的基础。 至于另外一些官员,虽然不能否定皇帝对于底层百姓的关心,但是他们却从儒家伦理的关系上出发,批评皇帝的言论过于粗鄙,且过于抬高了普通将士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有些贬低了协助皇帝治理这个国家的士大夫们的作用。 这些不同的观点从京城开始向周边地区传播发酵着,一时之间倒是成为了京城百姓热议的焦点。不过京城百姓并没有关注这件事多久,就被两件新发生的事件给转移了注意力。 这两件事,一件是本年度会试补充考试阅卷已经结束,考试合格人数共计257人,于四月十五日进行殿试。这257名会试合格者中,据说出自燕京大学的考生便有34人,几乎达到了燕京大学本年度参与考试人数的一半。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顿时让京城赴考的不少士子感到大为震惊。如果不是榜单还没有正式贴出来,大约就有人要去礼部质疑考试的公正性了。 不过也正因为听到了这个传闻,主持殿试的周延儒和孙元化两人,对于此次殿试就显得格外的慎重。不过他们的慎重,终于还是被皇帝所打破了。 周延儒和孙元化听说了皇帝出的殿试试题之后,便极力的反对了起来。周延儒便震惊的说道:“陛下,现在外面落榜的士子本就对于本次会试结果有所不满,现在陛下又让一群倡优出现在抡才大典之上,以作为本科殿试的试题,这会不会是火上浇油,让那些落榜士子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周侍郎说的不错,臣也以为,这个举措不甚妥当。虽说陛下改变殿试出题的方式,也是为了想要对人才选拔的方式有所变革,从而挑选出真正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但是外面的人可不清楚,陛下之用心良苦,他们只会认为,陛下更改了科举考试的制度,这是对国家人才的轻慢啊。”孙元化也随着周延儒一起,向着崇祯进行了劝说。 朱由检却不以为意的看着两人说道:“科举考试的确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但是最近几十年以来,科举考试陈腐的方式和内容,多为地方士人所诟病。 这些士人都认为,现在科举考试的方式无法选拔出真正能够经国治世的人才,反而因为固定的模式和考试内容,使得一些死记硬背的庸碌之才更容易赢得考官的青睐。而现在的考试规则和试题出设方式,也更容易让考官上下其手,制造科场舞弊的行为。 怎么,现在朕响应了这些士人的请求,对科举的规则稍稍作出了一些改变,听到民间有人反对,就有人沉不住气,觉得还天下太平一些好,就想要恢复老规矩了? 要朕说,你们现在的担忧是不是太过提前了一些?外面反对变革科举的人士还只是口上嚷嚷几句,你们就已经吓得要往回撤了。这样下去,朝廷今后还能办成什么事?是不是,今后只要民间流传几句风言风语,朝廷就要原地踏步不再前进了?” 对于皇帝的质问,周延儒和孙元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两人本就不具备什么应变的才能,他们反对皇帝对殿试内容进行调整,也的确是因为担心外界的反应过大,当皇帝点明了他们的担忧之后,他们反倒是无话可说了。 周延儒沉默了片刻之后,随即对着皇帝妥协的说道:“其实陛下可以稍稍变通一些,只要将倡优上殿表演这一项取消掉,臣以为外界的反应应当也不会这么大。 而且臣以为,殿试的试题完全可以用文字表达出来,而不必经由倡优表演出来。陛下何必为了坚持这一点,而去激怒那些外界的士子呢?” 朱由检看了看在一旁连连点头的孙元化,不由沉默下来思考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你们都知道,科举乃是为国选拔人才的抡才大典,但是选拔什么样的人才,才会合乎于国家的需要呢?或者说今日之大明,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呢?” 周延儒想了许久,才勉强的回道:“自然应当选拔品行高洁,才学渊博的正人君子,才能符合国家设立抡才大典的需要。”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品行高洁,才学渊博的正人君子,难道就能解决我大明目前遇到的各项问题了?这样的正人君子,我朝出现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昔日众正盈朝之时,难道不是老奴在东北折腾的最厉害的时候?那些正人君子不仅没有平息老奴在东北掀起的叛乱,反倒是在西南又挑起了奢安之叛。 这些正人君子于治国一途没有起到什么好作用,倒是在朝堂上党同伐异,掀起了从皇祖父以来的最大党争,使得我大明朝堂上的官员,做什么事都只讲立场,不讲对错,这难道就是正人君子的治国之道? 就说今日的朝堂之上,蕺山先生大底可以称得上一声君子了。但是,如果让这位君子去执掌朝政,你们觉得朝野上下能够忍受几日?” 周延儒和孙元化顿时不出声了,刘宗周的学问和人品都不错,但是奈何此人讲的是慎独,他对于做学问,培养自己的品格,都做的还不错。但是想要让他去做几件实务,恐怕比登天还难。 身为朝廷的执政大臣,自身的人品好不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能够处理好实际事务,并约束其他官员的行为不要太低劣。光靠讲慎独的思想,只顾惜自己的羽毛不要被别人玷污,那么不是被下属架在半空当泥塑菩萨;便是出现朝野大乱,人人争权夺利的局面。 看着两人继续保持沉默,朱由检不由继续说道:“朕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想要变革大明的现状,让我国重新回到国初时奋发向上的国势中去,那么就需要获得本国大多数人的支持。也只有依靠大多数国民的力量,我们才能扭转局势,让国家重新回到上升的轨道上去。 如果我们假设大明是一辆满载重物的货车,想要攀爬向上的坡道,在前方拉车的人和在货车后方推车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指挥这辆马车前进的声音,却只能存在一个。声音要是多了,马车不是原地踏步,就是向后方退去。 所以,朕以为变革大明需要大多数人民的支持;但是,指挥人民如何去变革这个社会,我们只需要志同道合的少数人就可以了。 既然科学进步党和朕都已经达成了共识,不采取改革的措施,大明的社会就会出现各种问题,从而让这个国家有面临被毁灭的风险。那么,今日大明的科举考试,自然是为了选拔出支持改革大明社会弊端的人才。 如果他们连看一眼用全新方式演绎的科举试题,都觉的天要塌下来了,那么朕怎么能指望,用这样一群迂腐之辈去治理好这个国家?” 在崇祯的强硬表态之下,本就个性不怎么坚强的周延儒、孙元化两人,最终还是向皇帝屈服了。于是在崇祯三年的殿试中,200多位新科进士,端坐在庄严肃穆的建极殿上,看着几位伶人在他们面前表演了一出短剧。 不少士人看着伶人出现时,心中立刻生起了不满的情绪,但是他们下意识的向坐在皇建有极牌匾下的皇帝望去时,却发觉崇祯临襟正坐,脸上并无轻慢殿试的神情,这才让他们忍耐了下来,将目光转回了殿中表演的伶人身上。 这出短剧表演的时间并不长,只是讲述父子出门进城的一个小故事。父子出门,子骑驴,人诽之;父骑驴,人亦诽之;父子同驴,人人诽之;无奈,只好父子抬驴而归。由于这出短剧是作为殿试的试题,因此短剧中去掉了所有诙谐的言语,只是以精简的动作将内容表现了出来。 这些新科进士看了之后,总算是消去了心里不少怨气,勉强承认这是皇帝给他们出的一道试题。但是当他们将短剧接受为考题之后,大多数人顿时就有些茫然了起来,因为这个简单的短剧,看起来像是一出寓言,但却不知道它的出处来历。 不知道故事的出处来历,这要如何让他们破题、承题呢?四书五经之中,似乎也难以找到与之相似的微言大义啊。 朱由检拿起了手边的小锤,敲了敲身边的小锣,让殿内的进士们将目光转移过来之后,他才开口说道:“这出寓言剧,并非出自我国,乃是出自《伊索寓言》,全名是《埃索波斯故事集成》,相传为古希腊的一位哲人所编写。 朕之所以要将这出寓言剧作为今日殿试的试题,乃是因为朕知道,各位能够坐在建极殿内,就说明你们起码对于圣人的经典,起码已经是滚瓜烂熟了。 但是背熟了圣人的经典,不代表你们真正理解了圣人的思想。国家取才,乃是取了解圣人之思想的人才用以治国;不是取记熟了几本经典的两脚书橱,在朝堂上滥竽充数。 所以朕今日出一个经典上没有的寓言,请你们阐述一下,你们从中看到了什么。今日这场殿试,除了诗歌之外,朕对你们使用的行文体裁不做任何约束。 此外,文章中出现一句圣人之言,便扣一分。总分为100分,今日八位阅卷官每人每张卷子可打0-10分,朕打剩下的20分,分数最高者即为今科状元…” 第74章 殿试选拔 新的殿试规则和考试内容,让参与今次考试的新科进士们都有些无所适从,不过那些出身于燕京大学的进士们,因为已经接触过崇祯所言的古希腊文化,倒是比其他人更快的有了一些头绪。 按照以往的科举惯例,会试合格就已经确定了考生们具有进士的资格,而殿试只是走一走过场,确定一下三甲的名次而已。 虽然殿试这一日,大家黎明就进入宫内,日暮才算结束整日的考试。但是一般来说,会试合格的新科进士们,在得知自己中举之后,已经将精神松懈了下来,因此在参与殿试的时候,很难发挥的比会试时更好了。 所以过往的殿试,不过是写一篇2000余字的策论而已。除了极少数临场发挥出色的人员之外,大多数人的进士名次基本还是按照会试时的成绩排定的。至于皇帝的权力,主要还是决定前五人的名次而已。 但是今次这场殿试,却出乎了这些新科进士们的预料,特别是试卷打分方式的出现,使得他们不得不再次提起了心里的紧张感。原本对于皇帝更改殿试不满的那点小心思,现在也都无暇去顾及了。 近三百份试卷,审卷所花费的时间也足足用去了三日。而崇祯也一一查阅了所有的试卷,算是对于这一届的进士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翻阅了所有的试卷和进士人名之后,朱由检只确认了一件事,便是这里的人名没有一个是他曾听说过的。 审阅完卷子之后,朱由检便对着周延儒、孙元化两人说道:“将周六一点为头名,其他人便按照这个名单的排列名次贴出去吧。恩,所有燕京大学出身的进士,都在榜单上注明。 前一到十名的进士文章,从明日起在大明时报上刊登出来。如果有人质疑的话,可以允许落榜考生查阅自己的成绩,只允许查阅自己的成绩。” 周延儒还没反应过来,一边拿着名单的孙元化已经担心的说道:“可是陛下,周六一的文章看起来并不及第二、第三名。另外将燕京大学注在榜单上,这第二到九名可全是燕京大学出身,就这样贴出去,会不会惹起更大的争议?”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注明的话,难道有心人就不会去查了?心底无私天地宽,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又何必去担心普通人的正常质疑? 我们要担心的,是有没有人从中煽动落榜考生的情绪,试图寻找借口冲击朝廷的威信。当然,这一点朕会安排锦衣卫去关注,以防止有人从中生乱。 不管什么时候,朝廷行事都要做的光明正大一些,不要遮遮掩掩的,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那样的话岂不是更让人起疑心吗? 至于点周六一为状元,不在于他的文章有多出色,而是在于他是前五名当中,唯一一位不是燕京大学出身的。选他做状元,可以替燕京大学分担一些旁人的嫉妒心,这不是很好么?” 正如崇祯所说,崇祯三年的进士榜单贴出之后,的确引起了京城舆论的关注。除了有一部分落榜考生对于本次会试的质疑声音外,同样有不少考生将燕京大学的名字记在心里。原本对于燕京大学不屑一顾的南方士人,终于开始关心起了燕京大学的教学。 落榜考生对于本次会试的质疑声音,随着朝廷开放了查阅考卷的服务之后,顿时消失了不少。而一些想要煽动考生的有心人,在被锦衣卫约见之后,不是立刻放弃了自己的言论,便是提前离京返乡了。 让周延儒、孙元化担心的事情,最终并没有发生。当然,除了崇祯布置得当,在第一时间就将质疑声音压下,并将某些不安定分子驱逐出京外,此时发生的另外一件事,也吸引住了京城百姓的注意力,使得对于本次会试提出质疑的舆论很快就退潮了。 新近传到京城的这件事,之所以能够极快的吸引住京城百姓的注意力,完全是因为这件事看起来很有戏曲小说的娱乐性,因此才被百姓们所津津乐道。 那么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呢?百姓中流传的版本是,据说在科尔沁大草原上,有一位极为美丽的蒙古公主。皇帝在去年出征的时候俘获了这位公主的亲人,无意间从俘虏口中听说了这位公主的美貌,因此便派人前去科尔沁部提亲去了。 这位蒙古公主为了解救自己的亲人,同意了皇帝派出使者的提亲,并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明国。一路上为了避开后金国的拦截,公主一行人还绕了好大一个圈子,闯过了很多难关,最终抵达了广宁关口。 守关的明军将士,原本并不信任这只突然出现的蒙古队伍是来送亲的,一度还想发起攻击。但是在关键时刻,这位公主穿上了盛装出现在了明军队伍之前,公主的美貌震动了明军将士,也阻止了一场不幸的战争。 “当然不是这样的。”朱由检气急败坏的对着后宫中的后妃,极力否定到。 周玉凤抱着女儿连眼皮的都没抬起,只是柔柔的小声回道:“陛下身为天子,想要做些什么,谁又敢责怪你呢?何必如此大声的否认,你看,你都快吓到宝宝了。 妾身说起这事,不过是想要提醒陛下,陛下想要纳几个妃子入宫,倒也不打紧,但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话,恐怕会有损陛下的声誉啊。” 朱由检看着皇后手中抱着的女儿,终于态度软化了下来说到:“我确实没有派人向科尔沁部提亲,请求迎娶什么科尔沁第一美女。你想想吧,草原上的女子风吹日晒的,怎么能同关内的汉女相比,所谓的科尔沁第一美女,说不定还不及关内的一名普通汉女…” 从外面走进来的田秀英刚巧听到了崇祯的解释,她立刻嘲讽的说道:“是啊,一年都洗不上一次澡的蒙古女人,又怎么比的上陛下带回来的崔妹妹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终于解释不下去了。不管是在大明还是在几百年后的世界中,在这样的事情上,想要说服一名女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想要说服一人以上的女子,朱由检觉得自己还是趁早投降为好。 等到崇祯胡乱的找了个借口从坤宁宫离去之后,周玉凤才收起了微笑,对着田秀英说道:“下一次,你可不能对陛下如此无礼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田秀英虽然老实的答应了一声,但是她的眼底却闪过了一丝不以为然。她认为周玉凤在崇祯面前实在是过于软弱了,因此现在的后宫中,才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女子。 不过也正因为多了这么些外来女子,使得她和周玉凤之间的关系倒是有了好转的迹象。田秀英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如何照顾幼儿的问题上。谈起这个,周玉凤的脸色也顿时缓和了下来。 离开了坤宁宫一段距离之后,一路疾走的朱由检终于放缓了脚步,他对着身边的吕琦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调查的人员还没把消息传回来么?朕不过是让科尔沁部将那个海兰珠送来,怎么就变成让人去迎娶她了?广宁的守军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传出这样的故事?” 吕琦一脸紧张的回道:“回陛下,臣派出的调查人员还没有发消息回来,不过据说那位科尔沁部的公主,和护送他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山海关。距离京城大约不足半个月的路程了,不知陛下对他们是否有特别的指示?” 朱由检停下想了一会,随即回道:“现在的天气不错,让科尔沁人一路上慢慢走,最好能够等京城这股热度过去,再让他们抵达京城。 大明和科尔沁部之间能不能成为盟友,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就算是我们要同科尔沁结盟,也不是在眼下,因为后金还没有彻底衰败。 所以朕不想在这之前弄的满城风雨,最终让大家都下不了台。至于那位海兰珠,在海军军官学校附近找一所园子,先让她在城外安顿下来好了…” 会试结果的揭晓和科尔沁部公主的到来,固然是分散了京城舆论的注意力,但是也给崇祯带去了一些麻烦。 崇祯三年的四月,一时之间倒是给京畿百姓带去了不少娱乐性的谈资,也算是填补了朝廷在京城禁去青楼赌馆后,一部分人精神上的空缺。 不过让人放松的时刻很快就过去了,从南方传来的南京乡试被怀疑舞弊,导致数千士子上街游行,要求朝廷主持公道,顿时让朝中的气氛为之一变。 对于某些官员来说,陕西乱民的问题虽然不小,但是和乡试科场有可能出现的舞弊案相比,依然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地方出现乱民,不过是手足生疮,虽然痛苦但也不碍什么事。但是若乡试科场发生舞弊案,那就是胸腹之间出了病患,一个不好就要涉及到朝中的大臣。 不管是认为没有舞弊行为的官员,还是认为也许可能存在舞弊行为的官员,他们唯一一致的意见便是,朝廷需要派出人员彻查这件事,以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当然,由谁来担任彻查的主事者,便成了这些官员争论的焦点了。 第75章 陕西宗室 崇祯三年五月一日一早,位于陕西西安城西的都察院内,陕西巡抚杨鹤、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太监武俊三人,正在后堂闭门详谈。 自八、九天前,田尔耕、武俊等人快马加鞭的抵达西安后,匆匆来见了杨鹤一面,从他手中调用了几队官军,便从西安城内销声匿迹了。今日一早,才又重新出现在了杨鹤面前,一见到他,便要求闭门详谈,这让杨鹤有些诧异,也有些不快。 不过想到了现在陕西如同火堆一般的危局,杨鹤还是忍耐了下来,想要听听这两位想要说些什么。作为一名文官,杨鹤并不乐意同锦衣卫、太监在工作上有交集,但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队伍,此刻还在山西境内,起码也要六、七日才能到达。 虽说此前朝廷发下的旨意,暂时安抚住了陕西的士绅百姓,没有让他们之间的矛盾继续恶化下去。但是朝廷的旨意对于亲藩和宗室来说,效力就没有这么大了。这些亲藩、宗室该拦截水源的继续拦截水源,想要夺取良田的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杨鹤原本指望,让田尔耕、武俊去吓唬下秦王和西安城内的几位郡王,让他们收敛下自己的行径,让地方上的矛盾缓和下来,等待朝廷钦差到来后的正式处置。但是这两人到了西安,只见了他一面就失踪了,就好像那个陕西镇守太监庞天寿,看到西安城内风波大起,便找借口外出巡抚边军去了。 这让杨鹤对于两人的期待顿时降到了最低,因此对于所谓的闭门密谈,也表现的相当的冷淡。而田尔耕和武俊两人却并没有关注杨鹤的神情,两人小声的商议了一下,便决定由武俊来念他们这些日子调查到的情况。 武俊清了清嗓子,便对着杨鹤说道:“杂家和田指挥使受陛下之命前来陕西,只为了办理一件事,就是关于当地亲藩和宗室的违法乱纪之事。至于陕西百姓和士绅之间的矛盾,或是什么土地、水源的问题,我们是一概不理的。还请巡抚大人理解。” 杨鹤脸色不变的回道:“武公公请说,有什么要本官配合的,只要符合朝廷律法,本官自然不会阻扰二位。” 武俊看了边上的田尔耕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将一边的一份小册子翻开念了起来,“我大明现存有二十八亲藩,而陕西一地便有有秦、韩、庆、肃四藩。陕西往年夏税收69万余石,秋税104万余石,总计不过173万余石,但是供给陕西四藩宗室的禄米就达到了97万余石…” 武俊念得不疾不徐,听起来甚为悦耳。而杨鹤听了一段之后,脸色也开始变得认真了起来,因为他倒是听了出来,这小册子里对于陕西宗室的调查情况甚为切实可信,他这时候倒是有点相信,这两人不是来陕西和稀泥的了。 小册子里记录道:秦、韩、庆、肃四藩中,秦、肃两藩除了岁支禄米九千石外,名下还各有近万倾的庄田。而韩、庆两藩虽然岁支不过3000石,但是王府庄田也各有四、五千倾。 在这四藩之中,以位于平凉的韩藩人口最多,因此地方供给禄米数量也是最多,而朝廷积欠韩藩的禄米也超过了其他三藩。韩藩宗室因为人口多而位置差,因此是四藩中最为贫困的,也是最喜欢同陕西地方闹事的亲藩。接下来,人口排在韩藩之后的,便是秦、肃、庆三藩。 陕西四藩之中以秦藩地位最高,因秦王一系起于太祖之子,所以累年积蓄之下,秦王府也最为富有。秦王不仅在自己的王城之内建了四时不谢之名园,更在王府之外修建了大量的离园别馆。西安城西北,都察院北面的莲花池和莲池寺即为秦王所有;长安县西北的最乐园、城东兴庆宫内的九龙池、周至县东的斑竹园,这些占地数倾到十多倾的名园胜地,也都是秦王的产业。 而和秦王府同处西安城内的各郡王府,奢华之处同样不逊色于秦王宫,为了修建供自家游玩的园林美景,城外的龙首渠、通济渠和新开凿出来的引水渠道,大多被引入了城内各王府之中,成为了这些王府园林美景中的活水源头。而西安城内外百姓的生活耕作用水,却不能得到保障,因为王府派出的人员常年固守在水渠之上。 虽然大明皇室对于各地藩禁条款制定的甚为严厉,但是对于宗室触犯普通刑法和民法的行为,却又极为宽容,因此宗室犯下的不法之事屡见不鲜。如强夺军民子女而打死人命的;谋取外人之子作为子息的;呼唤乐妓入府而强奸的;甚至还有拦路抢劫杀人的。 由于宗室犯法,除了谋逆之外,其他罪行都只有京城的宗人府才能进行审判,地方法司发现宗室罪行之后,只能向朝廷奏报,不得逮捕询问。因此,地方上宗室犯罪的风气已经变得越来越恶劣了。像秦藩宗室朱怀埒、朱怀靬二人,平日里聚集地方上的无赖匪徒,在城内打家劫舍,行径之恶劣连秦王都看不下去了,却也一样无法惩治两人。 至于王府仪宾殴打平民,致人伤残;辅国中尉杀一家两人性命;韩藩数位宗室出游,喝醉之后打死遇到的路人;乐平王府的辅国将军公然纠结党羽谋害人命;或是其他宗室窝藏盗贼分赃的违法乱行之事,更是数不胜数了。 听完了武俊和田尔耕的调查报告之后,杨鹤狐疑的看着两人问道:“武公公和田指挥使既然是来处理陕西的宗室问题的,现在又调查出了如此详细的情报,那么两位接下去,打算要怎么做呢?” 武俊放下了手上的册子,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田尔耕,似乎在等他来回答杨鹤的问题。面对杨鹤同武俊两人的目光,田尔耕终于沉默不下去了。 他咳嗽了一声之后,终于开口说道:“本官和武公公离京向陛下辞行时,陛下曾经对我两人如此说过,当下之世,正处于治世和乱世之间,若是朝野上下一心,渡过了眼前的难关,则大明还能安享几十年的安乐;若是上下离心,各人只顾自己的小家,而不理会门外的是非,那么大乱之世也未必不会就在前方。 是以,陛下对我两人最后嘱咐道:乱世当用重典。陕西地方面积广阔,下辖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四省,但是除了关中平原和宁夏河套地区外,其他地方都是土地贫瘠之所在。昔日太祖等皇帝在此地分封诸王,乃是为了让他们守卫边疆,抵御外敌入侵。 可是200余年过去了,诸王身边的护卫已经削除的寥寥无几,守卫边疆的职责也成了一纸空文。倒是存留至今的陕西四藩,因为人口繁衍的缘由,已经成为了地方上最为沉重的负担。陕西乃是边塞之地,也是草原民族进入中原的第一道屏障。 陕西地方光是负担边军的需求已经是捉肘见襟,如今还要供养数量越来越庞大的四藩宗室,更是让当地百姓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如果再遇到像前两年这样的灾荒之年,则陕西一定会像是一个被点着了的火药桶,将大明的西北边防要地炸的一片狼藉。 是以要解决陕西的问题,必先要解决陕西四藩之问题。如何解决陕西四藩之问题,陛下以为只有撤、转、削三途。如何行使这些手段,陛下已经交由我等调查处置。 在抵达陕西后这些日子的调查之中,我们发现,四藩之中,居住在兰州的肃王一系,一向人丁单薄,也没有多大恶行,因此暂且不必去惊动他。 宁夏庆王一系,虽然做了一些违法乱纪之事,但是因为人丁稀少,所以地方民愤倒也不大。但是如陕西为大明之边墙,则宁夏便是陕西之边墙,庆王府虽然恶行不大,但是他在当地占据了最好的土地,宁夏军民怨气还是不小。因此我们打算向陛下请求,将庆王移封,以缓和宁夏军民对于朝廷的不满。 而接下来的韩王和秦王两藩,前者人口最多,后者权势较大,而论起他们在本地的名声,都是不相伯仲之间。 比如永兴王府的辅国中尉,怀劸、怀墉、怀坚等四人,被百姓称为四凶,以傲狠不才而著称。秦王府承奉张青、校尉潘福等,依仗王府势力,狐假虎威,讹诈他人钱财,或是抢夺他人产业,又或是行凶杀人,甚至于在私底下设立衙门盘剥宗室小民。种种恶行都说之不尽。 因此我们以为,韩、秦两藩应当从重从快进行处理,以安陕西之民心,也好给朝廷解决陕西其他问题创造条件。所以,我们今日来见大人,就是希望大人能够配合我等行事,拿下韩、秦两藩。” 田尔耕的话语让杨鹤听的眼皮直跳,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打断对方的话语,从头到尾的听完了田尔耕的话语,这才吞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你们想要本官如何配合?你们又打算如何拿下两位亲藩?” 田尔耕踌躇不决,一旁的太监武俊终于忍耐不住心情,向着杨鹤说道:“以其他罪名处置两藩,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得出结论的。如今想要快刀斩乱麻,只有谋逆的罪名最为合适,不仅可以将两藩一网打尽,也堵上了旁人的悠悠之口。” 杨鹤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声音微微有些高昂的质问道:“难道这也是陛下的吩咐?你们可知道假传圣旨是什么罪名吗?” 武俊被质问的一时难以回答,倒是一旁的田尔耕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对着杨鹤开口说道:“大人难道不知下官的过往吗?以下官现在的地位,如何敢出言诓骗你呢? 当然,这话也是在大人面前说说。若是日后此事败露了,自然是我和武公公两人诓骗于你,大人可将罪责推到我两人的头上就是了。” 第76章 庆王府内 听了田尔耕的说法,让杨鹤心里大为震惊,一时之间都难以言语了。作为一名一直在京城六部中打转的普通官僚,杨鹤其实并没有多少处理实际事务的经验。 当初内阁之所以举荐他出任陕西巡抚一职,乃是大家都觉得陕西在连年灾荒之后,发生民变乃是不可避免的局面。毕竟,当时朝廷上下官员,乃至陕西地方官员在内,都没有人有勇气打包票,他们可以安抚下陕西数百万灾民,并加以赈济。 而杨鹤在处理实际事务方面也许的确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他的个人品行却让当时的陕西乱民首领信任了他,而之后皇帝从福王手中弄出了一批存粮,加上疏散了2、30万灾民到河南、山西两省,总算是让陕西渡过了两年的平静时光。 但是明明今年的陕西气候比前两年要好,可因为宗室和乡绅的贪欲,又将陕西民众逼迫到了悬崖边上。作为即将升任陕西总督的他,在这些宗室和乡绅面前,也一样讨不了好。一谈到土地和水利问题,宗室对他的要求视若无睹,而乡绅则对他阴奉阳违,这也使得地方上的百姓对他大失所望,认为依靠朝廷恐怕是解决了不了自己的生存问题了。 在杨鹤感到焦头烂额之际,田尔耕和武俊送上来的这个方案,即让他感到有违自己从小到大养成的个人认知,却又让他有一种跃跃欲试想要应允的冲动。毕竟在这些日子里,他同那些蛮横无礼的宗室,滑不留手的劣绅,交流的实在是太过吃力了。 在杨鹤看来,这些看似地位高贵的宗室和诗书传家的乡绅,还不及那些没有文化的乱民通情达理。那些乱民还会体量朝廷的难处,只要能够让大家都能共同渡过难关。反倒是这些宗室和劣绅,明明从朝廷手中获得了最大的好处,但是他们依然不满足,还想试图得到更多一些,全然不顾百姓活不下去,陕西有遍地烽火的危险。 似乎在他们看来,陕西闹起民变,首先遭殃的不会是自己,反而是朝廷一般。想要从他们口中挖出一点利益,用来养活那些活不下去的灾民,就如同动了他们的命根子一样。饶是脾气一向很好的杨鹤,这些日子返回住所后也无端的发了好几次脾气。 田尔耕、武俊受皇帝的命令前来整治宗室,刚一听到的时候,杨鹤心里并不是感到震惊,而是感到一阵的畅快。只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又担心起这个整治宗室的方案来了。毕竟给宗室栽赃谋逆之罪,怎么看都有违伦理纲常和他本人的道德观念的。 随着杨鹤的沉默不语,房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了起来。田尔耕看着脸色不停变换的杨鹤,也感觉对方同意的机会似乎不大。虽然杨鹤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没有同朝中那一方结党,但他毕竟还是一位士大夫,让他同锦衣卫合作给亲藩带上谋逆的罪名,恐怕还真有些不太现实。 田尔耕思索着,如果杨鹤最终拒绝了他们,那么他们要如何绕过这位陕西巡抚,调动西安和固原的军队,去抓捕两家亲藩了。没有了地方官府的配合,他们便只好缩小打击范围,不能够以雷霆之势同时对两家亲藩下手了。 当田尔耕正思索的时候,杨鹤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为了陕西百姓的安宁生活,虽然你们说的实在荒谬,但是本官依然会配合你们行事。 不过在这之前,本官需要你们将所有的计划都坦白相告,另外韩王和秦王毕竟是陛下亲长,还请两位动手时能够以礼相待,不可擅自进行处置,以免让陛下为天下所诟病。” 武俊和田尔耕对视了一眼,两人顿时放松了下来,微笑着对杨鹤回道:“大人说的乃是正理,我们这边自会谨记。 这行事的整个计划么?自然是从秦王这里开始。首先,还请大人将这份名单上的人调拨给我们,这些都是被两位亲藩侵害过家人的将士。由他们打头阵,我们不但不必担心走漏风声…” 当武俊、田尔耕同杨鹤商议如何对付秦、韩两亲藩的时候,张彝宪正在宁夏韦州城庆王府内,同庆王朱帅锌会面着。 虽说是一次会面,但是两人会面场所的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异。两人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在庆王府的银安殿上,而是在庆王府清和门外的丽景园内。 丽景园是庆王府六大名园之首,不仅景色秀丽,占地面积广阔,还有数十座精美的亭台馆阁。张彝宪和庆王见面的地方,乃是丽景园临近大池的望春楼三楼。此处乃是丽景园中最高的一处建筑,登楼而望,整个丽景园的景色便都在眼下了。 宁夏的五月虽然已近暮春,但是晚间的气候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寒冷。不过同张彝宪同桌就坐的庆王朱帅锌,心里却更为感到寒冷。 作为大明的藩王,他能够容忍张彝宪和他同桌共食,已经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是张彝宪的做法,让他感到再也难以忍耐下去了。 “张公公,本王敬你是钦差,所以才一直容忍你。但是你带兵闯入本王的府内,又将本王将其他人分隔开去,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你要是不给本王一个交代,本王就要上表请皇侄给本王一个交代。” 对于庆王色厉内荏的叫嚣,张彝宪却毫无所动,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慢悠悠的回道:“王爷不必着急,再稍等一会,我们就有结果了。” 庆王心里一沉,顿时不安的问道:“什么结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张彝宪还没有回答,就听到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旋即一名锦衣校尉就出现在了楼梯口,对着张彝宪半跪行礼说道:“回公公,属下等已经有了收获,庆王身边的内官中有四人愿意举证,庆王意图和秦王合谋谋反; 王府仪卫司中也有十多名官校承认,庆王让他们侵占良田搜刮民财,以筹备起兵费用; 另外,庆王妃和庆王世子声明,她们对于庆王和秦王串联谋逆一事并不知情…” “哗啦。”庆王朱帅锌终于暴怒的站了起来,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的菜肴果品顿时打落了一地。 他眼睛通红的指着张彝宪怒斥道:“你想要构陷本王,为什么?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不,不会的,一定是你背着陛下…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张彝宪掏出了一块丝帕,一边擦拭着袖子上被溅到的汤水,一边对着边上的锦衣校尉吩咐道:“让那四位内官写下供状签字画押,其他几个冥顽不灵的,就都打死了吧。给他们写上几封血书,就说他们发现了庆王想要谋逆,结果却被灭了口…” 看着张彝宪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栽赃陷害自己,庆王朱帅锌虽然气的浑身发抖,但是终究还是不敢扑上去,同这位京城来的钦差拼命。 在那名锦衣校尉领命下去之后,庆王终于软化了下来,对着张彝宪悲愤的说道:“你们这么肆无忌惮的构陷亲藩,难道真以为能瞒得住天下人?就算是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是要讨还这个公道的。” 张彝宪起身扶起了被掀翻的桌子,又从一边扯下了一块窗纱将桌子擦的干干净净的,方才对着庆王说道:“王爷还是坐下说话吧,杂家从京城日夜兼程,奔波数千里抵达韦州,自然不是为了来构陷王爷谋逆的。” 庆王瞪着张彝宪看了许久,才重新坐了下来,对于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灾祸,让他好似回到了幼时在地窖中躲过哱拜某乱的时候,完全乱了自己的方寸,只能听任张彝宪对他的摆布了。 张彝宪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一个小瓷瓶,一件是一封书信,他这才开口对庆王说道:“左边这瓶是砒霜,右边这封信是你向朝廷告发,秦王和韩王谋逆,还企图煽动你加入。 王爷若是选择将右边的信件重新抄上一遍,然后交给杂家,那么这谋逆案自然同王爷无关。此外,宁夏乃是苦寒之地,陛下不忍自家亲戚在边疆过苦日子,因此打算请王爷移国至川中,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庆王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好半响才说道:“就为了让本王做伪证,你就敢如此兴师动众,你就不怕本王事后报复你吗? 此外,秦王和韩王谋逆,这不是在说笑么?陛下难道以为,天下宗室会相信,两个连护卫都没有的藩王能够谋反?陛下如此作为,难道就不怕声名尽毁,人心尽丧吗?” 张彝宪端详了义正言辞的庆王许久,便召来守在楼梯口的一位锦衣卫,他霍的便伸手拔出了这位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坐在他对面庆王下意识的便向后躲了躲,结果便跌到了地面上。庆王一边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一边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你想要做什么,本王又不是不答应,你何必如此着急…” 张彝宪提着刀,撇了一眼还在地上翻滚的庆王,这才将刀轻轻的拍在了面前的桌上说道:“杂家出京之前,陛下曾经私下吩咐过杂家。若是王爷这两条路都不想选,不妨便拿着这刀砍了杂家,然后效仿成祖皇帝,奉天靖难就是了。陛下说,若是王爷真有成祖皇帝的豪气,他倒是不介意做一做建文天子的。” 庆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敢接过张彝宪的话题。过来半响,他便沉默的伸手从桌上取走了信件,远远的躲开了另一侧的绣春刀。 “这里没有本王惯用的笔墨,还请公公跟我换一个地方吧…”庆王故作沉稳的说道。张彝宪注视了一旁的绣春刀,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请…” 第77章 西安夜乱 五月二日晚,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间,西安城内此刻也正进入了夜生活的高潮。十二正街上人头攒动,饭后出来消食的市民正携着家人在鼓楼附近的夜市闲逛着,不时便有人看上了路边摊贩上的饰物,于是停下同路旁的小商贩讲着价钱,看起来正是一个祥和的夜晚。 不过靠近秦王府附近的北马道上,行人就比较罕见了,即便是有人经过,也是快步小跑,不敢在附近多加逗留。当然秦王府内的官兵内官,在这条路上向来是走的很悠闲的,不必如普通百姓路过此地一般担惊受怕。 虽然开国之初时,各地藩王对于府内人员的管束还算严厉。但是到了万历之后,各地藩王自己都横行不法,更不用说去约束府内的人员了。更别提,有些藩王还替府中人员撑腰,只要这些人在外面弄到的财物能够进攻自己一份。 因此在这个时候,原本应当守卫在王府之内的秦王府仪卫们,此刻却从城东某处酒楼晃悠悠的走了出来。街道上的行人看到这些喝的醉醺醺的王府仪卫,不仅没有感到奇怪,反而习以为常的低着头远远的绕开了这些王府仪卫,生怕惹上了什么麻烦。 这三、四十名王府仪卫簇拥着4、5名军官走在大街正中,看这队伍前进的方向,大约是要回秦王府上值。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出这条酒楼所在的街巷,便听到有人在后面高喊了一声:“张清!” 原本醉醺醺骑马走在队伍正中的秦王府仪卫副张清,听到这声高呼顿时清醒了几分,他随即便勒马转头破口大骂道:“贼你妈,那个岁怂叫你大大的名字呢。这是活腻歪了吗?是要你大大给你整整骨头吗?” 随着张清的回头,这三、四十名王府仪卫也随之回头叫骂了起来,不少人摩拳擦掌的,正有意要大干一场。在这西安城内,敢向秦王府挑衅的存在,他们还真没有见到过。不少王府仪卫对着同伴笑骂着说道:“正好今日吃的太多,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岁怂,给爷爷们消消食…” 然而等到后方叫喊张清的人物从阴影中走出来之后,这些仪卫们顿时住口了。这后方的那是什么岁怂,而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虽然这队骑兵人数大约也就十几人,但是他们身上可是披着甲的。 相比之下,这些出来喝酒取乐的仪卫们,穿的不过是代表身份的常服,手中拿着的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仪刀而已,这一刻连刚刚还咆哮不已的张清也愣住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西安城内怎么会出现这么一队骑兵拦截他,莫不是有人造反了。 他正发愣的时候,后方这队骑兵终于走到了30余步的距离,借助旁边酒楼悬挂的灯笼,张清终于认出了为首的骑兵。他顿时震怒的呵斥道:“哪个混账王八蛋把刘忠奇放出来了,后面这些小王八蛋跟着刘忠奇胡闹,是不要脑袋了吗? 公然披甲持兵拦截我秦王府仪卫,这是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尔等若是现在拿下刘忠奇,本官还能既往不咎,如若不然,便是与其同罪。你们真想要牵连家人不成?” 确认来人是西安镇军中的一名小校后,张清便强自镇静了下来,向着刘忠奇身后的官兵恐吓道。然而对面的官兵却丝毫没有动摇,反而跟随刘忠奇压低身子作出了一个冲锋的姿态。原本护卫在张清身边的王府仪卫们,见到这般情形便自动向着街道两侧散开了。 领着这队骑兵的刘忠奇,根本没有在意这些王府仪卫的举动,他只是将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前方正中的张清,看着这个杀死了自己姐姐和姐夫一家五口人的仇人,一心想要将其斩杀于自己的马下,浑然不觉他背上受刑的创口崩裂了开来。 跟随在刘忠奇身后的副手,看到刘忠奇丝毫没有宣扬来意,就要这么冲杀出去,他不得不开口替刘忠奇喊道:“查秦王府仪卫副张清涉嫌谋逆大案,我等奉锦衣卫田指挥使、都察院杨巡抚之命前来缉捕。所有人等听到后,立即抛下武器,五体投地,有敢不遵者,格毙…” 不待这名副手说完,刘忠奇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张清听到自己涉及谋逆案后,毫不犹豫的拨马向秦王府方向跑去,口中还大声喊道:“这些人冒充锦衣卫,实属逆党。你们赶紧上前擒拿,本官立刻回王府召集人手平乱…” 就在这条街的一幢临街酒楼的窗口,观望下方街道情形的田尔耕不由笑着说道:“此人倒是颇有临机应变之才,要不是现在是晚上,说不定还真让他逃出城去了。” 一旁的武俊不以为意的说道:“不过是一个从五品,逃了也就逃了。下面,就该轮到我们出场了。田指挥使留在此处统筹全局,杂家和孙游击这就去秦王府要人。今晚,西安城恐怕要热闹上一整晚了。” 田尔耕回转身来,看着守在门口的孙守法、林成栋两名武官,不由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烦武公公走一趟了,武公公这次前去,只要保住秦王一家的性命就可以了,其他人可不必心慈手软。” 孙守法、林成栋对于田尔耕的话语听若未闻,但是武俊却有些不忍的说道:“杀戮太过,对我们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日后要是传扬了出去,各地宗室未必不会找我们算旧账。” 田尔耕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办不好今次陛下交给我们的差事,我们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武俊悚然而惊,不敢多言,叫上了边上的孙守法便匆匆下了楼梯。当武俊和孙守法带着大队人马走到秦王府附近的街道时,刘忠奇带着那一队骑兵返回,刚好撞上了这队人马。 刘忠奇赶紧滚下马来,举着一个人头跪在武俊的马前说道:“回公公和孙将军,小人已经将逆犯张清的人头带回,请公公查看。” 孙守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武俊,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这乌龙事件,他都不知应当训斥这位部下太过卖力,还是应当夸奖他干事得力了。 武俊却很是镇定的撇了一眼面目狰狞的人头,便平静的说道:“假的。命令队伍继续前进。” 刘忠奇还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自己手上的人头怎么会不是张清,作为自己的仇人,他可是认得清清楚楚,就在他割下张清脑袋的时候,还听到对方的求饶之声呢。 看着还跪在道路当中不动的刘忠奇,已经醒悟过来的孙守法顿时向他挥出了一鞭子,口中呵斥道:“你这蠢货,这不过是和逆犯相似的人头,这你也能认错?还不滚到一边去,别挡着大路。你给本将守在此处,待到天亮了,老子再来收拾你。” 肩膀上挨了一鞭的刘忠奇摸不着头脑的滚到了一边,看着大队人马从自己面前过去。待到这队人马走过,他的部下才围上来向他七嘴八舌的问道,“刘小旗,难道你真的认错了?”“不会是割错了脑袋吧?” “胡扯,这张清就算烧成灰,爷爷也认得他。”刘忠奇打断了部下们的猜疑,斩钉截铁的回道。 这些骑兵顿时哑口无言了,好半天才有人说道:“接下去我们做什么?难道还真守在这里?他们去王府抄家肯定能捞到不少好处,咱们是不是也去周围查查,有没有乱军躲进民宅里去了?” 这位士兵的提议,顿时引起了不少骑兵的共鸣。他们刚刚卖力冲锋,一是为了替军中同袍报仇;二便是期待着能够借着逆案进城发笔小财。但是没想到,仇刚刚报完,就被上司给丢在了街道上,这不仅让他们有些不满了起来。 刘忠奇看着这些同袍蠢蠢欲动的样子,立刻喝止道:“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么?这次入城的军队可不仅我们一营,锦衣卫和河南新军今晚在城内执掌军纪,他们和我们可不会讲什么情面,私入民宅被他们抓到了,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刘忠奇的恐吓,顿时让这些骑兵冷静了下来。但是也有人还是心痒难耐,身处宝库而不能捞取财物,对于这些军中混混来说,比砍了他们的手脚还要让他们难受。虽然在崇祯的重视之下,陕西官军的粮饷终于能够发放到八成了,但是对于这些要养家糊口的军士来说,这也只能让他们勉强活下去而已。 平时他们都被关在城外的军营之中,受到军纪的约束,倒也能够表现出无害的性质。但是当他们拿着武器站立在一座富庶的城市中,军法的威胁就有些压制不住他们了。如果西安不是自家的城池,而他们又已经难以让家人糊口了,那么也许刘忠奇的恐吓是制止不了他们的。 但是现在么,朝廷的威严和军法的威胁,还是勉强让他们保持住了最后一丝理智。不过刘忠奇看着这些同袍的神情,知道自己搬出军法也只能遏制一时,毕竟今晚才刚刚开始而已,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友军的收获而失去理智。 思考了一会之后,刘忠奇便对着这些同袍说道:“不过这张春和他的同党,还有几处外宅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们可不算什么良民,将军他们估计也顾不上这些地方,我们先去查抄一遍,若是有什么发现,也算是立了一功。” 原本有些沮丧的军士们顿时应声叫好,然后簇拥着刘忠奇离去了。这一晚西安城内,许多人都是抱着忧惧的心思,听着外头噪杂的声音和家人守了整晚,不敢睡去。 第78章 崔呈秀的担忧 崔呈秀带着三、四十名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有大队人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为了搞好和这些学生们的关系,作为自己今后的臂助,因此他一路上放下了身段,极力的讨好着这些学生们。 作为阉党领袖,崔呈秀的恶名自然早就传遍了天下,这些学生们虽然不是崇敬东林党人的士人精英,但是对于阉党的观感也没有多好。 不过在这一路上的相处中,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们,倒是被这位前兵部尚书的表现所打动了,他们觉得这位前兵部尚书看起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飞扬跋扈令人憎恶。 虽说崔呈秀被东林党人视为操弄权柄的无耻小人,但是作为北地大地主出身的他,只要放下了心中的固执己见,他从小养成的士人风度和谈吐修养,可以让他轻易的获得这些学生们的亲近,让他们放下自己的提防。 不过当他们的队伍走到了山西境内之后,便从陕西传来了亲藩谋乱的消息。为了缉拿逆贼,西安城内已经乱成了一团,据说叛乱的宗室在五月三日晚上的缉捕行动中伤亡不少,而一些乱党还冲进了城内的民宅,劫掠了不少良民商户。 因为这一突发事件,原本陕西各地士绅百姓因为土地问题势同水火的局势,也悄然缓和了下去。原因便是这些亲藩宗室名下的庄田和控制的水源,现在都被朝廷所接管了,一些和百姓有争议的田地,还有各处被亲藩宗室霸占的水源,现在又重新由当地官府进行判定归属权了,这自然让原本绝望的百姓们有了期待,不再试图破罐子破摔了。 而陕西一些和王府有关系的士绅们,此刻也失去了对于灾民土地所有权的争执兴趣,他们此刻更为关心的,是这起突然爆发的谋逆大案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失去了和灾民争执的土地,不过是损失了一些财产,但是如果被牵连进了了谋逆的案子,那可是跌落地狱再也不能翻身的结局。 原本团结一致对抗地方官府,试图保住自己土地的陕西士绅集团,终于因为这件案子分化了。和两家王府有关的士绅们,拼命打探消息,并寻找关系,试图置身事外。和王府虽然无关,但是失去了挡在地方官府前面的宗室和士绅领袖之后,剩下的这些士绅却没有正面对抗官府的底气,也就软化了态度,想要坐等朝廷派员下来调解。 突然爆发的谋逆大案虽然缓和了陕西现在的士民冲突,但是却也引起了整个陕西士绅阶层的惊慌失措。陕西地方民变的危险固然是下降了,但是陕西地方发生变乱的风险却没有下降,只不过主体从返乡的灾民,变成了各地担心被卷入谋逆案的士绅而已。 随着这些消息的传来,陕西官府、士绅催促崔呈秀领导的调查团尽快赶路的文书、信件,也如同雪片一般的飞来了。 陕西形势的变化,让崔呈秀顿时收起了,继续和这些大学生们拉拢交好的心思。他同左良玉交谈了一次之后,便悄悄带着一队骑兵单独上路了。五月十二日,在西安发生变乱的那一晚后的第九日下午,崔呈秀终于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巍峨壮丽的西安长乐门。 虽然天色还早,但是城内大街上已经行人稀少,每到一处十字路口,便能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驻守在拒马后面。崔呈秀等人一路行来,便能看到,越是靠近城北的官衙区域,守卫便越发严密了起来,可以称得上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带领崔呈秀一行人进城的官员,看到崔呈秀脸上浮现出来的诧异之色,便堆着笑脸对他说道:“钦差大人不必担心,西安城内现在很安全,所有叛逆差不多都已经落网了。” 崔呈秀伸出马鞭指了指边上巡逻的军士,颇为惊讶的问道:“既然城内这么安全,为什么还要设立这么多巡逻的军士?” 这位官员颇为尴尬的笑了几声,才解释道:“城内的叛逆早就被控制住了,但是一些从外地调入城内的军士,其中有些人入城之后擅自脱离了军队,然后闯入了民宅做下了不少罪案。为了逮捕这些无法无天的军士,几位大人便下令封禁了全城,然后按照街坊分区进行搜索逃军。到了今日为止,这些逃军都已经被抓捕归案了。明日开始,大队人马就会撤回到城外的军营中去了。” 崔呈秀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等他们来到了都察院之后,便看到杨鹤、田尔耕、武俊正带着陕西的地方官员,在察院的大门台阶上等候着他。崔呈秀在亲随的扶持下下了马,然后便上前同三人先叙了一会话,才在杨鹤的带领下走入了察院。 虽然崔呈秀起复后的官职并不高,但是三人在他面前都不敢托大。毕竟他被赶回家守孝的时候,就已经是执掌朝政的大员了。当崔呈秀抵达之后,他便很自然的取过了三人手上的主导权。 在都察院的大堂上见过了陕西地方的官员之后,崔呈秀虽然面带微笑但是却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道:“各位对于本钦差的接风,本官这就算是受过了。 接下来,本官想同杨巡抚、田指挥使、武公公私下谈谈,各位可以先下去了。若是有事要找诸位,本官自会派人请各位另找时间前来商议的。” 在崔呈秀的强势驱赶下,这些官员们也就唯唯诺诺的退去了,很快大堂内就剩下了崔呈秀等四人。崔呈秀这才扫了一眼三人说道:“西安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韩王和秦王串联谋逆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给本官解释一下吗?” 田尔耕看了看左右两人,于是意识到似乎这里能站出来解释的,也只有他比较合适了。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便主动开口说道:“回崔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了田尔耕讲述的查获逆案经过,崔呈秀不由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人说道:“因为追查张清的杀人案件,结果查到了韩王同秦王勾结谋逆的证据,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明眼人会相信,两个无拳无勇的王爷勾结在一起,就能谋逆造反了?说这些宗室欺压良善,在封国内横行不法,大约是存在的。但是,说他们起兵谋反,欲图大位,本官第一个就不信。你们冒如此之大不违,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陛下真的清楚,你们现在所做的事吗?” 杨鹤依旧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势,似乎这一切都于他无关。田尔耕也沉默了下去,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对崔呈秀解释,作为曾经的阉党党羽,他其实很担心再和崔呈秀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也许会触犯到皇帝的忌讳。 武俊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于是出声对崔呈秀说道:“崔大人何必过于认真呢,明眼人信不信有什么打紧的,民间的愚夫愚妇相信不就成了。 杂家这里还有一封来自庆王的告发书信,书信中说:秦王曾经派人送信给他,约他一起谋逆举事,约定事成之后将他转封到湖广富庶之地,不在边疆受苦。庆王不愿与逆贼为伍,便请了张公公将告发书信呈送陛下。有了庆王作证,天下还有什么人敢于质疑呢? 另外,这些日子我们查抄逆案党羽,已经登记在册的田地将近有2万7千余倾。按照陛下的命令,这些田地将会转交给崔大人,用以调解士民之间的土地纠纷,和用于陕西地方重新安置流民之用,这难道不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吗?” 崔呈秀其实并没有想为陕西士绅、宗室出头的意思,但是他一想到那些陕西地方士绅送来的信件,他就无法对此置身事外,否则接下去他在陕西办的差事也就得不到这些士绅的支持了。 “这是一件好事?你们将秦、韩两藩的宗室一网打尽,又牵连进去这么多地方士绅,我一路行来,关中一带的士绅无不惶惶不安。现在高、王两贼又在蒲城、白水之间聚众为乱,若是窥到关中的乱象,借机南下进攻西安,你们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田尔耕顿时出来接话道:“大人,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没有了我们当这恶人,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又怎么会期待大人过来为他们做主呢? 至于高、王两贼窥视关中,大人,聚兵是需要粮食的。这两年陕西虽然大兴水利,但是受益最大的,还是关中地区。只要能够解决了士绅和灾民之间的土地纠纷,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不被乱民摧毁,必然会接受官府的组织,编练地方团练以对抗乱民南下的。 至于宗室,大人不必过于担忧。秦、韩、庆三藩都将会被移至其他地方,以减少陕西给养宗室的压力。我们已经计算过,如果只保留一个肃藩,陕西每年给养宗室的97万余石俸禄,起码可以减少到37万石。 其中肃藩17万石,三藩老、幼、女子宗室约20万石,剩下的六十万石,扣掉每年都要拖欠的20万石,起码也能为陕西地方节约下近40万石粮食。有这40万石粮食在手,陕西每年起码可以赈济数十万人。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轻每年从南方调运粮食进入陕西的压力。” 崔呈秀顿时沉默了下去,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崇祯会告诉他,当他抵达陕西之后,这里不会有什么宗室的问题需要他解决了。对于曾经对东林党人下过狠手的他来说,他并非不能接受这样的计谋。但是让他感到担忧的是,皇帝一下动了这么多宗室,难道真的会没有后患吗? 第79章 牡丹园 京城的四、五月份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宫中西苑内有一处面积超过一亩的牡丹园子,在这个时节正开的花团锦簇,艳丽奢靡。朱由检这些日子来,总是会在下午过来绕一绕。嗅着淡淡的花香,在微风吹拂下沿着园子里的青石小径走上一圈,总会让他觉得心情变得格外的安宁。 今日陪着他一起在园子里转悠的,还有福王世子朱由崧和柳敬亭两人,在园子里走了一段路之后,朱由检便对着身边的朱由崧询问道:“我听说洛阳牡丹甲于天下,和宫内这处园子里的牡丹相比,那边的更出色一些?” 虽然在朱由崧看来,宫内这处牡丹园子还不及自家在洛阳的出色,更别提洛阳家家户户都有种植牡丹的习惯,就算是小门小户也能种出一两本佳种。而宫内这处牡丹园子虽然收集了不少名种,管理园子的人员也算尽心。但是限于京城的气候和管理的技术差异,宫内的牡丹长势显然还是差了些。 不过对比起待了近20年的洛阳城,他还是觉得现在居住的京城更让人惬意。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回道:“洛阳牡丹虽然艳丽无双,但是宫内的园子营造的却更为典雅大气,若是让臣选择,臣还是觉得此处的牡丹园子更出色一些。”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堂兄还真是会说话,话说你这次去接鄂尔多斯部那些首领来京,又招待了他们这么多天,和他们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吧。你觉得,这些鄂尔多斯部的首领性格如何?” 朱由崧思考了很久,才谨慎的回道:“臣以为,这些蒙古人个性豪爽,除了爱喝酒,不爱洗澡之外,倒也甚好相处。” 朱由检转头看了看他,不由笑着打趣道:“堂兄还真是一个厚道人,我听说鄂尔多斯济农额磷臣还有一个妹妹尚未婚配,堂兄可愿迎娶她作为侧妃啊?” 朱由崧顿时愁眉苦脸了起来,半响没有回话。朱由检随即追问到:“堂兄是不愿意?还是有什么顾忌?” 在皇帝的追问下,朱由崧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其他事情臣倒是能忍受,但是不洗澡这条,臣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 朱由检立刻为他开解道:“草原上这是没有条件,加上某些宗教忌讳,所以别人才会不洗澡。这到了京城之后,有了条件,还能不洗澡?再说了,出嫁从夫,难道你连你老婆的事都管不了?” 性格一向较为软弱的朱由崧,并不敢违逆崇祯的意思,即便朱由检只是温和的询问。同娶一个蒙古女人相比,失去了皇帝的宠信,最终失去了目前自由的生活,才更让他难以忍受。因此虽然朱由崧感觉有些委屈,但也还是支支吾吾的应承了下来,表示愿意接受崇祯颁下的旨意。 和这位堂兄继续交谈了一会,朱由检才满意的放他离去了,看着朱由崧如蒙大赦般的快速离去,柳敬亭才开口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让福王世子同鄂尔多斯部济农联姻,会不会助长了福王的势力?据说,现在京城中的清流官员已经不大谈起福王逗留京城,是别有用心之举了。倒是有人夸奖福王执掌宗人府后,大有长者之风,令宗室气象为之一变的说法了…”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柳敬亭的言论后说道:“不过是强按牛头喝水不成,想要换个方式引诱朕将诸王放回地方去而已。 区区一个鄂尔多斯部能给福王多大的助力?鄂尔多斯部看重的是同大明宗室的联姻,而不是同福王的联姻。他们在蒙古诸部中地位超然,并不以征战见长。但是若能获得他们对于大明的忠诚,就能影响到草原上的各个蒙古部族对我大明的归心。 更何况,有福王世子同鄂尔多斯部联姻在前,接下来安排那些勋贵同漠南蒙古各部联姻,也就会少了许多阻力。我朝设立世爵,乃是为了让这些功臣之家世代保卫大明,同我大明朝共始终。 但是到了今日,这些勋臣贵戚之家,除了少数几家之外,究竟有几家子弟能够做些事的。我朝以军功封爵,但是现在这些勋家子弟却个个文质彬彬,满口的之乎者也,终日同文士名妓为伍,浑然忘记了他们现在享有的富贵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们既然不能效仿先祖在战场上保家卫国,那么总需要做点什么,来回报给养他们的国家和大明百姓吧。以他们的身份同这些蒙古部族首领们联姻,这是在我们尚未将这些蒙古部族下层民众争取过来之前,让这些部族倒向大明最快的方式。 更何况,让勋戚们同这些部族首领进行联姻,也能打破现在勋戚之间的内部联姻,瓦解他们的内部凝聚力。避免这些勋戚团结起来,同我为难。” 柳敬亭终于不再继续劝谏下去,对着崇祯说道:“臣明白了,臣一定会促成世子同鄂尔多斯济农额磷臣之妹的联姻,让鄂尔多斯部彻底投向我大明的。 据臣观之,鄂尔多斯部的诸位首领并无多大野心,他们只是一心想要保住从前的平静富庶生活罢了。济农额磷臣虽然聪慧,但是他毕竟年纪太轻,受到各部首领的牵制太多,并不能在部落内一言九鼎。 现在又加上林丹汗对鄂尔多斯部的咄咄逼人之势,济农额磷臣急需要得到外部势力的支持,方能对内压制各部首领,对外抵抗林丹汗的逼迫。 这些天来,臣同上京的鄂尔多斯诸部首领,包括济农额磷臣在内,都有过交流。他们基本上都同意了我们提出的条件,愿意放开对于我大明的自由贸易,并同意和我大明共同组建一支骑兵部队,以护卫河套地区的安宁。 不过他们对于效仿右翼蒙古各部,完全接受我大明对于鄂尔多斯部的统治,将现在的鄂尔多斯部改成旗盟制度,还是心存犹豫,似乎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不过现在有了这联姻的提议,估计额磷臣也许会再考虑一二。” 朱由检停在了一株半人多高的牡丹花树前,看着面前开着正艳的粉红色牡丹,指点着吕琦剪下他看好的那几朵后,方才对着吕琦吩咐道:“皇后那边送上三朵,其他妃嫔那里各送上两朵…” 对着吕琦交代完之后,他才拿定了主意对着柳敬亭说道:“不必逼的他们太紧,只要我们生产的商品能够走进鄂尔多斯人的生活中去,那么他们迟早会成为我大明的一份子的。 现在逼的太紧,只会招致他们的反感,从而让他们别生他念,这实在有些无谓。另外,这一次的右翼蒙古各部在京人员交接也到时间了,正好这些蒙古人都在京城,那就让朕做一次东,宴请他们一次,增进些双方的感情,你觉得怎么样?” 柳敬亭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提议甚好,不过宴请的地方还需要慎重一些,大明和蒙古的风俗相去甚远,这些人虽然也算是各部之长,但是平日里却也同普通人的生活没多大区别,在礼部官员看来,大约就是没有上下尊卑之分了。 陛下此次宴请他们,既然是为了增加他们对于大明的好感,那么不妨把宴席举办的简单一些,减少一些繁文缛节,也许更能获得他们的亲近。 此外,鄂尔多斯人此前未曾亲眼见到我国同后金之间的战争,因此对于我国的实力或者有所轻视。臣以为,陛下以怀柔之策笼络这些蒙古部族之余,也当在他们面前展现下我大明的军威,如此软硬兼施,方可让他们成为我大明之边塞屏障。” 朱由检点了点头,赞成的回道:“你说的倒也不错,京城西郊原本有一处猎场,据说地方广阔,风景也很秀丽,就是猎物少了些。你选定一日,以朕的名义邀请他们前去围猎,朕会挑选一支新军参加。这样一来,他们便可随意一些,朕也不必担心有言官参他们失礼。还可顺便检阅下,新军的武备。”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检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说道:“吕琦,你不是报告说,科尔沁部的使团明日就到了吗?待到柳先生定下日子,你替朕传话给海兰珠,让她于当日以女主人的身份,操办宴席,招待蒙古各部首领。你从宫内派出一批人手,听从她的吩咐。” 吕琦稍稍楞了下,便赶紧回道:“臣领旨,不过陛下,宴席参照什么规格,可有额外的吩咐吗?” 朱由检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道:“这海兰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她在广宁关外能够自作主张,声称是朕派人前去科尔沁部提的亲,又让人将此事在关内广为流传,让朕现在也否认不了。 朕觉得,她一定能够操持好这场西郊围猎之宴会的,你只需将宾客名单交给她,其他的便听从她的安排。朕就是想要看一看,这科尔沁部的明珠,是不是真的那么名副其实。” 吕琦和柳敬亭互相对视了一眼,对于崇祯的解释,自动从脑海中过滤掉了。柳敬亭正打算讨论下宾客的名单,以转移这个话题时,一名太监匆匆从小径西面走来,对着吕琦行礼后,上前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 吕琦听完后,便对着前方的崇祯汇报道:“陛下,首辅大人现在就在园子外面,想要求见陛下…” 正屈着身子嗅着花香的朱由检,听后不由直起了身子,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的说道:“黄首辅还真是沉不住气,不过是热闹了两日,他就找到朕这里来了。 算了,就请他去前面的亭子里叙话吧,让人准备些茶水,从文华殿一路跑来,想必黄先生也口干的紧了。” 第80章 南京乡试案 当黄立极一口饮下了崇祯为他备下的温热茶水之后,他便觉得口舌生津,浇灭了快要冒烟的喉咙。朱由检看着他的模样,也不询问他的来意,而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再次替黄立极倒了一杯热茶。 “先生不必着急,再饮一杯润润嗓子,再谈事情不迟。这可是今年从杭州送来的新茶,虽说不是那十八株龙井老树上的,但味道也算不错。将茶水装在这热水壶中,虽然损失了些香味,但是胜在外出时可以方便的喝一口热茶,倒也不算浪费了这茶叶…” 崇祯还在絮絮叨叨的给黄立极介绍,这文思院进贡上来的热水保温壶的妙处时,缓和下来的黄立极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回道:“承蒙陛下关心,这热水壶倒也给内阁赏赐过几具,文思院的工匠们果然匠心巧手,制作出了一个不错的器物。不过臣今日求见陛下,乃是另有要事,还请陛下准许,让臣一一向陛下道来。” 朱由检笑了笑便住了口,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回道:“先生请说,朕洗耳恭听便是了。” 黄立极伸手转了转面前的茶碟,将之转动到了他看起来舒服的角度,这才对着崇祯开口说道:“几日之前,从南京传来急报,说是今科南京乡试有舞弊之情,参与本科考试的士子在榜单揭晓之后,便有不满的士人四处串联,约有四、五百人于当晚围住了贡院请愿,要求查卷。主持本科南京乡试的考官们自然没有答应,一帮喝的醉醺醺的士人的要求。 结果第二日一早,数千士子便跑上街头游行,还冲入了文庙抬出了夫子的神主牌,金陵大学、南京礼部、贡院等地都受到了士子冲击。最终南京礼部尚书吕维祺出面,表示会封存贡院内的所有试卷,并将此事汇报给朝廷,等候朝廷派出人员彻查此事,方才让这些抗议的士人散去。 二日前,内阁已经将这件事汇报给宫内,但是陛下迟迟没有答复,这两日也没有出宫。现在外面都快闹翻天了,臣不得已,只好前来求见陛下,希望陛下能够对南京乡试一事作出一个决定来。”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变化,他依旧面带微笑的对着黄立极说道:“先生说的南京乡试舞弊一事,朕已经看过了相关人员的奏折。 不过,朕收到的折子里,倒是有十多本跟内阁递上的折子说的有些出入啊。内阁对这件科场舞弊案的意见,认为应当听从于南京礼部尚书吕维祺的主张,挑选官员前往南京调查几位主考官,本次乡试是否存在舞弊一事。 另外十多本奏折里的官员则认为,南京参考士子们针对的并不是乡试主考官员,而是金陵大学的中举学生们。考虑到本次南京乡试试题乃是金陵大学所出,所以调查的对象应当将金陵大学也包括进去,因为有可能是金陵大学中有人泄露了试题。 而还有些官员则认为,今次京城会试、南京乡试接连出现问题,究其根源都是因为今年变更了考试规则,特别是将会试、乡试试题交给燕京大学和金陵大学出题,这两所大学人员众多,加上又有学生参与考试,泄漏考题的机会极大。 因此他们主张,应当恢复从前的考试方式,依旧让主考官临时出题,以杜绝像这次的舞弊案。黄先生,你觉得朕应当如何决定呢?” 黄立极心中微微一凉,知道事情终究还是无法善了了。他原本想要将这件事平和的处理掉,避免南北士人的对立继续加深,但是听着皇帝的语气,显然不会同意内阁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想法。 他稍稍思考了一会,才对着崇祯回道:“陛下,现在因为会试和配给制等事务,地方上的士绅和一些南方官员怨气都不小。本科南京乡试是不是存在舞弊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数千参加南京乡试士子的怨气如果找不到出气的对象,就会将怨恨转移到朝廷身上。 这些士子都是南方士林的精华,在他们身后关联着南方各地上万家士绅家族,他们对于朝廷的失望,将会让朝廷在南方推行的各项政策受到程度不一的阻力。 所以,臣以为即便是为了安抚这些南方士绅,我们都应当对于这些南方士子稍做让步较为恰当。同意科举考试方式恢复旧制度,然后派人前去南京稍稍处置上几个人,将这件案子就此结束,是不是较为合适?” 朱由检注视着手中淡黄色的茶汤,干脆的一口饮下之后,方才抬头对着黄立极说道:“先生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朕却不是很认同先生对于此事的处置方式。 朕也知道,任何改革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前进两步,退后一步;又或是前进一步,退后半步,这就是一个螺旋上升的变革过程。只要改革的步伐能够一直前进,朕终究还是能够忍耐下去的。 但是以现在这个状况,如果我们同意一切都恢复原样的话,就等于是完全废弃了对于科举制度方面的改革。下一次再想要对这一制度进行变革,恐怕就会遇到更大的阻力。甚至还会有人拿这件事来证明改革的坏处,从而掀起对朝廷现在推行的所有改革政策进行反思。 先生想要息事宁人,但是其他人却未必是如此之想啊。” 黄立极脸色微变的说道:“陛下是不是过于多虑了,今日朝堂之上支持改革的官员已经渐渐成为主流,反对改革的官员大约还不到三成,且大多都不在六部的主要岗位上。反对改革的主力,主要还在于内陆和南方的地方官员、士绅之流。朝廷在科举制度上稍作让步,应当不至于被他们推翻整个改革的大好局面吧?”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大好局面?先生似乎太过乐观了些。科举制度,往好里说,便是选贤与能,以辅助君王治理天下。 但是如果我们看的阴暗一些,便可发现。掌握了科举考试的人,其实并不在乎选中的是贤;还是能。他们在乎的,是他们选中的考生,究竟能不能为他们带来利益而已。否则我大明的官员,为何如此重视座师门徒的关联? 在现在的科举制度中,座师提携自己选中的门徒,而门徒则积极为座师呼喊奔走,双方各取所需,结成了利益团体。朝堂上这一个个小团体,为了自家的团体争权夺利,最后便酿成了党争。 不管是先生还是朕,对于这些利益团体的存在,除了稍加抑制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可彻底取缔吗?朕以为,想要消灭朝堂上的党争,就必须对科举制度作出变革,切断主考官和中举考生之间的利益连接。 只有当主考官无法左右考生的中举,现在的座师门生制度才会失去存在的基础。而大学制度才能真正推行到各省,取代各省书院、名士对士子的影响力。 也只有实施新学的大学学校的兴起,朝廷才能源源不断的培养出,符合朝廷需要的人才。我们现在费尽心力推行的各项改革,才能坚定不移的持续下去,不会出现人亡政息的局面。朕相信,先生也是不希望看到,在未来的某一日,我们今日推动的各项政策,成为被批判的对象吧?”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黄立极自然是明白的。他之所以来之前抱有息事宁人的想法,不过是觉得,想要给那些南方官绅留点颜面,避免双方结下更深的仇怨。毕竟以他的年纪,距离致仕回乡的时日,也不会太长了。 但是崇祯的坚持,让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后退的可能,张江陵被清算的下场,他可不想重踏复辙。沉吟了半响之后,他干脆的向崇祯问道:“那么按照陛下的意思,这南京乡试一事,应当如何结束为好呢?” 朱由检也是犹豫了片刻,才幽幽的回道:“朕以为,将士子们出气的方向换一换,保住金陵大学就可以了。不过金陵大学今次惹出这么大麻烦,过段时间也有必要换一位校长,对金陵大学的校务好好整顿一番了。” 对于如何整顿金陵大学,黄立极并不关心,他只关心皇帝说的前半句话,于是不由自主的向崇祯追问道:“换一个出气方向?陛下指的是?” 朱由检毫不迟疑的回道:“这次南京乡试,除了金陵大学有十几人中举,还有一个叫复社的团体的中举人数,更是在金陵大学之上,大约占据了本次乡试中举名额的十分之一。 金陵大学的学生中举比例高,还可以说是学校内部泄露了考题。这复社的考生何德何能?能够一次中举这么多人? 朕还听说,这复社自去年成立以来,便一网打尽了江南各地的有名文社,大有取代此前的东林党人,成为江南士林新兴代表的意思。 这些士子口口声声说,要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这个主张倒也罢了。但是,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新军…这些口号,朕就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一些文人士子的诗词之会,居然能够占据吴江尹山一地,聚集上千士人与会。每日有美酒佳肴从外地送来,还有江南各地的名妓与会作陪。据说,与会士子每人每日的花销,不会少于10两纹银,整个大会开完,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几万两,这些钱又从何而来? 先生是内阁首辅,先生以为这些士子喊出的这些口号,究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呢?还是他们背后那些金主的意思呢?” 黄立极心中大为震惊,虽然他有耳闻,江南出现了一个新兴的文人社团,堪比当年的东林党。但是并不以为,这个名气虽大,但大多是白身的文人社团,能对朝廷造成什么影响。 今日在这里听到了皇帝的点明,他才意识到这个文人社团背后存在的暗流。对于这种动不动攻击朝政的文人社团,黄立极明白过来之后,自然不会有任何犹豫。 “陛下说的不错,这些士子涉世未深,光凭他们肯定喊不出这些口号,必然是有人想要攻击朝廷,但又害怕被朝廷追究,才将这些士子推到了前头。这次主持南京乡试的正副考官,都是江南人士,和复社的成员必然有所牵连。 臣以为,现在给这些复社士子一个狠狠的教训,将他们全都废黜下去,然后再录取一批落榜考生,不仅可以消除落榜士子的不满,还能打击复社的名声,正是一举两得之策…” 第81章 辽西肃反一事 黄立极的建议很快得到了崇祯的赞成,黄立极思索了极短的时间,便向皇帝建议,让温体仁去负责南京乡试舞弊案的调查。 对于黄立极提出的这个人选,朱由检也极为赞成,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但是朝堂上每次出现争执的时候,温体仁都紧紧的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对于这样的案子,其他人也许还会有所顾忌旁人的眼光,但是这位看起来似乎不会有违自己的任何意愿。 黄立极刚刚同崇祯确定了南京乡试舞弊案的处理方式,这才猛然生起了一些疑惑,他不由试探着向皇帝询问道:“陛下既然对此案已经胸有成竹,为什么一直迟迟不对内阁下达旨意呢?” 朱由检把玩了一会手中的空茶盏之后,才开口说道:“因为我也不确定,这么做究竟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像复社这样有自己政治理念的社团自然应当有所控制,但是加入复社的成员,却也并不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确是相信了复社的理念而加入的。 如果不是这次的南京乡试舞弊案子,朕其实还是想要再看一看,复社中的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但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朕不得不抢先打压复社,虽然因此保住了朝廷在科举和教育制度上的改革成果。但是这也打压了那些,想要帮助这个国家的年轻人的政治热情。 我一直都认为,光靠权力、谋略、制度这些东西,是无法改变一个渐趋没落的王朝的,没有人民自发的,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热情和努力。再完美的改革方案,也不过是某些腐朽官员用来打劫百姓的屠刀罢了。 想要变革一个国家,不只是高居于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的任务,而应当是这个国家各个阶层一起奋斗努力的目标。为了保住现有的改革成果,却打压了一部分想要变革这个国家的士子,这正是朕迟迟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 黄立极沉默了片刻,终于对着崇祯建议道:“陛下爱惜人才的心思,臣也是深感钦佩的。既然陛下有这样的想法,臣以为倒是不妨叮嘱下温体仁,让他处理此事时把握好分寸,也就是了。此次勾销了复社中举士子的名额,已经足够对复社的名声造成了打击,臣以为对于这些士子也不易过于追究了,是不是禁止这些士子三年内不得再次参与考试,以为最后的处分。”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甚为满意的说道:“先生不愧是朕之首辅,方方面面都能照顾的很周到,这事便按照先生的意思去办吧。不知接下来,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和朕商议吗?” 此刻黄立极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郁闷感,明明事情都是按照崇祯的意思进行的,但是当他把这个结论带回去,恐怕其他人都会以为,他再一次绕过了内阁同僚,和皇帝私下达成了这个结论。 不过很快他便将这点郁闷抛之脑后,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情,“不知陛下对于辽西肃反敌奸的行动,是否有所关注呢?臣今日也想和陛下说说,这辽西肃反一事。” 对于黄立极在南京乡试一事上表现出来的态度,朱由检还是感到满意的。虽然在打压南方士绅官僚这件事上,他和黄立极等人的立场是一致的,但是并不代表他希望看到南方士绅官僚彻底被压制的局面。 没有努尔哈赤率领女真一族在东北的兴起,大明内部就不会出现想要变革政治的士大夫;同样,没有了南方士绅官僚在朝堂上的反对声音,这些北方士绅官僚们也就失去了,继续跟随他变革社会的动力。 在这个时代,除了朱由检自己能够看到改革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之外,其他官员对于改革的期待,不过是保证大明在他们手中不出问题而已。如果没有外部压力的逼迫,大明现在所进行的这场社会变革,在解决了短时间内大明存继的问题之后,也许就该熄火停车了。 掌握着这辆改革列车前进方向的朱由检,自然不愿,也不能停下来。平衡南北士人、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的平衡,也就成了他眼下最为棘手的任务。 听到黄立极转换了话题之后,朱由检也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一些胡思乱想,他随即回道:“肃反这件事吗,朕还是清楚的。刑部的惠侍郎不是刚刚发回了一份奏章吗?朕已经看过了,先生可是有什么看法吗?” 黄立极顿时看着崇祯说道:“陛下,臣和内阁诸位同僚以为,此次辽西镇肃反一事,似乎做的有些过头了。惠侍郎发回的奏章中所夹带的处分名单中,要求判以死刑的人员达到了279人,流放至海外的军民则多至1379户。 臣等了解了下这份名单,发现其中三成七的人员都是出身于原辽东大户,剩下的才属于军户出身。陛下,这些大户虽然因为战乱逃离了家园,但是他们在辽东逃亡难民中还是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原本针对军队的肃反,现在却将这么多大户人家涉及在内,岂不是让辽东百姓人心浮动,失去对朝廷的信任? 而且臣已经听说,现在辽西镇已经有数位军将外逃,外逃职位最高的甚至有身居游击之职的。陛下,辽西镇乃是神京北面抵挡后金国入侵的重要屏障,也是后金南下的第一道防线。连游击这样的军中高级武官也逃亡到后金那边去,我国关外对付后金防线的虚实,岂不是全为建奴所掌握了? 是以臣和诸位同僚商议之后,以为有必要对辽西镇现在进行的肃反之事进行约束,避免将肃反对象继续扩大化。此外,刑部侍郎惠世扬对于肃反一事处置失措,我们以为应当将其召回,另派一位老实稳重之人前去主持肃反一事。” 朱由检却笑了笑回道:“先生的情报还是不够准确啊,锦衣卫从辽西发来的报告说:至今为止,因为害怕肃反而逃亡于后金的将领,最高职位的乃是副将。 副将刘天禄、参将高光辉、姜新、游击方献可等19位中高阶将领,携带了家眷和贴身家丁约数百人,越过了辽河,逃入了义州、广宁等地。 据说,刘天禄抵达义州之后便被护送去了沈阳,黄台吉还亲自在城门处迎接了他。刘天禄见到黄台吉出迎,第一时间便滚下了马来,感激涕零的称黄台吉为,真命世之主也。 这些叛将逃到了后金之后,除了刘天禄被黄台吉提升了一级之外,其他将领皆保留了他们在我大明的旧官职。得到建奴的如此优待,他们肚子里有些什么货色,想必此刻也应当毫无保留的吐露了出来。 现在我们再叫停对于辽西镇军民的肃反,又有什么意义呢?该逃亡的已经逃亡了,该泄漏的情报也已经泄漏了。我们现在停下肃反,逃亡者也不会跑回来,泄漏的情报也不会消失,反倒是会让那些叛徒们认为,朝廷是软弱的,只要他们闹一闹,朝廷就不得不屈服了。 朕觉得,惠侍郎在辽西做的还是不错的,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朝廷便越需要强硬,只有打破了那些将领和大户们的一切幻想,他们才会老老实实的接受朝廷的安排。 更何况,逃亡的不过是一些中高阶的将领,还是一些依附于辽西将门的武官。至于辽西军镇中下阶层的军将们,和普通的辽东百姓,并没有出现逃亡和反对朝廷肃反的意思。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这些将领的逃亡,不仅没有损害朝廷对于辽西军队的控制力,反倒是腾出了不少位置,好让我们安排倾向于朝廷的将领进入辽西军队,这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黄立极并没有被崇祯的乐观精神所感动,他依旧担忧的说道:“可是陛下,就算是要整顿军队,那也是需要时间慢慢整顿的。 现在这些将领的逃亡,还有这么多将领和大户的被处分。短时间内,关外诸军的战斗力必然会受到不小的打击。得到了我军叛将投靠的后金国,在弄清楚了我国在辽西的虚实之后,难道会不趁机发兵来攻打锦州、宁远地方吗? 如今祖大寿在京城,吴襄在济州岛,辽西将门依然四分五裂,陛下就算要整治辽西军镇,也应当循序渐进,不可过于激进,导致整个辽西军镇濒临溃散啊。” 朱由检却不赞同的回道:“原本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谁让眼下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朕以为不趁着现在对辽西军镇进行全面的肃反整顿,清理掉辽西军镇内部的腐化和无能之辈,那就是白白的浪费了这个机会。 去年黄台吉带着大军千里跃进,从蓟州入关,想要攻入我京畿地区,结果止步于遵化而不得不退去。这次出征不力,不仅仅在于打击了黄台吉在后金国的威信。重要的是,在今年辽东秋收之前,后金国已经没有多余的粮草出征了。 若是在以往,朕还要顾忌一下,整顿辽西军镇时,后金国会不会趁机打劫,勾结辽西军镇中的败类对抗朝廷。至于现在么,后金除了接纳这些逃人之外,并无多余的力气,再次组织一起数万大军的入侵战争。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时机,将辽西军镇一劳永逸的进行完整的整编改造呢?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辽西军镇就从我大明的九边之一变成了九边之半。一个辽西军镇的投入,就差不多抵得上其他八个边镇。 每年七、八百万两军饷的投入,除了养肥一批贪官污吏之外,连一支敢于同后金军野战的军队都训练不出来。朝廷要是再这么惯着这些辽西军将,除了养出一个无人能制的藩镇来,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趁着后金暂时无法动弹的时候,将辽西军镇从上到下整顿一番,即便是损失了一些战斗力,那也是值得的事情。至于你口中的那些辽东大户,他们一边和辽西将门勾结,迫使从后金逃回来的辽东汉人为他们耕种田地,替服劳役。一边还在同投降后金的姻亲好友联络,走私各种违禁物资给后金,并向后金提供各类情报,试图给自己铺设一条后路。 对于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宽恕他们的理由?” 第82章 配给制的阻力 虽然崇祯驳回了黄立极提出的停止辽西肃反的诸多理由,但是在黄立极的坚持之下,朱由检最终还是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以换取内阁对于辽西肃反成果的认可。 比如同意内阁另外派出人员前往辽西复核肃反案件的真实性;缩减判处死刑人员的数量;并赦免流放人员中超过50岁和低于10岁的人员;暂时停止肃反的扩大化,而改为举办学习班,分批对辽西军镇的各级官员进行脱离岗位的思想学习等。 不管是竭力说服黄立极接受肃反方式的崇祯,还是坚定的想要限制肃反范围,防止这种非正规的办案方式扩大到其他地区的黄立极,经历了这一个多小时的讨论后,都觉得自己有着精疲力竭的感觉了。、 朱由检看了看天色后,随即对着黄立极说道:“先生,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之事的话,不妨待明日早上内阁会议时再说好了,明日朕一定会出席内阁会议的,今日大家不妨就到此为止吧。” 看着崇祯想要起身离去,黄立极稍稍犹豫了下,便赶紧出声拦阻道:“陛下请稍候,臣还有最后一事,想要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不得不再次坐回了座位,看着他无可奈何的问道:“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和朕商议的?” 黄立极稍稍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便对着崇祯快速的说道:“臣今日想要向陛下汇报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关于朝廷在北方各地推行配给制一事。” 朱由检终于恢复了注意力,对着黄立极说道:“这倒是一件要紧之事,先生不妨说来听听,是不是推行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 黄立极随即回道:“陛下说的不错,朝廷在推行这个配给制的时候,的确是出现了一些问题。陛下想必也知道,此前户部制定的配给制实施方案,在京中的士绅代表大会上,虽然以超过六成的票数得到了通过,但是当这个配给制实施方案下发到各省、各县之后,便出现了抵制方案的声音。 河南、山西、陕西的反对声音倒也不大,因为这三地之前实施的粮食征购制,和配给制的内容相去不是很大。而且三地的士绅都被朝廷梳理过一次,这次也不敢抢先跳出来和朝廷作对。 山东的士绅地主对于配给制虽然抵触,但是山东地方有三处宗藩,占据了山东近半良田,因此山东士绅都在看着,这三处宗藩对于朝廷颁发的配给制的态度,以决定他们对于配给制所采取的态度。 至于北直隶这边,京畿附近和以北区域,由于有崔呈秀和冯铨两人带头,虽然有些杂音,但是这些地方的士绅还是勉强接受了配给制,表示愿意先试行一两年。 不过保定府以南的地区,因为土地大多在勋戚手中,特别是英国公府占据了保定府大片的土地,现在这些勋戚对于配给制甚为反对,因此这些地区的士绅地主抵制配给制的声音不小。 内阁以为,如果不能搞定北直隶南部的勋戚和山东的宗藩,由着这两处继续抵制配给制的实施,一旦进入六、七月份的夏收,恐怕各地士绅会群起效仿,朝廷若是无法征收到足够的粮食和棉花,这配给制恐怕就要无疾而终了。” 朱由检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颈,黄立极提出的果然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他不由小声的说道:“山东三藩,应当是兖州的鲁王,济南的德王,青州的衡王这三藩了吧。” 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三藩,三处宗藩名下的田亩将近万余倾,不过山东的庄田采用的是540步为一亩,正好是小亩面积的一倍以上,以现在朝廷推行的标准亩计算,大约是2万5千余倾,这还不包括各王府通过他人名义持有的田地。 另外山东地方还要负担三位藩王的银差和力差,可谓负担极重了。若是宗室不能接受配给制,山东百姓恐怕是难以负担夏收的粮棉征购了。臣担心,原本想要安定地方的配给制度,反而会成为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了。”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对着黄立极缓缓说道:“三藩之中以鲁王拥有的田地为最广,现在的鲁王朱寿鋐,按照辈分是朕的叔叔。朕听闻他平日里也还算安分守己,不过身体似乎不是很好,所以甚好神仙方术。 朕听闻海上有三神山,山上有仙人居住。若是海客偶然遇到这三神山,都能从仙人那里获得一些好处。我这叔叔若是能够得到一丸仙丹,必然也就身体康健,延年益寿了。朕这边派个人,再送条好船给他。只要他愿意接受朝廷颁发的供给制,朕就准许他出海寻访神仙去,先生觉得如何?” 黄立极期期艾艾了许久,才勉强回道:“这海上仙山一说恐怕未必可信,海上风险也是不小,若是因此让鲁王在海上出了什么意外,恐怕日后会有碍陛下的名声。” 朱由检却没有黄立极这么多担忧,他不在意的说道;“以后的名声,自然以后再去担忧就是了。再说了,朕也不会让鲁王在海上漫无目的的乱晃悠的,现在山东到济州岛的航线还是比较安全的,就让他去济州岛逛逛好了。 济州岛虽然不算是什么海上仙山,但是海外风景毕竟不同于大陆,听说那里还有温泉,让他去海外散散心,对他的身体也还是有好处的。开阔了视野之后,也许还能治一治他喜好神仙方术的癖好。 至于德王朱常洁,于朕乃是近支,他和鲁王一样身体不是很好,不过却比鲁王不安分多了。据说平日里甚为喜好女色,还因此闹出了几件劫掠民女的案子。 这些宗藩平日里无所事事,除了谋反之事不敢沾染之外,对于朝廷律法一向视若无物,朕觉得也是时候纠正下宗藩的行为偏差了。福王身为宗室之长,又是宗人府宗正,朕打算让他整顿一波宗室的行为,想来应当能够收到一些效果的。 而衡王世子朱由檡在朕登基后不久便身故,由于此后事务繁忙,所以到现在为止,朕还没有决定衡王的人选。这一次,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两件事一起解决了,就挑选出一个愿意服从于朝廷颁发政策的衡藩出来。” 对于崇祯的安排,黄立极思考了许久,终于点头赞同的说道:“如果事情发展真能如陛下所预料,臣以为山东推行配给制的阻力将会减到最少,对于其他地区也能带个好头了。如果再能让北直隶南部的勋戚作出让步,起码今年的配给制政策应当勉强可以实施下去了。” 对于如何让这些勋戚让步,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依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方案,不过他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降低影响力的办法。 “对于这些勋戚,朕暂时还没有想出让他们退让的办法。先生想必也知道,自朕登基以来,已经削减了勋戚极大一部分的利益,现在如果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压迫他们,恐怕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不过任由这个问题发酵下去的话,又会给其他地方的士绅带去一个虚假的希望,让他们生起抵制配给制的勇气。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北方各省除了北直隶之外,基本都能接受配给制度的实施了。 我们虽然不能迫使勋戚立刻接受配给制,但是我们可以设法让北直隶从形式上接受配给制,从而将勋戚抵制配给制度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崇祯的说法,就连黄立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顿时有些惊奇的询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如何让北直隶从形式上接受配给制?又要如何将勋戚们抵制配给制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呢?”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朕一直就觉得南、北直隶的行政区划实在是大了些,这也使得南、北两京对于周边地区的权力过大了些。 缩小南、北直隶的行政区划,降低两京的行政地位,也有助于朝廷对于南京的控制。不过一次动两处直隶地区,阻力必然不小。 趁着这一次,先将北直隶一分为三,分成北京、天津、河北二市一省,配给制度对于北京和天津这样的城市来说,是属于受益对象,因此只要稍稍运作一番,这两个新划分出来的特别行政区,应当不会出声反对。 而剥离了北京、天津两地之后,剩下的河北省也就同周边的普通行省地位相差仿佛。那些勋戚对于地方政务上的干涉,也就要多绕一个圈子了。届时,即便河北南部几个府县有抵制配给制的行为,也就无法影响到其他各省去了。 当然对于这些勋戚的说服教育,我们还是要继续进行的。不过,我们到时就可以尽量将这些矛盾压制在府县一级了。” 虽然他带来的问题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但是黄立极已经认为,他今天面见崇祯的收获已经很大了。 和皇帝继续闲聊了两句之后,黄立极便满意的告辞离去了。看着首辅的背影在牡丹花围绕的小径中渐渐隐没之后,朱由检才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吕琦说道:“听说邓玉函、金尼阁、李之藻三人都先后病下了,你安排一下,朕想要去看望下三人的病情… 第83章 探病 距离紫禁城北面一街之隔的皇家科学院内,在临近西海子一处花园内,竖立着两排东西向的平房,这里便是皇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的宿舍所在。在这两排平房前有一排开着白花的老槐,看起来甚是清幽。 邓玉函和金尼阁两人刚好分住在一东一西,这些平房虽然户户相连,但是每户之前都有修剪过的灌木围成的院子。朱由检先去看的邓玉函,和其他人种植的花草相比,他家门前的院子里倒是多了一些新奇的植物,看起来倒是一些药草。 院内正在煎药的两个年轻人,看到皇帝到来之后,顿时起身前来迎接他了。朱由检对着他们摆手说道:“不必慌张,你们随意来一个陪朕进去探望下邓先生,另外一个自去看着火候,不要将药煎糊了。” 两名年轻人对望了一眼之后,年纪较大,面目较为黝黑的年轻人便对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傅师弟入门不久,还是我来看着药炉,你陪着陛下进去看完陛下吧。” 朱由检转头让随从留在门外,只让吕琦跟着自己走进了房门,临近房门之前,他不由又停了下来,对着屈身向着自己行礼的那位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郑元藏。”这位年轻人老实的回道。 “恩,你好好煎药,这些日子且好好照顾邓先生。”朱由检对着他这么吩咐了一句,便转头走进了房间。 皇帝进来的时候,邓玉函正半靠在软枕上看书,他此刻的身体既不能站立,也不能躺下,只有这么半靠半躺着,才能让他好受一些。当朱由检看到他的时候,便知道邓玉函的时日已经不久了,毕竟一个原本体格健壮的白人男子,现在已经瘦的快要皮包骨头了。 朱由检阻止了邓玉函想要起身行礼的举动,握住了邓玉函的双手说道:“我这些日子一时琐事缠身,倒是来迟了,想不到邓先生的身体已经…” 看着朱由检露出难过的表情,邓玉函倒是为崇祯开解道:“皇帝陛下不必过于忧虑,对于我们这些主的信徒来说,死亡不过是回到了主的怀抱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对于死亡我并不畏惧,但是对于我手上的的工作,我却有些放不下来。我原本想要学习大明的礼仪,在临死之前想要向陛下上一封遗书,交代一下手中的工作。 不过陛下也知道,我虽然学会了中国话,但是对于用中文写作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因此只能以拉丁文写了一封遗书,陛下今日来了,正好将它交给陛下,希望能够对陛下有所帮助。” 朱由检接过了邓玉函让身边弟子取来的锦盒,转手便交给了身后的吕琦,接着他便对着邓玉函继续说道:“邓先生写的东西,我回宫后一定会好好研究,不会辜负先生的一片心意。不知邓先生对于自己的身后之事,可有什么要求吗?或者说你在故乡可有什么亲人需要照顾吗?虽然大明和欧洲有万里之遥,但是朕还是可以派人…” 邓玉函阻止了崇祯继续说下去,他在一阵咳嗽之后,才对着崇祯说道:“我自投入教会之后,我就将我的一切奉献给了天主,这些俗务自然也有耶稣会的兄弟替我料理,陛下就不必在这方面费心了。不过我倒是还有两件事一直放心不下,希望陛下能够给予成全。” 朱由检立刻回道:“邓先生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会为先生去做的。” 邓玉函看着皇帝慢慢说道:“第一件事是,我受陛下资助,潜心研究人体解剖学,数年来终于写成一册《解剖学补注》。我很希望陛下来日能够将之颁行天下,不要让它沉没下去。” 朱由检一口答应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对于医学的研究,大明不会停止。今日中西方的一些人将新医学视为洪水猛兽,但是朕可以担保,后世之人一定会记住先生为新医学开创作出的贡献的。” 邓玉函听了皇帝的话语,顿时笑了笑,露出了向往的神情说道:“如果陛下说的是真的,我倒是真想去看一看,那样一个时代。” 停顿了片刻之后,邓玉函便再次开口说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我奉皇帝陛下命令,和吴有性先生一起创建的皇家医科大学和宣武门新式医院。 吴先生受命前往武汉建立医学院,以研究治疗南方的各种传染恶疾,这虽然也是一件重要之事。但是陛下,目前来看,有资格带领皇家医科大学和新式医院继续前进的,只有吴先生。 新式医学将中西方的草药学、经验医学和最新的化学医药学研究融合于一体,没有一个开明而又知识渊博的学者带领,新式医学就有可能走上歪路,变成神秘学和迷信相结合的巫医。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为了新式医学的健康成长,我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召回吴先生,让他接管这两所医学机构…” 同邓玉函交谈了半个多小时,看着他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后,朱由检不得不起身告辞,让邓玉函服药休息了。朱由检从邓玉函家中离开时,不由对着身边那位举止从容的年轻人问道:“你师兄叫郑元藏,那么你又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山西人?” 这位年轻人拱手行礼后,恭敬的对崇祯回道:“臣傅鼎臣,正是山西阳曲人,拜入恩师门下,还不足半年。”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和你师兄好好服侍邓先生,有什么要求,或是什么消息,便传给这边的管事,让他们通报于朕…” 在金尼阁的家门口,朱由检刚好遇到了替金尼阁检查完身体的太医,他随即向这位太医询问起了关于金尼阁的病情。 这位太医面露难色的对着崇祯回道:“陛下,请恕臣等无能,这位金传教士虽然年纪还没过六十,但是此前他数次往来重洋,身体亏空太多,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状况,恐怕归去之期也就在这几日了。” 朱由检踌躇了一下,便再次问道:“那么,朕现在进去,他能够正常和朕交谈吗?” 太医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想要同他交谈并没有什么问题,臣刚刚检查过,现在他的神智还是很清楚的。” 朱由检吐了口气说道:“那就行,你且忙自己的事去吧。” 走入了金尼阁的房间后,朱由检才发现还有两位耶稣会的教士也在房间内陪伴着金尼阁。两人见到崇祯到来之后,赶紧上前向他行礼问好。 朱由检和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坐到了金尼阁的床前,同躺在床上的金尼阁开始交谈了起来。原本没有什么精神的金尼阁,看到崇祯进门之后,倒是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让耶稣会的同仁给他扶起,便半靠在床边同皇帝交谈了起来。 和邓玉函不同,金尼阁念念不忘的还是耶稣会的传教事业,他也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便迫不及待的再次向崇祯提道:“皇帝陛下,这几年来,耶稣会中国分会得到了陛下的庇护,终于能够进入了中国的都城,对于皇帝陛下的恩惠,外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为了回报陛下的恩惠,外臣遵从了陛下的指示,所有耶稣会在中国的教士们,都在努力的翻译着从欧洲带来的书籍。如果不是外臣的身体健康问题,外臣其实还是愿意继续等待下去,等待陛下准许我天主教在中国公开传教的一天。 但是,以外臣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已经不太能够等待下去了。因此外臣在回归主的怀抱之前,希望能够获得陛下的准许,准许我们耶稣会能够在陛下统治下的范围内自由的传教。则我耶稣会中国分会的同仁,都愿意为了陛下的光辉事业奉献自己。” 朱由检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先环顾了房间内一眼,对着其他人说道:“你们先退出去吧,朕希望能和金尼阁先生单独谈谈。” 两名耶稣会的传教士和吕琦等人退出了房间之后,朱由检才起身对着金尼阁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礼,在金尼阁诧异于崇祯为何对着自己行礼时,朱由检才重新坐下对着他抱歉的说道。 “金尼阁先生和耶稣会中国分会的诸位传教士,为我大明带来了数千部书籍,还组织人手将之翻译成了中文,为欧洲和我大明的文化交流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在这一点上,朕要对你和诸位传教士表示感谢,这一礼朕施的心甘情愿。 但是对你最后的请求,朕却只能抱歉的再次拒绝,因为朕以为,开放传教的时机还没有到来。” 金尼阁对于皇帝的回答甚为失望,但他还是心有不甘的向崇祯询问道:“就外臣同陛下这段时间的接触看来,皇帝陛下对于我天主教的教义也并不是那么抵触,陛下也曾经说过,人民应当有信仰宗教的自由。而大明境内现在也不止一两种宗教,为何陛下不能对我天主教网开一面呢?” 朱由检拍了拍金尼阁的手臂,让他的情绪重新安宁下来之后,才真诚的说道:“金尼阁先生说的不错,朕的确说过人民应当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是这里应当有一个前提,人民应当拥有分辨什么是信仰和什么是迷信的能力…” 第84章 东庆寺内 五月的镰仓正是一年中颜色最为艳丽的季节,不管是夹杂着乳白、鹅黄、金黄、粉红、大红诸般颜色的蔷薇花,还是以白色、粉红和蓝色居多的大朵绣球花,夹杂在路边灌木之中或山林绿荫之下,格外的让经过的行人看的心情舒畅。 位于松冈山上的东庆寺,这座建于镰仓幕府的小小尼庵就这么被隐藏在树林和鲜花之中,只露出了一条青石小径通往了半山腰处的山门。 和北面不远处规模宏大的圆觉寺相比,东庆寺更像是一群尼姑的隐居精舍,如果不是刚刚修缮过的山门和客殿等建筑,大约没什么人会以为,这里也是一座供外人参拜的寺庙。也因此,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东庆寺的访客也还是寥寥无几。 不过对于东庆寺的尼僧来说,今日接待的游客显然是一位值得她们尊敬的施主,两名东庆寺的尼僧守在了自家山门前,对于今日来访的不相熟游客,都好言好语的委婉劝离了。 而在东庆寺最深处的方丈室内,年仅22岁的主持天秀尼,正在接待一位来自于长崎的大施主豪夫人。穿着黄褐色宽大布袍的天秀尼,和穿着色彩绚丽的明国绸缎做成小袖的艳丽女子,在方丈室内的榻榻米上东西向就坐着,几位下人都被遣到了门外,只留有一位4、50岁的老尼在边上伺候着。 虽然这位来自长崎的豪夫人,即便是以女子的目光看去,也算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但是一身朴素僧衣,体型纤细的天秀尼,看似娴静、柔弱,却也始终没有成为对方的陪衬,就犹如一株山中百合一般冉冉绽放着。 天秀尼面带着微笑,为对方解说着,去年对方捐献的钱财用在了何处,“…这个方丈室用去了12根柱子,还有…” 一直端详着她的豪夫人突然打断了她说道:“见过了主持的颜色,妾身才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说三公主中只有淀夫人继承了阿市夫人的全部美貌啊。” 天秀尼停下了对手中账本的朗读,她抬头打量了一眼对面的豪夫人,觉得对方只是一时有感而发,才抿了抿嘴说道:“夫人过奖了,贫尼不过就是一介吃斋礼佛的普通僧尼而已。 这一次东庆寺能够得到全面的修缮,让寺内的僧众安心的渡过了这个冬天,这都是由于夫人你的功德啊。在贫僧眼中,夫人的善德才是最大的美貌。” 豪夫人掩着小嘴开心的笑着回道:“主持这么夸奖妾身,真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不过妾身有个问题想要向主持请教,不知会不会太过失礼?” 天秀尼注视了豪夫人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说道:“施主若是不嫌弃贫尼见识短薄,那么贫尼自当勉力为施主解惑。” 豪夫人先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吩咐随从离开门口更远一些后,方才摆正了坐姿,对着天秀尼温和而小声的说道:“再过几日便是大阪城陷落15周年了,千代姬公主难道真的忘记了丰臣家覆灭的仇恨了吗?” 天秀尼闻言很是吃惊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警惕的盯着豪夫人说道:“丰臣家早就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现在乃是德川幕府的天下。你突然跑来对我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天秀尼这么快恢复了镇静,豪夫人也不由在心里赞赏了一句,她脸色不变的对着天秀尼说道:“妾身的父亲是秀赖公身边的侍卫,当初在大阪城陷落时,陪同秀赖公一起自尽殉国了。 我们这些效忠丰臣氏的遗族,此后一直被德川逆贼所追杀。不得不四处流亡,并更名换姓,放弃了自己的家名。 原本我们以为,丰臣氏的后人已经全被逆贼所谋害,丰臣的天下再没有了复兴的机会。但是秀赖公在天之灵还在庇佑着我们,不仅让我们找到了公主殿下您,还让我们遇到了一位强有力的资助者。 只要公主殿下跟着妾身离开,接受那位资助者的庇护,只要来日德川家出现波澜之际,便是公主复兴丰臣氏之时。请公主殿下,带领我们一起复兴丰臣的天下吧。” 天秀尼怔怔的看着向自己跪拜下去的豪夫人许久,才仿佛呓语般的说了一句:“资助者是谁?” 但是话一出口,她好像就清醒了过来,立刻改口说道:“谁是资助者其实也不重要。只要发生战争,必然会有人亡家破国,也会殃及天下苍生。今日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下来,难到又要因为我的复仇欲望,便要再次搅的天下大乱,让天下百姓再次流离失所吗? 更何况,德川诛我丰臣,固然是我家之仇敌。但是到了今日,我却因为仰赖德川家的宽宥而活了下来,这难道不是德川家对我个人施加的恩惠吗? 对我而言,对德川家报仇又何尝不是一种忘恩负义。我出家多年,恩也好,仇也罢,最终都会跟随我归于尘土。可我念佛多年,也知道佛有好生之念,人性本善,身为佛门子弟,当普救庶黎,这才是佛祖、圣贤所持有的道理。 因此,施主对我所言的恩仇,在我看来其实并无意义。贫尼看施主现在的生活也算不错,为什么不忘却了过往,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去呢?东庆寺虽然广开佛门,渡一切有缘之人。但如果施主对于过去的仇恨还是念念不忘,那么请恕贫尼以后不能再招待施主了。” 看着天秀尼驳斥了自己之后,便起身想要离去,颇有逐客的意思。双手撑着地面的豪夫人终于提高了声音急切的说道:“公主殿下,难道你连国松少主的仇恨也忘记了吗? 六条河原的夜晚,至今还有当地人在传说,少主的怨灵还在那里终夜嚎哭不止,想要寻找着自己的头颅,返回大阪城去。您身为他的姐姐,就这么忍心让他永世在六条河原徘徊吗…” “啪嗒嗒。”一连串珠子掉落在榻榻米上的声音,打断了豪夫人的言语。豪夫人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天秀尼手上的一串佛珠不知怎的,竟然散落了开来。 天秀尼慢慢的转过了身来,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勉强保持了平静的语气说道:“惠如,送这位施主出门。小寺简陋,恐怕无法再招待施主了,还请施主另寻有缘之地,以为佛祖供奉吧。” 一边端坐的老尼惠如虽然很想劝一劝她,但是口中终究还是答应了一声。随着天秀尼的脚步声从木廊中远去,豪夫人终于直起了身体。 老尼惠如向前膝行了几步,然后对着豪夫人说道:“施主今日不妨请先下山吧,主持向来主意极正,一旦有所决定,便很难更改了。” 豪夫人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评论道:“不愧是丰臣家的公主啊,刚刚她瞪着我的眼神,让我大气都不敢出了呢?” 看着豪夫人不理会自己,惠如不由稍稍提高了几分音量说道:“施主…”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就是当年公主身边的乳母田江是么?”豪夫人忽然抬头打断了惠如说道。 惠如有些猜疑的看着豪夫人许久,才迟疑的点了点头。豪夫人这才继续说道:“那么你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应当亡故于大阪城中了,难道连你也忘记了对于幕府的仇恨了吗?” 惠如注视着豪夫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凶狠了起来,好久才恢复了些理智说道:“不忘记,又能怎么样呢?正如主持说的,现在的德川家,已经将整个天下都安定了下来,当年秀赖公都守不住大阪城,今日难道还要主持也去送死吗?” 豪夫人毫不避让惠如的目光,诚恳的对她说道:“不,这天下并不像你们听到的那样。民间的百姓尚没有完全将人心投向德川幕府,反而因为频繁的天灾和幕府官员的搜刮,而感到怨气满腹。 而外样大名对于德川幕府,也并不是那么的忠诚。幕府对他们要求的参勤交代,和动不动借小事改易削封,让不少大名和武士失去了自己的封田,成为了四处流浪的野武士。 如果在合适的时候竖立起丰臣氏的旗帜,复兴丰臣的天下并不是不可能的妄想。只要能够打到德川家,我们的仇恨不也就报了么?” 惠如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以极为痛恨的语气回道:“也许你关于百姓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是对于那些外样大名,我觉得你是看错了。 当年如果不是这些外样大名拖治部少辅大人的后腿,我丰臣家又岂能落到这般田地。亡我丰臣家,德川固然是罪魁祸首,但是那些外样大名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同他们联手,就是和老虎谈论谋取虎皮。” 看着惠如突如其来的怒气,豪夫人赶紧安慰了几句,便转移话题说道:“…其实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的大儿子当年还留下了一个遗腹女,我们还找到了她。” 惠如顿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刚刚的怒气也不翼而飞了,她下意识的再向前挪动了几步,抓着豪夫人的手问道:“你说我还有一个孙女?她现在在哪?过的还好吗?” 第85章 安排 豪夫人手掌一翻,从老尼手中轻巧的挣脱了出来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她将荷包内的东西倒在了自己面前的榻榻米上,然后对着老尼说道:“这是我从她身上取来的一件信物,据说是她父亲留给她母亲的,你可有印象么?” 惠如迅速的将豪夫人倒出来的一具乌木刻挂饰捧了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才激动的说道:“不错,这是我替太郎从神社求来的护身符,这上面还有他的名字。” 惠如的目光离开了挂饰,热切的看着豪夫人,再次问道:“我的孙女现在在那?她过的还好么?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豪夫人小心的看了看门外,才对着惠如继续说道:“你儿子的那位情人逃离了大阪之后,状况可不是很好,所以在流浪了数年之后,不得已将你孙女卖去了游廊。 不过你那位孙女运气倒是不坏,因为姿容出色,成为了某个太夫身边的秃。她今年也已经15岁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也很快就要成为一名游女了。” 惠如的脸色变了变,她直楞楞的看着豪夫人说道:“能不能将她从游廊带出来?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我不希望我唯一的孙女以一名游女的身份渡过这辈子。夫人,还请帮帮我。” 看着将头贴在榻榻米上,向自己哀求的惠如,豪夫人赶紧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我当然会帮你,我们丰臣氏的遗族如果不守望相助的话,早就被德川家赶尽杀绝了。请你还是坐起来说话吧。” 在豪夫人的劝说下,惠如终于直起了身体,一手紧紧的握着护身符,一手掩着嘴,小声的哭泣着。 豪夫人移到了同她面对面的地方,对着她继续说道:“但是,你也不要太过乐观了。以我个人的能力,是无法将一位太夫身边的秃带出游廊的,除非能够得到我身后那位资助人的帮助。” 惠如赶紧止住了哭泣,再次紧紧抓住了豪夫人的手哀求道:“那就请让我去求一求他,这世上我只有那么一个亲人了,我希望她能过上平和安宁的生活,哪怕是嫁给一个农夫也没有关系…” 豪夫人却摇着头回道:“太夫身边的秃,那是游女屋作为下一任太夫的培养对象,对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光凭你和我的请求,是无法让那位大人费这么大的精力,去将宽子从游廊中带出来的。” 惠如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你是说,只有主持亲自去面见那位大人,才能拜托他将宽子带到我身边来吗?可是主持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改变主意了。她现在连你都不愿意再见,何况是那位大人呢…” 豪夫人立刻打断了她说道:“难道你还真想让你唯一的孙女成为一名农夫的妻子吗?只要千代姬殿下离开这里,重新返回俗世,她就是日本最为尊贵的丰臣家公主。 不管丰臣家能不能复兴,能够和她匹配的必然是一方大名。而宽子如果能够成为公主殿下的侍女,她未来不是成为某位大名的侧室,也能成为某个高级武士的正妻。这对宽子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是,可是主持…” 看着惠如还有些犹豫不决,豪夫人再次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让公主殿下离开东庆寺,她就无法再回到这里了。因为我相信,就算是在这座寺庙里,也会有德川家的探子监视公主殿下的。 当公主殿下消失之后,德川家一定会派人追查的,想必公主殿下倒时也不会自寻死路,重新返回东庆寺的。” 听了豪夫人的话语,惠如不由沉默了许久,最终她终于抖抖索索的开口问道;“如果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跑去哪里?现在的日本,难道还有大名敢于对抗幕府,窝藏主持吗?” 看着惠如终于变得软弱了下来,豪夫人紧绷的内心终于舒缓了下来,她悄悄的回道:“短时间内,我们会离开日本,前往明国。德川家的权势虽然能够慑服日本的大名,但是在明国,德川家什么都做不了。” “明国吗?”听到这个答案,惠如颇有些失神,她呓语了几句后,终于咬着牙说道:“再过五日,便是五月八日,这是大阪城陷落的日子,也是秀赖公的忌日。 因为德川家的缘故,殿下从前并不敢祭奠死去的家人。不过自从殿下成为东庆寺住持之后,德川家对于殿下的监视也就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因此从3、4年前,殿下便开始悄悄的祭奠自己的家人。时间都会选在五月六日或是七日晚上,就在东庆寺后山的山顶。 往年都是我在打理这件事,今年也是一样。今年祭奠的时间就在四天后的晚上,在月亮高过树梢的时候。 夫人可以在那个时间之前守在山顶,再次劝说殿下离开。有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来足够让我们抵达海上了。” 豪夫人顿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说道:“足够了,只要事情能够成功,你很快就能见到宽子了…” 距离江户南方3000余里的海洋上,星罗棋布的摆设着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岛屿,从天空往下望去,好似一条被人扯断的珍珠项链丢在了这处海域中。 这里便是琉球群岛,也是大明曾经在东北海上最远的藩国。当然,现在这个名头已经让给了更东北面的扶桑国了。 琉球群岛由东北往西南而去,最终和台湾岛隔海而望。琉球群岛统属于琉球王国,极盛时分为三省并三十六岛。但是有人居住的岛屿却并不多,王国人口主要集中在琉球本岛和奄美大岛上,整个王国人口大约也就10来万来,将近八成多集中在琉球本岛之上。 琉球本岛中部的首里城不仅拥有群岛最为优良的港口,也是琉球王国的王都所在地。首里城内外有数道城墙,将外商、平民、王室贵族的居住区一一区分了开来。在萨摩藩发动了“庆长琉球之役”之后,尚宁王在鹿儿岛被迫与萨摩藩签订了《掟十五条》,承认了萨摩藩对琉球王国的控制。 萨摩藩随即派人控制了琉球北部的奄美诸岛,并在首里城内修建了商馆,并扶植了毛凤仪(池城亲方安赖)、毛凤朝(读谷山亲方盛韶)成为琉球王国的三司官员,把持了琉球王国的内政,并开始以琉球王国的名义和明国开展朝贡贸易。 萨摩藩一边掠夺着琉球王国的财富,一边在群岛推行日本的文化,想要一步步的蚕食吞并整个琉球王国,这一切原本进行的很是顺利。但是随着明国新帝登基之后,代表明国官方身份的商人开始出现在琉球,随即越来越多的明国渔船也出现在了此地。 明国商人和渔民的出现,不仅打破了萨摩藩对于琉球王国对外贸易的垄断,还让一部分不甘心成为萨摩藩附庸的琉球贵族们开始行动了起来,向明国派驻于琉球的商业代表频频示好。 虽然明国商人在琉球王国的发展初期,也让萨摩藩获得了不少好处,但是当明国在琉球本岛修建了常驻的商馆和多处鱼类处理工厂,在琉球王国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后,萨摩藩便开始警惕了起来,在最近半年内通过了亲日官员,对明国在岛上的商业规模进行了限制。 在这个时代敢于出海进行贸易的商人,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便是有那么一些刚加入海外贸易的正当商人,在这些前海盗商人的带领下,也早就被带坏了。 因此原本还算有些规矩的明国商人,自然是不甘示弱的对岛上的日本商人进行了还击。对于明国商人和萨摩藩之间爆发的矛盾,得罪不起双方的琉球人很快就选择了装傻,任由双方进行了自由的冲突。 不过首里城内这种频繁爆发的冲突,在崇祯三年四月底明国东海巡阅使抵达琉球本岛后,突然便平息了下来。 萨摩藩驻扎在首里城人员的突然安静,一方面是没弄清楚,这个东海巡阅使在明国究竟是个什么官职;另一方面则是,这位东海巡阅使并不是孤身而来,而是带着一整只船队,35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抵达的首里城。 而萨摩藩驻扎在首里城的武士不过三十多人,加上杂役和商人,也就2、3百人而已,自然不会贸然向这位明国的官员进行挑衅,只能将所有人叫回了商馆,开始低调的生活,等待这只明人船队离去了。 许心素抵达了首里城后,除了去拜见了一次尚丰王,敷衍了琉球王国的上层贵族之后,便躲在了新建成的明国商馆内,安静的住了下来。 这位明国东海巡阅使迟迟不愿意离开的举动,不管是萨摩人还是琉球人都感到了疑惑和压力,因此到了五月中旬之后,尚丰王便多次派人前来询问许心素动身的日子,好让他为许心素设置送行酒宴。 对于琉球王的使者,许心素先是爱理不理的搪塞了几次,接着便以生病的名义直接拒绝了同这些使者进行会面。 这一日他正躲在馆内的后舍内,享受着难得的清净时,一阵急促的木屐声从外面的木廊中传了进来。 许心素直起身体,将目光从手中的书籍上挪开时,他的亲随便出现在了门口,跪在了门外的木廊上对他说道:“家主,拜恩商人号已经抵达了港口,按照您的吩咐,港口的赵守备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了过来。” 许心素霍的站了起来,口中即刻吩咐道:“快给我更衣,然后让人准备车马,我现在就要去港口…” 第86章 见面 “拜恩商人号”是一艘典型的荷兰笛型船,这种水位线以上船身内倾,从而让顶层甲板显得极为狭小的船只,是精明的荷兰商人为了应对北欧国家的税收而发明出来的。 因为在北欧诸国,对船只征收船税的方式,是按照首层甲板的面积来征收的。因此在几十年前,一位荷兰商人便发明了这种船身胖大,甲板狭小的运输船。 虽然笛型船的运输量并没有减少,狭小的甲板也较利于防守,但是船只的攻击能力却因此下降了不少。在欧洲,这种船型基本也就成了专用的货船。 这艘长约30几米,载重量超过380吨的“拜恩商人号”,也许在欧洲只能算作一般大小的船只,但是在亚洲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海上巨舰了。 在船长拜恩范克看来,自己这艘装备了8门火炮的船只,在亚洲海面上完全可以横着走了。即便是遇到了中国海盗的大量戎克船,也能够轻易的摆脱追击离开。 因此拜恩范克对于亚洲国家的海上力量甚为鄙夷,如果不是亚洲距离欧洲实在太远,他认为以荷兰共和国的力量,完全可以主宰亚洲的洋面。 不过现在么,为了赚取金钱,他也只能对着这些亚洲的土著笑脸相迎了。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前往中国新开的通商口岸上海,也是因为一笔大生意。 在台湾总督彼得。纳茨的介绍下,他接受了一名中国商人的委托,在他的船只前往江户贸易之后,返回时接应几名日本人出来,在琉球本岛进行交接。 这名中国商人向他承诺,只要他完成这笔交易,不但能以最优惠的价钱在上海订购各种货物,而且这位中国商人还会对他进行投资,用贵重的瓷器、丝绸和茶叶装满空下的船仓。 从日本接出几个人来,就能获得这么大的好处,显然他要接应的人,身份上是有问题的。拜恩范克原本还在考虑,这桩生意会不会得罪幕府的将军大人。 不过当他的船只抵达江户,却被幕府官员拒绝他卸货交易后,拜恩范克便失去了对幕府仅有的那丝敬畏。他按照约定,在江户湾的出口处接应到了那些人,便匆匆南下赶回了琉球本岛。 但是没想到的是,占据了首里港的中国人,再次拒绝了他想要卸货上岸交易的决定,这让他甚为恼怒。 不过看着港口停泊的中国船只和岸上武装起来的中国士兵,拜恩范克终于还是明智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等待着同自己交接的那名中国商人的到来。 坐在港口一间敞开木棚下的拜恩范克,很快就看到了同他作出约定的那名中国商人的到来,当然那名商人并不是一个人到来,他是跟随在一位穿着大明官服的官员身后赶来的。 看到大明的官员出现在此,拜恩范克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整理了下仪容,上前向着那位商人开口问道:“亲爱的何先生,我冒着生命危险将你要的人带出了日本,但是为什么这些士兵不允许我的船员上岸呢?” 许心素派出同拜恩范克接洽的部下还没有说话,许心素已经截过了话头对他说道:“因为,我认为你的船员没必要上岸。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你就应该前往上海去了。 虽然九月份才是你们返回欧洲的季风期,但是你完全可以在上海待上几个月,好好让你的船员休息一下。至于你船上的货物,上海那边会全额收购的。” 听到许心素以流利的荷兰语同自己对话,拜恩范克终于谨慎了起来,他看着许心素小心的问道:“这位大人是?” “我是大明东海巡阅使许心素,我和你们东印度公司也打过不少交道,彼得。纳茨也是我的贸易伙伴,我想你应该可以信任我。接下来,我想要知道的是,我要的人现在在哪?” 对于许心素这个名字,拜恩范克还是比较熟悉的,在中国皇帝没有下令对荷兰人放开贸易之前,公司想要获得生丝,只有依靠这位很有实力的中国海商。 他的态度变得更为恭敬了起来,对着许心素殷勤的说道:“请大人在此稍候,我这就上船,将大人的客人请下来。” 许心素等人走到了拜恩范克待过的木棚下躲避着热烈的阳光,等待着拜恩范克指挥船员将人送下船来。 许心素原本以为,自己将要见到的会是一个充满恐惧的柔弱女子,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一大堆言语,准备去安抚这位被强行带回来的丰臣公主。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他的猜测有误。换上了民人服饰,并以一块青布包裹了头部的千代姬,下船之时显得很是平静,走入绳网时也很稳定,甚至都拒绝了一旁船员的搀扶。 当千代姬站到了他的面前后,看着这位冷静的有些异常的女子,许心素从她身上倒是看不出半点柔弱、害怕的模样。“这倒是省了一番口舌了。”许心素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子之后,心中不由如此想道。 “这位大人能够说日本话吗?”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明国官员大约是掳走自己的幕后指使者后,天秀尼终于出声沉稳的向许心素询问了一句。 许心素对着她点了点头,用娴熟的日本话回道:“当然可以,千代姬殿下有什么需求的话,尽管可以向我提出来,我一定会尽量帮助你。我在此向你恭贺一声,您现在已经得到了自由,不再受到德川幕府的威胁。从现在开始,您将获得大明的庇护。” 天秀尼将头微微抬起,清澈的眼睛对上了许心素的目光,迫使他收起了散漫的态度后,方才不无嘲讽的问道:“贫尼虽然读的书不多,但也知道中国乃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 阁下以大明的名义将贫尼从山中掳来,却声称是解救了贫尼的自由,这难道也是上国做事的风范吗?还是说,阁下乃是假冒大明官员的身份,实际上却乃是海上之盗寇呢?” 天秀尼的话语还没有激怒许心素,倒是先激怒了他身后几位懂得日语的前海盗,许心素伸手拦住了想要对天秀尼发怒的部下,他对着身边的一名部属吩咐道:“你陪着拜恩先生去一边登记下船上的货物种类,然后折算出价格来,和他签订一份贸易合同,以备上海那边可以进行交割。” 拜恩范克很知趣的跟着许心素的部属离去了,在他看来,他的任务已经完结,对于从日本接出的这伙人的身份,他可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因为他感觉这也许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看着不相干的人员被遣走之后,许心素这才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开口说道:“虽然殿下的联想能力很丰富,但殿下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 大明可没有派出人员掳走你,是丰臣遗族劫持了你,并带你你上了荷兰人的商船,而我们则从荷兰人的手里解救了你。殿下可明白了吗?” 天秀尼气急而笑的回道:“难道大人指望我相信,这么不合道理的故事吗?” 许心素却眨了眨眼睛说道:“只要幕府那边相信了,你是被荷兰人带走的事实,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或者说,殿下是希望,让我将你和你的跟随者都送还给幕府吗?我相信,幕府一定不会像你这样,怀疑我所说的事实。” 天秀尼脸上的表情终于一点点的收敛了起来,回复到了刚刚下船时沉静如水的神情,她沉默了许久方才有些生硬的说道:“坐了这么久的船,我需要梳洗和休息,还要一套干净的衣服,不知大人可以为我安排吗?” 天秀尼的屈服,让许心素终于开心了起来,他让开了道路,对着天秀尼说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请殿下上车,我已经在城内商馆为你安排好了住所。” 待到天秀尼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许心素才对着身边的几名属下吩咐道:“今晚请那些倾向于我们的按司来商馆会面,接下来该是着手解决和萨摩藩的问题了…” 抵达了城内的明国商馆,痛快的泡了一个热汤之后,馆内的侍女替天秀尼送来了替换的衣物。看着眼前的素袍和华丽的振袖和服,天秀尼迟疑了片刻,便指着和服说道:“帮我穿上这套…” 穿上了华丽的振袖之后,感到神清气爽的她便要求见一见许心素。在侍女的带领下,沿着馆内的木廊走了片刻,天秀尼便来到了许心素所在的会客室内。 虽然琉球王国是大明的藩国,但是岛上的炎热气候和萨摩藩的侵入,使得该地的建筑也从中式向着和式转变。比如这处商馆的室内,便是大量的榻榻米地面。 天秀尼进入了会客室后,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就和她在日本的居所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这让她的情绪也放松了不少。 天秀尼进入了会客室后,许心素便让人守在了门外,他和这位丰臣家的遗孤单独交谈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是和她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 协议约定,天秀尼会配合大明行事,但是她也有权知道大明制定的计划。许心素也承诺,不管大明对日本的谋划是否成功,都不会将她和丰臣的追随者交给德川幕府。 在两人的这番交谈之中,天秀尼也终于了解了,许心素并不是这个计划的拟定者,而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不管她对这个计划有什么想法,或是想要影响这个计划,都只能前往明国的都城,去见这个计划的拟定者才行。 第87章 挑衅 能够取得天秀尼的配合,让许心素的心情也畅快了不少。虽然丰臣家已经灭亡了快15年,忠诚于丰臣氏的大名已经全被德川幕府所消灭,但是因为德川家对外样大名采取的改易和削封政策,使得不少失去封地流落草莽的武士,转而举起了复兴丰臣反对幕府的旗帜。 特别是在大阪以西的日本,幕府官员的腐败,加上沉重的指派劳役,使得这一地区的百姓和下级武士,对于幕府都充满了仇恨。能够借用丰臣氏的名号,做事自然可以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达成协议之后,许心素便毫不客气的对着天秀尼要求道:“如此,便请殿下先接见几个人,也算是为合作开个头吧。” 天秀尼扬起头看着他,有些诧异的问道:“大人是想让我见什么人?” 许心素一边拍手叫来了门外的仆役,对他说了几人的名字之后,才转头向着天秀尼说道:“对殿下来说,他们应当不算是什么外人,他们自称是当年从大阪城逃亡的武士,或是逃亡武士的后人。在你父亲和弟弟死后,他们对于逃亡一事深感悔恨,因此一直试图反抗幕府,但是都没有闹出什么风浪来。 我觉得他们也许将来会有些用处,就替殿下将他们联络了起来。人数大约有2、3百人之多,有三、四人现在就在岛上,殿下见见他们,随便安抚几句,让他们知道殿下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今日的事情就算结束了。” 对于许心素的说法,天秀尼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不过她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自然也就不会想着再去揭穿许心素。她现在最为感兴趣的,还是被劫持后一个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于是她没有继续询问将要见到的那些武士的身份背景,反而转移了话题问道。 “大明想要图谋日本,扶植丰臣家以对付德川幕府,以减少日本国内的反抗力量,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还是有些问题不能理解,能否请大人为我解惑呢?” 许心素想了想,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说道:“殿下今后便是我大明的盟友了,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说出来,如果是我能回答的,自然会一一为你解答。” 天秀尼思索了下,便开口问道:“日本不过是一个位于海外的偏僻之邦,我国人口虽然稠密,但是物产贫瘠,日常所需甚至都要从大明进口,时不时的还有地震火山等灾害爆发。 而大明坐拥物产丰饶之大陆,却还要兴师动众图谋鄙邦,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的行动。所以,我很好奇,大明如此作为,到底看上了鄙邦什么?” 许心素想了想,才缓缓回道:“这个问题请恕我无以回答,不过殿下抵达京城之后,如果有机会见到计划的拟定者,可以当面问问他,也许他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天秀尼咬了咬嘴唇,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便换了个问题问道:“大人为了将我从东庆寺内邀请出来,不惜从一年前开始设局,可谓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大人既然花费了这么大精力,想来也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引起幕府的注意力。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故意将我登上船只的行迹暴露给幕府知道呢?难道我的这次逃亡,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许心素犹豫了下,决定还是稍稍透露些事情给她,“殿下怎么会认为,我们故意将你的行踪暴露给了幕府知道?” 天秀尼看着他说道:“既然大人能够制定这么精密的计划,自然不会连一艘船也准备不了,反而要到了海边之后,临时去雇佣渔民的船只。镰仓距离江户并不远,这里是幕府的直辖地,幕府的官吏必然能够找到这个线索,这难道不是故意暴露的吗?” 许心素伸手挠了挠头,方才微笑着说道:“想不到殿下居然如此冰雪聪明,连这都被你想到了。不错,只要幕府的官吏稍稍用点心,自然就能够发现这条线索,知道殿下你是从海上离去的。 为什么要留给幕府线索,因为大明和日本之间并没有陆地相连,只能依赖于舟船往来啊。日本虽然四面环海,但是操船之术却还不及我大明。当然,不管是日本还是大明,海上的力量都不算强大。所以两国都不能操纵船只跨海攻伐,否则就是一场灾难。 若是在大陆,德川幕府的力量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在日本这个群岛之国,却也足以抵挡我大明军队的渡海攻伐了。若是我国同幕府相持不下,那么谁有了海上的援军,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今日海上能够充当日本援军的,也就是西班牙和荷兰两个欧洲国家了。西班牙人和幕府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因此暂且不提。但是荷兰人却同幕府关系不错,不过一旦让幕府知道你是坐着荷兰人的船只离去的,那么…” 天秀尼听了许心素的回答之后,终于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待到自称是当年丰臣家臣后人的几名武士抵达之后,天秀尼同几人稍稍交谈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能够见到曾经的天下人,丰臣秀吉的后人,让吉右卫门等人大为振奋。他们这些流浪武士,其实对于丰臣家倒也说不上多少忠诚,真正忠诚于丰臣家的武士早就殉身于大阪城陷落的时候了。 不过这些流浪武士对于让他们失去封地的幕府的痛恨,倒是确凿无疑的。对于幕府的共同仇恨让他们聚拢在了一起,但是以他们的身份去对抗幕府,显然是没有什么号召力的,因此才抬出了丰臣氏的旗帜。 但是打着复兴丰臣氏的口号,却没有一名拥有丰臣血脉的人物担任他们的领袖,自然也就翻不出什么波浪来了。如果没有许心素的接济和联系,这些流浪武士大约也就是默默消失的下场。 然而现在么,快要对未来失去希望的流浪武士们,在见过了天秀尼之后,顿时开始打起了精神。在天秀尼离开之后,在吉右卫门的带领下,六名武士对着许心素叩拜了下去,吉右卫门口中还说道:“大人果然做到了自己的承诺,现在请大人吩咐下来吧,不管是什么命令,我们都愿意为大人去完成。” 许心素看着这些人笑了笑说道:“你们已经见过了丰臣殿下,那么想必你们也知道,丰臣家的复兴将不会是一场闹剧了。 想要复兴丰臣家,我们不但需要武力,也需要情报。因此你们回去之后,便需要改组那些浪人团体,把人员编成行动组和情报组。 吉右卫门你暂时负责情报组,松本小次郎你来负责行动组,两组成立之后便不许互相发生联系,只能服从于我东海巡阅府的指挥,你们能够做到吗?” 吉右卫门和同伴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便一起大声回答了一声“是”。许心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继续说道:“虽然有我大明的扶持,丰臣家的复兴肯定是指日可待。但是丰臣家毕竟覆亡已久,连根据地大阪城都已经被摧毁了。 我大明和日本之间有大海相隔,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月。因此想要打倒幕府,最起码也要在日本建立一个能够练兵讨伐幕府的基地。 以我看来,这个基地设置在萨摩藩是最为适宜的。但是岛津家一向蛮横,又对幕府畏之如虎,若是好好跟他说话,他们一定不会理睬我们,说不定还要向幕府出卖我们的计划。 因此,我们首先要狠狠的教训他们一顿。让萨摩藩知道,比起远在江户的幕府,我大明对于萨摩藩才更近一些。” 吉右卫门立刻接话道:“大人说的不错,如果不是岛津义弘在关原合战中瞻前顾后,德川老乌龟也没那么容易取得胜利。” 为了能够在许心素面前展现自己的豪胆,吉右卫门不惜将号称神君的德川家康骂做了老乌龟,但是话一出口,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不过他随即将心一横,继续对着许心素说道:“请大人颁令,要如何对付岛津家,我等都愿意为大人效死。” 许心素对于吉右卫门的态度倒很是满意,他微笑着回道:“也不必要你们去死,这琉球王国本就是我大明的藩国。不过十多年前,萨摩藩趁我大明不备入侵了这里,还无礼的要求琉球王向日本幕府称臣,这显然是在挑衅我大明。 对于大明来说,萨摩藩的无礼必定要得到惩戒,否则日后海外各藩国如何还会对我大明心存敬畏呢?不过此事毕竟时日久远,我大明要是此刻再提这件事,恐怕难以服众。 因此我打算,趁着本官在这里的时候,让萨摩藩再次挑战我大明的威严。这样,我们也可以向萨摩藩讨还旧账了。 琉球人和日本人口音不同,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所以我希望明日天色将黑的时候,你们装作萨摩武士在闹市向我大明商人进行挑衅,然后我便会带着军队去包围萨摩商馆要人。不管萨摩藩交不交人,都是开战的好机会。” 吉右卫门顿时有些担心的建议道:“可是大人,萨摩藩在首里的力量虽小,但是在藩内的武力可不容小窥。就算是幕府,对于岛津家也是深为忌惮的。” 许心素不以为然的说道:“萨摩武士的名声我是听说过,但是他还能冲到海上来同我们的大炮交手吗? 我这次便要让萨摩人知道,在这片海域上,我东海巡阅府才是主人。” 第88章 海兰珠的教育 在玉泉山以西的一处平原上,靠近一条无名小河的西面丘陵地带,星罗棋布的布满了数百座蒙古包,让人看起来好似来到了塞外草原一般。而隔着这条小河的东面,却是成片成片的庄稼地,中间还分布着数个炊烟袅袅的村庄,看起来又是典型的汉地景物。 在河东庄稼地里忙活的农夫们,对于河西丘陵上奔跑呼喝的骑士们并无多少畏惧,不少年轻人反而有些羡慕的注视着对岸骑马奔驰的骑士,都忘记了手上的活计,招来了边上长辈的一阵训斥。 这些农夫之所以能够安心的在农地里干着活计,而不担心对面的骑士过来找他们的麻烦,自然是因为这些在此围猎的骑士中,有着大明皇帝的身影。虽然大明的军队一旦离开了驻地就没有什么军纪可言,但是在崇祯的眼皮底下,这些军士们都收敛了许多,就连队伍中的蒙古人也不例外。 而崇祯对于围猎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趣,除了第一日抵达时,和众人一起活动了一次,接下来的几日,不是在营中看书,便是过河查看当地庄稼的状况。崇祯平易近人的态度,使得附近的村民消除了对于这只围猎队伍的畏惧,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了。 在营地中间偏东方向的土包上有一株孤零零的皂荚树,海兰珠便独自站在树下观望着远处的动静。此时的天色已经接近中午,她估算着今日一早出去行猎的崇祯等人也该返回了,因此在准备好了中午的饮食之后,便走来了此处观望着营外的动静。 灌木、丘陵和树林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过看着远处惊起的飞鸟,她也知道崇祯等外出行猎的队伍确实是回来了。海兰珠正准备掉头返回大帐中去时,跟随她一起入关的侍女蒙根其其格已经爬上山坡来找她了。 “格格你快下来吧,今日对岸的村民又送不值钱的东西过来了,你应该好好管一管他们了,我看他们就是找借口过来讨取赏赐的。这大明的皇帝实在是太过年轻了些,一点威严都没有,连他的臣民都敢于拿着廉价的食物来占他的便宜了。” 虽然这些村民获得的赏赐并不是从她的口袋里掏出去的,但是看着这些村民大包小包的拿着赏赐回去,蒙根其其格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心痛和不快,不由跑来对着海兰珠告状来了。 海兰珠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崭新袍子,不由笑着回道:“其其格,我们现在可也算是大明皇帝的客人。皇上愿意拿东西赏赐给自己的臣民,我们可没有资格去干涉。” 蒙根其其格顿时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怎么能算是客人呢?你可是将要成为皇上妻子的人。按照我们蒙古人的习俗,男人主掌外务,女人操持内务,乃是理所应当的事。 对于部众的赏赐和管理,当然是皇上身边妻妾的事情。现在皇上身边只有您一个人在,如何对臣民分发赏赐,自然应当由你来主持大局才是。” 饶是一向沉得住气的海兰珠,也被蒙根其其格说的两颊嫣红了起来,她顿时小声的责备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现在可没有成为皇上的人,他们汉人最重礼节,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大大的丢了我科尔沁部的颜面,下次不可再提。” 看着一直待她如姐妹一般的海兰珠变得如此严厉,年仅十六岁的蒙根其其格顿时用手掩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看着海兰珠。 对于这个年少娇憨的侍女,海兰珠也有些无可奈何。当她决定入关,以躲避前往沈阳和姑姑、妹妹共侍一夫的结局后,科尔沁部想要维持独立地位的贵族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但海兰珠毕竟是已经出嫁过一次的女子,科尔沁部的贵族们自然不愿意让明国的皇帝知道这个事实,因此她身边的侍女便被留在草原,然而从其他贵族家庭中挑选了较为出色的两名少女,作为海兰珠身边的侍女,跟着入关了。 这两名侍女,一个是眼前的蒙根其其格,另一位则是稍微比她年长一些的娜仁,娜仁性格温柔稳重,一路上倒是帮了海兰珠不少。而蒙根其其格则性格较为活泼,对于世情并不是那么的了解。 在草原上,海兰珠便是科尔沁部的公主,不管她出现在什么地方,人们都会对她保持着一定的尊敬。但是入关之后,大明的百姓可不会因为她是科尔沁部的公主,而对她敬重有加。他们对她所保持的礼仪,完全是因为被她所误导的,她将要成为大明皇帝的妃嫔的传闻。 海兰珠从宁远入关到抵达京城的旅途上,她能够感觉到,大明底层百姓对于她们这些关外蒙古鞑子的厌恶和警惕。而一路上招待她们这只队伍的地方官员和家眷们,看起来热情有加,但是却永远掩饰不了,这些官员和家眷对于她们生活习惯的鄙视。 在没有见到崇祯以前,海兰珠甚至已经开始对自己入明的决定有所怀疑了。她选择来到明国,虽然已经抱着牺牲自己,以维护科尔沁部未来的念头。但如果明国上下对于她们这些关外蒙古人,始终抱有成见和警惕之心的话,那么她的到来将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不过这种怀疑和些许后悔,随着海兰珠同崇祯的接触,终于渐渐消失了。对比起明国百姓和官员的态度,这位年轻的明国皇帝显然心胸更为开阔一些。虽然这位年轻皇帝出了一个刁难她的题目,让她作为主人接待右翼蒙古各部的首领,但是崇祯对于蒙古人倒是没有什么歧视的态度,这让海兰珠的内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当然崇祯的态度,并不代表其他明人的态度。当她进入了明国的宫廷之后,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身边这两名科尔沁同胞了。因此在责备了蒙根其其格之后,海兰珠便缓和了语气,耐心的对她教导道。 “再说了,你刚刚说皇上的性格过于软弱,容易被自己的臣民所欺瞒,这是不对的。这次皇上陪右翼蒙古诸部首领出猎,身边除了一部分宫内侍卫之外,便是从新军中抽调出来的一个营。 不管是宫内的侍卫也好,还是那些新军的将士也好,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他们在执勤时擅自离开过吗?每日晚间、清晨巡视营地周边的哨探,从来没有延误过一次交接。这样的景象,我在科尔沁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见过。 为了将我们安全的送来明国,我大兄带来了科尔沁部最出色的勇士,就是这些勇士对于这些明军的将士,也是极为钦佩的。但是这些明军的将士在皇上面前,却始终保持着恭敬热忱的姿态。如果皇上真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这些英勇的将士们,又怎么能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另外,作为一名首领,对于自己的臣民抱有仁慈之心,这并不叫做软弱可欺。天下也许会存在没有首领的部众,但绝不会存在没有部众的首领。 大明皇帝拥有整个天下的财富,让自己的臣民分享一些,只会让他获得臣民的忠诚,而不会带来任何坏处。我相信,皇上一定是这么考虑的,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让这些百姓前来获取好处的。” 蒙根其其格眨了眨眼睛,才有所领悟般的回道:“我好像是有些明白了,要不我去找娜仁姐姐说说,将昨日剩下的食物分给他们吧?” 海兰珠想了想,才说道:“也好,另外告诉娜仁一声,皇上他们大约快回来了,让她开始准备午宴吧。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格格了,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明国,这女真人的称号还是不要再用了…” 当海兰珠还在教导自己的侍女时,朱由检终于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营地,在他的左边是科尔沁部的吴克善和顺义王,在他的右边则是鄂尔多斯部的额磷臣和其他几位首领。 这些蒙古首领们落后于崇祯一个马头,脸上都有些赫然的意思,不时的小心关注着崇祯的神情。对于这些蒙古首领的小心翼翼,朱由检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神情自若的同左右的蒙古首领们闲聊着。 这些蒙古首领如此小心,也是事出有因。今日皇帝难得再次和他们一起出猎,但是众人的收获都还不错,唯有皇帝一无所获,他们都有些担心崇祯会因为丢脸而生气,因此不想说错话触怒皇帝。 然而崇祯对于自己一无所获的事情却毫不在意,锻炼了两年多的骑术,能够驱使坐骑奔跑而不掉落下去,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虽然马匹奔跑的速度不及汽车,但是坐在一匹疾驰骏马背上的感觉,比汽车开到120迈以上还要刺激。 在这种颠簸的马背上,还要瞄准目标拉弓射箭,朱由检是真的做不到。就算是站在平地上射击十步之外的固定靶,他十箭能中六、七箭已经算是发挥的极为出色了。 正因为技艺不济,所以朱由检将这次出行围猎,当做了一次难得的外出春游。和这些蒙古人出外行猎,也是观望欣赏风景居多。 虽然他在打猎上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同这些蒙古首领们的关系上,却真的拉近了不少。崇祯亲自陪同他们行猎表现出来的亲近态度,行猎中明国军士令行禁止的军威,都让这些蒙古首领们从心理上更为倾向了大明。 海兰珠的兄长吴克善,并不是那位回去科尔沁部报信的吴克善。这位科尔沁部未来的宰桑,原本对后金便充满了警惕,认为科尔沁部同后金是同盟的关系,而不是从属的关系。 后金出尔反尔的破坏了双方的盟约,故意将科尔沁部当做了自己的从属,又孜孜以求的想要消灭察哈尔部,都让他心生反感。但是他的一个姑姑和一个妹妹已经是黄台吉的妻子,即便他在族内再怎么反对后金,也没有多少族人愿意相信他。 这种的局面,对于吴克善来说,无疑是相当沮丧的。因此对于海兰珠想要入明的决定,他也是极力赞成的。进入明国之后,他也一直认为这个决定并没有错误,明国地方广大且富庶,后金就算一时胜利了几场,但对于明国来说,依然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他所经过的地方,明国的百姓看起来过的还是相当不错的,比沈阳城外的后金国人要好的多。而明国的皇帝虽然年轻,对于他也甚为尊重,并没有如黄台吉一般,见到他便要教训一顿。 因此,仅仅几日的功夫,吴克善便和崇祯熟络了起来。这也让其他蒙古各部的首领,高看了这位科尔沁部台吉几分。 第89章 三个好汉 吴克善在和崇祯交谈的时候,还不时的向后张望了几眼,他打量的是崇祯身后的几名侍卫,在这些侍卫身后跟随的简易马车上,正丢着两大数小的几头野猪。 虽然这里已经算是京城的郊野,算是燕山山脉的一部分。但是毕竟靠近京畿地区,人烟也算稠密,因此此处的山林中并没有较大的猛兽。他们这些日子狩猎到的较大猎物,也就是獐、鹿之类的了。 不过这里的山林虽然没有虎、熊等猛兽,但是也还是存在着野狼和野猪,这两样让附近百姓深感头疼的野兽。山林中的野狼自然没有草原上的狼群让人感到恐惧,但是燕山的野猪就非同小可了,成年的野猪体形大约在400斤上下,体长约1.5-2米,公野猪的犬齿平均长6厘米,其中3厘米露出嘴外,就如同象牙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且野猪很少单独出现,一旦出现就是一群,以一头公野猪带2-3头母野猪和几只幼崽行动。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家子在山林中游荡,就算是老猎手也不敢贸然发起攻击,因为攻击一只便会引来一群野猪的攻击。 获得年岁久远的野猪体重甚至可以达到七、八百斤, 背上会长出一溜白毛来,看到这种老野猪,山民们更是视为山神一般的存在,不敢对之有所伤害。这样的老野猪不仅智慧极高,且常年在松树上蹭的身体,更是如同裹了一层铠甲一般刀枪难入。 一旦激怒了它,却又没有杀死它,那么附近的田地和村民就会成为它的报复对象。因此在山民看来,这种野猪比老虎、黑熊还要难以应付。但是在这个马车上,正躺着一头六百多斤的老野猪,和两头2、3百斤的母野猪,还有3头体形较小的野猪,显然是一家子都被端下来了。 吴克善正打量着这些野猪的时候,崇祯正向众人说道:“…都说蒙古人骑射的功夫了得,朕此前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这马背上这么颠簸,如何能够瞄准射击呢?不过今日朕倒是开了眼界了,各位首领的身手还真是矫健无比啊,当然最出色的还是吴克善台吉,一箭便射杀了一只孤狼…” 看着其他蒙古首领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吴克善赶紧谦逊的说道:“皇上过奖了,我们蒙古人从小和马匹为伍,还没有走路就已经学会了骑马,马背上的这点技艺自然较为熟悉了。 但是今日行猎之中,要论出色无匹,还是要论皇上身边的这几位侍卫啊。外臣还是生平仅见,有人可以在平地上这么轻易的杀死这样大的野猪,就算是后金的那几位巴图鲁也不过如此了。” “吴克善台吉说的不错,这三位侍卫不仅武勇过人,还对陛下忠心无比,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边上的几位蒙古首领也纷纷附和的说道。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老两少三名侍卫,不由笑了笑对他们说道:“石敬岩、吴修龄、王延善,你们三人替朕挡住了这群野猪的冲击,也算是有功之臣。你们可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愿望吗?只要合乎于律法,朕便应允了你们。” 年轻的吴殳看着师父石电,眼怀热切但并不敢出声回应,石电则注视着身边的王延善,想要看看这位河北诸生会怎么回答。 王延善毫无胆怯的对着皇帝说道:“为陛下效力乃是学生应尽的职责,学生并不敢邀功请赏。更何况,独立杀死大野猪的乃是石敬岩,学生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算不得什么功劳,学生不敢受赏。” 听到王延善这么,石电也有抱拳对着崇祯行礼后回道:“能得到圣人诏书,让小臣上京为国效力,小臣已经欣喜若狂,杀死区区一头野猪,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劳。小臣也不敢领受陛下的赏赐。” 朱由检看了看三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们都要推辞,那么今日朕就不先赏赐你们了。待你们将刺刀拼杀术总结研究出来,朕再一起赏赐好了。” 石电等三人顿时齐齐应了一声,朱由检便转身继续和身边的蒙古首领说笑着,往老营行去了。石敬岩、吴修龄、王延善三人,还有从各地召集来的20多位知名武者,上京的目的便是为了研究刺刀拼杀之术。 去年同后金的作战中,火枪虽然发挥了不小的威力,但是装上了刺刀的火枪使用起来,同原先的明军长枪便是两回事。在作战中,这些装上了刺刀的火枪并没有发挥出多少作用,再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中,很快便给对方的骑兵所驱散了。 因为这些失败的经验,导致了总参谋的官员和军中将士认为,往火枪上装刺刀是一种没有作用的行为。士兵们完全不能掌握用装了刺刀的火枪进行肉搏的技巧,除非他们对面的敌人在逃跑当中。 为了减少支出,总参谋部最后向皇帝建议,还是放弃往火枪上装刺刀,继续给火枪部队配备长枪兵进行保护。朱由检自然不能认同这种开倒车的的建议,再详细的调查了火枪兵在战斗中遇到的问题之后,朱由检便发觉不过是要解决三个问题而已。 第一便是,加强对于刺刀规格和卡口质量的检查,确保每一把刺刀都能牢固的装到每个士兵手中的火枪上去; 第二便是,培养下级士官对于肉搏战的指挥,让他们知道应当在什么情况下上刺刀,什么情况下进行肉搏战; 第三便是,研究出一套简洁规范化的刺刀搏杀术和小组配合刺杀术,以保证这些士兵在肉搏战中,可以自如的使用自己的武器作战。 常熟人石电和河北诸生王延善,是招集而来的武者中,对于枪术最有研究的人才。这次出来,朱由检便顺便将他们一起带了出京,想要看看他们在实战中的表现,从今日的打猎结果来看,朱由检对于三人还是比较满意的。 在慕春时节,嗅着草木花香,看着姹紫嫣红的原野,在徐徐清风中骑马走在野外,对于朱由检来说,的确是一次难得的野外旅行。虽然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知己好友,也不是暧昧美女,但朱由检依然觉得心情意外的舒畅。 不过这种悠闲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带着队伍回到了老营时,发觉一名锦衣百户正守在了门口等待着他。朱由检同左右吩咐了几句,让这些首领和随从们先回去营帐内洗漱一下,然后一起在大帐聚集会宴。 遣走了外人之后,朱由检便下了马,将坐骑交给了身后的吴殳,让他照料下自己的马匹,这才带着等候的锦衣卫向营中走去。 果不其然,这位锦衣百户正是从京中赶来送信给崇祯的信使。打开了他携带来的信件,匆匆看了一遍之后,朱由检才卷好信纸,对着他询问道:“京城对于陕西传来的消息,真的闹得很厉害吗?” “是的陛下,京中的三位王爷和几位勋戚都在喊冤。他们说韩王、秦王合谋造反一事,必然有小人作祟。这两位王爷虽然平日行为不太检点,但是手上无兵,又同陕西当地的官府、军队向来不睦,两位王爷究竟要拿什么造反? 内阁的几位阁老虽然没有赞成这个意见,但张阁老和不少南方出身的官员私下交谈时表示,就算两位藩王真的谋反了,杨鹤、崔呈秀也应当先禀报了朝廷再说。哪里能够先斩后奏,将两位藩王和宗室统统拿下的道理,这不合法度。 此外,崔、杨几位大人的奏章中建议,废除韩王的封国,移庆藩出陕西,对秦藩进行减封,并转移一部分宗室出陕西。许多京城官员也是议论纷纷,认为是不是惩罚太重,牵连太广。 另外对于这些宗藩出陕西的提议,更是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反对,他们认为其他各省并无余地可以接纳这些宗藩。有人建议朝廷还是先清查两藩谋逆案,若是真的属实,也还是在原地看管为好,不必迁移到他省,徒劳朝廷的人力和财力…”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停下了脚步思考了一会,才问道:“那么黄首辅对于这件案子可有什么说法么?” “首辅大人倒是没提及,只是要卑职尽快将信件送到陛下手中,催促陛下尽快回京主持大局,免得京中舆论大起,到时陛下就更难以决断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朕已经明白了,你先下去找个地方进食休息去吧,有事朕会派人来叫你的。” 当这位锦衣百户退下之后,朱由检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便再次向着营中央的大帐走去了。在大帐的门口,朱由检遇到了海兰珠等人。 看到皇帝归来,海兰珠便吩咐侍女将准备好的温水和毛巾端到了他面前。短短几日功夫,这位科尔沁部的公主,已经记住了崇祯日常生活上的习惯。 朱由检用不怎么柔软的毛巾狠狠的擦了脸和手之后,便放下毛巾对着海兰珠说道:“趁着各部首领还没到,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你既然已经到了大明,朕总是要给你和科尔沁部一个交代的。” 海兰珠顿时有些意外的看了崇祯一眼,便面色如常的回道:“那就请皇上去后帐坐一坐,我为陛下先泡一壶茶解解渴,也好听皇上的吩咐…” 第90章 心动 朱由检所居住的大帐,乃是仿效蒙古包样式,用牛皮缝制而成的营帐,由数个独立的圆锥形帐篷合成。海兰珠所说的后帐,正是一个独立的圆形帐篷,除了一道同其他帐篷相连的纱门之外,室内提供光线的来源,主要来自于顶上被打开的天窗。 帐篷内的地面上铺满了羊毛和蚕丝混合编成的地毯,由于帐篷内的地方不大,因此并没有放置多少家具,里面除了一张矮几和低矮的床榻之外,便是数个供人盘腿坐在地面上的棉垫子。 朱由检盘腿坐在矮几边上,便等待着海兰珠为自己沏一碗奶茶。事实上,对于这种蒙古式样的咸奶茶,一点也不适合他的口味,不过为了让这些随行的蒙古人亲近自己,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在众人面前忍受了咸奶茶的味道。 朱由检原本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但是他对于咸奶茶的抗拒,依然还是被海兰珠察觉到了。烹饪一壶奶茶,乃是每个蒙古家庭女主人必备的技能,因为烹饪奶茶所需的奶、砖茶、食盐,对于每个蒙古家庭来说,都是贵重而必需的生活物资。 女主人烹饪奶茶的技艺高低,甚至可以看出这家人的身份地位高低来,毕竟贫穷的蒙古家庭,可没有这么多宝贵的物资给女主人练手。作为科尔沁部宰桑家的贵女,海兰珠烹饪奶茶的手艺自然也是相当出色的。 发现朱由检对自己烹饪的奶茶不适宜后,海兰珠便不断的调整了奶茶的味道,终于让朱由检接受了蒙古奶茶的味道。海兰珠手法娴熟的为崇祯调制好了一杯奶茶,然后小心的递到了崇祯的面前。 正感觉口干的朱由检,便毫不客气的端起了面前的奶茶,惬意的喝上了一口。热腾腾的奶茶,让朱由检有些干渴的喉咙瞬间得到了滋润。他满意的放下了茶碗,正打算对海兰珠说些什么。 跪坐在矮几对面的海兰珠突然出声道:“等一下,皇上别动。”朱由检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张着嘴,不明所以的看着海兰珠俯身过来,从他的肩膀上取走了一小段枯枝。 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和海兰珠见面,但是当海兰珠突然作出了这样的亲密动作时,他却是第一次发觉,这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子。海兰珠并不是他在宫内见惯了的那种娇小玲珑的美女,她的身材高挑但是并不粗苯;皮肤虽然不及宫内女子白皙,但也不是常年沐浴在自然气候下的蒙古人的黑黄肤色。 海兰珠的五官也不是那种精致的倾国之貌,第一眼看上去只是觉得清秀而已,但是越看却越觉得耐看的那一种类型。特别是当她向崇祯俯身过来时,朱由检能够看到对方的眼睫毛又长又密,眼波流转之下甚是妩媚。 有这么一刻,朱由检感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脸颊有些发热,忘记了他想要对海兰珠的话。海兰珠取下了枯枝之后,便放在了面前的矮几之上,对于崇祯的恍惚仿佛未见,她双手交叉放在了面前,然后对着崇祯嫣然一笑的说道:“原来只是一段枯枝,皇上刚刚想要说什么呢?” “哦,是啊,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还没有从刚刚的莫名情绪中恢复过来的崇祯,有些语无伦次的回应了一句,他注视着海兰珠的笑颜,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对面女子的笑容似乎有毒,他刚刚进入帐内时准备好的谈话气势,完全被海兰珠刚刚突然其来的举动所打断了。 朱由检突然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有些煞风景,他默默的端起了面前的奶茶一口饮尽,勉强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了下来,才出声打破了眼下有些暧昧的气氛。 “原本朕只是想要科尔沁部送一个人质过来…现在变成这样,这事就不说了。不过既然科尔沁部将你送了过来,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是你们并不愿意在后金和大明之间选择一边。 在目前的状况下,大明可以接受科尔沁部现在的态度。因此被俘的科尔沁将士,朕会释放他们,也会由你兄长带回科尔沁部去。 由于科尔沁部和大明之间隔着一个后金,因此在没有打通一条安全的通道之前,朕会宣布你并不是科尔沁部送来大明和亲的对象,而是被朕强行纳入后宫的科尔沁部人质。这样后金也不好找科尔沁部的麻烦,你的父母家人也能如常的生活下去。 不过天子嫁娶自有礼仪,就算是朕也不能胡乱行事。如今外头纷纷传说,你是朕向科尔沁部求取的美人,自然要有聘嫁之礼。朕的聘礼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待你回到米园后便可过目。至于你的嫁妆,朕以为不如就留下六百科尔沁部武士,替我大明效力,你看怎样?” 海兰珠歪了歪头,看着躲避自己视线的朱由检,不由觉得心里有些好笑了起来。从离开了科尔沁部之后,她就已经明白,今后在大明她不会再有什么依靠了。虽然她更中意于在家乡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既然她已经来了大明,就不得不为自己和科尔沁部的未来考虑了。 想到要去讨好一个小她二岁的男子,一直都让海兰珠心里颇为羞涩,但是在见到了崇祯之后,对于这位在她面前始终保持着冷静,又故作成熟的年轻男子,也让海兰珠心里颇为不适。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子对她献出的殷勤,让海兰珠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如何出众。 崇祯无视她的容貌,让海兰珠起了一点好胜之心,因此当崇祯以掌控全局的姿态,要求同她进行对话后,她便忍不住试探了一下。已经出嫁过一次的海兰珠,自然更为了解男人的心理。 崇祯的故作镇定,让她明白了自己的魅力并没有消失。听了崇祯提出的要求之后,海兰珠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她很是顺从的回道:“皇上觉得这样处置比较好的话,那么便依照皇上的意思去进行好了。留下族人以为皇上护卫的事,不如让我去同兄长交代,免得兄长多想。” 对于海兰珠的通情达理,朱由检一时有些无从发力的感觉。加上此刻心里并没有完全安定下来,于是便匆匆结束了谈话,离开了后帐。 走出了后帐之后,朱由检才反应了过来,两世为人的他,居然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给撩了。身为大明皇帝的他,身边自然不会缺乏美女,周后和田妃的姿容,便已经超出了海兰珠。但是这些天来,海兰珠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独立,却更接近于后世女性的个性,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在刚刚的一瞬间,让他有所心动了。 朱由检并不清楚,刚刚的举动,到底是海兰珠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但是海兰珠成功的破坏了这次谈话,让他失去了对谈话的掌控,无疑成为了事实。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怅然若失的想了一会,才继续向着前帐走去。 当皇帝离开之后,蒙根其其格便走入了后帐,准备向海兰珠请示,如何安排午间的宴席。 她走进后帐还没来及说话,便看到海兰珠左手托着香腮,右手拿着一截枯枝,对着天窗投下的阳光观看着。飘舞的阳光照射在海兰珠的脸庞上,让她的脸上散发出了圣洁的光芒,看上去有一种神秘之美。 蒙根其其格正看的呆住时,海兰珠突然悠悠的说道:“其其格,我们这一趟入明,似乎没有来错呢。” “嗯?”蒙根其其格还没有反应过来。海兰珠已经收回了手上的枯枝,起身伸了个懒腰后,才愉快的对着她说道:“是娜仁让你来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午宴究竟准备的怎么样了…” 在和一干蒙古首领结束了午宴之后,朱由检便下令随身的侍卫收拾行囊,跟随自己返回京城去了。而其他人,则会在明日一早拔营返京。 明国内部事情层出不穷之时,后金国内也正面临着一场极大的风波。虽然在黄台吉的筹划之下,去年千里奔袭明国关内的战事挫折,对后金国内的政治影响终于渐渐消去。 但是后金国内的粮食危机,却因为明国辽西镇的整军肃反,粮食走私贸易被截断,而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当然后金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在和明国签署了和平协议之后,原本后金控制下的河西之地就开始了大开发的行动。到了天聪四年,后金控制下的耕地面积达到了四万八千余倾,已经超过了东北战前存有的耕地面积,也是天聪二年的一倍以上。 但是这些增加的耕地,超过七成落在了两红旗和两蓝旗的手中,只有三成是属于两黄旗和两白旗。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方面在于,两红旗和镶蓝旗同明国签订了贸易合同,他们开发的豆田得到了明国商人的资助;另一方面则是,阿敏出征朝鲜带回的大量劳力,大多落在了这四旗手中。 这些朝鲜人虽然在战场上并无什么作用,但是在农业劳作上的技术,却并不逊色于汉人。特别是几个朝鲜北部的农人,还带来了适应于寒冷天气的水稻种子,在沈阳附近引种成功,更是给后金国带来了一种优良作物。 原本在后金国并不看好的农业,因为朝鲜人的水稻,明国人需求的大豆,在短时间内出现了令人意外的繁荣。 根据黄台吉得到的情报,如果能够让两红旗和镶蓝旗将今年二分之一的收成借给公库,那么后金就能度过眼下的难关。 第91章 黄台吉的恼怒 沈阳汗宫文馆内,黄台吉正在听取岳托和达海的汇报,这两人正是被他派去说服代善和阿敏,让他们将今年的大部分收获出借给国库,以让后金度过今年粮食短缺的难关。 在岳托的劝说下,代善终于还是应允了出借今年收成,这让黄台吉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但是达海却带回了一个让人不愉快的消息,“…阿敏贝勒说,如果各旗有什么短缺,可以自己向他开口,他一定会竭力帮助。 但是如果出借给国库,天知道这些粮食会流入到谁的腰包里去。他并不愿意拿本旗的财物,去填补某些人的私欲…” “混账东西。”黄台吉恼怒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桌案,霍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阿敏的这个回答,无疑是真正触怒了他,让他想要暂时维持住八旗内部的团结也做不到了。 达海立刻住了嘴,室内的满汉官员都紧紧的闭上了嘴,生怕因此被黄台吉迁怒到自己。事实上除了达海和几位汉官之外,其他人并不明白黄台吉为什么突然发怒。在他们看来,虽然二贝勒没有同意向国库出借镶蓝旗今年的粮食收成,但是好歹也算是同意出借粮食给其他各旗了,不过是要求各旗贝勒自己去求他,想要挣得一个面子而已。 和面子相比,自然是肚子更为重要。因此各旗贝勒向二贝勒低一低头,就能借到粮食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因此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黄台吉听了之后会变得这么激动。毕竟他们跟随在黄台吉身边这么久,知道这位四贝勒在女真诸贝勒中以宽厚著称,很少有事情能激起他的怒火,今天这一幕实在是有些让人诧异。 作为文馆满汉官员之首的达海,一直注视着黄台吉的表情,看着这位汗王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慢慢的收起了脸上的怒气之后,方才敢开口劝说道:“汗王,镶蓝旗名下的田地数量,占据了八旗名下田地总数的四分之一强,且镶蓝旗田地的大豆产出几乎是我国今年大豆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可以说,镶蓝旗仅以一旗之力,却已经及得上另外两旗的耕地产出了。现在岳托贝勒已经说服了两红旗,让代善大贝勒同意将今年旗下的粮食产出借出三分之一,并向国库出售四分之一的存粮。 这件事情,阿敏贝勒应当还不清楚,否则阿敏贝勒也不会这么坚定的拒绝了奴才的劝说。奴才觉得,现在我国刚刚从去年的战争影响中脱离出来,国内还是应当以稳定局势为优先。不如让岳托贝勒和奴才再去劝说一次阿敏贝勒,有代善贝勒以身作则,想来阿敏贝勒也会有所退让的。 我后金国今年粮食缺口不小,不仅八旗部民有缺粮的风险,刚刚分置于各部恩养不久的蒙古降人,同样也有粮食不足的问题。各旗今年粮食收成相差较大,若是指望各旗自己去解决口粮匮乏的问题,到时自然会发生很多矛盾,也会让各旗之间出现裂痕。 我国以小邦而敌四境,不在于我国兵马众多,而在于我国上下团结一心也。昔日先汗之所以能够统一女真诸部,屡败明军,建国登基,威慑四方。便是因为我军上下一心,而敌军上下离心,军无斗志也。 奴才以为,阿敏贝勒念在我国如今面临的困境,也应当服从于汗王的命令,将粮食交给国库进行统一分配,而不是继续自行其事了。” 黄台吉看了达海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觉得,二贝勒会听你的劝说吗?我对这位堂兄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这个人不仅贪财而且还很记仇。 小时候,二叔和大堂兄阴谋串通明国自立,背叛了先汗。事情败露之后,先汗原本意图将二叔和几位已经成年的堂兄一并处死。 我当日顾念亲情,和几位兄弟一起出面保了保阿敏,这才让先汗饶了他的性命,后来先汗还让他领了镶蓝旗。 可阿敏日后是怎么报答我的?他的父亲和兄长被诛杀之后,他在先汗面前乖巧听话的像只家犬,因此赢得了先汗的信任。之后因为阿巴亥大妃在先汗面前说我的坏话,导致先汗跟我也闹起了生份。但是阿敏不仅不帮我在先汗面前辩解,还立刻疏远了我,跑去开始奉承起莽古尔泰来了,这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我受天命而登上了汗王之位,阿敏不仅不向我宣誓效忠,反而同莽古尔泰勾结在了一起,弄出了一个四大贝勒共理朝政的制度出来,真是千古奇闻。 让他去攻打朝鲜,他便想要留在朝鲜自立为王;让他留守沈阳,他便南面而坐,让朝臣向他以臣属之礼参拜。我看,阿敏是没有忘记当年先汗杀了他父亲和兄长的仇恨,所以处处想着要分裂我后金一国啊。” 达海顿时不响了,虽然他是忠诚于黄台吉的,但是他毕竟还是一名旗人,对于这种极有可能引发八旗互相攻击,引起内部大乱的话题,他并不愿意盲从于黄台吉。女真人口本就不多,如果再因为内乱而死伤一批,那实在不是个事。 不过达海对八旗内乱流血有顾忌,汉官们对于这个问题却是毫无顾忌的。剃发结辫,从而彻底投靠了女真人,虽然保住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但是却让他们从明国的统治阶层变成了后金国被统治阶层,这显然不是他们投降后的最终目标。 对于这些汉官儒生来说,投降后金国,剃发易服,虽然在他们身上刻下了向蛮夷屈服的耻辱。但是如果蛮夷之君能够礼贤下士,尊重儒学,并接受圣贤的教诲,开科取士,最终能够化夷为夏。那么他们便不算是投靠了蛮夷的无耻之徒,而是教诲蛮夷成为华夏之民的忍辱负重之士。 如果这只蛮夷能够入主中国,继承华夏法统,那么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名臣贤相。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他们便是能够认清大局,顺应潮流,在历史转折关头掌握了自己命运的历史人物,也是促进了民族融合的有功之臣。 虽然天聪三年的伐明之战遇到了挫折,让黄台吉在八旗内的声望有所下降,但是他在汉人中的口碑却变得更上一层楼了。因为天聪三年开始的科举考试,让后金国内的汉人士绅和读书人看到了希望,一个让他们脱离被女真、蒙古人奴役的希望。 这些汉人士绅和读书人当年出卖明军向努尔哈赤投降,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还是能够享受,他们在明国时所拥有的特权。但是很快这些士绅和读书人便被努尔哈赤教育了,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贵族,并没有打算和他们一起分享后金国的统治权力。 他们在女真人的眼中,和那些汉人奴隶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因为他们的富有,还常常被女真将领所敲诈。这也是为什么,早就投靠了努尔哈赤的刘兴祚兄弟,宁可丢下家人,也要逃亡回大明。不是他们对大明有多么怀恋,而是他们根本无法和女真人获得相等的地位,甚至还不及蒙古人的地位。 四大贝勒中,只有黄台吉很重视这些汉官儒生的作用,他一登基便立刻着手提升国内汉人的地位,便筹谋改变后金国内的政治,仿效汉人建立后金的官制。他的这些作为,自然也就得到了这些汉官儒生的忠诚,他们把黄台吉视为明君,认为这是一位有可能将后金国变为华夏之邦的蛮夷首领。 而在阿敏将孙得功一家绑去明国,用于交换被俘的女真将士之后,在兔死狐悲的心理下,这些汉官儒生以为,后金国内能够庇护他们的,也只剩下黄台吉了。如果他们想要躲避大明皇帝对他们这些投降汉官进行清算,那么后金国最好只有黄台吉说了算。 在高鸿中、鲍承先、宁完我、马国柱、范文程等汉官看来,原本想要以推高黄台吉声望,边缘化其他三位大贝勒在朝中的发言权,最终让黄台吉成为后金国真正大汗的方案,显然已经有些不太适宜了。 以现在局势来看,后金同大明之间很可能陷入一种势均力敌的平衡,双方之间的大规模战争不会再轻易爆发,因为没人愿意打一场得不偿失的战争。一旦后金从战争状态转入到和平发展的时代,那么谁掌握更多的财力和物资,将会比手中的军队数量更为重要。 在无法劫掠明国物资的状况下,谁也不能保证一只强大但饥肠辘辘的军队,会对自己忠诚无比。如果无法从政治上和平解决三大贝勒,那么自然便要准备好用武力解决。至于这场内斗会流多少女真人的血,他们可是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一点,确保这场内斗胜利的一方是自己这边。 急于表现的宁完我是第一个跳出来呼应黄台吉的言论的,他义愤填膺的说道:“汗王说的不错,《礼记·曾子问》就说过: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如今汗王既然已经登基即汗位,这君臣的名分就已经定了下来。昔日四大贝勒共理朝政之制,不过是先汗去世之后四方不稳,为了团结各位贝勒共抗强敌,不得已而行的非常之制。 现在明国已然同我国签订合约,朝鲜也同我国签订了兄弟之约,察哈尔部更是西迁至河套,我国的外部形势可谓大好。 当此之际,自然应当调理国内之制,拨乱反正,效仿中原王朝建立我国之官制。奴才敢请汗王废四大贝勒问政之制,设六部官员以治理国家…” 宁完我的激进之策,并没有打动黄台吉,他批驳阿敏可不是想要大动干戈,而是想要先把阿敏从四大贝勒中剔除出去,顺便看看自己的文馆中人,是不是真的只忠诚于自己而已。 第92章 设局 虽然黄台吉心里并不认同宁完我的建议,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宁完我的发言,只是皱起了眉头。仅仅是这一点的态度变化,就已经让一群汉官们了解了今日的风向。 达海和岳托立刻出声训斥了宁完我,认为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挑起女真人之间的内斗,是其心可诛。待到两人训斥的差不多之后,黄台吉才发话道:“达海和岳托贝勒说的不错,废除四大贝勒问政的制度,现在还不是时候。今日宁完我说的话,大家都烂在肚子里吧,要是我在外面听到风声,必饶不了透露消息出去的人。” 当黄台吉思考着停顿下来后,鲍承先立刻接着说道:“汗王说的不错,收三大贝勒之权的时机的确还未到,但是阿敏贝勒这边还是需要敲打一番,好让诸位贝勒们知道,今日我国能够当家作主的,只有汗王一人而已。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若是不能让诸位贝勒们知道,即便是四大贝勒之中,也是有主从之分的。那么奴才觉得,这才会让我国上下之众感到混乱,也助长了某些人混淆上下尊卑的野心。” 高鸿中等汉官也纷纷附和了上来,就连刚刚还在训斥宁完我的达海和岳托两人,也还是能够接受鲍承先的说法的。毕竟被挑入文馆的满汉官员,基本上便可算作是黄台吉的亲信谋臣了,他们的荣辱自然也就同黄台吉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文馆中的满人官员和汉人官员一样,都希望黄台吉能够成为后金国真正的主人,那么他们的未来也就得到了保障。但是同汉人官员有所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只有黄台吉这一条路可以走。 当东北各少数民族同建州女真组成了同一民族,并建立起了八旗制度之后,八旗部众之间的联姻也就频繁了起来。虽然现在这种联姻还没有将八旗联系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但是,在这些女真人心里,将旗下人视为自己人,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女真贝勒之间的权力斗争虽然凶险,但是只要下面的人没有太过分的举动,这种斗争一般就只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所以包括岳托在内的满人,反对贸然挑起四大贝勒之间的内斗,因为在没把握的状况下,他们并不愿意被牵涉进这样的残酷斗争中去。 但是对于敲打一下阿敏,维护黄台吉在后金国内的权威,他们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也符和他们的利益。黄台吉听完了下面这些臣子七嘴八舌的发言之后,才缓和了语气说道。 “阿敏贝勒就是私心太重,总是惦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庄稼,丝毫不考虑其他各旗族人的困难。都要像他这样,我们后金的人心不就散了吗? 先汗创立后金以来,我女真人就已经不再是从前自由散漫的山野部族,而是建都于沈阳,据有大半个辽东的东北之邦。汉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无以规矩,则不成方圆。 我国国民现在遇到了粮食匮乏之危机,自然应当动员上下臣民共体时艰,各尽所能,各出所有,同心协力,一起度过面前的难关。让各旗将收成借给国库,绝不是为了让某些人从中过手贪污,而是为了统一调度,以便救助更多的百姓而已。 为了让我国百姓填饱肚子,即便是削了阿敏的面子,让阿敏记恨于我,我也是不在乎的。但是在我国面临明国这样的强敌之下,我还是愿意再退让一步,维护住我国国族内部的团结,免得让明国皇帝有机可乘。 达海刚刚的建议还是不错的,你和岳托再去一趟阿敏府中,告诉他,为了免去他的担心,对于各旗出借给国库的粮食物资,最终交由各贝勒在朝中公议,以决定这些粮食物资的分配。另外,爱尔礼不是前去锦州迎回我八旗子弟了吗?我看可以写封信送给他,让他回沈阳来劝劝阿敏。” 达海和岳托互相看了一眼,便齐齐答应了一声,打算下去执行黄台吉的命令。黄台吉却又叫住了岳托说道:“你们前去阿敏府上之前,先去同代善兄长通个气。 顺便告诉代善兄长,若是阿敏依旧执迷不悟,那么我就不得不敲打阿敏一二。到时希望兄长能够为国家考虑,支持我的这一行动。” 岳托立刻回道:“阿玛必然能够谅解汗王的这番苦心,阿敏贝勒若是连汗王的让步都不愿意接受,便是利令智昏,不加以惩罚,恐怕是不会醒悟过来了。为了我女真一族的未来,臣一定会说服阿玛,在这件事上支持汗王的。” 达海此时倒是有些糊涂了,听了岳托的话语之后,他也顺口说了一句道:“莽古尔泰贝勒正在北面巡视索伦等部族,是不是也要给他通个气,免得他到时多心?” 达海刚一说完,室内就突然安静了下来,黄台吉对于他的提议显然不是很高兴。看着黄台吉变得有些严厉起来的神情,室内的官员们都保持了沉默,不过一直观察着黄台吉神情的范文程,却隐约猜到的黄台吉的用意。 他上前试探的说道:“莽古尔泰贝勒巡视索伦诸部,乃是为了震慑我国北部边疆,兹事体大,哪里还能够分出精力来关心沈阳城的事情。更何况,巡视边疆居无定所,等传话使者找到莽古尔泰贝勒,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那么我们究竟是等三贝勒明了了态度,再去弹劾阿敏贝勒呢?还是先弹劾了三贝勒先?恐怕这两项选择都不大妥当吧。 奴才以为,只要汗王和代善大贝勒取得了共识,敲打一番阿敏贝勒,还用不上三贝勒的表态吧。更何况,说不定三贝勒就被几位贝勒和大人们劝动了呢?那么我们何必通知三贝勒,让他白白的烦恼一番呢?” 黄台吉这才出声说道:“宪斗说的不错,这件事就不必派人通知三贝勒了,事后再通报他一声好了。我也该去铸炮场看看了,你们这就各自去办自己的事去吧。” 在离开文馆之前,黄台吉还特意在范文程面前停留了一会,同他亲切的交谈了一句,这让范文程的心情甚为激动。自从去年伐明之战结束之后,黄台吉对于他的态度就有些疏远了,虽然没有直接责怪他,但是范文程也知道,他此前入关搜罗明国情报的工作,显然做的不够好,因此让黄台吉失望了。 不过今日黄台吉对他亲近的表现,不但让范文程恢复了一些自信,也让他认为自己对黄台吉用心的猜测,大约是极为接近了。想到了这里,范文程的心里便有些火热了起来,待黄台吉离去之后,便拉着几名交好的汉官说起了悄悄话。 走出文馆大门的黄台吉,已经将刚刚在文馆内筹划的事情放了下来,骑马赶往了城外的铸炮场。只要代善被他的缓兵之计所迷惑,不干涉他敲打阿敏的行动,失去了莽古尔泰支持的阿敏,在沈阳城内就基本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在孙得功一家被拿下送去明国之后,那些投降的汉官们现在对阿敏恨得要死,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孙得功。因此只要他稍稍露出敲打阿敏的意思,而代善又保持沉默,这些汉官们便会误会,他和代善这次都想要收拾阿敏,弹劾阿敏的声势必然会被掀起来。 一旦针对阿敏的批评形成朝中舆论的主流,代善和中立的后金官员也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下去,避免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到时他便可以顺势处置了阿敏,将镶蓝旗今年的收成分给其他各旗,即可以度过今年粮食不足的难题,还能破坏了隐隐联合在一起的三大贝勒联盟。 没有了阿敏的从中说和,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便缺乏互相信任的基础。而代善在这次阿敏事件中的态度,也将会引起莽古尔泰的怀疑,最终引起这个脆弱同盟的破裂。到了那个时候,代善就不得不彻底倒向自己,从而让莽古尔泰在八旗内部彻底孤立。 先阿敏、再莽古尔泰,接着便是代善,去除了三人之后,四大贝勒问政的制度也就不废而废了。去掉了这三人的阻碍,后金国内的朝政大权就会集中到他手中,从而按照他的设想去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骑马行走在路上的黄台吉,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去年千里奔袭大明关内的战术能够成功,他原本不必这么着急动手,他原本可以将这件事做的更无懈可击一些,让阿敏众叛亲离之后,再处置他。 而如果不是阿敏意图使用粮食来收买人心,他原本也还能再忍耐一段时间,先将眼下缺粮的关口过去再说。 但是现在,去年千里奔袭明国使得他的声望有了一些瑕疵,而阿敏却凭借着同大明的贸易所得,拉拢各旗的人心。此消彼长之下,黄台吉不得不决定提前动手了。虽然他对于能否收拾阿敏,并不有所担忧。但是无法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不由对自己感到有所失落了。 不过这种沮丧的情绪,很快便被黄台吉从脑海中排除掉了。这个时候,他倒是重新将心思放在了,自己前往的目的地上了。 去年的千里奔袭虽然没获得什么成果,但是却让黄台吉得到了不少汉人工匠。在三屯营俘获的铁匠刘汉、王天相,为了能够活命自称会铸大炮,这自然得到了黄台吉的重视。在这次千里奔袭之中,黄台吉也意识到,如果不改变攻城的方式,以后金的人口估计连半个北直隶的城池都打不下来,就要在这些城墙下面耗干鲜血了。 返回沈阳之后,黄台吉便下令让佟养性在城外庄子里秘密修建了铸炮场,准备让刘汉、王天相铸造几尊红夷大炮出来。然而这个时候,两人才向黄台吉吐露,他们只是铸过虎蹲炮和铜钟,并没有铸过红夷大炮。 受骗的黄台吉虽然很是失望,但是依然好言宽慰了这两名铁匠,让他们继续试验铸造大炮。毕竟,相比起沈阳的工匠,这两人起码还知道什么叫做红夷大炮。黄台吉很是希望,能够造出同红夷大炮性能相近的火炮,作为后金军队攻城的新武器。 第93章 蛮横 文华殿的内阁会议室内,朱由检右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的倾听着,面前三十余名官员各自发表着意见。当他接到内阁派出使者传递的消息,匆匆的返回了京城之后,朝廷之中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返回京城后的第一天,他听取了各部官员提出的意见,选择了在乾清门举行朝会听政。召集了在京的官员和宗室、勋戚一起,听取他们对于庆王检举陕西韩、秦两藩谋反一案。 当庆王亲笔书写的检举信件送到京城之后,此前还在为韩、秦两藩喊冤,认为这是锦衣卫和杨鹤勾结陷害两名无权无勇的藩王的官员,也很快就失去了声音。 虽然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没有护卫,也没有得到当地官员军队支持的藩王造反,其实和自杀没有区别。韩王和秦王两人,既没有出色的才能,也没有令封国百姓交口称赞的名望,更没有得到朝中某些官员的支持,稍稍有些见识的官员都不能相信,两人有造反的资本。 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两藩谋反,朝中的官员自然不介意为这案子做一回主,并借此案打击下越来越活跃的锦衣卫,说不定还能将杨鹤也牵连进案。毕竟国务委员会成立之后,陕西总督的位置可并不亚于六部尚书的位置。 主持一个公道可以一举三得的获得这么多好处,自然就会有官员站出来主持公道。但是,庆王的一封告密信件,顿时将不少官员的这点想法打消了。没有哪位官员愿意同一位藩王去对质,证明他手中的资料是虚假的。 当然还有些官员还是坚持了下去。虽然无法推翻庆王提供的证据,但是他们很快就后退了一步,从为两藩喊冤,变成了要求援引祖制,减轻两藩的惩罚力度。这些官员认为,韩王和秦王可以发往中都凤阳守陵,其他涉案宗室严重的也一并送往,但是和谋反案无关的那些宗室,应当还是留在原籍为好。 一些陕西籍贯的官员,原本对于两藩谋反案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随着庆王揭发书信的出现,他们虽然没有对着两位藩王落井下石,但是对于将宗室放在原地看管起来的惩罚方案,显然是大为不满的。 这些陕西籍贯的官员很快就提出,既然谋逆案属实,那么这些宗室就应当依照杨鹤等人的主张,将他们外迁陕西,好让多次受灾的陕西父老,恢复些生气。 朝会上近千官员的轮番发言,除了让朱由检听了个头昏脑涨,并没有让他听到多少有意义的言论。因此第二日,朱由检便将会议场地挪到了文华殿,将中低阶官员都排除了在外,只留下内阁和六部高级官员,还有福王和蜀王、丰城侯几位,人数还不到40。 剔除了那些口无遮拦,又极有功利心的中低阶官员之后,文华殿内参与会议的官员们,终于表现的矜持了些。即便这些官员之间也有冲突,但是他们在皇帝面前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个人素质。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场争论也已经持续了两日,在场的官员们分成了三个立场。人数最多的一方,还是南方出身的官员和藩王、勋戚。他们的主张就是,两位藩王谋反的事太过蹊跷,还是应当再派人下去体察。 此外便是,哪怕藩王谋反一事真的属实,看在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太祖的血脉,也应当从轻发落。而那些宗室在陕西生活了一辈子,现在因为一个没有查清楚的罪名,就要将他们迁移出陕西,同样也是不大合适的。 人数最少的一部分,还是陕西籍贯的官员,还夹杂着韩爌等两位山西官员。他们认为,两藩和宗室犯的罪应当轻判。但他们同样也认为,陕西境内的藩王宗室能够迁移出陕西的话,对于屡屡受灾的陕西百姓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善政。 人数居于两者之间的中立派,则一直等待着皇帝的表态。看似默不出声的中立派中,其实也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些人是想要跟随崇祯的立场进行发言,还有些人则是想看一看皇帝的立场再来决定自己的发言。 足足忍耐了这些官员争吵了三日的朱由检,听到刘宗周再次提道:“…事在周礼:一曰议亲之辟,谓是王宗室有罪也;二曰议故之辟,谓与王故旧也;三曰议贤之辟,谓有德行者也;四曰议能之辟,谓有道艺者也;五曰议功之辟,谓有大勋立功者也;六曰议贵之辟,谓贵者犯罪,即大夫以上也;七曰议勤之辟,谓憔悴忧国也;八曰议宾之辟,谓所不臣者…” 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说道:“先生所说的八议,朕已经知道了。按照周礼,这八议,就是议亲、议贵…归根结底,不就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各位先生和诸爱卿,是不是也都这么看?” 刘宗周虽然住了口,但脸色却甚是平淡。不管皇帝也好,还是那些想要处罚宗藩的官员也好,终究还是越不过圣贤大道去的。毕竟,这八议不仅仅是保护了宗室亲贵的特权,同样也是保护了士大夫们的特权,哪怕这些官员再怎么痛恨宗藩,也不会在这一点上提出反对意见,否则便是将自己置于全体士大夫们的公敌位置上去了,大明朝除了一个海刚峰之外,还没出过第二个这样的奇葩。 随着崇祯直白的将刘宗周反复强调的重点指出之后,除了刑部尚书袁可立和总参谋部总长孙承宗脸色不变之外,其他官员都支支吾吾的承认了皇帝的这个说法。 看着下面这群试图以沉默将这个场面混过去的官员,朱由检不由冷笑着说道:“诸位的圣贤书真是读的不错啊,倘使我太祖高皇帝复生于地下,听到诸位替这些忤逆不孝之子孙开脱,玷污了他的名声,恐怕得再气死过去一次。” 听到崇祯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殿内的官员都是脸色大变,纷纷跪下向皇帝自我辩解道:“太祖神武之姿,扫荡群寇,平定天下,开我大明一朝之基。臣等钦佩莫名,对于太祖只有尊重敬仰之心,怎么敢出言玷污太祖的名声。 正因为臣等敬畏于太祖功业,所以才不敢将刑罚加于传承太祖血脉的亲藩宗室身上,臣等忠诚于大明之心,天日可鉴,还请陛下明察。” 由刚开始的七嘴八舌,到后来的众口同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片官员,朱由检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孤家寡人的意思了。 不过他既然已经开了头,自然也就没有打算就此退缩。如果不能破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条大明官员心里的潜规则,他就无法对宗室、勋戚和士绅阶层动手,土地改革也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朱由检也知道,若是和这些官员辩论经义,来否定这条潜规则,估计下面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将他辩的哑口无言。因此,他便毫不犹豫的抬出了太祖朱元璋来打压这些官员。 “…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朱由检一口气背出了大半篇《谕中原檄》,下跪的众人正若有所思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怒不可遏的说道。 “我太祖高皇帝,本淮右一布衣,因北元暴虐,见生民离乱,方才毅然起兵,与我一众汉家英雄反抗暴元。太祖起兵之时,心中只有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之想法,何尝有为子孙立不世之基业之雄图? 是故谕告中原: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我太祖高皇帝乃是: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方才得到天命所钟,开创我大明一朝。而非是,得天命而起兵,方才有此天下。 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宗藩们干的好事,劫掠民女,抢夺民财,无辜而杀伤人命…这些人除了投胎的时候找了个好时机,他们究竟有什么资格可以称得上是太祖的子孙? 身为太祖之子孙,却无视太祖建国之志向,反倒是学起了暴元残害民众的这一套,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忤逆不孝? 诸位饱读诗书,可谓满腹经纶,若是有人没有按照礼制守孝三年,你们便要说此人乃是不顾人伦的禽兽之类。而今日,对于这些公然践踏太祖高皇帝志向,玷污太祖名誉的宗藩,你们却要为他们求情来了。 朕实在不知,诸位的道德标准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你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忠孝治国,究竟是个什么治国之法。” 崇祯的叱呵声停下之后,文华殿内依然还是一片寂静,不过和刚刚不同的是,这些官员现在的沉默,是处于慌乱之中的手足无措,而不是有底气的对抗。 被众人瞩目的刘宗周,欲言又止了数次,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虽然为人有些迂腐,但却并不是那么愚蠢。当皇帝搬出了洪武太祖的言论来反对八议后,任何辩白都只会让他的名誉受损。 既然皇帝没有点他的名字回答,爱惜羽毛的刘宗周自然是不会跳进这个坑里去。在朝中被视为道德标杆的刘宗周不肯出声,其他官员就更没有意愿反驳皇帝了。 毕竟在文华殿内参与会议的官员们,都已经是久经历练的老官僚,他们可不会为了一时冲动,而同皇帝公然顶撞起来。特别是这个问题,很难辩驳出一个好坏来。 朱由检等待了一会,看着殿内的众人还是沉默着,便接着说道:“诸位既然不愿出声,朕也不勉强你们。朕现在去后殿歇息,你们讨论出一个结论给朕,要是讨论不出结果,或是结论有违太祖之训令,今日谁也别想回去…” 第94章 朝臣们的结论 穿过文华殿后面悠长的穿廊,便是文华殿的后殿,也就是工字布局上面一小横的所在,这里也被称为主敬殿。虽然每一处宫殿内都用了各种繁杂的颜色和雕刻去纹饰,天棚、立柱和各式家具,但是在只能采用自然光源的时代,这些色彩和雕刻大多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作为后殿的主敬殿,光线显然比前面的文华殿更差一些,好在它不必分隔成一间间的小房间,因此在打开了各处门窗之后,通透的大殿倒是比前面的文华殿更为明亮一些,不必白天也要点上蜡烛照明。 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很快崇祯便带着几名太监从中间的穿廊走进了主敬殿内。王承恩进入殿内后,便吩咐守在穿廊两侧的太监把热水端来,好让崇祯擦一擦脸去去乏。当太监将热水端上来后,他又亲自将拧干的热毛巾把子送到了坐下的崇祯面前。 趁着皇帝擦脸的时候,王承恩口里不由称颂道:“几位阁老怎么都摆不平的局面,想不到陛下一席话,就让他们哑口无言了,果然只有陛下才能掌控全局啊。 不过陛下为何还要给他们继续商议的机会,臣以为刚刚陛下若是一声令下,这些朝臣们也还是会选择服从的,那陛下也就不必再担心会有什么反复了。” 擦完脸的朱由检感到一阵轻松,他一边将毛巾交还回去,一边随口说道;“他们在道德上失去立足点后,朕当然可以做出决定,而他们也必然会屈服。 但是,这种被朕强行按住他们头颈屈服的决定,必然会让他们生起逆反的心理。他们也许不会在明面上反对朕的政策,但是在暗地里就不好说了。 朕让他们自己进行商议,因此得出的结论,便有了他们的一份责任。作为自己投票作出的决定,大多数人都会有一种愿赌服输的心态,因此他们在实施政策的过程中,总是会显得积极一些。 对于一小部分会上赞成,会后又试图反对的两面人,就势清理掉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他们协商了半天,都没能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来的话,那也没什么坏处。失去了道德上的立场,他们得出的结论对于朕来说,没有任何约束力。 一会你去大明时报社和孙之獬、阮大铖两人碰个头,将一部分宗室残害士民的证据,还有一些官员的态度交给他们,让他们组织人手写上一些批判的文字。恩,顺便让他们建议下,假如这些宗室真的获得了赦免,就应当迁移到这些官员的家乡去,让他们以自己的道德去感召这些宗室弃恶从善…” 文华殿的大会议室内,当崇祯离去之后,这些官员们在安静了一会之后,便七嘴八舌的讨论起皇帝留下来的话语来了。 在崇祯竖起了太祖皇帝的旗帜之后,一直反对对犯了罪但却不曾谋逆的宗室进行严惩的官员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道德陷阱。作为臣子,他们骂一骂活着的皇帝倒是没事,但是如果非议太祖的话,恐怕就同逆臣没什么区别了。 舍弃这些犯罪的宗室,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选择。但是让这些犯罪宗室受到什么样的刑罚,却关系到了士绅阶层今后相同案例的判罚,士绅的地位自然高不过宗室,宗室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他们自然也逃不了。 当这些官员开始展开讨论的时候,福王、蜀王这两位被崇祯召来参与会议的藩王顿时感觉有些尴尬了。虽然在场的众人之中,以他们两人地位最高,但是这些文官一开始讨论,就将他们和丰城侯排除在外了,这让兴冲冲而来的两人大感没趣。 原本以为可以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朝堂上稍稍展示下自己的存在,也好让京城的官员不要太过无视他们。但是就现在这个场面,福王就觉得很后悔,他还不如呆在家里看美女歌舞呢。 蜀王的态度虽然没有福王这么消极,但是他倒是反应了过来,这些文官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此前他们出声声援宗室质疑陕西两位亲藩谋反的案子,把他和福王等宗室鼓动的,似乎能从皇帝那里捞点什么好处一样。结果现在被崇祯借着太祖的名义打压了之后,就把他们丢在一边,连问都懒得问上一声,似乎这天下不姓朱一样。 不提两位藩王在文华殿内生着闷气,聚集在文华殿内的官员们经过了长时间的讨论之后,终于一改此前各方互不妥协的态度,以比往日高的多的效率得出了一个结论。并推选首辅黄立极、总长孙承宗、刑部尚书袁可立三人为代表,向崇祯提交他们得出的决定。 当三人被太监带到主敬殿后,日头也已经过了正午了。朱由检看到三人到来之后,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让厨房将准备好的面食给他们送去吧,两位王叔还有丰城侯请他们去偏殿用餐,等我和三位先生谈完,我还要同他们谈一谈。”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下去传达旨意去了,黄立极和两位同僚交换了下眼神之后,便起身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臣等对于陕西的几件事务已经讨论出了一个初步的结果,是否可以现在像陛下汇报?” 朱由检对他摆了摆手说道:“先生还是坐下说话,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过于拘礼。说说吧,你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黄立极注视着皇帝的神情沉稳的说道:“臣等经过商议之后,以为对于韩、秦两藩谋逆一案,需要派出官员到地方上进行仔细的复核,总要给天下一个明白无误的答案,以避免各地宗藩人心惶惶,作出不可预测的行动出来。”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内阁和刑部商议出人员后,报给朕圈选就是了。” 黄立极这才继续说道:“对于韩、秦两藩没有涉入谋反案,但是犯有其他罪行的宗室,臣等认为应当予以处罚,但是应当减罪一等。对于这些宗室的审判,还是按照旧制,押送到京城,由宗人府进行审讯,这也是为了维护陛下和朝廷的体面。” 对于这一条,朱由检思索了许久,并没有点头赞同,而是摇了摇头说道:“有一些人,你不让他流自己的血,他就不明白别人流血是会疼的。 刑起于兵,法源于礼。昔日古人制定法律,就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受少数人侵犯。假设我们所处的国家是一株大树,法律就是一把斧斤。执政者用其来砍伐枯枝、病枝,以让国家这株大树健康的成长下去。 朕观今日之大明宗室、勋戚、士绅之举止,简直是倒行逆施。这些人享受着国家所授予的优待,却藐视着国家的法度,视国家给予他们的优待乃是理所当然,却忘记了他们为什么会享有这样的优待,似乎这个国家之存在就是为了奉养他们。 而其中还有些人更是变本加厉,光是享受着国民的奉养还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还要依仗自己拥有的特权对国民敲骨吸髓,来满足他们那点无耻而又残忍的欲望。这些人就是我大明这棵大树上的枯病之枝,不铲除了他们,迟早有一天,整棵大树都被他们牵连而轰然倒下的。 朝廷对有罪之人进行惩罚,不仅仅是为了处罚罪人之罪行,更是为了警诫其他人不要试图挑战国家之法度。更何况,韩、秦两藩之宗室祸害的乃是陕西当地之民众,将他们押往京城受审,当地受害的百姓往来京城的费用,由谁来承担? 朕以为,就让他们在当地受审,在受害者面前受审。除藩王、郡王两级之外,其他宗室但凡是牵涉到人命案子的,一律先革去宗室身份,然后再接受审讯。郡王以下者,不得减罪。这就是朕的决定,你们三人可有什么意见?” 黄立极还想着要再劝一劝崇祯,袁可立却突然开口说道:“陛下有严明法度之心,臣以为这是大明的幸事,臣愿意服从陛下的旨意。” 袁可立和黄立极、孙承宗一样,都是四朝重臣,且袁可立还是刑部尚书,他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黄立极和孙承宗终于还是沉默了下去。 朱由检这才放松了些,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首辅继续吧。” 崇祯对于宗室表现出来的决绝姿态,让黄立极放弃了最后一点维护这些宗室体面的想法,他终于说到了最为核心的问题,“臣等经过商议之后,以为将庆、韩、秦三藩尽迁出陕西,恐怕有所不妥,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朱由检看了看三人的表情,才随意的问道:“有什么不妥?” 黄立极回道:“祖宗册封亲藩封国,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庆、韩、秦三藩都册封于国朝初年,他们的封国都可算是我国边疆之地的要害之处。迁移三藩,臣等恐怕西北边疆失去了宗藩坐镇,会让当地的边军少民坐大,这于我国边防不利啊。 更何况,三藩历史悠久,历代积蓄田宅,到了今日在当地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迁移三藩,国家固然能收回不少土地,但是三藩迁往外地之后,国家依然要划拨土地还给三藩。这一来一去,国家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反而徒令外省百姓生出对朝廷的怨恨,未必是什么好事…” 第95章 崇祯的解决办法 朱由检对黄立极说的后半段理由倒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对于前半段理由,他倒是陷入了思考之中。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对着一边的孙承宗询问道:“对于移藩一事,孙先生也是这么看的吗?” 孙承宗踌躇了一下,才回道:“回陛下,黄首辅说的不错。庆藩驻庆阳北古韦州城,控延安、绥、宁三地;韩藩驻平凉府,控三原之地;这两藩成犄角之势,护住了关中平原。而秦藩居于西安,坐镇关中平原。以上三藩,再加上肃王坐镇于兰州,这也是昔日太祖分封诸王以守边疆的用意。 虽说自永乐皇帝之后,诸王护卫被大肆削去,亲藩守卫国门之职责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这些宗藩居于当地,加上当地的官府,依然还是能够代表朝廷震慑压制地方上的势力。现在将这三藩从当地迁出,陕西地方上的秩序就有可能失去平衡。 臣担心,地方上的秩序如果失去平衡,就有可能再爆发一次哱拜之乱,以今日陕西地方上的形势,就如同是一堆浇上火油的干柴,火一旦燃烧起来,恐怕就不是过去那些流民暴乱可相比的。 至于三藩迁出陕西之后,迁居地所要补偿给三藩宗室的田宅问题,这就不是臣能插嘴的事务了。” 孙承宗的解释,倒是让朱由检的思绪更为清晰了起来。虽然册封在陕西的四个封国,对于当地百姓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但是这些宗室对于地方上来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比如在这些宗室生活的地区,地方上的士绅、少民和回回也都被打压的不成气候,倒是间接的维护了朝廷大一统的秩序。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你们的担忧也不是不存在,但是对于今天的朝廷来说,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陕西地方上各种分离势力有可能的壮大,而是整个陕西底层百姓的生存问题。 同流民起义导致整个陕西糜烂,并殃及周边地区相比;一些地方士绅大户和少数民族想要割地称王的想法,对大明来说反倒是更好对付一些。 当然,朕这么说的意思,也不是纵容地方势力分裂我大明。朕的意思是,以今日的陕西局势来看,连年爆发自然灾害的陕西,已经无法负担四个藩国的日常支出了。为了减轻陕西民众的负担,确保当地不爆发大规模的流民暴动事件,迁走三藩是最为快捷有效的办法。 迁走三藩之后,三藩的土地收归国有,然后再用这些土地来安置流民,那么现在陕西百姓和朝廷、官员士绅之间的尖锐矛盾,必然能够大大的得到缓和。且朝廷处置了宗室之后,陕西地方上的士绅大户,想必也能有所触动,收敛一些残暴不仁的举动,也算是达到了杀鸡警猴的目的。 至于三藩迁走之后,地方权力平衡被打破的问题,朕以为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我们必须重新建立起当地的权力平衡,避免地方上的士绅大户借着这个机会,窃取宗藩离去后的地位,动摇朝廷在当地的权威。 朕以为,士绅会议和学校教育的推广,道路和水利设施的修建,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昭显中央之权威。此外,内阁也应当加快督抚管辖区域的调整进度,孙先生回去后在总参谋部也讨论一下,加快对陕西边军整改和新军筹建的方案。有了以上这些举措,应当就能确保朝廷对陕西变乱的应对能力了。” 听到崇祯如此坚决,黄立极立刻转变了口风回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了主张,臣自然会服从于陛下的意思,但是这三藩外迁的地址,臣等今日恐怕是难以决定下来了,还请陛下准予延期讨论。” 好不容易才将这些官员堵在了道德墙角里,朱由检又怎么会轻易的放他们离去。这一延期,天知道他们能够延期到什么时候去,陕西的百姓恐怕是忍耐不了这么久了。 朱由检的左手握了握扶手,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那就将三藩外迁宗室的问题和其他事件分开讨论,今日先将查问韩、秦两藩的谋逆案一事和宗室子弟涉及罪案一事定下结论来。 至于三藩外迁于何处,土地如何进行发放等事务,可以延期讨论,但是必须要先立下几条原则。” 黄立极马上接道:“陛下所谓的原则是?”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第一,不要搞一刀切。陕西三藩宗室外迁对朝廷来说固然是一句话,但是就具体到个人来说,我们对此还是要加以区分的。 比如那些出嫁的宗室女子,她们已经嫁给了当地人,总不能让她们随着娘家人外迁吧?当三藩土地收回朝廷之后,这些宗室女子的嫁妆田地要怎么进行处置,总是要给一个出路吧。 第二,三藩的土地被收回朝廷之后,对于外迁宗室在迁居地的土地发放,也要重新制定规则。既然都是太祖的子孙,就不能有的人田连阡陌,有的人却是衣食无着。 所以,藩王、郡王、将军、中尉,这四个等级各设立四个标准,太祖当日给藩王的庄田是六十倾,考虑到国初和今日的物价变化,藩王授田不得超过120倾,当然田地必须是上田,不可以次充好。其下授田标准依次为:郡王60倾,将军10倾,中尉5倾。” 黄立极等三人听了顿时有些色变,黄立极赶紧出声打断了崇祯说道:“陛下,这藩王和郡王的授田倒也好说。将军、中尉的授田数量虽少,可是三藩的将军和中尉加起来,起码也有数千人之多,这授田数量可是已经突破了朝廷收回的田地总数了,其他地方恐怕难以满足迁移宗室的授田需求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三人先冷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朕知道,天下现有28亲藩,虽然玉牒上正式收录登记的宗室人数不过17万4千余人,但是如果加上未曾收录的人数,则应当不下于70万人。 根据徐先生的计算,大约每隔30年,宗室人口就能增长一倍。朕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前朝王世贞、张居正、李廷机、叶向高几位大臣都曾经说过:今国家难处之事,无如宗室。盖国家财赋有限,而宗室生齿无穷。 虽然此前张江陵改革,将宗室俸禄固定在800万石,但是现在的宗室人口几乎是张江陵时期的一倍以上,人口增加而俸禄不加,宗室子弟怨声载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祖父、父亲、兄长可以闭着眼睛,当做看不到这个问题,但是朕却不能装作不知。一来毕竟这些宗室和朕都是血脉相连,朕总不能看着底层宗室忍饥挨饿,过的还不及普通百姓吧?二来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宗室怨气丛生,在地方上必然不能安分,这于朝廷在地方上的治理也有所不利。三来对于宗室问题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不用解决了。 想要解决宗室问题,说到底就是要减少国家给养的人数。如何减少国家给养的人数,朕以为应当减少宗室爵位的数量。比如那些未曾登记的宗室人口,国家付出了极少的钱粮,但是他们却很少出来吵闹,只是要求朝廷放开对于他们从事四业的限制。 反倒是身上有着爵位的宗室男女,时不时的便向朝廷和地方官员讨要俸禄,韩藩的宗室听说闹的最为厉害。朕也曾经听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可我大明宗室从藩王到中尉却有八个等级,朝廷需要给养的人数自然就太多了些。 是以,朕打算调整宗室的封号,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下则为庶民。此外,朕打算固定爵位数量,亲王28位、郡王不超300位,镇国将军不超过1000,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各不超过3000。死一人,方能补一爵位。 朕已经计算过,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施成功,每年国家贴补宗室所花费的费用,就能压到800万元之内。而解决宗室问题,也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但是想要缩减宗室封号人数,将有封号的宗室人数固定在7328人,我们就必须要剔除掉16万余名宗室,这必然会引起宗室们的强烈反对。朕虽然不介意背上什么骂名,不过在现在的环境之下,这些宗室发出的声音有可能就会被人利用,用来反对朝廷实施的各项改革政策。 所以,在消减宗室封号之前,我们需要给予他们一些好处。古人不是说过么: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们给这些外迁宗室较高标准的赐田,必然会让各地底层宗室忘却,朝廷对于三藩有罪之人的处分。 没有了这些底层宗室的支持,各地藩王和郡王就算反对朝廷迁移三藩的政策,他们也发不出多少声音。而只要有底层宗室自发的掀起想要改革宗室旧制的声音,朝廷削减宗室封号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三藩外迁所需要的田地,朕以为没必要这么惊慌失措。北方一亩上田,年收益不过是一元,每年折算成现金,最高是藩王每年12000元,最低是中尉每年500元,合计每年不会超过200万元。 而陕西田地平均每亩地约价值10元,我们若是以30年分期贷款出售给当地百姓,三藩手中收回的田地大约能够变现到3000万元。这3000万元我们自然一下拿不到手,但是如果抵押给银行,起码也能得到1500万元现金。 诸位先生应当知道一件事,现在的捕鲸业、采矿业、造船业、化工工业、钢铁冶炼业、纺织业等行业的投入产出,年收益就没有少于35%以下的。所以我们拿这1500万现金投入到这些行业中去,就算朝廷拿不出田地来分配给外迁的宗室,我们也完全可以支付现金给他们。 所以,朕的建议是,将从三藩收回的田地分成小块卖给当地百姓,然后再将土地抵押给银行。抵押金用于成立一个工业投资基金,宗室应得的赐田转为固定的年金收入。当然如果有些人实在想要土地,我们在台湾、婆罗洲、马来半岛、库页岛等地都有需要开发的田地,他们如果愿意前往,可以以1:2的比例拿到赐田两倍的土地。” 听完了崇祯的计划,黄立极总觉得有些不安,他觉得这个计划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多了。陕西百姓有没有能力购买这些土地?银行能不能拿出1500万元的巨款?投资到这些行业,是不是年年能够保持这么多收益? 他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崇祯委婉的提出了这个问题。朱由检想了一会,才委婉的回道:“所以我们支付给这些宗室的年金,必须是一个固定的数额。现在在我们看来是巨额数字的数目,过上十年、二十年,你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投资的收益能不能保持,朕以为三位先生是不用为这个问题头疼的。这应当是朕和下几任内阁成员头疼的问题…” 第96章 制衡之道 黄立极和袁可立从穿廊返回文化殿时,看到左右无人,他终于忍不住对着袁可立小声问道:“礼卿,你刚刚为何会附和陛下的意见?一会把这个决定公布出去,天下宗室知道后,也许不敢怨恨陛下,但是我们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袁可立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极为认真的问道:“我范兄以为,就算我刚刚不附和陛下的主张,今日讨论的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黄立极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摇着头说道:“陛下心中的主意早就定下了,手上又拿着太祖的言论以为旗帜,就算我们在这里僵持不下,只要文华殿内的争论传扬出去,我们多半还是要输。” 看到黄立极住了口,袁可立反而叹着气说道:“你和我,加上被陛下留下说话的孙恺阳,都是侍奉过四位皇帝的老臣,我们之间不妨说几句交心的话吧。 陛下登基执政已近三年,除去登基不足一个月便去世的泰昌帝,你觉得陛下和神宗皇帝、先帝相比,他们之间可有什么区别吗?” 黄立极注视着袁可立,心中盘算了许久方才说道:“聪慧或许不及,但英锐之气远胜。” 袁可立随即说道:“陛下执政不到三年,我们这些老臣已经难以规劝他了,陛下年纪日长,而权势日盛,待到我们这些老臣子退下之后,还有谁可以规劝陛下呢? 我大明皇帝之权远过于前代,作为臣子能够牵制皇帝的,一是台谏官制度;二便是敬天法祖这四个字。我范兄难道忘记了,在你的帮助下,台谏官制度现在已经支离破碎,难以制衡朝政。而过了今天之后,敬天法祖这四个字的道理也被陛下占住了。 就如刚刚陛下所言,旧的平衡已经破坏了,那么我们必然要去寻求新的平衡之道,不知我范兄以为,今后我们应当以什么手段去平衡陛下的权力呢?” 黄立极楞了一会,便恢复了正常的神情说道:“世移则时移,你我都很清楚,若是不打破旧的秩序,内外交困之下,大明又能维持多久呢?虽然我服从于陛下的命令,打破了旧秩序,但是起码现在大家都能看到,局势正在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建立新的平衡之道,这和你刚刚附和陛下又有什么关联呢?难道尽力附和陛下的主张,就是你想要的新的平衡方式?” 原本目光中还带有些老而无神的袁可立,突然变的锐利起来了,他盯着黄立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以为,新的平衡方式在刚刚已经出现了。既然台谏制度和敬天法祖已经无法牵制陛下所拥有的权力,那么我们只能用律法来约束陛下使用权力的局限了。 我希望我范兄能够负起首辅的责任来,建立起朝堂上的新秩序。如果你为了一时之畅快,连这最后一道闸门都不愿意竖立起来的话,恐怕日后大明的朝堂上,将不会再有人拉得住,陛下驾驭的这架马车了。” 黄立极微微转了转头,躲开了同袁可立的对视,才患得患失的回道:“本朝的律法,第一是《大明律》,第二是春秋经义,第三是陛下下达的正式诏书,第四是历朝断案的判词文书。你想用律法条文去约束陛下,恐怕难以实现啊。” 袁可立却毫无迟疑的说道:“若是以前,陛下一言九鼎,律法也能旋立旋废,这事自然是难以实现。但是陛下如今将天意定为民意,将太祖起兵建国视为拯救苍生,将自己视为天下万民之保护者,那么律法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保护万民的厚盾呢? 如果陛下心口如一,我们自然能够用律法阻止陛下的轻率行事。如果陛下心口不一,那么起码我们还可以回到旧秩序中去,不会让陛下忘乎所以的搞砸了眼下的局面。” 黄立极低头思索了一阵,方才回道:“你说的事情太过重要,我一时之间也难以给你回复。眼下还是给文华殿内的官员传达陛下的旨意重要,我们也可以借这事看一看,陛下刚刚所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话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大明的局势刚刚有所好转,若是因为君臣之间的一点不信任,而导致双方互相提防对方,恐怕对大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在新的朝堂秩序建立起来之前,陛下能够用道德来约束住自己的行为,保持住君臣之间的和睦状态…” 福王、蜀王和丰城侯走进主敬殿后,孙承宗便起身向崇祯告别离去了。吩咐边上伺候的太监给三人看座后,朱由检便打量了下三人的表情。 福王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蜀王脸上还带有几分不满的神情,丰城侯倒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朱由检打量完三人后,便微笑的向三人说道:“两位王叔和丰城侯,你们刚刚在前殿似乎都没有怎么发言,现在只有自家人在,你们不妨对朕畅所欲言,谈谈你们对于处置犯罪宗室和三藩外迁的看法。” 福王和蜀王没有摸清崇祯将他们叫来的用意,因此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注视到了一边的丰城侯身上。李承祚赶紧向着崇祯表达了自己的忠心,表示他完全拥护皇帝的主张,并没有什么其他意见。 蜀王鄙夷的看了一眼李承祚,对于这个依附魏忠贤,向天启帝上书,请设海外督理内臣,又请予忠贤九锡的勋贵,他是一点都看不上的。在他看来,李承祚身为勋贵去依附一个阉人已经太丢份了,然后居然还恬不知耻的为忠贤请授九锡,这是完全不要脸了。 依照他的脾气,像这样的混账东西不贬到九边去戍边,也应当赶回家去吃老米饭,而不是放在眼前恶心自己。他也不知自己的皇帝侄子怎么想的,居然将这样的小人留在了身边,却把文震孟这样的名士赶回了老家去,简直是倒行逆施么。 不过这种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敢宣之于口了。毕竟离开了成都那一亩三分地后,在京城他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闲散宗室而已。原本他被崇祯召来参与今日的会议,还是让他有些兴奋不已的。 虽然他朱至澍此前三十年只是做了一位富贵闲人,也没有什么太高的权力欲望,但是不代表他没有在人前表现的欲望。在他被诬陷同奢安逆贼勾结的时候,还有四川的官员为他抱不平,就证明他在成都的士绅官员面前还是表现不错的。 先是刚刚被一群文官所无视,现在又被李承祚的表现恶心到的蜀王,顿时忘记了自己在京城的地位还没有正式确定的处境,向着崇祯颇为不平的说道:“皇侄,就算三藩的宗室犯了些许罪过,到底也是龙子凤孙,岂能让一群外人去折辱他们? 臣还是以为,应当依旧维持旧制,就算他们犯了什么错误,也还是由宗人府的家法去管教。皇侄你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再不行,就发往凤阳圈住了就是,何必家丑外扬呢?”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不改,只是眼睛眯了下,他随即转头向着福王问道:“福王叔也是这个看法吗?” 40多岁的朱常洵显然比30岁的蜀王要成熟的多,为了皇帝之位的传承,他亲身经历了那些文官们弄出来的各种手段,因此直到现在,他对于和那些文官打交道,还是一样心有余悸。对于这位能够和朝中文官多次对峙,却次次稳站上风的皇侄,他也是忌惮了三分。 因此他和蜀王不同,在刚刚被文官们无视的时候,他只是稍有不快,但是等坐到了崇祯面前时,这点不快早就不知丢去哪里了。对于陕西三藩宗室的下场,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年头自己顾自己都顾不过来,更何况是这么久远的亲戚。 更何况,虽然大家都是亲戚,不过瑞王朱常浩就曾经在他面前抱怨过,他路过西安时秦王就很冷淡,还拒绝了他想在西安附近置办庄田的要求。虽然他和瑞王的关系没有这么亲密,但毕竟比秦王这些远亲要近一些,因此连带着他对于三藩也就有了些成见。 现在听到了崇祯的询问后,福王根本没有去考虑这些宗室如何如何。他心里只是思考着,究竟是站在文官这边,还是站在皇帝这边,对他更有好处。 福王对于自己面前的生活还是非常满意的,回到了繁华的京城生活,又被取消了不得出城的禁令,母亲又被接到了身边,他不觉得有比这样更好的生活了。 更何况他不仅被授予了宗人府宗正的职位,他的长子还得到了崇祯的信任,只要崇祯不出什么意外,他的生活似乎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因此在稍稍思考之后,福王很快便做出了选择,向着崇祯说道:“臣虽然比陛下年长了许多,但是在国事上却一直糊涂的很,陛下询问于臣,大约是问道于盲了。 不过既然陛下提起,臣也不敢不答。对于这些违法犯禁的宗室,臣也是看不上的,刚刚陛下说的不错啊。我太祖洪武皇帝,昔日吊民伐罪,讨取暴元,方才开创了本朝200余年的天下。 身为子孙,不能遵从于祖宗的志向,也不能给祖宗脸上抹黑啊。陛下既然有意整顿宗室子弟之习气,臣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是押送他们前往京城受审,还是由当地官员进行审判,臣以为应当由陛下决定。陛下除了身为天子之外,也还是我朱家的一家之主么。族内子弟犯了错误,该用家法还是国法,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插嘴呢?” 福王的话语,让边上的蜀王听的很是无语。但是在这位宗室之长面前,他也只能保持沉默了。而朱由检听了却是甚为开心,他都不必出手,福王已经替他解决了蜀王的不平,这倒是免去了他不少口舌。 第97章 对宗室的初步整理 听过了福王的表态之后,朱由检便开口说道:“你们三人的态度,朕已经明白了。朝廷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朕会综合各方的意见进行衡量。 那么接下去我们先谈一谈,将你们留下来是为了什么。第一件事是,福王叔父和丰城侯此前送上来的,关于宗室、勋戚行为举止的规范条文,朕已经看过了,朕觉得是可行的。那么接下来宗人府和贵族院的工作,便是将这份规范实施下去。 朕一直认为,不管是宗室也好,还是勋戚也罢,都是享有特殊权益的贵族阶层。但是所谓贵族,不能是仅仅因为投了个好胎,还应当拥有更高的道德标准。享有多大的权力,就应当负担多重的义务才对。 如果有些人只想着享受权力,却一点都不想付出,这就是在破坏本朝的根基,也就是在损害整个贵族阶层的利益。而且,某些宗室、勋戚品行不端的举止,也让所有宗室、勋戚的名誉受到了损失,这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所以我们不仅仅要惩罚那些犯罪的宗室、勋戚,还要将他们从我们之中驱逐出去,从而在百姓面前维护宗室和勋戚的声誉。对于犯罪的宗室、勋戚要进行惩罚,此外还要剥夺他们的封号和爵位,让他们不能再假借贵族的特权,危害百姓,玷污我们的荣誉。 福王叔父,朕希望你能够担负起责任来,以这份规范条文为准则,对各地宗室、勋戚进行整顿风气,剥夺那些犯罪宗室、勋戚的身份。朕希望,经过这次整顿之后,有封号的宗室人数能够下降到12万人以下,并对爵位和封号的继承赐予作进一步的规范。 第二件事则是,朕以为大多数宗室之所以会沦为作奸犯科之辈,完全是因为他们被禁止从事四业,又无法获得稳定的俸禄,所以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虽然我们去年已经放开了,宗室对于从事四业的限制,但是不少宗室年纪过大,想要找人学习四业也已经来不及了。还有些宗室虽然年岁足够,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老师。 毕竟大家都是亲戚,如果就这么张一张口就不认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去,未免也太过于薄情了些。所以朕想着,是不是我们这些有些积蓄的捐出点钱来,设立一个基金会,然后对这些没有封号的宗室进行一些资助,让他们可以学习些技能或是读点书什么的。 朕先在这里表个态度,朕会捐出30万元,用于资助这些底层宗室。而郡王以下的宗室就不必捐助了,亲王和郡王按照自己的能力捐助,捐助人员的名单最后交给朕过目。你们觉得怎么样?” 整顿宗室风气什么的,福王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说到让他捐钱资助那些宗室,他便有些犹豫起来了。不过已经表态站在皇帝一边的他,也不愿意因为钱财的事惹的崇祯不快,再说此前他还配合皇帝从楚王那里敲了一大笔钱财出来。 因此福王犹豫了片刻,便向着崇祯表态道:“那么臣愿意捐出15万元,以响应陛下的号召。” 蜀王就有些不甘心了,他在四川的田地被崇祯冻结之后,一直没有发还的消息。此前为了洗脱罪名,又花费了不少,因此现在便有些吝啬了起来。 他不由抬头向着崇祯提道:“陛下,臣在四川的田宅被没收后,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说法,臣现在囊中羞涩,再要捐钱,,恐怕就有些无能为力了。要不然,陛下先将四川的田宅发还臣,那么臣便竭尽所能,拼凑个5千…不,1万两出来。 不过臣还是有些不理解,天下原本就是我们朱家的家产,就算不能奉养所有的宗室,总不至于连这么一点抚慰金都出不了吧?” 朱由检看了看他,突然笑了笑说道:“朕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请两位王叔分享一下可好?” 福王和蜀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应道:“陛下有这样的雅兴,那就让臣等长长见闻吧。” “朕前几日看书,恰巧翻到西晋的人物传,说起来其中倒是有一个妙人。此人名叫石崇,外放了几任官职回乡,便成了洛阳有名的富豪。据说他修筑了一处园林,称为“金谷园“。园内依照山形水势,筑园建馆;又挖湖开塘,以引河水。 其园大小约几十里,中有楼榭亭阁,高下错落,水流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景色动人,可谓是一处天下有数的名园。不过石崇犹是不满足,他用绢绸茶叶、铜铁器等物品派人换回了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的金碧辉煌,宛如宫殿一般。 据说他和王恺斗富,随手就打碎了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但是这样一个坐拥万贯家私的人物,却因为太过富有被孙秀看上了,最后被孙秀以谋反的罪名砍了全家。朕觉得此人委实可笑,聚敛了如许多的财富,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你们觉得他是不是很可笑啊?” 听完了崇祯说的笑话,福王到还能附和的笑上两声,蜀王却实在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的脸色变化了一阵之后,终于还是顺从的向崇祯屈服的说道:“臣仔细想了想,臣现在的生活的确是有些困难,但是那些宗室的处境却比臣更为难,臣还是捐三…那个五万元吧。” 朱由检这才收回了注视着蜀王的目光,恢复了微笑说道:“那朕就代替那些宗室感谢两位王叔的捐赠了,接下来便是收取天下26位藩王,近300位郡王的捐款了。 朕看这样,我们把这个扶助宗室困难基金会的筹款目标定在600万元,扣除我们三人捐赠的50万元,还剩下550万元的缺口。朕以为,剩下的320多位王爷,总不至于连550万元都凑不齐吧? 蜀王叔父,你来京城也快一个月了,外头都说你办事明白,是宗室内少见的贤王,不如你来担任这个筹款大使,前往各藩劝说他们捐赠善款如何?” 蜀王赶紧推辞道:“臣德衰才薄,当不起陛下的称赞。所谓贤王云云,不过是某些不要脸的文人想要打臣的秋风而已。臣以为筹款一事,必然要和陛下血脉较近的长辈下去劝说比较合适,臣毕竟是远支,难以让人服众啊。”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蜀王叔太过谦虚了,你比福王叔年轻的多,身体也健康的多,这四处跑路的活计,自然还是你比较适合。至于福王叔,他还需要坐镇宗人府,恐怕就难以出动了。 有朕授权给你,有福王叔在宗人府坐镇,朕倒要看看,有那个宗藩敢跳出来为难你。就算为难你也不用怕,你也可以给他们讲个笑话。 就说,朕这个人虽然记性不大好,记不住捐的最多的是谁,但是对于哪个捐的最少的,朕却能记得很清楚。如果他们想要被朕记住名字,不妨试试。” 蜀王再次楞住了,虽说他在成都也见过几个宗室内的破落户,但是身为皇帝的崇祯如此无赖,也是让他有些目瞪口呆了。过了好半天才镇静了下来的蜀王,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了崇祯对他的新任命,筹款大使。 看着蜀王难看的脸色,朱由检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基金会成立之后,必然是要进行管理和发放资助款项的人员,当然也要进行投资,以保证本金不至于被快速的消耗光。 因此,朕会让都知监派出人员协助蜀王叔建立基金会的管理组织,并决定投资方案和管理人员的薪酬,总是不能让蜀王叔你辛苦的白忙活一场的。” 崇祯最后关头抛出的甜枣,终于让蜀王的脸色好上了许多。商议完这些事情之后,三人便准备告辞离去,不过朱由检却又叫住了丰城侯,让他留下来单独召对了。 重新坐回了座位的丰城侯,坐的比刚刚更为端正了,他双眼小心的注视着皇帝的胸前,两手平放在膝盖上,精神饱满的等待着崇祯的吩咐。 朱由检倒是很有耐心,他一直侧着耳朵倾听着,直到福王和蜀王的脚步声远离之后,他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李承祚说道:“朕留你下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是关于推动配给制所实施的粮棉征购制的实施。 关于你对勋戚内部的调查报告,朕已经看过了。现在你便详细的给朕说说,这勋戚内部对于粮棉征购制度的看法,和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广平、大名六府士绅地主的态度吧。” 李承祚立刻清了清喉咙,然后仔细的为崇祯讲解了他的调查内容,最后他对皇帝总结道:“现在是,不少投资了棉纺织工坊的士绅勋戚担心,实施了配给制度之后,他们会购买不到棉花,或是被迫购买高价棉花。 但是这部分士绅勋戚对于粮食配给制却又很是支持,认为这样可以有效的遏制城市内粮价的高涨,让他们减少对工人工资的支出。 而六府士绅地主中,去年看到棉花行情好而种植了棉花的人担心,被朝廷强行征购棉花,会让他们损失惨重。至于种植粮食的地主,虽然有些怨言,但是他们觉得,种植棉花的地主土地比他们多的多,有种棉花的地主在前面反对朝廷的政策,他们只需要捡现成的就好,因此声音较为散乱不一。 现在在这南方六府之内,雇工平民还没有了解朝廷政策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因此只是在观望之中。中小地主觉得有士绅豪族挡在前面,因此虽然喊着反对的口号,却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平日的举止并没有什么变化。 倒是那些占据了大量土地的士绅豪族和一部分勋戚,正四处串联走访,似乎打算联合起来向朝廷进行抗议,想要废除或是先推迟今年的配给制度…” 第98章 崇祯的分析主张 郭允厚还没有从黄立极、袁可立带回来的消息中清醒过来,便收到了崇祯召见他的命令。郭允厚很快便恢复了冷静,跟着王承恩来到了主敬殿。 朱由检和郭允厚打了招呼,让他坐到了丰城侯的对面,这才对着两人说道:“关于配给制制度的实施,在勋戚和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广平、大名六府士绅地主中遇到的阻碍,丰城侯这边已经向我汇报的很详细了。 郭先生也应当清楚,山东三藩对于配给制中粮棉征购政策的阻碍,应当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山东、河南、陕西、山西各省的士绅地主,都会盯着北直隶的士绅地主的行事,以此作为标准来决定,他们对于朝廷颁发的配给制政策的接受程度。 而北直隶的士绅地主,说到底还是这南边的六府势力最为强大,他们不是依附在勋戚的门下,便是和某些勋戚结成了亲家,有些人甚至和宫内也有联系。 他们若只是单独一个人,自然会老老实实的服从于朝廷的命令。但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形如一个整体,在这种情况之下,某些人往往会错误的判断形势,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对抗朝廷的力量。 虽然在朕的眼里,即便是这些士绅地主和一部分勋戚、太监联合在一起,也只是一只不自量力想要拦截马车的螳螂。只要我们拿出决心来,马车必然是能够从螳螂身上碾压过去的。 但是,北直隶的士绅地主和京中的勋戚,毕竟还是朝廷的支持者,如果我们不说一声就这么碾压过去,首先就会削弱朝廷自己的力量。 而且他们在当地都是有名望的大户豪族,依附于这些大户豪族的百姓不知有千万户。在这些百姓眼中,这些数辈子和他们打交道的大户豪族,才是朝廷在当地的代表。 一个从来没有和他们有过直接联系,在数百乃至上千里外发来的一封文告,如果没有这些当地大户豪族的认可,是无法被这些平头百姓所相信的。 所以,朕以为朝廷需要先分化,勋戚、士绅大地主和当地中小地主、普通百姓之间的关系。只有当他们之间对立起来,朝廷才能通过地方官府以仲裁者的身份插手地方,掌握这些地方县以下的统治管理权力,将配给制度落实到每一个村子里去。” 对于崇祯放弃了以力破局的解决方式,丰城侯和郭允厚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郭允厚随即试探的向皇帝询问道:“陛下说要分化这些人,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呢?”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全盘计划么还没有,但是这些天来的思考,倒是有了一个解决的思路。 我们要解决的北直隶反对配给制的声音,其实可以将反对者分成四类人:投资棉纺织业的勋戚、士绅、商人;拥有大片良田种植棉花求利的地主;拥有大片良田依旧保持旧式自给自足经济的地主;还有人数众多,但是土地面积不及前两者的中小地主。 朝廷颁布配给制的目的,一是为了保障北方民众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第二便是保障棉纺织工坊、粮食加工工坊等行业能够获得足够的工农业原料。 郭先生应当有所了解,伺候一亩小麦,大约需要农人投入4个工作日;伺候一亩棉花,大约是小麦田一倍的劳动时间。 一对夫妇在北直隶耕作50亩上田,如果是自家的田地,便能够收获50石小麦,现在市场上每石小麦1元,扣除成本可得44元。平均一下,便是每人年入22元,要是田地不是自家的,还要减去地租,所得就更少了。 但是一名妇女在棉纺织工厂干上10个月,也能获得30元的收入了。而她在这10个月内所创造的价值,起码也是她所获酬劳的一倍以上。 可见,只要这些工坊有足够的原料,把这些农人招进工厂内劳动,比让她们在田地里干活,能够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来。民众创造的财富越多,国家就能收取更多的税金,以缓解我们所面临的财政困境。 而且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让大量的民众处于失业状态,不但意味着无形中损失了大量的活劳动,还需要国家拿出可贵的储备粮食来喂饱他们,这一来一去便是双重的损失。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应该清楚的知道,朝廷今后的工作目标是什么了。 对于朝廷来说,发展农业生产的目的,一是要保证我们能够获得足够养活所有人的粮食;二便是为工业生产提供足够的原物料。 所以,我们要打破现在农村中一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让我们的农业变成,以交换商品为目的的市场经济的一部分。 从这个目标出发,第一、二类人都是我们可以拉拢的对象,而第三、四类人则是我们必然要进行打击的对象。” 崇祯说到这里时稍稍停顿了下,观察了下郭允厚和丰城侯两人的表情,发觉他们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类人想要的是降低粮棉价格的上限,特别是棉花的价格;第二类人想要的却是提高粮棉价格的下限,他们最在意的同样也是棉花的价格。 而第三、四类人对于我们制定的价格并不感兴趣,他们只会将自家田地里的产出囤积起来,直到市场上的粮棉价格涨到他们期待的价位。 之所以后两类人和前两类人的表现有这么大的差异,就是在于,后两类人的生产目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超出他们需求的粮棉,要不要用于交换,对于他们的生活构不成什么影响。 了解了这一点,我们需要做的,便是拉拢第一、二类人,打压第三、四类人。最终将所有的地主都变成,为市场生产商品粮、商品棉的农场经营者。 配给制度并不单单只是,将有限的粮食集中起来,进行最有效率和兼具公平的再分配。它同时也是为了让我们的工厂,能够获得稳定原物料的手段之一。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朝廷的利益和第一、二类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们可以和第一、二类人进行接触,确定粮棉的最高价格和最低价格,从而确保大家在这个共识的范围内行事,而不是互相损害对方的利益。 而对于第三、四类人,朝廷也没有必要直接出手。我们可以允许一部分人成立粮棉收储公司,由朝廷对他们颁发特定范围内征购粮棉的执照,让他们获得配给制度实施后的一部分利益,从而让第三、四类人对朝廷的不满,转移到这些执行者的身上去。 当然,对于成立这些收储公司的人员,户部要进行严格的挑选,要尽量挑选在当地有影响力的人员来建立。不要选择,想要通过粮棉征购获得利益,却又要朝廷去给他们站台的那些人…” 如果是两年前听到皇帝的这番言论,郭允厚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少年人的胡思乱想,把国家大事当成了过家家的游戏。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类自给自足的士绅地主中的一个,光靠老朱家给的那点俸禄,他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因此这个政策都不用拿出去讨论,他自己便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崇祯的主张,以保护自己的家业了。就算他那时已经上任户部尚书,他也不会觉得国家财政出现问题,和户部有多大关系。 若是放在一年以前,对于皇帝的这番言论,他也许会理解,但却不会表态支持。因为和那些自给自足的士绅地主相比,前两类人的力量未免太微不足道了。 当然他也不会完全否定皇帝的主张,因为管理国家财政的权力归属于户部,不仅极大的提高了户部在朝廷上的地位,也给户部的官员们带来了不小的经济利益。 可以说,在一年前户部官员们已经率先脱离了,要依靠家中田宅出息补贴自己的游宦生涯了。光是三大银行、股票、债券的连续出现,就已经让户部的官员们从中获取了,相当于某些官员家中田地十几二十年的产出收益。 在获得过这样的高额灰色收入之后,户部官员对于每年田地里的那点固定产出,便有些看不上眼了。他们开始热衷于自己的工作,或者说是积极的拓展着手中的权力外延。 皇帝的主张,将会给户部一个拓展权力的机会,作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自然不会完全否定,但是他会建议皇帝将目光放在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身上,而不是试图挑战人数众多的普通士绅阶层。 但是到了今天么,郭允厚思索了许久,都找不到要反对皇帝主张的理由。今日的户部已经成为了,一个内部凝聚力相当强大的部门。 这不仅仅在于,户部率先建立起了一个更为紧密的组织管理体系,也在于现在户部获得的权力效益,已经通过集中后的再分配方式,较为公平的分配到了每个户部官员的手中。 原先那种层层进贡式样的封建官僚体系已经差不多瓦解了,部门的利益第一次出现在了官员个人利益之前,即便是户部尚书的郭允厚,现在也很难以损害户部利益的方式去推行某项政策。 出现了这种状况原因便是,当皇帝在户部推行会计准则之后,曾经一个官员或是几个官吏合谋,就能处置一项事务的方式就被打破了。 没有一整个户部部门的齐心合力,进入户部的事务就很难进行违规操作,除非某些主要官员愿意为此承担责任。然而大明的官僚系统发展到现在,绝不承担任何风险,便是这些官员们的行为准则,因此户部整个部门的团结也就成了六部中难得一见的景象。 推动配给制度,收益最大的便是户部下辖的粮食部门,户部官员们怎么也不会放弃推动这项政策的。而在户部的官员看来,京畿附近的地方,普通士绅的力量其实已经及不上那些投资工商业的士绅了。 在这个时代,能够投资工商业的士绅商人,本身都是些身家极为丰厚的大地主。至于京畿以外的地方,某些官员实在是看不到这么远,毕竟那些地方再怎么闹腾,也不会把火烧到京城来。 郭允厚反复思量了之后,终于还是决定支持皇帝的主张,利用第一、二类人去打击第三、四类人,从而为配给制度的实施清除掉阻碍者。丰城侯的心里可没有这么多考虑,在皇帝说完之后便大声赞美了这个主意,再次表现了他对于崇祯的无限忠心。 第99章 澳门事件 在崇祯忙着和朝中的官员沟通博弈,以努力展开对于宗室风气的整顿和配给制度的推行时,在南方的澳门也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具有葡萄牙女王和大明皇帝侧妃双重身份的伊莎贝拉抵达澳门之后,原本以为可以顺利成章的,获得居住在澳门的全体葡萄牙人的宣誓效忠。 但是在澳门的关闸前,前来迎接她的澳门主教安东尼奥及澳门议事会的议员们,却面带难色的告诉她,被果阿总督任命的澳门兵头国丁保拒绝她以葡萄牙女王的身份踏入澳门,并声称除非她宣布放弃非法的葡萄牙女王的身份,否则他绝不会同她进行会面。 而且国丁保还威胁了议事会的成员和澳门市民,假设他们敢用迎接葡萄牙女王的仪式接待伊莎贝拉,那么他将会向果阿总督和菲律宾总督进行报告整件事的始末,对那些向伊莎贝拉效忠的臣民进行逮捕。 由于国丁保占据了澳门山上最重要的大炮台,他自己的官邸就在大炮台内,手下还有200名欧洲籍贯的士兵,控制着二座炮台40门火炮,是澳门最为强大的武力存在。因此安东尼奥和议事会的成员,对他的威胁也是一筹莫展。 安东尼奥还为伊莎贝拉简单的介绍了,远处耸立在柿山之巅的大炮台。大炮台占地约一万平方米,呈不规则的四边形,边长均约为100米,四个墙角外突成为棱堡,整个炮台的修建时间长达10年,于1626年才宣告正式完成。 炮台四个墙角外突成为棱堡,中间还有一座三层高的塔楼。东北、西南及东南面墙身建基于3.7 米宽的花岗石基础上,墙身以夯土砌建,非常的结实。 炮台外墙高约9 米,往上收窄成2.7 米宽。女儿墙高约2 米,成雉堞状,四面架设了28门大炮。面向他们这个方向的西北墙身,主要以花岗石砌筑,女儿墙较矮且没有炮口设置,这也是为了表示澳门依然归属于中国的姿态。 这座炮台易守难攻,又控制着整个澳门的制高点,内部占地面积广大,里面另有四排房子,作为兵头及官兵的住所。炮台内还备有水池及军需库,足以应付半年以上的包围。由于大炮台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过优越,因此在高起潜带着崇祯的命令前来共管澳门的炮台和堡垒时,国丁保被迫让出了其他炮台、堡垒的一半管制权力,但是唯一拒绝明军进入的地方,便是大炮台内。 高起潜一度和国丁保闹的很不愉快,甚至考虑要使用断绝对澳门的交通来迫使国丁保屈服,但是在澳门议事会的周旋下,高起潜最终还是谅解了国丁保占据大炮台的行动。 然而,澳门议事会和高起潜没有预料到,今日国丁保会给他们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让他们有些悔之莫及。特别是高起潜,听说国丁保关闭了大炮台后,更是冷汗直冒,生怕这个愚蠢的洋夷冒失的对他们站的方向开枪放炮。 身为宫中的太监,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要是被皇帝知道…就算是让那些文官知道,一群洋夷在他面前公然对着皇帝的侧妃开枪放炮,作出了藐视大明皇帝威仪的举动,作为管理澳门的镇守太监,他的脑袋估计要保不住。 高起潜很快便加入到了安东尼奥和议事会成员一起,同他们一起劝谏想要继续打着葡萄牙王室徽章旗帜进入澳门的伊莎贝拉,此前在澳门人和广东官员面前一向耀武扬威的高起潜,在伊莎贝拉面前却把身段放的很低,都快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这位中国太监在伊莎贝拉面前的露出的窘迫之相,让不少议事会成员意识到,其实他们在中国并不是没有依仗的,借助眼前的这位少女,他们完全可以同中国的皇帝陛下说的上话,这也许会让他们在中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安东尼奥主教、高起潜和澳门议事会成员的竭力劝阻下,伊莎贝拉终于放弃了闯进澳门的念头。她虽然勉强同意先返回广州,让安东尼奥和澳门议事会去同国丁保进行交涉。但是她在登上马车之时,也当着他们的面怒气冲冲的发誓道:“十五天之后,我会再次前来此地,我以葡萄牙王室和我丈夫大明皇帝的荣誉发誓。 如果当我再次来到此地,而此地的葡萄牙人依然有人不服从于我,奉我为葡萄牙女王的,那么我将以葡萄牙女王的身份宣布他为叛国者,并将他从澳门驱逐出去。从今之后,在大明皇冠和葡萄牙王冠荣光照耀下的土地,都将是他无法踏足之地…” 在高起潜簇拥着伊莎贝拉的马车离去之后,澳门主教安东尼奥和澳门议事会的成员们,立刻展开了对于国丁保的劝说工作。安东尼奥主教和阿戈斯蒂纽、彼得罗等澳门商人的领袖在和国丁保的会谈中,不断的加以威胁利诱,但是这位果阿总督任命的澳门兵头却始终不为所动。 安东尼奥主教最后不得不在私下暗示国丁保,一旦他的行为真的激怒了伊莎贝拉,导致大明朝廷正式参与此事,那么澳门市民将不得不抛弃他们,选择站在伊莎贝拉和明国朝廷这边。 心中本就惶恐不安的国丁保,不得不对安东尼奥主教言辞恳切的解释道:“主教先生,我知道您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我是被果阿总督任命的澳门兵头,在没有得到总督的命令之前,我无法承认伊莎贝拉女士自称的葡萄牙女王身份。 如果我同意她以葡萄牙女王的身份进入澳门,就等于是背叛了总督大人和国王陛下。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家人还居住在果阿和王国本土,如果我以迎接女王陛下的礼仪迎接了这位女士进入澳门,那么国王陛下和总督大人就会将我和我的部下视为叛国者,我们的家人就会因此受到牵连。 所以,我和我的部下无法接受您和议事会的主张,承认这位女士是葡萄牙女王的身份。为了我们在国内的家人,我们势必要用武力来保卫果阿总督和国王陛下对于澳门的权利。更何况,我的任期已经在今年到期了,去年贸易舰队到来时,带来的总督命令就是,今年的贸易舰队将会带来一位新的澳门兵头。 您看,只要再过一二个月,我就能卸任返回果阿去了,这里的一切事务将和我再无关系。在这种时刻,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蹚这混水呢?另外,主教先生,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这位女士可以从国王陛下手中抢走葡萄牙的王冠吗? 腓力四世陛下登基以来,就开始重新整备西班牙的武装,为他作战的军队据说达到了30万之众。中国也许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但是他们距离的欧洲实在是太远,难道主教大人以为,那位女士可以带着不到1000名的葡萄牙人,返回本土后可以击败国王陛下的大军,赢得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吗? 不,在我看来,这根本做不到。这位女士主张的复国运动,只会给王国的人民带来一场战争,让我们再一次被西班牙人征服。” 安东尼奥主教沉默了许久,方才勉强为自己辩解道:“就算我们无法从腓力四世手中获得葡萄牙王国的独立,也不能这么默默的忍受下去啊。 尼德兰人并不比葡萄牙王国大上多少,但是为了自由和独立,他们和西班牙人打了数十年的战争,西班牙人不是一样无法使他们屈服吗?现在半个欧洲都在反抗哈布斯堡王朝,只要我们打出了复国的旗帜,你又怎么知道腓力四世不会作出妥协呢? 就算我们无法让欧洲的王国本土人民独立,但是在中国皇帝的支持下,葡萄牙人起码可以守住在亚洲的贸易航线,不再继续被荷兰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挤压啊。” 国丁保低头想了一会,才小声的对着安东尼奥主教说道:“可我依然不看好你们,澳门的葡萄牙人才1000人左右,但是真心支持那位女士成为葡萄牙女王,让澳门成为复国运动基地的人又有多少呢? 据我所知,许多葡萄牙商人只是两头下注而已,他们一边向那位女士宣誓效忠,一边却又向果阿总督写信告发了那位女士的叛国行为。据我所知,波加罗铸炮厂的老板波加罗三世就是一位反对那位女士成为葡萄牙女王的人士。他还经常向我抱怨,说中国人不但卡住了向他出售生铁和木炭的渠道,还要求他出售火炮之前必须要先申报合同,经过中国官员的审核之后方能出售火炮,这显然是侵犯了他的贸易权力。 您看,主教先生,你们连区区1000个葡萄牙人的人心都掌握不住,又谈什么去号召葡萄牙人民去夺回他们的祖国呢?” 安东尼奥主教和澳门议事会的成员终于承认了劝说失败,他们认为国丁保已经铁了心了,不想参与葡萄牙王国复国运动的事业,而澳门岛内的一部分市民态度也较为暧昧,想要以强硬的手段夺取大炮台,光凭他们自己是无法做到了。 从国丁保内得知,替换他的澳门兵头今年贸易季就要抵达澳门之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安东尼奥主教和几位议事会的执委决定,联合中国人的武力,在贸易船队抵达之前夺取大炮台,控制澳门岛,先造成既定的事实再说。 第100章 再入澳门 在安东尼奥主教和澳门议事会执委的邀请下,广东海道副使刘兴祚更换上了商人的服饰,带着两名随从乘坐着一顶滑竿进入了澳门岛,随后便被安东尼奥等人接进了柿山下的议事亭内。 虽说葡萄牙人口口声声说,他们租借澳门岛只是为了停船晾晒货物,但是澳门岛内的建筑布局,显然并不像他们声称的那样无害。 躺在滑竿上刘兴祚看似懒洋洋的毫无防备之心,但是他一路上却已经将周围的地形仔细的记在了心里。除了遍布全岛的数个堡垒和山上的大炮台之外,作为澳门岛居住区中心的议事亭,相邻的几座建筑,将一块长方形的空地围成了一个带有缺口的广场。 很显然,如果外敌进攻到这里,岛内的葡萄牙人就能将家小安置在广场三面环抱的建筑屋内,然后依托建筑物为屏障,对冲入广场的敌军进行三面攻击。 在广东呆了大半年的刘兴祚自然知道,这些葡萄牙人手里的火绳枪的威力,在这样三面受敌的环境下,估计进攻方就算多出数倍人马,也未必能够顺利攻下这座广场,更别提山上还有一座大炮台进行支援。 他这时候倒也是明白了,为什么此前当地官府对付这些澳门的葡萄牙人,一直采取断绝水粮,而不是采用强行进攻的方式,这实在是形势所逼啊。看过了澳门岛上的建筑布局之后,他便对前几任的广东海道副使有所不满了。 居然能够让这些葡萄牙人在眼皮底下修建起了,这么多利于防守的建筑、堡垒和炮台,这简直是玩忽职守。幸亏这些葡萄牙人的家乡离中国太远,他们的国家实力也不够强大,否则有了这个桥头堡,再运来一只军队,以广东陆上的武力,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 比如扼守通往澳门岛的关闸,只是一处简陋的木寨而已,除了几门小炮和不多的鸟铳之外,大多装备的还是冷兵器。而且守关的官兵也缺乏足够的训练,老的老,少的少,除了勉强维持下关闸的治安状况,想要抵抗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受命出任广东海道副使的刘兴祚,从来没有把这个职位当做自己最后的位置。就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希望能够返回到抵抗后金的前线去,从而在北方的战场上证明自己,以此来获得在大明边军中的真正立足。 对于跟随过努尔哈赤征战的刘兴祚,他对于广东官军也好,葡萄牙人也好,都是看不上的。对于今日的大明将士来说,在南方打败100名海盗,也及不上在北方杀死1个鞑子的功劳。 因为北面的鞑子威胁着关内的京城,而南方的海盗即便闹的再大,也威胁不到京城内的衮衮诸公。除非这些海盗想不开去攻打江南地区,激怒了势力雄厚的江南士绅官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想要引起皇帝的注视,将他重新调回北方去,必然要先立下些功劳才是。是以,刘兴祚带着十多名家丁抵达广东之后,便开始整训手下的官军,重新招募年轻、强壮的渔民和农人进入军队,以作为他立功的本钱。 但是他练军刚有些起色,功劳还没有赚到,已经传来了皇帝亲征击退后金入侵大军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感到高兴,却也让他有些懊恼,因为他错过了一次可以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皇妃伊莎贝拉的南下,和随行太监带来的皇帝诏令,要求他协助伊莎贝拉控制澳门岛,并掌握住澳门岛内的武装力量和铸炮厂,顿时让刘兴祚有些兴奋了起来。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干脆漂亮的完成崇祯的命令。 在议事亭内,听完了主教安东尼奥和澳门市长彼得罗的情况介绍之后,对于国丁保的固执己见,刘兴祚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流露出了想要一试身手的兴奋之情。他随即对着在座的葡萄牙人说道:“殿下在后日中午会再次抵达澳门关闸,这一次殿下恐怕不会再有所退让了。我身为大明官员,绝不会容许殿下的安全受到威胁。 如果你们已经无计可施,那么我将会带领军队进入澳门,解除澳门岛内一切不向殿下宣誓效忠的武装力量,以恭迎殿下的到来。你们可有意见?” 安东尼奥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便主动对着刘兴祚提议道:“我们在座的众人都已经向伊莎贝拉殿下宣誓效忠,对于将军大人的主张,我们将会竭尽所能的予以配合。 不过将军大人,任何强行攻击大炮台的行动,都会引起澳门岛内市民的不安。大炮台的易守难攻,对于您麾下的士兵也是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 所以我向您建议,也许我们可以先做一次伪装进攻。大炮台虽然储备了粮食和水源,但是菜蔬和鱼肉都是每日早上运输上去的。国丁保虽然关闭了大炮台,严禁外人进入,但是并没有断绝这些新鲜食物的运输。 我的建议就是,也许我们可以派人伪装成运输食物的菜贩,去骗开大炮台的大门。在大炮台下面一点的位置,就是我们教会的教堂,将军可以将你的军队藏在教堂内。只要大炮台的大门打开,您就可以让您的军队冲进去。 国丁保虽然拒绝向伊莎贝拉殿下臣服,但是他并没有和大明官军进行殊死搏斗的勇气。他的那些部下同样也没有做好,为西班牙国王效死的准备。只要您的军队冲进了大炮台,我们就能说服国丁保放下武器向您投降。 只要大炮台在您的手中,澳门岛上的其他堡垒和炮台都将在您的炮口笼罩之下,他们绝不敢对您的命令有所违背的。” 刘兴祚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便应允道:“好,就按照你的主意办,我今晚带着军队进入澳门岛。明日一早成功骗开大门,那是最好。要是不成功,那就干脆进行强攻…” 五月十二日,伊莎贝拉再次回到了澳门,这一次她没有继续听到让她感到不快的消息。高卡乌斯·特谢拉带着一队骑兵在她的马车前开道,碎石铺就的道路两侧,数千澳门市民站立在那里迎接着她,一些葡萄牙男子向着伊莎贝拉的马车挥手致意,而一些葡萄牙女子则将手上的花束投向她的马车,口中叫喊着她的名字。 高卡乌斯·特谢拉直接将伊莎贝拉的马车带到了圣多明我教堂前,这座教堂供奉的主保是花地玛圣母,圣母堂是一座单层的木建筑,环绕圣母堂的也是几座木建筑,但是再往外去便开始出现了砖石建筑和砖石砌筑的围墙了。 伊莎贝拉在安东尼奥的带领下,先去圣母堂做了祭献礼,一脸虔诚的对着圣母画像完成了祷告之后,伊莎贝拉才从皮革软垫上站了起来。 她转身后便对着身边的安东尼奥和彼得罗问道:“国丁保现在在哪?澳门岛上还有人反对我的加冕吗?” 安东尼奥和彼得罗互相对视了一眼,方才对着她小声的回道:“殿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我们的人顺利骗开了大炮台的大门后,中国的军队就冲了进去,大多数士兵都选择了放弃抵抗,只有国丁保和20多名卫兵逃进了塔楼里继续抵抗。 不过在那位刘将军打算放火烧楼之后,国丁保在我们的劝说下,终于选择了投降,现在他就被囚禁在大炮台的地牢里。大炮台被我们夺取之后,原本还反对殿下的澳门市民已经及时转变了态度。 只是还有一些家眷不在澳门的孤身商人表示,他们不反对殿下成为葡萄牙女王,但是他们也无法向您宣誓效忠,因此希望可以离开澳门。” 伊莎贝拉皱起来修长而妩媚的眉毛,不过很快她又松开了眉头,对着两人微微颔首,面带笑容的说道:“感谢刘将军的勇敢,才让澳门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你们替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要好好的酬谢一下这位将军。 至于那些不想要留在澳门岛的商人,等我召开完今日的大会,向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臣民宣布,葡萄牙王国正式复国,并脱离西班牙王国之后,他们便可以自由离去了。” 虽然对于葡萄牙王国独立早有预计,但是包括安东尼奥主教在内的议事会成员们,听了这个消息之后,精神上还是有了一刹那的恍惚。他们心里还真不清楚,走上这条路之后,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还没有等这些葡萄牙人反应过来,一直跟在伊莎贝拉身后的一位太监却开口对着众人说道:“杂家奉陛下之命,还有些话要对殿下交代,你们先退到门外去等候吧。” 当安东尼奥等人带着迷惑的神情离开了圣母堂后,伊莎贝拉终于熬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向入宫后一直陪伴自己的太监黄东问道:“陛下还有命令要你交代我?究竟是什么啊?” 黄东向着伊莎贝拉恭敬的行礼之后,方才谨慎的回道:“这趟出行之前,陛下特意将臣叫过去吩咐了一些事项,如果遇到殿下行事越过了这些条件,那么就应该出声阻止,还请殿下勿怪。” “我知道了,你就说说,陛下交代了你什么吧?”伊莎贝拉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 黄东赶紧压缩了下内容,以精简的语句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此次殿下南下,宣布自己已经加冕为葡萄牙女王,这一项可以;收取澳门的控制权,并要求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臣服于你,这一项也可以。 但是殿下如果宣布葡萄牙王国脱离西班牙王国,成为独立国家。又或是主张武力反抗西班牙人,从而获得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自由。这一项不可以,臣就要即刻阻止。” 第101章 从澳门到马尼拉 对于黄东传达给她的警告,伊莎贝拉显然感到了有些不满。好不容易离开了处处都是规矩的京城,站在了自己的臣民面前,伊莎贝拉原本以为可以稍稍放纵些自己了。 但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对澳门的臣民发表一次演讲,崇祯已经给她设下了限制,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了冒犯。不过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长大的她,还是很有些社会生活的经验的。 她并没有因为黄东的告诫而将怒火发泄到他头上,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平复了心情的伊莎贝拉,才对着黄东询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宣布,接触葡萄牙王国对西班牙王国的从属地位,让葡萄牙王国正式独立?” 黄东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低着头一板一眼的回道:“因为陛下让臣转告殿下,现阶段同西班牙开战并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在现在的东南亚洋面上,势力最大的是荷兰人而不是西班牙人。我大明想要向外拓展海上贸易,遇到最大的阻碍也是荷兰人,而不是西班牙人。 所以荷兰人在东南亚洋面上的海上势力没有倒下之前,陛下并不希望因为葡萄牙王国的独立事业,让大明和西班牙人交恶。殿下应当知道,没有大明的支持,葡萄牙王国的独立事业是不可能成功的。” 听了这个解释之后,伊莎贝拉心里的怒火终于消失了不少,但是她转而一想,又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陛下不想和西班牙人交恶,那么又为什么让我南下,在澳门市民面前宣布我正式继承葡萄牙王位的消息?还让澳门的葡萄牙人正式向我宣誓效忠? 这样的行为,和宣布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向西班牙王国宣战,又有什么不同呢?西班牙的国王若是听到了这些消息,不是一样会向我们宣战吗?” 黄东回忆了下,才继续说道:“陛下说过,从澳门到西班牙本土往返一次,少则2-3年,多则3-4年。要是等到西班牙国王下达的命令传递到亚洲,我们也许已经解决掉荷兰人的问题了。 而且陛下还说过,虽然西班牙国王带上了葡萄牙的王冠,但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依然还是分开治理的两个王国。比如,距离澳门最近的是西班牙人占据的马尼拉,但是管理澳门的却是印度的果阿总督。 只要殿下你不是公然宣称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和向西班牙王国开战,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一定不会理会,殿下你在澳门宣誓继承葡萄牙王位的事情。 毕竟,向大明开战,马尼拉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要支付一大笔战争费用。即便是他们收回了澳门,虽然这种事不会发生,果阿也会接受战争的胜利果实,马尼拉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伊莎贝拉思考了半天之后,终于微笑着说道:“所以,马尼拉会为了保持和大明的贸易关系,装作对澳门的事务一无所知。好吧,既然陛下已经思考的这么周到了,那么我自然会服从于他的命令…” 在澳门呆了一年的果阿商人迭戈。罗德里格斯,在他刚刚才熟悉如何同中国商人打交道,便遇到了中国军队进攻大炮台的事件。 曾经当过一段时间雇佣兵的他,在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便带着武器赶到了议事亭广场,准备协助议事会保卫澳门的安全。但是,他的英雄举动并没有得到任何夸奖,反而第一时间便被澳门议事会领导的市民武装给缴了械,并关押在了市政厅内的牢房中。 和迭戈。罗德里格斯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二十多名欧洲人士,这些人不是才来澳门不久的葡萄牙人,便是往来澳门贸易的西班牙商人。他们原本以为自己的行为是见义勇为,是帮助欧洲同乡一起抵抗本地土著民族的侵略。 但是当他们被关入了监牢之后,才发觉这是一次内外勾结的军事行动。他们不仅没有因为自己的英雄举动受到奖赏,反而被控制了澳门岛的议事会视为,他们是效忠于西班牙国王的走狗和叛国者。 身为葡萄牙人的迭戈。罗德里格斯听说,这场战斗是继承了葡萄牙王位的伊莎贝拉女王发动的,目的是希望从西班牙国王那里收回属于自己的葡萄牙王冠,这让他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的不知所措。 正是因为西班牙王国对于葡萄牙人民征收的高额战争税,才让迭戈。罗德里格斯不得奔赴了海外生存。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差点助纣为虐了。虽然他不清楚伊莎贝拉的身份,但是既然澳门议事会的议员和安东尼奥主教愿意承认她继承王位的合法性,那么他觉得这位就是真正的王室成员。 迭戈。罗德里格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要联系牢头,准许他向伊莎贝拉女王效忠,为葡萄牙王国的独立事业尽一份力。但是在他听过了这位伊莎贝拉女王在广场上的演讲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涌现出来的念头。 因为这位伊莎贝拉女士,在对市民的演讲中,除了宣称她对于葡萄牙王位的合法继承权,要求自己的远亲西班牙国王交回葡萄牙王冠之外,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词语,这让紧紧贴在铁窗前倾听演讲的迭戈大失所望。 在伊莎贝拉演讲完成之后,他们这些站错队的人很快便得到了赦免,但是他们也被议事会要求,三日内离开澳门,或是正式向伊莎贝拉女王殿下宣誓效忠。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大多数没有在澳门安家的人员,都选择了离开澳门。迭戈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和其他人一起前往马尼拉。既然这位伊莎贝拉女王不愿意举起独立的旗帜,号召人民和西班牙王国作战,那么他就不愿意为她效力了。 从澳门到马尼拉,由西北向东南航行,途经东沙群岛附近,至吕宋岛北部西岸,再沿吕宋岛西海岸南下,到达菲律宾马尼拉港,这条丝银之路的单程航行时间,大约是一个星期到二个星期左右。 迭戈所乘坐的西班牙船只在马尼拉港靠岸之后,西班牙船长便匆匆上岸,去向马尼拉总督汇报澳门出现的意外事件去了。 接到了这位船长的报告之后,马尼拉总督席尔瓦感谢了他为马尼拉城带回了这个消息,便快速的将他打发走了。 当这位船长刚刚离开席尔瓦的办公室,这位马尼拉总督就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对着身边的亲信瓦德斯抱怨道:“五月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月份,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到来。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应付来自墨西哥的特使,澳门居然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谁能告诉我,这个同我们伟大陛下争夺葡萄牙王冠的伊莎贝拉,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瓦德斯,这位曾经被中国俘虏的西班牙军官,在丢失了台湾的殖民地返回马尼拉之后,不仅没有受到惩戒,反而成为了总督瓦德斯身边的红人,他的际遇让殖民地的官员们跌掉了眼镜。 不过瓦德斯却知道,他被席尔瓦总督看重是什么缘由,因此在席尔瓦向他抱怨时,便赶紧为中国人开脱了起来:“总督阁下,我以为这也许只是一个误会。我们不能听信一个商人传的话,就认为中国皇帝找借口进攻澳门,是想要同西班牙王国开战。” 听了席尔瓦的言论,席尔瓦身边另一位亲信,书记官霍桑顿时有些不满的反驳道:“瓦德斯先生,你说的话是不是太过乐观了?中国军队都已经占领了澳门,并将不肯向伪王效忠的葡萄牙人驱逐了出来。难道这还不能表明,他们对西班牙王国的敌意吗?” 瓦德斯毫不犹豫的为自己辩解道:“当然,我们都知道澳门并不是葡萄牙人占领的殖民地,而是他们向中国皇帝陛下租借的地方。 如果中国皇帝认为,这位女士才是真正拥有葡萄牙王位的人士,那么他帮助这位女士从那些葡萄牙人手中取回澳门的权力,不过是在尽自己身为王者的道德义务。 替一位失去国家的王女取回她的王冠,皇帝陛下的行为高贵而无可指责,起码我们不应当随意评论,中国皇帝对于东方土地的统治权力,那也是被我们伟大陛下所承认的。” 书记官霍桑顿时一阵语塞,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应瓦德斯的话语时,席尔瓦终于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对着瓦德斯颇为疑惑的问道:“按照你的意见,难道是要我隐瞒下这件事吗?” 面对自己的上司,瓦德斯收起了嘲讽的语气,恭敬的回答道:“阁下,为什么要隐瞒呢?既然中国并没有向我们递交宣战书,那位女士又没有宣布葡萄牙王国的独立,那么马尼拉就没有必要做出什么反应。 澳门属于果阿总督诺罗尼亚管辖,之前那些葡萄牙人还拒绝我们的商人前往澳门交易。所以,澳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也应该由果阿总督自己处理,我们没必要去趟这摊浑水。 另外,我们可以向总检察长蒙法尔康先生、主教大人和马尼拉议会公布此事。也许我们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将那位可恶的特使先生送回墨西哥去,让他向墨西哥总督汇报澳门发生的事件。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席尔瓦,终于微笑了起来,走到了瓦德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说道:“你说的不错,这也许真是一件好事。霍桑,你去召集总检察长和主教、议员们,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传达给他们。 至于你,瓦德斯先生,替我联系下那几位中国皇帝的使者。会议之后,我希望能够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对于澳门事件究竟有什么可说的…” 第102章 总督府内的洽谈 在瓦德斯的殷勤带领下,福建水师副将郑彩和新上任的大明海外贸易银行行长张国纪,再次进入了城墙里。所谓的城墙里,便是被当地土著和华人称为为马尼拉王城的西班牙要塞区。 这座占地约为10顷地的星形要塞区,被一道8尺厚,22尺高的石墙所包围着。巨大的要塞位于帕西河和马尼拉湾之间,在帕西河的对岸便是一道用高大围墙包围起来的华人居住区。 郑彩和张国纪抵达马尼拉后,便对于西班牙要塞城墙上的大炮指向华人居住区的行为,深感不满。但是前来迎接的瓦德斯却告诉两人,对于华人和当地土著的防备,是居住在马尼拉王城内所有西班牙人的共识,就算是总督阁下都无法更改大炮的指向。 虽然瓦德斯代表席尔瓦总督邀请两人住到城墙内,以避开这种被大炮指向下生活的屈辱,不过在两人的商议后,还是拒绝了这个邀请,他们选择和自己的同胞住在一起。 这座被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赐予纹章和宣布为“永远忠贞与高贵之城“称号的马尼拉王城,除了高耸的城墙和布满了墙头的大炮之外,在城墙里却又是别有一番风情。城墙内规划平整的道路,房屋和壮观的教堂、总督府,加上随处可见的椰子树,构成了一片美丽的景致,和对岸显得杂乱无章的华人居住区大不相同。 当然这种城墙内的建筑整齐规划和干净整洁的街道,除了这座要塞建成还不到30年之外,同要塞内部居住的人员数量较少也是有着不小的关系的。毕竟,能够在这座城市内居住的市民,只能是“合法”的白种人。 郑彩和张国纪通过和瓦德斯的交流,知道这座城市内大约只有不到2000人的欧洲士兵,整座城市的居民人口也就1万到2万人之间。由于对于当地土著民族的提防,能够进入到这座城市工作的,只有华人或是华人和土著的混血儿。 虽然西班牙人需要依靠华人的帮助才能让这座城市运转和维持下去,但是华人一样不能在这座城市内过夜,他们必须要在傍晚之前离开城市,否则就会被加以治罪。 对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了解的越是深刻,郑彩和张国纪两人对于西班牙人就越是厌恶。不过他们两人到底是商人出身,即便是再怎么反感这些西班牙的行为,他们两人也还是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 不过原本对西班牙人还有些愧疚感的张国纪,在马尼拉待了这段时间之后,他终于觉得对待这些西洋蛮夷讲什么礼仪诚信都是多余了。如何更好的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成了两人心下最为重要的心结。 在经过了市中心的石砌建筑圣奥古斯丁教堂后,便来到了市中心广场另一端的总督府。和对面的教堂不同,这座总督府是砖石砌筑的三层建筑。 穿过了一层宽敞的骑楼之后,他们一行人便走进了正门,循着木制的楼梯上了二楼的会客厅。这处地方张国纪还是第一次进来,墙上美丽的挂毯和华丽的人物肖像画,顿时引起了他不少兴趣。 总督府的会客厅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房间东西两侧都顶到了外墙,因此房间的光线很好,因为两边都开有连续的大窗口。郑彩注意到,通往北面总督办公室的墙面上,只有一个不大的门户,这样即便有人攻上了二层,保卫总督的卫兵也能依靠狭窄的门户抵抗很久。 就在两人各自关注着这件会客厅的细节时,通往北面的木门终于打开了,板着脸的马尼拉总督席尔瓦,带着书记官霍桑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走到屋子正中的长桌前停了下来,便以严厉的语气对着两人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通,守在门口的卫兵顿时不怀好意的将手放在了佩剑上,目光狠狠的盯着站在长桌另一头的两位中国使者。 书记官霍桑这时才以蹩脚的汉语冷冷的翻译道:“总督阁下是在质问两位,为什么中国皇帝派遣你们前来表示对西班牙王国友好的同时,要支持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子向我们的陛下讨要葡萄牙的王冠,还派兵攻击了澳门,侵犯了向我王效忠的葡萄牙臣民?难道中国皇帝是想要同我们西班牙王国开战吗?” 郑彩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便无视着身后卫兵的威胁,坦然的对着席尔瓦说道:“在回答总督的提问之前,我要先纠正一下总督的一个说法。 澳门本就是我大明的领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国都没有承认过将澳门割让给葡萄牙或是其他人的文书。 既然澳门属于大明,那么我国派遣一只军队进驻澳门的行动就不叫进攻。难道贵国国王派遣一只军队进入马尼拉,也叫做西班牙军队进攻了马尼拉城吗? 总督阁下认为澳门发生了一次战争,在我看来不过是我国军队镇压了一群意图反抗皇帝陛下对澳门统治权力的武装力量而已。这是我国内部的一次平叛行动,并不是同西班牙王国之间的战争。 或者,总督阁下是在向我宣示,西班牙国王在向皇帝陛下主张对澳门的所有权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倒是可以向皇帝陛下转达,您的这个要求。不过总督阁下,您是不是真的准备好向我国宣战了呢?” 席尔瓦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对着郑彩说道:“关于澳门的事件,我会转达给国王陛下,在国王陛下没有做出决定之前,马尼拉并不希望卷入到那位女士和果阿总督之间的矛盾中去。 不过我也同样希望,你必须向我保证,澳门的事件不会牵连到和中国进行贸易的马尼拉商人。此外,那位向我王声索葡萄牙王冠的女士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皇帝陛下要支持她?这难道不是在破坏中国和我国之间的关系吗? 郑彩先生,你应当知道,在这之前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马尼拉和墨西哥的商人们支持,和中国进一步加强贸易往来的联系。皇帝陛下的举动,也许会对我们之间的商业往来造成极大的打击,这同样也会损害到你的利益。” 郑彩沉吟了一会,才再次回道:“总督阁下,在你看来,皇帝陛下和贵国国王陛下,他们谁更为富有?” 席尔瓦想都没有想便回道:“自然是皇帝陛下,从我们开通了马尼拉帆船航线以来,光是从马尼拉转运到中国的白银,就足够搭建成一座联结马尼拉到澳门的白银之桥了。” 虽然知道席尔瓦在夸大,但是郑彩却没有否认,他继续问道:“那么在总督您看来,东南亚海面上的这片岛屿,和葡萄牙王国相比,谁的价值更高一些呢?” 对于这个问题,席尔瓦倒是犹豫了片刻,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有香料群岛存在的这片海域。郑彩这才下了一个结论道:“皇帝陛下富有四海,占据了天下间最为富饶的土地,连这片海域上的群岛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对那个什么葡萄牙王国起什么心思呢?” 席尔瓦顿时沉默了下去,许久他才犹豫的问道:“那么皇帝陛下支持那位女士,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郑彩这才正面回答道:“自然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极为宠爱那位女士,因此由着她胡闹了一把。请相信我,总督阁下,这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一时兴起,等到陛下对于那位女士的宠爱退去,这场闹剧就会宣告结束。所以,您和您的国王陛下不必过于焦虑。 我倒是觉得,阁下应当把注意力集中在贸易往来上。据我得到的消息,墨西哥派出的特使,他来马尼拉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马尼拉和中国之间的贸易规模,这是事实吗? 我还听说,这位特使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因为欧洲战争的持续,贵国国王深感国内用度不足,因此决定增加从美洲运回国内贵金属的数目。因此,新西班牙总督决定减少对马尼拉运输的白银数量,以缩减这条航线上的贸易规模。这是不是属实?” 席尔瓦立刻放下了对于澳门那位女士的最后那点担忧,转而将精力放在了郑彩说的后半段话上,他如此辩解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了这些消息,但是我觉得你不必对这些传闻过于担忧。 对于限制大帆船贸易的指示,这并不是第一次。早在耶稣诞生后1593年,那时的国王就已经下令过,要限制马尼拉大帆船的贸易。规定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2艘,每艘载重不得超过300吨。 但是,你看看现在的大帆船贸易就可以知道,这条命令并没有得到真正的遵守。马尼拉所在的群岛,没有金矿和银矿,也不出产贵重的香料,也不适合放牧,只有一些水稻和椰子,如果不维持和中国的贸易,马尼拉的市民就无法生存下去。 所以,我们会搞定那位特使,不会让他破坏马尼拉和中国之间的贸易活动的…” 第103章 贸易规划 站在一边听完了郑彩和总督席尔瓦之间的对话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国纪终于开口发言道:“就算您们可以解决这位来自墨西哥的特使,但是从墨西哥运往马尼拉的白银,始终还是控制在那位居住在墨西哥城内的总督手中。 也就是说,今后你们手中可以购买中国商品的白银不仅不会有所增长,还有可能会萎缩下去。而根据我们对过去和马尼拉之间的贸易往来规模进行统计,在我国彻底开放海禁之前,平均每年从马尼拉输入的白银大概为100-300万比索之间。 而去年,根据有记录可统计的金额,从马尼拉输入我国的白银则超过了500万比索。可是我们去年从马尼拉采购的其他各项物资,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100万元比索。而且我们之间的贸易往来,几乎每个月都有在增长。 总督阁下,即便是按照我们过去的贸易模式,就是你们采用白银支付货物交易差价的方式,迟早也会变得难以为继的。更别提现在贵国国王还在压缩,从墨西哥运往马尼拉的白银数量,这只会让这种贸易模式崩溃的更快一些。 所以,总督阁下,您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善意,采用我们银行发行的纸币替换白银的实物贸易,并接受我们对马尼拉经济生产的建议,通过生产我国所需要的商品,来缩小贸易中货币不足的问题呢?” 席尔瓦听完了身边书记官的翻译之后,思考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把我们手中的白银更换为印刷出来的纸币,并且还要接受这种纸币代替硬币在菲律宾群岛上的使用。这意味着,我们今后在岛上征收的税收,都将会变成不值钱的纸张。 如果今后我们两国之间出现了矛盾,你们银行拒绝兑换我们手中的纸币,那么我们岂不是一夜之间就要倾家荡产?而且,我身为马尼拉总督,殖民地的税收一旦出现了问题,你打算让我怎么去面对国王陛下的质问呢?” 张国纪立刻回道:“总督阁下是多虑了,我们银行在海外发行的纸币,并不仅仅只针对马尼拉,朝鲜、日本、琉球,还有东南亚各小邦,都将会通行于我们所发行的纸币。和以上这些国家内所发行的纸币数量相比,提供给马尼拉的纸币数目,大约不会超过总数的四分之一。 因此,即便是我们两国真的出现了问题,你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兑换手中的纸币,而不必担心遭到拒绝。至于马尼拉各位朋友在我们银行设立的私人账户,我可以以银行董事会的名义向您做出保证,各位的账户会非常的安全,没有各位的同意,就算是贵国的国王陛下也取不走你们账户中的一个比索。 而且我们银行一直在谋取跨洋贸易的结算业务,美洲、印度和欧洲等地,今后都将会有我们银行的分支开设。据说贵国国王对于从殖民地运回国内的黄金和白银,都要收取五一税,就连总督阁下你也不例外。 那么,只要当我们银行的分支在欧洲成立,总督您在殖民地辛苦赚来的辛苦钱,就能通过我们银行的汇兑业务,在欧洲提取出来,不必担心海上航行运输的风险,也不用再被贵国国王收取…” “咳,咳…”席尔瓦突然爆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书记官在他身边的翻译,席尔瓦取过一条手帕擦了擦鼻子,便和颜悦色的说道:“关于纸币替换白银的问题,暂时先说到这里吧,我已经了解了你所带来的诚意。接下去我们还是谈一谈,你对马尼拉的生产有什么建议。或者说,我们应当生产什么,才能弥补现在两国之间的巨大贸易差额。” 虽然不明白席尔瓦为什么要强行转移话题,但是谈到关于马尼拉和中国之间的贸易差额问题,张国纪倒也是兴致勃勃的,毕竟这是他前来马尼拉想要洽商的第二个重要问题。 “总督阁下,根据我们对去年和前年的海外贸易商品种类的研究,我们认为从墨西哥运往亚洲最有价值的商品,除了黄金和白银这两样之外,便是橡胶和洋红染料,其他的货物不是价值低体积大,便是成本太高。 不过洋红染料的价值虽高,但产量却太过低下,据说墨西哥一年所产的洋红,还装不满一艘大帆船。因此想要取代黄金、白银,成为跨洋贸易中墨西哥出产的主要商品的,便只有橡胶了。 虽然在墨西哥橡胶并不值什么钱,但是一旦成为我国所需要的商品,它的价格就会迅速的被抬高。根据我们的计算,墨西哥的人工大约是马尼拉的三倍。在马尼拉,一名成年土著男子的月工资大概在10-15里尔之间,在墨西哥则大约是30-45里尔每月。 据说割橡胶大约要间隔一日,一年最多也就割八个月,一个人大约能照管20亩橡胶树,因此支付给他的工资,每年不会少于240里尔。根据我们去年前往墨西哥交易的商人调查,大概40亩树一年可以得到一吨干胶。 也就是说,一吨干胶要付出480里尔的劳动成本,也就是60比索。再加上运输和其他投入,抵达阿卡普尔科,每吨不会少于100比索。所以我为橡胶制定了三个价格,在阿卡普尔科,我们将以不低于150比索每吨的价格收购;在马尼拉我们将以不低于200比索每吨的价格收购;在上海口岸,橡胶的收购价格将是250比索每吨。在上海,我们收购的橡胶数量,将不会受到限制。” 张国纪提出的橡胶价格,让书记官霍桑都被惊吓的忘记替总督翻译下去了,郑彩则仿佛从北面紧闭门户的房间内听到了一些话语声,不过他很快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总督身上。 席尔瓦显然对于这个建议很感兴趣,现在的马尼拉大帆船早就突破了早期的300吨载重,以600-800吨之间为寻常。马尼拉和墨西哥之间往来的官方帆船虽然只有五艘,但是私人名下的帆船却也不少。 只不过这条航线的利润虽然不小,但基本只是一条单向贸易航线。因为中国的商人对于墨西哥运来的货物,除了金银之外大多不感兴趣。可是私人手中并没有这么多金银,只能两三年积攒一次硬通货,方才能够进行一次往来太平洋的私人贸易,因此这条航线主要还是依赖于官方经营。 席尔瓦可没想过,这种印第安人拿来做成弹性小球玩耍的树汁,居然会被这些中国人这么看重,显然这里面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虽然现在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但是以中国人现在出的这个价格,的确是可以弥补国王控制美洲殖民地金银外流禁止命令造成的缺口了。 最让席尔瓦感到动心的是,在墨西哥橡胶树被视为无用之物,因为牲畜吃了橡胶树的嫩枝树叶会中毒,而用来砍伐橡胶树的刀斧也很容易被磨损。因此原本在墨西哥高原上到处丛生的橡胶树林,正在被那些地主们摧毁。甚至于,新西班牙总督府在出售土地时,有野生橡胶树林的土地也会较为便宜一些。 席尔瓦思考了许久之后,便对着张国纪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位先生的建议的确很有价值,你的建议我会尽快加以考虑,并给予你答复的。此外我先以马尼拉总督的身份向你表示感谢,感谢你为马尼拉的繁荣做出的这个提议。那么你是否还有其他的建议吗?” 张国纪想了想,便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马尼拉控制下的吕宋岛是菲律宾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你们和当地土人争夺的棉兰老岛则是第二大岛屿。 棉兰老岛因为和土人之间的战争,所以你们基本没有得到什么收获。但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你们差不多已经控制了整个吕宋岛的沿海地区,可是基本上这片土地上的产出,并不足以给养这座马尼拉城内的市民。 总督阁下,我还是坚持此前会面时向你提出的建议。减免马尼拉对于华人的税收,并准予他们在吕宋岛上进行各种生产经营活动。只要你愿意放开对于华人的限制,那么吕宋岛上闲置的土地就能被尽快的开发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闲置在那里长草。 有了这些华人的协助,你们在岛上的庄园里才会长满各种农作物,并可以向我们出口蔗糖、棉花、和稻米等农作物,这难道不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吗…” 对于后面这些提议,席尔瓦显得很是平静,显然他并没有放下对于中国人所有提防。如果不是他和这些中国人存在着共同的利益,他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关于放开对于华人限制的话语。 在经过了一番紧张而友好的会谈后,会客厅内的气氛终于显得融洽了起来。席尔瓦最终向两人表示,他们所提出的建议,会在三日内得到答复。他还暗示了郑彩,他们提出的大多数条件都将会得到满足。 在告辞离去之前,郑彩走到席尔瓦身边告辞的时候,小声的向他说道:“总督阁下如果觉得难以对付那位墨西哥来的特使,我很愿意为您效劳,您只需让瓦德斯先生给我打个招呼就是了。” 席尔瓦的脸色未变,他只是沉静了片刻,便对着郑彩说道:“多谢,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会请求你的帮助的。另外,你们确定能够将我在殖民地的财产,安全的转移到欧洲?” 郑彩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当然,不过不是现在,您需要给我们的银行一点时间,我相信这不会是一个问题…” 在瓦德斯领着两名中国人离开之后,北面通往总督办公室的房门顿时被打了开来,七八位穿着贵族服饰和黑袍的白人从办公室内走了出来。 一名殖民地官员才刚走出房门,便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一船橡胶500吨,按照200比索一吨计算,也价值10万比索了。诸位,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生意,拿着新西班牙出产的废物,去换取中国人的丝绸和瓷器…” “我觉得那两位中国人说的不错,如果他们发行的纸币能够买到丝绸和瓷器,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接受他们的纸币呢?各位,我们今后就不必再发硬币给那些土著工人了,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极为有利的…” 席尔瓦和总检察长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出声对着众人喊道:“大家都安静一些,我们还是一项项的开始讨论,那些中国人提出的建议吧…” 第104章 广南国主 张国纪和郑彩等人离开了总督府之后,瓦德斯不由向郑彩询问道:“郑先生,你们为什么要把橡胶的事业暴露出来?交给我们自己的航运贸易公司来进行橡胶贸易难道不好吗?” 郑彩一边欣赏着路边的西班牙式建筑,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们刚刚已经说过了,对于橡胶的采购,是没有限制数量的。在目前的状况下,参与墨西哥-马尼拉-大明航线的船只越多,你们那位国王陛下的禁止贸易命令就越是一纸空文。 如果只有你和总督寥寥几人跟我们维持这条航线,不管是墨西哥还是马尼拉出现了问题,我们的贸易活动就会被迫中断。根据我们的经验,想要吃独食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好,反倒是乐于分享贸易红利的行为,才能让我们获得更多朋友的支持。 只要墨西哥和马尼拉的朋友们加入到这条贸易航线当中去,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那位新西班牙总督,替你们的国王执行禁止贸易的命令。就算是要进行走私,我们也还是需要墨西哥境内的朋友的。” 瓦德斯有些似懂非懂,身为殖民地的一名军官,他更喜欢用比较直接的方式去获得财富,比如掠夺那些愚昧的土人。但是在台湾的失败,让他明白了一点,亚洲并不是没有开化的美洲,在这里他成就不了科尔特斯的功绩,倒是有可能会被亚洲人送上绞刑架。 在他以俘虏的身份游历了一趟北京之后,在对比了新旧主人的慷慨和富有程度之后,他就已经决定要好好的服从这位东方帝国的主人,从这位新主人那里获得自己的财富和名誉,而不是继续听命于国内那些愚蠢而又贪婪的大贵族们。 当初他卖掉了自己在国内的庄园,用得到的钱偿还了债务,剩下的钱都贿赂了国内那帮贵族,才获得了一个殖民地官员的任命。但是这些黑心的家伙,却把他打发到了荒芜而又危险的亚洲,完全无视了他想要为国王服务的忠诚。 而那位中国的皇帝,仅仅在他讲述了一些关于西班牙殖民地事务的内情,就给了他大笔的财物,还让他拥有了一家航运贸易公司的股份。两相对比起来,自然是新主人大方的太多了。瓦德斯认为,效忠这样尊贵而大方的新主人,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正因为为如此,他才非常关心中国皇帝的利益会不会受到损失,因为这也关系到他的利益会不会受到损失。对于走私贸易的经验瓦德斯虽然不太充分,但他还是继续向郑彩追问了一句:“那么这些橡胶究竟有什么用?要是我们这些朋友都加入到了橡胶贸易当中去,橡胶的价格会不会暴跌啊?我可是听从了陛下的建议,正让我的亲戚在墨西哥购买拥有橡胶树林的土地。” 郑彩想了想便回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等到今年的贸易船只将橡胶带回来,我们自然会出售一部分成品去墨西哥,到时你就知道橡胶究竟有什么用了。至于橡胶树林,我建议你可以多购买一些,还可以带上一些树苗和种子在这座岛上试着种植。如果你能够在菲律宾种植出橡胶树,成本可就比墨西哥减少到一半以上了。” 听了郑彩的建议,瓦德斯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他才转换话题问道:“如果真的如你说的那样,我相信总督阁下和殖民地的那些官员们应当不会拒绝你们的要求的。 不过,我听说中国南方的船队正集结在这片海面上,似乎想要进攻某个土邦。总督阁下非常关心这些船队的动向,他希望知道,你们的船队打算进攻谁…” 让西班牙人所关心的船队,此刻正分成了数个舰队,进攻着广南国漫长的海岸线。从衡山以南直到南面臣服于广南的占婆国,也就是被广南阮氏所控制的占城、华英、南蟠三个属国,将近1000多里的海岸线上,处处出现了海盗们的身影。 广南国原本就是一个东西狭,南北长的形状,地势又是西高而东低,适宜种植的平原都靠近东面沿海。这些海盗的出现,顿时让广南国受到了重创。因为这些海盗不仅攻击沿海的村子,还不停的烧毁将要成熟的水稻。 消息传回顺化之后,广南国主阮福源大为震怒,他动员了守卫顺化的军队前去平息这些海盗的入侵。但是以往被广南军队轻松吊打的海盗们,这次却变得异常灵活。这些海盗并不在陆地上多做停留,也不攻击防御较强的城市和港口,他们只是一个劲的攻击没有什么防备力量的海边村寨和截断广南南北的海上运输。 广南军队的实力虽强,但是却毫无用武之地,反而被海盗们牵制的来回奔波,士气大挫。就在阮福源大为发狠,想要将顺化北面正在柴垒和长德垒的军队也抽调回来一部分,一定要清剿完这群海盗的时候,更大的噩耗降临到了广南国的头上。 由于广南、顺化地区的军队被抽调南下,导致广南最重要的贸易港口遭到了海盗的突击,兵力不足的会安在半日内就被海盗给攻下了。南下的一只御林军收到消息之后,返回解救会安城,但是在会安城外却被海盗利用火炮和各种火器所伏击,这只将近1500多人的精锐部队,只有不到300余人逃离了战场。 带领这只军队的将领阮有进受伤后,总算是辨认出这些海盗使用的乃是明军制式的火器。而居住在会安的葡萄牙商人也偷偷的传出了消息,证明这些进攻会安的军队虽然自称是海盗,但是其中不少人都穿着明军的制式铠甲。 这些葡萄牙商人还通过阮有进转告阮福源,他们已经接到了警告,不得插手这场战争,否则葡萄牙的商船不仅将会受到明国的海军的攻击,也无法再和明国进行任何交易。为此,这些葡萄牙商人请求阮福源尽快和明国解开误会,否则他们不得不从广南国全部撤走。 阮福源听到了这些消息之后,顿时呆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明国的军队要化妆成海盗进攻自己,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坐在龙椅上的他沉默了许久,才对着身边的太监下令道:“让阮福澜、阮有镒两人来见孤。其他人都给孤拦住了,孤今日一个都不见。” 这名太监犹豫了下回道:“可是军师陶维慈从前方赶回来了,正在宫外等候殿下的召见呢。” 阮福源顿时大怒的训斥道:“陶军师回来了,你就应该第一时间通报给孤,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是想孤将你发落出去看园子吗?” 这位太监赶紧屁滚尿流的滚出了殿门,去召见那位阮福源最亲近的谋士了。 陶维慈进入殿内之后,先是对着上首的阮福源行了一礼,便匆匆开口说道:“殿下,臣以为这场海盗来袭,必定和去年我们派兵攻取了西贡有关。眼下看来,也许这就是大明对我们的一次报复行动,这场战争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我们就有两面受敌的危险。” 看到陶维慈走入殿内,阮福源便已经起身从御阶上走了下来,但是这位亲信谋士的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他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颇为不快的说道:“孤心里也是有些怀疑,但就算是明帝派遣大军进攻,孤也未必会怕他。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登基不足三年,国内威信尚未建立,就想要来和孤抢夺高棉之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身为天朝上国之帝王,却让自己的军队打着海盗的名义侵犯我国,掳掠烧杀我国之臣民,简直是有失体统。 中原王朝但凡强盛起来,便要侵犯我大越之土,但是我大越的志士从来没有屈服过。我后黎太祖起兵于蓝山,费数年之功,便能驱逐明军出境。孤虽然不及太祖之能,但是北朝小儿又岂是宣德皇帝可比的。 孤要是不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些明人,让这些明人小瞧了我广南国,难道孤就要改变国策,让出高棉于他们不成?大明派出的使者不就在顺化吗?孤倒要问问他,大明如此作为究竟是要做什么。” 陶维慈赶紧劝说道:“殿下,臣来陛见殿下之前,已经去探望了明国的特使,探过了这位特使的口风,现在的形势对我国恐怕极为不利。” 看着陶维慈脸上露出的凝重表情,阮福源终于将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下去,他稍稍冷静了些,才发问道:“明国的特使怎么说?” 陶维慈立刻回道:“明国的特使说:我国除了要继续保证西贡华人的安全之外,还要对西贡华人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进行赔偿,此外他再次要求前往西贡巡视当地华人的状况。 他还向臣透露。如果大明的要求不能满足,那么大明也许将会考虑维护占婆国和柬埔寨两个藩国的领土完整,并支持北方郑主维护大越统一的正当权益。” 阮福源立刻追问道:“那么那些侵扰我国的海盗是怎么回事?” “明使说,这些海盗和大明无关。不过如果国主愿意接受大明的要求的话,他愿意以大明使者的身份,为我国和海盗首领举行一次会谈,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双方之间的矛盾。” 阮福源终于还是怒了,“混蛋啊,这些海盗明明就是大明的官军,他还好意思居中调解,难道他把孤当成傻子了吗?” 陶维慈以沉默应对着阮福源的发怒,无人回应让阮福源的怒气慢慢消去了,他终于有些无可奈何的问道:“陶军师,你以为眼下的局面要如何化解?” 陶维慈毫不迟疑的回答道:“眼下我们只有认输,彻底的按照明使的要求去做,以向大明皇帝表现我们的恭顺,这才是我国的保全之道。” 阮福源陷入了沉默之中,许久才冷冷问道:“难道我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陶维慈马上劝说道:“殿下,我国的生死仇敌,只有北面的郑主。此前郑主率领大军南下,若不是阮有镒使用计谋,让郑主相信自家后方有人叛乱,恐怕北军已经兵临顺化城下了。 烈祖出镇顺化,短短十数年间,就将顺化广南两地治理成:市无二价,人不为盗,诸国商舶凑集之地。国内可谓政通人和,方才有了同北方郑氏抗衡的基业。 但是,顺广两地毕竟不及北方人口稠密,地方也不及北方广大,是以殿下才致力于开拓南方新土,收占婆而图高棉,以充实我国领土人口。 可是,我国向南开拓的政策如果招来了大明这样无可匹敌的敌人,那么这样的开拓政策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图。原本站在我们这边,协助我们抵抗北朝的葡萄牙人,也会因为大明对我国的敌视,而放弃我国。 我国能够抵挡北朝大军的缘由,一是靠着国内政通人和,二便是有赖于这些葡萄牙人为我们铸造大炮,并以巨舰维护海上通道。没有了葡萄牙人的帮助,失去了海上的运输通道,那么我们是无法抵抗郑主大军的南下的。 更何况,若是明军大张旗鼓的进攻我国,我们还能以大越的名义号召士民抵抗到底,北朝唇亡齿寒之下,说不定还能和我们联手拒敌。但是现在明军并无意图要取我广南之土,也没有打着官军的旗帜,北朝又如何肯和我们联手抵抗大明呢? 若是我们继续和这些海盗僵持下去,今年的夏收就要完蛋,而北面的两道墙垒也就难以完成。国内人心惶惶之下,若是北朝再趁虚而入,则我国危矣。是以,臣请殿下忍辱负重,早些向大明屈服了吧。” 不大的宫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过来不知多久,阮福源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一会阮福澜、阮有镒便会到来,陶军师和他们商议如何处理这件事吧。孤将此事完全交给你们三人…” 第105章 狠辣的洪承畴 在京城派出的特使查获了秦王和韩王勾连谋逆之案后,原本矛盾激烈的陕西士绅和民众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而崔呈秀抵达陕西没多久,便和陕西巡抚杨鹤共同发表了声明,对于引起士绅和返乡流民矛盾的土地问题,将会听取士绅代表和流民代表的意见进行协商。 崔呈秀还以朝廷的名义进行担保,会保证双方合法的土地产权。而杨鹤也随之发布了布告,宣布了两件事,一是清退王府非法侵占的庄田,但是宣布这些庄田上的当期收获归种植者所有; 二是宣布陕西这两年修建的水利设施都归属于国家所有,任何人不得擅自拦截水流进行私下收费,此前违法收取灌水费用的人员必须在十五日内向当地官府投案,退还所有收取的非法费用。此前王府宗室擅自收取的灌水费用,将会一一进行退还。 西安附近的土地,秦王就占了四成。杨鹤发布的两条公告,差不多就解决了陕西民众怨气最大的一部分矛盾。而部分士绅地主依靠的宗室亲藩陷入谋逆案,让他们顿时失去了不少底气。对关中地区虎视眈眈,总想要找机会南下关中的流民军,也让一部分士绅地主转而支持了杨鹤的和解主张。 因此当高迎祥等流民首领补充整编了流民军,准备南下关中地区获取粮食储备的时候,他们陡然发觉,原本不断催促他们南下,并打算接应他们进入关中的那些民众,已经陆续告辞消失了。 而高迎祥、紫金梁派出的南下哨探部队,也被士绅招募的团练给挡了回来。根据这些哨探部队的回报,他们不仅没有得到当地百姓的接应,反而被这些百姓向士绅团练告密,导致了他们被数倍于自己的团练所袭击。 幸亏这些团练都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农夫,而这些哨探部队却有不少是军中出身的逃兵,因此才能冲破了团练的包围,逃回了军中。虽然紫金梁等几位首领还在主张要南下,但是高迎祥却知道南下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他竭尽全力的试图说服这些同伴。 可是听完了高迎祥的意见之后,紫金梁却跳出来反对他道:“现在不南下关中,难道我们还有其他活路可走?贺疯子屯兵于白水,延绥巡抚带着大军又封住了我们北上的道路,而那个山西的鸟巡抚又封住了黄河一线。 我们数万人留在澄城这么久,就算连此地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粮食都收集起来,也撑不了半个月的时间。一旦粮食食尽,军心必然大坏,当这些流民四散而去之后,就算是几名捕快也能拿了我们去邀功请赏。 现在我们的出路便是要离开这处绝地,一鼓作气冲入南面的关中平原。夏收在即,只要冲进关中平原,就有足够的粮食给养大军,也能用粮食招募流民从军。只要有足够数量的军队,我们即可以东向进入河南,也可以向西前往甘肃。 河南人口众多,又是九省通衢之地,据说去年还有义军在河南活动。我们若是能够进入河南,就能将中原之地搅个天翻地覆。至不济,也能通过河南前往南方各省。而甘肃虽然贫瘠,但是山峦起伏,地形复杂,我们若是能够进入其中,官兵也只能望山止步了。 所以我们的活路只有往南,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高迎祥顿时大怒道:“现在关中各地缙绅招募团练以自保,又有杨鹤居中调度指挥西安诸军,我们往南冲就等于是陷入了各地缙绅所建立的堡寨的包围圈。不拔除掉这些堡寨,我们就内外皆敌;若是要一个个拔除这些堡寨,那么我们就要累死在这些堡寨之下,到时官兵闻讯而来,我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了吗?” 就在紫金梁几人和高迎祥还在争吵的时候,另一路义军首领不粘泥张存孟却站起来大声喊道:“都别吵了,其实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 众位义军首领顿时安静了下来,转头看向了不粘泥,紫金梁立刻心急的嚷嚷道:“张兄弟,你有什么好主意就早点说出来啊,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难道你还想撇下大家伙走独木桥不成?” 张存孟起身先是对着房内的众人抱拳四方见礼后,这才清了清喉咙说道:“王大哥就不要笑话我了,我自己是愚笨的很,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不过我派往河东打探消息的探子,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寻思着,既然现在大家都想不出办法,那就不如请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这到底是不是一条活路。” 张存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保存的很好的文告,他举着这份文告继续说道:“我派出的那位探子过河之后就被官兵抓了去,不过官兵倒也没对他怎么样,只是有几名官员分别提审了他。 其中有一位就是山西巡抚洪大人,这位洪大人询问了几句之后,就决定将这名探子放回来,并让他带着这份文告交给我等,你们中谁会念字的,不妨读出来让大家一起听听。” 文告在几位首领手中传阅了一番,并无一人愿意出来献丑,终于有人聪明了起来,起身走出了房间,从外面提溜了一名担任义军师爷的老童生进来,让这位老童生给大家念了一遍文告的内容。 文告是用大白话写的,因此在座的首领们一听便明白了,山西的这位洪巡抚在文告中只说了一件事,便是劝说他们向自己投降,他愿意比照此前投顺朝廷的王嘉胤、神一魁兄弟等义军首领安置他们。 王嘉胤、神一魁兄弟等早期起事的流民军首领,在被杨鹤招降之后,便被安置到了南方去做官了。虽然有一小部分首领并不愿意离开故乡,但是大多数流民军首领都还是欢天喜地的去南方上任去了。 比起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的西北地区,传说中粮丰民阜的南方地区,在这些义军首领心中就如同天堂一般。听到这封招降他们的文告,顿时有人便心动了起来。 高迎祥看到连一向对官府没什么好感的紫金梁在听了文告之后,也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他立时便起身向着众人怒喝道:“你们是猪油蒙了心了吗?这官府说的话就能信了?都说王嘉胤、神一魁兄弟他们在南方任官,连带着家人都能吃香喝辣的。但是你们之中谁曾见过他们的真实状况了? 所谓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跑到千里之外做个芝麻小官,自家的出身又不好,又少了乡党的帮衬,难道强龙还能压的住低头蛇不成。就算大家想要被官府招安,那也要在本乡本土的官位。这戏文里说的好,锦衣不能夜行,富贵必要还乡啊。” 高迎祥的话语倒是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不少人纷纷点头称是。不过不粘泥却并不认同,他起身反驳高迎祥道:“高大哥说的自然是大家心里都想要的,但是现在我们处于劣势,而官军处于优势。 时间拖的越长,我们可供选择的余地可就越小。今日我劝各位兄弟向官府低头,可不是就真要大家当什么顺民。 接受了官府的招安之后,这些官军自然就会散去。如果大家对于官府的条件不满意,到时候大家再聚首起事便是了。咱们现在要的,便是先过了眼前这关。” 不粘泥的主张虽然扭转了大多数人的想法,但是高迎祥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挑一个合适的对象谈招安的事,山西巡抚我们都不清楚他的为人如何,倒是陕西巡抚杨鹤为人宽厚守信,不如派人去西安找一找杨鹤谈一谈招安的事。” 紫金梁终于站了出来,打断了高迎祥的话语说道:“杨老大人来我陕西之后,倒是做了不少好事,救活了我陕西不少乡党。欺骗他,未免有损我等的声名,既然大家都认为是一时之计,那又何必舍近求远。我赞成不粘泥兄弟的主张,大家也别犹豫了,今日就把这事定下来,都说说,你们到底支持谁的主张吧。” 有了紫金梁的一锤定音,大部分首领都选择了不粘泥的主张,决定和山西巡抚商议招安的事宜。高迎祥看到大势已去,也不得不顺从了众人的意思。 被洪承畴释放回来的那名哨探,带着义军首领们写就的书信前往了东北面的蒲州。三日后,洪承畴带着五百亲兵来到了澄城西面的洛水河边扎营,邀请驻扎在澄城的流民军首领前来进行对话。 洪承畴在会谈中展现出来的谈吐风度,让一干义军首领甚为心折,也获得了这些首领的信任。双方交谈了整整三日,终于敲定了招安流民大军的细节。 于是洪承畴同首领们约定,五月二十五日清晨,义军出澄城正式向他投降。敲定了投降的仪式之后,洪承畴也高兴的表示,要在二十四日晚间宴请义军首领。 这么多日来,流民军首领都没有发觉官军的营地有什么异常,而且洪承畴身边也只带了几百人,这些首领们对于洪承畴戒心总算是降到了最低。想到他们明日被招安后,还要做对方一段时间的下属,因此流民军中的各路首领都参加了这一晚的宴请,他们为了表示对洪承畴的尊重,赴宴时也只带了500士兵。 酒过三巡之后,洪承畴借口更衣离开了酒席。随后,在附近埋伏的贺人龙、艾万年两将,各率本部杀入了大营,被麻痹了的流民军首领无一走脱,他们携带的亲卫也大多被官军所屠戮。 收拾了大营之后,洪承畴便命令贺人龙、艾万年两军连夜发起了对于澄城的进攻,完全没有防备的流民军,再加上失去了约束军队的首领们,使得数万流民军毫无战斗力,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数千官军攻破了城池。 洪承畴采用了欺诈的战术,以极为悬殊的兵力比取得了一场大胜,但是贺人龙、艾万年两军糟糕的军纪,也让澄城遭遇了比被流民军攻占还要巨大的摧残。在攻打澄城的战役中,流民军将士和普通百姓差不多有2万人被夺取了性命。 而确定了流民军大败,分成小股部队出城四处逃窜,再无复起的迹象后,洪承畴毫不犹豫的将俘获的31名首领,包括高迎祥、紫金梁、不粘泥在内,全部加以斩首之刑,首级也悬挂在了澄城四座城门之上,以震慑流民。这样的霹雳手段,顿时让白水和西面黄河之间的区域安静了下来。 第106章 关于子女的教育 农历五月的京城,白天已经颇为炎热了,不过晚上的气候倒也还算凉爽。和皇后周玉凤温存过后,颇有些发汗的朱由检搂着通体清凉软滑的周玉凤,正享受着难得的安逸。 躺在他怀中的周玉凤稍稍安静了一会,待到脸上有些发烫的感觉慢慢散去,她依偎着朱由检小声的说道:“陛下…” 朱由检闭着眼睛打断了她,无赖的说道:“叫夫君,整天被人叫陛下、陛下的,实在是有些无趣。要是连在床上也要被叫陛下,我就感觉自己还在上朝一般,这也太可怕了。” 周玉凤不由莞尔一笑,随即顺着崇祯的意思,有些谨慎的说道:“夫君,妾身有件事不知当不当向陛下提及。” 朱由检也不睁眼,就这么懒洋洋的回道:“有什么你就说呗,就算是再来一次,夫君也是还可以的,不过先要让我喘口气。” 周玉凤脸上原本褪下去的红晕,再次浮现了出来,连耳朵根都有些微微发红了,她一手掐着崇祯腰间的软肉,一边羞恼的说道:“谁跟你说这些了…” 两人之间顿时小小的打闹了一番,朱由检睁开眼睛制住了周玉凤反抗自己的手足后,才讨饶的说道:“是我错了,大家都别动手了,好好说话还不行吗。你说说吧,究竟想跟我说什么事啊。” 周玉凤这才放松了身体,平复了呼吸之后,才对着崇祯说道:“上次妾身向陛下恳请,请陛下给妾身幼时的恩师一个复起的机会,陛下可还记得吗?” 朱由检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就是当初你家在苏州时的邻居陈仁钖是么。我不是和你说过,念在他曾经教过你几年书的情分上,先让他上京来和朕见见面,待我了解了他的学问人品之后,再做安排么。怎么他可是抵达京城了?” 周玉凤马上从崇祯怀里坐了起来说道:“恩师接到了妾身让父亲发出的信件之后,并没有上京,倒是回寄了一封信件,信件里说:他身体不适,不能上京为陛下效力了。但是却愿意为陛下举荐一位正人君子。” 朱由检翻了个身,侧着头看着周玉凤,脸色不变的问道:“奥,你这位恩师想要举荐谁啊?” 周玉凤低着头说道:“是文震孟,文先生。妾身并不欲理会朝中之事,但是昔日妾身受老师之恩惠实在不小,所以妾身不得不向陛下分说一二,以尽师生之情。” 朱由检的脸色虽然未变,但是心里却颇为不舒服,这文震孟居然能够将路子走到皇后这边,果然不愧是苏州名士。不过他也很清楚,文震孟向来自诩为正人君子,就算走枕边风也不会留下任何手脚。若是他这边追究下去,这事一定是弟子亲朋瞒着他的所为,最终不过是让那个陈仁钖背黑锅。 但是陈仁钖倒是的确对周玉凤有不小的恩惠,此前皇后向他求情的时候,他便让人查了查周家和陈家的关系。最后发觉,周玉凤小时在家中其实并不受父亲待见,周玉凤是周奎的填房丁氏所出,而丁氏却是被周奎所骗娶的,成亲的时候两人相差30岁。 周奎原本是牙行出身,因为伙计殴死农夫而被迫逃往苏州,转而从事药铺生意,家境自然也就一落千丈了。新鲜劲过了之后,周奎对于丁氏也就视若平常,让她在家中干着奴婢的活计,连带着周玉凤也没什么享受的,就连玉凤这个大名还是选秀时才起的。 在周玉凤五、六岁时,她帮忙母亲丁氏在后院种植菜蔬,被相邻的“无梦园”主人陈仁钖瞥见,陈仁钖见这位女童可爱伶俐,因此上门找到周奎说要收周玉凤为女弟子。 虽然周奎一生都在市井中打滚,没有什么见识,但是在察言观色上却是颇有几分本事。陈仁钖虽然只是一名举人,但是出身豪富。不管是他本人看上了自己的女儿,又或是想要为自己的小儿子选择婚配,都可以让他接着陈家的名头在苏州真正立足。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陈仁钖的请求,也开始对丁氏母女转变了态度。 周玉凤在“无梦园”从六岁读到了十二岁,不仅学习了《女则》《女戒》《女史箴》《女孝经》等女子应当学习的学问,陈仁钖还把自己最为喜欢的《资治通鉴》教授了给她。不管陈仁钖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能够让现在的周玉凤出现在崇祯面前,就已经足够让崇祯想要感谢他了。当然,在周玉凤心里,对这位改变了她命运的恩师,估计要比他更为感激一些。所以才会破例,向崇祯作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之下,朱由检自然不会作出什么煞风景的举动。他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对着他都要带上面具,让他连说个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只是经过了瞬间的思考,朱由检便微笑着说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陈先生对你有恩惠,我自然也是要替你还上的,当然咱们也要下不为例。” 周玉凤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有些沉重的表情,对着崇祯讨好的说道:“当然,当然,妾身岂是不知分寸的人。”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不过你也别开心的太早,就算要起复文文起,我也是要先打听下,这些年他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反思自己过去的错误。否则,起复了他,对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除了文文起的事情之外,你就没有其他事要和朕说了吗?” 周玉凤犹豫了一下,摇着头说道:“妾身并无其他事情可说…” 谈完了这件事后,朱由检便将周玉凤拉入了怀中,两人便说起了悄悄话来。随着时钟鸣叫九声,守在殿外的王承恩不由隔着门扉向着殿内喊道:“陛下今晚可在坤宁宫休息吗?” 朱由检对着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周玉凤笑了笑,小声安抚了几句,才对着殿外喊道:“把水端进来吧,朕要起身洗漱…” 换上了衣服的朱由检离开坤宁宫的寝殿不远,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王承恩说道:“将坤宁宫的总管叫过来,朕要询问几句。”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对着队伍后面招了招手,那位总管赶紧走到了队伍前头,对着崇祯屈身行礼问安了。 朱由检随即对着他问道:“这些天坤宁宫都有发生过什么事?外头都有谁来拜访过皇后?都说了些什么?” 这位总管不敢怠慢的回道:“回陛下,坤宁宫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几位侯府的夫人、英国公府的夫人、国丈府的几位夫人,都来看望过皇后殿下。 其他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国丈府的几位夫人来看皇后和公主殿下之余,都在向皇后殿下哭穷,请求皇后赏赐一些财物,并让陛下封赏殿下娘家几位兄长、堂兄官职,也好让他们光宗耀祖…” 朱由检顿时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丁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那位总管思索了一下,便摇头说道:“丁老夫人倒是很少提这些,只是在两位儿媳的催促下,才张口说上一句。大多数时间,都在教导殿下如何照顾公主殿下。” 朱由检的眉头算是稍稍展开了些许,他想了想便命令道:“你以朕的名义发布下去,公主和皇子年纪还小,不宜多见外人,以免过了病气。 从明日开始,除了周后、田妃两位的母亲,其他人就暂时不要入宫了。让林香儿每日给公主和皇子检查一次身体,恩,两位娘娘和乳母的身体也要定期检查。” “臣领旨意。” 挥手让这位总管退下之后,朱由检才转身出了坤宁宫。返回了乾清宫上书房后,在几位太监张罗着点灯时,朱由检站在书房中间对着王承恩开口说道:“西苑的托儿所、幼儿园和小学校都改建好了吗?” “回陛下,预计半个月之后就能告成了。”看着崇祯背影的王承恩慎重的回答道。 朱由检歪了歪头,继续问道:“兔儿山下那所别院的进度呢?” 王承恩飞快的回道:“已经开始浇筑地基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那就准备让托儿所、幼儿园运转起来,原先的英烈小学便移到现在改建的西苑小学去,三处地方连成一体,并另外开辟一个出入通道。 托儿所、幼儿园的招生对象,以烈士遗孤或是宫中侍卫的子女为主,此外勋戚的子弟也可以安排进去。待到公主、皇子满两周岁,就让他们也进托儿所生活,不要有什么特殊待遇,让他们自由的结交些小伙伴。” 王承恩顿时有些口吃的说道:“这个,这个,陛下,这对两位小殿下是不是过于苛刻了?这托儿所、幼儿园内这么多孩童,要是有人冒犯了两位小殿下,岂不是糟糕。两位娘娘也未必会同意…” 朱由检突然举起右手摇摆了下,打断了王承恩的话语后,他才很是坚定的说道:“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这才有利于身心健康。把他们关在大院里,能养出什么有用的人来。就这样定下了,不必再议。周后和田妃有什么意见,就让她们来找朕就是了。” 随着太监们点燃了房间内的各处烛火,上书房内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朱由检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向着身后的吕琦发问道:“那个丰臣家的公主,这些天都有什么举动啊?” 第107章 俄国人的身影 “丰臣家的公主自五日前抵达京城之后,便被安排在白忠坊丰城侯的一所别院内。为防止出现意外,臣令社会调查局和锦衣卫的人手替换了别院内的人手,并没有让其他人进出别院和丰臣公主殿下进行接触。 对于我们的安排,这位丰臣公主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每日里进行的活动也只是插花、煎茶和看书而已。除了第一天她曾经向别院的管家询问,什么时候能够见到陛下之外,就没有再提出什么其他要求了。“吕琦谨慎的向崇祯汇报道。 朱由检思索了一会,才继续问道:“据说这丰臣千姬在日币已经削发为尼了,她到京城后有穿过素衣吗?” 吕琦心中顿时一愣,才有些不确定的回答:“应当没有吧,臣去别院的那几次都没有看到公主殿下穿过素衣。臣此前对监视的人员交代的不够细致,这一块的情报倒是没有汇报上来,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才温和的说道:“朕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如此紧张。这样吧,你挑几件宫内出产的胭脂水粉,还有内库的绸缎,颜色要艳丽一些,给她送过去,让她做几件合身的衣服。别院内的监视人员可以撤出一部分,准许她可以在京城之内活动。先就这样吧。” 吕琦答应了一声,随即又小心的向崇祯问道:“那么陛下短时间内都不打算见公主殿下了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身体后倾靠在了椅背上,神情才有些放松的说道:“不见了,现在见她也没什么意思。先等等,看看日本方面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我在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位丰臣家的孤女。 另外,一个没有欲望的尼僧,也很难为我们所用。还是先让她享受一下红尘俗世的乐趣,那时她才能明白,不是大明需要她的身份,而是她需要大明的帮助,才能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这件事,就由你去处理,定期给朕交上一份汇报就成。王承恩你说一说,黑龙江中、下游、海参崴、库页岛、扶桑岛这些当地部族派出的使者,他们愿意接受我们提出的条件,接受大明的册封了吗?” 王承恩听到了崇祯的问话后,立刻走到了一边的文件柜,在架子上翻找了一阵,才拿着一份文件走到崇祯面前翻开念道:“…以上这些部族的代表都认可了,我们对他们提出的各项条件,和援助物资的数量… 不过扶桑岛虾夷地日高地区的阿伊努族几位代表表示,他们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同意和大明进行贸易,但是却拒绝割让沿海地区给予我们,以作为大明商人和渔船在当地的停靠补给港。 他们认为,扶桑岛是神灵赐予阿伊努人的土地。除了被日本松前藩占据了的土地之外,岛上剩下的土地都是有主之物。虽然有些部族和他们不合,但是他们也不能因此就将这些部族的土地出卖给大明。 代表大明和他们进行会谈的东海巡检府几位官员觉得,扶桑岛气候恶劣,冬季温度尤为酷寒,除了本地土著之外,外人只能在夏季在岛上待上几个月。因此强迫对方割地似乎也无什么必要,倒是可以考虑转为季节性的租借方式。” 朱由检右手扶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后问道:“那个相库相郢,也就是张相库,对于这些代表们的说法,他是什么态度?” 王承恩翻了数页后,用手按着文件说道:“这位少首领倒是另有一封陈情书,他说在日高地区的西面有一大片平原,叫做石狩平原。 这一地区虽然冬季严寒,但是夏季的气温还是比较温和的,如果能够像济州岛一样用来放牧牲畜,大约能够养活许多人口了。 石狩平原北、东、西三面都被山地包围,但是南面只有一座高度不大的山林和濒临太平洋的勇拂平原相连。勇拂平原边缘的室兰地被松前藩所霸占,并在此地设置了绘鞆场所。 正因为有松前藩的存在,原本勇拂平原和石狩平原居住的部族都被迫向北方山地地区迁移。因此,他请求大明派人在石狩平原南部建立城市,以阻止松前藩进一步向北面拓展势力范围。 他还说,虽然通往石狩平原的太平洋良港被松前藩占据了,但是石狩平原东面的海湾地区,有一处叫做小樽的河口,同样可以停靠海船,还能通过河流通往石狩平原。 他在陈情书上还反对了那几位阿伊努代表想要保留自己习俗的条件,认为既然已经归顺了大明,那么就应当仿照大明人士的生活习俗,更换服饰,学习汉文,并走出穴居,改为修建房屋居住。” 朱由检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对着吕琦吩咐道:“这个张相库不是在我们的军官学校里学习过吗?找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学员和他接触一下,看看他对大明和自己部族的真正态度是什么。 关于扶桑岛开发的事情,可以先照着这份陈情书去勘察一下当地的地理、植被、矿产、气候,然后再做打算。至于那几个部族代表的反对,先不予理会。扶桑岛上并不止这几个部族,总有愿意和大明合作的对象。 还有,你把东海巡阅府送回来的鲸海地图和部族分布图拿出来给我看看。” 在朱由检的吩咐之下,吕琦找出了地图摊开在了崇祯面前的长案上,王承恩则拿着手中的文件,和崇祯一起对照着这些代表所在部落的位置,让崇祯弄明白这些部落的人口和相互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对大明的态度。 朱由检一边比照着地图,一边拿着一只铅笔在地图空白处加上一些备注。这副鲸海地形图,主要描绘的还是济州岛、琉球以北,扶桑岛、库页岛以西的海域。 在地图上,朝鲜半岛和库页岛的地形最为详细,但是日本列岛和东北大陆的地形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模样来。库页岛和扶桑岛以北的海域则还是一片空白,东西伯利亚最东面的大陆,此刻还没有被探索出来。 而东北大陆沿岸的地形,海参崴以下地区和黑龙江入海口最为详细,但是再往内陆去,则又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区域。 朱由检注视了地图许久,终于伸手在地图上一边标注,一边对王承恩吩咐道:“东海巡阅府下面,原本有两处镇守府,一在海参崴、一在库页岛南部的大泊乡,现在在庙街再设立一个永宁镇守府。 黑龙江入海口以北的大陆,一直到内陆所谓的西海淡水湖为止,这一地区今后称之为东西伯利亚,西海也改称贝加尔湖。 新设立的永宁镇守府任务有三,一是立足于庙街城为中心,控制住黑龙江下游地区和人口,抵挡住后金的进攻;二是以庙街城和北库页岛为基地,将鲸海北部区域,包括整个东西伯利亚最东端的地形勘探出来;三是沿黑龙江而上,探索出通往贝加尔湖的通道,和黑龙江上、中游的地理和人口分布,最终将整个东西伯利亚地区纳入掌握。 不是说,这次还有几位黑龙江中游部族的人前来大明了吗?他们对于大明的态度又是什么?” 王承恩回道:“这几个部族派出的使者,臣倒是派人去和他们分别接触过,不过他们的回答倒是大同小异,表示希望能够和大明进行贸易,但是不愿意参与大明和后金之间的纷争。而且还有人多次向我方的官员探听,如何向我大明购买火药和大炮的事宜。” 朱由检有些惊奇的询问道:“他们想要火药和大炮?” 王承恩还没有回答,站在他对面的吕琦已经抢先回道:“不仅如此,他们之中还有一人,悄悄拿着一件火绳枪,在京师的铁匠铺打听,能不能仿造的问题。” 朱由检一边示意王承恩收起地图,一边对吕琦问道:“什么样的火绳枪?那个拿着火绳枪找人仿造的,是什么人?” 吕琦立刻回道:“那人是来自黑龙江上游的一个部族,臣让人找借口将火绳枪留了下来,还进行了对比射击。臣让人记录了所有对比数据,发现这把火绳枪的威力和我们的轻火绳枪差不多,不过重量却要超过50%左右。臣还将枪支拿了回来,陛下可要过一过目吗?” 朱由检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将火绳枪拿过来。吕琦答应了一声,便退出了上书房,不一会便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走了进来。 朱由检从锦盒内取出了这只火绳枪,掂量了下重量,大约在10多斤左右,枪管内呈圆形,外面则是八棱形,一看便知道是手工打造出来的,所以这人才会跑到铁匠铺去询问。 枪的木把手被磨的油光铮亮了,似乎这支火绳枪已经用了许久,看着枪管末端衔接处粗糙的做工,和皮实的造型,朱由检下意识的想起了毛子货。 他把玩了一阵后,便向吕琦问道:“那人有说过,这枪是哪里来的吗?” 吕琦立刻说道:“臣的人倒是询问过,说是更西面来的皮毛商人,他们称自己是罗斯人。”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枪,心里顿时有些慎重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俄国人已经距离东海岸这么近了。 第108章 追悼会 朱由检看着面前的火绳枪发了一阵呆,便开口向吕琦问道:“那个人对铁匠铺开出的价钱是多少一支?” 吕琦于是回道:“那人开出的价钱是,仿照出相同的火绳枪,愿意付出100张好皮子,或是六十张貂皮。” 朱由检随即抬起头看向吕琦说道:“这个价格太贵了,你让人装作铁匠铺的东家,去和他接触下。问问他,罗斯人卖这支火绳枪给他开价多少。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可以削价10%,另外可以先赠送他一批火器和火药,给他们这个部落试用下。” 吕琦不由有些愕然,他下意识的问道:“赠送?陛下,那些罗斯人使用的火绳枪未必比我们的造的枪好,而且以这些部族的财力,臣以为他们可能购买不了几支,说不定有了赠送的火器,他们就不用买了。” 朱由检心里差不多已经想明白,他不由笑了笑说道:“不会的,只要他们用上了我们的火绳枪,那些罗斯人恐怕就不能用火器和他们交换皮毛了。另外他们需要的生活物资,也可以降低些价格,也要低于罗斯商人能携带货物的成本。 罗斯人如果不能用贸易获取皮毛,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只能使用武力掠夺了。你觉得,这些部族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土,会不会向我们采购更多的火器了呢?” 吕琦终于反应了过来,“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和东面的罗斯人开战?”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开战?几个还没有统一的部族,怎么能够同一个国家开战。罗斯人虽然文明程度不高,但起码也是有一个国家作为后盾的。不过有了我们的武器输入,起码这些部族可以多抵挡一些时间。我可不希望,在大明和后金之间,出现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陕西三藩外迁,韩王和秦王意图谋反,督抚辖区分隔,北直隶分为顺天府、天津市、河北省三块行政区,以上这些政策在推行的过程中,终于开始引发了京城舆论的热议。 事实上,让京城士绅官僚最为关注的,还是三藩外迁一事和韩王、秦王谋反案。前者主要是让他们担心,这些宗室究竟要迁往何处,会不会祸害到自己的家乡。而后者则主要是让他们担忧,在谋反案中附带的一些宗室犯罪案件,会不会破坏大明现在刑律中关于八议的条款,也就是刑不上士大夫的潜规则。 不过最让这些士绅官僚觉得意外的是,不管他们营造了多大的声势,但是这次参与讨论这些政策的高官们,居然一个个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撇清他们和这几项政策出台有无关系,也没有那个官员愿意向他们透露内情。 这些士绅官僚所营造的舆论虽然浩大,但是因为并没有得到中下层百姓的支持,热度一过,他们也不得不歇息了下来。而百姓们不支持他们也是应当的,因为这些宗室对于普通人犯的罪过,简直让人惊骇不已,他们很是担心会落在自己家人的身上。 感同身受的普通百姓们,都极力的支持朝廷对犯罪宗室加以处罚,为那些受害人讨还公道,甚至于连同一时间颁行的其他朝廷政策,也得到了这些百姓的极大支持。 在整个五月里,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成员们,如履薄冰的看着京城士林舆论的不断高涨,就像是一道向着冲击而来的大潮水,可是这道潮水最终却无可奈何的迅速退却了,没有带给他们任何伤害。 黄立极等人固然是松了口气,但是朝中也有不少人对此颇为失望。原本有些人以为,这些士林的非议,起码能够迫使一二名执政致仕,也好换上几个新人,改变一下朝中越来激进的改革导向,不过他们显然失望了。 而在另一边,在士林对朝廷改革政策议论的声音淡去之后,掌握大局的黄立极才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便在六月初接到了几道让他头疼的奏章。 黄立极看过了延绥巡抚、陕西巡抚和崔呈秀、洪承畴等人分别送来的奏章后,立即便起身召集了内阁成员开会。 在内阁会议上,黄立极令姚士恒念了这些奏章给众位同僚听,待到姚士恒念完之后,黄立极才有些疲惫的对同僚们说道:“大家都议一议吧,看看这事应当怎么处理,我也好向陛下汇报。” 内阁大多数成员还处在被这些奏章的内容惊吓到的状态,在他们还在思考这些奏章内容的时候,张瑞图已经双手握拳,重重敲击了下面前的桌面说道:“岂有此理,这洪亨九也未免太目无法纪了。先是招降纳叛,然后又背信弃义的杀戮投降的流民首领,手下的将士还有杀良冒功的行为,一定要重重的惩治他,否则我们怎么向陛下,向天下百姓交代…” 钱谦益、李天经两人也不忍于洪承畴的出尔反尔和大肆杀戮,认为应当给予洪承畴一定的惩戒。看着连续有三人都支持惩戒洪承畴,郭允厚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几位说的也许很有道理,但是我们在京师内安稳的坐着评论,未必能够了解洪亨九下达这样命令时的环境,也许当时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做出判断也不迟啊。” 张瑞图顿时不满的说道:“我们的确是不怎么了解陕西的情况,但是这延绥巡抚和陕西巡抚,难道还不了解当地的状况吗?而且,就算他先招抚后反悔攻击,是迫于无奈。纵容手下的军队屠戮良民,也许也只是御下不严。 但是,他明明已经攻下了澄城,又击溃了流民军,为什么还要立刻将俘虏的首领们斩首示众,而不是等待朝廷的发落呢?” 郭允厚楞了下,才勉强辩解道:“洪亨九不是也在奏章中解释了吗,不是他擅权专断,实在是这些流民首领狡诈多变,且性情反复无常。 今日他们愿意受抚,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并不是真心想要投诚。一旦放虎归山,恐怕这些人还是会成为来日的祸害。陕西一地连年受灾,当地百姓可谓是家无积蓄,一旦再遇到什么灾害发生,地方官府应对不及,这些人只要一煽动,便是陕西乱事再起之时。 我倒是觉得,洪亨九的应对也不算太出格。而且崔都御史不是也说了,当地的士绅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反而认为他做的很好吗?” 张瑞图不由冷笑道:“崔呈秀的话,你也信?” 郭允厚顿时语塞,会议上的气氛看起来有些紧张了。正因为几位老友接连逝去,而精神有些恍惚的徐光启,不想为了这件事让几位同僚继续吵下去,不由开口说道。 “我看继续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这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洪亨九有没有责任,而是要如何对陕西地方上的流民进行安抚的问题。免得他们物伤其类,再闹出事端来。依我说,倒不如将两方的意见一并写下,然后和这些奏章一起交给陛下,听候圣断也就是了。” 会议室内安静了片刻,郭允厚便第一个举手说道:“我赞成徐尚书的意见。”有了他的带头作用,其他人也陆续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黄立极看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方才也举手说道:“那就这么办,姚士恒你把内阁的两个主张都抄写下来,我带去求见陛下。陛下今日似乎一早就出宫了?” 黄立极说着便转向了徐光启问道,徐光启露出了几分悲痛的神情回道:“是,今日是李院士的头七日,陛下说在皇家科学院内召开一次追悼会,以纪念上个月去世的三位院士。这里的事情既然完了,我便和你一起去科学院见陛下,顺便参与纪念三位友人的追悼会去…” 在科学院东北角的一处小教堂前的草坪上,朱由检正念着纪念李之藻、金尼阁、邓玉函三人的悼文。五月的中下旬,科学院和耶稣会连续失去了三位重要的人物。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固然是伤心不已,而崇祯的心里也一样不好受。 李之藻父子是帮助徐光启打理科学院的主要助手,随着李之藻的去世,连他的儿子也不得不辞官回乡守孝去了,科学院的工作显然是要混乱上一阵了。 而金尼阁作为耶稣会在中国传教士的领导人物,自上京城以来,对于崇祯安排的各项翻译事务,和筹建科学院的工作,都付出了极大的心思,并没有纠缠于传教业务不放,为崇祯提供了不少帮助。 至于邓玉函,在崇祯心里的地位就更重要了。事实上,失去了这位传教士,才是最让崇祯感到痛心的。因为只有这位传教士在医学、自然科学和唯物思想上,能够和他进行毫无顾忌的交流,丝毫没有畏惧于天主教的教义。 “…文明和文明的碰撞,思想和思想的交流,就是海纳百川,山聚微尘的一个过程。中华文明之所以数千年而屹立不倒,便是因为我们从未故步自封,汉入西域,唐临北海,宋越重洋,取周边各国之文化融入到我中华文明之内。 现在有金尼阁先生、邓玉函先生等,诸位先生不远万里而来,冲过了大洋上的重重危险,抵达了世界的这一头。他们为我们带来了这个世界另一头的知识、文化和思想,开启了我们的眼界。也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非独有我中华文明之存在,在万里之外尚有另一种文明之存在。 我们应当记住两位先生对于我国所作出的这种贡献,我们同样也应当牢记,我们在这个世界并非独一无二。我们需要时时睁开眼睛望向远方,去踏足我们从未去过的地方,去了解我们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去欣赏有别于我们的文明。 唯有如此,中华文明才能从伟大走向更伟大,我们才能永远屹立于世界之最顶端…” 第109章 耶稣会的分裂 当中国皇帝在教堂前发表悼念三位科学院院士的悼文时,站在前排耶稣会修士中的龙华民,却听的有些心不在焉。 一头银白色头发的龙华民,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健朗,但是他的年纪比金尼阁还要大上一些,他是和利玛窦同期来华的传教士。在利玛窦去世之后,他便按照利玛窦的遗书接任了中国传教团的监督。 事实上在中国耶稣会传教士中,他才是耶稣会中国区会长,但是因为他反对教徒参加祀孔祭祖,认为这有违教规,因此和传教地的士大夫们发生了冲突,最终激起了中国士大夫们的愤怒,酿成了南京教案。 虽然在徐光启等中国教徒的斡旋下,南京教案终于被平息了下去,但是龙华民也不得不将自己的监督一职,让给了支持利玛窦改良天主教仪式的金尼阁。而和中国士大夫们关系较为良好的金尼阁,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得到了新登基的中国皇帝的信任,为耶稣会打开了在中国合法活动的局面。 看起来耶稣会在中国的局面欣欣向荣,他身边的这些耶稣会弟兄们,也对皇帝能够亲自为三位教徒致悼而兴奋莫名,但是龙华民的心里却一直高兴不起来。 因为在龙华民看来,他们虽然带来了西方的书籍,但是耶稣会带来这些书籍的目的,并不是如同皇帝所说的,是为了和中国进行文化交流。他们是希望向这些瞧不起蛮夷的中国人证明,他们同样来自于一个伟大的文明世界,从而为天主教的传教事业提供帮助。 但是现在事情却倒了个,他们用以打开中国大门的敲门砖被中国皇帝视为珍宝,而他们视为珍宝的传教事业,却被这位中国皇帝视若平常,这显然有违耶稣会的本意了。 龙华民的目光从前方念着悼文的皇帝身上移开,开始打量着身边同僚。站在最靠近皇帝位置的耶稣会修士,是还不到40岁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在崇祯的坚持之下,这位年轻的传教士成为了现在的中国传教团监督。 看着汤若望一脸激动的望着前方的皇帝陛下,龙华民忽然觉得让这位年轻的修士接任中国传教团监督的职务,实在是有些冒险。 对于现在的这位中国皇帝陛下,龙华民觉得他和崇祯其实倒是有着不小的共同语言。比如,他们都认为妇女和男子拥有同等的权力;不管人的出身如何,但是在上帝面前依旧是人人平等的。当然崇祯所认为的上帝,并非专指天主教的天主,而更接近于中国的天道。 不过虽然他们之间有着这么多共识,但是一谈到传教事务,就出现了极大的隔阂。崇祯虽然欣赏他在传教中提倡的平等和互助理念,也赞扬了他在传教中谨守教规的行为,但是却始终难以接受,他想要以教廷规定的礼仪在中国传教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北京呆了没几天就被赶去了济州岛传教,直到金尼阁身体不行了,才被召回了北京来。不过在他去济州岛传教的这一年中,京城耶稣会修士们的思想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阳玛诺、郭居静、汤若望等人都倒向了主张中国式变革的宗教仪式,认为教宗禁约在中国这样的世俗化国家是无法实施的,实施教宗禁约只会让他们此前的努力前功尽弃,失去皇帝陛下对他们的支持。 龙华民在中国耶稣会内孤掌难鸣,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自己对传教方式的坚持。因为他认为,这些弟兄们之所以会转而支持利玛窦的主张,完全是因为中国皇帝陛下给予他们的生活方式过于舒适了,以至于让这些耶稣会的修士们忘记了,传教事业才是他们不远万里而来中国的唯一使命。 改良后的中国宗教礼仪,让中国的天主教教徒成了一群不伦不类的宗教信徒。龙华民极度怀疑,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中国天主教将会成为另一个东方大陆上的新教,最终脱离了教廷的怀抱。 不过龙华民并没有直接同这些同僚们决裂,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只会发生另一起南京教案。再次转头看向崇祯的他,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他打算先屈服于中国皇帝的要求,另外则需要将这里的一切报告给教廷,只有得到教宗的支持,他才能说服这些同僚回到传教方式的正道上来。 黄立极和徐光启的马车在皇城北面的皇家科学院门前停了下来,两人走出马车之后,便有认识徐光启的守门小吏迎了上来。 徐光启和这位小吏交谈了几句,便招呼一边还在打量科学院门面的黄立极和自己一起进门去。黄立极虽然也来过几次科学院,但是每次都是匆匆来去,倒还是第一次这么悠闲的跟着徐光启抄着院内的小路,走过了大半个科学院。 跟在徐光启身后的他,倒是第一次发现,除了刚进门的一段路,还是他比较熟悉的中式建筑和园林风格。但是快到东北角的时候,眼前的景物就出现了有趣的变化。从贴近自然的营建样式,变成了对称的几何样式。 虽然黄立极并不能欣赏这种奇怪的营建风格,但是他倒也承认,这样的对称布局还是有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 两人穿过了一条两边树木被修剪成圆锥形树冠的方砖小道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很是宽敞的长方形草坪。黄立极张眼望去,便看到此刻的草坪上站着约数百人,他很快便找到了正在众人面前演讲的崇祯。 在阳光的照射下,站在一个低矮的木制台阶上讲话的崇祯,身体周边好似被镶嵌上了一条金色的光芒。走在前面的徐光启突然感觉到后面有些异样,不由转头诧异的问道:“我范兄何故停留啊?” 被惊醒了过来的黄立极,顿时对着徐光启笑着说道:“从这里看去,才发觉陛下还真是年轻啊。” 徐光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崇祯,不由自主的点头附和道:“是啊,陛下还真是年轻,可惜我们却已经老了,真希望能看到大明今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黄立极笑了笑说道:“我想,会变得和陛下一样年轻吧。走吧,陛下的讲话似乎也已经结束了呢,正好让我们去和他汇报下陕西的事务。” 今天的阳光显然有些热烈,当朱由检从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开始隐隐出现了汗珠。不过虽然有些汗流浃背的感觉,但是他的心情倒是相当不错。 因为和科学院刚刚成立时只有耶稣会修士撑场面相比,今日的科学院成员显然有了极大的增长。除了四、五十名耶稣会的传教士之外,在他们后面还站着3、400名新加入科学院的中国研究员。 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大明人终究会取代那些欧洲传教士,成为科学院的主导力量。在崇祯看来,颇有辛勤耕耘的农夫,看着自己的庄稼不断成长的喜悦。 不过没等他保持这样的心情多久,便看到了远远向他走来的黄立极和徐光启两人,他对着身边的汤若望和管理科学院的官吏吩咐了几句,便让吕琦将两位内阁大臣引入了身后的小教堂内进行交谈。 朱由检和两位大臣坐在了教堂内的长椅上进行了交谈,从两人口中了解了,关于洪承畴剿灭陕西流民军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其实朱由检要比内阁知道的更早一些。毕竟在洪承畴身边,就有他派出的锦衣卫。听完了黄立极转述的,陕西几位巡抚的奏章之后,朱由检倒是很平静的问道:“所以,内阁对于这件事,究竟是什么看法?” 黄立极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光启,方才对着崇祯回道:“内阁现在有两种意见,一是主张处分洪亨九,惩罚杀良冒功的贺人龙、艾万年两名将领。另一方则认为,这些流民军首领反复无常,光凭招抚恐怕难以消除他们的反叛之心。 而且,若是一遇到乱民起事,就招抚这些乱民首领,地方上被祸害的士绅百姓未必心服,对于那些奸滑之辈,也缺乏震慑力。若是让天下人以为,只要起兵叛乱就能从朝廷手中获得好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看了看一边的徐光启,不由问道:“徐先生,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 徐光启思考了片刻,才回道:“陛下,臣以为,违背军律的将士必须要得到惩罚。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平定了陕西民乱,也是有功之臣,朝廷不可太伤将士之心。” 朱由检又转向黄立极问道:“黄先生也是这么看吗?” 黄立极楞了楞,收回了快到嘴边的话语,改口说道:“臣的意见和徐尚书一样,小惩大诫即可,闹得沸沸扬扬的,对朝廷的名声也不太好。”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两位先生说的不错,和朕想的也差不多。朕看不如这样,这军队军纪的整顿,还是交给总参谋部去处置,这样动静会小一些,也免得地方军将挟兵自重。 至于这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延绥巡抚之间的问题,还是交给崔呈秀去调解,内阁挑选一位御史前去旁听调解过程,也好让我们及时了解陕西的情况…” 第110章 总参谋部的新变化 虽然和黄立极、徐光启谈论陕西事务时,朱由检摆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也让这两位内阁大臣们接受了,他提出的看似和稀泥的主张。但朱由检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乐观,会谈后他让人先送走了黄立极,自己则留下和科学院的院士、研究员们交谈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了科学院。 乘坐马车返回皇城的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去后宫,而是去了总参部所在的武英殿。得到皇帝驾临的消息之后,孙承宗便带着总参谋部的成员们走出了殿门前来迎接崇祯。 朱由检走上月台后,对着向自己屈身行礼的官员们挥了挥手说道:“不必多礼了,都进去说话吧。朕今日过来,就是想知道昨日朕命人送来的文件,总参谋部讨论出结果来了吗?” 孙承宗直起了身子,看着崇祯说道:“臣等到是讨论过了,但是现在尚没有得出结果,陛下不如先入殿再说?” 看着孙承宗侧身作出邀请的姿势,朱由检转着眼珠想了想,便沉默的向着武英殿内的会议室走去了。在会议室内坐下不久,朱由检便再次向孙承宗等人说道:“这样,就从孙先生的下手开始,每个人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好了…” 孙承宗看了会议桌周边的下属一眼,便点头赞同道:“这样也好,就从伯雅开始吧。”孙承宗说着便转头看向了自己右手边的孙传庭,以眼神示意他起身发表意见。自从孙传庭进入总参谋部后,因为他的进士身份,加上个人的才能,很快便取代了外放的袁崇焕,跃居于茅元仪之上了。 而出身于山西代州的他,在爆发了晋商通敌案之后,山西本地官吏的纷纷落马,也使得他成了不少山西士绅支持的对象,这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孙传庭,在京中倒是渐渐声名大噪了起来。 面白而短须的孙传庭,看起来就如一寻常的文士,得到了孙承宗的指示后,他便起身不疾不徐的向崇祯说道:“洪巡抚带领贺人龙、艾万年两军不足万人,独力剿灭了陕西高迎祥、紫金梁等多股土贼合并的数万大军,为陕西地方解去了大乱的危机,从这个结果来看,他们的确是有功之臣。 虽然,在平乱过程中,洪巡抚处置有不当之处,军中的将士也有违背军纪的行为,给朝廷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是现在如果我们要对洪巡抚和军中将士进行处罚的话,不仅会坐实了官军滥杀无辜的传闻,也许还会引起立功将士的不满,刚刚安定下去的陕西局势,也许又会出现反复。 臣以为,是不是对贺人龙、艾万年两将加以惩罚申斥,放过下面的将士,将这件事进行冷处理为好…” 接下去的几位参谋,也都认同了孙传庭的主张,唯有卢象升站起来之后,却慨然反对道:“如果放着杀戮平民的将士不管,这是置朝廷纲纪于何物?我们今日因为担忧贺人龙、艾万年两军会仗着武力反对朝廷律令,因而不做处罚。 那么他日再有军中将士犯错,我们究竟是管还是不管?若是不管的话,武人挟兵自重,岂不是要蔚然成风?武唐藩镇之祸,将始于今日…” 朱由检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总参谋部为什么不能做出一个统一的决定出来了。在从前,虽然他抽调了不少军校毕业生加入总参谋部,但是这些毕业生在孙承宗、茅元仪等老师的面前,就算有意见也不会太过坚持。 但是孙传庭和卢象升却不同,基于文官出身的习惯,他们很自然的把自己放在了和孙承宗平等的地位上,对于参谋部的其他人员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因此可以很自然的坚持自己的主张。 被崇祯授予了元帅职衔的孙承宗,虽然一如既往的获得了崇祯的信任,但是作为一名士大夫,他还是很明白权力的界限在什么地方的。他现在的地位实在太高,若是还要再独揽总参谋部的大权,朝野上下不安的文官们,恐怕就要把他当成最大的靶子来打了。 因此,在被授予元帅之后,孙承宗对于总参谋部的具体事务就很少再进行干涉,倒是差不多成了皇帝的传话筒。 在这样的局势下,刚刚加入总参谋部不久的孙传庭和卢象升,很快就同茅元仪分庭抗礼了起来。茅元仪在武官面前倒是毫无畏惧的心理,但是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前,他总是下意识的想要退让三分。在袁崇焕面前他是这样,在孙传庭和卢象升面前,他也依然如此。 一场总参谋部的临时会议,倒是让崇祯很清楚的看到了总参谋部内在的权力支配派系。对于茅元仪在会上表现出来的无主见,让朱由检在心里也是大为摇头。他不由对茅元仪下了个定论,此人做一做行政事务,编写规范条文还不错,让他独当一面,大概还不及袁崇焕。虽然袁崇焕行事过于独断专行,但是对军事行动来说,最坏的决定也好过没有决定。 茅元仪领兵,一旦失败必然不可收拾,而袁崇焕大概还能把败军带回来一部分,两人的差别大抵就是如此了。 至于孙传庭和卢象升两人,前者虽然能够顾全大局,但是套用一句后世比较流行的话语进行评论,那就是他身上具有一种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所以看到陕西平叛的报告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维持当地稳定的局势,即便这种稳定已经损害到了总参谋部制定军纪的原则性。 至于卢象升,则是太过于刚正,对于违反军纪的贺人龙、艾万年两军将士,丝毫不考虑任何特殊情况,一心想要严明朝廷的法纪。 了解了总参谋部成员们的态度后,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一边的孙承宗说道:“孙先生,朕看孙、卢两位参谋说的主张,都有一定道理。不如这样,朕也说说自己的意见,然后你们再讨论一下,争取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我们总不能让陕西平乱将士陷入不安,到时陕西的局势就更难收拾了。” 孙承宗对着皇帝点了点头说道:“还请陛下训下,臣等都聆听陛下的想法,也好让讨论有个方向。” 朱由检这才转头,扫视了一眼会议桌前就坐的参谋们,方才缓缓说道:“朕觉得,卢卿说的还是对的。大家都想一想,朝廷为什么是朝廷,就是因为朝廷掌握了执政之权,没有执政之权,就不会有所谓的朝廷。 执政之权,就是政权。什么是政权,就是镇压之权。朝廷如果没有镇压不服王令的地方之权,又凭什么可以号令天下,施政于四方?朝廷依靠什么来镇压四方,不就是依靠于军队吗?如果朝廷制定的军纪约束不了军队,那么我们还怎么依靠这只军队去镇压反对朝廷的地方势力?那不就是藩镇重现吗? 所以,军队是国家最重要的柱石,没有军队的朝廷,就不能称之为朝廷。因此,此次陕西、山西的地方军队违背军纪的行为,必须要得到惩戒,否则就不足以彰显朝廷现在对军队还是有控制能力的,这比区区一两只地方军队的反叛更具危险性。” 听到崇祯这么说,卢象升紧绷的脸顿时放松了下来,虽然他极力坚持自己的主张,但是在参谋部内支持他的人却不多,如今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他自然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可以为无辜被杀的平民讨还公道。 不过就在孙传庭按捺不住,想要对崇祯说点什么的时候,朱由检却又改变了口风说道:“…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地方军队不守军纪,并不是从朕登基开始的,而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边军也好、卫所军也好,这些军队的腐化,都是先从军官克扣军士口粮和饷银开始,上行下效之下,这才有了军队出征时的难以约束。 所以,我们也不能不顾前因后果,就这么打着约束军纪的口号,惩罚一批犯了军纪的将士,就算了事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压制矛盾的做法。只要将士们无法得到应有的供给和军饷,被压制下去的矛盾必然会爆发出来,甚至会比今日更为猛烈。 朕以为,我们应当把这场平乱战事分成两个部分,作战期间和战后期间。在作战期间犯下的错误,也许只是将士们见血之后的一时冲动,因此应当以教育为主,惩罚为辅助。 但是对于战斗结束之后出现的违反军纪现象,就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而在军纪之中,朕以为有两条应当作为铁律,任何人不得触犯,犯者必死。第一就是杀戮平民冒功;第二是奸淫妇人。 洪亨九在这场战事中的责任,由内阁派员去处置。但是贺人龙、艾万年两军在这场战事中违反的军纪,必须由总参谋部派员下去整顿。贺人龙、艾万年两人在军纪整顿完成之后,便让他们上京城学习一段时间。 当然,有惩罚也要有奖励。怎么说这两只军队都替朝廷平息了陕西的民变,因此总参谋部派员下去,也要计功授勋。这笔款项,朕会让人准备好,到时通过山西银行进行发放…” 崇祯的主张虽然偏向了卢象升一些,但是并没有完全否定另一方,因此参谋们大多数都点头支持了皇帝的意见。 孙承宗思考了一会,便向崇祯小声说道:“陛下既然认为有整顿两军,严肃军纪的必要。那么臣建议,不如将这两只军队顺势整编为新军一部,让左良玉所部前出编练两军,以防止整顿两军军纪时,有人闹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有备无患总是好事,就按照先生的意见去做。不过先生以为,谁去整肃这两只军队为好?” 孙承宗在茅元仪、孙传庭、卢象升三人身上打量了许久,转头向着崇祯说道:“还是伯雅去比较合适,他本是山西人,容易和两军将士进行沟通。且伯雅性格宽厚,行事较有分寸。” 朱由检也打量了孙传庭一眼,良久之后方点头说道:“也好…” 第111章 广南国的使者 从武英殿返回乾清宫后,朱由检对于陕西的事务还是有些不安,于是他回到上书房不久,便吩咐吕琦给还在大同监军的骆养性发布命令,命令他先一步赶往澄城,监视当地官军和投降流民的举动,补充了这个命令之后,朱由检才觉得自己安心了些。 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沉思了许久,朱由检方才再次抬头对着一边的王承恩吩咐道:“替朕传召下韩一良,朕想要和他谈谈。另外,给朕安排一下,今晚朕要在四夷馆宴请东海巡阅府在京官吏及下属各部首领,并让朝鲜使节出来作陪…” 从扬州返回京城已经超过了一周时间,由于京城舆论大多聚焦在陕西的事务上,两淮盐引案的结案,在京城根本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这使得韩一良刚刚回京时的患得患失心情,开始慢慢的沉稳了下来。 如果说,一年多前他向皇帝上书谈论大明官场腐败一事,还只是一逞口舌之快,其实他心里并没有想过,要由自己来改变大明官场的习气。他只是把这希望寄托在了皇帝身上,想让这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去改变大明官场的恶习而已。 韩一良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现实,也没有勇气去对抗大明庞大的官僚体系。但是他又愤懑于官场中腐败黑暗的行为,因此才鼓起勇气对皇帝上了那封奏章。 在后世,像他这样的人,往往会被称之为愤青。如果当时崇祯看了他的奏章,便要求他作出解决官场腐败的方案来,也许他就要露怯而不知所措了。 不过崇祯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设立了廉政公署这么一个衙门,然而让他担任了这个衙门的主官。如果说一年前的韩一良只能面对腐败的官场发表几句不满的言论,那么在他独立的处置了两淮盐引案之后,韩一良终于认识到,他对于官场的腐败现象,再也不是处于无能为力的处境了。 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之后,带着初步品尝到两淮盐引案胜果,而感到跃跃欲试心情的韩一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从皇帝那里得到新的任务,来证明廉政公署存在的价值了。 带着这种兴奋心情的韩一良踏入了乾清宫上书房,看着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的少年,他立刻恭敬的跪拜了下去,向崇祯行礼问安。 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文件,让人给韩一良看座,然后听他汇报了一阵,关于两淮盐引案的资料。对于两淮盐引案了解的差不多之后,朱由检突然对着他问道:“通过这件案子,你可从中得到了些什么经验教训吗?” 对于皇帝突然抛出的问题,韩一良只是稍稍楞了片刻,便有些惶恐的回道:“臣从中受益匪浅,如果没有陛下的高瞻远瞩,精心布置,此案就不能如此干净利落的了结…” 不待韩一良恭维的话语说完,朱由检已经挥手打断了他说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个,朕想要让你知道的是,没有组织的帮助,光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莽撞,是无法改变大明官场的风气的。张江陵、海刚峰没能做到的事,朕和你也一样做不到。 只有建立起一个专门应对纠正官场腐败的组织,把想要改变官场风气的人员吸纳入组织,然后以组织作为后盾,我们才能对抗那些腐败官吏组成的贪腐集团。朕以为,你经过了两淮盐引案的审讯之后,是应当能够明白这个道理的。” 对于崇祯的话语,韩一良只能无言以对,不过皇帝的话语倒也是点醒了,他在这件案子中原本有些模糊的感受。 朱由检停顿了一会,看着韩一良一头大汗的保持着沉默,不由笑着转头向王承恩吩咐道:“去给韩署长取一碗酸梅汤来,看这天气把他热的。” 韩一良赶紧起身道谢,朱由检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开口说道:“今日找你过来,除了想要和你聊一聊两淮盐引案之外,其实朕还想吩咐你做一件事。” 韩一良赶紧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的看着崇祯说道:“请陛下指示,臣一定会仔细的记下的。” 朱由检思考了下,方才组织着语言说道:“两淮盐引案也算是正式结案了,那些江南士绅现在也无力再翻这个案子了。这件案子的顺利结案,总算是打响了廉政公署的名号,让天下人知道,廉政公署并不是一个用来装点门面的衙门。 但是,想要让天下的贪官敬畏廉政公署,光凭这么一件案子是不足够的。所以朕打算交给廉政公署办第二件案子,朕希望,你们能够将这件案子办的和两淮盐引案一样好。” 韩一良欠了欠身子问道:“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停顿了下便说道:“你回京城这些天,也应当知道朝廷正打算推行的配给制了。实施配给制的过程中,不管是向乡村征购粮食、棉花也好;还是对北方各地城市人员分配票据,以出售平价的粮、布等生活物资。 官府底层的小吏和地方上的乡绅,都会成为实施配给制程序中一个绕不过去的环节。如果我们只管推动配给制的实施,却不去监督整个的实施过程。那么配给制的实施,将会成为这些小吏和乡绅盘剥小民最好的工具。 到时候就会变成,民怨归于朝廷,而利益归于乡绅和小吏的局面出现。朝廷推动配给制的目的,是为了保证能够让多数人受益,而不是让地方官吏和乡绅勾结,从而获得盘剥小民的新办法。 所以,朕要求廉政公署要准备监督配给制度的实施,并监管地方官吏和乡绅在其中的作为。为了保证配给制的顺利实施,朕会给廉政公署单独的办案权,不必再通过刑部审核,若是办案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向朕报告…” 在崇祯和朝中大臣们忙于应对陕西事务的时候,广南国主阮福源终于接受了军师陶维慈的建议,派了自己的儿子阮福澜和谋士阮有镒前往会安,在明国使者的安排下,和所谓的海盗们议和去了。 为了获得葡萄牙人先进的火炮,阮福源准许葡萄牙商人建立了一个商业港口费福港,经过了十多年的发展之后,中国人、日本人、欧洲人和东南亚人都被吸引到费福港进行贸易,使得这里成为了广南最为重要的贸易城市会安。 会安城夹河而建,东面是老城,西面则是新城区。由于葡萄牙人把这里当做了自己在广南国的据点,因此会安城的城墙在广南国仅次于顺化,还装备了不少大炮。不过这些完备的防御力量在海盗攻城时,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从澳门而来的葡萄牙使者带来了澳门市议会的命令,和这位使者一起到来的日本和葡萄牙士兵组成的卫队,又在第一时间控制了面对港口的炮台。这使得这座港口的防御力量还没有发挥作用,海盗们的士兵已经登陆港口了。 被分成五个街区的会安城,只有两个街区居住着越南市民,另外三个街区分别是欧洲人、中国人和日本人单独居住的街区。当葡萄牙商人放下武器,表示愿意接受澳门市议会命令之后,欧洲人居住的街区就宣布投降了。 而中国商人居住的街区原本是想要支援两个抵抗的越南街区的,但是当这些看起来像是海盗的团伙中冒出了穿戴官服的明国将领后,中国街区便不得不放下了武器。而至于日本人居住的街区,虽然他们拒绝了海盗们的招抚,试图继续援助那些抵抗的越南人,但是在遭遇了海盗们挪用城头大炮的攻击后,这些日本人为了自己的家人安全还是放下了武器。 当阮福澜、阮有镒坐着滑竿跟着中国使者进入会安城的时候,他们离开便发现,除了城内少了许多越南人之外,整个城市内部的秩序还算不错,街道上还有不少人开门做着买卖,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被海盗占据了的城市。 看着会安城内的景象,阮有镒就更相信,占据了会安城的并不是什么海盗,而是明国的官军了,否则城内的商人是不会这么安心做生意的。 虽然阮有镒赞成了军师陶维慈的判断,但是他心里依然充满了对于陶维慈的不满。在这种情况未明的状况下,将他和阮福澜送入会安谈判,无疑就是在拿两人的性命在冒险。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完成仁国公交代的任务,并把身边那位国公世子安全的带回去了。老实说,阮有镒觉得这次明国军队进攻广南,对他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因为攻打西贡,完全是阮福源三子的主张,这位三公子一心想要扳倒自己的大哥,登上世子的位置,因此才想出攻打西贡捞取军功的法子。而仁国公阮福源对于真腊国的土地谋划日久,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儿阮氏玉嫁给了真腊国王吉·哲塔二世。 正当真腊国内内乱将起的时候,中国海盗刘香却横插一脚,在广南国经营了许久的普利安哥地区建立了西贡城。这不仅破坏了阮福源的如意算盘,还挡住了广南向南方开疆拓土的计划。 因此在三公子的极力劝说下,心有不甘的阮福源还是冒险攻打了刘香,夺下了西贡。阮福源原本以为,明国就算再恼火,也起码会遵守天朝上国的礼仪,先派出一个使者前来质问,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对广南用兵。 他完全可以先和明国扯皮扯上一段时间,要是能够混过去最好,混不过去了,再退兵也不迟。就算把西贡城还回去,也要占下城外的土地。但是谁也没料到,一贯把礼仪看的比天还大的明国,居然会这么不讲究的装扮成海盗进攻广南。 这下子阮福源和广南的官吏就傻眼了,明国官军越海进攻广南,他们还可以派出使者向明国皇帝讨饶。但是对于装扮成海盗的明国官军,他们就无计可施了。因为是海盗,所以这些官军根本不讲两国交战的礼仪,而他们也无法向明国朝廷哭诉。 只要稍稍有些见识的官员就能看得出,没有了葡萄牙人在海上的帮助,广南漫长的海岸线就是一个到处都是破绽的软肋。在北朝郑氏还在对广南虎视眈眈的当口,明国官军再闹上半年,广南不是被明国灭,就是要向北朝投降了。 想到这里,阮有镒心情就越发沉重了起来,此次和海盗们的谈判,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轻轻摇晃的滑竿突然停止了,阮有镒抬头一看,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地方。这是一座中国人修建的祠堂,因为地方宽广,现在倒是成了海盗首领们居住办公的地方。 第112章 海盗们的要求 阮有镒和阮福澜走下了滑梯,正想上前同几位站在祠堂门口迎接他们的,貌似海盗首领模样的人寒暄一下时,却见这几位穿着明朝衣冠的首领,直接上前簇拥着前方的明国使者走进了祠堂,根本没有理会两人。 阮有镒和阮福澜互相对视了一眼,阮福澜首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对同伴说道:“咱们也进去吧,看这些人对待刘天使如此热情,起码咱们这次前来协商,性命上总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阮有镒对着阮福澜笑了笑,便扯着他走进了祠堂,并小心的暗示他不要多话,避免给这些海盗找茬。 两人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并绕过了一道青砖砌成的照壁后,便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明亮天井。一道爬满了青苔的水沟,极端正的将天井分隔了出来。 阮有镒的目光越过了天井,便看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厅上左右摆放着两排椅子,明国的使者已经坐在了上首,而那些首领则坐在左侧的椅子上,空出来的右侧椅子显然是给他们留着的。 在一名仆役的带领下,他们果然被带到了厅上右侧的空位上。两人刚刚坐下,还在和海盗首领们交谈的明国使者终于停止了谈话。 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便对着双方介绍到:“我左手这两位便是广南国主派出的使者,一位是世子阮福澜,另一位是副使阮有镒。我右手这边是,海商杨天生、刘香和施公明。 既然大家现在都已经坐在这里了,那我也说一下前因后果,这件事的起因呢,是因为广南国派兵先攻击了刘香建立的西贡城,所以刘船东才纠集了朋友过来讨个公道。 我身为大明使者,原本并不应当插手你们之间的纠纷,但是看在广南国主真诚的恳求下,顾惜到海外藩国子民能不能安居乐业,我才冒着被朝廷责罚的风险,为你们促成了今日这场会谈。 因此,在你们开始协商之前,我要先向双方表明一下,我代表大明对于这场会谈的立场。 首先,虽然我个人是希望你们两家可以罢兵言和,平息兵戈的。但是,我并没有得到朝廷和陛下的授权,为双方调解你们的冲突。因此在这场会谈中,我只代表大明做一个见证,至于你们要谈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加以干涉。 其次,虽然我不会干涉双方在会谈中协商出什么条款,但一旦你们双方得出了结果,我代表大明见证协议的达成,必然是要保证协议的内容得以落实的。 如果你们先达成了协议,事后又有人单方面撕毁了协议,我都会将之视为,这是对我大明权威进行挑衅的举动。大明不排除采用一切手段,来确保双方已经达成的协议实施。 最后,我的时间有限。根据我和广南国主的约定,3日后我会前往西贡看望被俘的大明百姓,因此你们如果在三日内不能达成协议,那么我将会认为这场会谈失败,不再为你们见证双方的协议。好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入协商的环节了。” 刘大使说完之后,便取过了一边方桌上的茶盏,慢慢的品起茶来了。在他左手的两位广南国使者和他右手边的三位海商,顿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过这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坐在刘大使右手第一位的刘香,还是心急的打破了寂静说道:“刘天使的话我们认了。不过老子是苦主,我看不如就让老子先说说罢兵的条件,你们如果接受,我们便一双两好,握手言和。如果不接受,那就一拍两散,大家都回去领着儿郎继续打下去好了。” 虽说广南国只是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还是海外藩国内部的割据势力,不能同中原的世家大族相比。但阮氏到底也算是越南的名门,作为世子的阮福澜自小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在他面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刘香这样粗鲁不文的海盗头子。看着刘香一双眼睛瞪着自己,一口一个老子的说话方式,阮福澜心里下意识的便冒出了火气。 坐在他身边的阮有镒看着他的神情不对,赶紧出声对刘香说道:“既然刘船东想要先说说自己的要求,我们自然是愿意洗耳恭听的,请说。” 刘香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眼,便气势汹汹的说道:“我向真腊国租借了一块地方,好端端的修建了西贡城,并没有占了你们广南国一丝一毫土地。 但是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将了过来,抢走了我的西贡城不说,还抓住了我从大明运来的好多百姓,杀戮了我不少部下,烧毁了我不少船只。 其他的先不说,这西贡城、大明百姓和我的部下、船只财物,你们都要统统归还于我。” 阮有镒看了一眼边上默不作声的世子,便摇着头轻松的回道:“这普利安哥可不是完全归属于真腊的土地,我国六公主嫁给了真腊国前代国王吉·哲塔二世,这普利安哥乃是吉·哲塔二世允诺借给我国安置流民的地方。 吉·哲塔二世去世之后,现在真腊国内尚未推出新王,我实在不知阁下是从谁那里得到了这块土地,可有什么文书作为凭证吗? 且我国百姓在普利安哥开拓日久,阁下却突然占地修城,让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百姓在真腊国内哭告无门,才回来向国主恳求。 我国国主这才出兵攻打了西贡,并非毫无来由之举。不过今日既然有大明使者在场,我国愿意将西贡城和被俘的人员全部交换,并保证双方以同耐河支流为界,从此双方互不侵犯,大家就此罢兵可好?” 阮有镒的话语顿时堵住了刘香的喉咙,让他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下去了。杨天生见状便插嘴说道:“文书什么的,自然是有的。不过当日你们攻打西贡城时,我们的刘船东一时携带未及,大约是被烧毁了。 不过只要真腊国还在,补上一份文书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现在真腊国内群龙无首什么的,你也不必过于操心,很快真腊国就会有新王登基。我相信,这位新的真腊王一定会承认,西贡是属于我们刘船东的。 至于你说贵国六公主从前代真腊王讨的西贡之地,以安置贵国流民什么的,这前代真腊王已经不在了,难道我们还要去阴间对质吗? 这西贡之地,你们就得全部让出来,而不是什么以支流为界…” 杨天生说的唾沫横飞时,阮有镒却不疾不徐的打断了他说道:“好,既然杨船东这么说,那么我国便将西贡之地全部让出,你们也从会安撤走,从此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杨天生顿时也哑住了,阮有镒的两次退让,固然让他们取得了整个西贡地区,但是这也让他们难以提出其他的赔偿条件了。再提要求,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传出去也有损他们的名声。毕竟他们现在可不是海盗,而是从良做官了。 杨天生和刘香正在纠结犹豫的时候,最下手的施公明放下了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盏,对着阮福澜、阮有镒两人轻松的说道:“大家还是打开天窗说亮化吧,除了你们退出西贡地区之外。 你们还要赔偿损坏西贡城的损失费用50万大明元,此次我们出兵的费用100万大明元,因为这场战争死难和受伤人员的抚恤20万大明元,我们占据了会安城之后的维持费用及赎城费50万元,合计220万元。 另外,占城国王已经向我们投诚,广南国的军队和官吏也必须退出占城国。” 不待对面的广南使者发话,刘香便跳起来说道:“不错,就是这些条件,要是谈不妥,那咱们就继续打下去…” 阮福澜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忍不住起身怒斥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你们想要继续打下去,那就打…” 阮有镒起身上前紧紧的拉住了他,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世子息怒,谈判的事还是交给小臣…” 在阮有镒的安抚下,阮福澜终于安静的坐了下去,此后的谈判中,他再未发出一声。 这一日的谈判依旧继续了下去,但是不论阮有镒如何引经据典和口占莲花,都未能改变对面三人的要求。 当晚,阮有镒不得不去求见了明国的使者,开诚布公的向他坦诚道:“天使,下邦不过是海外穷鄙之地,若是按照那三位的主张,就算是将下邦拆零碎了卖出去,恐怕也难凑齐这么大一笔数目啊。 我国国主对于大明一向忠心耿耿,若是我国就此消亡,让北朝郑氏一统大越,那郑氏乃野心勃勃之辈,统一大越之后必然会北望大明之土,到时岂不是替大明竖一大敌? 还请天使援手,帮助鄙邦渡此难关。” 看着阮有镒送来的一匣珍珠,刘大使终于心动的说道:“此事我也是爱莫能助,主持谈判之事的乃是那位施船东,不如我替你约见他,只要你能说服他,此事或有转机…” 自阮有镒出门之后,阮福澜便坐卧不安的在居住的院子内走着,等待着阮有镒带回好消息。虽然今晚月色如水,让人很有安宁的感觉。 但是阮福澜却始终没有让心宁静下来,反而因为几只在身边围绕的蚊子,弄的自己心浮气躁的。 阮福澜足足等到月上中天,才听到院外传来的脚步声,他赶紧提着灯笼站在了院中心,待到阮有镒进门之后,才迫不及待的迎接了上去问道:“如何?” 第113章 欲望 阮有镒简单扼要的向广南世子阮福澜解说了下,他今晚出行所获得的成果。 阮福澜听完之后,顿时变了脸色说道:“这,这算是什么协商?220万大明元赔款减少到200万元,但是我们要从西贡、占城撤出,还要将会安城租借给那个什么商行20年,父亲必然是不会同意这份协议的。” 看着阮福澜惊慌失措的样子,阮有镒反而冷静了下来说道:“不,国主一定会接受这份协议的。国主乃是聪敏之主,他一定会明白,若是不能达成和这些中国人的协议,我们就会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 以我国的国力,光是对付一个北朝已经是岌岌可危了,若是再竖立一个大明这样的强敌,无疑是自寻死路。若是广南国不复存在了,我等也就成了孤魂野鬼,到时这广南的百姓是不是幸福安康,于我等又有什么关系呢?” 沉默了许久,阮福澜的心情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但是他还是犹豫不决的说道:“放弃占城也就算了,但是会安城难道也要让给他们吗?会安城一年的税入不会少于10万两,乃是我广南最大的一笔现银收入,租借给他们20年,岂不是已经超出了他们索要的赔款?” 阮有镒看了看左右,发觉没有其他人在院内旁听之后,才小声的对着阮福澜说道:“那些中国人的意思是,既然我们不能一次性交付赔款,那么每年就要缴纳6%的利息收入。 另外,我还向那位大明海外银行的代表,为世子你另外借了50万大明元的款项。” 阮福澜顿时有些惊讶的说道:“为我借钱?为什么?” 阮有镒看着他毫不惊慌的说道:“国主对陶军师可谓言听计从,但是陶军师和世子你却并不是那么亲近,国主毕竟已经年老体衰,世子也应当为自己稍作准备才好。这国主身边的人,世子还是要花钱打点一二的。” 阮福澜沉思良久,才有些疑虑的问道:“50万大明元,这是将近30多万两白银,这么大笔钱要如何运入顺化?恐怕很难瞒过父亲吧。” 阮有镒马上回道:“我已经和中国人谈妥,约定可以用稻米和人口进行抵扣赔款。每石稻米折合大明元0.52元,每一成年男丁折20石稻米,成年女子折15石稻米… 我们可以将北朝那些不肯投降的俘虏和南方的占婆人交给中国人,这不仅为国内消灭了叛乱的隐患,还能空出占婆人的土地交给我国百姓,正是一举两得之策。 通过和这些中国人进行人口和稻米的交易,大量钱财流入顺化城内,就不会引起国主的猜疑了。” 阮福澜过了许久,才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闪烁的说道:“我方寸已乱,明日的会谈,便一切交给先生处置了…” 翌日上午,会安城港口东面的海面上,一艘形如荷兰夹板船的船只,正围绕着港口东北高地上耸立的炮台进行炮击训练。 这艘名为“明远号”的双层甲板木帆船,虽然比起前往欧洲的“郑和号”要小上一些,但满载时的排水量也达到了587吨,同港口中停泊的中国式帆船相比,俨然是一艘庞然大物,只有那几艘海盗的旗舰可以盖过它。 “明远号”的定员编制是129人,船上还有30门火炮,虽然在靠近海岸线的地方航行,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是和这艘船一同航行过的海盗们,倒是对“明远号”在大洋上灵活的操船速度,和猛烈的炮火威力记忆犹新。 郑芝龙第一眼看到这艘船时,就对自己的兄弟赞叹过,说:“这是一艘好船,荷兰人的夹板船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海盗们承认,“明远号”的确是条好船,但是对于操纵“明远号”的船员和船长却很不以为然。“明远号”的船员们和船长李洪桂,虽然看不起这些打家劫舍的海盗们,但在旅途中也不得不认可了,这些海盗们在海上操纵船只和战斗的能力。 李洪桂在张燮的弟子中,并不算是什么出色人物。他出身贫寒,才智也不出众,但是服侍张燮极为周到,所以才被张燮收做了入室子弟。 对于张燮的北上之行,弟子们刚开始并不看好,毕竟皇帝邀请他上京是去教授航海之术,而不是讲述道德文章。因此出身较好的弟子,最终都选择了留在书院继续读书,依旧走科举正道。 李洪桂自知自己难以中举,因此便和另一位对于科举不感兴趣的富家子弟何昌旗,陪着师父张燮上京了。 李洪桂虽然读四书五经不通,但是对于海上之事倒是颇有天赋,因此他很快就成为了第二艘军舰“明远号”的舰长。 出身贫寒的李洪桂,对于皇帝所给的这个机会自然是非常珍惜的。因此,虽然在航行途中被那些海盗们所嘲笑,他还是极为虚心的向这些海盗中的老手请教,操船和作战经验。 虽然“明远号”上有十多位欧洲水手,但是这些人大多不是正经海军出身,也没有担任过大副以上的职位,对于东亚海面上的气候、洋流也不熟悉。 当李洪桂从这些中国海盗那里汲取经验后,“明远号”在海上的作战能力,也就一日胜过一日了。待到攻下会安城后,“明远号”的操船能力已经差不多赶上普通海盗操纵的船只了,而“明远号”上装备的火炮,更是让这艘船的战斗能力超过了海盗们的主力旗舰。 不过即便是如此,李洪桂也没有放弃对于船员的训练,在海盗们上岸休息的时候,他又抓着自己的船员们开始了进攻港口的训练。 一轮瞄准炮台的虚拟射击完成之后,指挥炮击训练的值日军官李昌和郑香,便跑来上层甲板向他报告道:“老师,炮击的效果很不理想,上层甲板的大炮口径太小,威力不足以摧毁炮台。下层甲板的大炮威力是足够,但是角度不足,根本攻击不到…” 李洪桂皱着眉头看着远处小山上的炮台,不由说道:“看来,想要用舰炮直接攻击摧毁炮台,再进攻港口的战术并不怎么实用。陛下的估计还是有误,我们必须要派人先登岸攻占了炮台,然后才能进攻港口啊。先中止训练,讨论下如何进攻炮台的方案…” 作为“明远号”的舰长和大明海军军官学校的教官,李洪桂带出来的学员自然不会只有船上这20几位实习军官,还有一队海军军校学员,正带着一只小部队守在会安城的城头上,监视着城内和港口的动静。 在李洪桂带着“明远号”在港外海面上操练时,李国瑞和蒋成勇也正带着一班学员,站在面朝港口的城墙上观望着“明远号”的行动。 和船上那班学员相比,站在会安城墙上的这班学员,装束显然要华丽的多。为了避免被人批评,不仅那些从良的海盗没有穿戴大明官军的顶戴,他们这些海军学员们也脱掉了海军学校发放的统一制服。 穿回了民间装束之后,原本看似无分彼此的海军学员们,很快就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阶级。张燮主持校务后,在他严厉的校风整顿下,原本海军军校内的小团体斗争大致是消失了。 但是勋贵将门子弟和平民商人子弟之间的阶级区分,可并没有就此完全抹平。李洪桂究竟不如老师张燮强硬,为了减少双方之间的冲突,他便干脆将双方编成了两队人马,交换船上的值日备战工作。 攻下会安后,更是把两队人分置于岸上和船上,每三日一交换。虽然这些勋贵将门子弟在平民学员面前极力保持自己的身份,但是在严格的海军学校教育下,并没有人在执行军务中有偷奸打滑的作为。爬桅杆,收放软帆,装填弹药,他们也还是能够一一做到的。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状况,不是因为这些勋贵子弟有多自觉,而是在于崇祯严厉的惩戒下,无法完成海军军校教育的子弟,将会失去继承爵位和任何官职的授予。 几位被海军军官学校除名的勋贵子弟,几乎立刻便被家族驱离了京城,被赶到了乡下庄园中去生活了。有阳武侯的前车之鉴,京城勋贵都不愿意冒险去挑战年轻气盛的皇帝的喜好。 而被送入海军军官学校的勋贵子弟,一般也不是什么家中重视的子弟,否则他们就会被送入更有前途的陆军军官学校或是燕京大学、金陵大学。 不想被送去乡下当农夫的勋贵子弟们,只能努力学习不让自己被淘汰掉。而当他们上了船之后,更是明白了一件事,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有一个人的工作出现了纰漏,那么受到影响的便是所有人。 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们也要努力记住老水手的教导,否则在茫茫大海之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单独活下来。在军校中的教育和海上受到的严苛训练,使得这些从前的纨绔子弟,现在倒是显露出来几分军人的模样来了。 不过今日这些站在墙头的勋贵子弟们,显然有些魂不守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带领这些学员的武清侯幼子李国瑞和定西侯族人蒋成勇,两人正一边拿着望远镜看着“明远号”,一边漫不经心的交谈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远处马道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这些勋贵子弟们顿时都扭头望去,很快便看到一名海军学员跑上了城墙,这名学员匆匆跑到李国瑞和蒋成勇面前行了一礼,便气喘吁吁的说道:“出来了,谈判结果出来了。广南国愿意赔偿200万元,分10年还清,年息6%。 广南国从西贡和占城退兵,租借会安城于我20年,每年租金10万元,作为赔款保证金…” 在场的海军学员顿时有人诧异的说道:“他们这就投降了?这还不到两个月呢?当年永乐帝花了十几年也没征服安南啊。” 就在一班学员们还在惊奇于广南人的快速投降时,李国瑞已经快速在心里计算这次出兵的费用了。 大军开拨费用应当不到15万元,作战一个月维持的经费也就8万元上下,两个月不到,一共大概花去了不到30万元。他们这些日子在广南和占城劫掠的财物,也差不多有17、8万。 凭借着学校教授的良好算数,李国瑞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说道:“两个月不到就赚了近180万,这帮海盗也太他妈好赚了,难怪他们都不肯上岸呢。” 在李国瑞的低吼中,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名学员啧啧的说道:“我老子当日喝京营的兵血,一个月能收到数百两,那已经是顶了天的。这堂堂大明的公侯,还不如区区一群海盗头子啊。” “我们这次可也是出了力的,总不能把这些银子都分给那些海盗吧…” 第114章 西安和京城 六月中旬,关于陕西三藩宗室的刑罚案卷终于送到了崔呈秀的面前,崔呈秀打量着面前桌上的两叠文件,不由对着送文件过来的两位幕僚问道:“你们都核对区分好了吗?” 年纪较大的那位幕僚立刻屈身回道:“回东家,我们已经仔细核对了三遍,东家左手边的这堆卷宗是正常判罚;东家右手边的是从轻判罚,并已经缩小了处罚的人员数量。现在只要东家确定过了,就能发往京中刑部进行审批了。” 崔呈秀从两堆文件中随机抽取了几份翻阅了下,便犹豫了下说道:“先放一放,等京中的消息传来,再决定发哪一堆文件…” 他的话语刚落,便听到厅外亲随传来了禀报的声音,崔呈秀召了亲随进来问话,原来是京中有使者抵达了。崔呈秀立刻整理了下衣冠,走下厅堂去迎接那位京中使者去了。半个时辰之后,同京中使者交谈后返回的崔呈秀,便立刻吩咐自己的幕僚将左面那一堆卷宗发往了京城刑部。 而机会在同一时间,驻扎在西安城郊大营的左良玉所部,也收到了总参谋部下发的命令。左良玉被使者告知,孙传庭正在赶赴澄城,要求他带领部队向澄城靠拢,准备接受孙传庭的调派,镇压当地有可能出现的武装叛乱。 当左良玉送使者下去休息,准备召集军中部属做行军前的说明时,却发觉他的副手宣教主任,已经有条不絮的将动员军队的命令分发了下去。看到这个状况,左良玉只能挠了挠头,吩咐一边的参谋们拟定出一个行军计划出来,他自己则打算去军中走一走,也算是拉拢下军心。 不过,在营中巡视了不到一个钟头,左良玉便佯佯然的返回了自己的大帐。他所去巡视的那些连队中,士兵委员会和宣教委员们正在按部就班的鼓动着士兵,为部队出发做好思想上的准备,根本不需要他去激励士兵们出征。 虽说这只军队还是他从辽东带出来的老底子,但是在几番调整交换之后,倒是有一大半的中下级军官换了人。虽然这些士兵和军官还保持着对他的敬畏,但左良玉也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和这些将士们之间,曾经拥有的特殊关系已经被切断了。 在他从前的部队中,虽然有一部分人员仗着辽西将门的关系,对他的命令颇有阴奉阳违的意思。但是起码还有一小半人员,对于他的命令是盲从盲信的,这部分人员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大好使。 但是现在么,虽然整只军队的将士都能服从于他的命令,必须通过宣教系统和参谋系统下发。但是如果他想要绕过宣教系统和参谋系统发布命令,现在看来多数人是不会再听从于他了。这只部队现在是属于总参谋部和皇帝陛下的了,左良玉在心里颇为不痛快的如此想到。 进入了六月之后,大明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便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今年的夏收问题上。在皇帝的督促下,他以内阁的名义往各地派出巡察官员。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官员不是催促各地的税收征收,而是主要调查各地夏收的收获状况。 任务目标的改变,让这次出京的官员把巡察任务视为了苦差。毕竟从前只是下去衙门坐一坐,然后催地方官员完成本年规定的科税。就算有地方官府完不成地方科税,这责任也在地方官员的身上,而出京办差的官员还能收点地方上的孝敬,实在是游山玩水的美差。 但是今次就不同了,调查各地夏收的亩产,和去年的收获还有进行比对,如果没有增产还需要说明原因。这些事情显然不是坐在衙门里就能办成的,如果想要偷懒,这随行的廉政公署人员,又显然不是吃素的。 因此被内阁点名的官员,都是怨声载道的,有点关系的官员都走到了黄立极面前,想要把自己的名字从出京巡察的名单中去除掉。为了保证这次出京巡察的任务能够完成,黄立极只能一个个威胁利诱这些名单上的官员,并将依附于自己的官员摆在了名单最前方,以作为被点名官员的榜样。 黄立极正埋头于公务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抬头望去,便看到王承恩正微笑的站在门口,看到他的注意力被吸引来之后,王承恩才放下了叩门的手,对着黄立极说道:“黄阁老,陛下让杂家请你去隔壁叙话,烦请阁老暂时停一停手边的工作。” 坐在文华殿自己办公房内的崇祯,看着面前地面上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地面上有些灰暗的金砖似乎抹上了一层白色的涂料,阳光中飞舞的灰尘,更是让这些被阳光直射的地砖看起来热气腾腾。盛夏终于到了啊,朱由检一边抹了抹太阳穴上的汗珠,一边在心里念叨着。 当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被挡住之后,朱由检便看到了和王承恩一起走进来的黄立极了。他一边招呼房内伺候的太监给黄立极看茶看座,一边亲切的和黄立极打了招呼。 君臣稍稍寒暄了两句琐事,黄立极就急忙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时召见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臣商议吗?” 朱由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朕找先生过来,的确是有事想要同先生商议。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朕想问问先生,朕打算起复文文起,先生怎么看?” 黄立极沉默了十多秒后,才平静的向崇祯回道:“江南士林称颂文文起刚直清正,前次被陛下所斥,乃是因为有小人蒙蔽,因此民间多有士大夫为之抱不平。 而臣也听闻,文文起返乡之后,并没有因为受到陛下的斥责而闭门悔过,而是三天两头的邀请友人聚会,聚会时还常常写诗作文抒发自己的不得意,怨愤之意溢于言表啊。 陛下此刻起复他,是不是太早了些?还是再等等,磨一磨他的性子为好。” 朱由检思索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文文起毕竟是名门之后,又一向自诩为君子,如此被朕赶了回家,没点怨气也是不可能的。朕起复他,其实也不是真的认为那些士大夫说的对,只不过是形势使然而已。” 黄立极有些纳闷的问道:“形势?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低下头在面前的桌上翻找了一下,便找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黄立极,“先生先看看这份文件。” 黄立极接过了崇祯手中的文件,先看了眼封面上的文字,了解了这是锦衣卫提供的情报,这才翻开了内页。文件的内页并不多,他很快便看完了里面的内容,抬起头来惊讶的说道:“这个,这个温长卿在南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300多新科举人,他一口气斥退47人,将近新中举人数的一成半,复社的成员也全部被革退,这恐怕难以服众吧。” 朱由检也有些无可奈何的回道:“温侍郎这个人啊,其他倒也还好,就是心胸不够宽大。他南下的时候,朕倒是嘱咐过他,复社中人虽有结党营私之嫌,但是加入复社的士人大多是江南之菁华,朝廷总要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比如陈子龙、徐孚远两人,虽然名列复社,但是此前也为朝廷在上海开办的农业研究分院的建立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对于他们总是要网开一面的。而且陈子龙还是徐先生的弟子,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岂能因为陈子龙和他吵了一架,便将他也革除了。 此科江南乡试,虽然复社有人和考官私下沟通,的确有舞弊之事。但如果就这么把复社一网打尽了,恐怕江南士绅大族非同朝廷决裂不可。 朝廷如父母,士绅如子女,子女犯了错误当然要教训。不教训他们,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但是民间父母教育孩子,打一棍子,还要给人揉一揉,免得真把孩子逼成了逆子,那就有违父母教育孩子的本意了。 此次朝廷处置江南科考舞弊案,也大致就是父母教育孩子,这温体仁做了严父,朝廷总要做一做慈母,把这些士绅的心再拉回来,免得他们和朝廷离心离德。 文文起系出名门,在江南士林中有好大的名声。朕起复了他,一来可以平息这两年江南官吏对于朝廷新政的不满;二来也可以借此让他整顿下江南士林的风气。 朕希望这些江南士绅官吏们了解一件事,这江南是大明的江南,但这大明可不是江南士绅官吏的大明。朝廷颁发新政,乃是为了挽救大明的国运,这不是一群腐儒可以肆意批评的。这些士绅在江南各地兴修书院,又资助各地文人结社,他们这是想要对抗朝廷啊。” 了解了崇祯起复文震孟的意图,黄立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不由小心的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启用文文起呢?”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温体仁承办的江南科考案差不多也了结了,朕看不多久,弹劾温体仁的奏章也就要如雪片般飞来了。 朕也不想和这些人打嘴皮官司,咱们就先早做准备就是了。南京科举弊案一出,两名主考官和南京礼部尚书显然都是有责任的。怎么处置他们,内阁可以拿出一个意见来,但是南京礼部尚书恐怕要换一换人了。 我看就让文文起接任南京礼部尚书,让他复核这件舞弊案,给他九个恢复科名的名额,这样他就不会拒绝朝廷的任命了。另外,待他上任之后,便要求他严查南方各省书院的教学内容和教师的资格。今后没有在礼部备案过的书院,都要严令地方官员捣毁,已经就读的学生转到合法的书院中去…” 第115章 葡萄牙人的到来 当萨门托站在座舰“圣。路易号”的船头用望远镜不断搜索着远方的海面,终于看到了那座造型奇特的佛塔式灯塔后,他顿时大为欣喜的对着身后的水手们喊道。 “前面就是中国的天津港,我们这次航行终于到头了,上岸后大家都有三天的假期,都去岸上放松放松吧,没有钱的可以先从塞梅多那里支取半个月的薪水。” “萨门托先生万岁…”楞了片刻的“圣。路易号”船员们,顿时发出了怪叫,鬼哭狼嚎的恭维着萨门托的大方。 萨门托一边命令大副向后面跟随的船只发出信号,一边转身返回了船尾最高一层的船长舱室。他取过了桌上固定笔筒中的蘸水笔,然后在自己的航海日记上写下了,“圣子降临之后一千六百三十年七月九日,船队抵达中国天津港…” 六艘大小不一的欧洲船只出现在天津港外时,顿时引起了天津入海口驻扎的海防营的警觉。在一阵凄厉的喇叭声后,成群的士兵顿时跑进了入海口附近的炮台中,将炮台上的大炮瞄准了这只庞大的船队。 萨门托一边令大副升起崇祯赏赐给自己的旗帜,一边下令船队下锚停船,表现出船队的友善姿态。在他派出了通译乘坐小船上岸联系后,数名中国军官乘坐着小船登上了“圣。路易号”,在确认了萨门托的身份之后,他们终于准许这只葡萄牙船队,在他们派出的引水员指导下,进入海河。 天津造船厂管事、天津镇守太监卢九德听说了这只船队的消息后,便派出了马车将萨门托从港口接到了自己的官邸。 在一座修建的极为精美的园林中,萨门托见到了这位和他有着一面之缘的阉人。看到站在水榭前等候他的卢九德,萨门托极有眼色的快步上前,脱帽向卢九德先行鞠躬行礼,并迅速的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皮囊,送到了这位阉人的手上。 卢九德颇为好奇的解开了皮囊的束绳,发觉里面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石头。萨门托立刻为卢九德解说道:“这些是来自于印度大陆的金刚石和锡兰岛上的红、蓝宝石原矿,大明人对于宝石的喜好风格和我们不同,因此我便特意带了原矿过来,大人可以请匠人打磨成自己喜欢的样式把玩。” 卢九德听完了一边通译的翻译后,顿时笑眯眯的说道:“你也算是有心之人,伊莎贝拉公主现在已经被陛下册封为丽嫔,你既然效忠于公主,我们也不算什么外人。 既然是自己人,原本我不该受你的礼物,不过陛下刚刚得了一对儿女,杂家正想找点新鲜玩意送给大公主和二皇子玩耍,这些亮晶晶的石头,杂家就代两位小殿下笑纳了。 来,来,今日天气这么炎热,咱们还是进去叙话吧。” 卢九德将手中拳头大小的皮囊随意的丢给了一边伺候的小太监,便邀请萨门托和自己进去水榭叙话。 进入了到了水榭的内部,萨门托顿时感到了一阵凉意,他小心的打量了一眼,发现在小厅东西两侧的夹墙内放置了方正的大冰块,而几名仆役站在夹墙边,以极有节奏的动作拉动着大风扇,将冷气吹进了这间临湖的小厅内。 萨门托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印度大陆即便是那位莫卧儿帝国的皇帝沙·贾汗,也未必有眼前这位阉人享受。果然东方最为富庶的土地,始终还是在中国皇帝的治下啊。 萨门托的感叹没有多久,便被卢九德招呼着坐了下来。在徐徐的凉风吹拂下,喝了一碗冰饮子的萨门托,顿时感觉全身上下都舒坦了。 卢九德这才开口向萨门托问道:“你这次从印度过来,究竟带来了那些货物?” 看着卢九德对船队的货物如此兴致勃勃,萨门托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老实的交代道:“根据去年皇帝陛下对我的要求,此次我组织了六艘商船,赶在了果阿的中日贸易船队之前出了海。 其中有三艘船只装满了陛下订购的印度硝石,一艘船装满了青花釉料,一艘船装满了去年收获的棉花,还有一艘船则是从非洲等地收集到的新奇动植物。 有些不适合寒冷地区的植物,我已经在上海港进行了交割,也得到了回执…” 萨门托讲述硝石、釉料、棉花时,卢九德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这些东西太过常见,并不能帮助他返回京城去。 虽然天津造船厂管事、天津镇守太监的名头听起来不错,但是天津毕竟就在天子脚下,而造船厂又是崇祯极为关注的地方,因此卢九德并不敢在此地玩什么幺蛾子。 对于他们这样的太监来说,外放差事主要是求财,守住宫内主要是求权。虽然崇祯登基后极大的改变了宫内的生态,但是宫中多年流传下来的旧习惯,显然不是短期内可以被消灭的。 无非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老实一些,出外地方时嚣张一些。虽然镇守天津也能捞取一些外快,但是卢九德还是更喜欢权力一些。因此他千方百计的想要调回京城去,看到了萨门托船队的到来,他自然就想要看看有什么能打动皇帝的海外新奇之物了。 不过显然萨门托并没有理解卢九德的心意,因此只是按部就班的报出了自己携带的货物。这让卢九德听的有些无趣了起来,直到他听到萨门托谈到自己带来的动物时,卢九德才大感兴趣的问道:“你带来了几匹好马?都是些什么马…” 在卢九德的不断追问下,萨门托便把自己带来了七匹阿拉伯好马,为三公四母等消息告诉了他。 卢九德顿时坐不住了,他拉着萨门托一起赶去了码头,亲眼看到了圈在码头一侧的几匹高大美丽的马匹后,立刻变得欣喜若狂了起来。 看着卢九德激动的样子,萨门托颇为不安,他觉得自己大概要贡献出一对马匹,才能让这位阉人不找自己的麻烦了。 萨门托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卢九德已经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这些马匹可不能胡乱的养在这里,要是折损了一匹,恐怕陛下会震怒的。我看,不如你和我一起带着这些马匹上京城,先进献给陛下为好。” 萨门托颇为意外,他一时没想到如何拒绝卢九德,于是便如同被绑架一样,被卢九德身边的卫兵带上了马车,然后让人带着这七匹阿拉伯马向着京城方向而去了。 阿拉伯马向来以性情和蔼、聪颖及乐意讨好人类而著称,比之蒙古马和河曲马高了大半个头身高的七匹阿拉伯马,虽然在长途海上航行的拘束中显得脾气有些暴躁,但是在驯马人给予的糖果和食物的安抚下,很快便接受了崇祯的靠近抚摸。 正如卢九德所预料的,皇帝对于这些马匹的到来很是开心,但是崇祯并没有将这些马匹当做自家的坐骑,而是吩咐萨门托带来的驯马人先好好在西苑马场照料这几匹马,过一段时间便送到城外的军用马场进行繁育。 为了保证这些马匹能够安全的存活下来,崇祯还向萨门托购买了这名驯马人的自由,并免去了他的奴隶身份。 在欣赏完了这些阿拉伯好马之后,朱由检便带着萨门托前往西苑的一处凉亭谈话去了 ,而想要跟上的卢九德却被崇祯制止道:“护送马匹的任务你做的很好,现在你去内务府汇报下造船厂和天津城的状况,然后早些回天津去,好好给朕看着造船厂,不要出了什么纰漏…” 卢九德低着头连连说是,嗅觉灵敏的他立刻意识到皇帝对他有些恼火,顿时不敢再吐露想要调回京城的想法了。 朱由检带着萨门托在凉亭内坐下之后,便随意的向他问道:“你搜罗这几匹好马想来也下了一番功夫,这些马朕全要了,你且开个价钱来吧。” 萨门托思考了片刻,便笑容满面的说道:“外臣抵达天津时,听说伊莎贝拉公主已经和陛下成婚,仓促之间未能准备礼物,既然陛下对这些马匹如此喜欢,外臣就想将它们作为恭喜陛下和公主成婚的礼物。还请陛下接纳。” 朱由检看了他半天,才微笑着说道:“朕身为大明皇帝,也不能随意接受臣民的礼物,更何况是你千里迢迢带来中国的商品。 这样吧,你说说想要得到什么赏赐,朕能给你的话,便受了你的礼物。朕要是给不起,我们还是老实的谈一谈生意吧。” 萨门托顿时讪笑的回道:“皇帝陛下拥有如此富饶的土地,威名又远播于海外,这天下有什么赏赐是您给不起的呢。外臣恭送这份礼物,确实只是想要恭祝陛下的婚礼,并无其他意图。 不过陛下如果有所赏赐,外臣也会欣喜的接受,并为陛下在海外宣扬您的宽厚和大方…” 朱由检笑着打断了他说道:“说的简单一些,你想要什么?朕可没有多少时间和你闲聊的。” 萨门托立刻改口回道:“外臣希望,陛下能够将中国和印度大陆的贸易专营权交给外臣,除了这个小小的要求,外臣就没有什么敢要求陛下的了。”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这块肥肉太大,你吃不下的。这样吧,朕会约束中国商船三年内不越过果阿以西,但是私人商船不在此限制之中。 另外,根据你今年的贸易数额,内务府会和你签订一份三年的贸易合同,每年订货的金额不少于今年的成交金额。你愿不愿意接受?” 虽然崇祯提出的要求有些偏离萨门托的想法,但是他想的今年带来的船队,倒也觉得不是很吃亏。这总比国王陛下出售的三年中日航行贸易权高达30万歇勒分强,毕竟七匹马的价值加起来也不到4万歇勒分。 萨门托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接受崇祯的提议。而崇祯从他口中打听了一些印度大陆上发生的新闻之后,便让王承恩带着萨门托去和四海商行的人商谈船队货物贸易的细节去了。 萨门托离开之后,朱由检站在了凉亭内眺望着太液池,思索着和他差不多同时登基的莫卧儿帝国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对印度大陆的局势施加什么影响。 虽然在后世,印度人看起来比较中二,但是在这个时代,占据了大半个印度大陆的莫卧儿帝国,却不是一只病猫。 第116章 袁可立的远谋 虽然崇祯和内阁都希望能够将陕西平乱中爆发的问题悄悄的解决掉,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小事情,关于山西巡抚洪承畴指挥军队杀良冒功的事情,很快便在京城传播了开来。 刑部郎中倪元璐在收集到了关于陕西平乱事件的一些情报之后,便匆匆跑去见了自己的老师,刑部尚书袁可立。 正在翻阅一叠文件的袁可立听到了动静,头也不抬的出声训斥道:“你现在都已经是刑部郎中了,怎么还是如此的轻佻,问都不问一声就这么冲进来了,是想要被我教训吗?” 倪元璐立刻停下了脚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对着袁可立深深施了一礼,才放慢了脚步走到了袁可立的办公桌前。 他颇为惊奇的向袁可立发问道:“老师是如何知道,来的是学生呢?” 袁可立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文件,口中随意的说道:“除了你之外,谁还敢这么莽撞的冲到我的房间里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倪元璐立刻回道:“老师果然厉害,不过学生这次冒然过来,也是有要事同老师商议,所以一时忘记了礼仪,还请老师见谅。” 袁可立随即问道:“说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的跑过来了。究竟是什么要事?” 倪元璐顿时义愤填膺的说道:“老师可听说了陕西平乱之事吗?山西巡抚洪承畴指挥军队杀良冒功,内阁和总参谋部不仅没有下令彻查,却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继续为他上表请功。这不是意图欺瞒陛下和天下人吗? 命令官军不加分辨,把乱民和良民一起加以杀害,这朝廷的官军和土贼乱民又有什么区别?若是不对这些人加以惩戒,学生担忧,今后地方上的军队将会失去对于朝廷的敬畏,百姓也会对我朝廷离心离德啊,老师。” 倪元璐的控诉,终于让袁可立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他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注视着倪元璐的眼睛说道:“那你觉得,我们可以为此做些什么呢?” 倪元璐端正了自己的姿态,对着袁可立恭敬的行了一礼,方才说道:“陕西平乱一事,现在再京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一些官员和士人,甚至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们,都为之愤愤。老师若是能够趁着现在上书于朝廷,劝谏于陛下…” 袁可立摇着头打断了他说道:“不用再说下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比幼玄要有分寸,怎么今日也变得如此莽撞起来了。” 倪元璐正色说道:“老师,不是学生今日莽撞,实在是此事太过有违良知,若是我们再不出声,恐怕正道中人都会以为,我们已经和当道执政同流合污了。 老师,我们读圣贤书入仕途,所为何事?不就是上辅君父,下安黎庶吗?我们既然不能去除陛下身边环绕的奸邪,起码也得让平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吧? 自年初以来,我正道中人连连被执政当道打压,现下士林可谓是万马齐喑。若是我们再不鼓动一下正道的气势,学生担忧,今后朝堂上将只能听到那些小人奸邪的声音了。 现下,趁着京中舆论对于此案的不满,我们从此案着手,对内阁执政进行发难。学生以为,以陛下对老师的敬重,就算不能将这案子翻过来,起码也能壮大我们在朝堂上的声音。” 袁可立看着他笑了笑说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案子不是获得了陛下的首肯?” 倪元璐咬了咬牙说道:“陛下身为君父,当为天下之楷模,就算是首肯此事,也只能默许。只要老师将这事捅了出来,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公然维护吧。” 袁可立终于恼火的说道:“愚蠢,在这件事上逼迫陛下,难道你以为陛下就会倾向于我们了吗?你在陛下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难道还看不出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倪元璐听了顿时一愣,好久才疑惑的说道:“老师的意思是?” 袁可立想了想才说道:“陛下虽然年少,但是陛下平日里的行为就能看得出,我们这位天子平生最恨的就两件事,一是被人左右他行事;二是被人欺瞒。 你现在居然要去逼迫陛下行事,你觉得我们这位陛下是能够被逼迫的吗?以陛下的年纪,他掌握这个国家的日子会很漫长。我倒是没什么,等惠侍郎回来,就可以将手上的事交代出去。但是你们怎么办? 若是被陛下记在了心里,你们还要怎么去辅助陛下走回正道啊?” 倪元璐显然有些不满于老师消极的态度,他不由说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学生们去闹?那么老师,我们的良知何在?再说了,老师很快就要退下去了,连老师都不在朝中了,我们究竟要等待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恰当了呢?” 袁可立站了起来,走到了后窗前,然后回头对着倪元璐说道:“你过来瞧瞧这里。” 倪元璐有点诧异的走到了老师身边,顺着袁可立的目光向外望去。后窗所面对的,原是刑部大院的后花园,不过因为现在刑部分为了三院,所以原本刑部大院的建筑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现在这处花园被推平了大半,正在修建排房给新增加的人员使用。 倪元璐有些不明所以,便对着老师问道:“老师让我看这些房子做什么?” 袁可立注视着那些房子里不断进出的人员,轻轻的说道:“不是房子,是人。我大明六部的排位,从前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刑部不过是倒数第二,除了复核地方上的案件,和听从陛下的命令审查官员,其实对于朝中事务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是今时已经不同于往日,陛下将刑部一分为三,固然是分了刑部尚书之权,但是通过巡警局,刑部就能对地方的事务加以影响。而检察院接收了御史台的大部分权力,也让刑部对朝中事务多了一些发言权。 所以,刑部之权反而比过去增加了不少。你刚刚问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觉得你问错了对象,你应该问一问他们,这些人是不是愿意跟着你一起,去纠正朝中大臣的不轨行为?只有让他们也赞成于你的主张,这才是改变朝堂的合适时机。” 倪元璐看着窗外忙碌的人,不由沉默了下去。过了片刻他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不由转头发问道:“老师,你这是要去哪?” 袁可立收拢着桌上的文件,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要去见一见陛下。” “老师,太重,还是我来替你拿…” 东华门外,牛金星正不断的劝说着夏允彝,“…瑗公,这陕西平乱之事,终究还只是一些传言,你这么急忙来求见陛下,恐怕不太妥当吧。陛下给我们进出皇城的腰牌,可不是给我们这么使用的。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 夏允彝却坚定的回道:“不成,我今天一定要找陛下问个明白。陛下身为大明天子,天下百姓就是陛下的子民,如今官军屠戮良民,岂能就这么风平浪静的掩盖过去。陛下让我们成立青年学会的时候,以爱民护民为念,如今遇到这种事情,我们青年学会要是装聋作哑,今后还要如何号召其他人?” 牛金星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瑗公,这青年学会还没有正式成立,你不用这么上火。而且,虽然大家都有些激动,但到底对于此事还是半信半疑。朝中这么多官员都没有出声,可见这事未必属实啊…” 夏允彝却死活不听牛金星的规劝,两人正在僵持之间,牛金星突然停下了动作,一边催促的夏允彝和自己一起准备行礼。夏允彝放眼看去,却见从东华门走出来的不是那个太监,而是崇祯自己。 朱由检看了两人一眼,不待他们说话,便转头对着吕琦说道:“给他们也准备一辆马车,让他们跟着我的马车。” 一直曲着身子的牛金星,直到皇帝上了马车之后,他才拉了拉身边的小太监问道:“这位兄弟,陛下这是要去哪啊?” 小太监撇了他一眼,快速的回道:“陛下去哪?杂家哪能知道,你赶紧和那位同伴上车,到了目的地不就知道了。” 牛金星和夏允彝坐上了马车,看着一路的景物,当马车停下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来到了正阳门前。 朱由检下了马车,招呼两人跟着自己走上了正阳门。站在正阳门城头上的朱由检,看着外城的风景,才对着两人说道:“说说吧,瑗公你想和朕谈关于陕西平乱的什么事?” 夏允彝不顾牛金星在一旁给他打的眼色,对着崇祯毫不避讳的说道:“学生想要向陛下进谏的,是关于山西巡抚纵容下属军队杀良冒功一事…” 听完了夏允彝一番长谈阔论之后,朱由检的脸色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他看了一眼边上的牛金星,便开口问道:“聚明,你也和瑗公一样的看法吗?” 牛金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崇祯的脸色,又打量了一眼身边的夏允彝,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方才正气禀然的说道:“学生以为,如果这事是真的,学生自然是要附议于瑗公的。不过,此事涉及到封疆之臣和九边之军,还是应当慎重一些,先调查清楚再追究也不迟啊。” 第117章 正阳门上 听完了夏允彝和牛金星的回答,朱由检将目光再次转向了外城的民居,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说的都不错,杀良冒功的人应该得到惩戒,毕竟国之根本在于民众么。 但是真的如你们所言去做,处置了一两个将士,甚至是一二个封疆大吏,就能够杜绝了这类事情吗? 站在朕的角度去看,这不过是脚痛医脚,头痛医头的应急之策。平民百姓或许能够觉得正义得到了维护,因此他们的愤怒可以被平息下去。 但是对于掌握这个国家权力的执政者来说,如果不能解决隐藏在杀良冒功事件背后的深层次矛盾,仅仅是为了迎合某些人士的喜好作出临时的举措,以维护自己在民众之中的声望,那就是一种伪善的举动。” 夏允彝怔怔的想了一会,方才不解的问道:“陛下所说的深层次矛盾,究竟是什么?”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指着外城的几处地方说道:“看看这些地方,你们都能看到些什么?” 夏允彝和牛金星顺着崇祯指示的方向看了半天,两人才不确定的先后说道:“陛下指的,是那些城墙和坊墙吗?” 朱由检看着外城已经拆的七零八落的坊墙,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想让你们看的,就是那些墙。从前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修建墙的目的,一是为了抵御外敌;二是为了防备盗匪。 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长城也好、城墙也好、坊墙也好,我们修建这些墙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隔离。 我们修建长城,将游牧民族隔绝于中国之外;我们修建城池,将四野之民隔绝于城市之外;我们修建坊墙,将平民隔绝于上层人士的日常生活之外… 我们营造了各种各样的墙,把这个国家的人群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团体。他们已经习惯了,只有墙内的人才是自己人,而墙外的便是毫无关系的外人。 当我们将他们放出了围墙,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们将墙外的外人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佛家有云: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因为国家对百姓在思想教育上出的差错,却把板子打到那些相信了国家教育的将士身上。你们觉得,这究竟是在解决问题呢?还是在满足我们自己的道德洁癖呢?” 自从得到了陕西平乱事务中杀良冒功的消息,夏允彝就带着满腔的愤怒跑去求见了崇祯。刚好和他在一起的牛金星生怕出事,才跟着他过来,想要将他拦下来。 老实说,从东华门跑到正阳门,这一大段路跑下来,已经让他的怒火消去了一小半。而皇帝的这番解释,则差不多让他胸中的怒火消退了大半。 然而最让感到心慌意乱的,还是他从小养成的价值观,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动摇。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愤怒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杀良冒功的将士更是不可饶恕。 但是,听了皇帝的话语之后,他又觉得似乎这些将士并不算是罪魁祸首,反倒是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礼仪纲常才是问题的根由。这种突如其来的反思,让夏允彝的心里不由惊惧了起来。 夏允彝终究还是想要维护自己从小接受的价值观,他强自镇定了下来,为自己辩解道:“就算,就算陛下说的是事实,那也不代表他们出了墙,就能肆无忌惮的杀戮良民啊。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只要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能够昧着良心…”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夏允彝的话说道:“是啊,只要读过圣贤书,才能让人明白道理,知道什么叫良知。但大明朝又有多少人读过圣贤书呢? 特别是我大明朝的官军,更是少有读书的将士,他们要怎么才能明白道理,维持自己的良知?无非是长官怎么命令,底下的将士就怎么听。 今日我大明的军队,除了新军之外,其他官军的长官谁有这么空闲,去教将士们读书呢?所以不要拿我们自己的认知去带入那些将士。” 夏允彝沉默了,牛金星赶紧打着圆场说道:“陛下说的真好,难怪朝廷推出了小学义务教育,让这天下的老百姓都认识几个字,学习些道理,想来就能拆掉陛下口中所说的,分隔人群的墙了。” 朱由检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不过夏允彝倒还是有些想不通,不由负气说道:“那么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要我们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然后静待这件事就此翻过去吗?” 朱由检转过头来看了夏允彝和牛金星一眼,夏允彝昂头看着自己,目光清澈;牛金星低着头站在一边,虽然屈着身子,但却站的笔直。 他微笑着说道:“在上来这处城墙之前,朕倒是想过,是不是要强令你们接受朕的主张。 不过站在这城头吹了吹风之后,朕突然想通了。想要拆除这些有形无形之墙,光凭朕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尚且要三个帮手,更何况是改变偌大一个国家。没有大明青年发自内心的变革需求,这个国家的旧习俗是难以撼动的。 朕让你们建立青年学会的目的,也是想要鼓起我大明青年改变这个社会勇气和意愿。现在你们有了这个意愿,朕却要下手去压制,朕不就出尔反尔了吗。 青年学会的成员,日后终究会有人走上当朝执政的位置的。当你们领导这个国家的时候,朕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和朕一起为共同的政治目标奋斗,而不只是一群惟命是从的下属。” 听到崇祯如此开诚布公的向两人袒露了心声,牛金星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了,他不着痕迹的拉了拉夏允彝的衣袖,小声而快速的劝说道:“瑗公,陛下对我等如此坦诚,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不要坏了君臣之礼。” 夏允彝低头不语,犹如被石化了一般。朱由检等待了一会,便对两人说道:“你们不妨在此处多思考一些时辰,看一看正阳门城头的风景,朕就先回宫去了。” 当崇祯转身走到了下城的台阶口时,夏允彝抬手轻轻挣脱了牛金星的手掌,他匆匆上前几步,对着皇帝弯腰作揖道:“陛下请留步,学生还有问题,想要向陛下请教。” 朱由检收回了踏出的右脚,转头看着夏允彝许久,才出声说道:“说吧。” “学生也知道,陛下说的乃是正理。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官军杀良冒功之事,需要拆除那些墙。但是陛下,为什么我们不能就光明正大的处罚了那些官军,然后再堂堂正正的去变革那些不好的事物呢?难道这也有错吗?”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今日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因此抬头看去,天空一片湛蓝。他看着天空许久,才回道:“想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就需要先了解,想要拆除有形无形之墙时,谁是我们的敌人,谁又是我们的朋友。 对于朕来说,一切维护有形无形之墙的人,就是阻扰朝廷变革社会的敌人。而那些愿意服从于朝廷命令,执行朝廷制定的变革政策的人,就是朕的朋友。 高迎祥、紫金梁纠集陕西流民作乱,既没有组织流民生产自救,又没有提出如何帮助流民活下去的计划。他们有的,只是四处流动作战,劫掠大户和地方百姓的库存,吃光一个地方的粮食,便拉起更多的流民转进到下一个地方去。 对于陕西百姓来说,这些流民军就和蝗虫一样,消灭了他们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只能被流民军裹挟着前进。 如果我们不尽快遏制住流民军的发展,那么原本就因为连续受灾而勉强维持的陕西,很快就会变成流民大军肆虐的天堂。 一旦陕西全境糜烂,则大明西北地区也就等于完全沦陷。数百万的陕西流民一旦冲出省界,则守备力量薄弱的中原地区,必然也是乱做一团。 中原腹地若是成了官军和流民大军的战场,则不仅北方唯一一个粮食产出大省被毁灭,就连连接南北的漕运也要受到威胁。 陕西加上中原腹地的百姓,足有上千万之众,若是这样庞大数量的百姓都成为流民,我大明一年产出的粮食怎么够这些不事生产的流民所食? 洪承畴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清剿了这伙流民军,便是杜绝了我大明最坏的一个选择。在平乱过程中,官军的确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恶迹。 但是朕刚刚已经说过了,这不能全怪在官军身上,朝廷也同样有一部分责任。如果仅仅因为舆论的压力,就要把有功之臣打成丧尽天良的匪徒,那么今后谁还会为朝廷效力? 朕听说,欧洲人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之下,还能坚定不移的完成既定的政治目标,这样的人可称为政治家。 为了迎合公众舆论的喜好,随时可以放弃自己政治目标的人,只是没有原则的政客。 政治家和政客的最大区别,前者可以推动一个时代的前进,而后者不过是群众面前的小丑。 朕希望,青年学会的成员都能成为前者。” 朱由检说完之后,便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待到城墙上的太监和侍卫都跟着皇帝下去之后,牛金星才悄悄走到夏允彝身边问道。 “瑗公,你还要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组织学生们向朝廷上书吗?” 夏允彝思索了良久,才下了决心对着牛金星说道:“上书一事,我暂时不会参与。我决定去陕西看看,当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京中和学会之事,就全拜托你了…” 第118章 袁可立之问 返回乾清宫的朱由检,在乾清门外遇到了等候自己的刑部尚书袁可立。朱由检连忙吩咐随行的太监王坤接过了袁可立手中的文件,他则同袁可立一边交谈着,一边向上书房走去。 走进了上书房后,出了一身汗的朱由检马上吩咐吕琦赶紧打两盆热水过来,好让他和袁可立擦把脸。两人收拾妥当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坐下的袁可立问道:“先生带来的都是些什么文件啊?可有需要朕优先处理的吗?” 袁可立面色平静的回答道:“臣带来的文件中,除了有一份文件需要陛下亲自定夺之外,其他文件,臣都已经拟定好了刑部的意见,陛下可以斟酌批示。” 朱由检马上说道:“这样啊,那其他文件就先放一放,朕回头慢慢看。先生便简单说说,需要朕作出决定的那份文件的内容吧。” 袁可立从放在一边茶几上的文件中挑出了一份,然后翻开向皇帝报告道:“昨日下午刑部收到了巡访陕西宗室案件的崔学士的报告,根据陛下的意思,他已经对所有宗室的违法事迹都进行了登记,并召集陕西三司官员在西安进行了审讯。 …除去韩、秦两藩关于涉及到谋反案的宗室人员以外,涉及到其他罪行的宗室人员共有七百九十余人。根据陕西三司官员和崔呈秀、杨鹤等人的研讨,拟按律判其中39人绞刑,176人判监禁3-30年不等,312人判处罚金代罪,剩下的200余人则予以口头告诫和闭门思过的处分…” 袁可立念完之后便将手中的文件交给了崇祯,并没有发表多余的评论,朱由检接过了文件稍稍翻了翻,口中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刑部怎么看崔学士他们定下的刑罚啊?” 袁可立思考了一会,才注视着崇祯说道:“陛下这是真的需要刑部的意见呢?还只是形式上的问一问?” 朱由检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向了袁可立,随即又恢复了过来,依旧微笑着说道:“听先生的意思,似乎还有两种不同的答案吗?那么先生不如都说出来,让朕参考一二可好。” 袁可立的手指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方才若无其事的说道:“如果陛下只是形式上的问一问,那么臣就会回答:我朝以忠孝治理天下,夫子也说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天下宗室,说到底都是同陛下血脉相连的亲戚。陛下让崔学士他们审讯陕西宗室,在百姓面前昭显了国法,已经足以显示了陛下的威严。接下来,不妨示之以仁,宽大处理这些犯罪的宗室成员,以全陛下之德。” 朱由检的身体下意识的向后靠了靠,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才饶有趣味的对着袁可立继续问道:“那么如果朕真的想要刑部给出一点意见呢?” 袁可立稍稍挪动了下身体,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以更为平稳的语气说道:“陛下如果真的想要听刑部对这件案子的意见,那么臣倒是想要先问问陛下,陛下登基也差不多有三年,陛下登基开始时推动的改革之政,现在也算是初见成效。 臣想要知道,陛下推动的这场改革,终点究竟在哪?陛下淡化了忠孝礼仪之后,可是准备好拿什么替代我大明的立国之本了吗?臣不日就要退出仕途,想来今后也很难和陛下如此对坐而谈了。所以,陛下能不能和臣说句实话,也好让臣安心卸任呢。” 朱由检看着袁可立的眼神明暗不定,房间内也寂静一片,吕琦和王承恩都注视着皇帝的动作,等待着崇祯的指示。 对于袁可立今日对自己的摊牌,朱由检也感觉到有些意外,不过他思考了许久,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随着改革政策的不断推出,旧有的朝堂秩序正在慢慢被瓦解了。但是朝堂中很大一批官员都还没弄清楚,新的朝堂秩序是怎么运行的。 就算是那些支持新政的官员,也只是听命于上面的意思,并没有真正的了解整个改革的目的,说到底他们的支持,还是以站队的投机意图居多。 袁可立今日的摊牌,无疑代表了一部分官员,想要试探这场改革的底线究竟在那,和他对于治国执政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了。 朱由检想了许久,觉得这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起码证明了,这部分官员还是希望能够和自己合作的。 他琢磨了许久之后,方才放松了身体说道:“改革的终点,其实朕登基的时候不就已经公布了吗?改革的最终目标,是为了将大明建成为大同社会。改革的最低目标,就是为了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这两个目标朕一早就说过了,先生难道忘记了吗?” 袁可立的眼神变的有些疑惑,即便他从小读的是圣贤书,也憧憬过圣人所描述的那个大同世界,但是宦海沉浮了数十载,他对于这个大同世界的圣人理想,也早就已经放弃了。 年轻的皇帝还没有被世间的真实磨去心中的一点理想,把大同世界当做了治理国家的最高目标追求,他并不觉得这是该被责备的天真。 但是,崇祯这三年来的执政表现,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官员们以为的那个天真少年。他所提出的那两个目标,自然也就被诸多官员们所遗忘,认为这不过是崇祯用来哄骗人心的说辞。用建立大同世界来忽悠年青士人,用解决温饱问题来安抚底层民众。 正是凭借着这种手段,年轻的皇帝才能在民间短时间内拥有了极大的声望,也让新政一开始推行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民间阻力。然而,正当大家都认为,当初崇祯制定的这两个目标是一种政治骗局的时候,袁可立却再次听到了,崇祯对于这两个目标的重申。 袁可立注视着皇帝的眼睛,并没有发现崇祯有任何说笑的意思,他终于确认崇祯说这话时,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这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袁可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低着头回应道:“陛下有这样的志向,的确是我大明百姓的福气啊。” 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这才继续说道:“先生不必过于夸奖,至于我朝的立国之本,其实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朕觉得,用道德来治理国家,那是上古圣王才能做得到的事。朕不过是一个常人,不敢自比三皇五帝,所以还是用愚笨一点的方式治理这个国家为好。 朕觉得,朝廷告诉百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总好过让他们用道德自我约束吧。先生一向睿智,理当清楚,朕将刑部半独立出来,只在名义上挂靠于内阁之下,已经表明了朕的治国之道。” 朱由检突然停了下来,从桌上拿起了袁可立交给自己的文件,然后扬了扬文件说道:“不管刑部给朕什么意见,朕对这份奏章也只有一个态度。 在我大明,不会有法外之徒。起码在朕的治下,不能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物。法律如果保护不了百姓,那也同样保护不了我们。先生以为如何?” 袁可立沉默了一阵,终于起身向崇祯行礼说道:“既然陛下有这样的认识,臣和刑部同仁自然是极力支持的。 陕西三司虽然已经定罪,但是按照旧例,宗室犯法只要不涉及谋逆等十恶之罪,就不能判处死刑。事已至此,是不是由刑部将判处死罪的宗室成员罪减一等,改为终身圈禁,也能稍稍抑制事后的非议?” 朱由检伸手在面前的文件上虚虚的抚摸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人如果不让他们流下自己的血,就会觉得流别人的血是天经地义的事。过去数年里,陕西百姓因为他们而家破人亡的,不知有几许人。 如果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他们,又怎么能够让天下宗室子弟引以为戒?就照三司定的罪执行下去吧。不必等到秋后了,尽快了结了这件案子,也省的有人还心存侥幸。 当然,如果先生觉得有难处的话,朕可以让惠侍郎早点赶回来,接手这个案子。” 袁可立站在崇祯面前摇了摇头说道:“臣都是已经准备卸任的人了,何必把这么棘手的事情留给别人呢?既然陛下主意已定,那么这件案子就当做臣卸任之前的最后一案吧。不过陛下再怎么想要重整纲纪,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顾忌的。” 朱由检楞了下,才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袁可立认真而严肃的说道:“如果陛下想要执行这几位宗室的死罪,也请陛下让宗人府先革去了他们的宗室身份,也算是陛下对天下有了一个交代。” 虽然只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套路,但是看着袁可立认真的态度,朱由检还是点头应允了。 送走了袁可立之后,朱由检感觉自己刚刚好似连续打了两场拳击赛一般疲惫不堪,他一手按着太阳穴,一边闭目养神。 没等他休息多久,便听到吕琦轻轻唤了自己几声,朱由检顿时张开了眼睛望去,“什么事?” 吕琦小声的说道:“刚刚收到消息,后金那边似乎出了点问题,二贝勒阿敏的长子爱尔礼逃到了营口,然后上了四海商行的船到了天津。 另外,东江镇那边发来了几分密件,都是和毛帅有关…” 第119章 指月山城 崇祯吩咐王承恩递了一块冰毛巾上来,在冰水中浸润拧干的毛巾敷在脸上,一下便让他有些昏沉沉的头脑猛的清醒了过来。 丢下了毛巾之后,回复了精神的朱由检看着吕琦说道:“先说东江镇的事,把那几封密件读给朕听听。” 吕琦应了一声,便低头看着手中的密件一封封读了起来,朱由检听完了之后,想了好一会才问道:“东江镇宣教署和王化贞的情报来源于何处?” 吕琦翻看了下手上的密件,随即回道:“宣教署这边是来自东江镇水营都司何麟图和副总兵沈世奎的举报,王巡抚这边是商人洪秀的线报。” 看着崇祯久久不出声,王承恩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的插嘴道:“陛下,现在内务府和四海贸易商行和北方的海上贸易通道,都是要经过东江镇控制下的地方。 徐先生他们在朝鲜北部地区勘探的矿藏,也同样需要东江镇在背后的支援才能开发。这东江镇关系着陛下的钱袋子,实在是不容有失啊,陛下。”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他,不由顺口问道:“那么王伴伴以为,朕应该怎么做?” 王承恩这时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焦虑了,他赶紧低头告罪道:“臣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要求陛下行事的意思。” 朱由检收回了目光,转而对着吕琦吩咐道:“不过是后金派人想要和毛帅谈生意,毛帅究竟是怎么回应的,他们都汇报的不清不楚的,这算什么罪证?先等等吧,看看毛帅自己怎么说。 回信给王化贞,毛帅之事朕自有处置,让他不要胡乱去质问毛帅,他只需管好东江镇的内政和办好对朝鲜王国国内形势的监视,就算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给东江镇宣教署下令,对何麟图和沈世奎各记功一次,让他们继续保持这份对于朝廷的忠诚之心,朕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的。另外,宣教署要继续深入军队基层,加强对东江镇各部将士的思想教育工作,让他们时刻记住他们是大明的军队。 还有,告诉总参谋部,让他们下令督促东江镇军民分治的工作,加快将军属疏散到远离前线和海岛的后方去,比如济州岛和天津、山东等地…” 崇祯一口气吩咐了数条应对意见,吕琦便迅速的用笔在手册上记录了下来。不一会,他看崇祯停下来苦思冥想着,似乎有什么事一时没想起来。吕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记录,思考了一会,才轻轻提醒皇帝道:“毛帅长子毛承祚去年入了海军军官学校就读。” 崇祯抬头望了吕琦一眼,看着他说完这一句后便重新沉默了下去,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得意的颜色,朱由检便收回了目光说道:“本周内安排个时间,朕要去海军军官学校视察,让学校挑选三名学生代表作陪。现在,再说说沈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爱尔礼为什么要逃亡?他父亲阿敏怎么了?” 吕琦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子,对着崇祯快速而简洁的回道:“社会调查部和沈阳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快12天,据说后金封锁了沈阳城,除了军中的信使之外,其他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出。所以我们现在不知道,沈阳城内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由于爱尔礼的逃亡太过突然,从营口乘船返回天津,又比锦州从陆地上赶回天津速度更快。所以,我们还没有接到锦州方面的汇报。现在我们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来自于爱尔礼和他的随行人员。预计,爱尔礼他们将会在明日中午抵达京城。”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便恢复了正常说道:“通知下杜度,让他明日替朕去迎接下爱尔礼。还有,明晚在钓鱼台赐宴爱尔礼,…” 日本西南强藩长州藩领下长门国藩厅所在地萩城,是一座相当年轻的城池。建立在海边指月山上的平山城式样的城堡,将整座指月山都包裹了进去,一层层高耸的城郭交错攀援山体而上,最终把树立在山顶的天守阁牢牢的保卫了起来,因此这座城堡也被人称之为指月山城。 原本绕山而行的数百步宽小河,在人工修整之后,变成了一座上千步宽的护城河,把指月山城和城下町分成了互不相连的两个部分。连接指月山城和城下町的唯一通道,只有一座气势宏伟的五跨石拱桥。 叶雨轩穿着一身明国商人的装束,带着一车绸缎布匹和三五名伙计停在了桥头,他用手推了推头上用于遮阳的斗笠,欣赏着河对面隐藏在一片绿色之中的恢弘城堡,心下也不由啧啧称赞了起来。 和河这边歪歪扭扭且空间狭小建筑所构成的城下町不同,对面的这座城堡简直就像是从这片土地上冒出的一个奇迹。让人无法相信,这两边的建筑都是同一个国家的民众所构建出来的。 叶雨轩正欣赏着指月山城的美景时,上前去和守桥士兵交涉的日本通译村田一贞快步的跑回了他身边,对着他低头行礼道:“大人,我们可以进去了,福原广俊大人已经在对岸等候了。” 叶雨轩的脸上虽然依旧保持着轻松的神态,但是口中却小声而严厉的向他训斥道:“我再说一遍,在我登上日本的土地之后,就只是一个从明国而来的绸缎商人,不是什么大人。记得了吗?” “是的,大…东家。”村田一贞赶紧改了口,并退让出了道路。叶雨轩看了他一眼,方才带着绸缎车子踏上了桥面。 过了桥之后,叶雨轩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和服,腰佩双刀,脚上穿着一双木屐的年轻武士坐在桥头小屋前的马扎上。炙热的阳光被这间守卫值班时使用的木屋遮挡了大半,只有一小部分照射在了这名武士的双腿上。 这让叶雨轩一时不能分辨出藏在阴影中的武士的容貌,在他放缓脚步打量着这位坐着的武士时,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叶雨轩的到来,这让他迅速的跳将了起来,过分的紧张使得他佩戴在腰间的武士刀挑翻了身后的马扎。 马扎倒地的声响,显然让这名武士有些慌乱,但是过了片刻,他就平静了下来,向前踏出了一步,站在阳光之下对着叶雨轩点了点头说道:“夫人们正在明月馆等待挑选你带来的绸缎款式,请跟着我来。” 看对方个头还不不到自己的胸口,脸上还稚气未脱的样子,分明还只是一个半大小子。叶雨轩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心里不由生起了几分不舒服的感觉。谈论这么重要的秘密事务,对方居然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参与,这让他有些怀疑,对方和自己的会面,究竟有几分诚意了。 不过他转而一想,来都来了,总要先谈一谈再说。毕竟长门国是距离鲸海最近的一个人烟稠密之地,这个地方有人口有自然资源,足够将大明渔民捕捞上来的渔获进行二次加工,然后再转运回国内去,或是就地发卖掉。 在这里建立一个渔业加工基地,起码能够提升数倍的捕捞效率,特别是捕鲸业能够获得最大的效益化。现在捕捞到一条8-10吨的鲸鱼,如果整条鲸鱼能够全部利用起来,船上的渔民就能赚到,相当于他们在岸上种地半年的收入。 而和渔民获得的那点收益相比,渔业公司和船东获得的收益就更为丰厚了。正因为捕鲸业的利润是如此的诱人,因此崇祯三年参与捕鲸业的资本和人员就开始急剧增长,任何能够提高捕鲸效益的措施,都会被这群人所吸纳。 内务府和勋贵们领头投资的大型捕鲸船队,希望在捕鲸点附近开设二次加工基地,以获取最大经济效益的期望,使得身为东海巡阅府官员的叶雨轩不得不出现在了这里,和长州藩当代家主毛利秀就进行一场秘密的会谈。 “请。”瞬间想明白了的叶雨轩,立刻抛弃了脑子里的一些杂念,屈身向这位年轻的武士行礼答应着,并邀请他在前面带路。 所谓的明月馆,其实是一个类似于区字样式的日式木屋建筑,明月馆一共有三幢独立的建筑,它们之间以木廊相连接。木廊和木廊之间的小天井内则种植了不少枫树,天井的地面上还铺设了一层白色的沙砾,和一些不规则的黑色石头。 叶雨轩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觉得不错,颇有小中见大的意思。但是看久了之后,他便觉得,这样布置的庭院也未免太过孤寂了些,摆在一位大名的城堡里实在有些不相称,搞得这座城堡里住的是佛门子弟一般。 叶雨轩虽然脑子里有些胡思乱想,但是脚下却丝毫没有停留下来,紧紧的跟在了那位年轻武士的身后。抵达明月馆后,这名武士便拉着他单独往馆内走了进去,把其他人都丢在了入口处。叶雨轩也大致知道,想要和自己会面的长州藩藩主应该就在馆内某处房间里了。 在绕了七八个弯后,为叶雨轩领路的年轻武士突然停在了一处长屋前,他转身跪坐在长屋前的木廊上,然后拉开了长屋的和门,接着便做了一个手势,邀请叶雨轩入内。 叶雨轩进入房间,穿过了有些黑暗的玄关之后,便发觉眼前突然敞亮了起来。阳光从东北面的窗子照射了进来,把地面上铺设的榻榻米晒得似乎发出了光芒,而从窗子往外望去,却正好看到精美的天守阁和远处的天空。 虽然窗外的风景不错,但是叶雨轩心里却有些疑惑,因为这个房间内根本没人。他正思考眼下是什么状况的时候,却听到右手边的和门发出了和轨道摩擦的声音。 转头望去,正看到一位40岁上下的男子从隔壁房间内走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语对他打着招呼:“叶先生,请这边来,家主已经在隔壁房间内等候你了。” 第120章 明月馆 作为长州藩二代藩主,毛利秀就其实也还是一个30不到的年青人。但是他看到前来和自己会面的叶雨轩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年轻人之后,心下顿时有些不喜,不由出言讥讽道:“明国难道已经没有人可派了吗?还是太过小视我毛利家了?连一个胡子都没长全的小儿都能出使我毛利家了吗?” 才刚刚在毛利秀就对面坐下的叶雨轩,听了这话之后也不生气,只是对着毛利秀就笑了笑说道:“这位殿下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大明的使者,我今天不过是一个来谈生意的商人。我国和幕府关系良好,怎么会偷偷派出使者同幕府治下的大名会面?这不符合我天朝上国的礼仪啊。” 毛利秀就顿时有些诧异的望向了身边的家老福原贞好,他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了,如果不是因为迫不得已的苦衷,他是不会冒险来和这位明国使者会面的。但如果眼前的年轻人并不代表明国而来,那么他的冒险不仅毫无意义,也会把毛利家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毕竟毛利家内部,并不是完全赞成这次和明国的接触的。 一手经办此事的福原贞好顿时也沉不住气了,他对着叶雨轩严厉的说道:“叶先生难道不是代表东海巡阅府而来的吗?还是说,东海巡阅府打算像对付萨摩藩一样,意图对我长州藩不轨?” 叶雨轩有些诧异的看了福原贞好,好奇的问道:“你知道我们东海巡阅府和萨摩藩发生的一点小小冲突?” 福原贞好似乎有些气急了,便口无遮拦的回答道:“我们西南诸藩深受幕府打压,只能抱团取暖,互相之间自然有些消息渠道…” “咳、咳。”毛利秀就一阵猛烈的咳嗽,终于让福原贞好清醒了过来,闭口不再谈及萨摩藩的事情。 毛利秀就目光如炬的看着叶雨轩,他挺直了上半身,口中清冷的说道:“这位叶先生,如果你不是代表明国而来,我想这场会面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叶雨轩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袍子,口中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位殿下为何如此急躁,有话还是好好说吗。 长州藩眼下是什么情况,我大明都一无所知,又怎么可能趟这趟浑水。我东海巡阅府愿意以私下的方式和你们接触,已经算是很给毛利家面子了。既然你们知道萨摩藩和我东海巡阅府的冲突,就应该知道,眼下这场冲突谁占据了上风。 我东海巡阅府还没怎么出力,萨摩藩过去几十年在琉球的开拓之功已经毁于一旦了,现下更是连自家的种子岛也顾不上了。我相信,只要岛津家的家主没有发疯,他很快就会屈服于我东海巡阅府了。而我也同样相信,你们之所以和我联系,也正是看到这场冲突的未来,所以才想要得到我大明的帮助。” 叶雨轩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猛的抬头对上了毛利秀就的目光,脸色平静的继续说道:“但是,你们想要得到我大明的帮助,你们就需要先证明一下,你们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毕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得到我大明的支持的。” 坐在一边的福原贞好首先被叶雨轩的话语激怒了,他半蹲起身子,对着叶雨轩怒叱道:“我毛利家领有长门、周访两国,是拥有数十万石高的日本西南大藩,难道在大明看来也是没有价值的存在吗?” 叶雨轩扬起了嘴角,却保持了沉默,显然是默认了福原贞好的说法。叶雨轩的态度这让福原贞好感到又羞又怒,直欲起身翻脸。不过毛利秀就却冷静了下来,他作出了一个手势让福原贞好安静了下来。 此刻,毛利秀就终于抛弃了原本对于年轻的明国使者的轻视姿态,他重新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好让自己的心神完全集中起来,方才心平气和的说道:“那么,阁下以为,本藩要具有什么样的价值,方才能够得到明国的帮助。” 看到毛利秀就这么快就能调整回心态,叶雨轩倒也起了几分敬意,他打量了一眼对面两人的神态,才斟词酌句的说道:“如果,长州藩拥有能够保卫藩国独立自主的能力,那么大明自然就能考虑如何帮助贵藩的事宜了。” 毛利秀就思考了片刻,才谨慎的询问道:“如何才算是,本藩拥有保卫自己独立自主的能力?” 叶雨轩毫不迟疑的说道:“就目前的日本局势来说,起码贵藩国要能够拥有,抵挡住幕府军队讨伐的能力。” 福原贞好瞠目结舌了好一阵,才不可思议的看着叶雨轩说道:“如果我们能够独立抵挡住幕府军队的讨伐,那还要向大明请求什么帮助呢?” 叶雨轩笑了笑说道:“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果你们连幕府军队都抵挡不了,那我们投入在贵藩身上的资源,岂不是很容易就打了水漂?那样的话,也许和幕府维持友好,更能给我们带来好处不是吗?” 毛利秀就和福原贞好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感到一沉,这位年轻的明国使者表现出的态度,让他们在这场会面之前假定的那些设想完全破灭了。他们原本以为,长州藩表现出向明国靠拢的迹象,就立刻会得到明国的接纳,毕竟长州藩是日本西南强藩之一。 而明国这两年积极的向海外拓展势力的行为,也让毛利家认为,明国对于日本是有野心的。正是看到了明国的野心,在遇到了让毛利家生死存亡的关口,毛利秀就才把希望寄托在明国身上,希望借用明国的外力以保证毛利家能够度过这个关口。 毛利秀就之所以想要借用明国的外力,也是看到了当年“文禄·庆长之役”中,臣服于明国的朝鲜王,在借用明国军队收回国土后,依然能够安稳的坐在朝鲜的王位上。而明国付出了大量的金钱和将士的性命,却因为拘束于宗主国的礼仪,并没有在朝鲜国内留下一兵一卒,和索取战争经费。 朝鲜王的经历,让毛利秀就觉得,如果只是在礼仪上遵从大明为长州藩的宗主国,就能保住毛利家的基业,那么他并不介意这么做。但是,但是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几十年,明国就变的如此堕落了,开口闭口只谈利益,不谈礼仪了。 毛利秀就的心里有些茫然,感觉他印象中的那个明国似乎和现实中的明国完全是两码事,不过这种茫然的心情很快便收拾了起来,不管明国变成了什么样,长州藩能够寻求帮助的对象却只有面前这一个。 毛利秀就默默的深呼吸了几次,忘却了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重新起了话题问道:“阁下刚刚说,今日是作为一名商人来到这里,那么我想要问一问,你是想要和本藩做什么样的生意?” 叶雨轩观察着毛利秀就的神情,口中则说道:“长门、周访两国都濒临海边,有许多地方适合修建优良的港口,东海巡阅府希望长州藩能够割让一块土地,让我们修建一处渔业加工基地和贸易港口,这就是我今天想要和殿下谈的生意。” 福原贞好下意识的说道:“割让土地,这怎么可以…” 但毛利秀就却说道:“这也不是不可商议的事情,但是我毛利家能够得到什么回报?” 福原贞好惊讶的转头看向了毛利秀就,“殿下?” 毛利秀就用手势阻止了福原贞好,只是用目光盯着叶雨轩追问道:“大明究竟能够给我毛利家什么?” 叶雨轩微笑着回道:“火枪、大炮、火药、铅弹等等,只要毛利家有足够的金钱,大明都能提供给你们。” 毛利秀就思考了一会,便咬着牙说道:“好,只要你能提供3000只铁炮,30门大筒,三船弹药。那么长门国内,除了萩城30里之内的海岸线,你们都能挑选一处修建港口和加工基地。当然,这处港口城市的大小必须要有所限制。” 叶雨轩看着毛利秀就的脸色虽然竭力保持住平静,但是抓着折扇的手却青筋毕露,他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显然长州藩遇到的麻烦,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大,所以才这么快就向自己屈服了。 他眨了眨眼睛,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座港口的城市可以有所限制,但城市之内的治安和行政权力,都必须由我东海巡阅府来管理。没有得到我方的允许,贵藩的军队和其他武装力量都不得入内…” 叶雨轩很快就发觉,毛利家虽然在大方向上很快表示了屈服,但是在细节上却表现的异常繁琐和执着,这样的洽商继续下去,估计谈上一年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果然这些日本人的性格和陛下的判断一般无二,明明已经输掉了战略,却固执的想要通过战术来挽回自己的失败,果然是从内至外都散发着小家子气啊。 叶雨轩当机立断的中断了关于修建港口城市的磋商,转而说道:“关于这座城市建立的问题,不如等我方挑好了地点再谈,现在我们还是先来谈谈如何支付贵藩酬劳的问题吧…” 第121章 幕府的猜忌 毛利秀就和福原贞好听到叶雨轩谈到酬劳的问题,顿时精神振奋了起来。毛利秀就迅速的说道:“好,我要求3000支铁炮、30门大筒和三船弹药,最迟在冬季封航之前送到萩城来…” 叶雨轩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这让毛利秀就不得不把剩下的要求吞入了腹内,脸色有些难看的问道:“阁下为何发笑?” 叶雨轩收起了笑容,不无讽刺的说道:“殿下,刚刚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今日只是一个商人。您什么时候见过,货物还没到手,就要先付清酬劳的商人?我相信,这样的商人大约早就要破产饿死了。” 毛利秀就沉默了下去,福原贞好马上追问道:“那么你想要怎么支付这些酬劳?” 叶雨轩想了想说道:“我乘坐的海沧号上,存放着300支火枪,还有2门六斤炮,50桶火药。这批武器弹药就作为我们东海巡阅府预先支付的定金,也算是让你们先熟悉下我大明的制式武器的威力。 剩下的武器装备将会分为三次支付,第一次是选定了修建港口的地址;第二次是贵藩提供修建城市的人力和材料;第三次是城市建设完成之后。两位觉得如何?” 毛利秀就立刻坐不住了,他急急的反对道:“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等不了这么久。今年冬天之前必须要到一半的武器,明年开春再交给我们剩下的那些武器。” 叶雨轩故作沉思了一会,才说道:“殿下,今日我能够坐在这里和你见面,那么我们也算是认识了。 我们中国人还有句话,叫做一回生,二回熟。如果长州藩能够割让一块土地给我们东海巡阅府修建港口,那么东海巡阅府和长州藩之间,今后也许会有更为密切的关系。 如果殿下有什么难处的话,不妨直说,那么也许我可以为殿下想一想解决的办法。” 毛利秀就转头看了福原贞好一眼,又沉默了下去。福原贞好似乎得到了什么暗示,他清了清喉咙,对着叶雨轩说道:“原本这件事是不能外传的,但是我毛利家为了向大明表示结盟的诚意,愿意向你坦白这件事的内情。 说到我毛利家现在遇到的麻烦,就要从当年的关原合战说起,关原合战是丰臣一党和德川一党的总决战,我毛利家上代家督毛利辉元当时被推举为支持丰臣的西军总大将…” 就在福原贞好向叶雨轩吐露,毛利家现在所遇到的麻烦内情时,鹿儿岛鹤丸城天守阁内,藩主岛津家久正召集着家中的宿老重将,听取着从江户传来的情报。 岛津家的探子在评议间内向众人说道:“…两个多月前,东庆寺的主持天秀尼失踪…” 岛津家久打断了探子的话,对一些还不了解情况的家臣们说道:“天秀尼就是丰臣家最后的血脉,千代姬殿下。” 头发花白的岛津家久说了这一句后,便重新沉默了下去,评议间内的家臣们脸色各异,而那位探子便重新接下去说道。 “天秀尼殿下失踪之后,幕府一直封锁着这个消息。但是在一个多月前,江户城内的酒馆里突然开始流传,天秀尼殿下失踪的消息。 在半个多月前,江户城又开始出现了新的谣言,说天秀尼殿下不是失踪,而是被某位图谋反叛幕府的大名劫持了,目的是想以天秀尼殿下为号召,实行推翻幕府的阴谋。 在这些谣言中,最让江户市民相信的,是我藩和毛利家劫持了天秀尼殿下…” “够了,你可以下去了。”依靠在一块靠枕上的岛津家久打断了探子的话语,待到这名探子跪拜行礼退出评议间之后,房内的众位家臣终于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岛津久通首先对岛津家久说道:“家主,难怪此前幕府催促你立刻前往江户,还说什么是大御所身体不好,想要见见家主,叙叙旧。我看,幕府这是想要把家主引诱上京,然后扣留在江户城内作为人质啊。家主切不可上京,这是陷阱啊。” 几名岛津家的宿老也纷纷劝说着岛津家久,不过也有人小声的说道:“家主不上京,会不会坐实了谣言中捏造的罪证?让幕府真的以为,是本家劫持了那位殿下?” “混蛋,难道你想让家主上京受辱吗?” “笨蛋,大公子殿下还在江户城作为人质,我们也没有做好和幕府开战的准备,不,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和幕府开战,在我们的港口之外,还游曵着明人的战船。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应对之策,难道你想让本家毁灭吗?” “就算是毁灭也好,我们也要让幕府和明人知道,我萨摩男儿的忠勇刚烈…” “啪、啪、啪。”一阵声响打断了评议间内众人的讨论,众人顿时将目光转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却看到不知何时起,半靠在靠枕上的家主,已经坐正了身体,用手中的折扇敲击着面前的榻榻米。 脸色变得冷峻的岛津家久,看着家臣们都畏惧的低下头后,方才开口说道:“我岛津家现正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你们却还在互相攻击,不知团结一心,共御强敌。难道你们真的想要,让四百年岛津家覆亡在我手上不成? 我今日找诸位前来预闻此事,本是想要让你们知道了敌人的强大之后能够团结起来,而不是听你们在这里互相挑衅对方的。 关原之战和琉球之役后,我萨摩藩已经20余年没有动过刀兵了。我原本以为,这20年的太平岁月,乃是我萨摩家休养生息,恢复国力的天赐之时。 但是看看你们现在的表现,我倒是觉得这20年的不动刀兵,大约是我萨摩藩衰亡的开始才对。太平日子过久了,你们就失去了父祖们的武勇精神,甚至连对本家的忠诚之心也都消灭了吗…” 岛津家久的怒火,让评议间内的家臣们将额头紧紧的贴在了榻榻米上,唯恐因为自己的一丝不恭敬,而被家久所迁怒,成为家主怒火的发泄对象。 岛津家久怒斥了家臣们一通之后,方才转回主题说道:“既然你们无法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见,那么今次便由我独断即可。肝付。” “是。” “你出海去和那些明人接触一下,告诉他们,我们愿意接受他们的要求,进行一次会谈,以解决琉球商馆冲突的问题。” “是。” “上井。” “是。” “你回去准备下,然后出使土佐、长州两藩,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他们对于千代姬殿下失踪事件和幕府的应对政策是什么看法?” “是。” “忠广,你替我去见见那位幕府的使者。告诉他,我腿疾复发,不良于行,恐怕难以应奉幕府的召唤,前去和大御所殿下叙旧了。 另外,你再替我写两份书信,一份给大御所,一份给将军殿下。内容是,我旧疾复发,感慨时日无多,希望能够让江户居住的忠元回来侍疾。若是病情继续恶化,也好早日交接藩内的事务,安定萨摩藩内的局势…” 在岛津家久对着家臣团发号施令,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幕府和明人夹击的恶劣局势时,长州藩指月山城明月馆内,福原贞好为叶雨轩讲解的内情也到了尾声。 “…所以,在这位千代姬殿下失踪之后,幕府手下的密探始终没有找到这位殿下的下落,便将怀疑对象指向了当年支持丰臣氏的西军成员身上。 当日身为西军总大将的毛利家,也就成了幕府最大的怀疑对象。据我们得到情报,命令家主前往江户的幕府使者已经快要抵达长门国了。 以幕府过去对待其他外样大名的手段,就算只是犯了一点小过错,都要削封改易。现在千代姬殿下失踪,为了防止长州藩发生变故,家主上京之后被软禁起来,几乎是一定的事了。 我毛利家当年为了生存下去,接受了德川氏的羞辱,从百万石大名削去大半土地,成为了不到37万石的大名。 但是幕府对于本家的提防之心始终没有消除,如果因为千代姬殿下失踪,再次借故惩罚本家,则本家今后将再无力量抵抗幕府的压力。 与其这样被幕府用慢刀子割肉,本家倒不如奋起一搏,凝聚人心,让幕府知道我长州藩还有一战之力。 所以,贵方的这批武器,必须要尽快运来,否则本家若是无法以武力保卫自己,本家和贵方今日达成的协议,同样会化作一纸空文。” 听完了福原贞好的解说,叶雨轩总算对日本国内目前的局势有了一个全盘概念。他这才反应了过来,一个天秀尼的失踪,居然引起了幕府和地方大名之间的互相猜忌。 原本看似风平浪静的日本国,现在却充满了暗潮涌动,一旦这些潮流突破了水面,那么幕府和西南大名之间的战争,恐怕是难以避免了。 叶雨轩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贵藩的难处,我已经了解了。不过我大明行事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我虽然很同情贵藩面临的处境,但是也没有一次性将酬劳付清的道理…” 第122章 被激怒的幕府 当太阳西斜的时候,叶雨轩终于带着随从和空车离开了指月山城,回到了城下町内租借的客栈。几名商人打扮的中国人,早就望眼欲穿的在等待他了。 看到叶雨轩返回后,便赶紧上前围在了他身边,向他询问起关于会谈的结果。叶雨轩打发了随从去准备酒食,然后将其他人带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内。 确定了附近没有外人之后,叶雨轩才简短的向众人介绍了,他这次和毛利家会谈的结果,“…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获得了在长门国挑选一处合适海湾建立港口的权利,林管事将会留在这里,明天开始和长州藩派出的人员一起勘探和挑选合适的地点。 在港口没有修建完成之前,毛利家还同意将此地的港口暂时借给我们,作为临时的贸易港口和渔获加工转运基地。 好了,基本情况就是如此,其他人都回去想想,如何尽快把这处转运港运转起来。只要中转港能够运转起来,对于我们在鲸海进行捕鱼作业的效率,最起码也能提高一倍以上,我想大家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另外,林管事留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和他交代。” 叶雨轩带回来的消息,虽然不是这些商人们最期待的结果,但也不算是一个坏结果。于是众人很快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他们一边向院外走去,一边已经开始商议,如何利用这个结果为自己牟利了。 看着众人都走出院子后,叶雨轩才对一边站着的林道荣说道:“我们进屋谈,有些事还是要向你交代一声。” 叶雨轩走进了屋内,和林道荣相对坐下之后,才开口对他继续说道:“明日毛利家会把3万5千两黄金送到我的船上,这笔黄金折合成国内的称量,大约价值1万7千5百两黄金。我必须亲自押送这笔黄金回去,因此这边事务就要由你来处理了。” 听到这么大笔数目,林道荣也有些目瞪口呆了起来,他下意识的问道:“毛利家交付这么多黄金给我们买武器,他们是打算要同幕府开战了吗?” 叶雨轩不以为然的说道:“现在日本的铁炮生产都控制在幕府手中,除了萨摩藩还能偷偷制作几支,其他地方的大名只能从幕府那里购买到铁炮。幕府给出的价格是每支铁炮80贯,相当于16日本两黄金,折合大明元是168元每支,而大筒更是连幕府都不会造,也严格禁止各地大名私下购买。 就毛利家拿出的这点黄金,如果按照市价,也就能买到1000多支日本产铁炮而已,而且这已经是毛利家手中的全部存金了,手头上连军费都没有,他们拿什么和幕府开战? 不过好在他们现在遇到了我们,我已经决定,以40元一支的价格,向他们出售3000支火枪。另外六斤炮一门100两黄金,八斤炮每门200两黄金,共计售出20门。这样他们大概会稍稍有些底气,反抗幕府的命令了。” 林道荣想了想,不由小声说道:“大人,这个火枪价格是不是比陛下制定的价格低了?” 叶雨轩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因为价格太贵的话,他们就买不起我们的武器。没有了这些武器在手上,毛利家说不定就会屈服于幕府的命令,那样的话就不好玩了。若是让幕府彻底控制了长州藩,估计他们不会准许我们在此营建港口的。 因此,我擅自做主了一回。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这次回去,会亲自向陛下禀告这件事。另外,毛利家除了武器之外,还想要购买其他物资,但是他们的库藏已经空了。所以我建议他们设立单独的海关,通过对海外贸易船只征税,来填补藩内财政的亏空,当然这个海关税收将会抵押给我们,用于借贷一笔30万元的特别借款…” 在叶雨轩的不断诉说中,林道荣不停的在心中记下了对方的嘱咐,直到叶雨轩暂时停顿了下来,他才抽了空子询问道:“如果幕府知道了我们在长州藩的贸易活动,派人过来要求我们从此处离开,我应当怎么应对?” 叶雨轩沉默了一会,才谨慎的说道:“先找借口拖延下去,只要拖到幕府和长州藩先冲突起来,幕府就没有余暇顾及我们了。 另外,我会下令从海参崴和济州岛调拨一只不超过五百人的军队过来,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让他们伪装成长州藩的军队袭击东面忠诚于幕府的藩国。当然最好是不要动用这样的下策,要是被戳破了,也许会让两边都敌视我们…” 叶雨轩嘱咐的差不多时,外面的客栈伙计已经开始叫门,似乎他吩咐准备的酒食已经送过来了。林道荣赶紧起身去接待伙计把食物送过来,叶雨轩则望着窗外有些发黄的天色,思量着不知道许心素那边进展如何了。 就在他想起许心素时,这位东海巡阅府的最高长官正站在种子岛西之表附近的山坡上,死死的瞪着种子岛氏的居城,这座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城堡,依靠着几十名武士和二、三百杂兵,已经挫败了他连续三日的进攻了。 站在居城上的那个年轻武士,也同样在盯着站在山坡上的他。许心素已经从城下町的居民中了解,这位始终站在城头上鼓舞士兵作战的年轻人,正是种子岛的当代家主,年仅18岁的种子岛忠时。 这座小小的城堡之所以能够屡屡挡住许心素近千部下的进攻,主要还是修建城堡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巧妙,这座城堡三面都是陡坡,一面则濒临河道。这样的地形,进攻的部队展不开队形,带来的大炮能够放置的地方也不多,更不提许心素带来的8斤炮威力过小,难以轰开一处缺口。 而城内的守卫依靠闻名日本的种子岛铁炮,在和进攻的巡阅府火枪手对射时,更是占据了射程上的优势,这让许心素有些后悔,这趟出海之前没有向皇帝要求,调拨一批重火绳枪装备自己的部队。 许心素正郁闷的时候,从西面港口方向过来了一小队人马,领先的一员将领走到他身前后,便毫不客气的对着他说道:“许大人,我们不能将力量白白的浪费在这里了。请你遵守昨天和我的约定,留下一只军队监视这里,其他人尽快清除岛上其他村子里的反抗力量。 马上就是岛上粮食的收获季节了,我们只需要将这些岛上农民缴纳给岛津家的粮食接收过来,那么占不占据这座城堡,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如果他们再向那些农民征收一遍粮食,岛上的农民就会饿死。如果他们不向农民征收粮食,那么岛津家自然会去收拾他们,何必要多费我们的手脚?” 对于这名将领的无礼,许心素并没有发怒,他只是有些佯佯然的回答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城内并没有多少人,只要打下了这座城堡,整个种子岛就都属于我们的了。否则就算我们把岛上的粮食都征收过来,也没这么多船外运啊。” 这名将领不以为意的回答道:“我已经询问过了,以往岛上的收获都是公六民四,我们征收时可以改成公四民六,另外再拿一成出来作为他们把粮食运到指定地点的运输费用。这样征收上来的粮食就可以运走大半,剩下的粮食就算是烧了或是倒在海里也无所谓,只要不给岛津家留下就好。 如果岛津家敢劫掠自家的百姓,那么就等于动摇了他们在岛上的统治基础,下一次我们再过来的时候,想必岛上的百姓会更乐于和我们合作的。这座岛上除了粮食之外,并没有什么让人垂涎的资源,所以我们未必要占领此地的。” 许心素看了远处城堡最后一眼,终于接受了劝说,他想了想说道:“把征收上来的粮食销毁了,同样会让岛上的百姓愤怒,我看还是照你说的,找些事情给那些百姓去做,把运不走的粮食作为工钱发下去好了。何副将跑来找我,只是为了来劝说我吗?” 被许心素称为何副将的将领,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皇帝派来协助他的战舰“明威号”的指挥官,也是海军军官学校的老师何昌旗。何昌旗还有一个身份是张燮的弟子,也是福建的仕宦大族子弟。因此他在许心素面前如此不客气,许心素也只能视若未见。 见许心素愿意停下对面前城堡的进攻,何昌旗也就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上来,“许大人猜的不错,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有事和你商议,监视江户动静的船只已经回来了,幕府因为天秀尼的失踪,似乎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许心素顿时好奇的问道:“幕府做了什么?” 何昌旗耸了耸肩说道:“幕府扣住了荷兰人在江户的船只,要求天秀尼失踪时离开江户的拜恩商人号返回日本,否则就将要断绝和荷兰人的贸易往来。现在江户湾已经被封锁,外国船只一律不得进入,我国的商船也只有发了牌子的才能进入江户。 如果不是驻扎在江户的两位大使出面,据说幕府连停靠房总半岛的捕鲸船都要驱离。而且据两位大使在江户的打探,幕府似乎正打算出台锁国令,今后除了我国的船只之外,南蛮商船一律不得上岸交易,而对于我国的货物贸易总额也要加以限制。 我接到消息之后,便带着那位船长过来找你了,想要和你商议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许心素立刻把对面的城堡丢到了脑后,他拉着何昌旗的手臂说道:“那位船长在哪,我们找个地方听听详细的内容…” 第123章 押送逃兵 农历七月中,正是陕西最炎热的时节,在户外什么都不做,光是呆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汗水就能把后背的衣衫给浸湿,也只有后半夜到清晨能够凉快一些,让人好好休息。不过澄城的百姓却在这样的天气中一早就爬了起来,他们要赶着早上的这点凉爽空气,赶紧将地里成熟的春小麦给收割起来。 今年陕西的年景虽然算不上风调雨顺,但比起前几年来倒是好了太多,总算是给了这些农夫一个平常年景。如果不是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军糟蹋了一部分收获,凭借着朝廷颁布的免税令,他们今年原本倒是可以过的宽裕一些,现在么也只能落个勉强度日而已。 虽然澄城的百姓今年连续受到了流民和官军的两次劫掠,不少百姓家中都有亲人无辜的死在了变乱之中,但是为了能够让剩下的家人存活下去,这些百姓们都无暇去哀伤亲人的逝去,而是豁出了性命一般,全家大小一起上阵,抢收着一家人生存的希望。 当阎应元带着一队骑兵,押送着五、六名五花大绑的逃兵,顺着官道向澄城大营行去时,便看到了官道两侧连绵不绝的麦田内,分散着三五成群的农人弯腰收割着黄澄澄的麦子。这些割麦的农人中并不都是男性,还有好大一部分是女子,其中一些女子的身上甚至还捆着个娃娃在干活,显然这次兵乱,澄城损失的不只是财物而已。 看到他们这队官兵的出现,原先埋头干活的农人们顿时警惕的站立了起来,不少女子则面露惊恐的藏在了麦浪之中。显然在他们的眼中,代表朝廷的官军已经和流匪没什么区别了,这个发现让阎应元的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出身门第并不高的阎应元,在军校中学习的时候,还是相当认同皇帝提出的以民为本的治国理念,和军队最根本的任务乃是保家卫国的讲法。而作为新编陆军,他们得到资源也不是大明其他军队能够比拟的,比如新军就是大明军中为数不多的不欠饷军队。 正因为在物质上得到基本的满足,因此宣教司对于新军将士的思想和文化教育,才能真正的为这些将士们所接受。新军六师人员虽然有不少出身于京营和辽西镇,但是在总参谋部的打散重编之后,这些部队中反而以新招募的京郊农夫出身的士兵较多了。 这些淳朴而老实的农夫被征召进新军后,就经历了长达半年的新兵训练和一年多的军队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于在严格的军纪下生活,和那些沾染了恶习的旧官军们相比,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而去年末的那场战争,也让新军的将士们接受了一次血与火的考验,让他们加快了从平民向军人的转变过程。而从旧官军中挑选出来的人员和这些农夫新丁,在经历了一场战争之后,他们之间原本隐隐存在的无形界限,开始慢慢消失,双方似乎开始凝聚为一个紧密的团体。 不过新军内部的矛盾虽然在化解,但是他们对于大明的旧官军们,还是保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当然这种因为所在军队而产生荣誉感,也正是新军和旧官军的最大区别。 但是,新军将士们极力维护的自身荣誉感,现在却被一群旧官军所破坏了。看着路边麦田中百姓眼中传来的恐惧、愤怒、鄙夷等情绪,阎应元部下们的情绪也低落了下去。 石门之战中立功的小兵张二五,现在已经成为了阎应元手下的一个排长,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张青石。他对于眼前的场景很是不满,但又不能往那些胆颤心惊的农夫身上发泄,就将怒气撒在了押送的俘虏身上。 他狠狠的抽了拖延时间不肯前进的俘虏,并大声怒斥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连自家百姓你们也下得去手,真是给朝廷丢脸。” 几名逃兵中年纪较大的那位立刻大叫道:“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的,何必如此为难我们。朝廷不发粮食,让我们提着脑袋过来拼命,难道还不许我们自己在地方上征收一点? 我们跑了这大老远的路过来解救他们,拿点报酬有什么不对?这官司就算打上金銮殿,我也决不服气…” 张青石看到还有人敢顶嘴,正欲再抽上几鞭子,阎应元却回头叫停了他,并对那名逃兵说道:“征粮劫财也就罢了,为何又要坏了别人良家女子的清白;坏了人家的身子也就罢了,还要杀人放火,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这么丧尽天良,和那些贼寇又有什么区别?” 那名刚刚还愤愤不平的逃兵顿时楞了楞,有些底气不足的回道:“我白广恩虽然劫了财,但可没有杀人放火,你不要凭白诬陷我。” 阎应元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看着道路前方说道:“你有没有杀人放火,朝廷派出的官员自然会勘察清楚明白,你若心里没鬼,又为何要逃亡?不过你也不必向我辩解,我部受命清剿此地余匪,并不管你的案子,待我将你交给你家将主,你家将主自然会有所处置。我劝你一句,不要再跑了,下次如果再抓到你,我便砍了你的脑袋宣首辕门示众。” 白广恩咬了咬牙,跟着阎应元的马尾向前默默的继续走去了。等阎应元带着队伍抵达了澄城西门外的大营门口后,他便叫来了守营门的值日军官,将自己抓获的逃兵交给了他,便带着自己的部下返回了和大营一水之隔的新军大营中去了。 就在阎应元交割逃兵的时候,被军中同僚称为“贺疯子”贺人龙,正站在营内一处山坡上注视着大营门口发生的这件事。围在他身边的部将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进库、贺勇等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转过了头去,只当未看到这些从京城来的将士羞辱了自家的军士。 不过和贺人龙关系最为密切的周国卿和魏大亨两人,对此却没有沉默下去,魏大亨首先愤愤不平的向将主贺人龙抱怨道:“这些京城来的新军实在是太不把咱们陕西人放在眼中了,我们累死累活的攻下了澄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现在朝廷居然要追究什么杀良冒功和奸淫妇女的罪行,这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上了战场挥刀之前,难道还要问一问对面是不是被裹挟的良民吗?至于奸淫妇女什么,兄弟们提着脑袋把她们救出了匪窟,难道还不许她们报答一下兄弟们? 我看啊,这朝中是出了奸臣,有人眼热咱们立下的功劳,又看将主在朝中没什么靠山,这是想要抢功啊。” 周国卿则较沉得住气的说道:“将主,大亨虽然说的是气话,但也不无道理。这新军到来之后,便和我们隔河另扎一营,这摆明了是在监视我们啊。 这澄城一役中的确是出现了几起杀良奸淫之案,但是这又不是咱们一家干的,这艾万年的部下就这么清白?再说了,这次将主也是奉命行事,咱们成全了洪巡抚一场,这朝廷怪罪下来,这巡抚大人怎么也得替咱们出出头吧? 那些下来的京官和锦衣卫是瞧不上咱们这些老粗,但他洪巡抚可是进士出身,又是陛下亲自简任山西巡抚之人,他要是出面转圜一二,比咱们自辩百句都强…” “住口。”被两人吵的头晕的贺人龙终于受不了,出声打断了两人。这位上了战场就发疯的猛将,对于眼下的局势却完全是一筹莫展。他把自己的胡子都捏断了一两根,也没能从浆糊一般的脑子中想出什么主意来。 虽然被朝廷如此逼迫着,但是贺人龙却从来没想过起兵反抗朝廷。原因吗,一来他不愿意坏了自己的前途,连累了在米脂老家的亲族;二来他也知道自己这点人马起兵反抗朝廷,那就是找死。先不说对岸那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新军,便是艾万年率领的山西军都不会跟他一起胡闹,说不定还要拿他的人头来将功赎罪。 贺人龙思考了大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贺勇,你私下去和艾万年联系联系,他特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主张,就算是认罪受罚,也传句话过来。他要是能走通那位骆指挥使,该花的钱,我也绝不含糊,就算是砸锅卖铁也给他凑齐了。” 贺勇赶紧回道:“是,叔父,我这就去山西军的东营打探打探,一定把叔父的话给艾将军带到。” 看着贺勇离去之后,贺人龙心里也下了决定,还是再跑一趟城内,去见见洪承畴,总要去讨个底气回来。他想定之后,便嘱咐一边的亲卫给自己备马,他要进城一趟。 看着贺人龙要走,周国卿赶紧上前拦了拦他说道:“将主,那几人如何处理?”贺人龙看着大营门口跪着的那一排逃兵,心中火气顿时就上来了,“还问什么问,先打30军棍,然后关起来,等老子回来再说。真他娘给老子丢人,他们也算是陕西人,居然对本地地形还没一群外地来的新军熟悉,都是些废物。” 在洪承畴亲自驻扎在城内县衙后,被流民和官军连续蹂躏过的澄城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城内在战乱中被烧毁的残垣废墟,还有那些遍布街头的尸首残肢,现在都已经被清理了一遍,已经看不出多少战争留下的痕迹了。 城内百姓的人口虽然减少了许多,但剩下的百姓为了自家人的生计,不是响应官府的招募清理废墟,便是将废墟中翻捡到的一些笨重家什摆在街头出售,街上三三两两讨价还价的人群,看起来倒是和战前没多大区别了。 只有当贺人龙带着一队亲兵进城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他们过来,街上的行人商贩立刻丢下了手中的物什四散躲避。这才能看得出,战争在这些普通百姓心中留下的深刻记忆。 PS:大年初一,给各位拜年了,新春大吉啊。 第124章 县衙内的密谈 澄城本就不大,贺人龙一行人只是转过了两个街口,便看到了县衙所在的横街。虽然城内其他街道已经有行人商贩在活动了,但是县衙面前的这条横街却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一队军士用拒马封锁了横街的两头,守卫在县衙之前。 在营中说一不二的贺人龙,还没到拒马前便下了马,老老实实的上前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和求见巡抚的来意。他上前报名的时候,已经看到艾万年正坐在横街边上的一处竹木棚下等候着,显然他也是来求见巡抚洪承畴的。 贺人龙向洪承畴的亲卫军官递上了自己的名帖之后,趁着这位军官入衙通传,便走到了棚下和艾万年攀谈了起来。 澄城的县衙原先是高迎祥的居所,因此衙门里的建筑都没怎么被流民破坏。但是官军攻破了澄城之后,守卫在衙门里的流民士兵抵挡不住,干脆放了一把火,因此烧掉了不少房子,所幸几幢主要的建筑因为抢救及时都保留了下来。 比如靠近后花园的知县后宅就保存的比较完整,不过原本就比较破旧的知县正堂,现在就被烧毁了大半个。拿着贺人龙名帖的军官,快速绕过了摇摇欲坠的正堂,进入了二堂花厅的门前。 这名军官随即停下了脚步,对着花厅内禀告了贺人龙的到访。正在和孙传庭、骆养性谈话的洪承畴思考了一会,便对着来汇报的军官吩咐道:“先让他和艾万年一起在外候着,待本官谈话结束,再召见他们。” 这位军官答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离去了。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洪承畴方才对着花厅内就坐的两人恳切的说道:“收复澄城那晚发生的事,这两天两位也调查的差不多了。我看也是时候该了结这事了,否则再拖延下去,不仅民间以讹传讹之声更多,城外大营军中将士说不得也要铤而走险,让我们更难以处置了。” 孙传庭撇了一眼斜对面就坐的骆养性,于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洪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的确应该尽快收尾,也好早日安定军心,我没什么意见,” 听完了孙传庭的表态,洪承畴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骆养性。骆养性只是犹豫了下,便笑了笑说道:“两位大人的意见一致,我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陛下给我的命令,也是协助孙大人行事,所以只要两位大人协商妥当,我自当服从。” 洪承畴听了后便点了点头,接着毫不谦让的继续主导着谈话说道:“根据骆指挥使调查出来的情报,加上从山西银行暂时借来的经费。 我以为,眼下要先做好两件事,第一是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第二是对本城居民予以抚恤。以安定军心和民心,两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孙传庭思考了一阵,便应承道:“前辈心思缜密,这两件事的确是首要之务,安定好了军心、民心,接下去我们惩处军中犯错的将士,才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我赞成前辈的意见。” 骆养性照旧点头不出声,洪承畴也懒得和他多说。锦衣卫和文官从来不是一路人,他们毕竟是皇帝的耳目,双方关系如果太过密切,陛下也未必会喜欢。 于是,洪承畴便继续说道:“接下来,便要谈到陛下对于军中犯罪人员的处置要求。我以为陛下虽然有爱民之心,但陛下毕竟久居京中,对于地方上的情弊所知不多。 如果这两只军队中奸淫妇女的将士就要进行严厉惩处,那么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将士都要被处刑罚。 贺人龙也好,艾万年也罢,他们的部下不是乡党,就是自家的亲族,如果一下处罚这么多人,即便现在有新军在旁镇压使得他们不敢有所异动。 但是等到这些军士返回驻地,未必不会有心怀不满之辈意图与朝廷为难。眼下陕西虽然多次有流民作乱,但大多都是不成气候之辈,究其原因便是这些乱民平生未怎么出过门,不明山川地理之险,不识军伍民政之要,因此就算起事也只能为乱一方,只要调派少量官军就能扑杀。 但是这些边军、镇军就不一样了,他们都熟悉军伍操练之法,这几年东奔西跑剿灭流贼,又对陕西地理了然于胸。一旦让他们和那些土贼乱民合流,恐怕今后陕西匪患,将会成为我朝心腹之患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陛下之命固然要遵从,但我们也不能盲从啊。比如这些奸污了妇女的将士,我看还是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的。” 骆养性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赶紧插嘴说道:“洪巡抚,这恐怕不对吧。陛下可是白纸黑字下了命令的,澄城之战结束之后,依然肆意攻击杀害良民的,作战期间奸淫妇女的都要严惩不贷。这可不是大人你一句不可盲从,就能置之不理的,孙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骆养性点了名的孙传庭,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洪承畴,又看了一眼盯着自己表态的骆养性,他思考了片刻,才说道:“骆指挥使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先听听洪大人究竟如何网开一面,再讨论这个问题不迟。” 骆养性的眼珠子转了转,便笑着说道:“反正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锦衣卫只听陛下的诏令。不过陛下也曾经说过,这里的案子,孙大人你负总责,孙大人想听,那我们就听听?” 洪承畴并没有在意两人的态度,很快便接下去说道:“我的意思,现在既然已经了解了这些受害人的情况,接下去便是等她们指认罪人。 能够指认出罪人的,就让那些犯了错的将士按照陕西这边的风俗,一人陪一副嫁妆给那些女子。指认不出的,就由官府赔她们一副嫁妆。 前几年陕西闹灾,这一个黄花闺女也不过才三、四两银子,难不成我们这些忠于王事的将士还不值这三、四两银子?” 骆养性不住的往洪、孙两人脸上打望着,并没有接洪承畴,而孙传庭思量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赞成洪大人的意见,骆指挥使怎么看?” 骆养性看着孙传庭想了片刻,才笑了笑说道:“孙大人既然拿了主意,我是不敢违抗的,不过这件事是不是先给陛下汇报一下?” 洪承畴摇了摇头说道:“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这事拖久了就更难收尾。” 孙传庭再度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骆养性,这才开口说道:“我看,就先按洪大人的方式去做,然后再补写一份奏折给陛下,把这边的事给陛下汇报一下吧。这奏章吗,我和洪大人一起署名…” 在洪承畴、孙传庭等三人商议着澄城之役的善后事宜时,京城中的崇祯也终于了解到了,沈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后金那边的消息还没有穿回来,但是杜度却从爱尔礼和他随从的口中,打探到了一些事情,因此便向皇帝做了一个仔细的汇报。 爱尔礼因为躲避沈阳城内的政治斗争,因此在四月份前往了锦州,一边在那里谈生意,一边督促大明这边释放被俘的女真将士。 五月中旬,他在锦州的事务都完成的差不多了,而沈阳城内似乎也风平浪静了下来,他便从锦州返回,但是没有回去沈阳而是去了营口。 六月下旬,沈阳派出了使者,要求他回沈阳接受新的任务,似乎是要求他代表后金出使科尔沁部。爱尔礼起初并没有起疑心,接到命令后便打算上路。不过刚好营口有一船新货到了,他便打算带着这批货物一起返回沈阳。 连人带货从陆路返回沈阳,这行程自然是慢了下来。因此直到7月7日才将将走到鞍山驿站的位置,也就在这里他遇到了前来报信的家将,说沈阳城内出了变故,大汗已经对阿敏主子下了手,家将劝说他赶紧逃离后金的治下。 爱尔礼听到父亲和一家老小都失陷在沈阳城内,一时五内俱焚,完全失去了主张,最后还是随行的四海商行管事当机立断,让家将挟持着爱尔礼跑回营口,坐船逃亡天津。 而那些护卫着爱尔礼逃出后金的家将,也向杜度详细讲述了,他们是如何知道城内发生了变故,并能够给爱尔礼报信的。 这些所谓的家将,其实是阿敏这些年蓄养起来的死士。刚开始的时候只有3、40人,主要是防备天命汗暗中收拾他。天命汗过世之后,这些死士迅速扩充到了两个牛录120人,当时是作为战场上护卫阿敏的亲卫。 待到阿敏和大明搭上了关系之后,他通过和四海商行的贸易,积攒了不小的财力,便将这只亲卫部队扩充到了五个牛录。这个时候,这只军队的用途就有些难以言说了。 不过虽然阿敏建成这只亲卫部队,但是在年初时他终究没敢听从宋献策的话语,拿这只部队去冒险一搏。 随着沈阳城内的局势缓和下来,阿敏府内驻扎着这么一大队人马,显然有些扎眼。因此在宋献策的建议下,阿敏把其中三个牛录分散到了城外的庄子里。 为了以防万一,宋献策建议和这些亲卫牛录做好约定,一旦沈阳城内出现了变故封锁了城门,那么城内之人将用烟花在晚上的固定时间传出指令。 于是,在六月底的时候,先是城内传出了阿敏被弹劾,被勒令闭门思过的消息,接着便是沈阳城四门封锁,再也难以得到城内的情报,然后便是7月3日晚间,城内发出了保护爱尔礼逃亡的指令。 7月3日接到了城内的消息,三个亲卫牛录顿时行动了起来,但是有将近半个多牛录的士兵没有应召集合。而这两个半牛录在护卫爱尔礼逃亡的过程中损失不小,最终只有80余人抵达了天津。 第125章 忠义八旗 朱由检听完了杜度的汇报之后,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反而转移了话题询问道:“东宁伯这次辛苦了,你调查的很是仔细,朕很高兴。 你和金州伯他们归顺我大明之后,朕这段时间倒是疏于关心了,今天趁着你在这里,朕也正好问问你,在京城住的可还习惯吗?对于现在的工作有没有什么意见?” 进入上书房后就一直保持着谨慎态度,就连坐姿都显得小心翼翼的杜度,听到了崇祯的问话后,只是沉默了一会,便大着胆子向皇帝说道:“大明风物远胜于沈阳,蒙陛下的恩赐,臣等生活并无所缺,因此并无不便之处。 不过臣和阿山诸人,自小长于边塞,只知道骑马射箭等武事,不擅于文墨之事。若是能得到陛下的准许,臣等更希望能在战场上为陛下效力。” 朱由检思索了下,便对杜度说道:“现在住在京城的女真降人,也有八、九百人了,挑选一下,也能出个四、五百战兵。此前朕虽然将他们分散到军中,让他们去教授后金的骑战、弓射之法,但是双方语言各不相通,不仅没有如了朕的意思,反倒是惹出了许多事端来。 朕想了想,觉得还是将他们收拢起来,单独组建一支部队较为妥当。今后我大明和后金之间的战争继续延续下去,那么投降的女真人和其他人等必然还会逐渐增多,我们终究也要想个办法将他们管理起来,免得他们和汉民之间整天爆发冲突。 所以朕打算仿照后金八旗之制,设立大明的忠义八旗,用于编管幡然醒悟,投向我大明的忠义之士。当然这大明的八旗和后金的八旗还是有些区别的,首先牛录作战人数设为100人,40马甲,40步甲,20弓手。 朕打算先建立正黄、正白、镶蓝三旗,每旗暂领两牛录。你、阿山、爱尔礼各领一旗,阿达海、雅荪、查塔三人协助你们管理旗内的日常事务。你个人以为如何?” 杜度赶紧起身,然后向崇祯跪拜了下去说道:“臣誓死效忠于陛下…” 朱由检和杜度就关于组建忠义八旗的事再聊了两句,便让情绪有些亢奋的杜度下去和阿山、爱尔礼等人商议下,就忠义八旗的组建拿出一个方案来,交给他审阅。 看着兴高采烈的杜度走出了上书房之后,朱由检才对着吕琦吩咐道:“再派人去调查下沈阳城内的状况,看看后金大汗处置阿敏的时候,其他女真亲贵是什么态度?城内有没有动过刀兵?阿敏和镶蓝旗现在是什么状况?恩,最好能够联系上宋献策,如果他被误抓了,看看能不能将他解救出来。” 吕琦答应了一声,接着便向崇祯说道:“今日早上,臣接到从广东发来的报告,说澳门之事已经处置妥当。广东海道副使刘兴祚也上书说,他已经控制住了澳门的大小炮台,并建议将原广州珠江入海口处的虎门炮台和澳门、香港两地的驻军联系起来,组建一个统一的广东海防部属体系。 这样不仅可以防止外海商船或海盗冲击珠江水道,且这三处地方任何一处受到攻击,都能从另外两处地方受到支援。这样,三块地区的安全性能就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另外,如妃殿下再接受了从果阿等地商人的效忠之后,将会在近日启程北上。大致行程是坐船到上海,然后再转新建成的上海-镇江铁路,然后再乘坐船只经运河返回京城。” 朱由检有些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墙角的的坐钟,这才懒散的回道:“替朕写封信嘱咐伊莎贝拉,告诉她,路上一定要小心,不必急着赶路。这个季节,东南沿海一带的台风差不多已经消停下来了,但也不能不加以提防。 时间也差不多了,王承恩带上文思院制作的那几件玩意,朕要去看看女儿和儿子,其他事情待下午再说。” 在杜度向皇帝汇报之后的第三日,也就是七月二十五日时,一名社会调查部的人员从锦州赶回了京城,他带来的消息证实了爱尔礼等人所说的,后金国内爆发了一次针对阿敏的政治斗争,而这场斗争的结局是阿敏惨败。 七月二十九日,四海商行在沈阳城内的一名伙计抵达了京城,这位真实身份是锦衣卫的伙计,给崇祯带来了更为详尽的消息。 七月初,汉官马国柱在后金朝会时突然弹劾阿敏,说他平日行为跋扈,不把大汗和其他女真亲贵放在眼中。更是在去年三大贝勒征明之际,留守沈阳的阿敏不仅在面见群臣时南向而坐,而且还强令朝臣对他行跪拜之礼,这显然是逾越了君臣的分际,是有不轨之心。 汉官马国柱对阿敏的弹劾,很快便得到了其他汉官和亲黄台吉的女真贵族的支持。而且因为军务在外奔波的莽古尔泰的缺席,和正红旗旗主代善的沉默,使得阿敏在朝堂上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很快大汗黄台吉便当众宣布,让阿敏闭门思过三日,等待朝廷的处罚决定。代善选择了支持黄台吉的决定。这一幕让朝堂上的官员们看到之后,便有嗅觉敏锐的女真亲贵认为,大贝勒和大汗再度和好,目标显然是指向了阿敏贝勒。 阿敏被赶出大政殿后,心里虽然恼火,但也没想过黄台吉会真的对他下手,因为他受到的处分不过是闭门思过三天而已。 但是就在他返回府内时,黄台吉已经再次下令,让岳乐负责沈阳城内的治安工作,并顺势控制住了沈阳各处城门的保卫工作。 而就在阿敏被赶回家思过的那三天,关于阿敏的罪状就在朝会上一条一条的抛将了出来。误以为这是大汗黄台吉和大贝勒代善联手对付二贝勒阿敏的阴谋,一群急着洗白自己,并向黄台吉和代善表明立场的女真亲贵,也同样参与了对于阿敏的弹劾。 这样一来,原本只是一项闭门思过的小处分,在阿敏结束了三天的禁闭生活之后,他才发觉事情有些失控,他已经在朝堂上变成了一个心怀不轨,图谋汗位的十恶不赦的罪犯了。 意识到不妙的阿敏原本想要离开沈阳城,但是岳乐已经封锁了沈阳各处城门,使得阿敏四处碰壁后只能绝望的返回了府内,然后安静的等待着黄台吉对于他的处置。 黄台吉听了阿敏这些罪状后大怒,召八旗诸贝勒一起共议阿敏之罪。最后认定阿敏有心怀异志、当年在朝鲜谋求自立等罪行。诸贝勒廷议阿敏死罪,不过被黄台吉改为了幽禁,并夺去了阿敏和镶蓝旗的大批财产,仅给阿敏留下庄子六所、园二所、奴仆二十,一些私人财产归阿敏弟弟济尔哈朗所有。阿敏的六个儿子,除了逃亡的爱尔礼被通缉外,其他五人尚未成年,因此不予追究。 至于阿敏府中的宋献策,因为善于占卜被代善强行接回了自己的府内,现在尚未联系上。另外,在阿敏被圈禁于府内时,有商人范永斗自称代表后金大汗,要求和四海商行重新商议,关于商行同镶蓝旗签订的贸易协议。 而营口也已经被黄台吉派人接收,虽然营口的贸易尚未受到影响,但黄台吉派出的这位代表很是蛮横,他威胁四海商行在沈阳的掌柜,如果不能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洽商贸易协议,那么营口这处贸易港口也许会被封闭。 听完了这名锦衣卫密探带回的消息,朱由检想了许久,才向他发问道:“那么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回陛下,他要求:原先和阿敏签订的贸易协议,要全部转到他的名下;他还要求对营口的贸易进行征税,税率是十一。阿敏欠四海贸易商行的款项,他不负担。但我们还没有支付给阿敏的货款,要如数转交给他。最后,四海贸易商行同阿敏签订的大豆贸易协议要作出更改,大豆的交易价格要从四毛五分一石上升到五毛三分一石,大豆的交付数量将会降低到不超过50万石。” 朱由检顿时被激怒了,他说了句脏话之后,迅速说道:“他是把大明当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割就怎么割了吗?” 崇祯的愤怒,顿时让房内的几人紧紧的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有人用手按住了他们的脖子一样,让他们一动也不敢动。 朱由检闭着眼睛调解着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才以较为平静的语气继续问道:“后金国内现在的粮价如何?他们的大豆今年长势又怎么样?” 那名锦衣卫想了许久,才开口回道:“沈阳的粮价4、5月份最高,是当时锦州粮价的一倍。不过五月下旬,从朝鲜运来了一批粮食,让沈阳的粮价下跌了不少,但也比锦州粮价高了3成。 今年河西之地的熟田都开发了出来,加上气候也算不错,因此大豆的长势极好。以小的估计,平均每亩一石半是跑不了的。小人以为,一旦这些大豆成熟,恐怕沈阳的粮价就能跌到关内粮价的水准。” 朱由检不由追问了一声:“四海商行之前和阿敏签订的协议,是不是按照每亩一石大豆的产量,保底收购150万石?” “是的陛下。” 朱由检想许久,便对这位锦衣卫说道:“很好,你这差事办的还是妥当的,你先下去将刚刚对朕说的内容详细写下来,然后回家休息几日,过几日再回沈阳去。” “是,陛下。” 这名锦衣卫一走,朱由检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把他带回来的消息和杜度汇报的内容,整理出一份交给总参谋部,下午我要和总参谋部商议关于如何应对后金国内政局的变化。另外,替我通知户部郭尚书和三家银行在京城的负责人,明日早上在主敬殿内,我要见到他们…” 第126章 商人们的登场 在一名中年太监的带领下,田弘遇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另一位执行董事战战兢兢的从文华殿院落的侧门进入了大明权力的中心。田弘遇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入皇宫,这文华殿的格局和其他宫内的院落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此处的守卫数量多了一些而已。 但是不知怎的,行走在这被两侧绿荫遮蔽下的青石小路上,田弘遇总感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的两只手心都攥着一手的汗水。而和他同行的另一名江姓董事,表现的比他还要不堪,跟在他身后连头也不敢抬,就像是一只紧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走到了主敬殿的入口出,领路的太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满面堆笑的对着田弘遇说道:“田国丈,请您二位在此稍候,且待我进入殿内通报一声。” 老于世故的田弘遇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抓着这位太监的右手紧紧握了握,口中说道:“多亏了公公的照应,不知公公怎么称呼呢?” 在两人握手的时候,这名太监明显感到手里多了一个荷包,虽然荷包里面轻飘飘的,但是他却知道,里面肯定不会是空的。不过他赶紧把荷包塞回了田弘遇的手里,口中惶恐的说道:“不敢,不敢,我姓赵,国丈叫一声小赵就好。我这就进去通传,两位稍候。” 看着转身走上台阶的赵公公,田弘遇捏着手中送不出去的荷包,倒是若有所思了起来。他年轻时在陕西经商,积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接着又多方钻营在扬州谋得了一个武职,当他偶然从友人处听说,天启帝要在民间挑选秀女,又花了极大的精力,把自己的女儿送入了宫内,想为自己谋一个皇亲的身份。 此前事事如意的他却未曾料到,他的这次投机倒是蚀了本,因为天启帝不是为自己挑选美人,而是为自己的弟弟挑选妻妾,皇帝的女人和藩王的女人,那个地位就差的太远了。 可他还没懊恼多久,年轻的天启帝居然落水生病去世了,那个原本应该只有藩王命的朱由检,居然登上了大明皇帝的宝座。这个时候,田弘遇的懊恼反而更大了,因为他差一步就成为了大明皇后的父亲。 好在他的女儿比皇后争气,先生下了一名皇子,这让他的内心又有了些蠢蠢欲动。自从女儿生下皇子之后,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别人对于他都更为尊重和亲热了,这让前半生一直对人点头哈腰的他,总是能从那些他原本需要仰视的人那里得到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的人生总算是没白活。 很快他就从感慨中恢复了正常,现在坐在帝位上的那个人还年轻的很,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葬送了自己,田弘遇的眼神恢复了清澈之后,他发觉自己刚刚的紧张感也不翼而飞了。 赵太监进入殿内通报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在和三家银行的代表、户部尚书及相关官员进行讨论了。 他听了通报后,便对着赵太监吩咐道:“让他们先在外面等一等,朕先讨论完几个问题,再招呼他们进来。” 朱由检回了赵太监一句,便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郭允厚等人说道:“刚刚王承恩念的情报大家都听明白了吧?昨日下午,朕也就这件事和总参谋部开了一个会。 根据总参谋部的讨论结果,他们认为:黄台吉收拾了阿敏之后,除了要尽快消除阿敏对镶蓝旗的控制力,他也要重新树立自己在国内英明大汗的形象。 毕竟阿敏不是普通贝勒,他不但是后金开国的功臣,也是爱新觉罗·穆尔哈齐政治遗产的继承人,更是继努尔哈赤之后,控制后金政局的四大贝勒之一。如果黄台吉去年入关大获全胜,那么凭借着迫使朝鲜结盟,林丹汗西迁,和破我大明边关的三大功绩,他的声望自然远远超出其他三大贝勒,处置阿敏也就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现在么,黄台吉在国内的声望还不够稳固,而阿敏和我们达成了贸易协议之后,为镶蓝旗的部众谋得了不小的好处。因此,不管其他人怎么看,镶蓝旗的人对于阿敏被圈禁一事肯定是不满的。 自努尔哈赤起兵反我大明开始,后金的基业就是建立在一场又一场的军事胜利上的。因此,黄台吉想要压制镶蓝旗的不满,并获得国内民众的支持,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得到一场军事上的胜利。 朝鲜王国已经向后金屈服,北面黑龙江中下游的少数民族虽然投靠了我大明,但是那里毕竟是苦寒之地,道路艰险难行,后勤补给不便,因此用兵数量不能太多。黄台吉想来也不放心,自己带着少量精兵出击,而将沈阳交给其他两大贝勒数月之久。 因此,后金若是想要发起战争,目标不是我大明,就是现在河套地区的林丹汗。也只有在大明和蒙古人身上获得的胜利,才能让黄台吉真正获得国内女真亲贵们的敬重。 林丹汗的事先不管,朕召集户部官员和你们三家银行的代表来此,就是想要问你们一句,若是后金今年秋后真的再次向我大明发起进攻,户部能否比照去年的作战规模调拨资源?三家银行能否提供足够的作战经费?” 郭允厚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他还是向身边的两位户部官员小声的求证了几句,这才摇头向着崇祯回话道:“陛下,去年为了抵御后金入侵的战争,已经挪用了今年不少实物税收,加上对受到战争影响的几个府县的抚恤和对蓟州关外地区的筑城筑路工程,户部库藏里已经差不多都空了。 如果今年再要打一场和去年规模相当的战争,恐怕只能停下海河治理工程、唐山钢铁厂三期工程、天津到宁远的铁路工程和山东的几个大型工程,那么省下的物资大概够这场战争所需。不过这样做的话,不仅会打乱此前内阁和六部制定的河北、山东等地的经济发展计划,也会让以工代赈的方案破产,十多万流民将会失去工作,而成为地方上的治安隐患…” 待到郭允厚讲述完毕后,三家银行的代表也推举了中央银行的代表出面回话,这位代表愁眉苦脸的对崇祯解释道:“回陛下,我们三家银行在10月底前能够挪出的资金不会超过300万元,12月底之前大概还能再挪出500万元,再多就有可能导致出现地方上不能兑付票据的风险。我们认为陛下想要获得充裕的资金,最好的办法还是增印一批纸币…” 连续听到了两个坏消息,朱由检的心里也是感到沉甸甸的,无法从户部和银行那里获得更多的帮助,他只能将代表四海贸易公司的两名执行董事叫进了殿内。 此时的四海贸易公司已经不再是他刚刚登基时的那个小贸易行了,当初因为朱由检不愿意支付三大殿欠款而成立的贸易行。在皇帝的扶持下,已经从不足百万两资本,40多名股东的普通商行,发展到了今天资产超过千万,股东人数破百,贸易范围覆盖了边军、辽西、河北、山东等地,涉及了近百行业的大型贸易公司。 四海贸易公司的迅速发展,就算是始作俑者的崇祯对此也是感到极为惊讶的,这些大明的商人在他指明了方向之后,几乎很快便知道如何去使用国家政策对公司的利益进行最大化的变现。 这些商人们也许不知道后世发明的各种经济理论,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验证了后世学者总结出来的一条名言,资本总是追逐着利润为唯一目标。去年同后金的作战中,有将近35%的物资是通过四海贸易公司控制下的运输渠道,送到前线的军需仓库中去的。 也许这些商人因为局限于中国数千年的农耕社会,而无法正确的了解他们手中的力量,但是崇祯却很清楚,一个被国家扶植起来的超大型贸易公司,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现在看上去还很弱小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谁也无法预料到,一百年后,他们将会成为印度大陆的主人,并改变了整个南亚和东南亚的历史。 而控制了香料群岛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正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时代,以一个百多万人口的欧洲小国,凭借着商业的力量在欧洲对抗着最强大的西班牙帝国,还能在满世界开辟殖民地,为荷兰人输入海外的财富和资源。 17世纪原本应当是这个号称海上马车夫国家的时代,而铸造了荷兰人海上王冠的,正是商人的力量。正因为崇祯知道这些商人所拥有的力量,因此一直不愿意让他们介入到国家政治当中。但是现在看来,在目前的局势下,大明商人登上大明政治舞台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了。 朱由检下令让殿外等候的两名四海贸易公司执行董事进来时,也不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当他推动四海贸易商行成立,又组建了中央银行之后,商人们拥有对国家政治的发言权,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第127章 准备 田弘遇等两人被引入殿内之后,便在一旁的王承恩的指点下,对崇祯行了礼。 在肃穆的大殿内,加上周围陌生人员的注视,另一位江氏董事浑身发抖,满头的大汗,根本不敢抬头和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对视,这无疑让崇祯有些失望。 不过和他站在一起的田弘遇倒是镇静多了,朱由检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田弘遇身上,对他说道:“叫你们过来参加这次会议,是朝廷有需要四海贸易公司协助的地方,所以朕希望作为公司代表的你们两人,待会可以毫无隐瞒的回答朕和郭尚书的提问,你们可有问题吗?” 田弘遇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同伴,然后才对着崇祯回答道:“当然没有问题,四海贸易公司既是大明治下的商行,其中也有陛下的财产,听从陛下的命令,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了田弘遇得体的回答,朱由检心里也还是满意的,就这番回答来看,自己这位岳父可比另一位强多了。他不由笑了笑说道:“那么朕先说第一件事,以去年和后金作战消耗的各项物资为基准,你和郭尚书一起核对一下。朕想知道,户部仓库和四海商行拥有的物资相加起来,究竟能不能满足这个物资储备的标准数量…” 在崇祯的命令下,郭允厚带着两名户部官员拿着一份册子,开始和田弘遇两人核对了起来。 当殿内的讨论转变为对账模式之后,田弘遇身边的同伴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不管是田弘遇还是这位江氏,都是正经的商人出身,相比起还要依靠账本的几位户部官员,他们只是光凭记忆力,就能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数字了。 原本看着那位在陛下面前瑟瑟发抖的江氏,心里还有些鄙夷心态的户部官员,在两人展现出来的数字记忆力上,态度终于有了一些改变。特别是在对数字时,对方还善意的提醒了下,两名户部官员拿着账本临时计算数字时出现的错误,这让他们更是收敛起了刚刚的轻视。 花费了将近小半个钟头,郭允厚终于拿着一张刚刚核对出来的物资清单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就目前来看,户部和四海贸易商行仓库内的物资汇总后,大约还有30万石大米的缺口和30万石以下物资的缺口…” 听着郭允厚报完了物资缺口的数量之后,朱由检想了一会问道:“30万石大米的缺口,先生有没有把今年应当解到的南方漕粮计算进去?” 郭允厚看了看周边的人员,上前走的崇祯身边小声的说道:“臣没有计算在内,虽然按照往年的惯例,每年要从南方解400万石漕粮入京,万历朝时漕粮的运输数目尚能落实,加上京营和辽西、蓟州边镇吃空额的数目不少,因此漕粮足用,只是户部银两不足。 不过万历朝之后,因为关外后金国的建立,使得辽西边军大量招募人手,使得户部储备的粮食和银两都不满足。不过京城百姓所需口粮,还是优先获得保证的。 自陛下登基之后,先是整顿京营,接着又极力在京城、天津开设工坊,以吸纳辽东难民和近畿流民,因此这两地的人口数目大增。 以前民用口粮和官吏、军队所需的俸禄,大约是1:1。但是到了今日,已经是民占300万石口粮,而官吏、军队需要120万石口粮的状况。现在的一石重量又比过去的一石稍高,乃是规定为每市石为200斤,因此每年的户部官仓都存在着粮食不足的问题。 好在河北地方对海河和滩涂进行了治理,提高了本地的粮食产量,加上海上捕捞业的兴起,特别是捕鲸业的发展,算是补充了漕粮不足的问题。 因此,以现在的漕粮,光是解决京、津两地的民用,已经有所不足,如何还能再挪用到作战口粮中去?这30万石大米,必须另外设法从南方购买运来京城。” 朱由检虽然心里有些小失望,但是他还是很平静的问道:“那么先生以为,这30万石大米应当如何购买?中间可有什么难题吗?” 郭允厚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边上的田弘遇,这才对着崇祯回道:“臣以为购买这30万石大米和其他物资都不难,今年太湖、和两湖地区收成还算不错,加上朝廷在当地兴修水利,推广轮作和旱改水,因此粮食增产已经可以预料的了。 而台湾今年除了甘蔗大丰收之外,水稻的播种面积也比去年增加了50%以上,台湾地区大约就有近5万石大米要运往大陆。因此今年江南粮价应当不会高于8毛5分,若是直接到乡村大户手中收取,价格也许还要更低一些。 30万石大米连运费加在一起,抵达天津港,所需应当不会超过30万元。这笔钱光是用今年南方收取的酒税支付,大约就应当足够了。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户部手中的运力不足,内河漕运大约还能挤出15万石运力,但是另外45万石物资就无力承担了。” 朱由检很自然的将目光转向了田弘遇问道:“四海贸易公司能解决运力问题吗?” 田弘遇思考了一会,才回道:“公司名下有一只运力总量为11万石的船队,江南造船厂在八、九月份还要交付可载重六千石货物的平底沙船4只。 以上这些船只都是打算用在营口和天津之间,专门用于拉大豆和其他东北特产的。如果陛下要求,公司可以调用其中一半的运力,前往上海运输这些物资。然后再设法在当地雇佣船只,把剩余的物资在10月底之前都运到天津…” 朱由检听完了田弘遇的运输安排调度之后,又同郭允厚交谈了几句,方对着众人说道:“今天朕和你们的谈话都是机密事宜,你们回去后不可外传。 当然我们讨论的内容并不是一定会执行,或者说全部都要执行,但是户部、三家银行还有四海贸易公司,都要按照刚刚会议讨论的内容去准备,朕在仔细思考和论证之后,会给你们更为明确的指示。 今日的会议就到此为止,田指挥使先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随着郭允厚等人的离去,主敬殿内立刻便安静了下来,朱由检这才向前倾着身子对着田弘遇说道:“田指挥使刚刚回话时有些吞吞吐吐,遮没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没说出来吗?” 原本就想着要如何向崇祯开口劝谏的田弘遇,立刻顺势向皇帝说道:“陛下,这仗如果能不打,还是不要打为好?” 朱由检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何?” 田弘遇迅速的回道:“陛下,现在四海贸易公司在后金最大的几项进口货物是大豆、木材、皮革,大豆和皮革加起来就超过150万元了,而木材今年的进口数量更是有可能超过百万元。 这些原物料在天津加工之后,身价就能增长到3-5倍,吸纳的工人将近4万。若是后金和我国开战,把营口港给封锁了,天津起码有上万人要流落街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更何况,运入天津的木头,九成来自于营口。这些木头在天津制作成船只、枕木、各式工具、用具和家具,一旦后金的木头来源被切断,其他且不说,这造船业和铁路建设恐怕要大受影响了。 而且现在后金也是我棉布、玻璃器、铁钉和家具的最大出口之地,这一打起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今年四海贸易公司的业绩,更是要大受影响了。” 听完了田弘遇的说辞,朱由检伸手托着下巴思索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朕已经记下了,要不要和后金开战,或是将这场战争局限在什么程度,朕也会充分考虑四海贸易公司的立场的。 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将四海贸易公司在辽东的利益总结一下,然后和董事会成员们讨论一下,看看公司在辽东的核心利益究竟是哪些,然后报给朕参考…” 待到田弘遇答应之后,朱由检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但是让朱由检有些诧异的是,田弘遇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离去。 朱由检不由扬了扬眉毛问道:“田指挥使还有事要同朕说吗?” 田弘遇看了看左右,才向着皇帝小声说道:“是的,陛下。臣有些私事想和陛下说说,还望陛下准许。”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殿内的状况,便说道:“除了王伴伴之外,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看着殿内服侍的太监离去之后,田弘遇才低着头对崇祯说道:“臣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够考虑一下…” 朱由检听了一会,总算明白田弘遇想对自己说什么了。他是请求,把他现在的四海贸易公司执行董事的位置让给周奎,免得这位周国丈每次看到他就冷嘲热讽,还在外面散布他想要支持自己的外孙登上太子之位。 把心思全放在应对后金局势上的朱由检,乍一听到田弘遇的话语后,自然是大为恼火的,他顺口便喝骂道:“这个老匹夫刚回京城几天就这么不安分,他是不是不去海外吹吹风,脑子就清醒不过来?” 朱由检骂了两句便住了口,他按捺住脾气看着恭敬的站在一边的田弘遇,口中冷冷说道:“好了,朕已经明白了。这执行董事的位置不是可以私下授让的,你要是觉得自己坐不了这个位置,可以请辞。现在先下去做你的事吧。” 听到皇帝这么和自己说话,田弘遇感觉自己的脑后也有些发凉,他赶紧行礼后匆忙退出了殿外。 朱由检看着田弘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之后,正转回头想要向王承恩说些什么,却见一名太监快步走来报告,说是内阁黄首辅求见他。 朱由检按下了快到嘴边的话语,转而说道:“请黄先生进来说话吧。” 第128章 朱由检的策略 黄立极从穿廊通道口快步的走进了主敬殿内,身手之敏捷还超过了他身后的王承恩,不过由此也可知道,此刻他心里是有多着急了。 不待崇祯吩咐看座,黄立极已经匆匆行礼后说道:“陛下,您让王总管转交给臣的资料,臣已经看了一遍。臣这么急着来见您,就是想要亲口问一问陛下,这仗难不成还真是非打不可吗?” 朱由检一边示意王承恩给黄立极搬一张椅子来,一边则微笑着说道:“先生,这一个巴掌可是拍不响的,如果不是后金国内出现了问题,其实朕也不想在这个时间和后金开战。 现在我大明内部亟需处理的要务是如此之多,陕西要安抚流民;山西要管制不法乡绅勾引陕西流民入山开矿或是出关开垦;江南地区要解决社会治安和拖欠科税的问题;西南的奢安之乱虽然已经平定,但是善后之务依然还是要谨慎从事,否则官军离去之后,那里的百姓山民又有可能再举起叛乱的旗帜;南方的水利治理才刚刚起了头,朕不是刚刚收到先生批阅过的荆州段长江截弯取直计划吗? 以上种种事务,在朕看来,每一件都要比和后金开战重要的多,所以朕怎么会想要同后金作战呢?然而,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朕虽然不希望有战争,但是作为大明皇帝,朕却不得不让大明时刻准备着战争。 因为,敌人敢不敢向我们发起战争,不在于大明有多么的富有和强大,而在于我们有么有做好战争的准备。所以先生,我们和后金之间要不要开战,这不取决于朕,也不取决于黄台吉,而是取决于朕和他是不是都一样认为,维持和平的利益是否大于两国开战的利益。” 黄立极思考着崇祯话语中的意思,总算是把刚刚提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作为推动大明内阁负责制改革的首任首辅,起初他还是有些意满志得的,没有那个官员不会喜欢手中握有更多的权力,并尽可能的减少来自内廷的掣肘。 他一下子把大明文官们200多年来的追求都达成了,正如当初崇祯劝说他改革时提到的,不管这场改革最终能不能成功,他的名字终究会在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的。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谓:“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历代文臣莫不渴望能够获此三不朽,让自己的声名能够流传于后世。 不过黄立极也知道,他这一生和这三不朽大约是没有什么缘分了,直到他听从了崇祯的诱惑,推动了内阁责任制的实施。随着大明国内局势的缓慢好转,黄立极突然觉得他现在的作为,说不定就能靠上立功这一不朽了。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点希望,所以黄立极对于自己手上的工作还是非常具有热情的。不过对于快要滑落到历史底部的大明国运来说,有些事情光靠热情是不够的。而黄立极的才具不如张江陵多了,如果不是有皇帝的极力支持,他估计自己早就被那些清流给掀翻了。 在几次关键时节,要不是崇祯亲自出手打压和分化了旧东林党和清流的势力,黄立极就连朝堂上的平衡都维持不住。虽然现在的内阁责任制度过了改革初期最不稳定的时期,但是内阁责任制所带来的压力,也让黄立极经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毕竟在改革之前,内阁不过是皇帝用于拟定旨意的幕僚机构,虽然在200多年来的内阁存在历史中,文官窃取了不少行政权力,但是这种窃取的权力并没有用文字规范下来,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 而司礼监拥有的批红权力,又大大的替内阁文官分担了责任。因此内阁阁臣若是如严嵩、徐阶、张江陵这样出色的文官,他们就能联合司礼监太监,在皇帝的默许下行使近乎于丞相的权力。 但是如果自身能力不够出众,又没有什么权力欲,只是按资排辈走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那么完全可以做一个对着皇帝唯唯诺诺的三旨相公。这个时候朝廷要是出现了什么错误的政策,那么挨骂的就是皇帝自己了。 但是内阁责任制度改革之后,朝廷颁发的政策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舆论就会很明确的指向首辅黄立极,他很难再把政策错误的责任推给司礼监或是皇帝身上。 如果他侍奉的是万历皇帝,以这位皇帝不欲多事的个性,他的日子倒也没有眼下这么难熬。崇祯的性格显然和他祖父大相径庭,在他的脑子里总是有着层出不穷的想法。 在朝堂上他推动着政治上的改革,在社会风气上他批判南方士绅文人所推崇的精致而奢靡的日常生活,在教育上他遵崇孟子的民本思想,在学术上又提倡学以致用,并对张衡、僧道衍等人赞赏不已。对于工商业的鼓励,更是让近畿一带冒出了许多新事物和新问题。 这使得黄立极不仅要一边盯着那些反对新政的官吏士绅,还要时时注意着市面上冒出来的新问题,究竟会不会对社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这种每天都在走独木桥的感觉,让黄立极实在是感到有些心力憔悴了。 而正当他艰难的维持着大明这部国家机器的运转时,突然传来今年有可能同后金作战的消息,这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让他匆忙赶来求见了皇帝。 听到崇祯似乎对于战争的兴趣不大,固然是让他有所放心,但是他还是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后金汗刚刚处置了二贝勒阿敏,难道不应该呆在沈阳城内防范和消灭那些阿敏的忠实部下,好巩固他对于后金的掌握吗?为何陛下会这么肯定,后金汗会迫不及待的发起一场战争来呢?” 朱由检把自己和总参谋部的判断都说了一遍给黄立极听后,最后还意犹未尽的说道:“先生猜测后金会固守,那是从咱们中原王朝的历史经验出发,但是女真毕竟是胡人,他们更为崇拜强而有力的君主。更何况,黄台吉也不是平庸之辈,他一定会选择一场对外战争,来消弭后金内部的分裂,以防止八旗之间出现彻底决裂的局面。” 黄立极沉默良久,方才看着崇祯紧张的问道:“那么总参谋部和陛下商议出来的应对之策是什么?是不是除了应战之外,已经别无选择?” 黄立极的态度显然也是大部分文官们的态度,显然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都不想和后金作战。只不过现在设立了总参谋部之后,这些官员对于作战准备的干涉已经被降到了最低,因此不得不通过内阁来劝阻自己,而不是向从前那样,先和主战派的官员战斗起来。 朱由检一边思量着,一边却说道:“总参谋部提出的建议都和战争相关,主流意见是加强东江镇、金州-旅顺守备区、辽西-蓟州防区三地的防御,以待后金军来攻。 当然还有人认为,与其把资源和兵力分散在被山海隔离的三块边区上等待后金进攻,倒不如先发制人,在辽西镇摆出进攻的姿态,迫使后金军队无暇它顾,更能节约资源…” 听完了总参谋部的两个意见,黄立极发觉没有一个适合自己心意的,不管是分散防御还是重点进攻,显然都要抽调大量的资源,他领导下的内阁都要为之焦头烂额不已。 低头比较了半天,黄立极终于还是充满期待的看着崇祯问道:“那么陛下对于这两种意见怎么看?”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谨慎的向黄立极说道:“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朕以为,把资源和兵力分散在三块互不相连的边区,当后金短时间内集中兵力进攻一处时,我方不仅难以互相支援,反而有可能因为分兵而导致兵力和资源不足,最终被后金军占去了便宜。 而如果采取主动进攻的方式,今年我们在辽西镇刚刚进行了一场肃反,不少辽西将领和地方大户因受到朝廷的打压而心怀不满,甚至有人干脆叛逃去了后金。现在辽西军士还没有完全心向于朝廷,以之守卫家园尚可,要是强令他们出击后金,朕就要担心广宁之败会不会重演了。” 听到皇帝的心意和自己仿佛,黄立极顿时精神一振的继续问道:“那么陛下可有其他主意了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之前倒是没有,不过现在么,倒是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朕以为,黄台吉虽然想要用一场军事胜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有了去年失败的例子,他行事一定会更为谨慎,不会再打一场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战争。 因此想要扼制后金发起战争,就必须做到两点,一是让后金觉得,挑起战争无利可图,甚至还要有所损失。所以朕想要让东江镇和金州-旅顺守备区做好冬季的防御战备工作,而秋收之后在蓟州、辽西两地举行一次军事演习,以警告后金,我方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黄立极顿时眼睛一亮的问道:“那么第二点呢?” 朱由检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道:“这第二么?黄台吉想要发起战争,除了想要弥补八旗之间的分裂之外。另外一个目的无非是想要从我处劫掠物资、人口,以收买国内的人心。所以,朕打算派人前去和后金达成一项贸易协议,在双方可以接受的前提下,满足后金一部分人的需求,以打消他们对于黄台吉发动战争的支持。” 对于崇祯的这个回答,黄立极有些意外,他沉默了许久,才有些退缩的说道:“陛下,这事恐怕不太好办。朝中官员估计没人愿意承担这个任务,就算有人愿意承担,一旦泄漏出协议内容,恐怕外界也会生起轩然大波的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所以朕不打算派遣官员前去,既然是贸易协议,自然挑选几名商人前去洽商就可以了。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和朝廷无关。” 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变通之策的黄立极,顿时有些奇怪的看着崇祯说道:“我们派一些商人去谈,后金方面会承认他们是我大明朝廷的代表吗?”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普通商人当然不可以,所以朕打算让田弘遇带人前去,他虽然只是一个商人,但毕竟是朕的岳父,在身份上后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第129章 劝说 虽然黄立极对于崇祯的主张还存在着不少疑虑,但是对比起另外两个选择,他此刻倒是希望皇帝的计划能够顺利达成了。 既然崇祯打算将这个为难的任务交给田弘遇去办,不想把自己陷入进去的黄立极,只是稍稍向皇帝了解了下谈判内容的确定部分,便住了口。 在黄立极离去之后,朱由检便下令返回乾清宫上书房去了。然而走到半路上的时候,他猛地想起了一事,于是停下脚步,遣散了边上的几位太监、侍从,这才转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刚刚田指挥使说的,周国丈污蔑他的那些话语,是真的吗?” 王承恩只是思考了极短的时间,便老实的向皇帝报告道:“礼妃殿下先诞下皇子,而皇后殿下只是生了一位公主,宫外一些趋炎附势之辈不免看好大皇子的外家。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周国丈那里,他一时冲动之下,未免有些口不择言,这个事的确是有的。但是要说周国丈完全是平白污蔑,臣也是不太认同的,毕竟田指挥使也还是有瓜田李下之嫌,没有田指挥使的大肆庆祝,也不可能产生这么多风言风语。” 朱由检横了一眼王承恩,口中不由批评道:“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弄的朕也不知要如何处置这件事了。” 皇帝在小声抱怨的时候,王承恩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汉白玉地面,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他的这种举动,倒是在向皇帝证明,他并无意在周、田两家之间站队。看到他这个模样,朱由检倒也不好再去为难他了,而且他也的确不希望王承恩在两家之间站队。 具有一个后世灵魂的朱由检,对于女儿、儿子并没有太大的偏向,他现在也没考虑过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因此对于田弘遇的诉苦,原本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看到身边的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朱由检方才发觉,他所认为的小问题,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却是一件不能有所含糊的大事件。 这样一来,原本想要派一名宫内太监去斥责周奎,让他收敛一下自己行径的朱由检,现在反而不敢这么轻率从事了。 毕竟在某些聪明人眼中,他派人斥责皇后的父亲,也许就会被看作,这是想要扶植田氏,以册立田妃子为太子的政治信号。这些聪明人也许做事不太行,但是捅娄子的本事却一向不低。 朱由检并不想给这些人机会,让他们通过打击周奎,从而动摇皇后的地位,最终在自己的后宫内闹出一场政治风波来。他也同样不想给另外一些失意者机会,让他们举着维护皇后地位的旗帜,在朝中掀起另一场党争。 思考再三之后,朱由检才开口对着王承恩吩咐道:“把今天主敬殿上发生的事,以你的名义私下透露给皇后,她自家的事,还是交她自己去解决。” 王承恩眼神出现了一刻的飘忽,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恭顺的回道:“是的,陛下。” 朱由检起身走到了殿门口,对着外面被阳光照射的有些发白的地面,默默站了许久。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南京科考一案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文文起接受了朝廷的任命了吗…” 就在朱由检突如其来的记挂起文震孟时,苏州文宅“药圃”内依水而建的一处小轩“青瑶屿”中,三名穿着儒服的男子正围坐在一张方桌边上,品茶谈话。 这三名男子分别是,文震孟、姚希孟两舅甥和周皇后的老师陈仁锡。姚希孟一边小心啜饮着手中茶盏中滚烫的茶水,一边则竖着耳朵听着,陈仁锡劝说文震孟接受朝廷任命的话语。 和文震孟一起长大的他,虽然名分上是舅舅和外甥,但是感情上却情同手足,文震孟待他这个外甥,倒是比对待自己的弟弟更亲近了几分。 是以当文震孟触怒了皇帝被赶出京城之后,姚希孟就一直在谋求着文震孟的起复一事。在他看来,丢官本到也没什么,但是被皇帝斥责为心口不一的伪君子,这实在是伤了舅舅的脸面了。 因此,他悄悄的拜托了陈仁锡,走到了宫内皇后的门下,终于给文震孟的起复打通了关节。姚希孟心里倒是明白的很,想要让皇帝认错,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能够让皇帝同意舅舅的起复,那也算是洗去了舅舅头上的不少污名。 黄立极选他前来传达起复舅舅的诏令,又要求他和舅舅协助周延儒做好南京科考案的善后事宜,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政治交换,但姚希孟还是咬着牙答应了下来。比起复社这些才子的前途,他更看重洗清舅舅的污名。 然而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一路上不敢停歇的赶到了苏州,将复起的诏令交给舅舅时,文震孟居然拒绝接受。理由是,他不能不明不白的被革职之后,又不明不白的被起复。 看着舅舅天真而固执的一定要向皇帝讨个说法,才肯接受诏书的意思,姚希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软磨硬泡也不能让舅舅接受诏书,他不得已之下,只能去请了陈仁锡来做这个说客。 虽然陈仁锡自己已经不想再返回仕途,一心想要待在家乡做一个富贵闲人,欣赏着苏州故里的市井红尘,享受着江南女子的软语温香。 不过他心里还是明白的,想要维系自家的富贵生活,这官场上就不能没有朋友。虽说他机缘巧合之下,和当朝皇后结了一个善缘,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关系不能多用,而且也只能维持到自己去世之前。 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是什么读书的种子,在他去世之后能够庇护自家的,最好的选择自然还是苏州名门文震孟一系了,因此他才厚着脸皮去向皇后求了一个情分。 陈仁锡花了这么大代价得来的起复命令,自然不能让文震孟就这么打了水漂,因此在姚希孟的请求下,他也就匆匆过来劝说了。 “…今上登基之后,虽然没能一扫朝中奸邪,但是励精图治之心,却是有过之于先帝的。 湘南先生应当也听说了,去年后金绕道入侵关内,全赖圣天子之鸿福,方才能够让鞑虏退却,可见今上真乃是英锐之主也。 但是陛下毕竟年少,虽然锐气勃勃,可若是身边缺乏正人之引导,难免不会被小人引上邪道。譬如齐宣王,亲贤臣而兴齐国,近小人而亡齐国。 如今围绕陛下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黄中五、施凤来、崔呈秀、冯铨、吴淳夫、李夔龙,大抵都是当年阿附魏忠贤的小人,若是陛下常年受到这些小人的熏陶,则又能保持多久的本心呢? 昔日东晋时,天下士人都曰:安石不出,奈苍生何。今日我也要问上一句,湘南不出,奈苍生何。” 在陈仁锡连哄带吹捧下,文震孟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许笑意,不过他口上却依旧说道:“明卿说的太过了,我岂能和谢东山相提并论。再说了,朝中不是还有被陛下称赞不已的天下正人蕺山先生在吗,何必要我这把老骨头出门受累去。” 陈仁锡冲着姚希孟打了一个眼色,姚希孟顿时会意的说道:“舅舅这是高看了起东先生,这位先生虽然是道德君子,但是却没有多少匡扶朝纲的心思。 他就一心躲在官校中做自己的学问,整天谈什么:良知不离闻见,求道之要莫先于求心。他对陛下谈慎独,陛下就说他的对,说那些贪官污吏就是没能做到慎独,导致贪欲过盛,所以不能致良知,因此中央官校要好好教育他们,起东先生就立刻变的哑口无言了。 朝中的正道中人,哪个不对起东先生大为失望。在我出京之前,何吾驺、许誉卿两位大人就对我千万嘱咐,说一定要请舅舅接受这道诏书,也好为朝廷正道增加一份力量,免得朝中奸党势力越来越大…” 文震孟的内心终于有所动摇了,他有些迟疑的说道:“韩象云和钱牧斋他们,难道就任由朝中局势这么败坏下去吗?” 姚希孟立刻急急回道:“韩象云一向柔弱,而钱牧斋则建新东林党分了我正道之势,这两人都没有担负起规劝陛下的责任来啊。” 看着文震孟还在犹豫,一边坐着的陈仁锡不由乘热打铁的说道:“我等也知道湘南兄品行高洁,不欲和小人同朝。但今时不同往日,朝中奸党气焰高炙。 比如今科南京乡试,一些落榜秀才酒后无德,纠集同窗围了贡院,原本乃是质疑金陵大学的教授有舞弊之嫌。 结果朝廷派员前来调查,却将复社诸子牵连了进去。这复社内的成员,乃是我江南读书人的菁华,如此一网打尽,这是阉党余孽想要对我江南士人打击报复啊。 那温长卿和浙党关系匪浅,要说他此次办案没什么猫腻,我是不大相信的。此刻只有湘南兄出面,方才能解开这个危局了,否则我江南士林这次真要哀嚎遍野了。” 虽然复社自称要继承东林遗志,但是文震孟却看不惯这群年轻士人的张扬。在他看来,东林尚未死去,何来继承一说。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却也不能不对陈仁锡的话有所反应,毕竟这群年轻人背后,站的差不多是大半个江南士绅阶层。 文震孟自己可以涯岸自高,但是苏州文家却不能自绝于江南士绅,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也罢,为了大明江山,我这便去南京走上一趟…” 第130章 南京 金陵城向来有六朝古都之称,虽然依山临江景色优美,但这里的夏天依旧热的像个火炉。位于中城的金陵大学,也就是从前的南京国子监,南北有珍珠河、进香河环绕,东面则正对着钦天山,因山上建有观象台而得名。 南京国子监原本是六朝皇宫的所在地,当明太祖定都于南京时,将此地全都划做了国子监的用地,因此南京国子监的面积要比北京国子监大的多,监内有房高达1089间,还有菜地80亩。 不过自从永乐皇帝靖难成功,将都城从南京迁往北京之后,南京的国子监便迅速的衰落了下来。从极盛时期的近万学子,到了天启末年,监内常年就读的生员也就千余人,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生员是花钱进来混资历的。 而随着江南经济的不断发展,青楼妓馆在这石头城内更是兴旺发达了起来。因此国子监在没有改名为金陵大学前,学风已经混乱不堪,肯在监内老实读书的没几个,大多数人不是整日混迹于城内瓦舍,便是浪荡于十里秦淮河上。 自国子监改名为金陵大学之后,从北方下派的官员虽然强力整顿了下学风,但也导致了大多数生员脱离了金陵大学,使得偌大的一个校区内,只有数百学生就读。 温体仁抵达南京之后,喜爱这里风景优美,又比较清静,就干脆从较为偏僻的南京督察院,搬到了国子监北面的一个小院内居住。 前来处置南京科考一案,在温体仁看来,这是他向皇帝证明自己能力的一个绝妙机会。而想要向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和稀泥显然是不成的。 能够做的符合皇帝的心意,又要让皇帝对自己记忆深刻,温体仁很快便选择了,用较为激烈的方式去处置,那些闹起了学潮来的士子。 南京科考案的起因并不复杂,不过是一堆落榜的考生酒后发泄,被一些有心人把这股气发向了代表新政的金陵大学而已。 有锦衣卫和在复社中做卧底的吴昌时的帮助,温体仁不仅很快掌握了整件事的经过,还找到了复社诸子同考官孙肇兴之间的联系。特别是在考试前,复社成员夏曰瑚还去拜访过孙肇兴,这无疑让温体仁抓到了复社的把柄。 于是在他主持的查案过程中,原本泼向金陵大学身上的脏水,现在全部落到了复社身上。而到了此时,对于那些落榜的考生来说,金陵大学和复社的中举人员有没有问题已经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这些空出来的举人人名额应当如何填补的问题。以张溥、杨廷枢、陈子龙、吴伟业等复社士子,虽然痛恨于温体仁以舞弊的借口划去了复社今科所中的所有士子,但是他们现在却无法号召其他考生再次声讨温体仁。 因为现在大多数落榜考生都眼巴巴的望着温体仁,希望能够从他手中获得一个举人的功名。复社士子们只能各自四处联络,希望能够找到关系给温体仁施加压力,然后放他们一马。 因此当文震孟和姚希孟舅甥两人抵达南京时,复社众人便特意为两人设了接风宴,还向文震孟告了温体仁一状。 于是文震孟和姚希孟两人,不顾鞍马劳顿,第二天一早便跑来了温体仁在金陵大学的住所。文震孟来意不善,本是想要打温体仁一个措手不及,迫使他将科考舞弊一案的调查卷宗公布出来,好让他们找到案卷里的漏洞,从而重新审查这件科考舞弊案子。 然而,在姚希孟南下之时,崇祯同样发了一封信件交给了温体仁,告诉了他关于南京科考舞弊一案的社会舆论变化,和自己对这件案子的看法。 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之后,温体仁便加紧落实和补充了,关于这件科举舞弊案的证据和供述。 听明白了文震孟和姚希孟两人的来意之后,温体仁便让自己的亲随取来了一锦盒,然后交给了两人观看。 有些不明所以的文震孟,顺手从锦盒内取出了一份文件翻阅着。他只是看了上面几行文字,便有些冒汗的抬头看着温体仁说道:“这些证言难道都是真的?” 温体仁看着手中的茶盏,不慌不忙的回道:“这下面都有他们的签名,这考官孙肇兴也好,居中联络的复社士子夏曰瑚也好,如今都已经幡然醒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所以才主动跑来写下了这些自白书。 所以,本官实在不明白,文大人和姚大人这么跑来兴师问罪,非要说复社诸人涉及舞弊案有内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了,两位大人也看过了我的证据,现在不妨拿出你们的证据予我也瞧瞧吧?看看本官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们复社诸人。” 文震孟脸上阴晴不定,他来之前可没想过,考官和复社中人会认罪。毕竟昨日几位复社领袖为他两人接风的时候,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显然他们对于这几份自百书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现下到好,他急冲冲的赶来,为复社中人打抱不平,反倒让自己掉坑里去了。 文震孟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震惊不已的外甥,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向温体仁说道:“既然陛下让我接任南京礼部尚书后,和你一起查问此案,那么本官想要亲口问问这些人,这些自白书可是他们亲手写下的。” 温体仁放下了茶盏,对着文震孟说道:“文尚书想要查证一遍这些证据,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案子滋事体大,涉案之人不是官员就是士人,所以本官为了稳妥起见,这几人都关在了镇守太监府内,也免得他们外出同其他人串供,两位大人这就和我一起去拜见下曹公公吧…” 一个半小时之后,文震孟、姚希孟、温体仁、曹化淳四人,坐在了南京镇守太监府内的一处凉亭内。 已经粗略的问过了几位证人的文震孟和姚希孟两人,面对桌上的酒食毫无兴趣。但是他们却不能就此告辞离去,否则这件科举舞弊案,他们就再也难以出声了。 虽然文震孟一向不待见宫内的阉人,但是对于曹化淳,他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礼仪。因为这位南京镇守太监和昔日的太监王安颇有渊源,而王安又是当年东林党在宫内的奥援,所以双方也算是有着特殊联系的友人。 文震孟勉强喝下两杯酒水后,终于忍不住对着斜对面的温体仁说道:“既然温侍郎已经收集了这么多证据和证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温体仁拿着青玉酒杯把玩了一阵,方才开口回答道:“既然两位大人也认为证据确凿,那么自然是早点将科举舞弊案了结,然后补上空出的举人名额,让这些士人安心回家为好。” 文震孟皱了皱眉头说道:“难道你真要将复社成员全都落榜?这是不是太过了些,人家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才中的举人,总不能因为几份行状,就把所有人都赶下船吧? 本科解元杨廷枢,身为名门之后,品行才学都是一时之选,本官已经看过他的科场文章,名列本场第一,实在是没什么可说道的。” 温体仁微笑着回道:“复社中人同气连枝,他既然身为复社领袖,复社的人出了问题,他自然是要承担起责任来的。更何况,此次带领落榜士子闹事的,怀疑金陵大学学生舞弊,正是从复社的聚会上发起的。他们怀疑别人舞弊,现在查到了自己身上,不应该坦然接受吗?” 姚希孟立刻为士子们求情道:“当日复社中人为庆贺杨廷枢中了解元在富乐院内设宴,据说参加宴席的人员到有大半不是复社成员,就算风潮是在这次宴席上掀起的,也不代表就同复社有关。 而且,复社成员都是我江南各地的士林领袖,其中就有不少浙江人。长卿兄总要顾及下乡里之情吧? 更何况陛下也并无赶尽杀绝的意思,对于涉及舞弊案的考生也不过停考1-3年而已。对于那些诚心悔过之人,难道你就不能放一马?” 温体仁犹豫着看向了曹化淳,这位老太监顿时笑了笑说道:“律法无情,但是人还是有情的么。都是读书人的事,自然还是三位大人拿主意,杂家坐在这里也就是当个见证,三位大人不必顾忌杂家的想法。” 温体仁想了想,便说道:“也罢,既然两位大人这么说了,我总要给两位大人这个面子。 其他我也不多说,只要复社中人愿意诚心悔过,写一份悔过书给我,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当然,只有最先悔过的七人才有资格,其他人便回去再读几年书吧。另外,那个张溥不再宽容的名单之内。” 文震孟和姚希孟都有些疑惑,两人一前一后的问道,“为何要写悔过书?”“怎么只有七个名额?张溥为何不能宽容?” 温体仁毫不客气的回道:“不写悔过书,如何知道他们是真有悔过之意?做错了事情不接受惩罚也就算了,总要有个认识态度吧?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确给了九个名额,不过我已经分发了两个出去,一个是在乡间协助办理了农学院的陈子龙,另外一个是首先向本官悔过自白的夏曰瑚。 至于那个张溥,心思机巧,一边组建复社以增长自己的名气;一边又借助复社朋友的关系收买考官,企图操纵国家抡才大典的取士,这样的人不应该让他回去读读书,用圣人经典洗洗他的狡诈心肺吗?” 第131章 和李自成的相遇 赤日炎炎,陕西澄城南面的官道上,黄土都被晒成了极细小的尘土,一行人骑着马缓缓向着澄城方向而去。不管是人和马,在这样的骄阳之下赶路,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被几名家丁围在队伍中间的夏允彝,也失去了在京城时轻车华服的富贵公子模样,而是换了一身便于赶路的衣服。队伍前进的过程中,他不时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但却没有去动自己腰间的水囊。 在陕西这地方赶路,遇到最大的麻烦就是,难以补充干净的饮水。作为接受了新学教育的燕京大学学生,夏允彝已经知道,肉眼看似干净的清水,其实含有很多让人生病的脏东西,因此他已经和京城人士一样,养成了非热水不饮用的毛病。 陕西连年受灾,被尸体污染的水源不知有多少。为了防止队伍中有人染上疫病,因此夏允彝一直约束着随从不饮用生水,如此一来便只有合理分配食水,才不至于让这些随从在赶路时断水抱怨,夏允彝一直以身作则,才令他们坚持了下来。 摇晃了一下被烈日晒的有些发晕的脑袋,夏允彝不由转动脖子向官道两侧往去,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官道两侧除了黄土和断崖之外,很少能够看到几许绿色,这和他路过山西太行山脉时看到的景色相去甚远。 官道经过塬上时,能看到两侧大片的麦田,但此时田里的麦子差不多已经收割完毕,除了高出地面几寸的麦茬,就没留下什么了。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的烈日下,他也还是能够看到远离官道的麦田内,有着一个个黑点,这些都是在麦田里捡拾麦穗的妇幼。 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妇孺在远处缓缓的移动,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时,夏允彝的心里就感觉沉甸甸。当然他知道,这还不是最坏的时节,能够有麦穗可捡,已经说明今年的收成并不算太差。上一次他来陕西调查灾民状况时,在野外只能看到尸体和成群的野狗。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正真有些了解皇帝的心思,朝堂上究竟是正人君子执政还是小人执政,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执政大臣能够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夏允彝正在心中感慨的时候,前方探路的一名骑士跑了回来,向他汇报道:“夏公子,前面就阳庄堡了,过了阳庄堡十里便是澄城,队伍是不是在阳庄堡打个尖,休息下再赶路?” 夏允彝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便笑了笑说道:“也好,就在阳庄堡吃午饭,然后休息一个时辰,反正今晚一定能赶到澄城了。这次多亏了你们护卫我上路,我会给黄守备写信,谢谢你们这一路的奔波照顾的。” 这名骑士顿时喜笑颜开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几名同袍赶去前面准备了。转过了一道山崖之后,官道便通向了一道山岗,这片山岗上倒是郁郁葱葱的长满了树木,算是难得出现的一抹绿色。 当夏允彝等人走上了这片山岗,便发现这里倒是出现了难得的一片平整区域,官道刚刚升到山岗的顶部,就能看到不远处竖立了一道黄土垒砌的堡墙,刚好居高临下的监视着这条通往澄城的官道,而在堡门附近的官道上还设立了一道关卡,几名官兵正带着一队本地土丁检查着过往行人。 他们此前赶路时许久碰不到一个人,看着这些被拦在关卡边上黑压压的人头,夏允彝心里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和护送夏允彝的将士交谈过的堡内守将,知道来了一个惹不起的大人物,因此赶紧从堡内走了出来,来迎接夏允彝等人入内。 夏允彝原本并不欲多事,毕竟他此行并没有什么官方的身份,只是凭借着大学生的身份和之前寻访灾情时同地方官员结下的交情,在路途上受到了些照顾。而澄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在官道上设卡检查往来行人,以防止被打散的流匪逃往外地,也是应有的道理。 但事情的变化并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在守堡把总的带领下,夏允彝等人正打算进入堡寨大门时,蹲在一边堡墙下的人群中突然窜出了几人拦住了队伍。 守堡的把总先是吓了一跳,立刻向后退到了队伍里,队伍中的几名将士已经把手按在了腰刀的把手上,弓起了身子准备迎战。但这窜出的三人并没有作出攻击的姿态,而是跪在了地上,双手作揖向夏允彝恳求道:“求大人怜悯,我等并非流贼,乃是从关外贩运草药往西安的商人,因为之前澄城被流贼所占,我等不得不避居乡下,现在朝廷大军击溃流贼,我等这才动身上路。 但是此前兵荒马乱的时候,小人携带的路条不慎遗失,几位兵大爷就要把我们扣在这里,要等我们的东家过来赎人。小人等身上的盘缠将要用尽,若是再被扣在这里,恐怕大家伙都要饿死在这里了。还请大人给条活路,小人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确认对方只是出来讨饶而不是反抗,驻守阳庄堡的那位把总顿时胆气大壮,他上前对着跪在地上的三人连踹了三脚,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们这些刁民,什么路条掉了,本官看你们就是潜藏的流贼,想要逃出本地去东山再起。 你们东家要是不来赎你们,就算你们全饿死了,也别想离开,本官宁可贴钱给你们收尸。都是些混账玩意,还敢跑出来求情,惊吓到贵人,本官非剁了你们不可…” 夏允彝转头看向了几人窜出来的墙下,除了几辆手推车正斜靠在墙边,车子边上同样跪着几名精瘦的汉子外,还有2名妇人和两名七、八岁的孩童在队伍里。 他心下恻然,便叫停了把总的行为,然后看着面前的三人问道:“你们既然是出关贩卖草药的药商,为何队伍里会有妇孺?难道你们除了贩卖药材之外,还贩卖人口?” 刚刚回话的中年人还没有出声,跪在他左边的一名高大汉子已经愤愤不平的回道:“这个年景,在陕西连壮男壮女都自卖不出去,谁还会要没甚用处的妇人和孩子。这是我们李大哥的家眷,家乡受灾活不下去了,因此准备接去西安求个活路,没想到却要被活活饿死在这里,这老天爷还真是不给穷苦人活路啊。” 夏允彝并没用被这名汉子的语气激怒,他打量了三人的神情之后,便随口问道:“你的怨气还真是不小,你们李大哥是哪位?是这次贩卖药材的领头的吗?” 这名高大的汉子不能回答,下意识的向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子望去,这名男子也就2、30岁的模样,但是却比那名高大的汉子要沉稳的多。 看到夏允彝的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他不得不开口回道:“小人李枣儿,是米脂人,刚刚无礼冒犯大人的,是小人的族侄李锦。这只商队的领头,是刚刚向大人呈情的高掌柜。小人不过是因为熟悉往来道路,才替掌柜掌一掌行程而已。” 这位叫李枣儿的汉子抬起头来回话的时候,夏允彝心里不由为此人的相貌诧异了一会。经过了百多年的承平时期,大明百姓对于男子容貌的喜好,越来越倾向于女性化,面白而留几许文士髯,就是标准的美男子模板。 而这位李枣儿,面目黝黑,胡子从两鬓连到了下巴,还微微带有卷曲,完全是一副军中猛将的模样,但他脸上那双眼睛却又纯净的很,丝毫没带有凶狠的表情。这双眼睛和他这张脸搭配起来,意外的给人一种诚实可信的感觉。 夏允彝心里的提防之心顿时消去了不少,他语气温和的询问了李枣儿几个问题,比如行商路线,贩运的药材种类,西安药铺的位置等等,李枣儿都回答的毫无破绽。 于是夏允彝神情轻松的说道:“随我出行的人里,有两人咳嗽不止,我正愁没地方买药材去。既然刚好遇到你们,你就去给我抓上两剂小柴胡汤吧。” 李枣儿迟疑了一下,马上答应了下来,然后起身向着边上的独轮手推车走了过去,在一名女子的帮助下,李枣儿很快就抓了两包药回来,他双手递给了夏允彝身边的随从,口中还解释道:“这小柴胡汤有几样药材我们的货物里没有,所以小人稍稍调整了下药方,只要大人的随从喝了出一身汗,那就是有效了。” 夏允彝打开药包,略略识别了下药材,虽然不知道这副药是否有效,但是君臣佐使的配药手法倒是没什么问题。 他将药包交给了边上的随从,终于完全放下了心道:“我看你相貌堂堂,谈吐不错,想来也是读过书的人。你在这做药贩子难道不觉得可惜吗?眼下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你要是有心为国效力的话,不妨上京城来找我,我会推荐你去试试陆军军官学校的考试。” 夏允彝说完便转头看着此堡的把总说道:“我看他们倒是正经的商队,不妨就此放他们过去吧,洪巡抚那里要是问起的话,我替你担待了。” 这名把总连巡抚身边的幕僚都见不到,那里敢对这位京城来的贵人说不。他赶紧答应了下来,转头吩咐自己的手下放行。 看到关卡终于对自己的队伍放开,李枣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真心诚意的向夏允彝长拜致谢道:“小人多谢大人援手…” 夏允彝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算不上什么援手,不过是顺口说了几句公道话。你要是来了京城,就去燕京大学找我夏允彝就是了。不过,这李枣儿正是你的大名吗?” 李枣儿想了想说道:“那是小人的小名,小人的大名叫做李…自成。” 第132章 李自成的过往 在夏允彝的帮助下,这只十多辆独轮手推车组成的队伍,开始蜿蜒向着山岗下流动起来了。落在队伍最后面的李枣儿,在走下山岗之前停下了脚步向后方回望了过去。 阳光依然热烈无比,这也使得李枣儿的视野相当良好,但是被照射的有些发白的堡墙前,已经看不到夏允彝一行人的身影了。 能够从这种绝望的困境中脱险而出,李枣儿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同样也是庆幸不已的。 这位把自己叫做李自成的汉子,其实真名叫做李鸿基。他之所以不敢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因为他正是被官军击溃的高迎祥的部下,身上还背着家乡两条人命。 对于夏允彝的建议,李自成的内心还是有些动心的。毕竟在一年前,他还是朝廷的一名驿卒,还能吃上朝廷的工食。虽然日子过的有些紧张,但也不是那些普通平民可以相比的。 而且,随着朝廷对驿站系统进行改革,准备把归属于地方的驿站系统纳入到新成立不久的邮政部名下,他们这些没有编制的驿卒也将会成为正式的邮政部属员,看起来他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但是,随着这个消息传开之后,驿卒的身份就遭到了县衙六房公人的觊觎。朝廷对于地方政府的改革虽然还没有吹到陕西县一级单位,但是有门路的吏员都已经知道,府衙一级已经开始了对于吏员资格的审查,基本上有三分之一的吏员将会被清理出衙门。 如此一来,觉得会被清理出县衙的吏员,便打起了驿卒的主意,因为据说驿站转邮政后并不裁减人手,还有可能向上升职的机会。 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李自成不得不向上司打点了一大笔钱,但是他依然没有保住自己的职位,贿金也没能要回来。失去了工作的李自成不得不回了老家,借钱给他的债主看他失去了工作,便要求他还钱。 李自成哪有钱还给债主,因此他很快就被衙门抓了去,放在衙门外面站枷,显然他的债主是想要他的性命了。和李自成关系一向良好的族侄,赶紧找了几个乡党在晚上解救出了李自成,并闯入了城内债主家中杀了债主。 半夜逃回村子的李自成,原本是想要叫上自己的婆姨逃亡的,却又发现他被官府捉去后,婆姨不但没有想着解救自己,反而把奸夫叫回家淫乐,两人还商议等他死了之后就成婚。 悲催的李自成,几乎在一天内就失去了他曾经以为的幸福生活。李自成怒不可遏的冲进了家门,砍死了自家婆姨,却让奸夫逃了出去。 再无牵挂的他烧了自家的房子,带着族侄和几名乡党打算跑去甘肃投军,但是在路上却遇到了正在招兵买马的高迎祥,李自成看着高迎祥招兵的条件还不错,便干脆投了他。 高迎祥当时还挂着大明官军的招牌,所以李自成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报效朝廷。他一度指望着立下战功,好洗刷自己身上背负的杀人罪,因此训练时特别能吃苦,倒是很快被高迎祥瞧中,提拔了一个队正的位置。 然后高迎祥就举旗造反了,已被众人视为高迎祥亲信的李自成,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只能闭着眼睛跟从了。 不过和高迎祥的三心二意不同,投身于造反事业之后的李自成,对于自己现在这份造反的事业还是很执着的,他一直反对和朝廷进行任何谈判,认为应当尽快杀入关中地区,把人口最为稠密的关中地区打烂,陕西的百姓就无法接到朝廷的赈济,到时陕西各地的百姓就不得不起来造反,而陕西官军力量分散之后,也就无法再困住他们这只流民军了。 不过高迎祥和其他义军首领显然没想过,要取朱明而代之。因为眼下的大明就算是衰落了,也没有到一推就倒的地步。他们只是想着起兵闹上一闹,要是朝廷软弱,就在陕西弄块地盘割据。若是朝廷强势,那就接受招安,反正有神一魁他们作为参照,他们并不觉得朝廷会拿他们怎么样。 于是他们遇到了一个毫无底线的大明官僚,终于把自己和整只义军都送到了屠夫手下。李自成因为反对招安,被调去监视北面延绥军的动向,这让他逃过了一劫。 在收到了高桂英、高一功两姐弟带来的,关于澄城遇袭的消息后,李自成原本还想带兵回去救一救自己的恩主,但是走到半路便传来了高迎祥等义军首领都被官军砍了脑袋挂在墙头之后,他手下的那只小部队,也顿时来了个卷堂大散。 到了这个时候,救人什么的自然不必再提,剩下的三、四十人目标也大了些。李自成于是和众人商议了下,决定分了剩下的辎重,然后分成小队人马各自逃亡。 和其他人拿了辎重就往北面和西北面的山区跑不同,李自成带着高桂英姐弟和自己的乡党,却冒险留在了距离澄城不远处的一处山沟沟里。 李自成说服他们跟着自己留下的理由是,北面有延绥军封锁道路,他们未必能够穿越这些封锁线返回家乡去。西北方向虽然地形复杂官兵难以追捕,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外地人来说,同样难以找到出路。 更何况,因为前两年的灾荒,这些山区虽然受到的影响比平原地区要小,但是恢复起来却要慢的多。他们这群人冒险进入缺衣少食的山区,能够活下去的估计没有几人,因此倒不如留在附近的村子,等待官军追捕的风头过去,他们再决定往哪里去。 局势的发展,和李自成的预料相去不远。官军占据了澄城之后,的确是派出了不少队伍向外搜索义军的逃亡队伍,但主要是追击那些百人以上的团体,并且很快就远离了澄城附近的区域。 看到官军的做派,李自成等人固然是松了口气,但是他们也清楚,这代表着官军已经完全打散了义军,所以才敢于分散部队四处追击。待到逃亡的义军大队人马基本被剿灭,官军必然会对澄城附近的残军作进一步的肃清,到时他们这小队人马就有可能被官军翻出来。 李自成于是搜索了附近的村子,想要寻找脱身的方法,终于在某个村子里发现了一队躲避战乱的药商,于是想出了这个蒙混过关的计谋。 虽然在那位京城贵公子的帮助下,他们侥幸混过了关卡,但过了关之后,李自成就有些茫然了起来。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今后的道路应该怎么走了。 官军在城外四处抓捕义军的时候,躲在城外村子里的李自成亲眼看到了,那些农民虽然不待见官军,但同样对他们这些义军恨之入骨,认为他们不仅夺去了自己的收获,还引来了官军的报复,因此常常主动向官军汇报大股义军经过的动向。 看着这些农民们的表现,李自成心里便隐隐觉得,此刻举兵反抗朝廷,似乎时机还未到来。因此当那位贵公子邀请他上京考什么军校去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由有些动摇了起来。 就在李自成还站在那里眺望身后那座土堡时,看他没有跟上,又从前方折返回来的侄子李锦,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催促道:“叔,你怎么还站这里发呆啊,快上路吧。要是那些官军起了疑心追上来,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好了,好了,这就走了。”李自成回过神来,便横了侄子一眼搪塞道。 随着李自成等人走下了山岗,他们身后的土堡也就随之隐没在了山岗后面。离开了这处关卡之后,李自成等一行人便昼夜兼程,试图尽快远离身后的危险区域。 七、八日后,当他们站在山坡上看着下方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便都知道自己总算是暂时安全了。这里便是同州地界,也是关中大平原的最东面。 此地素有“三秦通衢”之称,东滨黄河,南临渭河,西接晧壤,北靠镰山,不仅交通便捷,还是一处人烟稠密的繁华之地。 下到了平原之后,官道上的行人就开始密集了起来,李自成等人还发现这里同缺衣少食的陕北简直是两个世界。路边不时出现的食肆,都会在门口煮上一锅香味四溢的肉汤,不时有行人进门叫上一碗肉汤,再让店家热一热自己携带的饽饽馍,就是所费不多但又算是让人满足的一餐。 从这些食肆边上路过,闻到这肉汤的香味,饥肠辘辘的众人都不由咽起了口水,李锦等人就不由巴巴的望着李自成说道:“叔,好久没吃上一顿热乎的了,咱们是不是吃饱了再赶路?” 李自成有些犹豫不决,他们虽然伪装成了药材贩子,但是随身还是携带了不少金银出来,只是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购买食物的地方,因此大多吃的是没什么味道的干粮,闻着这香味,让他也不由咽起了口水,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上前对招揽客人的伙计问道:“你们这煮的都是什么肉?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肉吧?” 那名30多岁的伙计赶紧堆满了笑容回道:“客官尽管放心,我们煮的都是上好的羊肉,香料也放的足,客官您要是吃的不满意,小店绝不敢向您收钱。我家店后还有活羊拴着,要是客官不放心,我们可以给您现杀现做,不过得论只卖,本地的水盆羊肉,那是杨大人都称赞过的。” “这杨大人是谁?凭什么他说好吃,就真的好吃了?”走过来的高一功对着伙计抬杠道。 伙计笑容不改的说道:“杨大人就是陕西杨巡抚啊,那可真是一位活菩萨啊。要不是杨大人给我们同州挖井挖水渠,今年同州怎么能够有这么好的收成。活菩萨都说好吃,你说能不好吃吗?” 李自成皱着眉头打断了高一功和伙计的抬杠,转而和气的说道:“我们这里有17个人,你给弄上一只羊,弄干净做了上来,李锦你等下去跟着挑上一只,其他伙食你挑拿手的送上来,另外有没有宽敞安静一些的地方,我们这些伙计都在关外讨生活,脾气有些暴躁,还是单独坐一起比较合适。” 那名伙计赶紧回道:“有,当然有,本店后面不到三十步还有一处凉棚,专门给那些喜欢安静的客商休息用的,小的这就带各位客官过去。” 看着这名伙计殷勤的走到了前面领路,李自成这才转头对着高一功小声说道:“去请你姐姐过来,就说,我想同她商议下,接下来咱们的路该怎么走了…” 第133章 凉棚内的一场争论 那位伙计所说的安静地方,其实就是距离食肆不远处搭建起来的一个竹木凉棚,一面以竹木骨,草席为墙,另外三面则围了一个半人高的篱笆,棚顶上铺盖着干透了的茅草,虽然看起来不能遮挡风雨,但是在这炎炎夏日,倒是遮阳又透风。 最让人惊喜的,还是凉棚的边上有一道水渠经过,看着水在渠中流动,似乎身上的暑热也被减去了不少。当李自成等人走进了凉棚内,顿时就感到一股凉意迎面扑来,让他们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这处凉棚可比路边的食肆小的多,内里只放置着三、四张桌子,李自成只是打量了一眼棚内的环境,便指挥着手下将几张桌子都拼凑在了一起,并吩咐伙计不必再带客人过来。 收到了打赏的伙计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很快一盆切好的西瓜和当地特色的炉齿面便先送了上来,17人中虽然有两位妇人和两名孩童,但是面条也上了40多碗,等到伙计将热乎乎的饽饽馍和水盆羊肉送上来,这些汉子们的吃相才稍稍有些文雅起来。 看着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之后,李自成便对着最下手就坐的两人说道:“曹七和李三娘,你们带着两个孩子去外面盯着点,有什么动静就过来给我们打个招呼。”曹七诺了一声,便打着饱嗝和身边的妇人拖着两个抱着骨头不肯放手的孩童走了出去。 李自成这才用手上的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道:“大家现在都停一停手,这肚子填饱了,接下来咱们就该好好议议,大家今后的打算了。” 李自成的话音刚落,高一功就已经不假思索的嚷嚷道:“这还用议吗?当然是找个机会再闹起来,抓住洪狗官,替我叔父报仇…” 作为高迎祥的侄子,此前高一功在义军中可谓一呼百应,但是今日他这一开口,棚内的众人却全都沉默了下去,就连他们姐弟从澄城带出的几名亲卫,此刻也低头看着桌面不语。 高一功正疑惑的时候,李自成的乡党田化龙已经翁声瓮气的说道:“闯王和紫金梁这些首领,有这么大能耐,又带着这许多人马,都给官兵给剿灭了。咱们这里还不到20人,还有2个妇人和2个孩童,拿什么去和朝廷闹啊?” 坐在田化龙身边的马三也跟着说道:“田大哥说的是哩,咱们不过是无名小卒,又不是闻名陕北的闯王,就算是竖起了大旗,十里八乡的好汉也不会来投奔咱们啊。” 高一功顿时大怒的起身指责两人道:“那么按照你们的意思,就不用给我叔父报仇了?是不是还要把家当分一分,大家就在这里散伙,今后各人顾各人了?” 田化龙抬头瞅了高一功一眼,便将头调转了一边,并没有回应他。而他身边的马三则有些不服气的嘟囔道:“报仇,哪也得咱有这个能耐才行,总不能让大家陪你们姐弟去送死吧?那样的话,咱们还不如在澄城和官军拼了算了,何必这么费经周折的逃出来。” 高一功立刻将矛头指向了马三怒喝道:“你说什么?你是想要扰乱军心吗?信不信我现在军法处置了你。” 马三倒是被高一功的架势给吓住了,顿时住了口。但是一边的李锦却看不下去了,他丢下了手中被啃的干干净净的羊骨头,起身对着高一功训斥道:“我们这队人的首领是我舅舅,不是你。你凭什么执行马三哥的军法? 我们这一路护送你们姐弟,没有功劳也起码有苦劳吧,你动不动就对着我们兄弟呼来喝去,是真把自己当闯王了不成?咱今日就把话撂这了,闯王的仇咱报不了,你高一功咱也不伺候了,有本事你就来执行咱的军法…” 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坐在上首的李自成和高桂英终于先后出声,喝止两边继续争吵下去了,“李锦,你是想要窝里斗吗?还不给咱闭嘴。”“一功你怎么跟马三哥说话的,还不赶紧向马三哥赔礼…”。 在两人的喝止下,棚内众人虽然安静了下来,但是双方之间的隔阂却已经显露了出来。高桂英看着这个场面,心里也是大为头疼,虽然队伍中跟随他们姐弟两人的足有八人之多,但其中却有一名妇人和两名孩童。而跟随李自成的六人,却大都是20-30岁之间的精壮汉子,可谓是这只队伍的主心骨。 高桂英虽然从小习武,等闲汉子也能对付一两个,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女流之辈,根本没办法带领这群劫后余生的壮丁去反抗朝廷,更何况她也没有自己叔父那么大的野心,去竖起造反的旗帜。 而她的弟弟高一功年纪太轻,在叔叔在世的时候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也从没有被叔叔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自然也就无法让李自成和他的手下信服了。 从之前双方的争吵中,她很快便察觉到,此前大家能够齐心协力,那都是为了能够逃出官军的包围圈。现在既然大家已经安全了,那么接下来谁来领导这只队伍,就成了最为迫切的事情。 就算是一直跟随在她们姐弟身边的这些护卫,他们所效忠的也不是她们姐弟,而是那个被官军斩首的叔叔闯王高迎祥。现在叔叔已经死去,保护她们姐弟安全的任务也算是完成,这些护卫算是回报了对于叔叔的忠诚,那么接下来他们肯定要为自己的性命和前途考虑了。 如果今日不能选出一个能够让大家信任的领袖,那么这支队伍估计就会分崩离析,众人就要各奔前程去了。 算是读过几本书的高桂英,并不是那种无知无识的村妇。她很清楚,虽然她并不赞成叔叔造反,但是朝廷却并不会放过她这个反贼首领的亲族,如果队伍在这里解散了,那么她们两姐弟迟早要成为朝廷的阶下囚。所以,即便是拿不到这只队伍的领导权,也应当先维持住这只队伍的存在。 短时间内想清楚了紧要问题之后,高桂英便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我叔叔一向看重李大哥的才能,把李大哥视为心腹爱将。如今叔叔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李大哥不还是坐在这里吗? 这一路上要不是李大哥拿主意,我们还能够顺利走到这里吗?我觉得咱们今后怎么办,还是应当听李大哥的意见,毕竟蛇无头不行么。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大家不妨想一想,如果大家现在分了家当散了伙,返回家乡后只要区区一个捕快就能将你们拿下。但我们要是继续抱团,等待机会再聚众起事,未必不会迫使朝廷改变策略,给我们闹出一条活路来。” 高桂英将决定权交给了李自成,也相当于是承认了李自成对于这支部队的领导权力。这不仅让李锦、马三等人的怒火缓和了下来,也让高氏姐弟的护卫们松了口气,就算是高一功也没有再继续坚持要为叔叔报仇的主张了。 李自成对于面前的局势也是犹豫不决,他在高迎祥的队伍中毕竟待的时间太短,投军之前他自己又不是什么道上的名人,因此在义军队伍中威望不足,这也是为什么听到澄城战败的消息后,他手下的将士就顿时散去了。 如果他要继续将造反的事业干下去,那么高氏姐弟的支持对他就很重要,毕竟她们是被官军杀害的闯王之后。有她们两人出面号召,倒是能够招揽一些豪杰之士来投奔。 不过高氏姐弟的名头也同样会给他们带来危险,默默无闻的李自成未必能得到官军多少瞩目,但是高迎祥的后人举事,必然会让他们成为官军剿灭的重点。 如果不是他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李自成其实还真想考虑下,是不是分了家当,各自回去过安稳日子。他们手中的银两,已经足够他们回乡下做一个自耕农过活了。只可惜,他现在根本不能返回家乡去。 若是队伍真的散伙,他大约真的会被高桂英说中,被几个捕快捉拿住,然后憋屈的被官府正法。想到这里,李自成总算是下了决心。 他扫视了一眼围坐在桌边的众人,特别是在高一功身上多注视了一会,这才转头说道:“闯王乃是我们的恩主,平日里待我等也不薄。咱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那些读书人说过,鸟雀受了恩惠,还知道结草衔环相报,难道我等连个鸟雀都不如? 咱们跟着闯王起兵造反,原本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按照道理来说,官军砍了闯王的脑袋,咱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那洪狗官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付闯王,却用阴谋诡计害了我们义军的诸多领袖,如果咱们当作看不见,不仅对不住闯王平日的恩情,也没的让江湖上的好汉小瞧了我们陕西汉子的义气。 所以,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咱就是豁出了这条命去,也是要向洪狗官和朝廷讨要一个公道的。” 李自成的表态,让高一功和高氏的护卫大为感动,之前他们对于马三等人的怨气,此刻终于被消去了。而李自成的几位乡党,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却也没人站出来和他唱反调。 弥合了一下双方的裂痕之后,李自成才继续说道:“不过要为闯王和各位义军首领讨还公道,咱们就必须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然后从长计议。咱们现在就剩下这几个兄弟了,要是没有计划的蛮干,不仅不能报仇,还要白白的折损了自家兄弟的性命,这样的事,咱不能干。 咱们这几天在路上都看到了,各地的乡绅会议都在筹办团练局,以镇压本地的流民和土匪。如果咱们不弄个合法的身份出来,估计在陕西就呆不下去了。因此,咱们还是先商议商议,怎么给大家伙弄一个合法的身份,好让我们能够在地方上自由行走才是…” 第134章 体育协会的成立 王馀佑、吴殳各执一根去了枪头的短矛,和对面三位穿着同样牛皮护具的武士对峙着。同对面三名武士摆出的互相靠拢的紧密三角阵相比,王馀佑和吴殳两人之间却分的较开,当然对他们两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可供他们施展武艺的恰当空间。 对面三人都以双手握着手中的短矛,矛头斜斜向上,左手握前,右手握后,身体前倾。三根相去不远的短矛,就像是对着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让吴殳感到一时难以下手。在双方的僵持试探中,吴殳小心挪动着脚步,并仔细观察着对面枪阵的变化,他还故意放低了手中的短矛,露出了胸前的空当。 在他的引诱下,位于三角阵最左侧的武士果然忍不住举矛刺向了他的中路,吴殳心中正感到一喜,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瞄到,身边也有一道黑影正向着对面的枪阵扑了过去。吴殳虽然心下暗叫一声糟糕,但还是把精力集中在了向自己扑来的那名武士身上。 对于习武十来年,又受到武术名家石电教导的吴殳来说,对付一名脱离了同伴保护侧翼的普通武士,还是比较轻松的。对方身体前冲时,他依旧凝立在原地不动,只待到对方伸出了手臂,动作已经难以改变的时候,他才轻巧的向左侧滑了一步,在刻不容缓的瞬间让过了快要刺中他胸口的短矛。在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吴殳才单手执矛在对方右腋下点了一记,让对方直接摔了出去。 当这名武士摔倒在地面上之后,站立在场地边上的裁判立刻上前判决,和吴殳交手的那名武士失去了战斗能力。吴殳这才转头向另一侧战斗的场地望去,正好看到另一名裁判正判定王馀佑下场。 吴殳看着场上的形势,很快就判断出了整个战斗的经过。忍耐不住的王馀佑想要冒险冲破对方的阵型,结果他所面对的那名武士并没有被他吓退,反而牢牢拿着短矛对着他的胸口对刺了过来。王馀佑不得不继续刺了下去,而这时原本站在三角阵顶端的武士,便从侧面突袭了他,王馀佑因而落败。 不过王馀佑最后蛮劲爆发,拼着被侧面的武士刺了一矛,也和自己对面的武士交换了一记,算是和对方弄了个同归于尽。如此一来,两边都只剩下了一人,吴殳收拾了心情,准备一口气解决对方剩下的最后一人时,却听到了场外传来的喊停声。 穿着一套宽松服饰跪坐在一个锦缎垫子上的朱由检,这才转头对着身边几名武术师范问道:“和他们两人对阵的那三名武士,是从新军中挑选出来的普通将士吗?他们从军前有没有习武过?” 一名锦衣卫出身的武术师范赶紧回道:“回陛下,不管是现在场上的三名武士还是之前对阵的那些武士,都是新军模范连的将士,除了少数人有过习武的经历,大多数人在从军前只是普通人,不过身体素质较为不错,他们都受到了一年以上的军事训练。”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套用于刺杀训练的护具很不错,多做上一些,先在新军和近卫军中推广。另外,朕觉得这套刺杀术还应当再简洁一些,战阵之上哪来这么多躲避的空间? 而且太过花俏的招式,也不太适合那些从普通人中招募的士兵。朕看,刚刚王馀佑和对面两人的对战,最为适合战场拼杀。放弃非重点部分的防御,以确保对方失去战斗力,或是给同伴创造刺伤对方的机会,这才是我们刺杀术追求的目标。 石师范,你继续带着他们研究下去,争取将现在的十八个动作压缩到十个动作左右,然后就可以向全军推广了…” 朱由检正在和石电等人讨论着关于军中推行的武术标准时,吕琦悄悄的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朱由检随即结束了讨论说道:“…好了,今日的论武会就到此为止。朕看这样,习武强身不仅仅是军士们的目标,我大明百姓、学生和读书人也应当学习些简单的健身术,不管是做什么事,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支持,终究是不行的。 所以,朕打算成立一个武术健身体育协会,一方面搜集保护各地的武术流传,一方面研究国民的健身体操之术,并推广各类强身健体的体育活动。石、刘、纪…几位师范,都进入协会任职,王馀佑、吴殳两人,弄一个协会的规则制度和组建方案出来…” 当崇祯带着随从从西苑的武道研习馆离去后,站立在馆外庭院内恭送的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喜悦之情。虽说自从辽东多事之后,大明的读书人鉴于国事如此,开始研究兵法和武术,希望能够为国效力,但是单纯的武人地位依旧还是不高。 而崇祯登基之后,借着锻炼身体的名义,从军中和地方上延请武人作为自己的武术教习,算是破天荒的给了这些名武师们一个出头之路,因此这些成为皇帝武术教习的武人,还是非常感激皇帝的提拔的。 虽说练武之人有穷文富武的说法,但是在大明的这个社会环境中,能够保住家业和出人头地的,还是要走科举之路。因此儒生学武是一件风雅之事,但是专心研习武术的武人,如果不投身军旅,又没有家业可以继承,那么往往都是些穷困潦倒之辈。 而现在么,天下习武之人总算是看到了一条出路,虽然这条路还很狭小。不过当崇祯开了那么一道口子之后,这些武人自然要拼了命的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开拓出更大的道路出来。 站在石电身后的吴殳,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不由小声的对站在身边的王馀佑问道:“你说,陛下又是把武术教习改名为武术师范,又是建立体育协会的,却又对习武没什么兴趣,陛下折腾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还在懊恼于刚刚在皇帝面前失手的王馀佑,对于同伴的问话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回道:“大概是为了给外人看吧?” 吴殳顿时奇道:“看什么?” 王馀佑愣了片刻,才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是为了让百姓们看吧?古人不是说过吗,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陛下不是常常抱怨,大明的百姓和读书人过于柔弱,实在是不符合天朝上国的国民形象吗。想来,陛下是希望那些百姓能够对习武产生兴趣吧。 修龄,话说回来,刚刚陛下交代了这么多组建协会的要求,我刚刚都没记下来,你应该都记得吧?这编制协会的章程,你可要多多出力啊,哥哥我可都指望你了。” 吴殳为之气结,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站在他们前面的石电已经回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小声的训斥两人道:“不要在背后非议陛下,你们两人赶紧回去将那些新军模范连的将士集合起来,让他们检讨下今日比试中出现的问题,然后交给我。” 王馀佑、吴殳两人顿时神色凛然的回道:“是,师傅。” 走出了西苑武道研习馆后,朱由检才有空暇对着身后的吕琦问道:“你刚刚说,郑彩从马尼拉回来了?” 吕琦赶紧上前一步,对着崇祯回道:“是的,陛下。郑游击不仅带回了和菲律宾总督签订的协议,还带来了4艘大帆船组成的船队,准备在天津装完货,然后启程前往墨西哥。另外,广南国方面也派出了使者,一是向陛下庆贺去年击败鞑子的胜利;二是希望能够得到大明的保护。” 朱由检有些诧异道:“保护?宣郑彩入宫,朕在武英殿的值房内见他…” 当朱由检在武英殿内喝了一碗酸梅汤之后,被他召见的郑彩终于赶到了武英殿外,朱由检随即吩咐吕琦将郑彩带到自己面前来。 郑彩一进门,便忙不迭的向崇祯跪下行礼问好,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让他起了身,又命吕琦看座,这才慢悠悠的问道:“先把你这次去马尼拉办事的见闻,给朕讲一遍吧,那些西班牙人对于和大明一起开发菲律宾,都是什么态度啊?” 郑彩随即向崇祯讲述了,他这次和张国纪两人前往马尼拉谈判的经过,足足讲述了近一个小时左右。 郑彩这次出使马尼拉其实也就三个主要任务,一是说服马尼拉方面对于澳门发生的事务视而不见;二是说服马尼拉方面接受大明银行发行的纸币,以取代贵金属的流通;三便是允许中国人在菲律宾群岛上开设种植园。 马尼拉总督和那些议员们,没怎么拖延便接受了前两项,但是对于后一项却迟迟不能决定。直到传来了明国那些海盗攻下了广南国的会安城,并迫使广南国屈服之后,他们的态度才软化了下来。 显然这些西班牙人担心,如果拒绝了中国人的要求,也许他们也会受到明国海盗的同样报复。现在菲律宾的兵力,也就勉强能够守住马尼拉城,并阻挡南部的穆斯林土著的进攻而已。 不过席尔瓦总督和马尼拉的议员们虽然态度出现了变化,但是他们拒绝第三条出现在双方签订的书面协议上,只能作为口头约定。此外,他们还要求中国人开发的种植园必须在他们的指定范围区域内,并不能随意转让给其他人,除非得到了总督或是马尼拉议会的准许等规定。 朱由检听完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毫不迟疑的说道:“答应他们的要求,先占了地方再说。最终协议要如何执行,终究还是要看谁的大炮数量更多…” 第135章 北大年的意外状况 朱由检问过了郑彩出使马尼拉的主要任务之后,脸上顿时轻松了不少,他继续询问道:“这趟差事,你和张国纪两人完成的不错。那么你继续说说,除了你刚说的那些条件之外,马尼拉那边可对我们提出了什么私下要求吗?” 郑彩马上就回答:“他们的确还提出了两个私下的要求,一个是用纸币替代金银之后,为了保证菲律宾殖民地财政的收支平衡,菲律宾群岛上的产出将会成为我们出借给殖民地政府的保证。 现在菲律宾群岛上的产物以水稻、椰子、马尼拉麻、鱼干为主,除了马尼拉麻之外其他价值都不高。因此臣建议他们改种甘蔗、棉花、大豆,还可以试验种植下橡胶树。不过菲律宾群岛,马尼拉只占据了北面的几个岛屿,因为岛上土著的反抗,西班牙人在岛上主要集中居住在马尼拉地区,除了收税的季节,很少有人敢住到岛上的庄园里去。 因此,如果想要改变菲律宾群岛上的种植作物,他们就需要肯吃苦耐劳,又不会和本地反抗土著联手的农奴。所以,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头上。包括总督在内,马尼拉殖民地政府希望能够从大明购买奴隶,好让他们替换掉庄园里那些不听话又不能干活的土著。” 朱由检原本想要发怒,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道:“郑家和刘香他们不是正在和广南国谈判吗?朕记得半岛上的国家很少有信仰天方教的,就让他们去岛上招募一些人给马尼拉好了,但是中国人不行,一个都不准贩卖为奴隶。第二的要求是什么?” 听到皇帝语气有些不快,郑彩自然把第一条就这么含糊过去了,不再继续和崇祯讨论奴隶的问题,“这第二条要求么,其实臣已经办了一半。 今年开春,从墨西哥来了一个什么特使,要来监督马尼拉大帆船贸易是否符合王国颁发的规定?这个人很是认真,不接受总督和议员们的行贿,亲自检查了贸易帆船的大小,和运往中国船只的货物和货银。 这位墨西哥特使成功惹怒了马尼拉殖民地内的所有人,就连代表国王监视总督的检察长也很不待见他。因此,在臣准备离开马尼拉的时候,马尼拉总督派人告诉臣,说如果不让他消失,不仅马尼拉和大明的货物贸易将会受到阻碍,就连我们此前达成的新协议,恐怕也难以执行下去了。 于是臣在离开马尼拉之前,将那位特使从城里请上了船,按照臣和马尼拉总督的约定,在返回大明的途中,他将会被丢进海里去。不过臣后来想了想,也许这位特使还有一定的用处,所以就将他带了回来,听候陛下的发落。”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就说道:“先把他丢去西山挖两天煤,然后再提上来问问,他是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写下来,还是挖煤挖到死。 嗯,马尼拉的事务朕已经了解了。接下来你再说说,这次郑芝龙他们和广南国交涉的事物办的怎么样了?四海营派出的军队在战场上表现的如何?” 虽然和广南开战的时候,郑彩还在马尼拉城和西班牙人磨嘴皮子,但是在返回大明的途中,他已经了解了整个交战的过程。 总的来说,在安南北方郑家强大武力的压迫下,广南国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两面开战,特别还是和一只占据了海上优势的舰队开战,因此在四海营和郑家占据了南面的占城国,刘香等人占据了北面的会安城后,广南国主就派出了使者媾和了。 广南国不仅吐出了西贡,还承认了占城国的独立地位,及会安城的租借条款,至于巨额赔款,在这几块土地面前反倒有些提不起来了。 签订完协议之后,广南国主派出了一名王子上京,试图同大明修复关系,以获得同郑氏对抗的资本。而占城王也派出了一名王子和亲信大臣,一是为了感谢大明将占城从广南手中独立出来,二则是希望大明能够支持他继续统治占城国。 朱由检对于安南和占城两国提出的要求并没有立即表明态度,不过倒是告诉了郑彩,于明日设宴招待两国使节,至于他们提出的要求,他打算让总理衙门派人去和他们商议去。 一口气和郑彩交谈了快两个多小时,崇祯也感觉有些乏了,于是打算结束这场谈话。这时郑彩犹豫了下,向着崇祯说道:“臣还有一件事要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收回了想要让他退下的话语,转而说道:“还有什么事,说吧。” 郑彩低头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方才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事情是这样的。阿瑜陀耶王朝南部的北大年地区,有个向阿瑜陀耶王朝臣服的小国。这个小国虽然臣服于阿瑜陀耶王朝,但是国中通用的语言不与北面的阿瑜陀耶王朝类似,其国中百姓也多信仰天方教义,而不是阿瑜陀耶王朝所信仰的佛教。 北大年地区往南去,除了被葡萄牙人占据的马六甲地区外,便都是信奉天方教的土邦,因此该小国上下一直想要脱离北面的阿瑜陀耶王朝,和南面信奉天方教的土邦合为一国。不过此前在葡萄牙人和阿瑜陀耶王朝的南北压制之下,该国的图谋一直没能得逞。 但是现在马六甲城内的葡萄牙人自顾不暇,而阿瑜陀耶王朝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刚刚登基不久的巴塞通王在国内威信未立,于是该国的现任女王就起了脱离阿瑜陀耶王朝统治的心思。 该国女王搭上了荷兰人,把英国人、阿瑜陀耶人还有我们大明的商人都赶出了北大年,封锁了和阿瑜陀耶王朝接壤的边境,反叛之意已经昭然若揭。 由是,阿瑜陀耶王朝的统治者巴塞通王向我大明使者苏越请求,希望我国能够支持他们对北大年的平叛行动,主要是牵制住荷兰人在海上的行动。 郑芝龙、刘香、杨天生等人收到了苏越的信件之后,他们认为对付广南国的行动,结束的早于预期,还有大量的作战物资没来得及用上,既然阿瑜陀耶王朝这边有这样的请求,倒是不妨可以参上一脚。因此,他们让臣返回京城的时候,顺便带回出兵北大年的请求…” 朱由检接过了郑彩递交上来的几份书信和奏章,他细细翻看了一遍,发觉内容倒是和郑彩述说的大同小异。 他将手中翻看过的书信和奏章放到了一边,然后才看着郑彩说道:“朕对于阿瑜陀耶王朝和北大年之间的局势并不了解,但是阿瑜陀耶王朝和大明的良好关系必须得到维护。 郑芝龙负责的地区,重点还在于台湾、菲律宾、巴拉望岛;刘香等人盯着越南和柬埔寨的局势;至于阿瑜陀耶王朝、北大年、马六甲海峡和婆罗洲的问题,还是先由苏越、杨天生他们去解决,解决不了再集合他人一同商议处理。 所以这次北大年的事件,就交给苏越、杨天生去处理。当然,各家依然可以派出人员船只,按照事件解决中的贡献进行分配战利品,如广南之例。 不过,你替朕带句话给苏越、杨天生,这场战争的主角是阿瑜陀耶王朝和北大年,不是大明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因此,他们要注意控制和荷兰人的冲突规模。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歼之。明白吗?” 郑彩马上不住的点头回道:“臣明白了。”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恩,这件事不需要动用到朝廷的公文,就由你写一封书信上来,朕查看无误之后,你就派条船给他们送去吧。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汇报了,就先退下吧…” 就在崇祯和郑彩谈话的时候,阜成门外被木栅栏围起来的铁路站台边上,一列连着五个车厢的马拉列车正缓缓的停了下来。站台上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周延儒,见到列车停下后,便从座椅上起了身,他先是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才不慌不忙的带着几名官吏向着列车走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列车停稳之后,第一节车厢上便有人员走了下来,和站台上等候的车站仆役一起,将后面四节车厢的门按照顺序一一开启,并协助车厢内的乘客走上站台。 看到须发皆白的朱燮元颤颤巍巍的从第二节车厢上下来,周延儒这才快走了几步上前,对着朱燮元现行施礼说道:“朱前辈,一别多年,想不到再见之日,便是前辈再建奇勋之时,玉绳真是不胜感慨啊。陛下命我前来迎接前辈和忠贞侯,这忠贞侯…” 周延儒往朱燮元背后张望了一下,却只发现了几名男子,并无妇人的存在。他正发愣的时候,却听到边上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周大人可是要找老身吗?” 他转头望去,却是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和朱燮元都比了下去。他和朱燮元也算是堂堂七尺男儿了,但是这位妇人却依然高了他们半个头。这位妇人的身材虽然高大,但是行走间却毫无臃肿笨拙的模样,她额头上带有些许抬头纹,看起来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但是从头巾中露出的秀发却依旧乌黑,眉目间英气勃勃,显然这位就是传闻中的石柱女土司,被皇帝册封为忠贞侯的马夫人了。 周延儒回过神来,才看到秦良玉身后还站着数位妇人和几位孩童,显然她们之前是坐在了第三节车厢之内。 “原来忠贞侯在此,恕本官刚刚失礼了。朱前辈、忠贞侯,陛下令我前来迎接两位,先去会同馆内歇息,洗去了旅途劳顿之后,明日再请两位入文华殿叙职…” 第136章 水西安氏 在车站的站台上,朱燮元、秦良玉等上京官员都和周延儒交谈了起来。秦良玉很快便看到了站在周延儒身后的儿子马祥麟,她脸上顿时露出了欢喜的模样。 善于观察神色的周延儒,顺着秦良玉的目光看去,便明白的对她说道:“忠贞侯和马将军也快一年没见了,您们不妨先回去府中叙叙亲情,朱前辈和安位土司就由本官来接待好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秦良玉闻言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微笑着说道:“既然陛下体恤老身,那么老身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老身再上殿拜谢陛下的恩典了。” 在周延儒和朱燮元等人的欢送下,秦良玉带着一家人便先行离开了站台,坐上了马祥麟带来的数辆马车,向着城内的武安侯胡同返回了。 此次秦良玉和朱燮元带着投降的水西安氏土司上京,一是为了向朝廷汇报奢安之乱平定的经过,为征伐水西土司的大明各军将士请功;二则是为了向朝廷进行叙职。 不管是朱燮元身上的五省总督头衔,还是秦良玉手中握有的贵州、四川和云南大部的官军,都是此前为了应对叛乱,而不得已给两人授予了掌控大半个西南的权力。 既然现在两家叛乱的土司已经被平息,那么朝中自然就有了收回权柄,重新调整两人职务的声音出现了。 相比起六十多岁的朱燮元,朝中官员更担忧的还是西南都督府都督兼石柱土司的秦良玉。朱燮元年老体衰,总还能把持的住自己不被权力所迷惑。 但是身为女人,又是土司身份的秦良玉,朝中的官员就有些吃不准了。本身麾下的白竿兵已经是西南有数的强兵了,再加上西南都督府控制下的资源调配,秦良玉手中的力量比起水西土司来,肯定是只强不弱。 再加上前石柱土司马千乘,又是被宫中太监冤枉而死于狱中。因此,当朱燮元传来奢安之乱完全平定的消息后,内阁的大臣们就开始向崇祯建言,需要削弱秦良玉手中的权力,以避免出现石柱土司在川中独大的局面。 不管是朱燮元还是秦良玉,都算是政治敏感度很高的人物,在朝中的舆论还没有传回西南时,两人都先后向朝廷发出了辞去现在职务的奏章,以表示自己没有揽权的野心。 不过崇祯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他没有听从朝廷大臣们的建议,就势同意两人的辞职。也没有下诏书,让两人安心就任,而是要求他们两人带着投降的水西土司上京叙职一趟。 去岁后金入侵关内的消息传到四川,秦良玉就下令让侄子秦翼明和儿子马祥麟两人,带着三千白杆兵入援京师。虽然这只军队最后没有赶上同后金的作战,但崇祯还是下令留下了马祥麟和五百白杆兵在京城,传授新军山地作战的经验。 因此当秦良玉接到了崇祯的诏书之后,干脆就带着侄子秦拱明、儿媳和两个孙子随行,也算是来北京探亲了。 秦良玉、儿媳张凤仪、儿子马祥麟,还有两个孙子马万年和马万春都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看着一家人都坐在一起,秦良玉的眉目之间终于散去了那股英气,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她如同一个普通母亲一般,看着拘谨的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平时还疼不疼?这北方的饮食可还吃的习惯…” 在这一连串的追问下,马祥麟感觉有些不太自在,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盖住左眼的眼罩,才有些安心的回道:“陛下找了好几位大夫给我看过这只眼睛,现在比过去好多了,只要每日换上一片药棉,基本没什么大碍…” 马祥麟回答着母亲的问话之余,也小心的握了握坐在身边的妻子的手,希望能够让她也放心下来。而九岁的马万年并没有关注父亲的话语,他小心的趴在了玻璃车窗前,观看着京城里的新奇景物。 对他来说,这一趟北上之行实在是太有趣,从永远也望不到头的大山中走出来,他看到了宽阔而湍急的长江,江岸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杜鹃花丛,还有连走几日几夜都看不到一座山峰的中原之地… 不过最让他着迷的,还是那个叫做马拉铁道的新奇玩意,在两条铁轨上奔跑,居然比马车还快,又不颠簸。对于乘坐马车而感到浑身酸痛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马拉铁道更让他称心如意的了。 就在马万年看着和家乡与众不同的街道入迷的时候,秦良玉同儿子的家常也叙的差不多了,她突然话题一转,对着儿子慎重的问道:“你也见过几次陛下了,在你眼里,你觉得陛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祥麟愣了一下,想了好久才小声回道:“陛下给儿子的感觉吗?温和,爱说笑,比四川的那些宗室子弟平易近人多了…” 马祥麟的回答并没有给秦良玉多少帮助,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格比较粗糙,战场上喜欢猛冲猛打,不喜欢琢磨人心,所以才会失去一只眼睛。秦良玉便再次转换了话题,不在试图同儿子讨论皇帝的性格了。 翌日,文华殿内,朱由检接见了朱燮元、秦良玉、安位三人,陪同的官员除了内阁、兵部之外,还有孙承宗和茅元仪等人。 按照礼仪程序,朱燮元、秦良玉先后向皇帝和众人陈述了,过去两年里平定水西安氏的经历,接着便是水西土司安位向崇祯上谢罪书,然后等待朝廷对于水西和安氏家族的发落。 对于水西土司的处置,内阁其实早已经有了决定,就是将水西48目分为12则溪,水外六目改土归流,水西百姓全部改为汉姓,并在水西内部设立学校,12名小土司家族中的适龄孩童都必须接受教育,今后土司继任者必须要先获得中学以上的教育合格证书。 此外改贵州宣慰司为水西宣慰司,安位依旧是水西土司兼宣尉使。不过在张瑞图向跪拜于地的水西土司安位念完这些条款之后,朱由检看着年纪幼小的安位突然问道。 “安位,你的父祖违逆朝廷,妄动刀兵,使得贵州、四川两地的平民死伤惨重。你且对朕说说,你回去水西之后,应当如何施政,才能避免今后水西再度反叛朝廷啊?” 十来岁的安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崇祯的问题,在他身后跪拜着的两名中年人虽然极想代为回答,但终究还是惧怕触怒皇帝,而不敢出声。 殿内的气氛一时变得紧张了起来,朱由检终于不耐烦的再次问道:“安位,你迟迟不愿作答,难不成你们水西安氏的投降是在作假吗?你们是想把朝廷的大军骗走之后,再行反叛不成?” 安位瘫软如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跪在他身后左侧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皇帝陛下,并非如此啊。我水西一族的确是真心向朝廷投降,并无继续反叛之心,如果有一句谎言,就请皇帝陛下砍了我的脑壳去…” 看着不断用力叩头,并赌咒发誓的中年人,朱由检不由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如何敢替安位出声?” 中年男子马上回道:“小人是安位的娘舅禄勇寄,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安位年幼,在皇帝陛下的天威面前难以出声,小人才不得不出声的。” 朱由检低头看着安位问道:“安位,他说的是事实嘛?” 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安位忙不迭的点头说道:“是,是的,舅舅说的,就是小臣的意思,小臣有些心慌,不知道要说什么。” 朱由检看着安位许久,才开口说道:“好,那禄勇寄你来说说,这水西接下去应当如何治理,才能不会变成法外之地,再行反叛朝廷?要是说的不好,你这擅自插嘴的罪过,朕可不会轻易饶过。” 额头上已经青肿的禄勇寄,无暇去感觉额头上的疼痛,他脑子里紧张的转动着,口中说道:“小人以为,待到安位回到水西之后,首先就要落实朝廷的命令…” 禄勇寄所言并无新意,不过是将刚刚张瑞图念的朝廷处置水西的办法复述了一遍。他的记忆力着实不错,居然在这样的状况下复述了个七七八八。 朱由检听完之后,沉思了一会,才语气缓和的说道:“想不到水西之地,还有你这样心向朝廷的人物。恩你刚刚说的倒是不错,安位,你觉得你舅舅治理水西的政策如何啊?” 安位也好,他身后的两名中年人也好,心里都松了口气。安位赶紧回道:“小臣也觉得舅舅说的很不错,小臣回去之后,一定会按照舅舅所说的去做。”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你现在年纪毕竟幼小,就算你回去之后,你的族人恐怕也难以听从。 不如这样,你且留在京城好好读书,学习下如何治理地方的教育,等你成年之后,再回去水西实行土司的权力。 你在京城学习的这段时间么,朕看在水西宣慰使下设一副使,就由你舅舅担任这个副使,在你不在水西的日子里管理水西的政务如何? 另外水西之所以同朝廷隔阂太深,朕看就是因为水西和外界道路不同交流不够,所以朕会在水西宣慰司中设一营建司,专门修建和维护当地的道路交通,你觉得怎么样啊?” 奢安之乱固然对大明在西南地区的统治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但是对于永宁、水西两地的土司来说,同样是一个灾难。永宁地方完全改土归流,而水西地方的勇士和安家的主战派也差不多被朝廷用武力消灭了。 特别是当官军开始抓捕水西百姓卖去云南挖矿后,水西的人口更是在急剧的下降。安位之所以被推上土司的位置,也有被族人当作任由朝廷处置的替罪羊的意思。 因此,在崇祯的威慑下,安位几乎没有迟疑的,便接受了崇祯的建议。陪同安位上京的两位安氏亲族,一位是安位的舅舅,另一位只是普通的安氏族人,他们自然不敢在这种场合下阻止安位接受皇帝的建议了。 第137章 治西南之策 禄勇寄未曾想过,他冒险开口为外甥解围,居然能够为自己挣来一个水西宣慰副使的职位,这让他扶着安位退出文华殿的时候,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担忧。 他喜悦的是,皇帝能够赐给他一个宣慰副使的职位,这就说明他们这些上京的人员性命总算是无碍了,起码他自己的性命是无碍了。 但是,禄勇寄随即想到,把安位留在京城,他自己单独回到水西担任宣慰副使,安氏的那些族人会不会因此将愤怒发泄到他头上,毕竟水西安氏已经统治了当地上千年,而他们禄家祖上算起来,也只是安氏家族中的一个奴隶而已。 想到他回去后,要对着过去的主子们发号施令,他的心里就一阵恍惚。“舅舅你轻点,疼。”走出了文华殿之后,安位顿时活了过来,使劲想要甩开搀扶自己的舅舅和族人。 禄勇寄这才发觉,他想的过于入神,手上的力道就不免重了些。他赶紧放手赔罪道:“抱歉,抱歉,舅舅想着皇帝陛下把你留在京城,到时这里也没人照顾你了。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和你阿娘解释,一时想的有些发愁,就没注意手上的力气。” 安位小心翼翼的看着前面引路的太监,口中稍稍大声说道:“陛下没有追究我的罪过,反而留我在京中学习享福,我开心还来不及,舅舅和阿娘还担心什么。 再说了,家中的叔伯兄弟们,当初立我为土司,本就是想要让我出来顶罪。现在陛下没有降罪于我,我回去之后,他们难道就会听从我的命令了吗? 要是他们再做出什么违背朝廷旨意的恶行,我岂不是又要替他们顶罪。我觉得陛下留我在京城,确实是为了我着想。舅舅回去水西之后,一定要好好同我阿娘解释,不要让她误会了陛下的好意…” 就在安位当着引路太监表示自己的忠心时,文华殿内已经开始了,在奢安之乱平定之后,对于西南地区的施政讨论。 几位内阁大臣们的意思基本上大同小异,无非是西南战争既然已经结束,那么就应该尽快恢复民生,裁减地方上的军队,以减少朝廷的支出。 在奢安之乱的这几年中,虽然朝廷对于这场战争的投入不及对辽东作战的多,但最高的一年也几乎达到了500余万两的支出,使得朝廷不得不削减了对于辽东方面的支出。 现在既然西南战争终于打完了,这些大臣们自然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朝廷喘上几口气,将每年提供给西南作战的经费一并削去,把省下的经费用于其他地方去了。 这些大臣们的愿望当然是好的,但在朱由检看来却不是什么好主意。奢安之乱兴起到覆灭,也将近有七八年时间了,现在贵州和四川两地基本已经被打烂了大半,维持当地经济运转的不是生产而是军队的消费支出。 在这种状况下,搞一刀切的刀枪入库和马放南山的于民休息政策,朝廷在明面上的支出看起来是节约下来了,但是贵州和四川两地的战争经济,马上就运转不下去了。 从平息奢安之乱中锻炼出来的几只西南军队,在朝廷削减军费的状况下,很快就会退回到战乱之前的无能状态,而那些经历过战火锻炼的士兵,在生活无着的状况下,必然会成为当地的土匪流贼。 这么一来,西南虽然平定了土司之乱,但是朝廷也相当于失去了对于贵州和四川两地的社会控制能力。更不用提,各地的军头看到西南平乱的结局之后,养贼自重的心思就更浓厚了。 朱由检很是希望,总参谋部这边能够站出来反驳内阁的意见,但是孙承宗和茅元仪两人在与民休息的大义面前,显然有些踌躇难言。他们不赞成完全解散西南新招募的新军,但是也不敢直接否定,取消对于西南诸军补贴的意见。 孙、茅两人的态度,使得内阁诸臣的意见在这场讨论中占据了上风。朱由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正想说些什么,不过他的目光突然扫到了,站在朝臣下手沉默不语的朱燮元、秦良玉两人,于是话到口边又改口说道。 “好了,大家也不必再争吵下去了。对于西南局势最为清楚的,不是朱总督和忠贞侯吗?不如我们就听听他们两人的意见,看看他们对于西南战后的治理有什么想法?朱总督你先上前来说说吧。” 一直低头不语的朱燮元,并不想加入到这场争论当中去。按照大明的政治传统,像他这样手握地方军政大权的文臣,是最受朝廷和皇帝猜忌的对象。 在朝廷没有收回他头上的五省总督头衔之前,他现在提出的任何建议,都有可能被视为向朝廷和皇帝邀功请赏的举动。已经六十多岁的他,自然不想在人生最后的关头给自己找不自在。 而他来京城虽然还不到一日,但是朝堂上的文官们想要压制武臣抬头的风声,已经传入到了他的耳中。 此前朝臣们对于皇帝兴建军校、新军持有容忍态度,一是因为新帝登基时,朝中党争的激烈,他们在某些方面只能服从于皇帝的意思,避免皇帝彻底倒向政敌。 二是后金国势越来越强盛,在辽东几乎无可抵御,除了一道残破的宁锦防线和山海关外,京城北面已经再无可靠的屏障。 这种状况之下,为了维护京城内自家的安危,兴办一只强军可以说也是京城上下官吏的共识。只不过,大家争的是这只新军掌握在谁手中而已。 崇祯摒弃了由内监勋贵单独掌军的传统,设立军校和总参谋部,让孙承宗等文臣统领操练新军,消除了一部分文官们的戒心,算是赢得了最大的共识,新军也才能顺利编练出来。 但是随着皇帝亲征蓟州,初步炼成的新军击退了入侵关内的后金军队之后。朝中的文官们突然发觉,这只新军虽然名义上是孙承宗、袁崇焕等文官训练编制出来的,但是这只新军的内部封闭性更好,文官们根本影响不了新军内部的军官提升,从前的兵部现在倒是成了总参谋部的后勤部门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朝中差不多已经达成权力平衡的文官们,自然想着要腾出手来压制一波武臣势力上升的势头了。 奢安之乱的结束,对西南诸军的安置,也就成了文官们对于皇帝的初步试探。 朱燮元既然看明白了朝中局势,自然不愿意同执政的内阁阁臣们去唱反调。但是皇帝亲口点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得不站出来发表看法了。 作为平息了奢安之乱的首功之臣,他对于西南局势的了解自然是超过了朝中的各位官员的。 要他闭上眼睛去附和内阁诸阁臣的意见,他是觉得不大妥当的。思前想后了许久,朱燮元终于对着皇帝行礼说道:“陛下,臣两度受命,在川、贵两地奔波对付叛逆,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倒也是略有所得…” 朱燮元没有直接表态支持那一方的意见,而是把自己在四川、贵州任职期间的经历,和对当地风土人情的了解讲述了一遍。 说完了这些之后,他才转回正题说道:“…以臣所见,自奢安之乱之后,贵州、四川的菁华之地大半被毁,我汉人百姓在这两地的人口也大量锐减,数十年教化之功也毁于一旦。 而在这场战乱之中,不仅我汉民损失惨重,当地土民的损失也同样不小。双方在战争中的互相仇杀之下,战乱之前当地各族百姓的睦邻友好关系,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当下在贵州,汉人村寨不许其他土民3人以上结队从村子边上经过,而苗、瑶等族百姓则同样拒绝汉人进入自己的寨子休息,各族百姓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剑拔弩张。 如果朝廷以为奢、安两家土司服软,西南地方就能回到战争之前的社会,无疑是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郭允厚忍不住向他发问道:“那么按照朱大人的意思,朝廷还需要向西南拨款多少年,才能让西南恢复到战乱之前呢?” 朱燮元沉吟了一下,终于委婉的说道:“需要多久才能让西南地区恢复到战乱之前,臣实在是不知。 但是臣以为,想要消除西南地区继续发生叛乱的隐患。一是向西南持续迁移汉民,在这次战乱之中,只有汉民才是真正愿意支持朝廷官军的。 其他各族虽然没有参与叛乱,但也只是闭门自守,很少愿意协助朝廷官军平叛。只要汉民在当地的数量占据了一半以上,西南的局势才会有真正的缓和可能。 二是将有功将士分别安置在各要道冲口,把从叛逆中缴获的土地分给这些有功将士,则将士们自然会感念朝廷的恩德,替朝廷镇守地方,隔绝地方上各族百姓的冲突。而且也能减少朝廷对于西南地区的军费拨款…” 原本还对朱燮元的说法有所不满的内阁阁臣们,听了他最后的建议之后,终于脸色缓和了下来。把这些有功将士分拆安置,显然也是符合他们心意的。 不过在朱燮元之后发言的秦良玉,却皱着眉头说道:“总督大人前面说的臣都赞成,唯独这把有功将士分镇各地,臣以为不可…” 第138章 秦良玉的进言 虽然秦良玉知道,在这样的朝堂论政时,以她的身份还是藏拙为好。如果是沙场比武,站在这文华殿内的这十多位读书人,就是把他们都绑在一起,她都可以饶他们一手。但如果是玩起官场手腕来,她连半个都对付不了。 但是作为大明西南都督府都督,她实在是不忍心将好不容易熬过了尸山血海的那点官兵精锐,就这么被面前的半老头子们,用三言两语就随意抛撒出去。 身为白竿兵的领袖,秦良玉当然知道精兵是如何难得。当年浑河一战,白竿兵和戚家军的精锐就此埋身于辽东的白山黑水之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操练,她手中的白竿兵依旧没有恢复当日那只在浑河血战中,数次击溃八旗精锐的强军七八成实力,而至于戚家军更是从此不复有闻。 自古以来,一只军队的精锐都是指那些,在一次次沙场血战后留下的幸存者,他们是整只军队的骨骼,也是整只军队的灵魂和勇气。 只要军中还存在这些精锐,在他们的带动下,整只军队就会越打越强。但如果一只军队失去了他们,就等于是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和灵魂,你永远也不能把这样的军队视为自己的坚实依靠,指望他们能够在不利的战局下奋战到最后。 奢、安两家土司起兵叛乱的时候,贵州、四川的官兵的确是一些不堪大用的废物。但是在数年的战争过程中,特别是当贵阳之围中,数十万汉民只活下了数千人,这场战争对于当地百姓的意义就出现了变化。 原先,这不过是两个大土司被权力欲望冲昏了头脑,想要趁着大明在辽东接连失利的恶劣局势下,想要割据四川、贵州建国,当一当土皇帝。 大明朝廷连九边的边军都要欠饷,对于西南这些看似没什么危险的卫所官军,那就更不上心了。西南、贵州的官军又怎么会为了朝廷,同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司兵去拼命呢。 但是当这些土司兵对汉人百姓提起了屠刀之后,贵州、四川的汉民百姓立刻忘记了对于朝廷的怨恨,而把那些反叛的土司当作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毕竟朝廷要的只是钱,而这些土人连他们和家人的性命都要拿去。西南百姓主动参加官军,和反叛土司进行坚决的斗争,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这样连续不断的战斗下,原本闻风而逃的懦弱官军,终于一点一点的变成了,敢于和野蛮的土兵作战的军士。而西南都督府和西南军校的出现,更是极大的促进了西南诸军和新军的战斗力。 原本需要借用云南土司的兵力,才能阻挡住水西安家土兵的进攻。但是到了去年,云南土司们就只能在一边观战,光凭着贵州和四川的军队,就已经打的水西安氏求饶了。 虽然对于秦良玉来说,这些军队的解散,无疑会提高白杆兵在西南的地位。但是对于国家和朝廷来说,就这么把这些军队解散,发到各处去屯田,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秦良玉终于还是从本心出发,提出了反对朱燮元的主张,“…奢、安两土司虽去,但正如朱大人所言,现在西南的局势并没有好转,底层各族百姓之间的冲突反而加深了。 四川除成都附近有千里沃壤之外,其他地区都是山多而平地少。而贵州更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之称。 贵州、四川的军队如果大部拆散,分置于各要道冲口屯田,则每处多不过百余人,少则一二十人。他们彼此之间都有群山阻隔,成为了难以互相联系的孤军处境。 而那些土人原本就生长于大山之中,在官军看来难以逾越的山林,在土人看来就是通衢大道。我军分散于各处,而土人却能通过山林集结成众。 一旦有土人心怀愤恨,再次起兵谋逆,那么我们分散在贵州、四川各处的军屯,不仅起不到扼守要道的意义,反而会因为力量分散,而被土人隔断联系,一处处的吃下去。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又要动员何处的兵力去平息西南的叛乱呢?” 秦良玉的主张虽然让孙承宗和茅元仪暗暗点头,但是内阁的几位阁臣显然有些听不进去了。 “秦夫人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永宁、水西这两大土司都被朝廷打的快要灭族了,贵州、四川两地哪里还有及的上他们地位的土司?就算有,那不也是忠诚于朝廷的土司吗?” “不错,现在贵州、四川两地,已经被奢、安两家土司弄的残破不堪。就算再有土司反叛,一个残破的四川也不足以支持他们对抗朝廷。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刚刚朱大人所言的,迁移汉民入川、入黔,并守住要道冲口,防止地方上再起小的冲突…” 听到几位大臣都是在反驳秦良玉的说法,朱由检终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大臣们的发言。 “好了,朕今日只是想听听,各位对于战后西南治理的看法,没必要争论不休。忠贞侯,你继续说吧。既然你不赞成把军队分散到各处军屯,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 秦良玉小心的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宝座上的崇祯。此前的争论似乎并没有让这位少年皇帝变得烦躁起来,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但刚刚还在批驳她的大臣们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秦良玉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毫无迟疑的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西南各军的整顿应当继续下去。挑选各军精锐进入新军,然后分驻在贵州、四川的几处要点。若有事,则新军可相互支援出兵平乱。 剩下的军队则分为两部,年老体衰或不能继续上阵杀敌者,如朱大人所言,分屯于要冲之所在。而其他军士则变为守备部队,驻守在各处大城之内,要道之上,为新军保护信道和后勤通道…” 听完了秦良玉的主张之后,不待其他人出声,朱由检突然起身说道:“诸位的意见,朕已经全部听过了,今日的会议就先到此结束吧。朱总督和忠贞侯旅途劳顿,不妨先回去休息一下,今晚朕在钓鱼台为两位设宴洗尘。” 殿内的一干官员们不得不咽下了想说的话,对着崇祯躬身行礼恭送。秦良玉有些茫然,她原本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些执政大臣们的批评了,现在却好似白做了心理准备了。 朱由检向后殿走去之前,对着身边的王承恩小声说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通往后殿的通道。 他在后殿刚刚用温毛巾擦过脸和手,王承恩已经带着黄立极和孙承宗两人过来了。 朱由检吩咐一边的太监,给两人送上毛巾和冷饮,待他们稍稍缓了口气后,才对着两人说道:“朕把两位先生叫过来,其实就是想要给西南之事下个结论。 两位先生应当知道,现在外面因为陕西亲藩受刑、澄城平乱误伤百姓、南京科考案等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朕不希望再添加一件西南治理的事给他们争吵。在这么吵下去,朝廷也就不必做事了。 此外后金国内发生的政治变动,也需要我们小心应对,朕希望西南事务不会分散总参谋部的精力,那么也应当早些定下结论来。 所以,朕将两位先生请来,就是向两位先生表明朕的态度。朕的态度是:迁移汉民进入四川和贵州,改变当地的人口比例是正确的,不过要先确定安置地方的承受能力,然后再迁移人口。 对于在奢安之乱平定过程中招募的各只军队和各有功将士,朕赞成忠贞侯的意见,不能一刀切的进行裁撤,也不能将他们全部分散屯田。那么,两位先生的意见是什么?” 孙承宗还没有说什么,黄立极已经抢先说道:“陛下,臣赞成向四川、贵州迁移人口,可以从陕西、河南招募流民,以减轻当地的人口负担。 臣也以为忠贞侯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但是臣还是不赞成按照忠贞侯的主张去做。 一来朝廷的开支实在是太大,不管是为先帝修陵,修建北方各地的道路和水利设施,还是赈济各地的灾民,供给边军和新军所需,户部都是在借钱过日子。 臣以为,这朝廷总不能一直靠借钱维持下去吧。这不仅容易养成官员大手大脚的习惯,也会让朝廷受制于那些商人。现在的危害虽然不显,但是日后可就难说了。 二来,四川、贵州和中原有群山相隔,和朝廷的联系远较他处为弱,历史上割据四川称王者不知有几人。若是川中有一股较为强势的力量,只要封锁几条入川的通道,朝廷就要耗费无数的力量去平息叛乱。 以我大明现在的处境,重要的不是在四川、贵州有没有一只强势的兵力镇压地方,而是在于消除两地有可能出现的一枝独大的力量。 所以,臣以为朱大人的主张才是目前最适合朝廷的建议。忠贞侯虽然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是在她之后,谁又能保证四川能够再出一个忠贞侯呢?” 第139章 崇祯的自白 听了黄立极的言论,朱由检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过去朝廷这些官员们对于加强辽西边镇的力量还能理解,但是对于东江镇却百般提防,总是想要将这只海外军镇的力量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原因就在于,辽西镇距离京城就隔着一道山海关,往来联系一次也就20余天。如果辽西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京城这边很快就能收到风声,或是切断关内外的联系,或是派人前去军中说服,朝中的官员们都觉得他们能够控制住辽西镇。 但是东江镇不同,它不仅是毛文龙单枪匹马打下来的海外军镇,离最近的山东登莱也有大海相隔,同朝中联系尤为不便。 朝廷难以分化东江镇军队对毛文龙忠诚,又无法及时的了解东江镇内部的情报,朝堂上的官员们,自然也就难以信任东江镇和毛文龙对于大明的忠诚。对于朝廷难以掌握的力量,按照文官们的习惯,自然是削弱限制为上,避免养虎为患。 这种思路的根源,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大明的官员已经失去了对于这个国家前途的信心。他们的内心无疑已经认为,这个国家正走在下坡路上,所以对于这个国家的敌人,他们想的并不是发展自己的实力,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消灭对方。他们是在等待对方衰落下去,从而变得比自己更烂,先于大明死去。而既然是在比烂,那么遏制一切新兴势力的出现,就成为了官员们努力的目标。 像东江镇也好、西南新军也罢,这种看起来富有朝气的武装集团,显然同这个走下坡路的大明是格格不入的。在黄立极这些文官看来,这些武人未必是挽救大明的良药,倒是很有可能会成为葬送大明最后一点气运的一剂毒药,他们自然就要采取压制的态度了。 然而崇祯和这些文官们的想法毕竟是不同的,比他们多了数百年见识的朱由检,和这些文官们的思想差异最大的就是,这些文官们认为这个世界是固定不变的,所以一旦出现了问题就会从历史中去寻找答案。 但是朱由检却不会这么看,他知道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和工业革命的完成,原本互不相连的各个大陆,将会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农业时代无法解决的人口和土地矛盾,王朝更替的周期性规律,将会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变革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得到缓解或是部分的解决。 比如,黄立极等官员们所担忧的大海和山河障碍,会阻碍朝廷对于海外及边远地区的控制力,但是在即将到来的新时代中,这些都将不会成为障碍。人们很快就会发现,朝鲜、琉球、日本、云贵川,乃至西域、印度、南洋诸岛,这些地方将不会再是一个个毫无概念的地理名词,而是他们有生之年可以前往的确实存在的地方。 也许这些地方在物理上的距离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在人们心理上的距离却会大大的缩小。而这种心理距离上的缩小,将会有助于国家概念的形成,并加强大明朝廷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所以,朱由检虽然理解了黄立极等人的顾虑,但并不打算认可他们的主张。他不由看着态度犹豫不决的孙承宗问道:“孙先生,难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孙承宗迟疑了片刻,才回道:“黄首辅说的也不无道理,昔日太祖、成祖两位皇帝设京军护卫神京,也是取外轻内重之意,这也是我大明安稳了两百余年的道理。” 朱由检下意识的松开了右手,在自己大腿上轻轻的弹了几下,片刻之后他停止了动作,冷静而坚定的对着两人说道:“朕设立总参谋部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大明的军队能够服从于朝廷的命令,保卫国家的利益。如果总参谋部对控制军队没有信心的话,那么总参谋部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祖先讲外轻内重,但是朕也没听说过有故意削弱边军,来维持京军强大的。更何况,就现在的大明内外形势,若是不能保证军队的强大,就对付不了内外接踵而来的强大敌人。我们不能等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才想着要去挖井取水灭火。 至于朝廷经费紧张,只能向那些商人借债才能维持下去,在朕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危机。朕以为,朝廷经费紧张,却找不到地方借债,我们才是真正陷入了危机。 而且,往我们的军队身上花钱,这并不是一种浪费。朕倒是听那些西方传教士说过那么一句谚语,如果一个国王不在自己的军队身上花钱,那么他就要在敌人的军队身上花钱。 朕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我们还能在自己的军队身上花钱,起码说明我们还有一只自己的军队。只要朝廷手中还掌握着军队,我们还要担心那些商人作什么?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那些商人吗?” 崇祯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无赖,让孙承宗和黄立极都为之目瞪口呆。黄立极忽然觉得今日的天气真热,即便是刚刚饮下了一碗酸梅汤,他也还是感觉背后的衣服有些黏糊糊的。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打量了一眼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两位重臣,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当然,朕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并不是说朝廷打算赖账。 朕也知道你们都是在担心忠贞侯,毕竟秦夫人除了执掌西南都督府之外,还是石柱土司。若是让她久掌西南军权,西南各土司和西南诸军都有可能成为她的羽翼。忠贞侯在世,西南不会有事,但若是换了马家的人上台,那就未必了。 就像奢香夫人当年对我大明忠心不二,但是到了奢崇明、安邦彦这一代,却成了大明的叛逆。朕看不如这样,忠贞侯在平乱之中立功不小,干脆就调她上京,接任京畿都督府都督一职。 京畿都督府都督位高而权重,足以酬其功劳。她离开了四川,你们也不必再担忧,石柱土司借机做大,朝廷对其难以制衡了。至于西南都督府都督的空缺,总参谋部可以推荐人选上来,让朕挑一挑。” 虽然黄立极还在给孙承宗打眼色,但孙承宗却觉得,皇帝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已经达到了他的底线。毕竟孙承宗想要的,是压制非新军系统出身的军队势力,而不是打压整个的大明武人集团。 他立刻行礼回道:“臣遵命,不过俞都督应当如何安置呢?” 黄立极不待崇祯回话,急忙出声劝谏道:“陛下,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京畿都督府都督掌控着整个京城附近的军队。这个要害职位怎么能够轻易的委人呢? 让俞咨皋担任京畿都督府都督,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策,并不是看在俞咨皋对陛下有多忠诚,而是此人当时和京城的高官显宦没什么瓜葛。如今朝中政局已经趋于稳定,这个职位陛下就应该委任给亲信勋臣,而不是再替换为另一个外臣,勋戚那边恐怕会有所不满啊。”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黄先生莫急,且待朕同孙先生说上两句,再好好向你解释一番。 孙先生,如今我大明一年的海外贸易额超过了四、五千万元,光是关税一年就有数百万元之多。我大明的海岸线由南到北,不知有数千里,适合作为港口的峡湾更是多不胜数。海上贸易一开,金钱固然是滚滚而来,但是来自海上的危险也就随之增长了。 为了保护我国的沿海和海上商船不受海盗侵扰,设立一个节制沿海各省海军,并统一保护海上航线的海军指挥中心,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所以,朕打算仿效总参谋部的模式,设立一个海军的参谋本部,由俞咨皋担任海军参谋本部的部长。现在的总参谋部将会改名为陆军总参谋部,海军参谋本部将会低陆军总参谋部一阶…” 朱由检向孙承宗解释了他对于俞咨皋的安排之后,便趁着孙承宗还在思索的时候,对他说道:“朕对孙先生要交代的事已经交代完毕,如果孙先生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妨先回去准备一下,毕竟今晚先生也是要参加钓鱼台的宴会的。” 对于崇祯下的逐客令,孙承宗倒是毫无不满。他也的确不想继续参与皇帝和首辅之间的谈话了,不管他支持任何一方,都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看着孙承宗匆匆离去的背影,朱由检在心里思考了好一会,才转头对着黄立极开诚布公的说道:“黄先生,难道到了今日你还不明白吗?所谓改革,不过是一场不流血的革命。之所以它不流血,不是我们选择了妥协,而是反对改革的人选择了退让。 如果那些人以为自己退让了一步,我们就不会再继续前进了,那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幻想而已。既然我们选择了改革的道路,那么在新的大明没有建立起来之前,一切阻碍改革的力量都要被除去。 要么他们站到我们这一边,建立一个全新的大明,要么就让他们和旧的大明一起陪葬。在这两条道路之间绝没有第三条道路,如果我们稍稍表现出一点软弱,反对改革的力量就会对我们群起而攻之。 有张江陵的前车之鉴,难道先生还指望我们的对手有什么恻隐之心吗?而想要让改革落实下去,没有军队的支持,那就是一纸空文。 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勋臣贵戚和宫内近侍,也没有什么文人武臣、小人君子的区别。在我看来,朝中只有两类人,支持改革的和不支持改革的…” 第140章 得道多助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后脑又开始发涨了,随着改革力度的不断加深,他的内心也是越来越不安。毕竟他不是崇祯,看不到未来的大明是个什么结局,也不清楚这场改革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一开始,他接受了刚登基的崇祯的主张,对朝政进行改革,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天启的去世,使得被打压的东林党人和南方士绅联合了起来,大有借着新帝登基的机会,对朝中执政的阉党官员和非东林党官员进行反扑。 像黄立极这样依附于魏忠贤上位的内阁阁臣们,显然也是被那些东林党人所针对的目标之一。在这个时候,获取新帝的信任,消弭朝中有可能爆发的激烈党争,也就成了黄立极等官员的首要目标。 而他们接受了崇祯的主张,树起了改革朝政的旗帜之后,不仅取代了原先在朝中说一不二的魏忠贤集团,也瓦解了东林党人集合起来的反阉党集团,从而渡过了新旧帝位交接时最为混乱的一段时间。 稳定了大明的朝局,又取得了内阁成立以来,获得的最大执政权力,对于黄立极来说,他觉得这场改革的目标已经差不多达成了。毕竟在这场改革的过程中,南、北方的士绅都失去了许多利益,他也担忧再继续改革下去,会不会把这些人给逼急了,那么自己就真要变成第二个张江陵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想要停止改革继续下去,已经不是他一个首辅能够说了算的了。因为改革而受益的官员和商人们,在北方,特别是在近畿地区,已经占据了主流,成为了推动改革继续前进的主力。 虽然这些人还不足以抗衡南方的士绅势力,但是在北直隶一带,已经能够发出盖过当地士绅的声音了,就连他的亲族也有不少人成为了改革的受益者。他如果想要停下脚步,无疑就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因此,黄立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崇祯身上,希望这位陛下能够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的道理。但是今日崇祯近乎坦白心声的话语,终于让黄立极心中的那点念想破灭了,他的脑海中一片茫然,不知应当如何去回应崇祯的这番话语。 不过黄立极毕竟是久历宦海,经过了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向着崇祯发问道:“臣惶恐,想要向陛下请教,陛下究竟想要建立什么样的新大明?臣依稀还记得,上次臣向陛下请教时,陛下言之凿凿,说这场改革的目标,就是为了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而已。 以臣的看法,目前朝廷实施的改革政策,想要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需要的只是时间,而不是进一步的深化改革,特别是对那些乡绅的土地下手,从而加深地方士绅对于朝廷政令的反抗意愿。” 朱由检对上了黄立极的目光,看着对方虽然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视线却不肯作出半分退让,显然是真的急了。 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大明,这个问题对于崇祯来说难道还要考虑吗。他登基以来做了那么多事,不就是想要把大明带入到工业革命的时代么。而想要推动大明进入工业革命的时代,自然就要先完成一场资产阶级的社会革命。 这场革命的对象,自然就是消灭大明的封建士绅地主阶层,从而为大明资产阶级的诞生和掌握政权开辟道路。 虽然朱由检对这场改革的目的和结果心知肚明,但是他却无法如此坦陈的向黄立极和盘托出。因为现在的黄立极虽然是他的政治盟友,但对方还没有成为一个自觉的新兴阶级的代表,依然还只是大明士绅阶层中的一员,只不过算是开明士绅的代表。 如果这场改革已经获得了成功,新兴的资产阶级已经掌握了这个国家的政权,那么像黄立极这样的开明士绅当然会欣然的加入到新兴的资产阶级中来。但是在士绅阶层的力量依旧强大的现阶段,这些开明士绅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整个士绅阶层去对抗的。 因此,虽然有无数话语在朱由检的嘴边盘旋着,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依然还是将这些话语吞了回去。 “什么样的新大明?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但是朕的回答依然不会改变,改革的目标依然是为了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可是朕也曾经说过,这是一个最低目标。解决了百姓的温饱问题之后,我们依然还要继续前进,改革也仍要继续深化下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们最终目标,乃是要建立一个夫子所称道的大同世界。任何阻碍大明建设成大同世界的旧规陋俗,我们都要一一加以改革,只要大同世界一日没有建成,我大明的改革就不算完成了任务。” 黄立极感觉自己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至圣先师所描述的那个大同世界,是所有读书人所憧憬的未来之世,每一个读书人提起这个伟大梦想时,无不是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 但是,自从皇帝将大同世界当作大明所追求的目标之后,黄立极觉得这四个字好像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他过去数十年听到的关于大同世界的话语,也不及这三年从皇帝嘴中听到的多。 鲍鱼海参被视为山珍海味,那是因为普通人一生也难以吃上一回,所以它们才看起来显得珍贵。读书人的理想也是如此,正因为大同世界之难以达成,所以偶尔提及一次,总是能够激发起读书人的振作向上之心来。 但是,如果有人天天把这个理想挂在嘴边,那么他身边的听众们不仅激发不了热情,反而会觉得这是一个妄人。如果朱由检不是当今的大明天子的话,黄立极大概会扭头就走,不会同他再继续交谈下去了。 正因为天天把大同世界挂在嘴边的是崇祯,所以黄立极才不得不把谈话继续下去。老实说,对于大同世界这个读书人的理想社会,他年轻的时候倒是曾经坚定的相信过,认为这样的时代迟早会到来。 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世事,见识了这么多人心之后,黄立极已经对这个理想社会不报什么希望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认清现实世界是如何运行的,并将之维持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 在这三年和崇祯的相处过程中,对于崇祯执掌这个国家的政治能力,黄立极还是表示认可的。这位没有真正开蒙过的少年,虽然没有接受过正儿八经的教育,但是治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中,既没有显得过于迂腐,也没有做事过于刚愎,就这两点来说,已经赶上了历代大明皇帝执政时的普通水准。 不过黄立极认可了崇祯的政治能力,并不代表他愿意被这位少年天子玩弄于鼓掌之上。崇祯说改革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这话他是半信半疑,因为崇祯日常的作为可以看的出,皇帝对于小民的疾苦还是相当关注的。 但是,崇祯说改革的最终目标是建成大同世界,黄立极是第一个不相信。第一,大同世界谁也没有见过,因此没有人敢说能够带领大明走向大同世界,作为推出改革各项政策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也并不认为自己推出的那些改革政令能够让大明通往大同世界。 第二,作为一个对孔孟之道兴致缺缺的天子,崇祯对一台显微镜的兴趣大概都要高过一本《论语》,其他年轻士人对于大同世界所抱有的信仰,黄立极大约还会相信,但是崇祯说冒着得罪天下士绅进行的改革,就是为了实现大同世界这个理想,他是一根头发都不会相信的。 黄立极想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气愤,小小的嘲讽道:“陛下,就算是尧舜之世也未曾摸到大同世界的边,至于圣人之后的历代盛世,也未必及得上尧舜之世。 陛下何以敢言,要建设一个大同世界出来?陛下难道以为,自己能比的上汉文帝和唐太宗了吗?再说了,要如何改革,才能让我大明成为大同世界,陛下难道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对于黄立极的嘲讽,朱由检却并没往心里去,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朕为何要和汉文帝和唐太宗去比,他们和朕追求的东西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至于如何建设一个大同世界出来,朕倒是觉得不难,这就跟愚公移山一般,只要我们不断去尝试,总会找到一条通往大同世界的道路出来。如果我们只是讨论如何建设大同世界,却不去行动,那么说到底也只是空谈而已。 朕以为,所谓大同世界,归根结底也就是六个字,自由、平等、博爱,只要能够做到这六个字,则就算我们建不成大同世界,也起码相去不远了。” 黄立极很想回一句胡扯,不过他终于还是忍住了。虽然崇祯总结的这六个字听起来很是怪异,但是他细细思考了一下,这六字和大同世界所描绘的社会,还真有些相通之处。虽然这六个字一样那么飘渺虚幻,但是听起来更能刺激人心。 他深呼吸了一次,把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才开口问道:“陛下真的确信,只要做到了这六个字,就能让大明变成大同世界?” 朱由检摇了摇头回道:“不,恐怕不行。”黄立极再次深呼吸了一次,准备说话时,朱由检却又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不过只要让全天下的人相信,只要做到了:自由、平等、博爱,我们就能完成大同世界的理想,那么天下人就会支持我们的改革,反对改革的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先生,这难道不就是您常对我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吗?” 黄立极默默的把到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显然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崇祯。 第141章 利益 看着默默站立在一边的黄立极,朱由检大致能够猜到他现在进退两难的处境。在改革这条道路上,他已经走的太远,就算他现在想要停下脚步,那些因为改革而利益受损的人,也会将之视为改革派的旗帜,非要将他彻底打倒不可。 所以,今日朱由检才会开诚布公的向黄立极点明了,他要将改革进行到底的决心。因为他知道,此刻的黄立极只能选择和他继续将改革推行下去,方才不会变成他和那些保守势力共同针对的目标。 不过,就算是黄立极认可了他将改革进行到底的决心,在这种被迫站队的状况下,也未必不会心生怨气。一个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内阁首辅,和一个消极抵抗的内阁首辅,两者能够发挥出来的工作效率那是天壤之别啊。 在击破了黄立极心里的那点侥幸之后,朱由检转而安抚起了黄立极说道:“先生和朕一起扛起了改革大明的重任,先生对于大明的忠诚之心,朕自然是铭记在心的。 朕知道先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受封锦衣卫世袭指挥同知,一个是朕的御前秘书。以先生为大明作出的贡献,他们两人的职位未免还是低了些,日后五柳黄家的门楣他们恐怕也扛不住。 所以朕打算让黄蘅若出任天津警察厅厅长,至于黄藻诚则调任云南矿务局任局长,先生以为如何?” 黄立极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的两个儿子在读书上天分不高,都是以受荫的方式进入的仕途。他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这两个儿子虽然在仕途上发展余地不大,但起码也没人敢为难他们。 但是他毕竟不能永远把持着首辅的位置,待他退下之后,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们,未必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两个儿子身上。这两个儿子的将来,也是他内心的一块心病了。 崇祯愿意拿出两个实职来安排他的两个儿子,自然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即便是他退下之后,崇祯对于黄家的信任依然没有衰减,这等于是在免除他的后顾之忧了。 不过,黄立极对于天津警察厅的职权还算了解,对于这云南矿务局的前景却有些迷茫,因此不由开口回应道:“陛下的恩赐,臣不胜惶恐。但是臣身为内阁首辅,犬子却得到如此优待,恐怕会有碍物议吧。此外,这云南虽然多矿,但是当地土汉杂居,民风彪悍,犬子恐怕难以当此大任。” 听到黄立极接下了自己的话语,朱由检便已经知道,这位大明首辅已经向自己服软了。他毫不迟疑的回道:“是啊,云南地方广大,少数民族众多,山地多而平地少,整个地区只有昆明附近有一片较为平坦的地方。因此我云南汉民主要聚众居于昆明附近,而各少数民族则分布在四周山林之中。 由内陆进入云南,不外乎从四川、贵州和广西三地进入,而从广西北海前往昆明是三条道路中最好走的一条通道。从云南前往四川的通道,又比从湖广、陕西进入四川的道路要好走的多。 如今贵州、四川因为奢安之乱而变得残破,但云南各土司的实力不仅没有因为战乱而损耗,反而借着平乱战争熟悉了进入贵州、四川的道路,并得到了一大批朝廷的赏赐。如此一来,和云南相邻的四川、贵州、广西三地,只有广西看来尚有应对云南发生乱事的余力。 但是,广西虽然有效忠朝廷之狼兵,也同样有对朝廷不满的大藤峡瑶族,因此一旦云南生变,广西能够维持自保就算不错了。 先生,现在云南各家土司兵强马壮,而驻扎云南的大明官兵却不堪一战。且云南除了内陆三省相邻之外,又同越南、缅甸、乌斯藏三地相邻。除乌斯藏外,缅甸和越南对于我大明的云南之地,一向是虎视眈眈。 开国之初,我朝原在云南之外设:孟养、车里、木邦、老挝、缅甸、八百大甸六宣慰司,以为云南之藩篱。但是到了今日,这些地方都已经落入了越南和缅甸之手。 因此,若是云南土司之中有人觉得我朝在云南的力量已经不足畏惧,勾连越南、缅甸反叛;又或者越南、缅甸两国觉得我大明在云南的驻军虚弱不堪,煽动边境土司造反,朝廷又要拿什么力量去抵挡呢? 云南富有矿藏,黔国公一脉在云南驻守2百余年,此前受命上京之时,携带财物的马车首尾相接几达十几里地,可见此地之富饶,远过于广西、贵州两地。据守云南以抗越南、缅甸,则我国西南边疆安全尚可维持。 可若是一旦失去了云南,则广西、贵州两地也未必守的住。因此,朕以为西南诸军不可分拆,反而云南的驻军还要仿照新军进行整顿,并加以增强。 而想要加强云南的军事力量,就必须先解决云南驻军的给养问题,否则军需资源都要从外地运入云南的话,那么朝廷就会先被拖跨。 刚刚朕也说了,云南到处都是山林,可以发展农业的平地极少,因此搞不了什么屯田制度。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想要让云南地方的经济负担起一只强军,最好的办法还是开发当地丰富的矿藏。 如此一来,云南矿务局将来在云南的地位,必然是重中之重。黄藻诚若是能够在云南作出些成绩来,那么他今后也就可以独撑门户了。而先生你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维持住西南诸军的存在,好让总参谋部挑一只军队进入云南,到时为矿务局保驾护航而已。” 黄立极低着头思考了好一阵,朱由检也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并没有进行任何催促。许久之后,黄立极终于抬起头看着崇祯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决定要留忠贞侯在京任职,那么西南一军独大的局面,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臣以为,按照忠贞侯的主张整顿西南诸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过陛下对云南地方土司的提防,是不是过于焦虑了?黔国公府坐镇云南2百余年,对于云南各地的土司可谓了如指掌。虽说当代黔国公世子才12岁无法接管云南军政,但是黔国公府内的诸将,难道还镇不住那些云南土司吗? 再说了,朱恒岳此次上京城叙职之后,虽然会卸去五省总督的职位,但是内阁已经决定按照陛下的吩咐,把云南、贵州两地合并为一个总督区,而新总督的人选就是朱恒岳。朱恒岳对于西南的风土人情和军事都比较熟悉,有他坐镇昆明,想来陛下对于云南土司叛乱的担忧也就能够放下了。 不过朱恒岳一向反对在地方上开矿,他如果去了昆明,恐怕陛下想要通过矿务局推动云南的采矿事业,就未必能够心想事成了。” 朱由检只是转着眼珠沉默了一会,便对着黄立极再次说道:“原本朕倒是想要打算让朱恒岳担任云贵总督,以借助他在西南地区丰富的执政经验。但是,今日瞧了瞧他,却已经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了。 朱恒岳现在连上下马车都有些困难,再让他翻山越岭赶去昆明,朕觉得未免朝廷太不体恤人才了。所以,还是找一个年轻一点的官员去坐镇昆明吧。” 就在黄立极还在思考,这年轻一点的官员中都有谁的时候,却听到耳边再次响起了声音,“朕看也没什么可挑的,年轻而又能够独挡一面的官员,还不到十个手指头呢。其他人都各有任务,能挪一下位置的,也就是那个刚刚被指着批评的山西巡抚洪亨九了。 他此前在澄城弄出了一些纰漏,现在又和朝廷玩先斩后奏的把戏,虽说做的事情也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不过还是要稍稍敲打一下。先把他召回京城晾上几日,然后就安排他去云贵担任总督一职吧。 至于黔国公府内的那些将领,这些年好日子过的太多了,既不能领兵作战,还想着抱团对抗朝廷的命令,依旧当自己的云南土皇帝。待到洪亨九过去,好好清理下云南的乌烟瘴气,也好等沐天波成人后好接手。” 黄立极赶紧答应了一声,听到朱由检突然没有了下文,他不由下意识的问道:“那么陛下打算怎么安置朱恒岳?”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朕登基以来一直都在思考京城的安危,虽说眼下后金被挡在了宁锦防线之外,但是蓟州、永平府以南的地区,军政号令未能统一。 一旦边关有事,除了近畿这点人马之外,想要抽调附近的兵马,便只能由总参谋部分头进行传令。这样的话,不仅地方军队反应迟缓,而且也难以分派任务。所以朕打算将天津以南的河北地区加上山东地区,组建直隶总督府,由朱恒岳来就任首任总督,总督府衙就设在天津好了。” 黄立极仔细的思考了下崇祯的建议,发觉忠贞侯、朱恒岳、西南诸军、洪亨九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他也终于放下了心来,对着崇祯回道:“如果陛下没有其他吩咐,那么臣这就下去,向内阁阁臣们传达陛下的意思…” 对于黄立极现在的态度,朱由检很是满意。看着黄立极退下去的身影,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了一句话,政治无非就是利益和利益的交换,力量对力量的妥协而已… 第142章 宴会 当夜幕低垂的时候,钓鱼台内是一片灯火通明,比普通蜡烛照度更高的鲸油蜡烛,已经成为了宫内夜间照明的标准配置。这种蜡烛不会发出羊油蜡烛燃烧时发出的难闻气味,也不会出现燃烧煤油时冒出的黑烟,因此深得京城豪富之家的喜爱。特别是在召开宴会时,是否使用鲸油蜡烛来照明,已经作为了衡量主人家底的一个标准。 农历八月的京城,已经到了夏天的末尾,白天还是热浪炎炎,晚间却已经开始凉爽了下来,而临近水边的钓鱼台,更是在湖边清风的徐徐吹拂下,让整个钓鱼台内充满了凉意。 在几名内侍的引导下,朱由检从钓鱼台侧面的小门走了进来,看着下面起身恭迎自己的人群,他一边向着北面上首的高台走去,一边爽朗的对着众人说道:“都免礼了吧,今日你们都是朕的客人,就不必过于拘束了。今晚咱们就不讲什么君臣之仪了,还是放松一些,来个宾主尽欢吧。” 作陪的孙承宗和黄立极,带着众人向崇祯回应了一声,待到皇帝在位子上坐下之后,他们方才缓缓的坐了下来。 坐在位子上的朱由检看着王承恩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后,他的目光才转向了下方的宴席,在明亮的烛光下,他看到众人已经将酒杯执在手中,正等待着他来宣布宴会的开始。 朱由检拿起了酒杯想了想,便收敛了笑容站了起来,在下方众人的注视下,他走到了平台的边缘对着众人肃穆的说道:“今晚宴会虽然是为朱总督、忠贞侯他们接风洗尘,但同时也可以说,这也是为了庆祝西南平乱战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因此这第一杯酒,朕想要先敬那些为西南平乱战事献出了生命的大明将士们,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可以畅饮这一杯胜利之酒。” 就在崇祯讲话的时候,下方的众人已经安静的站立了起来,随着皇帝将手中的酒水倒在了地上,众人也纷纷安静的照做了,原本钓鱼台内的轻松气氛也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朱由检直起了身子,顺便将手中的杯子举起,他身后的王承恩顿时拿着酒壶上前往崇祯手中的酒杯中注满了酒水。 朱由检拿着酒杯对着下方站立的众人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朕要敬在西南战事中无辜丧生的大明百姓们,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朕也希望我大明百姓将不会再遭受此等厄运…” 拿着第三杯酒的崇祯,久久未能发言,而底下的众人也牢牢的看着他,想要听听皇帝这第三杯酒又有什么名堂。 朱由检沉吟了许久,终于举着酒杯继续说道:“这第三杯酒,朕要敬给马千乘马将军,马将军本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家风醇厚,忠勇爱国,实我大明之良将也。只可惜将军受天之妒,寿命不永,使我朝廷失一栋梁之材,朕实痛之啊。” 崇祯在开宴前的三敬酒礼,让参与这场宴会的宾客们,在坐回座位之后都各有所思了起来。靠近平台就坐的孙承宗,在听了皇帝的敬酒辞之后,脸色倒是舒缓了不少。 奢安之乱虽然平息了,但是为战争结束后进行的收尾工作,反倒是比战争进行时更令他感到头疼。作为掌管天下诸军的总参谋部,西南战争结束之后,为平叛诸军核定军功奖赏,自然也就成了总参谋部的职责。 然而这场战功却不是这么好评定的,首先是京中新军诸将并不认为,西南诸军花费了七、八年才平定的奢安之乱算是什么功劳。他们觉得,如果调新军和关外边军去平叛,西南的乱事估计早就平息了。因此他们并不赞成,给与西南诸军过高的功勋。 而在另一边,西南诸军内部对于功劳的分配也并不和谐,朱燮元倾向于贵州军队在这场平乱战争功劳最大,而四川诸军则认为自己的功劳才是第一位的。 除此之外,论功叙职原本应当以统领诸军的西南都督府都督秦良玉为首,但是她不仅是个女子,现在还是四川势力最大的土司。若是将她叙为首功,不仅将会增强石柱土司的权势,也有违男尊女卑的伦理道德,更让不少不愿居于妇人之下的将领很有怨言。 不过有了今晚皇帝开宴之前的三致酒辞,孙承宗反倒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好办了。按照皇帝的意思,首功可以颁给死伤将士,也就免去了西南诸军的互相争斗。而有了皇帝给马千乘的背书,给秦良玉的叙功也就没有了什么障碍。 因为大家都知道,马千乘的死同内监脱不了干系,那么这次的叙功也就有了一些给马家补偿的味道。在这种状况下,要是还有人跳出来挑刺,那就是往皇帝身上打脸,和不近人情了。在今日的大明,敢打崇祯脸的人还真不多。如此一来,让秦良玉接任京畿都督府都督的障碍也算是扫平了。 孙承宗坐在那里时不时的和崇祯闲聊着,心里倒是将这些问题想了一个透彻,他偶尔抬头望向对面坐着的黄立极,对方显然也是一副略有所得的神情,两人的目光交汇之间,倒是多了一些说不明白的默契之意。 酒过三巡,这场宴会也差不多到了中间的部分,朱由检同在场宾客之间的寒暄也差不多告一段落。脸上虽然有些发热,但是一双眼睛依旧清澈的朱由检,不由笑着对陪坐在秦良玉下首的两个孩童说道。 “马万年,刚刚听你祖母说,你五岁时就开始习武,这三年以来都没有中断过,这毅力可比朕强多了。你愿不愿意表演给朕看看,你这几年练的如何啊?要是练的好,朕可有礼物送你,当作奖励。” 像个小大人一样安静就坐的马万年,下意识的看向了一边的祖母,看着祖母微笑的向他点了点头,才起身抱拳向崇祯行礼道:“臣愿意。” 看着一本正经装作大人模样的马万年,宾客们的脸上都带上了笑意,宴会的气氛也就更为轻松了起来。 看着马万年一丝不苟的打了一路拳,朱由检笑着向他招了招手说道:“打的不错,你上前来,到朕这里来。” 马万年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看,朱由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着说道:“忠贞侯的家教果然不错,拿礼物的时候都没忘记自己的弟弟。也罢,万年你带着万春一起上来吧。” 听到崇祯这么说,因为运动而有些脸红的马万年赶紧回到座位,牵着弟弟的手走到了平台边上,准备向崇祯叩拜行礼。朱由检却一把扶住了两人,将他们兄弟领到了平台上,然后从王承恩手中接过早就准备的好的礼物交给了两兄弟,这才放两人下了平台。 朱由检重新回到座位之后,便笑着对秦良玉说道:“忠贞侯的一对孙子果然出色,朕很是喜欢。若是施教得法,将来必定是国之干城。朕不忍这样的良才美玉缺乏名师教导,朕看不如就让他们留在京城学习,忠贞侯可愿意吗?” 对于皇帝的这个问题,在座的宾客大约只有马祥麟有些茫然,不知道问题背后的含义。其他人的目光则都转向了秦良玉,想要知道她是如何回应皇帝的主意的。 秦良玉的思考时间并不长,她的政治敏感度可比丈夫、儿子高多了,因此她很快便出席向崇祯行礼说道:“陛下愿意培养臣的子孙,臣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 听到了秦良玉的回答之后,朱由检的心情显然很好。他哈哈笑了两声,便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秦良玉的心里松了口气。刚刚被中止的丝竹之声又开始慢悠悠的响了起来。钓鱼台内的欢声笑语,很快便淹没了附近的黑暗 宴会结束之后,跟着母亲返回宫外马车的马祥麟有些闷闷不乐的抱怨道:“陛下是乎有些不近人情,万年、万春若是留在京城,母亲身边岂不是膝下无人可以伺候了。是不是跟陛下求求情,让凤仪带着万春和母亲回去…” 秦良玉摇着头看了一眼转不过弯来的儿子,不由故意问道:“把你和万年留在京城,难道你一个人能照看好万年?还是你看着凤仪碍眼,找借口把她打发回去,准备在京城纳个妾,照顾你们父子?” 马祥麟下意识的向身后照顾两个儿子的妻子望去,看到她一副毫无觉察的模样,他才涨红了脸,小声对着母亲说的:“我哪有这等想法,母亲可别冤枉我…” 对于儿子的这种心虚表现,秦良玉只是笑了笑,她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身后的儿媳说道:“凤仪…” 马祥麟顿时大惊失色的阻止道:“妈,你这是做啥子,我可真没有那个心思…” “…把陛下赏赐给万年、万春的东西拿过来,让我再瞧一眼。”秦良玉不理会儿子的阻拦,直截了当的说道。 张凤仪答应了一声,便抱着几样物件走了上来,她看着马祥麟抓着婆婆的袖子,膛目结舌的站在那里,不由诧异的向丈夫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马祥麟急中生智,低着头拍了拍母亲的袖子,才回道:“奥,我一时眼差,还以为母亲的袖子上爬上了虫子,原来不是…” 张凤仪也不怀疑,随即说道:“不是还不松手,婆婆还等着看我手里的东西呢。” “奥。”马祥麟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袖子,接过了妻子怀里的物件,秦良玉笑意吟吟的看着夫妻两人斗嘴,也不插话。 崇祯赏赐给马万年的,是一把仿汉制的宝剑和一匣书,给马万春的是一对羊脂玉佩。秦良玉刚刚在宴会中不能细看,此刻倒是取过慢慢的品鉴了一番,除了剑身上刻着玉具两字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至于匣中书,则是一本后汉书·马援传。略略翻看了几页后,秦良玉终于放下了书,脸色平静的对着儿子、儿媳说道:“好了,我们该回家了。这两天去找一找房子,现在这套房子这么小,咱们一家人住着,转个身都难。” 张凤仪应了一声是,马祥麟却奇道:“母亲难道不回四川了吗?难道咱们还要在京城久住不成…” 第143章 演习计划 钓鱼台之宴的第二天上午,朱由检在武英殿内听取了总参谋部策划的,辽西-蓟州军事演习计划。这场军事演习正是在他的要求下,作为对后金的军事震慑行动而出现的。 虽然说是一场军事演习,但是却分成了宁锦地域防御作战演习和蓟州关外防御作战演习两个部分。前者将会动员4万5千作战部队,而后者也将动员将近2万人,整场演习的预算在250-300万元之间。 这笔费用看起来相当惊人,但是相比起去年发生的蓟州保卫战的花费,也只是占了四分之一而已。这场军事演习能够吓住后金不发动战争,对于大明来说就是省下了一大笔费用,而即便是没能吓住后金,已经动员起来的军队,也算是提前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 朱由检听完了茅元仪代表总参谋部的汇报之后,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说道:“总参谋部拟定的计划,朕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朕希望总参谋部要做好这样一个预案,一旦在演习过程中遇到了突发状况,这场演习就要立刻转化为真正的作战准备,你们有没有这个把握?” 茅元仪马上打着包票说道:“回陛下,这个状况,总参谋部已经进行了考虑。毕竟我们设计这个演习计划的目标之一,就是为了预防后金军队的突然袭击。 根据我们总参谋部的综合评估,后金今次想要向我大明进攻的话,首要目标必然是锦州-松山-宁远一线,其次则是金州-大连-旅顺。其他方向的进攻可能性不大,即便是有,也只会是一只偏师而已。” 朱由检脸色平静的问道:“为什么?总参谋部是基于什么原因得出的这个结论?” 茅元仪不假思索的回道:“总参谋部是根据现有的情报综合得出的结论,虽然今年秋天后金的农业获得丰收,足以支持后金再次发起一次和去年同等规模的长途作战。 但是,现在的后金大汗黄台吉刚刚处置了二贝勒阿敏,原本后金国内稳固的四大贝勒议政模式被破坏。在后金朝中新的政治平衡没有达成之前,作为后金大汗的黄台吉并不能离开沈阳太远,否则沈阳就有可能出现一场政变。 而他也不可能将后金的军队交给他人领军,自己坐镇沈阳,这无疑是将他的身家性命交给了领军之人。因此,黄台吉如果一定要对我大明发动战争,必然是攻打距离沈阳较近的宁锦和金州-大连两地。攻打这两个地方,他都能够兼顾到军队指挥和沈阳的局势。 和荒废的金州-大连相比,只有攻打锦州、宁远,后金才能获得足够的战争利益补偿。因此我们认为,后金军队今年真要进攻我大明的话,锦州、宁远地区乃是首选。” 朱由检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朕同意这份军事演习计划,不过朕要补充一点,金州-大连-旅顺的防御工事毕竟没有完全成型,而到了冬天近海结冰,这个区域就会成为一个孤岛。因此,朕要求你们对该区域的防御计划进行补充,首先该区域内的非军事人员在上冻之前先撤回登莱地区;其次对于该区域的弹药、粮食、药物补充要在秋末之前完成,并多预备一成;最后设定一个防御退守计划,局势不利时,可以放弃金州和大连,但必须死守旅顺…” 崇祯的要求,虽然保守了一些,但是对于整个军事演习计划改动不大,因此并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在茅元仪和崇祯的一问一答之间,坐在崇祯左手的孙承宗听着不由有些感慨了起来。若不是他亲自听着这些参谋们如何总结出来的汇报内容,他还真是难以想象,这群两、三年前看起来并不怎么出色的年轻人,居然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 在总参谋部成立之前,孙承宗从来不觉得,一群出身军中的中下阶层武官,能够完成一项如此完善的军事演习计划,还能站在敌军的立场判断出合乎实际的进攻方向。这原本应该是将门子弟和才智出众的读书人才有的才能,或许连他们也未必能够推演的如此缜密和出色,这应当已经接近知己知彼的名将境地了。 在从前,孙承宗已经是被朝中官员们视为少数知兵的大臣之一了,但是孙承宗当日对上后金,也同样是丝毫没有底气,只能大修堡垒,处处设防,重新编练军队,然后步步为营的夺回关外失去的土地。 这种战略其实便是建立在知己而不知彼的基础上,孙承宗知道明军和后金军队打不了野战,也不清楚后金的进攻方向,因此只能采取处处设防,指望后金和自己展开夺城战,用大明近乎无限的资源和人口耗死对方。 到了总参谋部成立后的今天,孙承宗自然知道这个战略有多么愚笨了。但是即便是这么愚笨的战略,当初还得到了朝中大多数官员的支持,想到这些就不由让他感到脸红。 而在今天的总参谋部内,任何一名参谋对这种盲目防御的战略都能批判上几句。他们对于如何修建防御设施,在什么地方修建防御设施,如何通过对手的物质条件和战略意图,设立一条合适的防线,也都能够说出一个大概来。 在孙承宗看来,这种大局观已经很是让人震骇了。跟别提这些参谋们还在同总参谋部领导下的各个部门一起成长,孙承宗现在已经有些难以想象,总参谋部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在消除了后金这个外部敌人之后,他们又会把力量用在什么地方。 在孙承宗微微走神的时刻,朱由检已经停下了和茅元仪的问答,他满意的说道:“关于军事演习的内容,就大致这么定下来好了。至于演习开始的时间,九月十五日,宁锦地域防御作战演习开始,由孙总长和王兵部主持;九月二十日,蓟州地区的演习开始,朕会亲自主持,朕还会顺便巡视新修建的关外城堡和道路设施。 关于军事演习的汇报就讨论到这里,现在各位再说一说,把军事演习计划内容透露给后金方面的计划,你们可有头绪了吗?” 茅元仪尚没有反应过来,孙承宗已经被惊吓到了,他下意识的看着皇帝问道:“把军事演习计划透露给后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看着他的眼睛,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要透露给后金,如果后金不了解这场军事演习的规模和目的,他们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还是要向我们发动战争,那岂不是失去了举办这场演习的意义?当然,我们透露给后金的内容,必须是我们想给他们知道的,而不是整个计划的全部。” 崇祯的解释,终于让会议室内的参谋们放下了心,孙承宗也释然的回道:“那么就让茅元仪再按照这份计划编练出一个缩减版本好了,不过把计划内容用什么方式透露给后金方面,总参谋部似乎没有这种渠道,陛下是不是将锦衣卫的渠道借给我们用一用?”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总参谋部现在设立的第六处,可以同锦衣卫、社会调查部进行这方面的情报共享和合作。这一次,朕会下令让锦衣卫和社会调查部一起配合你们。” 茅元仪心中顿时一喜,不待孙承宗说话,便插嘴道:“如果能够得到锦衣卫和社会调查部的配合,陛下交代的任务,总参谋部一定能够完成,臣也会亲自负责这件事。” 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应茅元仪,他转头看向一边的孙承宗,用目光发出了一个询问的暗示,孙承宗沉默了片刻,便出声说道:“止生,你现在手上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还怎么能够分心他顾? 第六处原本就是李宏远在负责,这件事还是由他去处理吧。李参谋,你有没有信心完成这项任务?” 一直保持沉默的李宏远立刻起身回答道:“回陛下,总长,臣保证完成任务。” 看到这个局面,茅元仪也只能默默的坐了下去。朱由检正打算就此散会时,孙承宗好似想起了什么,向他开口问道:“陛下,演习计划既然已经底定,臣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陛下,那就是这场演习的经费,应当从何处支取?” 朱由检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总理衙门那边,朕已经同冯铨打过招呼,他会调拨150万元到总参谋部的账面上。 剩下的150万元,朕和户部郭尚书再碰一碰头,户部调拨不少于75万元,剩下部分就从宫内支付。如果军事演习升级为战争,户部会以盐税为抵押,向三家银行紧急筹措不少于500万元的特别经费…” 崇祯对于经费来源的安排,让孙承宗放下了最后的担心。朱由检便起身结束了会议,他从武英殿离开之后,便召见了田国丈。这场召见,一是肯定了四海贸易公司董事们对于在后金经济利益底线的认可;二则是任命了田国丈前往沈阳进行一系列的谈判。 这场谈判虽然明面上只是同四海贸易公司在后金的业务有关,但实际上却涉及到了后金同大明是否彻底决裂,因此崇祯一直没有同意四海贸易公司推荐上来的谈判人选。 从宫内出来的田弘遇坐上自家马车后,虽然一直板着脸,但是心中却是忽喜忽忧。在他看来,这场谈判虽然有风险,但也蕴藏着一线机遇。如果他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皇帝的信任,谁说他就不能从皇帝的岳父变成下一位皇帝的外祖父呢? 第144章 皇后归宁 八月二十九日的上午,皇城东面的武义巷内,当朝皇后的长兄周绎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十多名仆役在巷内洒扫道路,准备迎接皇后回家省亲。 东西向的武义巷是一条可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大巷子,巷子两侧都竖立着2人多高的灰色砖墙,显然这里居住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往日行人从此处经过时,大约还能听到从高墙内传出的女子欢笑声,但是今日除了扫地声和周绎训斥奴仆的声音之外,两侧墙内都安静的很。 周绎躲在高墙的阴影下,收了收身上的汗后,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便一边吩咐身边的管家盯着仆役们干活,一边转身向自家府内走去,准备洗漱更衣,等待迎接皇后归家了。 他走进院子之后,看到只有母亲丁氏和小弟在堂前张罗着迎接事项,父亲却并不在此处,顿时有些着急的上前问道:“父亲怎么还不出来,妹妹的车驾可差不多就要到了。” 丁氏看着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倒是站在她身边帮忙的小弟撇着嘴说道:“爹爹估计还躺在床上生闷气吧,昨日他出去吃酒,不知谁触了他的霉头。回来就是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看到谁都要骂上几句,就连娘都没有躲过去。现在谁知道他的气出完了没,哪有人敢去叫他。” 丁氏赶紧拉了拉口无遮拦的小儿子,周绎乃是周奎前妻所生,在她没有嫁入周家之前,周绎差不多已经是周奎在生意上的助手,也掌管着周家大半的生意。当年周玉凤还没被选入宫内之前,她虽然挂着名义上的填房头衔,但实际上在周家干的却是奴婢的事务。 如今丁氏虽然凭借着女儿的身份确立了周家主母的身份,但是在过去养成的习惯下,对于周奎、周绎两父子,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份敬畏的情绪。 因此听到小儿子的抱怨让周绎显得有些不快,她赶紧拦着小儿子说道:“老爷昨晚大概是喝多了,所以我想让他今日多休息一会,好解解宿醉。既然时辰差不多了,那么我这就去服侍他起床。” 周绎的脸色却突然缓和了下来,他笑着说道:“父亲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估计昨日不知又受了哪个狐朋狗友的挖苦,这才回来为难了母亲。这个时候,还是让我去劝一劝父亲好了,母亲一会还要迎接妹妹,不可坏了心情。 不过母亲,这次妹妹回来,你可真要为咱们说上两句了。这自古以来,皇亲国戚哪有不受封爵的。就算朝廷有困难,也不能困难到咱们家才对。妹妹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后,这大明的天下,也得让娘家人享享福不是? 我和父亲倒也罢了,这小弟可是同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堂堂大明皇后,总不能连弟弟也不照顾一二,一辈子当个平头百姓吧?” 周绎的话让丁氏很是为难,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长子的试探,也很是担忧小儿子的未来。作为一个母亲,就算女儿周玉凤贵为大明皇后,她也还是希望儿子能更有出息一些。 看到丁氏似乎有所心动,周绎也就不再挑唆下去,他随口扯了两句就向后院走去了。周绎并没有直接前往父亲的寝房,而是先去了自己的小院内。 他刚回到自己的房内,便看到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妻子,正一边给五岁多的儿子换衣服,一边教育儿子一会见了皇后姑姑该怎么说话。 周绎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对着妻子说道:“教上几句就行了,你真以为他能记住这么多?先给我拿衣服过来,我换了还要去哄父亲去呢。” 卜氏起身走到一侧的箱柜内翻找衣物,口中也抱怨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你那个妹妹不是和你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要是不让世显多讨好讨好她,这好处不都落到她亲弟弟那里去了么?前代的皇后娘家人那个不封爵许官的,偏偏轮到咱们就要改规矩,这指不定是你那妹妹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呢…” “啊呀,你有完没完。当年,当年谁他妈知道她能当上皇后。要是知道,我还不天天供着她。这人啊,就得看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看着换好衣服出去的丈夫,不服气的卜氏小声的告诫儿子道::“我的乖乖,你可不能学你爹爹,娘还等着你挣一副诰命回来呢。” 年幼的周世显顿时大声的叫道:“娘,我一定给你挣一副诰命回来。” 这话顿时让卜氏眉开眼笑了起来,“那你要怎么给娘挣一副诰命回来啊?” 这个艰难的问题让肉团团的周世显咬着指甲想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是去向姑姑要吗?” 周绎走到了父亲的寝房门口,敲了敲门后小心的说道:“父亲,时辰不早了,该起身准备了。” 他说完后便在门口安静的等待了下去,只听得房内淅淅索索的响动了一阵,便有人打开了房门,看着他一脸不高兴的说道:“时辰到了就到了,至于这么紧张吗?就算玉凤她现在贵为皇后,那也是我周家的种,她见了我还得叫声爹。” 周绎满面堆笑的回道:“是,是,父亲说的对。但这话家里说说倒是不妨,在外人面前,咱们还是得守一守规矩。父亲这心里再有怨言,也应当先出门把妹妹接回家再说。要不然让外面的人看了去,不是更要造谣生事了吗?” 周奎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始整理起身上的服饰,但是他口中犹是不满的说道:“外面还有什么谣言可以传,现在京城还有谁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了? 明明老子的女儿才是陛下的正宫娘娘,但是凭什么好处都让那个姓田的得了去?昨日我去李皇亲府上喝酒,结果有一大半的宾客没到场,我打听了一下,原来他们都去捧姓田的臭脚去了,说是姓田的受到陛下器重,被派往外地出差去了。 有几个人还躲着我鬼鬼祟祟的交谈着,说陛下如此扶持那姓田的,未必不是替西边那位铺路,真正都是混账东西…” 周奎对着长子发泄了一通,总算是将昨晚憋在肚子里的那点怨气给吐了出来,这才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周绎唯唯诺诺,并不敢接话,毕竟他老爹这番话可是大大的越界了。关于帝位的继承问题,那岂是他们能够私下讨论的,要是传了出去,恐怕连他那个皇后妹妹也承担不起。 看着长子这般胆怯的样子,周奎实在是有些看不上,他的自我感觉一向良好,当上了国丈之后,更是大大的减少了对于皇权的敬畏。在他看来,谈论一下帝位的继承权,就和乡间岳家谈论女婿的家产一样寻常。 不过既然长子表现出了这种态度,也让周奎失去了继续往下谈论的兴致。在儿子的帮助下,整理好服饰的周奎终于走出了寝房,前往府门外等候去了。 周府上下人等在府门外等候不久,便看到了浩浩荡荡的车驾出现在了巷子里。坐在马车内的周玉凤透过车窗玻璃打量着外面的景色,斑驳的灰砖墙面上爬满了成片的绿色藤蔓植物,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似乎给那些叶子边缘镶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看起来似乎格外的美丽。 然而这样的景致并不能消去,周玉凤秀气眉头上不时出现的几丝忧虑,从王承恩那里得到了父亲在外面的口无遮拦之后,她也是差点被吓到了。 原本她倒是想要通过母亲向父亲传话,但是她又担忧母亲丁氏过于懦弱的性格,不能完整的传达自己的意思,到时反而让父亲不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因此她才好不容易安排了这一次的归宁。 周玉凤心里也是有些庆幸,幸亏后宫并没有什么强势的长辈,不管是太妃还是张皇后,都是不爱管闲事的性格,而崇祯对后宫嫔妃也是以放任为主,所以她才能给自己安排了这趟出宫。 当周玉凤从马车上下来,打量了一眼在边上迎接自己的家人后,便从打开的周府中门走了进去。 进了府门之后,因为一大批随行侍卫留在了门外,府内的气氛总算是稍稍没有那么严肃了。站在庭院内的周玉凤这才放下了身段,开始同家人一一见礼,并抱了抱侄子。 看着气氛开始慢慢活跃起来,母亲丁氏终于出声说道:“殿下,还请进入后院喝茶吧,今日的太阳虽然不毒,但是站久了也会头晕的。” 周玉凤对着母亲点了点头,便转头对着身边的女官说道:“今日是家人聚会,也没有什么外人,你们就不必跟进来了,也让本宫和家人说上几句体己的话语。” 在她的命令下,宫内随行的太监宫女都留在了前院,而周玉凤则挽着母亲带头向着后院走了进去。 周家一家人在后院会客厅内坐下,饮茶聊了一会家长里短之后,周玉凤就找了个借口把无关人员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母亲、父亲和长兄三人。 到了这个时候,周玉凤才张口向父亲问起了,关于他在外面同田国丈冲突的事情。周奎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隐去了自己挑起的几次事端,把责任都推到了田国丈哪里,还添油加醋的给田弘遇加了不少罪名。 虽然周玉凤平日里有些看不惯田秀英的作风,也有些恼怒田秀英持子生骄的态度,但是她也同样知道,自己父亲口中的话语有多么的不可靠。 因此,周玉凤并没有被父亲的话语所激怒,反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父亲,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身为皇亲,理应为陛下分忧才是…” 第145章 黄立极的要求 周玉凤劝谏的话语虽然说得委婉,但是周奎不但没有听进去,反而似乎被激怒一样的跳将了起来,他拉下了脸来说道:“分忧,我倒是想替陛下分忧,可是陛下给我机会了吗? 皇亲,皇亲,这名头倒是好听,但是陛下既不给爵位,又不给个一官半职,你让我们怎么为陛下分忧啊? 虽然你现在嫁了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连爹也要对你行礼问好。但是你莫要忘记了,你一样也还是姓周的种。陛下身边没有帮手,你好歹也该推荐推荐你兄长,这一笔难道写得出两个周字来么? 若是你的肚子能够争气,头胎一举得男,你爹我还需要同姓田的混账东西去斗气吗…” 周玉凤霍的站了起来,她用手指着父亲,怒火攻心的斥责道:“阿爹是真的不管不…” 话还没有说完,起身太快又情绪过于激动的周玉凤,感觉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这一突然的变故,让在座的三人都被惊吓到了。 不过丁氏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伸出双手迅速的抱住了女儿倒下的身体,并对着呆立在那里的父子两人喊了一声,“还不快去叫人。” 周绎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就往外冲了出去,周奎则手足无措的站立在原地,不知道是跟着儿子出去叫人好,还是留下来陪着妻子照看女儿。 在这一刻,周奎还真是手脚发冷,难以动弹了。现在的周玉凤可是周家富贵的唯一指望,要是她在这里有个三张两短,那周家刚刚起步的富贵可就全然泡汤了,更别提那位不好相与的皇帝女婿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了。 在周奎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周绎终于带着宫人冲了进来,屋子里顿时乱做了一团,周奎父子很快也被挤出了房间。 周玉凤悠悠醒来之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竹榻上,房间内除了母亲和几名宫人之外,再无其他人的存在。 服侍周玉凤的贴身女官小翠第一个发现她醒来,“殿下已经醒来了,快请胡大夫、王大夫进来,给殿下看看…” 在小翠的叫喊中,从外面被叫进来的两名大夫,轮番上前再次为皇后诊了脉象,周玉凤这才有力气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身体可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两名大夫互相小声交谈了几句,便有一人笑容满面的向她回道:“恭喜殿下,我们诊断了两次,认为都是喜脉的脉象。殿下,您有身孕了。看起来应当是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样子,殿下最近可能要注意饮食…” 对于大夫的交待,周玉凤并没有听入耳。她欣喜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想要感受一下里面正在孕育的生命,这一刻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比这个孩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由于急切的想要返回宫内求证消息的真伪,周玉凤放弃了同父亲继续交谈下去的念头,她觉得今天的气氛也不适合再继续深入的交谈下去了。 听到女儿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其他毛病,只是有了身孕,这让周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也变得兴奋了起来。 送走了皇后的车驾之后,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对着夫人吩咐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去送子观音庙做一次布施,要保佑我们玉凤,这一次一定要诞下男孩才行…” 在离去的车驾中,周玉凤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后,突然开口说道:“小翠,你安排一个时间,召那个什么海兰珠入宫一趟吧,我想见见她。” 小翠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道:“殿下,你现在有了身子,是不是先别操劳外务了,免得伤神。那个蛮夷女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教养,要是万一冲撞了殿下…” 周玉凤温和但坚定的打断了她说道:“没事,我就是想要见见她。反正她早晚也是要入宫来的,迟见不如早见啊。” 皇后再次有了身孕的消息,让朱由检甚为开心,他丢下了手上令人头疼的事务,安心的在后宫陪了周玉凤一日。 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这种舒心的时间显然不会长久,进入九月之后,陕西韩、秦两藩宗室被国法惩处的消息,终于传播到了各地宗室的耳中。 自从建文帝搞削藩搞出一个靖难之役,把自己的帝和身家性命都弄丢之后,自他之后的历代大明天子,就没有再搞过什么公开的削藩动作,对于各地宗室的违法乱纪之举,也是以训诫、容忍为主,这是生怕再逼出一个造反的宗室来。 但是,现在朝廷对于韩、秦两藩宗室公开施加刑罚,还一口气砍了数十个脑袋,这顿时让各地的宗室们同仇敌忾了起来。韩王、秦王的谋逆之罪,他们固然是不敢插嘴。 但是对于两藩宗室因为犯罪而遭受的惩罚,他们就为之不平了。毕竟按照祖宗规矩,宗室只要不是谋逆,再大的罪过也只是发配凤阳圈禁而已,什么时候要掉脑袋了。 更何况,现在朝廷还意图将犯罪宗室剥夺身份,流放至海外蛮荒之地,这让诸多宗室们都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有些发冷了。不过朝廷200余年的亲藩制度,虽然把这些宗室们养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但也让他们失去了血性。 他们倒也担心崇祯撕破脸和他们蛮干,因此上书中的内容,不是指责有小人蒙蔽了崇祯,就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首辅黄立极、刑部尚书袁可立、负责侦办案子的崔呈秀和杨鹤四人,并把他们比作了四凶。 宗室们的愤怒,黄立极心里倒也有所准备,但是当一些地方官员也开始符合宗室的说法,上书弹劾他们四人之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匆匆跑来向崇祯讨主意来了。 对于宗室们的反应和应对之策,朱由检倒是早就有所准备,他对着黄立极安抚道:“宗室们的上书,不过是一逞口舌之快,热点过了,大多数宗室也就忘记了。 因为这些宗室大都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所以他们并不很担心惩罚会落在自己头上。只有那一小部分罪行严重的宗室,看到这两藩宗室受罚之后,感同身受之余,才这么卖力的上蹿下跳勾连其他宗室上书,想要逃避惩罚而已。 现在,京城、山东、陕西、四川几地的藩王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朕会让他们出声驳斥这些宗室的上书,刊登在大明时报上,这样宗室内部的意见就不会这么统一了。 此外,朕让蜀王负责的大明宗室赡养基金会也差不多筹备完全了,朕看就让基金会三日后正式登报成立,然后运行起来。这样底层的宗室有了希望,也就不会跟着那些作奸犯科的宗室去胡闹了。 另外,让刑部和宗人府联合发文,通报天下各藩,凡是在本年度结束之前,各藩宗室主动向本藩亲王自首的,登记罪行之后,只要他们不再违法犯罪,则一律从轻处罚。 但如果拒不自首,又故意煽动宗室对抗朝廷律法的,以谋逆罪论处…” 听完了崇祯的应对之策,黄立极的心倒是放下了一大半,不过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询问道:“按照陛下的方式,宗室们的议论大约是可以平息下来了。 可是陛下,现在这事似乎已经不单单是宗室们在抱怨,各地的官员和士林也在讨论这件事。有不少人认为,这次处罚宗室实在有些过重,显得陛下毫无人情,无有亲亲、尊尊之意…” 朱由检忍不住打断了首辅问道:“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官员和士绅这么议论?他们又想要什么?” 黄立极难得的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主要还是南直隶地方的士人和官员,此前朝廷彻底开放海禁,让当地不少士绅大户受到了不少损失。 内阁推动的一些改革政策,也让南方的士子少了很多上进的机会。这次闹出的南京科考案,又让不少有头有脸的地方名门丢了面子。 因此,他们大概是想要借着陕西宗室一事,煽动朝野舆论攻击臣等,让臣等主动辞职吧。”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沉默了许久,才颇为玩味的问道:“那么先生以为,应当如何对付这些人呢?” 黄立极不假思索的回道:“朝廷派往南直隶地区的官员,不是很快就被当地士绅大户所制服;就是被当地士绅所排挤,政令连县衙都出不去。 所以,臣以为应当对当地官员进行一次大的整顿。对于那些屈从于地方,甚至唯地方士绅之命是从的官员,要一一罢免,恢复朝廷在地方上的威望才行…” 朱由检对黄立极的所说的话语细细的考虑了一遍,倒是终于明白了黄立极的一点小心思。 显然在他向黄立极开诚布公的交谈之后,这位内阁首辅这些天来大约是真想通了,也知道他和他的家族已经和大明的改革绑在了一起,改革若是失败,他的家族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他干脆想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尽量消灭一些改革的阻碍,或是那些改革派将来的政敌。 对于黄立极的要求,朱由检想了许久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认同了,“在这件事上,先生想做什么,朕都是支持的。不过不要弄的沸沸扬扬的,朕可不希望再听到什么几君子事件了。” 黄立极踌躇了片刻,还是拱手回道:“是的,陛下。” 第146章 博览会 九月初,梅思沃尔德再次从万丹抵达了天津,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已经将万丹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总部搬到了天津。虽然天津港的地理位置比不上中国南方的上海、宁波、厦门、广州四个港口,但是他依然不顾万丹商馆职员的反对,还是将总部设在天津,只是在上海和广州设立了两个分馆。 作为负责东印度公司在亚洲事务的总经理,梅思沃尔德固然看重那几个中国南方港口对公司的巨大经济利益。但是作为一名英国贵族,他更为看重公司和那位中国皇帝之间能否拥有一个沟通顺畅的渠道。 虽然在航海大发现的历史上,英国商人落后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还有现在的荷兰人。但是在伊丽莎白女王的带领下,英格兰人终于把视线从身边的苏格兰、爱尔兰、欧洲大陆,转向了浩瀚的大洋及世界的尽头,而凭借着英国海盗们的勇悍,英国人也终于击败了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打开了英国通往世界的海上之路。 可是当英国商人们开始把目光投向新世界的时候,他们猛然发现,新世界最好的,最肥美的土地,已经被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所占据了。次一等的土地,却又被荷兰人抢先了。而从世界各地运输金银、货物返回欧洲的航运事业,也同样被荷兰人牢牢掌控着。 饥肠辘辘的英国商人们,除了在北美的荒地上开拓烟草种植园,冒着生命危险在大西洋上劫掠商船,和往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占据的海外殖民地进行走私活动外,也只能在印度洋上做一些荷兰人所不愿意做的转港贸易了。 对于掌握了这个时代海上主要贸易航线的荷兰人来说,英国人在支线航路上进行的转港贸易,就好像是那些站在露天市场上叫卖杂货的小商贩,不仅威胁不到荷兰人的海上贸易,还很好的补充了荷兰人运力不足的问题,繁荣了荷兰人治下的港口城市。因此荷兰人对于这些英国除了嘲弄几句之外,并不会多加阻扰。 但是一旦英国商人表现出了,对于荷兰海外贸易航线的兴趣,那么荷兰人就会露出真正的獠牙来了。比如当英国商人想要插手香料贸易,荷兰人就制造了安汶惨案,将英国人从香料群岛彻底赶了出去。 处于航海事业后来者的英国人,在亚洲的力量自然是及不上荷兰人的。而在欧洲,为了对付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组建的天主教联盟,英国宫廷又不得不紧紧拉住荷兰人,让他们站在新教联盟的一边。在欧洲大陆目前的政治局势之下,海外英国商人的小小利益,显然是不足以让英国同荷兰翻脸的。 作为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总部的总经理,梅思沃尔德比谁都迫切的希望,能够在亚洲找到一个强力的盟友,以抗衡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此地的力量。 在没有和中国搭上关系之前,他和其他欧洲商人们选择了万丹王国,寄希望于这个东南亚土邦,能够遏制住荷兰人在本地势力的不断增长。但是万丹王国的发展始终不如人意,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却差不多已经吞下了整个香料群岛。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当地获得的商业机会越来越少,却要承受来自荷兰东印度公司日甚一日的压力。包括梅思沃尔德在内的英国商人们,其实已经有了退缩的意思。有几位往来印度大陆的英国商人,都主张把总部搬去印度大陆,他们认为在印度大陆,荷兰人的影响力要比东南亚小的多,更适合英国商人的发展。 在梅思沃尔德等公司高级职员犹豫不决的时候,中国皇帝递过来的橄榄枝,终于替他们解开了一个难题。在东亚这片土地上,还有那个国家会比中国更为强大呢?如果英国东印度公司能够获得这样一个强大的盟友,那么他们不仅有机会报复荷兰人,还可以试着从荷兰人手中夺取香料贸易的独占权力。 而且,梅思沃尔德更期待自己能够获得这位皇帝陛下的私人友谊,从而让英国东印度公司获得在中国贸易的特殊优待。英国商人们已经从他们的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前辈那里,获得了同土著酋长和亚洲国王们打交道的丰富经验。 比起同他们进行贸易,获得一位酋长和国王的友谊,更能让他们这些商人得到各种好处。比如固定的税额,划出一块土地作为公司修建商馆之用,独占某项商品的贸易权力等等。毕竟在这些土著部族和王国之中,酋长和国王的权力几乎无限,他们完全分不清个人财产和国家财富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位中国的皇帝比起那些国王来,显得更为谨慎和智慧,但这并不影响梅思沃尔德对这片富饶土地的贪欲。 登上了天津紫竹林码头之后,梅思沃尔德看了一眼码头周围的环境,不由对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公司职员感叹道:“只不过三四个月没在,想不到这里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似乎那位皇帝陛下,想要在活着的时候把这里建成一座伦敦城一样。” 公司高级职员海恩一边为梅思沃尔德引路,一边凑趣的说道:“阁下说的还是太保守了,我以为,以这样的速度建造下去,皇帝陛下闭上眼睛之前,这里应当能够修建两座伦敦城才是。” 梅思沃尔德轻笑了几声,随即扯开话题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这里可有什么新闻吗?待在万丹的日子,实在是太闭塞了。” 海恩打开了停在路边的马车车门,一边邀请梅思沃尔德上车,一边笑着说道:“这个国家每天都在发生着新闻,我都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不过现在天津最大的新闻,还是在东门外召开的万商博览会,那里展出了中国各地出产的各种特产,很是值得一看。” 梅思沃尔德立刻停下了脚步,他一脚踩着梯子,一脚站在地下,回头惊讶的看着海恩问道:“中国各地特产的展出?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们能够进去参观吗?” 海恩赶紧点头说道:“当然阁下,展出对所有人开放,如果你想去参观,回去商馆洗漱之后,下午我就可以陪您前往…” 对于海恩的这个建议,梅思沃尔德很是欣然的接受了。海恩所说的万商博览会,其实是在天津卫城东门外空地上围起来的一片大棚区。在大棚的下方就是摆放货物的展台,大棚和大棚之间则是让游人通过的通道。 显然本地的中国人也没见过这样稀奇的活动,因此当梅思沃尔德抵达这里时,看到的是滚滚的人流在大棚之间流动着。人数之多,甚至将两侧的展台都遮蔽住了。 梅思沃尔德惊讶的感叹道:“我还从来没有一次性看到过这么多人,难道整个天津的中国人都跑到这里来了吗?” 眼尖的海恩看着前面的人流,突然皱着眉头说道:“中国人有没有全部在这里我不清楚,但是那些该死的西班牙人倒是来了。” 梅思沃尔德顺着海恩的目光看去,沉默了许久后说道:“不必理会他们,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西班牙人从中国驱逐出去的,只要我们能够获得那位陛下的友谊。” 梅思沃尔德随即便带着海恩等人从另外的通道进入了博览会,在人流的推动下,他们几乎没能在每个展台面前停留多久,不过仅仅是这种走马观花一般的浏览,他们已经见到了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新奇物件。 如果不是身边不时传来的讨价还价声,梅思沃尔德差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上帝所在的天国,要不然他怎么能看到这么丰富的商品种类,不管他能想到的或是他从来没能想到的货物,这里都是应有尽有。 正赞叹于这个国家之富饶的梅思沃尔德等人,忽然感到前面一空,原来他们已经被挤到了人流的尽头。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地,一队卫兵守在了这里,原先在他们前面的人员避开了这片空地,开始向右侧的通道折返了。 梅思沃尔德看到空地后面是一道竹木建成的分隔墙,似乎这道墙后还有一个展区。他正思考着墙后是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边的海恩对他说道:“阁下,那些西班牙人也到这里了,他们到墙后面去了,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梅思沃尔德只是犹豫了下,便点头赞同了海恩的建议,随即四名英国人便脱离了人流,向着空地走了过去。海恩同守门的卫兵交涉了半天,对方终于同意他们可以进入墙后去了。 梅思沃尔德等人走入了墙后,才发觉这里的确是另一个展区,不过能够进入这里的,却都是衣着华丽之人,和外面拥挤的人流做了明显的区分。除了在他们前面进来的西班牙人,这里还有十多位欧洲人,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前面一位中国人的介绍。 梅思沃尔德没有再理会那些西班牙人,他绕到了另一侧,想要听听这些中国人在这里展出什么新鲜的玩意。 罗义海对着面前上百位游客介绍着身后停放的马车,他声嘶力竭的介绍道:“…我身后的这三辆马车,是文思院最新的产品…除了刚刚介绍的这些特点之外,这些马车全都安装了橡胶轮胎,即便是再颠簸的道路,你也会坐的很舒适。有兴趣的先生们,可以上前来试乘…” 梅思沃尔德按捺不住好奇,不由上前试了试,果然这马车的舒适度超过了他的乘车经验,比用最柔软的天鹅绒当椅垫,还有感觉不到颠簸。 他下意识的想到,如果乘坐这样的马车进行长途旅行,大概可以免去不少人对于长途旅行的畏惧了。走下马车的他,顿时兴致勃勃的向那位解说员问道:“这样的马车要多少钱一辆?” 罗义海看着他满面堆笑的说道:“最豪华的那辆定价3000大明元,普通一些的是1500大明元,最简陋的只需要750大明元。如果您订购10辆以上,我还可以给您打个折扣…” 第147章 收买 当梅思沃尔德等人询问新式马车的价格时,郑彩也正在向西班牙人塞维科斯介绍着这些新式马车的性能,他最后指着马车车轮上的橡胶轮胎说道:“瞧,塞维科斯先生,这就是我们研发出来的橡胶用途。 另外你这次回去之后,可以向费尔南多·席尔瓦总督阁下和蒙法尔康总检察长阁下汇报,他们名下的那两船橡胶已经以300元每吨的价格全部出售了。而且我还可以肯定,明年橡胶的价格还会继续上涨。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是否能够从墨西哥运出更多的橡胶。我知道你们一直想要获得一项能够替代贵金属的货物,现在你们已经找到了。当然,如果你们可以在菲律宾群岛上成功引种橡胶树,那么利润就会更为丰厚。” 作为总督席尔瓦的亲信,塞维科斯出身于效忠席尔瓦家族的一个附庸家族,他在殖民地任职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席尔瓦的意志,这也使得他对于席尔瓦的忠诚要远远超过殖民地的其他官员,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于唾手可得的财富没有欲望。 那些大人物和中国人合作的走私行动,塞维科斯自然只有看看而已,但如果在菲律宾岛上开辟橡胶种植园,像塞维科斯这样的殖民地官员,可以轻而易举的为自己弄上一大片土地。 郑彩的话语的确是让塞维科斯心动了,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郑先生的提议真的很不错,可是我一年的收入还不到1500个比索,也就是相当于这样一辆中等价位的马车而已。 菲律宾的土地虽然不值钱,但是想要种植一片从未在这里出现过的橡胶林,光凭本地那些懒惰的土著可不成。起码需要懂得园艺艺术的人员和一大批诚实可靠的人手。 而且在橡胶林没有成熟之前,还需要不断的进行投入。老实说,我大概负担不起这样的投入。” 郑彩看了看左右,方才压低声音对着塞维科斯说道:“其实我们台海巡阅府,还是很希望同您和您的同僚建立起一份友谊的。 如果您和您的同僚可以在圈定土地时睁一眼闭一眼,那么我们很愿意为您和您的同僚提供一笔贷款,用于购买照顾橡胶林的劳动力,而且我们也会为引种橡胶树提供一定的帮助。” 塞维科斯当然知道郑彩所谓的圈定土地是什么意思,在此前双方达成的协议中,为了防范中国人借着开发菲律宾的名义侵占菲律宾,菲律宾的殖民地官员们决定把中国人开发的土地圈定在特定地区,避免中国人的势力向全岛扩散。 殖民地官员的头脑当然是出色的,但执行这样的政策,却需要通过中下层官吏的努力,比如塞维科斯这样的中层官吏。 塞维科斯犹豫的时间并不长,既然总督和总检察长都能把来自墨西哥的特使送去见天主了,他又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一下呢。 “郑先生,你应当知道,圈定土地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郑彩微笑着回应道:“当然,只要塞维科斯先生你能提供一份名单,并替我们引见一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去解决好了。顺便提一句,台海巡阅府最近在越南俘虏了不少人口,你和你的同僚若是有兴趣…” 就在天津热闹召开万商博览会的时候,朱由检也抽空去了文思院,听徐省声介绍一些用橡胶制作出来的新产品。雨鞋、雨衣、雨伞等就不说了,让朱由检眼睛一亮的,还是一双用橡胶作为鞋底的鞋子。 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才对着一边的徐省声问道:“这双鞋子看起来不错,就是不知道结不结实?一双要多少钱?” 徐省声马上回道:“这双鞋子结实是结实的,臣让人穿着爬了一个星期的山路,也没出什么毛病。特别是踩着石子路上和湿地上都不会打滑,比那些软木底的靴子要好的多。 不过就是不太透气,穿上之后脚汗味较大,恐怕贵人们是不太喜欢的。但是它的价格又着实不便宜,光是成本就要七、八角钱,要是拿来出售,起码也要定价一元以上,相当于一名普通工人月工资的三分之一,或是一石小麦的价格。”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这样,先给新军订上10000双,看看效果再说。要是一双鞋子能够穿上半年,也就比军队现在穿用的布鞋贵不了多少了…” 朱由检正和徐省声商议着鞋子问题时,吕琦突然悄悄的走上前来,在他耳边小声报告道:“陛下,皇家科学院那边好像出事了,徐尚书正在赶过去。” 朱由检有些愕然的转头看着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徐尚书都赶过去了?” 吕琦想了想才回答道:“好像是化学实验室那边出了问题,已经死了一名研究员,还有两人正在昏迷中。” 朱由检的心脏顿时被揪了一下,他立刻把手上的鞋子往徐省声怀里一塞,转头就向着门外走去,口中吩咐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备车去科学院,先把徐先生给拦下来…” 匆匆赶到皇家科学院的崇祯,看到站在化学实验室外人群中的徐光启,才算是把心安放了下来。 虽说他自己也承认,每个人的生命都应当是平等的,但在实际的衡量中,徐光启的价值可比一整个化学研究院要高的多。毕竟在现在的大明,只有徐光启才能扛起新学的旗帜,而不必担忧那些大儒名士的攻击。 和崇祯松了口气不同,了解了事故经过的徐光启脸色要严峻的多。见到了崇祯的到来之后,他便请求和皇帝找个地方进行谈话。 朱由检迟疑了下,还是摇头拒绝了徐光启。他走去看望了那些还在昏迷的研究员,要求边上的医务人员一定要救回这些研究员。又嘱咐一边科学院的主管妥善处理死者的后事,不要让家属有什么不满,这才跟着徐光启等人走到一边,开始询问起事故的经过。 已经了解事情经过的王徵向崇祯汇报了事故发生的缘由,一名研究员在研究磷化合物的实验中,用红磷和锌片合成了一种新物质。 为了检验这些新物质的性能,他将之丢进了一杯水中,随即冒出了大量的烟雾,做实验的研究员吸入这种烟雾之后很快就昏迷了,当时实验室内还有另外两名研究员,他们上前将他拖出了实验室,但是这名研究员已经因为吸食了过多的烟雾而死亡了,而拖人出来的两名研究员则陷入了昏迷。 看到崇祯听完了事故汇报后沉默不语,徐光启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关于磷化合物的研究应当暂停了。臣一直都说过,我们现在连磷这种物质的性质都没有完全弄明白,怎么能够跳过去研究磷的化合物质呢?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因为研究磷的化合物,化学实验室已经出现了3次重大事故,35次中等事故,还有100余次小的失误,可见这种化合物有多么的危险。 臣以为,不能将科学院的研究员们消耗在这种无聊而又危险的实验上。这样的化合物研究出来,除了伤害人命外,又有什么作用呢?” 朱由检顿时摇头反驳道:“这怎么会没有用,我们研究磷化合物的目的,不就是要作为杀虫剂的吗? 就今天的事故来看,我们离开成功已经很接近了,只要继续研究下去,我们就能够得到一种高效的杀虫剂,不管是用在粮仓里,还是用在农田里,都是很有作用的。 如果我们现在停止实验的话,我们之前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那样的话,死去的研究员不就白白死亡了吗?” 徐光启显然并不认同崇祯的说法,他坚持的说道:“臣不知道研究成功后,这杀虫剂有多了不起。但是臣现在已经知道,磷化合物用来杀人的效率倒是比砒霜高的多。 陛下,即便这种化合物真的制造出来了,你怎么能够确定它们会被用在正途上,而不是被人用在歪门邪道上呢?砒霜害人还有痕迹可查,但是用这种化合物害人,普通人哪里看的出来? 研究这种东西,害处远远大于它所带来的一点利益,实在是有伤天和。臣坚决反对,科学院再对它研究下去。” 徐光启的话语倒是让朱由检一时语塞,从某一点来说,徐光启说的也不算是错误。毕竟磷化工业在战时,是可以转为毒气制作工厂的。 还没等朱由检开口,王徵也开口对他劝谏道:“陛下,新学和皇家科学院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各地的名士大儒本就在攻击新学是哗众取宠的奇技淫巧。 若是让他们知道,科学院花费了偌大的力气,结果却是在研制砒霜之类的毒物,恐怕到时候就更要妖魔化新学和科学院了。更何况科学院毕竟是一个寻求知识的地方,没必要研究这么危险的东西,让其他研究员也人心惶惶…” 听到王徵的说法,朱由检下意识的向周边的人群看去,果然人人脸上带着忧伤惊惧的神情,不时的对着死者的方向指指点点的。 这一刻,朱由检恍然明白了过来,他现在才发觉,他和徐光启这些人对于科学研究的认知,其实并不一致。 徐光启他们对于科学研究的目的,只是想要得到一些新的知识,从而更好的认识世界。而作为一个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他只是想要从这些科学研究中复活已经世界的规律,并希望得到能够使用的科学造物而已。 所以徐光启等人并不愿意为了科学研究而死人,因为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科学家,而只是把科学作为一种业余爱好而已。如果朱由检给予他们的压力过大,也许新学和科学院内部就要首先分裂了。 想明白了这些,朱由检不得不做出了让步说道:“这样吧,磷化合物的研究项目先暂时封存,我们先把这起事故处理好再说…” 听到崇祯作出的退让,徐光启和王徵总算是放下了心来。科学院内研究新学的,大部分都是他们相识的世家子弟,损失了哪一个都让他们难以承受。 因为在大明,四书五经就算是乡村都有人教导,但是想要接触新学,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是入不了门的。 从科学院返回宫内的朱由检,在马车上想了一路,在快要抵达皇宫时,终于开口对着车厢内的吕琦吩咐道:“你在城外找块地方,建立第二化学研究所,然后重新招募人员,开始研究磷化合物和其他化合物…” 第148章 变数 看着被部下带进来的年轻人,参谋李宏元忍不住伸手用大拇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让发涨的脑子舒服一点。 他歪着脑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许久,方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报上自己的名字和职位,然后说说为什么要去锦衣卫。” 被李宏元问话的年轻人,从进门后就站的笔直,目光平视着前方,就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听到了问话之后,他才仿佛活了过来,对着李宏元朗声回答道:“学生是陆军军官学校骑兵科1630级2班学员张图,学生前去锦衣卫,是为了举报叔父曹丹,也就是现忠义八旗正黄旗上尉连长,盗取了秋季辽西演习计划书,还将此书交给了学生,并指示学生将之带去后金,献给伪汗黄台吉。” 对着这个满脸正气的年轻人,李宏元感觉自己的脑仁更疼了,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有气无力的问道:“计划书呢?拿上来给我看看。” 带年轻人进来的下属,赶紧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了李宏元,李宏元略略翻了一遍,确认了这正是他制作的演习计划简略版本,没想到3天不到就回到了自己手中,他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李宏元在心中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了心情后,将演习计划书放置在了一边,然后对着张图继续发问道:“你能够揭发自己的叔叔,并把这份计划书交上来,这已经表明了你对于大明的忠诚,我会亲自在你的档案里记录下这一点的。不过接下来,我还有几个例行问题需要提问,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 听到李宏元这么说,张图的心里终于小小的振奋了一下。在军校内接受了基本教育的他,当然知道在档案里记录一笔代表着什么,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便恭顺的回道:“请上官询问,学生一定知无不言。” 李宏元也不客气,一口气提出了十多个问题,丝毫没有给张图留下思索的余地,而张图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一一作出了回复。 在这些问答之中,李宏元终于了解了整件事的经过,和张图为什么要举报叔叔的缘由。原来曹丹没有投降大明之前,在镶黄旗领有一个牛录,但是这个牛录原本是张图父亲留给他的遗产。 张图原名叫图纳,他的父亲正是曹丹的兄长,因为在征战中受伤死去,这个牛录便落在了曹丹手中。原本在张图成年之后,曹丹就应当把这个牛录归还给他,但是曹丹却推脱着不肯交还。 由于张图的父亲当年是杜度的亲信,而曹丹却是支持现在的旗主豪格,没人撑腰的张图自然难以讨还公道。这件事让张图痛恨叔叔背信弃义之余,对豪格和黄台吉父子也失去了好感。不过在越来越强势的大汗黄台吉面前,张图也只能把不满默默的埋在了心里。 去年末的大战中,曹丹莫名其妙的带着他背叛了后金,转而投靠了大明。刚开始的时候,图纳是不大乐意的,毕竟他一个普通战士投靠大明怎么看都没什么前途,反倒是留在后金,他在沈阳起码还有房产、田庄和亲族。 不过曹丹一直把他带到了明军大营前,才对他和其他人说了实话,在近在咫尺的明军威胁下,他也只能认命了。不过投了大明之后,原先在后金被打压的杜度贝勒却得到了皇帝的看重,连带着他也因祸得福进了陆军军官学校学习。 在军校中学习的图纳,发觉只要从军校正常毕业,就能得到一个官职,而且待遇还算不错,他也就安心住了下来,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张图。 然而他刚刚习惯了京城的生活,自己那位叔叔居然又跑来告诉他,说他是受了大汗的命令假意投靠大明,目的是为了收集大明的情报,好让大汗更好的了解现在的大明。现在他从杜度那里偷到了一份针对后金国的军事演习计划,为了让大汗早作准备,要求他带着这份偷来的军事演习计划书返回后金去交给大汗。 曹丹交代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注意侄子的脸色变化,而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他交代完事情就丢下计划书匆匆返回军营去了。 曹丹走后,张图越想越气,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被这个叔叔当猴耍。先是吞了父亲留给他的牛录,接着又将他拖来大明,这是害怕他假投降之后,自己会接受父亲留下的牛录啊。 张图之后大约又想到,即便是把军事演习计划书送回沈阳,功劳依旧是叔叔的,而他不过是一个跑腿的苦力,父亲的牛录就更不可能要回来了。反倒是留在大明这边,有杜度贝勒的照顾,怎么看前途都比回沈阳好。 于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揣着曹丹留下的军事演习计划书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举报叔叔曹丹是后金奸细去了。 然而这份军事演习计划书,是总参谋部和锦衣卫用来试探忠义八旗中的女真将领的,因此曹丹离开军营的时候,就已经被锦衣卫给盯上了。原本锦衣卫还想继续盯着张图,顺便保送他过关返回沈阳去,可是没想到这位奸细居然跑去锦衣卫出首去了。不得已之下,锦衣卫便把张图送到了李宏元这里,由他来处置这件事了。 利用一份简略版的军事演习计划书钓出了曹丹、张图两个奸细,还能顺便完成向后金透露演习计划,李宏元原本很是赞赏自己的计谋。但是这看似完美的计划却被张图给破坏了,他现在也难以决定,是继续要求张图把计划书送去沈阳,还是另外想办法向后金透露演习的计划。 继续要求张图执行任务,他担心这位年轻人破罐子破摔,回到沈阳后向黄台吉坦白交代,那么就等于是暴露了这份演习计划书是有问题的,接下去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可是如果要另外想办法,一来时间上有可能不够,二来也难以取得黄台吉的信任。 思前想后了许久,李宏元终于起身对着房内的下属说道:“先带他去隔壁房间休息,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处理这件事。” 张图倒是安然的跟着李宏元下属出去了,李宏元则心事重重的向着宫内武英殿方向行去,他觉得这件事还是由陛下亲自决定较好。 李宏元抵达武英殿的时候,从同僚口中得知皇帝正在武英殿的值房内,他刚刚感慨了下自己的运气不错。便看到新上任的海军参谋本部部长俞咨皋,正在殿前的台阶上不耐烦的来回走动着,他下意识的向同僚问了一句。 结果同僚告诉他,俞咨皋兴冲冲的跑过来向皇帝汇报海军参谋本部成立的事务,结果因为皇帝正在召见他人,把他晾在这里快半个小时了。 李宏元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到底是谁被陛下召见了啊?连俞部长这样的红人都被拒之门外这么久。” 那名同僚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回答道:“以前没怎么听到过的名字,是从海外刚刚回来的,似乎是东海巡阅府所属的官员,姓叶…” 李宏元向同僚打听被崇祯召见的人员时,叶雨轩也正在武英殿皇帝的值房内,向崇祯一五一十的汇报着他出海之后的经历,还有现在济州岛、海参崴、黑龙江下游、库页岛、琉球及日本的局势。 事实上在俞咨皋到来之前,他已经向崇祯汇报了近一个小时了,因为他汇报的内容太过详细,而皇帝还不时的加以询问,所以近两个小时下来,他汇报的内容也不到一半。 不过即便是他的汇报如此漫长,崇祯的兴趣依旧没有衰减,并没有对他有过任何催促。朱由检正细细的听取汇报时,看到王承恩再次走了进来,他不由向叶雨轩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才对着王承恩问道。 “是俞咨皋又在催促了吗?行了,朕知道他就是想过来露个脸。这样吧,朕今日就不召见他了,让他准备一下,朕在明日,还是后日吧。后日在武英殿侧殿内,朕会听取海军参谋本部成立的首次汇报,听听他们对于大明海军和海洋政策的目标和计划,现在就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王承恩点头答应了一声,却又开口说道:“除了俞部长之外,李宏元也在外面候着,他说想要汇报关于后金奸细的情报。” 朱由检楞了一下,便对着叶雨轩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在这里喝口茶休息片刻,朕去去就回来。” 在值房的外间,朱由检见到了李宏元,从他口中听取了曹丹、张图叔侄的状况。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李宏元说道:“对于曹丹要加以监视,并注意他的接触对象。虽说不太可能,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奸细。 对于曹丹的身份,通报给孙先生一声,杜度那边也可以通知到。但是对杜度也要监视一段时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动作。不过对杜度的监视要仔细些,别让他发现。宁可监视不到,也不要让他发现,免得他心生它意。” 李宏元点了点头回道:“是的,陛下,臣明白了。不过那个张图应当如何处理?”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便说道:“好生劝说他,最好还是能够让他去执行这个任务,会省下我们许多麻烦。如果他实在不愿意,那就再想别的法子。总不能把心向大明之人,硬生生赶回沈阳去吧…” 第149章 对叶雨轩的交底 打发走了李宏远之后,朱由检便若无其事的返回了内室,坐回自己的位子后,对着叶雨轩微笑着说道:“好了,咱们接着谈…” 这一谈便谈到了日暮时分,朱由检也没有放叶雨轩离去,而是吩咐身边的王承恩准备一些简单的饮食,似乎有事要对叶雨轩说。 在王承恩离去之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不管是长州、萨摩还是日本其他的藩国,他们想要的火器,除了限定出口的那些之外,其他都可以出售给他们。当然,船只还不行,现在我国自己都缺乏船只。” 叶雨轩答应了一声,便继续安静的倾听着,他总觉得皇帝留下他,必定还有其他要事吩咐,因此并不敢打断崇祯的思路。 出身低微的叶雨轩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是不错的,正如他所猜测的,朱由检将王承恩打发出去,和他单独相对,的确是想说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论。 虽然崇祯是大明天子,向他宣誓效忠的臣子犹如沙滩上的沙砾一样数不清。但真正家世背景简单的臣属,大概一只手都不到,而叶雨轩正是其中之一。 在对叶雨轩经过了两年的观察之后,朱由检觉得自己应当给他交代一点东西了,免得此人被大明的官僚给同化掉。 朱由检思考再三后,终于转移话题说道:“你今日汇报的内容很是详尽,这说明你这一年多在东海巡阅府干的还是不错的。 不过朕今日想要告诉你的是,朕派你去东海巡阅府,不仅仅是为了提防东江镇,监控许心素和扩大东海巡阅府的势力范围。 朕更希望能够看到的,是你在东海巡阅府内能够组建一个具有朝气的组织体系,而不是在海外再建立一个暮气沉沉的大明官场复制版。” 叶雨轩一头雾水的抬头看着崇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皇帝的期许,毕竟他可不知道什么叫具有朝气的组织体系。 看着叶雨轩一脸茫然的样子,朱由检想了想便开口解释道:“你自小长在皇庄,对于我大明底层百姓的生活,想必是很熟悉的了。你且说说,在这些底层百姓的眼中,大明的官员是个什么形象?” 叶雨轩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看着崇祯的问道:“陛下,臣可以说实话吗?” 朱由检脸色不变的看着他说道:“当然要说实话,现在这内室只有我们两人,你还怕被别人听了去吗?” 叶雨轩低下头想了片刻,才毅然开口回道:“说实话,在臣从前看来,这衙门里的官老爷就是吃人的老虎,衙门里的书吏都是狐狸和豺狼,而下乡办事的差役则是永远喂不饱的恶犬。若不是陛下登基之后,兴利除弊,整顿了皇庄和朝政,臣恐怕早就背井离乡逃荒去了。” 叶雨轩虽然大着胆子开了口,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却也紧紧的观察着崇祯,生怕自己的话语过于刺激了皇帝。从前的叶七一无所有,自然天不怕地不怕,真的被逼急了,无非是一走了之,这天下这么大,哪里还没他的落脚之处。 但是今日的叶雨轩,不仅当上了从未想过的高官,还有了一位娇媚可人的未婚妻,又颇得皇帝的青睐,他自然是不愿意失去这一切的。因此在崇祯的面前,他的内心充满了敬畏的情绪。 让他松上一口气的是,皇帝并没有他的言论而感到愤怒,反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连京畿附近的衙门在百姓眼中都是这个样子。可想而知,我大明的官场已经腐败到什么程度了。 虽然朕自从登基以来,一直想要整顿吏治,但想要在这样一个腐化了的体系内部自我革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朕一直在想,如果整顿吏治失败,大明官场的腐败失去控制,那么到时朕该怎么办?大明的百姓该怎么办?恐怕朕只有坐等革故鼎新的时间到来了。 为了避免这种最坏的状况出现,朕才设立了总理衙门和东海巡阅府,朕希望能够在现有的大明官僚体系之外,做上一份备份。如果当某一天,国内之事已经无可挽回,那么总理衙门和东海巡阅府就应当做好接收国内政务的准备。” 叶雨轩顿时被惊吓到了,他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脊背,但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臣,臣才识浅薄,恐怕难以完成如此重任啊。” 朱由检的身体向后靠了靠,对着他摆了摆手,反而放轻松的说道:“不必如此紧张,朕说过,这只是一个预防措施,也未必真能用的上。更何况,朕也没打算让你单枪匹马的去操作这事,以现在的东海巡阅府和总理衙门的规模,还远远做不到朕刚刚说的要求。 所以,你现在只要安心的按照朕的要求去做,不要想的太远。当然,刚刚朕和你说的内容,你自己记在心里就可以了。” 在皇帝的安抚下,叶雨轩终于回过了神来,战战兢兢的向崇祯询问道:“敢问陛下,臣现在应当如何去做呢?” 朱由检注视了他一会,才再度开口说道:“东海巡阅府现在下辖济州岛府衙、海参崴镇守府、庙街镇守府、库页岛镇守府四处,想来文官的空缺应当是很大了?” 叶雨轩点头回道:“陛下明见,济州岛府衙还好,因为有国内流放的官员和百姓,其中不乏通晓文墨之人,因此尚有人手以供驱使。但其他三处镇守府多为苦寒之地,除了驻守兵将和囚犯之外,并无百姓自愿前往定居,因此只能实施军管之策。” 朱由检随即说道:“从今年开始,燕京大学、金陵大学的第一批学生就要毕业了,除去那些铁了心要考科举的学生,今后每年毕业的大学生大概不会少于五、六百人。这些人,朕打算大部分都要安排进总理衙门和海外各巡阅府,以作为朝廷的人才储备。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忍受海外艰苦的生活的。但如果他们能够在海外忍受下来,并学会如何处理行政事务,那么就一定会成为大明所需要的人才。所以,朕要你做的就是,训练他们的办事能力,并保证他们尽可能的不要沾染上官场上的腐朽作风。 东海巡阅府位于海外,朝堂上的掌权者难以干涉巡阅府的事务,所以你尽可以放手去做,有什么问题也可直接向朕汇报。朕希望东海巡阅府能够做出一点不一样的局面来,也好借此刺激国内官僚体系做出变革…” 皇帝的这一番殷殷期盼,让叶雨轩又是惶恐又是感动。虽然他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但是头脑清晰的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能够获得现在的地位,完全是有赖于皇帝对他的提拔。 在大明的官场上,他没有同门和老师的庇护,也没有世家之交的帮助,即便是未来岳父那边,也只是人家看中了他被皇帝青睐的未来而已。因此虽然崇祯没有明说,但叶雨轩已经把自己当成皇帝的鹰犬了。不如此,他就无法让自己找到一份安全感。 叶雨轩陪着崇祯用过了晚膳之后,才在一名内侍的陪同下,在明亮的月色中离开了紫禁城。在叶雨轩离去不久,朱由检也带着王承恩等人返回了乾清宫。 在这样良好的月色下,宫内广场上的石砖亮的有些发白,即便没有玻璃灯盏内发出的光线,朱由检也能看的很远。同叶雨轩的长谈,不仅让叶雨轩感到了惶恐紧张,就算是朱由检自己也有些兴奋不已。 随着一批批大学生的毕业,这些在科举途径之外入仕,又和大陆官场处于隔绝状态下的海外官员,天然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只要他们能够茁壮成长起来,那么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必然会排斥科举取士的方式,而支持从小学到大学的学历教育体系。 整个大明官场,科举出身的官员大致也就在2万余人,而小学-中学-大学的学历教育体系一旦形成,十年之内提供的毕业生大概就能和科举出身的官员相当了。只要大明的海外殖民地够多,能够提供足够的岗位给这些学历教育者。 当双方的官员人数相当时,更容易获得入仕机会的学历教育,必然会打败科举考试。只要国家创办的小学和中学吸引到足够数量的适龄学生,那么私塾+书院的儒学传统教学方式就将会无法吸纳新血而衰落下去。这便是崇祯绞尽脑汁想出的,对科举考试的釜底抽薪之计。 大约在同一时刻,京城会同馆内,琉球长史郑太先正对着琉球王世子尚贤语气不快的说道:“世子,你受大王之命前来向朝廷请罪朝贡,自然也就应当为大王和琉球国的将来考虑。 现在朝廷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国当年向日本臣服的事实,世子就应当负起责任来,给朝廷一个交代才是,怎么能够拖延推诿呢?” “这个,这个郑长史,当年的事和我无关啊。虽然我受命替大王出使,但我毕竟不是大王,怎么能够替代大王给朝廷一个交代呢?” 王世子尚贤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给舅舅毛泰久打眼色,示意他出来转圜。 毛泰久沉默了许久,发觉实在躲不过去了,才犹犹豫豫的说道:“世子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对王世子尚贤,郑太先还存了几分礼仪,但是对于这个当日投靠萨摩藩杀戮了祖父的仇人,他立刻就不客气的训斥道:“毛按司这是还记挂着萨摩藩为你出头吗?你可知道若不是许大人的命令,你这叛国逆贼早就应当被正法了。” 被郑太先这一训斥,毛泰久反而豁出去了,他瞪着郑太先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说,世子毕竟不是大王,就算给朝廷一个交代也只是一句空话。 现在有朝廷大军的庇护,我琉球方能从萨摩藩手中获得独立。但是一旦朝廷大军退去,光凭我国自己能够挡住萨摩藩的入侵吗? 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到不如让世子代替大王献土内附,使我琉球从海外一藩变成大明的海外之土。这样既能让我们得到朝廷的保护,也免去了大王向朝廷作出交代。” 郑太先瞪着眼睛看了毛泰久许久,方才缓和了脸色说道:“想不到你今日倒是聪明了一次,我看就这么办。你替世子准备内附的文书,我去向冯大人请示一二。”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决定了琉球国的未来,浑然没有将一边的琉球王世子放在眼中。尚贤几次想要张口,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第150章 蛮横的德川幕府 得到了郑太先的汇报后,第二天一早,冯铨就兴冲冲的跑来乾清宫外,准备向崇祯报喜了。 新皇登基未满三年,就有海外小邦献土内附,这显然是崇祯的德望传播到海外去的缘故。比起此前从朝鲜手中强占济州岛,和收复一个海盗、土著盘踞的台湾岛而言,琉球王国的内附才是真正可以算得上庆贺的事情,毕竟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经制之国。 冯铨倒是没想到,他就在京城这么坐着,天上也能掉馅饼下来。作为负责大明海外事务的总理衙门,对于琉球国的接待自然是归于他的部门负责,琉球世子有意献土内附的消息,也是先送到他的面前。 按照道理,原本他应当先和礼部、内阁说一声,同几位大臣一起来见崇祯。但是为了争夺功劳,冯铨便假装忘记了这回事。 正准备出门的朱由检听到冯铨在宫门外求见,他也不在意的对吕琦吩咐道:“正好,朕原本还打算去总理衙门见见他,既然他跑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站在门边伺候的吕琦马上低头应道:“是,陛下。” 吕琦说着便退出了门外,不一会便把喜气洋洋的冯铨给带到了尚书房内。 同皇帝见过礼后,冯铨就把琉球世子打算献土内附的事情一一汇报给了崇祯。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说道:“琉球内附我国,也算是一件喜事。这礼仪和程序上不要有所缺失,冯学士可以同礼部的周侍郎商议下,尽量把这事做的漂亮一些。 琉球世子那里,冯学士你可以代表朕去见见他。顺便帮朕带几句话于他:第一、既然琉球王室愿意向我大明献出土地、人口,那么从此琉球、中国即为一体,再无彼此之分; 第二、琉球王室既然有献土之功,那么朕也就不再追究什么前尘往事了,此前琉球同日本的勾连之事,便就此作罢; 第三、琉球王国回归之后,琉球王室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琉球王位也依旧保全。不过琉球王室需要分出一支迁居到京城来,琉球王也不再直接治理琉球王国。 朕会在琉球设一总督府,从此由总督府负责琉球王国的行政事务。至于琉球的外交和军事事务将会由朝廷负责,暂时归于总理衙门和东海巡阅府。 至于郑太先、毛泰久两人,在未来的琉球总督府内给他们留两个位置。其他琐事,冯学士可处理后报备于朕即可。” 对于皇帝的处置,冯铨觉得很是满意,他不仅成功的抢到了功劳,总理衙门下面还多出了一个琉球属地,没有什么比这个结局更好的了。 冯铨心里正美的时候,却不料崇祯对着他继续说道:“其实今日冯学士不来找朕,朕也是要去找你的。朕昨日接到了东海巡阅府带回来的消息,其中有几条关于日本幕府的决策,对于总理衙门的业务似乎起到了一定的妨碍了。” 冯铨的心里顿时一惊,他在总理衙门虽然时间待着不长,但是作为这个衙门的创建者之一,他已经把这个衙门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了,乍一听到总理衙门的利益要受到损失,他情不自禁的就紧张了起来。 朱由检拿起了叶雨轩带回的册子,翻开到一页后念道:“德川氏幕府决定,从宽永8年开始实行“奉书“制度,即出海船只除朱印状外,还必须有老中签发的文书。宽永8年就是明年,这一条主要针对的是日本国内的商人。 还是从明年开始,除中国船只之外,一切外国船只不得进入日本交易。而中国船只限定于长崎、平户、大阪三地进行贸易,严禁越过名古屋进入到江户湾等东日本地区进行贸易。中国渔船也一并照此处理。此外,保留对马藩宗氏与朝鲜、萨摩藩岛津氏与琉球国的对外贸易。 另外,幕府还决定对中国船只的贸易额度进行限制,每年同中国船只交易的银两固定为12000贯目,其中平户1500贯目,大阪4500贯目,长崎为6000贯目。一贯目约合100两白银。也就是说,今后日本同我国进口的货物不得超过120万两白银。 至于交易方式,则采取随到随交易,满足了各港口的交易上限之后,便不再进行交易,船只也应当及时离开日本。” 冯铨顿时大吃一惊的说道:“这日本也未免太过荒唐了,光是今年我国从日本进口的白银和黄金就约合五、六百万两了,从日本进口的铜条和其他物资也价值五、六百万两左右。 德川氏这么一限制贸易额度,明年我们同日本的贸易额岂不是连今年的两成都不到了?他们的官员是发神经了吗?” 朱由检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突然激动起来的冯铨,不由随口说道:“连冯学士你这么有涵养的人都觉得德川氏过分了,朕觉得德川氏这次对海外贸易的定策,也许的确是有些傲慢了。” 皇帝的言语让冯铨有些羞愧,但他很快就把这种羞愧给压制下去了。毕竟比起在皇帝面前的小小失礼,他在经济上受到的打击更让他感到心痛。 和其他官员相比,冯铨虽然热衷于权势,但他有一个旁人没有的优点,就是识时务。他投靠魏忠贤时,魏忠贤让他从首辅的位置退下去,他就乖乖的退下去。 他对新登基的崇祯逢迎拍马,得到了起复的机会,皇帝反感地方大户手中集中太多的土地,他就老老实实的将大片的土地捐献出来,并投资到内务府兴办的工坊中去。 奉命组建总理衙门,替皇帝管着海关这个钱袋子,冯铨忽然就发现了海外贸易的暴利。以往他总是听说海外贸易虽然暴利但是风险也很大,十只船出去,也许只有一两只才能回来。 但是当他开始接触海外贸易之后,他发觉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显然海贸风险太大这种传闻,应当是那些海商们想要独占这个暴利行业,才传出来的谣言。 当然,进行海外贸易也不是什么风险也没有的,如果不熟悉海路和季节气候,出海的船只能够回来一半就不错了。但是一趟航行的成功,就足以支持三、四趟出海的成本了,这种风险还是值得一冒的。 更何况,作为总理衙门的负责人,掌握着各处收集来的海路和季节气候的资料,再加上海商们的逢迎,他进行海外贸易的风险要比平常商人少的多。 天津-朝鲜-日本-琉球-上海这条利润丰厚的航线,来往海商们已经摸的越来越熟悉,把风险降低到了比内河航行高出一点的地步。 冯铨自然也就弄了两条船在航线上跑,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就赚回了本钱。看到海贸的发展势头是如此良好,他联合亲友一口气订下了八条大船,总吨位高达5000吨,价值7.5万元。 他这里刚下了订单,这边德川幕府就想要封锁对外贸易,这不是在与他为难么。脱离了这条经过日本的贸易航线,去跑其他路线,岂不是大大增加了船只出海的风险。 更何况,同日本的贸易金额占据了大明海外进出口贸易总额的三分之一,要是同日本的贸易受到了打击,明年海关关税也会受到影响。 于私于公,冯铨对于德川幕府这种不近人情的做法都起了反感。他现在打从心里觉得,这就是一个无赖国家,比后金还要可恨。 犹豫了片刻,冯铨忍不住对着崇祯问道:“陛下,难道我们就不能同德川氏办个交涉吗?臣记得,在江户不是还专门驻有一位同德川幕府打交道的使节的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回道:“的确是有一位使节在江户,不过那位大御所德川秀忠自今年春天开始,一直染病不起,连我们的使节也很难见到了。因此现在幕府的大多数事务,都交给了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全权处理。 这位三代将军对于我大明的态度,远不如大御所和善。此次幕府之定策,据说就是得到了他本人的一力主张。所以,我们在江户的使节恐怕难以让这位德川家光收回对于日本海外贸易的限制了。” 冯铨顿时有些丧气,他失落的说道:“这么说来,明年总理衙门的日子就要难过了。”要是日本人明年真的实施了这些政策,那么海关最起码也要损失上百万元的关税,而那些一直跑东洋贸易的商人,损失就更大了。 对于朱由检来说,这些政策当然是不可接受的。其他货物不计算,光是每年输入日本的生丝就达到了3、4百万两,被日本人这么一限制,明年岂不是有很多小作坊要破产。 更别提,为了弥补金银货币不足,日本商人一直在大肆输出铜条以弥补大明货物的差价。日本的铜吹屋出售铜的价格是每百斤105匁,日本商人出售或抵押货款时,则每百斤铜条125匁,如果是由长崎幕府管理官吏出售或抵押货款时,则每百斤铜条为115匁。1匁相当于0.1两白银,也就是说日本铜的价格在每百斤10.5-12.5两之间跳动。 而在中国铜价大致为六斤铜合一两白银,一两白银按照规定值880文铜钱,这些铜钱中的含铜量则是五斤六两。少去的10两铜就是铸造费用和钱息。 不过到了大明的中后期,铸造铜钱中的含铜量一直不足,因此铜钱和白银之间的汇兑比也就变得突高突低了。崇祯登基之后,采用纸币和固定比例的银元替代不规则的白银称重货币,总算是固定住了白银的价值。 此后他采用废止某一朝代之前的铜钱,和发行面值计价的铜元,总算是把市面上的铜钱流通种类规范了下来。南北物流渠道的畅通,也极大的打击了南北汇兑上的不平衡。现在一大明元兑换100当十铜元,或1500枚官铸铜钱,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了。 而100当十铜元的含铜量只有5斤,因此民间百姓收到铜元之后,都会第一时间把铜元用出去,而保留铜钱。由于官府、银行始终保证优先回收铜元的政策,使得原本被视为劣币的铜元,现在反倒开始慢慢接替了铜钱的流通地位。 这对于想要废止铜钱,流通铜元的朝廷和银行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毕竟压铸的铜元难以伪造,而浇筑的铜钱却太好仿冒了。但是,不管是压铸铜元还是浇筑铜钱,大明都处于一个难题,就是缺铜。 从日本进口的铜很好的补充了大明本土产铜不足的窘迫,日本铜抵达大明的最高价格,也在每百斤13两之下,而大明的铜价则已经升到了每百斤18两。这当然不是因为朝廷铸钱的问题,而是大明工坊采用铜制作机械零件,并铸造大炮,极大的提高了大明对于铜料的需求。 而崇祯元年时,日本年产铜不过一千余万斤,到了崇祯三年,也不过才提高到一千五六百万斤。为了应付大明的需求,日本铜商人甚至偷偷运出了此前储藏的铜条加以销售,而则原本应当是供给幕府进行铸币用的铜料。 铜料需求的旺盛,也使得日本铜的价格在不断上涨,今年抵达大明的铜价就已经突破了13两每百斤。虽然铜价的上涨,使得大明的铜制作工坊增加了成本,但是却也带来了一个好处,私铸铜钱和铜元的现象也在不断减少。 然而对于大明有好处的事,对于日本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金银铜的外流,已经开始影响到日本国内的市场交易,钱荒导致日本的日常用品和米价都开始急剧上涨,这也是幕府为什么要制定限制海外贸易政策的缘由。 不过对于朱由检也好,冯铨也好,还是那些同日本进行海外贸易的各国商人也好,他们是不在乎日本幕府的焦虑的。他们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失,这个损失究竟是由日本幕府作出赔偿,还是自认倒霉,那就要看谁的拳头更硬一些了。 第151章 菊香台上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对着冯铨继续说道:“如果真的让德川幕府实施成功了对外贸易的限制,那么不仅我们大明的商人要受到损失,海关的关税要受到损失,失去了日本金银铜的输入,大明的货币市场也会出现钱荒的问题,更不用提,因此造成的各地工坊和百姓的损失。 但是,为了贸易问题和日本这样的海外强藩打上一仗,是不会受到官员和士绅的支持的。对于他们来说,打仗就意味着要花钱,花钱就意味着要增税。为了一群求利的商人,却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打这一仗,必然会引起朝野舆论的反对。 可是对于日本这样的无赖国家,光凭语言是无法让他承认错误的。所以为了保护大明商人的利益,为了保护朝廷的利益,我们需要一场受限制的战争。我们需要让德川幕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不能把这场战争变成大明和日本之间的全面冲突。 所以,朕需要你将这些政策先行散布到参与海外贸易的商人中间去,先让那些商人们掀起对日本不满的情绪。你可以同大明时报进行联系,让报社对我国商人在日本遭受的刁难做几个专门访问。 还有,伊丽莎白也从澳门返回京城了,跟随她上京的那些葡萄牙商人对于日本的怨念或许更深刻一些,你可以和他们进行联系,让他们也站在我们这一边。 最后,明年是朝鲜战争结束33周年,我们有必要举办一个仪式纪念一下,那些在朝鲜战争中牺牲的大明将士。你同朝鲜的驻京大使联系一下,要求他们和我们一起举办仪式,纪念朝鲜战争中的阵亡将士,和两国人民并肩作战的友谊。” 对于崇祯之前的话语,冯铨还是很认真的记录的。不管是煽动商人还是联络葡萄牙人,他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要民间先掀起厌恶日本的舆论,那么到时真要对日本发动战争,也算是有了舆论支持。 但是对于纪念朝鲜战争,冯铨就有些茫然了,他不由向崇祯询问道:“陛下,朝鲜国此前刚刚被后金征伐过一次,拉上他们恐怕没什么作用吧?而且就算是朝鲜国没有被后金击破过,以他们的武力,也只会给我们拖后腿而已。”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回道:“朕知道,朝鲜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他在边上摇旗呐喊也好。而且战争结束了,朝鲜可以替我们多要些赔款啊,我大明当年自掏腰包挽救了朝鲜,这钱以前没算,不过现在总是要算一算了。 那些朝鲜人狡猾的很,要是跟他们算钱,他们一定会哭穷。现在让他们去向日本要朝鲜战争的赔款,日本出的钱就能直接充抵当年的入朝作战经费了。而且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开战借口吗? 这场对德川幕府的战争,朕可没打算出钱…” 若是论写诗作文,100个朱由检也及不上冯铨,但是讨论这种军国大事,冯铨就只剩下一片茫然了。毕竟他可不是洪承畴,他的聪明才智大都被拘束在四书五经之中了,剩下的哪一点也用在琢磨上位者的心思里了。 虽然不明白崇祯要如何不出钱教训德川幕府,但是冯铨对于教训德川幕府这件事还是举双手赞成的,不管是为了获得皇帝的好感,还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 而当冯铨带着崇祯的指示离去之后,朱由检也起身对着房内的吕琦吩咐道:“准备马车,朕要去见见那位丰臣家的公主。” 身为大明皇帝,朱由检自然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去见一个被劫掠来的日本女子。于是皇帝的车驾进入了东华门外的一处宅院后,朱由检便进入宅邸换上了便服,乘坐另一辆轻便的马车从后门离去了。 和大队人马随行出行的方式相比,这种轻车简从的出行方式让朱由检感觉更为舒适一些。因为在马车经过的街道上,他能够看到熙熙攘攘的行人、马车在身边经过,他们不会注意到身边经过的马车内坐的是什么人。对他来说,这才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过朱由检也清楚,这种生活基本上已经和他无缘。也只有在京城这样治安较好的地方,朝廷大臣们才对他不时的微服出行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在京城以外他是休想这么做了。不管他承认或是不承认,大明皇帝都是这个国家的主心骨,一旦皇帝本人出了问题,这个国家的运转就会出现问题。 难得以平民身份出行的朱由检,饶有兴趣的隔着车窗看着外面各型各色的路人,听着偶尔飘进车厢内的讨价还价声或是争吵声,一时之间倒是忘却了对于政事上的烦恼。他觉得要是他当初穿越的不是朱由检的话,他一定会记录下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也好让后世知道明代人的日常是个什么样子。 在朱由检走神的时候,马车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最后在一处槐荫遮蔽下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朱由检下车后看了看周边静谧的环境,不由称赞了一句,方才走进了院子。这处院门正对着的是一处花园,顺着一条曲折蜿蜒的青石板路前进,在道路的尽头便是一座濒临海子的小轩。 当朱由检走到此处时,在这座名为菊香台的小轩前,一名穿着和服的娇小女子带着数名侍女便走上前来,向他见了礼。 朱由检上前扶起了女子,打量了她一眼后,才笑着问候道:“朕现在应当叫你丰臣千代小姐呢?还是天秀尼师傅?” 和在东庆寺相比,现在的天秀尼身形更为消瘦一些,但是容颜却变得更为秀丽了,对于崇祯的问话,她平静的回答道:“不管是丰臣千代还是天秀尼,在佛祖眼中都是一般无二。陛下想要称呼什么,对余来说都是一样的。” 天秀尼的回答让朱由检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边同天秀尼闲聊,一边向着菊香台内走去。 菊香台是一座东西向的单层建筑,东面濒临什刹海。由于东面的地势较低,为了防止水淹,设计者干脆把东面半间抬高,形成了一个临水平台样式的建筑。这样一来,整个建筑内部分成了东西两间的格局。 将中间的隔墙打开,西面可以摆放宴席,东面的平台上表演女乐,配着身后空旷的海子,倒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宴请之所。而建筑的四周又栽满了各种菊花,在菊花盛开之期,更是花香袭人,故称之为菊香台。 不过今日崇祯到来并不是为了饮宴,而是为了谈话,这中间的隔墙自然也就没有拆除了。天秀尼将崇祯引入了东面的高台,将其他人留在了西面的外间,亲自为他煮水烹茶,这里倒是成了一个绝佳的私密谈话场所。 在天秀尼摆弄着炭炉烧水的过程中,盘腿坐在一方锦缎垫子上的朱由检也在打量着高台内的布置。高台三面的窗户虽然都打开了,但是窗户内侧都拉上了纱帐,这样不影响采光,但却隔绝了水上游船对高台内的窥视。 高台内原先摆放的家具已经全部被撤除,只留下了用以待客的一张矮几和两方垫子,如此一来整个高台上倒是显得简洁了起来。朱由检面前的案几上只有一碟梅子和一个插着菊花的花瓶。 看着天秀尼专心致志的烹茶,朱由检也不好意思分她的神,于是他悄悄的取过了碟中的梅子尝了一口,很快他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不敢再尝试这种酸死人的零食了。 朱由检正百无聊赖之际,天秀尼终于将茶水端到了他面前,他很快拿起泛着泡沫的茶汤一饮而尽,茶汤的味道老实说朱由检并没有尝出来,但是口中梅子的酸味总算是冲淡了下去。看着崇祯的饮茶方式,天秀尼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对此说什么。 放下了茶碗的朱由检爽快的说道:“这茶不错,可惜就是渣渣太多了些,我还是比较喜欢喝泡茶啊。” 双手放在膝前,一丝不苟的跪坐在那里的天秀尼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应当尊重茶道的礼仪,陛下身为天朝上国的君主,怎么可以如此轻薄?余虽然身为外邦之人,却也知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若是陛下不遵守礼仪,又怎么能够治理中国而让四海宾服呢?” 对于天秀尼的劝谏,朱由检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依旧盘腿而坐的看了天秀尼许久,才微笑着说道:“你说的很是不错,但有一点你还是没有搞明白。礼仪这种东西,是上位者用来教导下位者顺从自己的规矩,而不是用来束缚上位者的镣铐。 你瞧,我们在唐朝时发明了饮茶的礼仪,到了宋朝时就成了让你们迷醉的茶道艺术。但是当我们觉得这种礼仪喝起茶来不舒服的时候,我们便废弃了它,就好像丢掉了一件旧衣服一样,并不觉得可惜。可是你们却只能紧紧抱着茶道的规矩,半点也不敢走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对于崇祯的无礼,天秀尼有些不悦,但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因为穿不穿这件衣服,华夏依然是华夏。但如果你们丢弃了这件衣服,就只能退回去当蛮夷了。所以,礼仪这种东西,我们可以创造它,自然也能废弃它。 就像现在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此前朕的祖父能够容忍日本的无礼,不代表朕能够容忍日本的无礼。现在朕想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愿意做丰臣家的后人丰臣千代姬,还是想要继续做一名与世无争的天秀尼?” 第152章 建一座春帆楼 听到对面的男子将日本比作穿上了衣服的蛮夷,天秀尼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境差点就破碎了,她好不容易才想起对面男子的身份,才没有顺手把手中的茶汤泼过去。 自公元630年,舒明天皇派出第一次遣唐使开始,从630-895年的二百六十多年间,奈良时代和平安时代的日本朝廷一共任命了十九次遣唐使,向大唐学习先进的政治、文化和先进技术。 也自那时开始,日本人接受了中华文明的华夷观念。在日本人自己看来,中华文明的源头虽然在唐土,但是他们通过学习之后,也就成为了中华文明中的一员。而蛮夷就应当是指不学四书五经的虾夷人,来自欧洲的南蛮人才是。 她们花了八百多年的时间去研究学习,认为自己已经和中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却被对面的男子轻轻一语击破了她们心中的幻想。原来在这些中国人的眼中,日本人不过是一些穿上了衣服的蛮夷,这如何不让天秀尼愤怒呢。 通过调节呼吸,让自己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之后,天秀尼才努力以平和的语气说道:“陛下这是在威胁一个弱女子吗?这要是传扬了出去,陛下之举止岂不为天下笑乎。” 朱由检将面前的茶碗推到了天秀尼面前,一边示意对方给自己倒茶,一边则说道:“弱女子?从日本东庆寺被劫持到数千里外的大明都城,你还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我看就算是一般男子也做不到,所以你究竟弱在何处呢? 至于今日的事情宣扬出去,会不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不在于我究竟有没有威胁过你,而在于我这辈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确定,我这辈子能做的事,一定会很多,多的会让人忘记我今天做过什么。 所以,你做好选择了么?” 天秀尼沉默了半天后,才终于出声回道:“陛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日本国不闻刀兵之声也差不多有15年了,而父子兄弟互相残杀的乱世也结束快40余年了。 余只是丰臣家苟活于世的一名孤女,生平对日本百姓未加有一丝一毫之恩惠,又岂能为了丰臣家的一己之私,而置鄙邦百姓于乱世之中,让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白刃相向。余自幼念佛,岂敢做此等大恶之事。 此外,余虽见识浅薄,但也有良言劝谏陛下。日本虽小,但也有千万之口,昔日蒙古大军远渡重洋而来,也被我国所击退。大明虽强,也未必强于昔日的蒙元。陛下身为大明天子,也当知道在德不在险的道理啊。” 看着这个试图用儒家思想来劝谏自己的女子,朱由检也是有些茫然无语的感觉。他思索了许久,突然看着矮几上的插花说道:“这花瓶中的花插的不错,不过你可知插花的要点是什么吗?” 天秀尼的思绪顿时被打断了,她迟疑了好一会才对着崇祯回道:“余对于插花一道并不擅长,不过昔日千利休大师倒是说过,插花的好坏在于生气,生气来自于插花人的精神,与盛花器具的好坏并无什么关系,余以为这是至理名言。” 原本只是想要打个岔,然后继续说服天秀尼的崇祯,听到这段话也不仅为之点了点头,突然之间他心里就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在他的计划中,丰臣千代姬的作用并非不可取代,既然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也没兴趣再继续欺负这样一个女子。 朱由检把玩着手上的茶碗许久,终于举起一口饮尽茶汤,然后下了决心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后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这里的风景想来也不会差于东庆寺了。” 天秀尼并没有立刻回应崇祯的善意,她迟疑了片刻,才轻轻的问道:“那么日本呢?日本的将来会如何?” 朱由检抬头看着外面模模糊糊的风景,思考了许久才说道:“也许会变成地狱吧,既然没有丰臣氏在战后出面收拾残局,那么这场战争便只有将德川氏连根拔起了。否则日本国内的倒幕大名不会安心,朕也一样不会安心。” 天秀尼的眼皮跳了跳,她奇怪的问道:“陛下为何如此肯定,自己一定能够击败幕府,并把幕府连根拔起呢?” 朱由检的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抽动了下嘴角说道:“你猜的不对,不是朕击败了幕府,而是德川氏竖敌太多,自己埋葬了自己而已。这种军国之事,没的扰乱了师傅的清修,你还是不知为好。” 看着朱由检坐势欲起,天秀尼急急说道:“陛下何以对日本如此愤恨,非要亡日本而后快。鄙邦不过是孤悬海外的撮尔小国,物产贫瘠,又多地震火山,和大明相比就是富翁和乞丐的区别。这世上哪有富豪提着万贯家私去打劫乞丐的,这打赢了大明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朱由检停下了起身的动作,双眼注视着天秀尼义正言辞的说道:“朕身为大明天子,就是诸夏之宗长,就有维护华夏文明向四方传播的职责。 教训日本,不是为了让大明得到什么好处,而是阻止日本以闭关锁国的方式,拒绝华夏文明的熏陶,从而回到蛮夷化的状态。 或者,你以为日本已经脱离了华夏文明的序列,真的把自己当成蛮夷中的一员了吗?至于朕个人,对于这个时代日本并没有什么恶感。相反,我对于日本的文化和历史还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 比如你们那位织田信长,我就觉得不错,能够打出桶狭间这样的战役,也可算是一代人杰了。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咏出这样句子的人物,真是值得一见啊。 而千代姬小姐的祖父,从一介商贩起步,一直做到日本天下人的位置,这样的人物,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对日本并没有什么怨恨。” 崇祯多变的态度,让天秀尼的脑子有些混乱,她楞了许久才有些无力的说道:“幕府什么时候下达过闭关锁国的政令了?陛下是不是受人蒙蔽了?就算,就算幕府下达过这样的政令,也不代表日本成为蛮夷中的一员了啊。” 朱由检歪了歪头,突然笑了笑说道:“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千代姬小姐又何必为了这些凡尘俗务而烦恼,坏了自己的清净心。我看,咱们的谈话还是到这里结束吧。” 天秀尼咬了咬嘴唇,终于向崇祯低头说道:“如果,余愿意成为陛下所希望的丰臣千代,日本的将来又会有什么不同?” 朱由检挺直了身体,一字一句的说道:“那要看,你和日本究竟对大明有多少用处了。 朕刚刚已经说过了,朕对于日本并没有什么怨恨,在这个新时代冉冉开启的时候,朕只在乎中国今日之地位是否能够保持下去,而不是关注日本的未来会如何。 日本的未来,那将取决于你们现在、明日和今后的选择。” 天秀尼有些不明所以的重复了一声,“新时代?” 看着一脸问号的天秀尼,朱由检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他伸手遮在口前,含含糊糊的回道:“你只要静下心来观察,日子久了,自然会明白朕说的意思。” 天秀尼良久没有动作,最后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向着崇祯缓缓拜倒说道:“妾身丰臣千代参见大明皇帝陛下,惟愿陛下万寿无疆。” 天秀尼这么快转变态度,倒是让朱由检有些诧异起来了,他不禁再次询问道:“你真的下决心了?这可是不能反悔的决定啊。” 丰臣千代额头紧贴着地板,吐字清晰的回答道:“妾身虽然一心想要清修,但我佛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丰臣家当日为天下人时,也曾享用过天下百姓之供奉,今日百姓有难,妾身又岂能独善其身。” 朱由检的右手轻轻拍着大腿,反倒是有些犹豫起来了。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拥有丰臣血脉的傀儡,丰臣千代的个性似乎有些要强了。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担忧,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子,不管是在大明还是日本,再优秀的女子都是难以出头的,更何况她也很难回去日本了。 朱由检突然拍了拍手,守在门外的吕琦顿时走了进来,崇祯从他手中拿过了一张地图摊开在面前的矮几上,然后对着天秀尼说道:“既然你愿意配合大明行事,那么就先证明一下自己的诚意吧。 朕听说,当日丰臣家掌握着全日本金山的开采,想来你对这些金山位置总有一些耳闻,朕想请你标注下地址,如果能够注明金矿的年产量就更好了。” 在朱由检说话的时候,吕琦已经从外面取过了磨好的笔墨,放在了丰臣千代姬的面前。 丰臣千代看着面前的日本列岛地图,也不由有些惊吓到了。虽然内陆部分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但是日本列岛的海岸线却大致描绘出来了,有些地方甚至比幕府收藏的地图更为细致。 她对着地图发了一小会呆,终于还是拿起了毛笔在图上填写了起来。大约一刻钟后,丰臣千代终于放下了毛笔,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七、八处金山就是妾身还记得的名字,不过年代久远,妾身也不清楚它们还有多少黄金出产。 只有这处位居海岛的佐渡金山,不仅有黄金还有白银出产,直到现在还是幕府的财源之一,为幕府名下黄金出产最多的金山。据说:每年黄金不少于100贯目、白银不少于1万贯目…” 离开了菊香台之后,朱由检将手中的日本金山图交给了边上的吕琦,并吩咐道:“多复制几份,另外,在天津找个景色雅致的地方,给朕建一座高楼,名字就叫春帆楼…” 第153章 海军参谋本部成立 武英殿所在院落内的东北角,有一排廊房,原是用来摆放器具杂物的,不过因为海军参谋本部的成立,这处廊房就被清理了出来,作为海军参谋本部使用了。 和陆军总参谋部占据的东配殿相比,这处廊房看起来就有些寒酸简陋了。但是因为此处并不算武英殿内的主要建筑,因此倒是可以让海军参谋本部大肆改动内部格局,而不必担忧犯了什么禁忌。 在总理衙门提供装修经费的报销之后,短短三个月时间,这处廊房内的11个房间倒是大变样了。除了原本的棉纸窗格替换为玻璃窗外,房内的墙面、地面和家具也全部进行了替换,这让廊房内的空间看起来扩大了不少,采光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站在地图室兼会议室功能的三联通间内,新任的海军参谋部本部部长俞咨皋,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房间,脸上的抬头纹都舒展开了。显然他对于廊房的改造装修效果,还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当他看到南面墙上挂着的那幅字,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抽动了下嘴角,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别处,装作自己看不到这幅字。 让俞咨皋视而不见的那幅字,其实是崇祯书写的一句话,“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上,危险亦来自海上。” 俞咨皋嗤之以鼻的不是崇祯的书法差强人意,而是这句话后面注明了原主乃是郑和。虽说武臣和太监一样被文官们瞧不起,而大明的武臣对太监俯首帖耳也是常态,但是这不代表一位太监的话语可以成为海军参谋本部创立时的第一条箴言。 不过海军和海军参谋本部毕竟处于草创阶段,海军的底蕴比起陆军来要差的太多,拉着郑和名头,凭借着这位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奇功,海军勉强还能抗衡下来自于陆军总参谋部的压力,俞咨皋等人还是捏着鼻子认可了皇帝的意思。 毕竟陆军总参谋部对海军参谋部本部的成立,一直持不赞成的态度,认为这是亢官之制。不少陆军参谋们都认为,海军那点事务,陆军总参谋部可以随手处理了,没必要再单独设立一个部门,这是徒费钱粮。 没有什么功绩的海军,一艘4、5百吨战舰一年耗费的费用,就相当于一个步兵团,而据说这还是皇帝心目中最低等的战舰,这样的吞金怪兽自然不会让陆军将领们看的顺眼了。 因此俞咨皋一直努力着,希望能够在第一次召开的海军参谋本部会议上,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以表明他们不是吃干饭的废物。 随着海军军官学校校长张燮带着一批刚毕业的学员走进房间,海军参谋本部的成员总算是全员到齐了。俞咨皋和张燮打了个招呼,又数了数人数,便打算出门看看皇帝是否已经抵达了。 他刚刚走到门口,便眼尖的看到崇祯已经出现在了门前小路的尽头,俞咨皋一边回头招呼部下出门迎驾,一边忙不迭小跑了出去,向着皇帝远远的迎了上去。 和俞咨皋相比,张燮的表现要矜持的多,即便是听到了皇帝到来的消息,也只是带着学生们站在了门外等候。 将近两年的海军军校执教生涯,让原本一身文人习气的张燮也有了很大的改观。在过去,他恐怕是难以同俞咨皋这样的武人坐在一起谈论什么事务的,毕竟在文人眼中,出谋划策乃是他们的责任,而武人只要照着他们的谋划去执行就是了。 即便是比大明文人眼界更为开阔的张燮,对于这样的观点也不是完全否定的。但是在京城执教的这两年内,不仅仅是他在教授那些海军学员,他本人也在不断的接受新的知识和增加对海外各国的了解。 因为皇家科学院的成立,和对耶稣会教士带来书籍的翻译运动,使得现在的北京已经成为了东亚,甚至是整个亚洲地区对于欧洲最为了解的一座城市。而公制度量衡、新式制图法及对自然科学的研究,也使得号召要从物质层面上重新认识世界的新学,在京城成为了显学。 一向好学的张燮,在接触了这些学问之后,终于开始摒弃门户之见和对于武人的鄙视态度。而他在海军军官学校的执教经历,也让他认识到海军的前途光明,开始把海军军官学校作为发扬自己学说的基地,他自然也就改变了对待武人的态度。 朱由检同张燮打了一个招呼,便招呼着众人一起入内,准备正式召开海军参谋本部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全体会议。 海军参谋本部的会议室内,依旧放着一张大长桌,大到足够容纳现在的参谋本部成员全体坐下,还有空余位子。由于成立时间仓促,这张桌子上面并没有类似于陆军总参谋部的大沙盘,因此看起来就有些空旷。 随着一干海军参谋按照官阶依序坐下,俞咨皋首先为皇帝介绍了在座的成员人名和背景,接着就开始汇报起,海军参谋本部制定的海军长远规划发展。俞咨皋汇报时显得很是轻松,毕竟这是第一次会议,汇报的不过是一些目标、规划,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汇报会遇到什么麻烦。 不过很显然,崇祯并不这样看。他认真听完了俞咨皋的汇报之后,就有些奇怪的问道:“海军参谋本部对于海军的长远规划和目标,难道就是这些?在主要港口修筑炮台,筹集渤海、东海、南海三只主力舰队,这些难道不是此前已经定下的目标?海军参谋本部的成立,难道就没有带给你们一点新的想法?张校长,你也没什么可补充得了吗?” 张燮有些尴尬的看了俞咨皋一眼,毕竟对方的汇报倒是大半出自自己之手,他只是楞了片刻,便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臣愚钝,这汇报的内容,俞将军倒是和臣一起商议过,臣的观点已经被汇报的内容所囊括了。”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方才对着在座的海军参谋们问道:“那么,你们呢?你们对海军有什么看法,随便说说,不必过于拘束,就算说错了也没什么。毕竟海军这玩意我们都是第一次组建,也没什么章法套路可循,大家都照着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探讨一下可行性,朕觉得还是极有好处的。” 虽然有着皇帝的鼓励,但是在座的年轻参谋们也是嘀咕了好久,才有人怯生生的说道:“陛下,臣以为,海军的任务还应该包括,保护我国商人在海外的贸易利益…” 有了第一个人的开口,其他人也就陆续张开了嘴。朱由检一脸微笑的倾听着,时不时的还评论了几句,室内的气氛渐渐就活跃了起来。 估算着,室内每个人差不多都发表过了意见,内容也开始逐渐重复之后,朱由检终于拍手中止了这场自由讨论。 他看着安静下来的海军参谋们,收敛了笑容说道:“诸君刚刚说的对海军的看法,朕觉得都还不错,其中有不少提议可以暂定为海军守则加以实施试验。 不过朕听了半天,发觉诸君发表看法的出发点,都是立足于本国海岸线和东西洋的贸易航线安全出发。你们对于未来海军舰队的使用,是东不过日本,南不过马六甲海峡啊。这样的海军规划,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 刚刚情绪还有些高涨的参谋们,顿时有些不服气的注视着皇帝,想要听听什么才叫做大气的海军长远规划。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由检突然站了起来,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一只将要扑食的老虎一样气势凌人。 “朕以为,想要制定海军长远的规划,那么就要先了解什么是海军。在诸君的眼中,海军就是一只海上的陆军。但是在朕看来,海军却是一种和陆军截然不同的军队。 不同在何处?朕以为,军队的组织方式,军队的作战环境,军队的作战方式等等。陆军讲究整齐划一,下级绝对服从于上级。但是海军不行,茫茫大海之上,每一条船就是一个独立作战的单位,放出去就未必能再聚拢。 而且只要现在的联络条件没有改变,海上战斗时,船只和船只之间就很难进行联络合击。所以海军的每一条船只,都必须拥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而当不同所属的船只会和时,他们又必须要有一定的协作精神,以协助同僚完成任务。 而同浩瀚的大洋相比,不论我们建造了多少只军舰,也无可能将整个大洋都控制在自己手上。再强大的舰队,也可能因为一场海上突如其来的风暴而宣告失败,这也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给我们的经验教训。 所以朕以为,建立海军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一场连一场的胜利和占领多少港口、多少海外领土,而是为了建立秩序…” 崇祯的话语,不仅让年轻的参谋们摸不着头脑,就连张燮、俞咨皋两人也是充满了疑惑。因为他们不清楚,皇帝口中的秩序究竟是指什么。 朱由检拉开了身后的椅子,从会议桌前走到了北面的墙壁前,在这面墙上挂着一幅耶稣会教士贡献的世界地图,在崇祯的协助修改下,这副世界地图已经拥有了各主要大陆的存在。 朱由检用手指着墙上的地图说道:“这副地图挂在这里,并不是一件摆设,而是要告诉诸位,真实的世界究竟是多么的辽阔。 我华夏从前将自己称为中央之国,视中国之外为蛮夷,建立了沿用到今天的天下体系,这就是一种秩序。 正因为我华夏的祖先征服了已知世界中的所有民族,将不服王化之辈驱逐到了已知世界的尽头,让他们同野人为伍。所以先祖们才有底气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第154章 崇祯对于新秩序的看法 朱由检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圈在长桌边就坐的众人,才继续张口说道:“然而到了今天,华夏先祖们曾经以为的天下边界已经被突破了,一个更为广阔的新世界已经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们应当认识到,在这个新世界当中,我们已经不再是天下之中心。为什么朕要这么说,因为在这个新世界当中,有占据了从南洋到地中海边缘的天方教文明;也有占据了欧洲、南北美洲大部,非洲沿岸的基督教文明。 和以上两个文明相比较,我华夏文明不过只占据了东亚一隅而已。在这种局势下,如果我们还要自诩为天下之中心,恐怕就有夜郎自大的嫌疑了。” 张燮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不喜欢皇帝这种抬高基督教文明和天方教文明的说法。 “陛下是不是太过妄自菲薄了?纵然陛下所说的这两种文明占据了极为辽阔的土地。但是臣也听说,不管是信奉基督教的国家,还是信奉天方教的国家,他们都没有统一在一个完整的帝国之内。 相比较而言,虽然我华夏文明占据的地方不及前两者,但是东亚诸国都承认,只有我大明才是中华正统,他们只是依附在我大明身上的附庸而已。 另外,以臣在国内观察到的天方教徒和基督教徒,平日里都谦逊的很,并无争强好斗的习惯,与我国百姓也能和睦相处。臣不以为,即便是我们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就会一定要发生争斗。 而且,不管海外诸国信奉什么宗教,他们都需要从我国进口丝、茶、瓷等货物。若是他们想要生起不轨之心,我国大可断绝同此国的贸易,以商业利益作为牵制的手段,可也。” 对于张燮的出声,朱由检并没有感到不快,他思索了片刻便说道:“基督徒和天方教徒真的和善可亲吗?我看不见得。我国现存的天方教徒,主要还是来源于当年向蒙元屈服的色目人后裔。 当初色目人是如何帮助蒙古人欺压我们汉人的,诸位应当都有所了解。更不用提,当年大宋优待来自阿拉伯的天方教徒,结果国势衰落时,大宋皇族却被泉州的天方教徒屠戮一空。 以上的事件就说明了,天方教徒的和善不过是一种掩饰。他们只有在自己弱小时才显得和善可亲,但是一旦他们取得了强势地位,就会对比自己弱小的民族或国家展露出穷凶极恶的嘴脸。 而总是想要拯救他人灵魂的基督教徒,同样也是背负着种种的黑历史。想来大家应当都看过,我让人送去的大国兴衰史一、二册。 但凡你们看过这两册书籍就应该知道,美洲大陆上的原住民帮助了那些远渡重洋抵达美洲的基督徒们,但是那些基督徒回报他们的是刀剑和镣铐。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瓜分了大半个南北美洲,不仅消灭了美洲大陆上的原住民王国,还夺走了他们的土地、财富和希望。 而就在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就在马尼拉屠杀了近三万华人。难道你们还觉得,这些信仰基督的外国人是来拯救我们大明的灵魂的吗?” 皇帝的话语让张燮沉默了下去,不过他身后那些年轻的参谋们,却被西班牙的暴行激起了怒火。 这些年轻参谋刚刚从封闭而规则森严的军官学校毕业,两年多的军校学习,不仅让他们培养出了作战指挥能力和各种知识。最要紧的,还是让他们形成了团体意识。 有不少人在学校时就对马尼拉屠杀事件感到愤愤不平,如今在崇祯的引导下,他们更是把这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引导了出来。 很快便有参谋大胆的插嘴说道:“陛下说要建立秩序,是不是就从那些西班牙人身上开始?也是时候向那些杀人凶手讨还公道了。” “陛下要是征讨马尼拉,请让臣担任先锋…” “臣也愿意…” 七、八个声音接连不断的冒了出来,让会议室内有些混乱了起来。在张燮、俞咨皋的怒视下,年轻参谋们终于慢慢恢复了镇静。 待到会议室内再次安静下来,朱由检才继续开口说道:“就眼下的局面,西班牙人并不是大明建立秩序的首要目标,所以诸君要失望了。” 张燮严厉的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们,看着他们依然有不满的样子,不由开口说道:“陛下既然说要制定秩序,那么我大明海军有一天必然会超过那些蛮夷的力量。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就能从西班牙人那里讨还公道。现在你们急什么?” 看着这些参谋们终于老实了下来,他才转头向着皇帝发问道:“还请陛下为臣等说说,陛下所言的新秩序究竟是什么?我等又该如何辅佐陛下完成这个新秩序?” 朱由检想了想对着众人问道:“在谈新秩序之前,朕倒是想要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对于海军来说,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崇祯的问题问的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但是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便有人开口回道:“对海军最重要的,自然是船,没有船的话,我们连海都出不了。” 马上便有人反驳他道:“船虽然要紧,但我觉得操船的人更为重要,要是没有操船之人,就算有船也一样出不了海啊。” 也有人以为,既然是海军,自然要能在海上作战。所以应当是火炮最为要紧,没有火炮的船只,恐怕奈何不了那些欧洲人的大船。 在一通争议之后,朱由检举手中止了这场争论说道:“朕以为,你们说的都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对于海军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钱。 一艘五、六百吨的军舰,装备30门左右的火炮,造价加上一年的运行费用,大概在5万大明元左右,而这样的军舰还是我们设计中最低等的一级。 以一只基本舰队配备12艘大小军舰计算,我们就需要投入90万元,这还不包括今后每年的维持和大修费用。没有钱就没有船、人和火炮,而有钱就能拥有一切。” 张燮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发觉他们对于皇帝的说法并无异议,反而都在连连点头。张燮心里虽然有些难以接受皇帝这么赤裸裸的公开谈及金钱,但是熟悉海贸的他倒是能够认同皇帝的说法。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既然我们都认同了,对于海军最重要的就是金钱。那么我们将要建立的新秩序,首要就是能够保证,我大明的海外贸易能够安全的进行。 因为只有通过从海外贸易中抽取的关税,我们才能负担的起,建设海军的巨大投入。因此,新秩序的首要任务是,维护大明的海外贸易。 其次,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个庞大的新世界现在分成了三份,基督教文明、天方教文明和我们华夏文明。维护华夏文明的传承,便是新秩序的第二个任务。” 朱由检还想说第三点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一时接不下去了,于是他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今日,我大明海外贸易的白银来源主要来自于两个地方,一个是日本,一个便是马尼拉。正是来自这两地的白银流入,我大明的市面上才能保持繁荣。 马尼拉的白银并不出产于本地,而是来源于美洲的银山。所以在没有越过太平洋的能力之前,我们必须要保留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存在,以避免这条贸易航路断绝。 而且,在南洋的欧洲殖民者中,势力最强大的是荷兰人而不是西班牙人。如果我们先对付西班牙人,不仅不会在南洋建立新的秩序,反而为荷兰人打通了北上发展势力的通道。 其他欧洲殖民者也会担心我们对付他们,因此选择倒向荷兰人,那样的话南洋反而会变得混乱起来。 我们再回过来看日本,日本列岛不仅出产我国所需要的黄金、白银、铜料和硫磺等物资。它所处的位置,也决定了我们绝不能将此地留给别人控制。 控制了日本列岛,我们就等于控制了对马海峡。由西日本出发,我们就能控制整个东北亚大陆,在后金的后背不断点火,让他疲于奔命。 而从江户湾向东,就是通往北美大陆的最佳航线,只要能够在北美大陆太平洋沿岸立足,我们就有了控制北太平洋的能力。而西班牙墨西哥殖民地,也就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 且只要日本列岛能够控制在我们手中,欧洲殖民者就失去了从东北亚进攻我国的一个基地。在东北亚外海,能够挑战我国的东亚国家,也只有日本了。 而日本虽然是海外蛮夷,但是从大唐时期就开始学习我中华文明。从文化上看,将他们称之为华夏文明的附庸,并不为过。因此从维护华夏文明的传承角度出发,将日本纳入大明的新秩序,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所以海军所要建立的新秩序,第一步就是建立东亚秩序,而第一步中最为关键的,就是要让日本臣服于我大明,成为东亚秩序的支柱之一。” 第155章 师父与弟子 崇祯在海军参谋本部第一次会议上的发言,给了那些刚刚才走出校门的年轻参谋们,描绘了一个宏伟的蓝图,让这些年轻人的热血顿时被激发了出来。 相比起有孙承宗这等重臣压阵的陆军总参谋部,海军参谋本部完全是年轻人的天下,因此这里的气氛也显得更为活泼和热情。 崇祯在离去之前,给海军参谋本部留下了一个作业:如何让日本臣服于大明,并成为大明建立新秩序的维护者,协助大明一起对抗基督教和天方教文明。 这是他对海军参谋本部留下的第一个作业,当然这个作业看起来也并不简单。毕竟以大明现在的海军战力,想要用武力让日本屈服,恐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不过年轻的海军参谋们,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反而认为这是皇帝对他们的一次考试,考一考他们究竟能否担当起海军参谋的重任来。 因此,年轻的参谋们一个个都充满了激情的答应了皇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老师脸上有多么难看。当俞咨皋带着众人出门一路恭送皇帝离去时,张燮只是在门口注视着皇帝离去,便转身走到了北墙挂着的世界地图前,开始认真的端详起崇祯所说的基督教和天方教势力范围来了。 “老师,您刚刚对于陛下主张的反对,似乎并不是那么坚决。难道您也觉得,刚刚成立的海军展现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进取姿态,是一件好事吗?外面的人要是听到了海军今日这番规划,会不会觉得海军过于狂妄了?或许这会招来大量的恶评呢。” 张燮慢慢的转过了身子,发觉在背后发出声音的,乃是自己北上后新收的弟子杨万成。这位出身于保定商户的年轻人,因为父亲想要参加海商协会,被硬逼着考入了海军军官学校。 虽然杨万成此前并不想从军,但是他在海军军官学校展露出来的,对于自然科学的天分,让张燮甚为喜爱,最后还收他做了自己的入室弟子。 杨万成的性子比较跳脱,而张燮在执教时虽然严厉,但是在私下却极容易相处。因此杨万成平日里倒是养成了,在老师面前有什么说什么的习惯。 张燮瞪眼看了弟子一眼,才重新转回头观看着地图,他口中说道:“你师父可是闽南人,当年马尼拉被屠杀的华人,大多都是我闽南乡亲,在东西洋重建大明的新秩序,我怎么会反对呢? 我之前只是担心陛下好大喜功,盲目的发动战争而已。我大明现在本就是多事之秋,连万历朝都没有余力去教训那些西班牙人,本朝又凭什么力量去建立一个新的海上秩序呢? 不过陛下之后谈到的那些内容,显然也不是毫无思考就提出来的冒险之举,既然陛下胸有成竹,我自然要看一看再说。若是陛下的计划不可行,也总要让他去试一试才甘心。现在去阻止,倒有可能变成火上添油的举动了。 话说回来了,陛下认为海军最重要的是金钱,这个说法倒是和你之前某篇文字的观点颇为相似,你刚刚怎么没能提出来呢?” 杨万成讪讪的说道:“老师说笑了,学生之前那篇文字和陛下今日所言,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学生不过是说,海军的一举一动都要耗费金钱,所以海军船只出海必须要有计划和目的,不能出去瞎转悠,白白的虚耗金钱而已。 学生可没有将海外的贸易秩序同海军联系在一起,就这一点上来看,学生的格局还是小了些。学生又怎么敢拿这么浅薄的想法,去投陛下之所好呢。 不过老师,陛下前半段谈话内容,学生还能理解一二。但是这基督教、天方教和华夏文明在新世界争夺资源、人口和势力范围,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天方夜谭啊?” 对于弟子的这个问题,张燮也是沉默了良久,才摇着头回道:“陛下所举的那些例子,基本是真实的。但是对于整个新世界的划分,我也难以确定。不过作为海军,只要我们走出东、西洋的范围,陛下所说的那个新世界,迟早能够一一展现在我们面前的…” 文华殿首辅值房内,黄立极正翻看着户部尚书郭允厚递交给他的文件。 他一边看,一边念叨着:“新军军官年俸,少尉120元,中尉150元,上尉180元,少校240元,中校360元,上校480元,少将900元,中将1500元,上将2500元,大将4000元,元帅6000元。” 黄立极丢下了文件,看着坐在一边喝茶的郭允厚,有些不满的说道:“虽说陛下安抚武人的想法并不算错,但一下将这些武官的待遇提高这么多,是不是也太过了一些?” 郭允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笑的回道:“难道我范兄以为,新军的武力不值当获得如此酬劳吗?老虎毕竟不同于守户之犬,如果不喂饱了,可是会吃人的。” 黄立极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老虎再多几只,恐怕我大明的家底都要空了。 也罢,新军年俸的事我就不提了。但是这官员年俸调整方案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户部的银子已经多得花不完了吗?” 对于首辅话语中的嘲讽之意,郭允厚装作没有听出来,依然还是微笑着回道:“这官员的年俸从开国到现在就没有调整过,寒窗苦读十年,考中了进士之后,当上一名七品县官的年俸也不过才45两,这点俸禄如何让人养家糊口啊? 我们天天喊着,要官员做清官,要爱民如子,但世上又能有几个海刚峰?陛下平日行事虽然有些孟浪,但是有些话还是说的不错的。 与其让这些官员肆无忌惮的贪污败坏风气,倒不如增加他们的俸禄,整顿吏治,敦清世风为上。” 黄立极再次拿起了一边的文件,看了片刻之后说道:“话虽这么说不错,但是正七品的年俸150元,从六品200元,正六品300元,从五品400元,五品600元,从四品800元,四品1200元,从三品1600元,正三品2000元… 万舆,你这俸禄调的是不是太高了些?我大明亲王一年的年俸也不过才万石白米,折合大明元也就7500元。现在阁臣的俸禄都要赶上亲王了,这要是传扬了出去,恐怕一个假公济私的骂名,我们是逃不了的。 而且国库也不可能支付的了,这许多官员的新增年俸啊。与其到时候支付不出被人骂,我看你还是拿回去重新考虑考虑为好。” 郭允厚却看着他说道:“我范兄,这朝政改革改到现在,我们这些支持改革的阁臣可是挨骂不少。现在下面的官员是怨气重重,但是我们的改革却还要继续下去。在这种时刻,总要给下面的人一点好处,也好让他们卖力干活啊。 至于这些增加的俸禄,国库的确是难以支付,但是我范兄不觉得,这总理衙门名下的海关税收增长的太快了些吗?从前海关还叫督饷馆的时候,虽然在内府控制之下,一年岁入也就3、40万两,就算被天子纳入内库,这也不算什么。 但是现如今,去年海关税收接近五百万元,今年海关税收则已经突破了五百万元。如果海关税收能够保证现在的增长速度,那么十年之后就有可能超过一千万元,这可是纯现金的收入。我大明户部现在一年的现金收入,还不到800万元呢。 我们总不能坐视陛下把这么一大笔收入藏入内库吧?这内库藏银要是比国库还多,这大明的户部还能叫户部吗?更何况,陛下天天说,税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话总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吧?” 黄立极沉吟了许久,方才对着郭允厚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陛下会同意掏总理衙门的钱袋子,来填补官员俸禄的缺口吗?” 郭允厚胸有成竹的说道:“如果是为了推动改革政策的实施,陛下不会不允。对于这种邀买人心的事,陛下同样是有兴趣的很啊。” 黄立极勾着手指在文件上敲了几下,终于继续说道:“你如果想要让我在这份文件上连署,那么还是请拿回去再修改一二为好。” “哦,我范兄想要如何修改?” “把阁臣的年俸上限调整到3500元吧,另外,除了陛下的特别恩赏之外,大臣兼领职位的年俸总和,不得超过4500元…” 郭允厚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便笑着回道:“既然我范兄如此坚持,我自然是要从命的。” 阜城门外,一辆四轮马车缓缓的驶入了瓮城,两年前还难得一见的四轮马车,在现在的京畿附近已经是寻常之物。因此这辆装饰简洁的马车入城时,并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在马车靠近城门时,一名穿着青色布衫的短须文士,也掀开了布帘向外望去,看着眼中巍峨的都城,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这位正是接到了朝廷诏令之后,赶回京城的山西巡抚洪承畴。 第156章 丰收 临近温榆河的沙子营村,在村子西南角有一大片棉花田,此时正值棉花的收获季节,一眼望去,犹如在地面上开出了一片白云来。 和往日众人分散在各自的田地里干活不同,今天沙子营村的村民都聚拢在了一处将近30亩大小的田地里忙碌着。而此处的棉田和边上的田地也大不相同,这30亩地里的棉树种植的较为稀疏,但是却甚为高大,树上的棉铃多且个头更大一些。 村民们摘满了一背篓便匆匆跑去一边的田埂,那里已经开辟出了一片空地,并搭建起了一个凉棚用于称重并储备摘下的棉花。 在凉棚和田地之间,魏良卿带着农会的干部不断的跑来跑去,一边让他们盯住村民不要胡乱窜入其他棉田采摘;一边则嘱咐着称重的人员一定要按照亩为单位进行称量计重,并做好记录。 他还时不时的走入了棉田,抽取任意一株棉树,数一数上面的棉铃个数,虽然今天的天气还算凉爽,但是魏良卿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是湿湿干干数次了。虽然采摘棉花的活计很是累人,但是从魏良卿到那些村民不仅没有人喊累,反而个个干的精神抖擞的。 究其原因,还是这片棉花试验田的收获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一些相邻村子的村民得到消息后,都忍不住在下午赶了过来,站在棉田外围观着这些海外洋棉的采摘,想要知道这些洋棉究竟比本地土棉增产了多少。 有了村民们的帮助,魏良卿和本地农会终于在日头西斜的时候,把三十亩试验田的棉花采摘并称量完毕了。雪白的棉花在凉棚下堆成了三十堆,虽然有大有小,但是相去并不是很大。但是和作为对照物的一堆本地棉相比,却起码要多出了一倍的样子。 魏良卿正要指挥着农会干部和村民将这些棉花分别装车时,本村村民和围观的百姓倒是不干了,他们纷纷对着农会喊道:“各位大人,好歹咱们也忙了(等了)这么久,这洋棉一亩能够增产多少,你也给句实话啊…” 魏良卿和农会干部们,因为常常和村民们打交道,因此身上少了几分官气,这些村民和围观百姓和他们接触多了,也就不怎么害怕他们,反倒是愿意和他们亲近了。 而自从叔父倒下,又被崇祯教育了一顿,魏良卿也觉的大明官场的水太深,不适合他这个乡巴佬厮混。因此在受命组建农科院和农会之后,便彻底远离了官场,整天和乡民、土地打起了交道。 本就出身乡里的魏良卿,很快就恢复了在乡下生活的好脾气,因此倒是深得乡人们的欢迎。而他的这一举动,倒也让整个魏忠贤的家族受到了不少好处。 那些想要报复魏忠贤亲族的官员,抓不到魏良卿的把柄,又因为农科院和农会在推广良种和海外作物上的功绩,不得不放弃了报复的念头,采取了对远离朝堂的魏良卿置之不理的态度。 听到这些村民和乡人的要求,魏良卿赶紧站了出来,对着围观的百姓们说道:“好,好,好,我这就给大家说说,这洋棉的产量。 这三十亩洋棉,籽棉的亩产大概在150-200斤之间,比起本地土棉的亩产大概增长了一倍以上。而且洋棉的个头大了三分之一有余,纤维更细,更长,拉力却很强。我们下午还剥除了一些籽棉进行试验,发觉这个皮棉产出可能也比土棉高一成左右。 所以洋棉的亩产,起码比土棉高一倍是确定的,至于整个测试完后的真实数据,今后我们会通过农会向大家再介绍,今日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就不多谈了。” 魏良卿后面的话语,围观百姓都没听进去,因为他们都在忙着计算种植洋棉的所得,几个脑子较为灵活的,已经差不多掐着手指算好了。 今年上等棉花的皮棉价格已经涨到了12元每担,而次一等的棉花也要10元每担。种植一亩土棉,就算是次等棉花的价格也要价值2元,比去年的收入增长了34%。然而改成了洋棉之后,这一亩的产出就达到了4元,几乎已经抵的上北方最好的水浇地产出了。 算出了这等惊人的收益之后,一些胆大的乡人已经忍不住再次向魏良卿恳求道:“魏大人,这洋棉的种子能不能分上一些?或者我们自己出钱买也成啊…” 边上的百姓也纷纷醒悟了过来,开始向魏良卿或相熟的农会干部要起了洋棉的种子来。本村种植洋棉的田主也有些惊慌了起来,顿时声称他们才拥有分种子的优先权。因为,年初农会鼓动大家种植洋棉时,只有他们响应了农会的要求,其他人都担心会有损失,连农会干部的面都不见,现在他们怎么能来抢自己的好处呢。 看着现场的乡人开始争执了起来,魏良卿赶紧安抚道:“不急,不急,这洋棉的种子,最后大家都会有的。现在洋棉才种了一季,还不知道这个品种有没有其他缺陷。为了避免大家遭受损失,还是让农会继续培育种子,争取获得更好更适合在本地种植的棉花种子,到时再分发给大家…” 好容易安抚好了有些激动的百姓们,魏良卿便匆匆和农会的干部们押着车,往附近的铁路站点赶去了。 在摇晃的马车上,魏良卿开始整理今日的记录。去年从墨西哥运回的棉花种子,在今年春天时,在京畿、河北、山东、河南等地建立了十块试验田,每块都是30亩大小。 沙子营村这处是最后采摘的一块试验田,根据这些试验田的对比来看,除了一处试验田被水淹没,导致大幅减产而无法参与比较之外,其他九处试验田都超出了预期。 这些来自墨西哥的棉花种子,一颗树所结的棉桃就从5、60到7、80个不等,比起本地棉种2、30个的平均数来说,实在是多的太多了。而到了棉花的收获期,这些棉桃也比本地种要大个饱满。 在今天这处试验田采摘完毕之后,魏良卿已经确认,来自墨西哥的棉种要比本地棉种产量高的太多了。接下来,便是等待棉纺织工坊对这些棉花进行纺纱、织布,如果织好的布匹能够达到上好棉布的标准,那么这些洋棉就能大面积进行推广了。 今年,河北、山东、河南三地的棉田已经扩展到了750万亩,比去年增长了将近200万亩。如果洋棉可以大面积推广的话,光是北方增产的棉花,就已经相当于过去棉产量的一半以上了,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不过此时的魏良卿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觉得自己干的不错,这下可以让乡里的农人们增加不少收入了。 文思院内,徐省声正仔细检查着最新一代的纺纱机器和织布机器,和纺纱机器相比,织布机器在技术上没能获得什么突破,但是通用零件的生产和批量组装,让织布机器的造价降低近三分之一。 而纺纱机器却依然在技术上获得了突破,人力24锭机,水力48锭机,还有采用畜力的多锭机。这些机器让纺纱效率提高了25%,每斤棉纱上的人工工资降到了2.5分。因此在棉花价格大幅上涨后,棉纱价格的上涨幅度却相当小。 不过棉布价格的上涨幅度却一点都不小,京城标布的价格从0.9元每匹上涨到了1-1.1元每匹,而松江棉布则涨到了0.8元每匹。在今年提供市场的棉布产量有可能突破6000万匹的状况下,棉布价格却不跌反涨。 并不是大明内部的市场消费增长过快,虽然京畿地区的消费能力增长的确是惊人,但是北方大部分地区还只是维持旧况而已。 造成了棉布供不应求的局面,还是海外市场的急剧发展,特别是后金、朝鲜、蒙古、西藏和西域地区,这些地方原本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大明采取了封锁或是限制贸易的手段。原先这些地区一年总共也就销售几十万匹,还是在重重抽税后的高价品。但是现在被开放贸易之后,布匹的消费都有数倍甚至是十倍的成长。 特别是通往西域的贸易通道被重新打通后,通往萨法维王朝的商道终于对大明的商队开放了。虽然路上有叶尔羌汗国的阻扰,但是本身就危机重重的叶尔羌汗国,终究还是不敢冒彻底激怒大明的风险,垄断这条商路。 因此在崇祯三年,中国的商队通过叶尔羌汗国进入到了萨法维王朝所占据的阿富汗地区。虽然萨法维王朝历史上最著名的阿巴斯大帝刚刚去世,但是此时的萨法维王朝依旧处于最强盛的时代,拥有着强大的消费能力。 唯一制约中国货物出口的,还是两国之间漫长的陆上交通,带来的高昂运输费用而已。流向市场的六千万匹棉布,三分之一运往海外,剩下的4000万匹,依旧还是不能满足大明国内的需求,加上纸币发行所带来的通货效应,自然也就反应到了棉布的价格之中了。 徐省声检验完成之后,对于新机器的性能还是相当满意的。因为棉花、棉布价格的上涨,使得北方棉田的种植面积不断在扩大。而一些商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在洛阳、西安等临近棉花产区的地方开办工坊,这使得文思院名下的棉纺织机器制造厂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 他觉得自己又可以去向皇帝报一报喜了,这些工坊在洛阳、西安等地的投产,除了能够让内务府大赚一笔之外,还能消化不少流民,想来皇帝听到后,一定是极为开心的。 第157章 问答 洪承畴进了都城之后,先去通政司投了帖子,然后才前往了会同馆。虽说洪承畴在崇祯元年时还来过京城一趟,但是仅仅三年不到的时间,北京城已经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京城大相径庭了。 除了街道分成了人行道和车行道两部分,路面也一改从前尘土飞扬的模样,变成了硬化的碎砖和混凝土地面。 扩展后的街道上人流、车流依然极为密集,但实施的靠边行驶和人车分流方式,使得路面上虽然看起来拥挤不堪,却始终都保持着一定的秩序。 这种繁忙却有序的景象,还是洪承畴生平以来第一次看到,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走,再没有什么勋臣高官和贩夫走卒的区别,有的只是规则而已。 看着这道路上的景象,洪承畴终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看起来他倒是从中得到了什么启示一样。 抵达了会同馆之后,洪承畴吩咐亲随去向管事要来了馆内保存的各类报纸,随后他便拿着这些报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研究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因为研读报纸而直到清晨才合了一会眼的洪承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他披了一件长袍起来开了门,看到门外敲门的亲随,不免有些不高兴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要这么早来敲我的房门,难道就不能等我睡醒再说吗?” 亲随小心翼翼的回道:“老爷,是内阁传来的指令,要求老爷今早前去内阁叙职。” 洪承畴也有些发愣,他下意识的说道:“我昨天才投的帖子,内阁今天就召见我?什么时候,内阁的办事效率这么高了。” 亲随赶紧机灵的凑道:“许是老爷做事出色,所以内阁老爷们一直都在等待老爷的到来。小人已经将热水和早点准备好了,是不是服侍老爷洗漱先?” 在这问答之间,洪承畴的睡意已经全部消去了,他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当洪承畴被文华殿属员引到殿内的一所值房后,他才发现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内阁首辅黄立极,崇祯皇帝也在房间内等候着他。 黄立极对于洪承畴的观感,不好也不坏。虽说洪承畴出仕时在京城担任了六年的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等职,但黄立极却是走的翰林院和礼部的升迁之路,因此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等到黄立极进入内阁任职时,洪承畴又已经出京去了,因此他对于洪承畴并无多少了解。昔日洪承畴在京城任职时,可谓低调的很,但是谁也没想到他在地方上居然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黄立极并不是那种迂腐之辈,并不信奉治下太平就是好官。他对于那些会来事的官员,并不存在什么偏见。更何况,他身边这位皇帝,更是难得的好事之徒,看起来对于这位福建人也很是赏识。 因此,在询问洪承畴的任职经过时,黄立极显得很是慎重,并没有显得过于咄咄逼人。而洪承畴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因此这场叙职汇报,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 洪承畴原本还详细准备了关于澄城事务的解释,但是黄立极只是提了一嘴,便轻轻带过了,倒是让他好生纳闷了一阵。 在黄立极和洪承畴交谈时,崇祯只是端着茶盏坐在一边倾听,并没有插嘴说点什么。直到黄立极完成了叙职问话,识趣的向崇祯问道:“陛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朱由检这才放下茶盏说道:“奥,要朕问话么?西北的事务先生都问的差不多了,看来洪巡抚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比较清楚的,那么朕就换个方向问问。 洪巡抚想来也应该知道,这奢安之乱已经平息了,如今西南地区总算太平了下来。此前朝中就有人提起,既然叛逆已经被削平,那么就应当解散为平息奢安之乱召集起来的大军,将之分散于贵州、四川进行屯田… 洪巡抚,你也来说说看,对于战争已经平息的西南地区,朝廷应当如何治理呢?” 对于崇祯看似随意的问话,洪承畴并没有立即出声回答,他仔细的在腹内打了许久的草稿,这才开口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即便是西南战乱已经平息,这平叛的军队也不能轻易的解散,并分散到各处去屯田。 自天启元年永宁宣抚司奢崇明叛乱以来,直到去年末水西安氏投降为止,西南两宣抚司已经在当地肆虐了近九年,贵阳、重庆两地已经为战火所摧残,当地民生可谓凋敝已极。 现在再把这些经历过战火的将士屯田于地方,无疑就是和当地百姓争利。而在战乱时投军的将士,基本都是年轻力壮,不能安于现状之辈。 也许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因为叛逆起兵而家乡遭遇到兵灾,衣食无着而投了军,但是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这些青壮也习惯了军中的生涯,未必还肯回去耕田安居。 这些人聚拢在一起,还有军纪可以约束。一旦分散于地方,不是为地方豪强所用;便有可能作奸犯科,坐地为寇。这等见过血的将士,不是地方官府手上几个捕快、巡警可以管制的。 如此一来,地方上就会彻底糜烂,从此朝廷政令难以出县衙,贵州、四川两地恐怕今后就是地方豪强的天下了。 所以,臣以为,西南诸军不应当轻易解散,而是淘汰老弱,留下精壮,使之继续镇守地方,方是上策。有这样一只军队存在于西南,倒是可以让当地安定上一段时间了。 至于战后如何治理西南地区,臣以为朝廷早有决断,此前大明时报上不是已经登出了朝廷的诏令,说是要迁移陕西、河南、湖广之民入四川和贵州,以填补当地人口不足吗?臣以为此策大善,臣已经想不出比这条策略更好的治理之策了。” 朱由检对着洪承畴微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远在陕西,倒也能坚持阅读大明时报,这倒是一个好习惯。你的准备工作做的这么好,朕的题目似乎出的简单了些。 朕在加试一题,朝廷有意将云南和贵州合并成一个总督区,倘若让你担任这个总督,你觉得应当如何在当地施政啊?” 洪承畴沉吟了半天后,终于脸色凝重的说道:“回陛下,臣对于云南之事所知甚少,实在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还请陛下恕罪。” 黄立极此刻倒是有心拉洪承畴一把,于是他在边上劝说道:“无妨,陛下只是随口问问,你就当做是闲聊,随口说上几句也行。” 洪承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坐在一边的崇祯,发觉他对于黄立极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思前想后了一会,还是咬着牙说道:“回陛下和黄首辅,治理地方终究是关乎于国家政令之事,臣不敢随便。” 黄立极还想继续劝说,崇祯却拦住他说道:“也是,是朕着急了,军国之事的确不能随便。 这样吧,朕给你三日时间思考,三日之后朕再召见你,倒时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从文华殿首辅值房走出来的洪承畴,这才感觉后背有些黏糊糊的,显然他刚刚面对皇帝和首辅时注意力过度集中,并没注意到自己居然流汗了。 洪承畴在离开皇城的路上,一直在细细咀嚼着刚刚同首辅和皇帝的对话。他反复思量了许久,这才回味了过来,似乎陛下有意让他担任云贵总督一职。 这个新职位虽然比山西巡抚更为显赫,但是却距离京城更远来。这让洪承畴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而就在他返回会同馆住所不久,一名内侍就带着两位锦衣卫扛着一个箱子来拜访他了。洪承畴赶紧收拾了下,找出了一只锦囊装上一叠纸币,揣在怀里,这才走出来迎接。 那名内侍倒也不拿腔作调,不过收了洪承畴的锦囊之后,脸上的微笑倒是更为灿烂了几分。 他指着放在地上的箱子,对洪承畴说道:“这是陛下让杂家送来给洪大人的,里面装的是云南、贵州的一些地理、人文资料,其中一些资料来自于黔国公府,关于云南的内容应当是相当详尽了。 当然,如果洪大人还觉得不足的话,不妨去黔国公府拜访一二,陛下已经向陈太夫人打了招呼。如果大人没有什么疑问的话,杂家这就回宫覆命去了。” 送走了这名内侍之后,洪承畴倒是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显然皇帝召他回京的目的,是想要调他去往云南了。 从门口返回的洪承畴,看着放在地上的箱子,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便振作了精神对身边的亲随说道:“把箱子给我抬去卧室,你再让人给我烧上一桶热水,我要好好泡个澡…” 就在洪承畴认命的闭门翻看资料时,郑彩也陪同着西班牙使者、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总部经理梅思沃尔德等人,进入了朝阳门。 第158章 任务 郑彩刚刚将马尼拉的使者塞维科斯、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彼得。纳茨等人安顿在四夷馆内,便接到了来自宫内的传召。至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梅思沃尔德等人,他们则回到了自己在北京的办事处内。 除了塞维科斯是代表马尼拉同大明交换新制定的贸易合作协议外,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在这个时间段汇聚到北京来,主要还是来同海商协会商讨,明年双方之间的贸易种类、数量和货款支付方式等商务的。 马尼拉并不代表西班牙商人进行商业洽谈,所以塞维科斯再次踏上中国土地时,并没有太多关注两家东印度公司和大明海商协会之间的合作内容。 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面对的是同一个供货商-中国,同一个销售市场-欧洲,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有些激烈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凭借着强大的海上运输能力,和垄断香料群岛贸易带来的稳定高额收益,加上荷兰发达的金融市场提供的低息贷款,即便不依靠他们在南洋更为强大的武力,也足以用商业手段打败发育不良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了。 当然,荷兰人不使用武力的缘由,并不是他们对欧洲同胞抱有仁慈之心,而是巴达维亚正和马打蓝王国进行战争,他们暂时无暇顾及在万丹的,由万丹王国、英国人、葡萄牙人组成的反荷兰联盟。 当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总部搬迁到天津之后,荷兰人就更难以用武力威胁到英国商人了。 而今年日本幕府突入其来的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撕破脸,扣下了在日本的荷兰商船,要求荷兰人交出已经离开日本不知去向的荷兰船只,并拒绝说明原因后,巴达维亚就更不敢和中国出现武力上的冲突了。 正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巴达维亚派出了同中国方面关系良好的彼得。纳茨为代表。一方面是为了维护现在双方良好的贸易合作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彼得。纳茨通过和中国官员的私人交情,打听一下中国对于日本的看法如何,一旦日荷出现冲突,中国将会采取什么样的立场。 巴达维亚存有了这些小心思,因此彼得。纳茨在同中国官员洽谈商贸时,态度就变得有些谦恭了起来。不再坚持去年的无礼贸易条件,要独占某几类中国商品的独家贸易特权了。 梅思沃尔德自然猜不到荷兰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荷兰人拉拢中国官员的手段,他的手下还是看得到的。梅思沃尔德自然以为,荷兰人在无法用其他手段把英国东印度公司从亚洲驱逐出去之后,就开始搞阴谋诡计,想要拉拢中国人对付他们了。 这也是双方原本在中国相安无事的局面被打破的缘由,从天津到北京的一路上,荷兰人和英国人一旦见面,就是冷嘲热讽不断。如果不是顾忌到身边中国人的看法,双方差点要爆发一两场决斗了。 作为中国方面的陪同负责官员,郑彩其实很想做和事佬,让双方平息争斗,和气生财的。但是他要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让双方以为他在偏袒对方,反而让争吵变的更为激烈了起来,最后他也干脆听之任之了。 接到了宫内的传召之后,郑彩便丢下了手上的事务,匆匆跟着来人前往了东安门外的一座私邸中。 海商协会也好,四海贸易公司也好,这些商人的品流太过复杂,即便是崇祯也不能轻易的把他们召进宫内去。因此朱由检干脆就占了王承恩在东安门外的宅子,把这里变成了一个,专门用于接见身份比较复杂的人员场所。 而有时崇祯想要谈话舒服一些,也会将人传召到这处宅子里,他觉得在这里同人谈话,不会像宫内那么生硬疏远。显然,今日他想和郑彩进行的,是一次不怎么正式的谈话。 郑彩并非第一次来到这个宅子,因此当他在后院的书房内看到一身家居常服的皇帝时,并没有感到多少吃惊,而是很快的屈身行礼了。 握着一本书正站在书柜前翻看的朱由检,抬头看到郑彩后,便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免了,免了,你过来坐下同朕说说,这次举办的天津万商博览会开的如何啊?” “回陛下,这万商博览会开的很是成功,这半个月来会场始终都是人山人海,据说来逛博览会的百姓,最远的来自于山东登莱。至于各地的商人,那就更是难以计算了。 臣返回京城的时候,去主持博览会的管事那里看了一眼总结好的贸易数据。好家伙,光是博览会零售出去的商品就有五、六十万元之多。签订的贸易合同金额有980余万元,已经缴纳的定金将近90万元…” 朱由检兴致勃勃的听着郑彩描述着,关于天津博览会的盛况。虽然他手中已经拿到了更为精确的数据,但是从郑彩的描述中,他对于博览会的盛况却有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了解。 谈过了博览会的盛况之后,郑彩便将话题引到了自己前往天津的接待任务上,汇报了马尼拉代表对于和中国商人私下合作抱有的态度。而他也顺便提了提,一路上荷兰人和英国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状况。 听完了郑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对他说道:“和马尼拉方面的接触,还是由你来负责,既然双方都已经有了这样的共识,那么这次的合作协议签订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接下去,朕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你去接触下马尼拉的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看看他们对于目前日本幕府颁发的海外贸易禁止令,是什么态度?他们有没有以武力迫使幕府撤销禁止令的想法?” 郑彩的心理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情绪,对崇祯谨慎的说道:“陛下,以臣的了解。这英国和荷兰同日本都有贸易往来,不过英国人早就被排挤出了日本,倒是荷兰人同幕府关系良好,所以他们在日本的贸易数额仅次于我大明商人。 英国人早就对幕府怀恨在心,但是他们的实力不济,所以只能选择隐忍。而荷兰人此前同幕府关系良好,虽然有禁止令的存在,但是他们应当还会试着去同幕府求情,在友好交涉的手段没有用尽之前,恐怕不太会到达动用武力的程度。 至于西班牙人,素来同日本没有什么贸易往来。即便是有,也是日本商人前往马尼拉进行贸易。因此日本幕府颁发的禁止令,对于西班牙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以臣对马尼拉的观察,想要让西班牙人为幕府颁发的贸易禁止令出兵,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马尼拉现在的精力,一大半用在了镇压南部天方教徒的反抗,另一小半则用在了同荷兰人争夺香料群岛上,并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挑衅像日本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 因此,臣以为英国人、荷兰人大约是愿意动用武力对付日本幕府,但西班牙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兴趣的。” 朱由检听完了郑彩的分析之后,也没有说话,他转身从边上的瓷瓶内抽出了几卷图纸,然后递给了郑彩说道:“你可以先找人把这张地图卖给他们,想来他们就有动力对幕府动武了。据说西班牙人一直在寻找东方的金银岛,有了这张地图,他们就能找到一直在寻找的金银岛了。” 郑彩摊开了一卷图纸,发觉这是一幅日本列岛地图,上面还标注着十多处金山的位置。其中有一处就在海岛上,一年出产的金银数量,让他都有些目晃神摇了起来。 郑彩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崇祯问道:“陛下,这张图上金山都是真的吗?不会是胡乱画出来糊弄那些西洋人的吧?”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微笑着回道:“朕怎么会干这等事,图上的金山位置自然是真的。如果是一张假图,他们只要稍稍验证一下,不就败露了吗?” 郑彩顿时有些舍不得了,“既然是真有这么多金山,陛下为何要让臣找人卖给他们?这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朱由检呵呵笑了出声道:“便宜?除了佐渡金山之外,其他金山都在日本列岛的群山之中,如果不能彻底征服日本,他们要如何去捡这个便宜?” 郑彩有些哑然,不过他很快便想到,“可是陛下让臣去试探他们,不是打算联手这些西洋人一起对付日本幕府吗?若是真的击败了幕府,这些金山岂不是就要分给这些西洋人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打算和这些西洋人一起联手对付幕府;也的确打算把这些金山分给这些西洋人。 不过朕不会干涉这些西洋人怎么瓜分这些金山,如果谁的力量更强一些,就算他把所有的金山都纳入怀里,朕也不会多说一句。反正,不管他们谁挖出了金子,始终都是要花费在我大明的商品之上的。” 虽说郑彩能够理解崇祯的意思,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把金山分给西洋人,实在是太过浪费了。不过面对崇祯,他还是明智的把这种肉疼放在了心里。 第159章 来自日本的邮件 在距离王府街不远的甜水井胡同内,有一处宅子门外挂着一块英国东印度公司北京商馆的牌子,这便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搬迁到北京的亚洲总部。 这座宅邸的面积不小,占地足有4亩多,原本是某个大明勋贵的私产,不过这位勋贵迷上了新开的股票交易所,便把这处宅子以1千英镑的价格出售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1千英镑价值5千大明元,这个价格已经高出了内城相似大小府邸售价的三成。 公司其他高级职员对这一桩交易还是有所顾虑的,毕竟中国的四合院虽然看起来占地面积广阔,但是却并不适合英国人的审美观念。 此时的英国伦敦,贵族们喜爱的建筑,还是体形复杂起状,构图中间突出,两旁对称,高高耸起的都铎式建筑。像这种低矮的四合院,总是让他们感觉是住在了英国农村里了。 而在伦敦,一幢上等的建筑也不过才数百英镑,而现在他们居然要以贵上一倍多的价格购买这样一座府邸,自然也就让这些英国人有些犹豫不决了。 不过梅思沃尔德却看上了这座府邸距离皇宫较近的优势,因此在他极力的主张下,还是买下了这座府邸,用于东印度公司在北京的联络地址。 在使用了将近一年后,住过北京的公司职员们,便开始喜欢上这座府邸了,他们认为这座房子比伦敦那些看起来漂亮的住宅要出色的多。 因为中国人的住宅更注重卫生布局和公共区域的有效利用,而定期清理茅厕的习惯,更是让住宅内外始终保持住了干净清洁的氛围。 他们可以住在房子里,每日享用洁净的清水洗漱,付出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金钱。新鲜的肉食和蔬菜,可以去专门的市场购买,而不必担心食用到腐化变质的食物。 而在他们的英国老家,除非是在乡下的庄园里,否则就算是住在伦敦的大贵族们,也没办法每日获得洁净的清水和新鲜的食物。 因为伦敦人取水的泰晤士河,现在正是伦敦城最大的天然下水道。不管是贵族还是贫民,他们都只能饮用这一条河里的水,只不过贵族可以让仆人去的更上游一些取水而已。 进入了京城之后,梅思沃尔德终于暂时丢下了同荷兰人的争吵,先回到了自己在北京的住所,好好的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梅思沃尔德起床洗漱后,正坐在正厅改建成的餐厅内吃着自己的早饭时,忽然听到了从庭院内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梅思沃尔德原本并不想理会,但是他等候了一会,发觉争吵声不仅没有平息下去,反而变得越来越大时,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刀叉,走出了餐厅。 公司的职员海伍德正站在庭院前半部,和一名背着邮包的中国邮差大声争吵着。 梅思沃尔德不由向着两人走去,口中大声喊道:“海伍德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中国邮差想要做什么?” 海伍德转身向梅思沃尔德脱帽致意后,便对他说道:“这位邮差先生送来了一封信,但我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想要拒绝接收,他却不肯把信件拿回去。” 那名中国邮差虽然听不懂海伍德口中一连串的英语,但是他倒是看出了梅思沃尔德才是这里的负责人,因此机灵的对着他大声说道:“奥,这位先生,你们可以不接收信件,但是应当支付邮费,要知道这封信可是从日本寄过来的。如果你们拒绝支付邮费的话,我们今后会拒绝接受有关于你们的一切邮寄业务…” 对于这位中国邮差的威胁,梅思沃尔德只是微微一笑,他以不太熟练的中文回道:“这位先生,请不要着急,让我先了解下事情的经过。你说这一封来自日本的来信?那么能让我看看这封信是谁寄的吗?” 邮差想了想,便把手上捏着的信封递了过去,口中还说道:“你只能看封面,没有支付邮费之前,可不许拆开看。” 梅思沃尔德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海伍德问道:“寄信人是德雷克船长?你看过信封了?” 海伍德耸了耸肩说道:“是的,梅思沃尔德先生,所以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恶作剧。也许是某个混蛋想要捉弄我们,才借用的勋爵的名义,我真希望那个混蛋今晚就能见到勋爵阁下。” 对于海伍德的咒骂,梅思沃尔德并没有往心里去,他若有所思的把手上的信封翻来看去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个恶作剧价值多少?” 海伍德马上回道:“半个英镑,先生,大约是2.5个大明元。” 梅思沃尔德把信封夹在了腋下,然后从马甲中掏出了一叠纸币,数了三张给邮差说道:“好吧先生,这封信我收下了,感谢你的服务,多出来的算是对你的报酬。” 打发了那位邮差出门之后,海伍德终于忍不住说道:“先生你可真是大方,难道你就不担心里面只有一叠废纸吗?” 梅思沃尔德笑了笑说道:“海伍德先生,就算里面只有一叠废纸,如果它真的来自于日本,那么半个英镑的价格也是相当合适的。 要是我们派一条船去日本传递一个紧急消息,你觉得又要花费多少呢?对比起这封信来,我更在意的是中国人传递信件的方式,如果我们能够建立起一个同样的邮政网络,伦敦和北京之间就没有这么遥远了。” 梅思沃尔德在说话的时候,顺手就撕开了手上的大信封,发觉里面是一张折叠的很好的图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连字条都没有一张。 梅思沃尔德一边转身向餐厅走去,一边摊开信封里的图画说道:“似乎还真是一个恶作剧,有人居然从日本给我们寄来了一张地图,嗯,比废纸强…” 梅思沃尔德突然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楞楞的站在了那里,失去了声音。 海伍德顿时好奇了起来,他悄悄走上前去观望了起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吓到了梅思沃尔德先生。 “金银岛?”海伍德立刻被图纸上最显眼的标记给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梅思沃尔德这才仿佛被惊醒了过来,他匆匆卷起了手中的图纸,然后对着身边的海伍德吩咐道:“去把大门关上,不,不,还是找个人守住大门,今日不管谁上门都替我拒绝了,除了皇帝的使者。 把主任和事务长叫到我的办公室来,前院的事情暂时由你全权处理,不要让人打搅我们…” 北京商馆主任威尔森和事务长罗伯特,在看过了梅思沃尔德收到的地图之后,都陷入了失语状态。 过了好一会,罗伯特才出声打破了沉默说道:“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我们可真是收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信件。我实在想不出,在日本会有谁会给我们寄来这么一份地图,我更倾向于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梅思沃尔德把目光注视到了另一位助手身上,对他问道:“威尔森先生,你怎么看?” 威尔森注视着地图上的标注,好久才回答道:“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呢?” 梅思沃尔德和罗伯特都没有出声,威尔森把目光从地图移开,看着两位同僚说道:“如果这地图是真的,不管那位署名德雷克船长的人是谁,都给我们送来了一件宝物。 按照这张地图的标记,光是这处金银岛,每年就能出产将近880磅黄金和88000磅白银。而整个日本一年黄金的产出,不会少于3000磅,这难道不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吗? 如果我们能够获得对整个日本…不,即便是仅仅控制了这个金银岛,公司在亚洲的局面也会因此而截然不同。” 威尔森的话语到此曳然而止,梅思沃尔德陷入了沉思,而罗伯特则无意识的说道:“但是,我们怎么能够证明这张地图是真实的?除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德雷克船长,幕府不是已经拒绝我们的船只登陆日本了吗?我们究竟要怎么才能去证实,地图上的金山是真的?” 梅思沃尔德摊开了双手说道:“这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我们证实了金银岛的存在,那么这张地图上的金山标注就有可能是真的。 这佐渡岛并不在日本列岛之上,我们完全可以找一条船去证实一下。威尔森你描一副地图出来,然后让罗伯特亲自带去天津码头,带给雄鹿号的船长,让他去证实下佐渡岛是否真的存在,岛上是否真的有金银矿…” 相比起梅思沃尔德只花了三块大明元就得到了这份地图,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花的代价就比较大了。 一位因为船只失事的葡萄牙商人找上了西班牙人,开价1000比索,最后以750比索成交,把东方黄金岛的地图卖给了他。 而郑彩则直接找上了彼得。纳茨,以3000荷兰盾的价格,将海商协会从日本调查得来的金山地图卖给了他。如此,三份地图都送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第160章 同为航海后发国家 彼得。纳茨对于金山地图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光靠台湾商馆的力量并不足以让日本幕府屈服,而如果动用了公司的力量的话,那么这些金山也就和他无关了。 但是他对于日本幕府充满了怨恨,能够让日本幕府感到为难的事情,他都会去试着做一做。更不必提,他在中国所拥有的巨大贸易利益,也让他更为关注中国人的态度。 虽然郑彩突然拿来一张金山地图很是蹊跷,但是他却并不愿意去探寻这背后的秘密,而是毫不还价的购下了地图,反正这些钱也是巴达维亚要求他用来讨好中国人的花费。 至于郑彩向他暗示,希望他能够促成公司对日本幕府动武的想法,彼得。纳茨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不过他随即向郑彩提出要求道:“亲爱的朋友,我在亚洲的时间已经不会很长了。赢得了和中国的贸易协议之后,我就向国内发了一封信件,要求我的家族能够将我运动回国内去。你知道,我现在的功绩已经足够回到公司总部去任职了。” 郑彩笑了笑说道:“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我应该恭喜你。恩,那么你想获得什么样的帮助?金钱还是一项贸易特权?” 彼得。纳茨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认真的看着郑彩说道:“我希望在我回国之后,陛下答应给我的生丝贸易额度,依旧能够延续下去。另外还请你约束下大明在台湾的官员,他们在台湾的开拓行动,已经超过了我们当初达成的协议,现在都快跑到热兰遮城的范围之内了。” 郑彩思考了片刻便说道:“答应你的生丝贸易额度,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是你返回国内,也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你也应当记得,即便是回到了国内之后,你也依然是大明的朋友。 至于台湾的开拓行动,老天,你觉得我能约束得了那些为自己找食的人吗?再说了,按照协议的话,你们的热兰遮城不是早就应该停止建设了吗?既然大家都没有遵守协议,你又何必扯着他们不放呢?” 彼得。纳茨的脸色很是难看,但是却依然坚持道:“那么起码在我离开台湾之前,你应该让他们稍稍收敛一些,否则我无法向巴达维亚交代。” 郑彩思考了下,便说道:“好吧,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会转告他们,起码在热兰遮城的范围内收敛之间的举动。” 彼得。纳茨的脸色顿时一喜,但是还没等他开口,郑彩已经继续对他说道:“那么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也希望你能够将热兰遮城的设计图纸复制给我们一份。” 彼得。纳茨脸上的喜意顿时僵住了,过了许久才微微的点了点头。郑彩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笑着说道:“你果然是我们大明的好朋友,你的付出一定会得到回报的。” 离开了彼得。纳茨所在的小院后,郑彩在自己的马车前回想了一下,他同马尼拉使者的会面,他觉得这位使者倒是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一时半刻之间恐怕是难以摸清楚对方对日本的态度了。 他抬起头对着自己的车夫吩咐道:“去甜水井胡同…” 听到郑彩上门,梅思沃尔德赶紧走到了门口迎接他。两人在门口寒暄了一阵,梅思沃尔德便招呼着郑彩入内叙话。 两人进入了位于前院的西厢房,这里被布置成了英国式样的会客厅,几张皮质的沙发和木椅围成了一个谈话区,四周则是贴墙设置的书柜。 郑彩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设置,便随意选了一张沙发坐下,看着面前茶几上的瓷质茶具和放在一侧的奶壶、糖罐,他熟练的自己动起了手来,为自己调了一杯奶茶。 喝了一口又香又甜的奶茶之后,郑彩才满意的对着梅思沃尔德说道:“我今天过来,主要是向你回复一声。我们已经决定向东印度公司租下,布里斯托号、格拉斯哥号、巴斯号三艘商船。 布里斯托号47500元一年、格拉斯哥号47500元一年、巴斯号55000元一年,三艘商船的租借期都为三年。三年之后,是否继借,再行商议。 另外,我们还决定,从每艘船的年盈利额中拿出5%来奖励船上人员。船长可得0.5%,高级船员得1.5%,普通船员得2.5%,剩下的0.5%将会直接存到你的银行户头内。” 听到这样的消息,梅思沃尔德的心情自然好的很。不过他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向郑彩发问道:“陛下给我个人的条件自然好的很,但是作为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我还是希望陛下能够在贸易上给予公司一些优待,也好堵上其他人的质疑声,否则我很难为你们的船只争取到进入英国的优惠关税。” 郑彩思索了下说道:“陛下并不赞成给予东印度公司任何一项贸易特权,因为这有违自由贸易之精神。 不过,陛下说大明和英国之间虽然相隔数万里,但是在向海外探索上,都属于刚刚起步的国家。大明和英国都没有赶上过去一百多年里的地理大发现,现在新世界最肥沃和富饶的土地都已经落在了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人手中。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明和英国天然就拥有许多共同利益上的诉求,比如对新世界殖民地的重新划分;取消某些国家对某些贸易航线的独占权力;对于未开发的新世界,任何人和国家都拥有同等的机会…” 郑彩转述的崇祯话语,顿时引起了梅思沃尔德极大的共鸣。他在亚洲这些年,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压制的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航海后发国家对于航海先发国家所抢占的海洋利益,的确是拥有着天然的厌恶情绪。 梅思沃尔德下意识的就为郑彩鼓掌叫好了起来,“的确是如此,陛下的这番话语,可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只可惜我们的国王只关心着海峡对面的欧洲大陆,对于我们这些探索海洋的商人,只是视为取钱的钱袋子。 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此在海外排挤英国商人,陛下也只会叫我们忍耐退让。如果我们的陛下有皇帝陛下一半的见识,我们这些商人在海外的日子就会好过的多。 不过,郑先生你说了这么多,虽然我也很赞成,但是对于公司依旧没有任何帮助啊。” 郑彩笑了笑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啊,陛下考虑到大明和英国的处境类似,所以打算以一种不违背自由贸易精神的方式支持英国和贵公司。” 梅思沃尔德很是好奇的问道:“什么方式?” 郑彩马上回道:“我们租下的三条商船,有两条船将会用来跑大明和英国航线。这两条船只在英国销售完货物之后,将会把盈利的三分之二用来采购英国的毛呢,剩下的三分之一则用来采购英国的其他货物。 在同等的价格下,贵公司可以优先采购,也可以优先提供货物。如此一来,贵公司就等于无偿借用了这两船资本,并且还可以用采购权来增加在国内的话语权。这对于英国和贵公司来说,应当是一个不亚于某项贸易特权的好处了吧?” 梅思沃尔德只是思考了一下,便承认郑彩这个主意的确对公司有好处。呢绒纺织业是英国现在最为重要的产业,而呢绒纺织业发达的西部地区,也是在国内极有影响力的乡绅集团。 两艘船只加起来,也不会少于一千吨的载货量,这样数量的中国货物,在英国大概价值15-20万英镑。如果每年公司在国内增加这样规模的采购权,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大的好处了。 毕竟英国的毛呢虽好,可是此前从未能打开过亚洲的市场,使得英国进口中国商品时,只能输出大量的贵金属,而即便是如此,中国人还不愿意同他们进行贸易。 当然,英国的优质宽幅呢绒之所以在亚洲没有市场,主要原因还在于价值过于高昂,而颜色却太暗淡了。一匹英国的宽幅呢绒在欧洲市场就要价值5英镑12先令,运到亚洲之后起码要卖到8-10英镑一匹才不亏本。 然而以这个价格,中国人倒是不如买色彩艳丽的蜀锦了。因此在了解了中国的物价之后,梅思沃尔德早就放弃了,向中国推销羊毛制品的念头,虽然现在英国最出色的就是呢绒产业。 不过要是中国人愿意在英国采购呢绒,这倒是公司借机拉拢那些伦敦势力庞大的呢绒商人的好机会。虽然对于公司的经济利益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对于增加公司在国内的政治影响力,倒是有了不小的帮助。 梅思沃尔德思索良久之后,终于认同了对方的提议,并且还接受了郑彩的要求,为了保证船只不出意外,船上的船员要更换为一半的中国人。 对于这一点,梅思沃尔德还是能够表示理解的,在这个没有秩序的海洋时代,一艘装载近10万英镑货物的船只,不要说会引起海盗们的垂涎,就是商船的船员也未必不会有想法,毕竟敢于跑船的水手,没有一个是安分守己的。 郑彩很快就和梅思沃尔德敲定了,四海贸易公司同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合作,剩下的那艘船也被固定于往来上海-南洋装运石油业务。 谈完了生意之后,郑彩饮了一大口奶茶,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试探英国人对日本的看法时,却听到对方突然出声向他问道:“郑先生,其实我私人有一点小小的好奇,想要问一问你。 我听说几十年前日本曾经入侵了朝鲜,最终被大明的军队赶了回去。我想问问,为什么大明当初没有向日本索要战争方面的赔偿呢…” 第161章 云南之治 再次被传召到宫内的洪承畴,并没有被带到文华殿去,而是直接带到了乾清宫上书房。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内,洪承畴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的。毕竟在传闻中,只有内阁、六部重臣、干吏和皇帝的亲信才能进入此间召对。 因此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上书房入对,已经完全压倒了传说中的平台召对,成为了京城官吏平步青云的象征。 洪承畴借着向崇祯行礼的举动,总算是将心里的那点激动给平复了下去。在崇祯的点头下,他便开始正式向皇帝汇报,他这三日来对云南、贵州的研究成果。 虽说讲的是云南、贵州的治理,但是残破的贵州主要还是解决战后遗留问题和休养生息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三日前已经有所讲述,因此今日洪承畴只是说了寥寥几句便带过了。 洪承畴把汇报的重点还是放在了情况复杂的云南问题上,他对着崇祯说道:“…臣以为,对于云南的治理,着重在于两个内外有别。 第一个内外有别,乃是在云南居住的汉人和当地少数民族之间,心向朝廷的汉人和少数民族是内,心向外国或想要割据一方的土司是外; 第二个内外有别,乃是在于云南之周边有越南、老挝、缅甸诸藩,除了老挝对于朝廷一向恭顺之外,越南、缅甸对于朝廷都是表面恭顺,而内怀险恶。因此心向朝廷的云南之民同心怀异心的外藩之国,便是第二个内外有别。 …是以,臣以为,要治理云南,便要依靠云南的汉民和官军,依靠云南支持朝廷的少数民族,依靠老挝这样恭顺的外藩。警惕越南、缅甸这样怀有异心的外藩,打压云南境内同外藩勾结的土司,并重新制定对云南各土司的管理条例,让云南百姓知道朝廷的威严…”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便对着洪承畴点了点头说道:“你说道不错,不过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些?” 洪承畴低着头想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说道:“自万历四十一年之后,老挝同我大明的朝贡关系中断,至今也已经有17年了。 根据臣看到的报告,老挝在八、九年前就因为王位继承的问题和缅甸的控制权问题,国内一直处于混战之中。而云南地方官员及在任的黔国公担心边境多事,对此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是荒政之举。 与云南相邻的三个外藩,只有老挝对我朝最为恭顺,因此扶植老挝以牵制越南、缅甸,是让云南边境长治久安的保证。如果让老挝落入缅甸之手,又或是被缅甸扶植出一个亲缅甸的国王出来,那么朝廷就必须在云南投入大量的资源,才能防备缅甸再起不臣之心。 所以,臣以为,若要治理云南,首要便是恢复同老挝的联系,扶植一个亲近大明的人等上王位。如果老挝能够拥有抗衡缅甸、越南的力量,那么我们就等于在云南边境多了一份可以动用的力量。云南境内的土司和少数民族,就会消除一些不该有的野心。 而对于云南本地的治理,臣以为要大力推动汉人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往来,扩大双方的经济和文化交流,修建当地的交通设施…当然臣以为最为重要的还是,应当对黔国公府永镇云南的制度加以调整。 现在云南最好的良田,十之六、七都在黔国公府或黔国公亲信将领的手中,云南百姓因此对朝廷离心离德,而地方土司也因为黔国公府的盘剥,对朝廷愤恨不已。 如今之云南,无事倒也风平浪静,但是一旦有事,臣担忧便是另一个奢安之乱。黔国公府镇守云南达200余年,自然是功勋卓著。 但是再让黔国公府这么治理下去,云南不是变成国中之国,便是要重新成为化外之邦了。臣以为,今日之云南已经非是国初之云南,使云南纳入朝廷的直接治理之下,条件已经成熟了。” 洪承畴对于黔国公府毫不掩饰的批评,并不是完全出于在崇祯面前表现的心理。对于土司和镇守边地的独立王国,对于文官们来说都是天然反感的。毕竟在大一统教育的熏陶下,这些文官们从潜意识里便认为,在大明的境内存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抗拒王化,反对大一统的表现。 因此,大明的文官们,对于改土归流和削藩,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狂热和执着。而上代黔国公去世之后,崇祯一反常态的下令黔国公世子入京,并打算新设云贵总督的想法,无疑让文官们明了了皇帝的想法。洪承畴自然也就敢于当着崇祯的面,请求撤除黔国公镇守云南的世职了。 朱由检对于洪承畴的建议只是一笑而已,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道:“看来你这三日的功夫的确没有白花啊,那么现在朕也和你说句实话吧。把你召回京城的目的,想来你也应当有所预感了,就是朝廷想让你前往昆明就任云南总督一职,你可愿意吗?” 洪承畴起身恭敬的行礼说道:“朝廷有令,臣自然是服从的,只是臣担心自己才低德薄,不能满足朝廷和陛下的期望。” 朱由检摇了摇手说道:“你到了云南之后,若是依然能够保持今日对答的态度,调查研究之后再做出治理方案,朕以为你一定能够胜任云南总督一职的。 不过,在你前去云南之前,朕还有一句话,希望你能够记住。治理云南除了你所说的内外有别之外,你还应当借助那些商人的力量,特别是前往云南开采矿山的商人。 开矿需要人力,运送矿物需要道路,防范矿山出事需要驻军,而不管是修建道路和养活军队都需要金钱。金钱来自于何处,自然是税收。因此,你的内外有别之策能不能落实下去,就看你究竟能不能掌握那些商人的力量…” 洪承畴离开乾清宫时,心里还是在思索着皇帝所说的商人力量。虽说在他就任山西巡抚时,已经见识过了那些同缙绅勾结在一起的晋商有多难缠,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些商人拥有什么力量,倒是了解了他们有多么贪婪和黑心。 就在洪承畴低着头向宫外走去的时候,范景文正从另一条路向乾清宫行去,新近调任为交通建设委员会主任的他,正准备向崇祯汇报关于道路建设规划的事务。不过当他走到乾清宫门前时,却不由有些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到大明时报的主笔孙之獬也正站在那里等候求见皇帝。 大明时报刚刚诞生时,士林缙绅都一时传为笑谈,认为这批东厂爪牙放下了刑具,改之以舞文弄墨,无疑是沐猴而冠,东施效颦耳。 出于对东厂的厌恶,而且东厂开办大明时报也很有触犯士林话语权的味道,因此大明时报刚刚诞生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士人会购买阅读的,哪怕有这么几个购买的士人,也是为了能够在聚会上加以批评奚落而已。 但是,大明时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高端路线,向那些缙绅士人进行宣传什么理念。而是从市井小民着手,一边以市民关心的市井新闻和传奇小说连载入手,吸引这些平头百姓去关注大明时报;而另一边则以浅白的白话文把国家政策、时事解释给这些百姓去了解,从而切断了以往百姓只能从缙绅士人那里获得对于国家大事了解的渠道。 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极大的削弱了缙绅士子在地方上的舆论影响能力。特别是到了今天,缙绅士人如果不订阅一份大明时报,都不能了解最近国家发生了什么事和讨论什么新政之后,大部分的缙绅士人不得不放下了对于大明时报的无视态度。 不过即便大多数缙绅士人不得不订阅大明时报,以掌握住这个国家局势的变化,也不妨碍他们鄙视时报上刊登文章的浅薄和直白。当然也有不少人意识到了,大明时报左右舆论的庞大能力。因此,他们对于这样一份报纸掌握在前东厂和阉党分子手中,也是感觉到相当的不安的。 而大明时报的主笔孙之獬、专栏作者苏长青等人,时不时的就要把反对改革政策的士绅拉出来批判一遍,还要揭别人的黑历史,这也就更让他们感到愤恨不已了。作为一个前情报机构,东厂挖掘官员情报的能力比他们办报纸的能力高多了。 而对某些士绅来说,这些黑历史就算是暴给了皇帝,也最多不过是斥责几声,了不起就是辞职回家当土皇帝去。但是刊登在大明时报上,让天下百姓都看到了他们的那点丑事,就有些颜面无存,哪怕辞职回乡,也很难再谋求起复了。 主持大明时报的孙之獬被人愤恨,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范景文虽然没有什么黑历史,但是对于孙之獬这种整天揭人老底的小人,也是敬而远之的。看到孙之獬笑容满面的和他打招呼,范景文也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便赶紧转头向着在乾清宫门上值的御前秘书,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刚刚送走洪承畴,才坐下喝了一盏茶的崇祯,听到吕琦的通传之后,便毫不迟疑的说道:“就让孙之獬先等等吧,让范景文先进来,交通规划布局的事,还是早点确定下来为好。” 随着马拉铁路、新式的公路建造标准出现之后,北方各地便出现了大规模的道路建设。陕西和北方各省的受灾,也为这些道路建设工程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这样一来,道路建设也就成为了一个极为庞大的产业。为了管理这些巨量的资源、人力和资金的流动,交通建设委员会也就应时而出现了。 第162章 太祖圣训 范景文给崇祯带来的是一张图纸,上面标注了以北京为起点,通往各省省会、各边境要塞的国道规划线路。 另外则是将之前各地的铁路建设重新进行了规划,以北京-南京、北京-武汉为二道纵线,连云港-兰州、武汉-南京为两到横线,将华北、西北、华东、中原、两淮地区用铁路连接了起来。 两横两纵的铁路网,配上长江、运河的内河运输补充,再辅以南北海运,那么大明五分之三的国土上,就有了一个可靠而高效的交通运输网络了。 虽说有一些读书都迂腐掉的老夫子,对于任何大动土木的工程都一味的指斥为劳民伤财。动不动拿蒙元修黄河而天下皆反的例子上书皇帝,要求朝廷节省民力,不要折腾,让百姓过自己的小日子,好恢复民力。 但是在京畿地区修建了公共道路和铁路以来,一些心思比较活跃的官员还是看到了,在交通设施改善后,沿交通线周边的村子比远离交通线的村子,要发展的更为出色一些。 这些村民可以以较低的交通费用,把村子里不值钱的农作物和菜蔬运到城内去卖,也可以跑到比其他村子更远的地方去打工,而不必担心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当然,对于朝廷来说,从乡下征收农税时的损耗大幅度降低了,实物税收的运输费用也减少了。最要紧的是,原本为了保卫京畿安全,在各地都要分别驻扎的军队,现在可以收拢到几个交通要点上,通过铁路和公路进行临时机动了。 也就是说,随着铁路这种新式交通方式的产生,人的活动范围被扩大了。以往,一个人通过步行,一天内的活动范围不能超过15里地,否则就无法返回出发点休息了。 而现在,铁路可以让人一日内往来60里的地方,而且人还不会感到太过疲劳。公路加公共马车制度,虽然不及铁路,但是活动区域也远远超过了步行的距离。 人的活动范围拓展,自然也就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机会,同样也节约了不少资源上的浪费。因此像范景文这样的官员,在认识到了交通设施改善后带来的好处,便立刻站到了发展交通设施,特别是发展铁路建设的立场上来了。 范景文详细的介绍了交通建设委员会拟定的公路和铁路建设规划之后,略略停顿了一下,才对着皇帝接着说道:“不过,根据委员会各成员和技术人员的讨论,公路建设倒也还好,只是这两纵两横的铁路建设,目前看来还存在着不少难题。” 朱由检下意识的询问道:“存在什么样的难题?” 范景文翻看了下手上的文件,随即说道:“一个是调度上的问题,现在山西、京畿、河南、山东等地的铁路都属于各个铁路股份公司,一旦将它们联通起来,就需要一个统一的铁路调度指挥部门。 但是这样势必会侵犯到各铁路股份公司的权力,那些铁路公司的股东恐怕很难同意我们这么做…”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内务府在各个铁路股份公司都有超过四分之一的股份,加上三大银行在这些铁路公司的股份,完全可以提议将这些铁路公司合并,形成一个全国性的铁路公司。 交通建设委员会可以拿这份铁路规划,以未来的铁路建设为股本,进一步稀释那些商人在全国铁路公司中的股权,从而让朝廷加强对铁路事务上的发言权。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范景文默默的把自己想说的解决方式咽了下去,接着对崇祯说道:“接下来的问题是技术上的,想要建立两横两纵的铁路网,就会多次穿过黄河,以现在的造桥技术,恐怕难以建成通过黄河的铁路桥。 另外,马拉铁路在平原地区修建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遇到山区就不同了。两横两纵虽然大多落在了平原地形上,但是在秦岭、大别山、陇山一带,铁路就难以越过这些地形了。技术人员认为,这些地区只能挖掘隧道穿山而过,但是耗用的人力和物力,难以计数。” 对于范景文提出的技术问题,朱由检心里其实还是有所准备的,世界上第一台在铁轨上用于拖拉车厢的蒸汽机车就达到了上百马力,因此蒸汽机车牵引的火车还是能够走一定的斜坡的。 但是马拉铁路受限于动物的天性和铁路宽幅,使用的挽马不会超出8匹,否则便难以控制。那么也就是说,马拉机车的牵引动力不会超过8马力。 因此,这种铁路实际上只适合于平原地形使用,像范景文提到的那几个复杂地形,的确是马拉铁路难以通过的区域。至于他所提到的跨黄河桥梁,朱由检反而觉得是较为容易解决的问题。 他思考了一会便对范景文说道:“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们只能听取技术人员的意见,既然他们认为只有挖掘隧道才能解决问题,那么朕赞成这个主张。 不过我们现在并没有挖掘隧道的经验,所以朕建议交通委员会应当先选一段地形简单的山区进行挖掘隧道的试验,待到有了一定的经验之后,再选取更复杂一些的山区。 今后,不只是你刚刚说的那些地方要用铁路联通,京城和宣大地区,京城和太原地区,也要用铁路连接上。因此为了将来在这些地区进行隧道挖掘,现在投入资金在这些试验上是值得的。 当然,我们也要做好试验失败的准备,但是朕要求交通委员会必须要知道失败的原因,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说一千道一万,只有一句话,不要让朕的钱白花。” 范景文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皇帝的说法。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跨黄河大桥难以修建的问题,朕倒是觉得并不是难以解决。 对于桥梁的建造,我们已经有了许多的经验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修建过这么长的桥梁而已。另外,像黄河下游这样宽阔的河面,使用旧的材料去修建桥梁,花费的资源和时间也太难以控制了。 所以,朕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找一条河流修建一条新式桥梁,用混凝土和钢铁作为材料。如果这条桥梁能够制作成功,那么下一步就可以在黄河上修建第一条桥梁了。” “用钢铁造桥?”范景文顿时吓了一跳,他知道现在市面上的铁价有多高,而修建一座铁桥,耗费的金钱估计要比普通的桥梁贵上数倍了。 朱由检点头说道:“此前唐山到芦台的铁路,朕想要将之延伸到天津和宁远。这样的话,即便冬天渤海封冻,天津的物资也能及时送到宁远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条铁路经过的滦河季节性变化很大,平时水面宽约50余米,但是夏季洪水爆发的时候水面可以宽达600余米,河道冲淤变化极为惊人。 在朕看来,这条河的状况倒是同黄河差不多,因此只要我们能够在滦河上建立起一座可用的铁桥,那么在黄河上修建桥梁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当然,这座桥梁的花费将会很惊人,不过这就是朕要考虑的问题了,交通建设委员会的任务只是考虑如何建成这座桥梁。” 范景文沉默了一阵,终于点着头对崇祯说道:“如果陛下能够解决经费的问题,那么臣自然是支持陛下的决定的。不过现在宝鸡到兰州段的铁路无法修建,兰州往肃州方向的铁路是不是先停一停?否则光是从宝鸡将铁轨、木料运到兰州,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朱由检思考了良久,才不确定的说道:“西安乃是陕西的腹心,平凉府是甘肃、宁夏的腹心,兰州又是河西走廊的腹心,河西走廊又是通往西域的要道。 所以,河西走廊、兰州、平凉府、西安,这几个地方是国家控制西北地区的关键。失去了任何一处,对于大明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 如果能够将它们连接在一起,那么朝廷在西北地区的控制力和影响力都将会有极大的提升。 现在宝鸡到兰州这段虽然不能立即联通,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兰州到肃州段还是应当尽快修成的,以加强对河西走廊的控制。 此外兰州到湟水河谷,兰州到宁夏的支线也要尽快动工。这两条支线的建成,一可以增加对兰州侧翼的保护,二也能够让朝廷的影响力深入到青海地区,这涉及到国家对西域和蒙古、乌斯藏的战略问题。 所以,朕希望交通建设委员会再次衡量考虑,是不是要推迟兰州以西铁路的开工…” 范景文走出乾清宫时心思重重,连孙之獬对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见。看着擦身而过的范景文,孙之獬并没有感到不快,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范景文远去的背影,方才在引路太监的催促下向着乾清宫走去。 孙之獬前来求见皇帝,并不是为了其他事情,而是送来了一本新编好的书籍。 朱由检仔细翻阅了这本名为《太祖圣训》的书籍,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放下了充满油墨香味的新书,对着孙之獬说道:“差不多了,先以这本为原版,发行之后有什么问题的话,再校订第二版。 你拿着这本书,去和周延儒商议下,然后一起向朝廷上书,把这本《太祖圣训》放入科举教材之中,今后同四书五经一起作为考试内容…” 经过了南京科考案之后,朱由检发觉让这些读书人继续用四书五经塑造自己的世界观,迟早还会出现类似的麻烦。至圣先师这块牌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些。 不过,读书人有至圣先师,大明也有一位开国皇帝,朱由检思考之后,决定还是用死人去斗死人,以语录对语录好了。《太祖圣训》也就这样出现了。 第163章 今日小雨 孙之獬离去之后,忙碌了一天的朱由检,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已经转不动了,看着手上拿的文件字体都在跳跃之后,他终于决定放下文件出去散一会步,让头脑休息一下。 当他走出了房门时,才发觉外面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如此一来后花园也没法去了。他看着从檐上落下的雨线,方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去看过崔玉芝了,也不知这个女孩子习惯了宫内的生活没有。 对着空中雨线发了半天呆后,朱由检不由转头对着身后的两名太监说道:“王承恩替朕把批阅好的文件送给内阁,吕琦陪朕去永和宫看看萱妃…” 崔玉芝站在同顺斋的屋檐下,用双手去接着檐头落下的雨水,看着雨水在手中汇聚,接着又从双手的缝隙中偷偷溜走,感觉好像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物,于是就站在那里痴痴的玩了起来。 跟着她一起入宫的贴身丫鬟云朵,看着崔玉芝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袖,忍不住有些担心的劝说道:“殿下,秋天的雨水透心凉,你还是别玩了吧,要是着凉受寒就该吃药了。咱们还是回屋下棋去吧?” 崔玉芝并不理会云朵的劝说,反而把身子向外倾了倾,故意让雨水更多的溅到了身上。 不敢动手去拉扯她的云朵,顿时急急的说道:“殿下你往后站站,要不然你全身都要湿了。” 崔玉芝没好气的回道:“湿了就湿了呗,这里难道还有人管我不成?这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蓟州老家呢。” 云朵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她看了看左右,才小心的对着崔玉芝说道:“小姐可不敢乱说,要是被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中就不好了。” 崔玉芝的心里的郁闷似乎突然被点燃了,她猛的转过了身来,看着云朵大声说道:“我说就说了,这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天就只能待在这个院子里,出门一趟还要经过管事同意,这和被母亲禁足有什么区别。 传到陛下耳中倒也好了,要不然他估计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湿了衣服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我乐意,反正就算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也没人管我。” “小姐。”看着崔玉芝突然向后退出了屋檐下,云朵被惊吓的叫了出来。 崔玉芝仰头看向天空,雨水很快就打花了她的视野,将她将要落下的眼泪压了回去。这一刻,她倒是格外思念起自己住了十来年的闺楼和母亲来了。 崔玉芝颇有些哀从心来的感觉,她正想借着这场雨好好哭上一场的时候,却突然发觉雨突然停了。明明听得见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却没再感受到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这让崔玉芝大为奇怪了起来。 她不由努力睁开了眼睛,向上方望去,发觉一把雨伞正遮在了自己头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被吓呆的云朵终于出声喊道:“陛、陛下,小婢云朵恭迎陛下。” 崔玉芝这才转过身来,发觉给自己撑伞的正是崇祯。崔玉芝顿时忘记了刚刚的哀怨,有些怯生生的向板着脸的崇祯问道:“陛下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看着崔玉芝的大半身衣服都湿漉漉的,朱由检摇了摇头便搂住她向同顺斋内走去,经过一旁低头向自己行礼的云朵时,又对她吩咐道:“去拿热水和毛巾来,再找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给萱妃换上。” 被崇祯搂在怀里之后,崔玉芝刚刚那股疯劲倒是不见了,乖巧的被崇祯带入了房内。 同顺斋位于永和宫的后院,这里原本是给永和宫主用于读书刺绣的地方。不过一侧的房内倒也有张锦榻,是供崔玉芝午休小睡之用的。 朱由检替崔玉芝解去了湿掉了大半的外衣,又从云朵那里接过了干毛巾,小心翼翼的替她抹干了头发。这时才看到怀里的崔玉芝脸色绯红,双目紧闭,嘴唇也微微嘟起。一脸的旖旎。 原本心无旁骛,只是担心崔玉芝受寒着凉的他,顿时觉得房间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他忍不住把视线往下挪了挪,只着了一身亵衣的崔玉芝,露出了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倒是露出了几分青涩的女孩味道。 “罪过,罪过。”发觉心中起了一丝欲望的崇祯,顿时把视线挪开了去。他冷静的对将热水捧进来的云朵说道:“替你家殿下把身子擦一擦,然后把衣服换上了吧,朕去隔壁的书房坐坐。” 朱由检和云朵交接了怀中的崔玉芝后,便快步的走了出去,无视身后崔玉芝会有什么反应了。到了隔壁的书房,他连续喝了好几盏茶水,才总算不那么口干舌燥了。 之所以不去动崔玉芝,而压抑自己的欲望,并不是朱由检有什么道德上的洁癖,而是他不敢放纵自己的欲望。身处在这样一个时代,身处于这样一个位子,他的欲望就是别人眼中最好的弱点。 不管是这宫内还是宫外,总是有着众多的聪明人,也许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形势一无所知,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对于人性的了解。 逐步的放大一个人的欲望,削弱他的意志力,从而制造出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技能。 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待的越久,朱由检就发觉自己就越像是一个圣人。因为他如果不能像个圣人一样控制自己的欲望,就会在无止境的欲望中迷失自己。 身为大明皇帝,基本上他想要什么样的个人享受,身边的人总是会为他达成的。在没有限制的权力下,不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人,总是会被欲望支配,忍不住做一些恶事。 是以历史上的明君,并不是那些最为聪明的皇帝,而是善于控制自身欲望的皇帝。同样,那些出名的昏君,不是因为他们太愚笨,而是过于放纵自己的欲望了。 当朱由检将一壶茶喝的没有什么滋味的时候,崔玉芝终于打扮一新的走入了书房。 不管是朱由检还是崔玉芝,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刚刚的事情。朱由检坐下和崔玉芝闲聊了一阵,突然便对她说道:“你若是觉得待在宫内发闷,不如便去西苑新办的中学读书去吧。” 崔玉芝楞了一下,才歪着脑袋不确定的问道:“读书?妾身。宫里的规矩不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吗?那座中学里没有外男吗?” 朱由检对着她眨了眨眼说道:“宫里的规矩不是朕说了算吗?中学里有没有外男不重要,重要的是朕相信你。这样吧,那座中学也对宫内的一些宫女开放,朕让吕琦给你重新弄个身份,你之后和云朵一起去上学,就不会这么烦躁了…” 崔玉芝虽然脸上还有些发热,但是心里却开始期待起出宫读书的事情来了。虽然西苑也在皇城之内,但是比起后宫来,却也少了许多高墙,这让她感觉自己的天地突然变大了一些。 穿着一身简单家居素服的叶小鸾,抱着一副硕大的单筒望远镜,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不由有些气恼的说道:“下雨天真是讨厌死了,连星星也看不到了。” 沈宜修和叶绍袁看着如此小儿女作态的女儿,反而相视一笑,感觉大为欣慰。自从把小鸾接回家中之后,他们就发觉这个女儿的性子随了她过世的养母,小小年纪就整天写些伤春悲秋的词句,这让两人都很是担忧。 叶绍袁接受了皇帝的诏令,将家人带来北京,也未尝不有让这个女儿换一换环境,冲淡她思念养母的感情,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现在看来,北京的环境的确适宜小鸾,特别是京城流行的新学,让小鸾完全投入了进去。在皇帝的关照下,她逐渐对天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性子也开始慢慢恢复了正常。 三女小鸾的变化固然是让叶绍袁夫妇感到欣喜,不过当他们将目光转到厅内俯身作画的次女叶小纨身上时,心里又不由有些忧虑了起来。 亭亭玉立的叶小纨已经快要18岁了,虽然她的容貌不及妹妹小鸾出色,但也是温婉可人的一位大家闺秀。而且小纨在文学音律上的才能,就是叶绍袁自己也是自叹不如的。 然而这么一位乖巧可人的女儿却迟迟不能出嫁,这让叶绍袁夫妇都有些心事重重了起来。 沈宜修不由将丈夫拉到一边,很是不满的对着叶绍袁小声说道:“小纨转眼就要18岁了,再耽搁下去,岂不是真要留在家中当老姑娘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叶绍袁喃喃不能言语,好久才涨红了脸说道:“小纨和小鸾的婚事,前辈和族内几位长辈那里多有交代,不是我不想将她们许配出去啊。” 沈宜修想了许久,才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是陛下现在也没有挑选秀女入宫的动静,小鸾那里还能等一等,但是小纨怎么还能等下去。那些老混蛋想要巴结陛下,却拿人家的女儿作伐,真正是不像话。 反正我不管,若是明年3月之前还没有动静,我说什么也要将小纨嫁出去。若不是这些混账阻扰,去年小纨就该同永祯成亲了。” 叶绍袁赶紧小声安抚道:“由你,由你,可千万小声一些,让女儿听见,平白惹得她们闹心…” 第164章 火种 叶雨轩被传召他的内侍带到东安门外的一处宅邸内时,他愕然发现,今日被召来的并不止他一人。台海巡阅府的郑彩,中央银行的行长汪逢元,还有一位年轻的武官,都坐在前院的正厅内等候着。 看到叶雨轩的到来,坐在厅内的三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又继续沉默了下去。叶雨轩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默默的加入了等待。 四人坐了不一会,便看到吕琦从后堂转了出来,对着四人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跟杂家进来吧,陛下已经在内堂等着你们了。” 四人齐齐答应了一声,便自觉的跟在了吕琦的后面,走入了内堂。内堂的地方远比外面的正厅小的多,因此里面的家具摆设并没有如外间那么等级分明。几张椅子都摆放的很接近,显然这里是一个用来舒适谈话的场所。 朱由检让四人坐了下来,然后开口说道:“今天把你们叫来,其实只有一件事要和你们商议,此前送去各位的资料,你们应当都应该都已经看过了。所以朕也就长话短说了,把你们叫来的目的,就是打算好好的教训一下日本幕府,让他们端正自己的行为。” 除了汪逢元有些意外之外,其他三人似乎都知道皇帝在说什么,大家都注视着皇帝,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以大明现在的海上力量,即便是加上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的力量,想要迫使日本幕府屈服,还是有些吃力的。幕府自称江户旗本4万骑,朕看没有4万,2万总是有的。 再加上那些征召的农兵、忠诚于幕府大名的军队,要是真打起仗来,幕府集结一支10来万的军队,还是轻而易举的。大明和欧洲人的船只联合起来,能够运输1万人到日本,已经差不多到运力的极限了,再多后勤就要供应不上了。 虽说日本是一个岛国,海上力量一旦被摧毁之后,幕府就失去了反击我们的能力。但是作为一个多山的岛国,我们要是处处进攻,人员损失就太大了。直接攻打德川经营了数十年的江户城,我们的力量又会不足。一旦战争陷入了僵持的局面,幕府就能用时间把我们拖垮,毕竟远渡重洋去补给,消耗的资源可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仅仅依靠武力的话,我们能够击败日本幕府,但是未必能让幕府屈服投降。那么教训日本幕府的战争目的就难以达成,这场战争也就等于是失败了。 要想让幕府屈服,就要从内部动摇幕府的抵抗意志,这样幕府才会在我们的武力展现下低头。朕把你们四人召来此处,就是想要谈谈如何从内部动摇幕府的抵抗意志。叶断事官,你先来说说,长州、萨摩两藩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会不会和幕府刀兵相见?” 听到皇帝点了自己的名字,叶雨轩马上反应了过来,稍稍在脑海里回忆了下关于长州、萨摩两藩的情报,就开始向在座的几人介绍起,长州、萨摩两藩的背景和实力,它们同幕府之间的历史关系,双方现在的矛盾和现状。 最后他总结道:“以臣的看法,长州藩领有石高37万石,萨摩藩领有石高60万石,两藩加在一起还不到百万石。而仅仅是幕府控制的江户周边的关东平原,石高已经超过了200万石,这还不包括幕府控制的诸多大名。 虽然长州、萨摩两藩在我大明面前摆出了一副气势汹汹,和幕府势不两立的态度,但如果幕府采取怀柔的手段的话,臣估计这两藩是干不出鱼死网破的拼命之举的。而幕府那边的态度臣不太清楚,但是以二代将军的手腕,应当不会冒险采用武力解决两藩的下策。 只要幕府能说动其中一藩屈服,让幕府派遣官员进入藩内搜查天秀尼的下落,那么另一藩孤掌难鸣之下,也只有向幕府屈服了。” 朱由检听完之后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的年轻武官说道:“赵晨芳,年初的时候你已经接管了日本江户方面的情报事务,你来说说看现在的江户幕府是个什么状况,德川家光有没有掌握幕府的全部权力?德川忠长会不会同他这个哥哥翻脸?” 亲自跑了一趟日本,从东庆寺接回天秀尼的赵晨芳,虽然脸上还青涩的很,但回答皇帝问题时,却是极为细致详尽的。 “…所以,在大御所病倒之后,现在江户城内的酒馆里已经基本听不到大御所如何如何,而是将军如何如何,可见这位三代将军已经控制住了江户城的基本局势。 数十年前的江户城,不过是建立在一片沼泽上的荒野之城。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开垦,现在的江户城周边,是东日本最为富饶的关东平原。谁占据了这座城池,也就等于控制住了关东平原,也就等于是抓住了幕府的根基。 德川忠长虽然领有骏河、甲斐两国,领地石高五十五万石,但是这两国的国政其并不能完全主持,而是在幕府委派的官员下管理着。德川忠长稍稍有些影响力的,也就在骏河国内了。 不过,根据臣收到的情报,骏河城内最近发生几起人事调动,亲近德川忠长的几名武士被调去了江户城,而他们的位子又被江户派遣的人员接替了。骏河城内原本有1100人的军队,但经过人事调动之后,德川忠长能够直接指挥的军队就只剩下600人了。 以骏河和江户之间的距离,德川忠长想要依靠这点人手抵抗兄长,恐怕是不够的。而且和幕府同一血脉的御三家,虽然不满现在的将军德川家光,但是对于那位大御所的命令还是俯首帖耳的。德川忠长即便是想要联络这些亲藩挑战自己的兄长,恐怕也是得不到支持的。” 叶雨轩和赵晨芳讲述了自己了解的情报之后,原本脸色有些轻松的郑彩和汪逢元也不由紧张了起来,眼睛紧紧的注视着皇帝,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虽然听到的都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朱由检的表情却始终没变,他拍了拍手说道:“这真是两个好消息,德川幕府的屁股底下已经放满了干柴,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一个火种,就能让德川幕府燃烧起来。这个火种,就由我们送给他们好了。” 在座的四人都没有跟上崇祯跳跃的思维,一向亲近皇帝的赵晨芳不由脱口问道:“陛下所说的火种究竟是什么?” 朱由检对他笑了笑说道:“你不要这么沉不住气,叶断事官,大阪米市场一直由东海巡阅府在关注。你说说看,今年大阪米市场的交易金额是多少?实际交割的大米数量是多少?市场上的米价又是多少?” 叶雨轩回想了许久,才小心的回答道:“今年大阪米市场的交易金额是金400万两,日本的金银比价是:金1两=银50钱=钱4贯,去年的米价是20钱一日本石,但是今年已经涨到了25钱一石,也就是说今年八月中旬之前,已经交易了800万石大米。 不过米市场上实际交割的实物大米是150万石,也就是说其中650万石大米只是在账面上进行了交易。根据我们的统计,日本近300个藩国,总出产石高也就在3000-4000万石之间。每年能够用来交易的大米,不会超过1000万石。因此大阪米市场的贸易额度,差不多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再提升的话,就会出现难以交割实物的局面。”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1日本石相当于1.8大明石,2贯1日本石大米,这已经是相当高的价格了,这差不多已经快到日本人能够承受的极限了吧。赵晨芳你说说看,江户一名普通武士的年收入是多少?” 赵晨芳费了半天,才终于记起说道:“一名低级武士的俸禄大抵是三十表加二人扶持,其中,一人扶持是一天五合糙米,二人扶持是一天一升,一年份则有三石六斗五升。而一表是三斗五升,三十表便是十石五斗,加上二人扶持的津贴,年收入总计当为十四石一斗五升。 不过幕府武士的俸禄支付,分领地的稻米收入,和直接由幕府粮仓支付稻米。前者和幕府没多大关系,但是后者的话就要看幕府粮仓的储备程度,一年分三次加以发放了。之前因为幕府和西南两藩关系紧张,双方都在囤积大米,因此倒是促进了市场上米价的高涨,让领取粮食的武士们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朱由检这才说的:“日本的米价就是我们需要的那颗火种,通过大阪米市场的交易,把米价继续推高,让那些米商和大名以超出自己拥有的大米数量出售账面大米。那么到了交割的时候,他们要是交割不出大米,要么破产要么赖账,不会有第二条路可走。 大阪米市场是我们协助那些为幕府服务的商人创建的,这些米商和大名要是赖账,幕府的财产就会受到损失,而损失惨重的大名也会因此对幕府离心离德。 另外,推动米市场米价的上升,我们要联合长州、萨摩和尽可能多的外样大名去参加。他们将会从米价暴涨的过程中得到利益,但势必会因此激化同幕府的矛盾。那么双方之间的缓和机会,也就不复存在了。 日本米价的上涨,对于领主和武士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那些普通平民来说却是一个坏消息。吃不起米的城市平民必然会爆发抢米事件,东海巡阅府应当同德川忠长联系上,引导舆论将米价暴涨的缘由,栽到现任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头上。 接下来,就是把替德川忠长训练的军队送回去,好让他起兵清君侧,而西南诸藩群起响应。我们再选择时机打出丰臣的旗号收揽人心,然后便是大明、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朝鲜联合舰队陈兵江户,要求幕府作出对海外贸易禁止令的解释了。” 第165章 后金的内部 这一把火能不能烧死德川幕府,朱由检是不关心的,不过他倒是计算的很是明白,就算德川幕府没有被烧死,割几块肉下来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郑彩、赵晨芳、叶雨轩三人此前就已经分别同皇帝交谈过,因此今天这场会议不过是将之前的谈话内容再度加深和加以串联而已,三人很快就明了了自己在这场计划中的位置。 只有中央银行的行长汪逢元,他是真正第一次听闻这些内幕消息,因此虽然很惊讶于这个计划的规模,但是却还没搞懂自己应当做什么。 就在他还一片茫然的时候,朱由检这才转向他说道:“当然这场计划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我们中央银行的汪行长,不管是操纵大阪米市场的米价,拉拢西南诸藩、德川忠长所需的资金,还是支持海军出征所需的费用,这一切都需要中央银行的支持。” 汪逢元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赶紧对着皇帝说道:“本行自然是很愿意执行陛下的命令的,但是臣上次也向陛下交代过了,在今年过年之前,恐怕难以回笼这么多资金。如果陛下能够将这个计划稍稍推迟一些,过完年后,臣一定会为陛下筹齐所需的经费。”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说道:“如果发行三年期的债券,年息25%,能不能从中央银行的渠道筹措500万元的特别经费?” 如此高额的利息,汪逢元顿时心动了,他正想开口的时候,叶雨轩突然抢在了他前头说道:“陛下,关于资金问题,臣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能不能向陛下汇报一二?” 朱由检有些意外,但还是说道:“说来听听。” 叶雨轩随即说道:“幕府下达了贸易禁止令之后,日本长崎等地从事对外贸易的商人就陷入了困顿。特别是一些专门放贷给海外贸易商的日本商人,他们基本上就处于歇业状态了。 但是根据德川幕府的规定,商人缴纳的是固定税额,哪怕是今年亏本了,税收也不可减免。而想要放弃商人的身份,同样需要幕府官员的同意。 这样一来,很多日本商人在无法获得收入的状况下,还要向幕府缴纳高额税收,甚至明年、后年都要缴纳下去。 臣以为,既然这些日本商人的钱无处可投,而我们又缺乏资金,为什么不向这些日本商人兜售这些债券呢?25%的利息,臣相信应当可以吸引不少日本商人进行购买了。” 汪逢元恶狠狠的盯着叶雨轩看了好几眼,他拒绝皇帝的请求确实是银行资金不足,但是并不代表他不能从民间商户那里周转,25%的利息足够银行从中吃上一大笔利息了。这简直是在抢生意,汪逢元心中不满的想着。 叶雨轩可真没这想法,他单纯只是想着要解决计划的资金问题,好为崇祯的计划填上最后一个缺陷而已。 不过朱由检倒是很欣赏叶雨轩的提议,大笑着说道:“好主意,用日本人的金钱,日本的资源,日本的人力打一场征服日本的战争,真是一个好主意。 好,就按照你的想法去试试,汪行长你协助叶断事官处理债券事务。此外,为了能够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好完成这次针对日本的计划,朕决定建立一个日本事务特别处理部门。 朕担任这一部门的最高负责人,你们三人加上许心素担任朕的副手,海军参谋本部、东海巡阅府、总理衙门都会配合这计划行事。另外,叶雨轩作为朕的第一副手,在朕不在期间负责整个计划的实施…” 9月的沈阳郊外正处于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田野里一年的收获已经入库,而山林和原野上的动物却正是最为肥美的季节,天气又是这么的秋高气爽适宜出行。 往年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出兵打仗,城内的贵人都会带着家眷从人出城打猎消遣。这种行为一向被后金权贵视为保持本族子弟武力的好习惯,而加以提倡的。 因此当后金定都沈阳,打的明军不敢北上之后,每到秋季,沈阳城外的原野上就能看到一处处的牛皮帐篷。而建州女真适龄的年轻男女,也会在这种游猎式的活动中结识,若是相互看对了眼,也就是一段姻缘的开始。 不过今年的秋季,沈阳城外的风景虽然依旧美丽,但是在点缀着各种野花的原野上,却少了往年应该出现的帐篷和骑着马四处游玩的年轻男女。 而不管是沈阳城内还是沈阳城外的庄子里,那些往日顶门立户的女真汉子都失去了收获季节里应有的笑容,每日只是默默的给自家珍藏的铠甲武器上油保养,似乎要准备打一场了不得的战争一样。 也无怪乎沈阳城内外的女真人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随着夏日里二贝勒阿敏的倒下,沈阳城内便掀起了一场政治风暴,八旗各部没有不被卷入其中的。 虽说大汗黄台吉布置缜密,一举铲除了亲附阿敏的逆党,很快就控制住了阿敏手中的镶蓝旗,并没有在沈阳城内大打出手,看起来事情解决的很是顺利。 但这只是后金上层人士的看法,对于后金的中下阶层,特别是八旗的中下阶层来说,黄台吉扳倒阿敏的方式实在是太汉人了些,一点也不符合女真人的传统。 是的,建州女真从成立开始,上层就充满了血腥的政治斗争,天命汗和自己的兄弟,天命汗和长子广略贝勒,天命汗和开国五大臣等等。 但是这些政治斗争更类似于,在一群野狼中选出更强壮的头狼来带领狼群而已,胜利者要拥有最强大的力量才行。 而这一次大汗黄台吉和二贝勒阿敏之间的斗争,虽然以阿敏的全面失败而告终,但却并不能让众人感到信服。在大部分的女真人看来,这次的政治斗争,更像是那些汉官用阴谋诡计陷害了二贝勒阿敏,而不是女真人之间的权力斗争。 宁锦之战和蓟州之战的失败,虽然让后金八旗认识到了,明军也不是没有敢战之军的,但是他们对于投降后金的那些汉人汉军,还是一样的看不起,并不认为这些投降的汉人能够和女真、蒙古诸部在朝廷上平起平坐的。 在努尔哈赤后期去汉化的政策下,女真人第一亲近东北的少数民族,认为他们是野人女真。其次是蒙古诸部,认为他们是自己的姻亲。但是对于那些汉人,他们一直都是当做外国人或是自家奴隶来看待的。 黄台吉登基之后,虽然开始纠正这种歧视汉人的政策,但是并不能很快的消除天命汗留下的影响,因为他的功绩还不足以压倒死去的天命汗的名望。 不过后金从一个部落联盟升级为国家,不管努尔哈赤如何排斥汉文化,他也不得不仿照汉人的模式去打造自己建立的国家。各种汉人的典章制度,虽然换了一个女真式的名字,但依然能够看出源自哪里。 当黄台吉登基之后,为了进一步加强自己的权力地位,并把后金带向一个正常化的国家,后金的汉化速度就快了。而另一方面,八旗军制和后金政治的成熟化,也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读书人来处理文牍之事,这也就让后金国内原本被打压的汉人集团开始抬头了。 不管女真中下阶层愿意或是不愿意,那些原本被他们视为废物的读书人,已经开始掌握后金国的内政事务,并对他们的大汗施加影响了。 虽说这些汉人读书人占据的是女真人无法胜任的职位,但是对于一小部分无法在战场上出头的女真人来说,这些汉人还是挡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因此敌视汉人的态度,在女真之中还是较为寻常的。 现在一群汉人的读书人,居然将四大贝勒中的阿敏贝勒给拉下了马,这无疑让一部分女真人感到了屈辱。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表像,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大汗黄台吉并没有建立起足够让大家服气的功绩,而二贝勒阿敏也没有衰落到让众人看不起的地步。因此解决阿敏的计划虽然看似完美,但却并不能完全服众。 这样的结果就导致了,在外面办事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并没有认同对于阿敏的处置,拒绝了黄台吉要求他返回沈阳城的命令,还扣留了沈阳派出的使者。 虽然莽古尔泰没有正式举兵造反,但是他按兵不动的态度,却让沈阳城内外的女真人惶惶不安,担心接下来会迎来一场八旗内部之间的战争。 莽古尔泰的反应虽然让黄台吉很是不满,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处置莽古尔泰的时机。真要让莽古尔泰举起了反叛的旗帜,那么后金就真要四分五裂了。 黄台吉召见了贝勒德格类,又去拜访了莽古济格格,并亲手写了劝说莽古尔泰的信件,信件里诉说了处置阿敏的迫不得已,和请求莽古尔泰要顾全大局,维护天命汗建立的后金国的完整云云。 随后,他便派遣了德格类和莽古济格格的丈夫琐诺木,前去劝说莽古尔泰返回沈阳,他会亲自出城迎接,以消除莽古尔泰的隐忧。 就在黄台吉在沈阳城内苦苦等待莽古尔泰的回应时,却接到了来自明国都城传回的情报。他此前派出的暗子,为他带回了明国正准备筹办一场蓟州到关外的军事演习计划。 第166章 判断 黄台吉在文馆内接见了从营口跑回沈阳的图纳,为了让他能够尽快的回到沈阳,锦衣卫干脆让他伪装成了一个水手,乘坐商船抵达了营口。 在营口上岸后,图纳就跑去了港口外面的后金卫所,向卫所内的军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位军官便吩咐两名士兵护送他返回了沈阳。 图纳一路行来都保持着沉默,直到进了沈阳城内之后,才把随身携带的明军军事演习计划书交给了前来询问他的文馆笔帖式希福,精通汉文的希福翻看了一遍其中的内容,发觉兹事体大,于是便带着他前来求见黄台吉了。 看到被带到面前来的图纳,坐在文馆大堂上的黄台吉便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啊。你能够安全回来沈阳,就是一件好事。 你们叔侄为了后金国冒着偌大的风险潜伏于明国,本汗是不会忘记的。不过你这么冒险跑回来,你叔叔那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啊?” 如果不是从前在沈阳城的经历,黄台吉的亲切还真能让图纳感到受宠若惊。现在么,他总觉的黄台吉的笑容有些虚假。 图纳很快就回过了神,低着头向黄台吉紧张的回道:“卑…奴才出京之前,叔叔只是让奴才带一句话。奴才的叔叔说:大汗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叔叔在北京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不会辜负大汗对他的恩德的。” 黄台吉哈哈笑了几声,对着边上的文馆属员说道:“曹丹不愧是我们女真人中的巴图鲁啊,身处敌国依然无惧,还记得要报效我后金国,可比某些自私自利之人强多了。” 达海、范文程等人纷纷向他祝贺,恭喜黄台吉又为国家发掘出了一名人才。 听了一会,黄台吉才摆手让他们安静了下来,他继续向图纳张口询问,关于他们叔侄投降明国之后的详细行径。 听闻明国皇帝建立了一个所谓的忠义八旗,让杜度统帅这只军队,黄台吉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在场的文馆成员们也大气不敢出的看着黄台吉的脸色。 过了许久,黄台吉才强笑着说道:“让杜度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带领忠义八旗,明国皇帝还真是一个趣人。我看,他迟早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黄台吉说了这句话之后,便转而询问起图纳所上的陆军军官学校来了。听闻了陆军军官学校设置了,步兵、骑兵、炮兵、后勤、地形勘测、情报、参谋七个专业后,黄台吉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了。 “哦,那么你在骑兵科都是学习什么内容?”黄台吉好奇的向图纳询问道。 图纳倒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骑兵科学习的内容交代了出来。黄台吉沉吟了一会,随即又询问起其他科目的学习内容是什么,这个图纳倒是不太了解了,于是他干脆的回答自己不知道。 询问完了这些之后,黄台吉和文馆的属员又向他问了些关于京城的局势和物价后,才稍稍询问了下关于军事演习的内容。 黄台吉和几位文馆成员足足询问了图纳一个时辰,黄台吉方才挥手让图纳下去休息,有事会再度传召他。 待到图纳退出了文馆的院子之后,黄台吉才拿起了手边的军事演习计划问道:“你们都说说看,这份军事演习计划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这明国皇帝特意让它落在我们手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自己是立了一功的希福顿时有些惊慌的说道:“大汗说这份计划是假的,那图纳和曹丹岂不是叛变了我国?是不是把那个图纳抓起来审讯一番?” 达海则有些疑惑的问道:“大汗何以认为,军事计划不是真实的?” 黄台吉伸出手摸了摸书册的封面,然后说道:“杜度这个人,本汗还是了解的。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是做事还是相当谨慎小心的,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 曹丹能从他那里偷走这么重要的军事演习计划书,他还一无所知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是让曹丹侥幸得手,他也无可能把这计划书送出来的。 当然,曹丹叔侄是有可能是不知情的。所以,明人让曹丹叔侄送出这么一本计划书给我们,究竟是为什么?” 达海有些茫然的说道:“可是宁锦方向现在封锁了边境,看起来明军的确是有什么举动,如果不是军事演习,那会是什么?” 一干文馆成员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有些理解不了,明军拐弯抹角的把这份军事演习计划送到沈阳来是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迷惑他们?但目的又是什么呢? 范文程突然心念一动,他出列向黄台吉说道:“大汗,奴才倒是有个猜测,不知能不能说?” 黄台吉爽朗的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说错了也没什么,起码给大家打开一个思路么。” 范文程稍稍思量了下,这才开口说道:“奴才以为,明人将这封军事演习计划书送过来,大约就是想要表示,他们并不想同我国开战的意思。” “哦?”黄台吉顿时觉得有些意思了,他身体向前倾了倾说道:“继续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看到黄台吉产生了兴趣,范文程于是有了底气的说道:“爱尔礼逃亡明国,明人不可能不知道沈阳发生的事情。 对于沈阳的局势,明人朝廷上应当会有二种意见。一种是趁机进攻我国,但是我国现在并无内乱,明军若是进攻无疑是自取其辱; 一种是坐观我国局势,要是我国起了乱子,内斗之后实力大损,明军就进攻。若是不起乱子,则干脆谨守门户,当做不知沈阳发生了什么。 但是奴才猜测,明国皇帝应当是两种意见都不想取,只是想要同我国保持和平。但是又担心我国会错误判断形势,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进攻他们,因此干脆就让人带出了这份军事演习计划书。 借此告诉大汗,明国在边境早有准备,但是他们并没有进攻沈阳的打算。大汗若是出兵,恐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黄台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接着对其他人问道:“你们觉得范文程的猜测有没有道理?” 达海思考了下说道:“奴才觉得,范参将说的不无道理。明国皇帝虽然年幼,但并非无能之辈。爱尔礼叛逃明国,想来必是将我国内情泄露了出去。 我国现在因为阿敏之事,国中似乎有些纷争,但是只要过了这段时间还是能够平息下去的。而明国国势虽然看起来有了一些起色,但是今年明国整顿辽西诸军和地方乡绅大户,使得不少辽西将领和士绅逃亡我国,让我国对于辽西地区的内情大为了解。 因此我国现下虽然有些破绽,但是明国的辽西地方也不是铁板一块,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也未可知晓。 明人借曹丹叔侄将这份军事演习计划送到沈阳来,大约正如范参将所言,就是为了告诉大汗,明国在辽西有了准备,让我们打消进攻锦州、宁远的念头。” 希福看着范文程和达海的讲话都得到了黄台吉的首肯,出身正黄旗的他不由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奴才觉得也未必,我们不打宁锦,难道还不能打别处吗?” 黄台吉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说道:“除了宁锦之外,哪里还有别处可打,冬日里让大家出兵,总不能打完了仗,还得各旗自己掏腰包奖赏将士吧。” 希福顿时闭上了嘴,其他文馆成员也纷纷打消了反驳范文程的念头。看着众人都低头不语,黄台吉继续问道:“那么你们说说看,如果明人真是这个打算,我们该怎么办?” 鲍承先想了想说道:“回大汗,奴才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先证实了,这份计划书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只要选派人员前去打探,验证了消息之后,再做出应对才好。” 宁完我则说道:“回大汗,不管计划书是不是真实的,今年我国都不应当打仗,攘外必先安内啊,大汗。” 文馆的成员一个个都发表了意见,虽然他们不敢直接指名道姓,但是都认为在三贝勒莽古尔泰带兵在外的时候,黄台吉不能轻易的离开沈阳。 对于这些言论,黄台吉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让鲍承先负责查证,明军军事演习是否确有其事,便把其他人等都遣散出去做事了,只留下了达海和范文程两人。 当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黄台吉才对两人说道:“我原本打算,和莽古尔泰讲和之后,便在今年打一打锦州、宁远。 一来弥合下各旗之间的裂痕,二来也是想要从锦州、宁远劫掠一些物资、人口回来。 不过明人要是有所准备,这仗就不好打了。还有,明人派出商谈四海贸易商行在后金业务的使者,明日也要抵达沈阳了,据说是明国皇帝爱妃的父亲。 如今两国虽然还有争斗,但是明国皇帝的岳父,我们还是不能怠慢的。达海,你明日和岳托前去迎接此人,然后安排范永斗去和他商谈。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如果我们能够从商谈中得到好处,那么就和明国相安无事。如果明人一点好处都不给,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号召各旗出兵。 有准备的锦州打不了,那就打一打金州和旅顺,不过那样的话,就要等海上开始起冻再说…” 第167章 后金的火器研究 沈阳南门外的迎客亭内,岳托坐在石桌边喝着小酒,浑然把今日迎接明人使者的任务丢在了脑后,到好似他是来出门踏青的一般。 亭内除了岳托之外还有两人,站在亭子边上眺望远方的达海,可没岳托这么放松,比岳托更了解今日后金局势的他,一点也不敢轻易对待这位明人的使者,唯恐会给黄台吉带去更大的难题。至于另外一位范永斗,则完全变成了岳托身边的仆役,为他倒酒奉承着。 就在达海等的有些烦躁起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远处道路上有了一些动静,很快一名前去打探的亲随就骑马跑了回来,在亭子外下面打千说道:“回贝勒、达海大人,明人使者的车队已经在前方2里之内了…” 达海赶紧整理了下衣服,对着身后的岳托说道:“岳托贝勒,你也准备一下吧,可不要让明人小看了我后金。” 岳托慢悠悠的放下酒杯,满不在乎的说道:“不就是明国小皇帝的岳父吗?去年也就是小皇帝运气好,侥幸赢了大汗一次。若是再开战,我就不信他还敢再上战场。现在搞得这么隆重,难不成大汗还真怕了明国小皇帝不成?” 达海使了个眼色让范永斗出了亭子,这才上前对着岳托小声说道:“岳托贝勒可是喝醉了?大汗以礼相待明人使者,怎么能说是怕了?明国皇帝再怎么说也是外国之君,岳托贝勒你如此轻慢君上,传到大汗耳中,大汗难道还能夸奖你不成?” 原本有些醉意上头的岳托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同黄台吉虽然是叔侄的辈分,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情分上却如同兄弟。他对于黄台吉虽然忠心耿耿,但却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叔叔梦寐以求的,还是那张汉人皇帝宝座,而不是什么后金的大汗。 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叔叔在那些汉人的熏陶下,是越来越讲究礼仪规矩,不再像从前那般和自己无话不谈了。自己要是在这里下了明人使者的面子,还真有可能要被黄台吉教训一顿。 一向很是敬佩黄台吉的岳托,看到了他是如何对付阿敏的手段之后,也是有些心生畏惧的。而阿敏最大的罪名,不就是分不清君臣之际么。来的明人若是普通官员,他下了面子也就下了。但偏偏对方是明国皇帝的岳父,现在他去下人面子,岂不是撞到了那班汉人的陷阱里去了。 岳托的酒意顿时不见了,他屈身向达海行礼道谢之后,终于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走出亭子在路边等待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一条长龙一样的车队终于缓缓的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当田宏遇的座驾经过了等候的人群时,田宏遇并没有下车,而是傲慢的掀起了窗帘,同达海、岳托客气了几句,便借口长途赶路身体疲惫,要求进城休息去了,他甚至都没有同范永斗说上一句。 田宏遇的作态,不止是岳托,就连脾气甚好的达海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在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之后,明国官员在女真人之前,可是许久没有这么傲慢过了。 令范永斗带着车队入城下榻于三官庙之后,岳托终于忍不住带了怨气向达海拱手说道:“大汗那边,还请替我回报一声,我还是先回衙门处理事务去了。” 达海也只能点头同意,然后自己去寻黄台吉覆命去了。黄台吉今日并不在沈阳城内,而是去了城外西北的庄子里。视察佟养性训练的乌真超哈部队,还有正在铸造的大炮。 自从去年千里跃进蓟州受挫之后,黄台吉终于认识到,明国其他地方的边军还没有腐化到一触即溃的地步。没有后方依托的千里跃进战略,如果不能从敌国获得补给,那就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冒险作战。 以后金这样体量的国家,两三次冒险失败,就会实力大损,从而成为又一个忽起忽落的边疆少数民族国家。因此想要真正动摇明国的根本,还是要具备从正面突破明军堡垒战术的能力,如此才能让明国疲于应付,从而露出自己的破绽来。 而想要击破宁锦这样的堡垒防线,在经过了蓟州之战对明军火炮威力的认识之后,黄台吉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后金的铸炮事业上。大炮这种军国重器,在后金手里远比明军要更有威力。 因为大炮用于野战,条件限制太多。但是把它用于攻城作战,则正是物尽其用。比起活动的人员来说,固定不动的城墙要容易瞄准的多。而被后金俘获的明军工匠炮手,从辽西逃亡的明军将领,为了能够表现自己的利用价值,也不断的向女真人游说火炮的威力。 对于后金这样一个以武立国的国家来说,任何能够使用到战争上的利器都会被重视起来,毕竟这时的女真人还没有脑子僵化掉,死抱着什么弓马骑射才是女真人作战的正道。 对黄台吉来说,鼓吹弓马骑射立国,不过是是一种政治上的宣传。这种宣传,一是为了表明女真和蒙古的习俗相同,所以应当是姻亲盟友关系;二是为了震慑人数众多的汉人,告诉他们女真人虽然人数较少,但是却能以武力压制汉人。 然而鼓吹归鼓吹,对于明军的先进战术和火器,只要证实有这个威力,女真亲贵们都是乐于接受的,而黄台吉走的更远一些。他不仅接受了这些投降汉人提出的意见,开始编制火器部队,还令佟养性、石廷柱开始监铸大炮,训练汉化女真人、汉人混编的火炮部队。 只可惜,虽然有明军投降的工匠、炮手指导,佟养性、石廷柱管理的火器工场,也只能铸造出虎蹲炮之类的小炮,而无法制作出类似于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这种小炮对于后金来说作用不大,因此不少女真亲贵并不看好这个火器工场,只有黄台吉还是一力支持着。 今日黄台吉来到火器工场,并不是因为佟养性监铸出了一门合用的攻城大炮,而是那些投靠后金的明国将领,终于给后金弄出来一门号称是已经报废的红夷大炮。 黄台吉抚摩着这门外表粗糙的铁炮,一时有些爱不释手,他忍不住对着一边的佟养性问道:“这门大炮难道真的报废了不成?他们是怎么把它弄出来的?” 佟养性笑着说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明国现在正在推动新式火炮更替,像以前的虎蹲炮、佛郎机炮还有这些红夷大炮,都开始进行收缴回炉的工作,明军对于红夷大炮的管理也就放松了不少。 锦州祖家的人,因为祖大寿被召入京城,形同软禁。他们家的田地和姻亲的田地又被朝廷强行赎买了去,因此心里大都有所不满。在投降我国的明军将领的联系下,祖家的一些人终于被说动,以白银8000两的价格,卖出了这样一门红夷大炮。 他们趁着火炮更替的机会,从锦州墙头挪了下来,并修改了记录。然后把它拉到了靠近我国的边境,我们在边境接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弄回了沈阳。拉回来之后,我们已经试放了几炮,一里到一里半之内,可谓精准如斯,威力十足啊。” 黄台吉顿时大为喜悦的说道:“好,好啊,有了这样的军国利器,我倒要看看明国还有什么城墙能够挡住我们大炮的威力。有了这门红夷大炮作为样本,你们多久可以铸出一门真正的大炮来?” 佟养性毫不迟疑的说道:“有了这门大炮作为样本,加上此前工匠们试铸的经验,奴才敢担保,明年春天之前,必然能够铸出3-5门可用的大炮来。只是…” 黄台吉转头看着他问道:“只是什么?” 佟养性有些为难的向黄台吉说道:“只是,铸造大炮需要的铜料不足,而用铁料铸炮的话,本国所炼之铁杂质太多又不堪使用。现在张家口这条商路又断了去,铸炮用的上好精铁难以购买啊。 此外,火炮所用的火药,以往都是从锦州这边走私而来,现在关外明军全面整顿,恐怕走私火药的行动会越来越困难了。奴才以为,想要保住火药的供应,就非得自己制作不可。但制作火药的配方是:硝八份,硫磺一份,柳枝炭一份。这硝和柳枝炭我们尚可以自己制取,但是这硫磺就只能从外面购买了。 如今明国对火药、硝石、硫磺的出售量尤为关切,想要从明国获得稳定的货源恐怕未必可行。倒是朝鲜那边,同日本相邻,取得硫磺并不困难…” 听完了佟养性诉说的难处之后,黄台吉只是沉吟了一会,便开口说道:“朝鲜的商路本汗会设法扩展一下,解决硫磺的来源。听说朝鲜多铜,若是朝鲜商人能够提供铜料于我,本汗也会让边境将士保护他们的商路。 至于这精铁料,我们且做好两手准备,本汗这边让范永斗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恢复张家口这条商路,或是从四海商行这边获得精铁。你们这边也要继续研究,能不能锻炼出适合铸炮的本国铁料来…” 黄台吉正和佟养性等人商议铸炮的事宜时,达海也终于找到了铸炮的庄子来。听说了田宏遇的傲慢举止之后,黄台吉也是一阵头疼。 虽说黄台吉并不想和明国真心和平下去,但是他也没打算完全和明国皇帝撕破脸。不管女真人杀了多少东北汉人百姓和官兵,只要他没有直接针对明国皇帝的举动,形势不妙时还能以讲和为由为后金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如果他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明国皇帝,被激怒的明国皇帝真的动员起倾国之兵攻打过来,不管关内会不会乱成一团,后金肯定是要灭亡的。这种愚蠢的事情,黄台吉自然是不干的,而田宏遇显然就是那位皇帝的脸面。 黄台吉思虑了半天,才无奈的说道:“且看一看再说,如果他真不待见汉人同他谈判,到时我找个地位高的贝勒去同他谈就是了…” 第168章 一次例会 9月初,孙承宗带着数名随行参谋赶往山海关,准备和王在晋一起主持关外的军事演习。而崇祯则正在文华殿同国务委员会的成员们召开例会,本次会议上主要是研究了几个人事问题。 比如洪承畴被调到昆明担任新设立的云贵总督,朱燮元任新设立的直隶总督,袁崇焕任新成立的丰大总督,原宣大总督被撤销。 不过比起这些任命,更让在场大臣感到惊讶的还是接下去的两个任命。张允修被调任湖广总督,原先的湖广行省被分成了湖南、湖北两省。张重辉被调任福建巡抚,以协助浙闽总督杨镐。 这张氏叔侄复出的消息,完全压倒了洪承畴等人任职带给在场大臣们的震撼。因为这意味着当初张江陵的事被彻底平反了,同时也为万历改革重新正了名。张江陵当初虽然得罪了天下的士绅,但是他在位时期也并非没有门生故吏的。 只不过当初大家打落水狗打的太过利害,这些门生故吏担忧被打击报复,因此也就没敢为张家出头。现在崇祯将这案子又翻了过来,那些门生故吏必然是要重新依附到张家门下的,张家的重新崛起,已经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但对于当年那些往张家身上丢石头的人来说,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特别是,这些人又大多出自反对万历新政的江南。虽然有几位官员很想阻止一下张家叔侄的上位,但是在首辅黄立极的支持下,这种声音很快就被驱散了。 如此一来,在场的官员都意识到,黄立极则是打算联手张江陵后人,再次增加了改革派官员的力量。显然,这场崇祯元年掀起的朝政改革,还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 这些地方督抚的人事任命讨论完毕之后,韩一良、李夔龙两人突然出列向崇祯上书,弹劾了河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地147名县令以上官员。原因是这些地方官员伪造了治下的农业收成,欺瞒朝廷派出的巡视官员,还有人试图通过贿赂巡视官员以掩盖自己的错误。 张瑞图听后,赶紧出列为这些地方官员说情道:“陛下,臣以为韩一良、李夔龙两人的说法是夸大其词了。一直以来,地方官员都是按照黄册点验各地田亩和粮食税收,这每年的天时和地利都有所差别,这粮食产量自然也就同图册上有所出入。怎么能够因为这个问题去为难地方官员呢?要是这样下去,今后地方官员岂不都要整天待在农田里,哪里还能处理地方上的政务呢?” 韩爌等几位官员也纷纷出列,支持了张瑞图的说法,认为韩一良、李夔龙的做法乃是恶政,是属于在鸡蛋里挑骨头,为难那些不顺从于他们的官员。 朱由检摆了摆手,让这些官员安静了下来,然后对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惠世扬问道:“惠尚书,你来说说看,这些官员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 站在官员前排末尾的惠世扬,顿时感受到了从四面而来的目光,这让他感到了些许压力。他暗暗在心中想了想,才对着崇祯行礼说道:“回陛下,臣以为: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陛下此前已经三番四次下令,要求各地官员掌握好今年的收成,不可恍惚。然而这些官员却依旧拿往年的旧数字应付王事,实在是有违臣道啊。” 惠世扬表现出支持韩一良、李夔龙的态度,顿时让一些官员大跌眼镜,毕竟他们原本都以为,惠世扬是站在东林党这边的。 朱由检却又再次转向一边的刘宗周发问道:“刘先生是中央官校的校长,是管理我大明官员作风的负责人,刘先生怎么看这事?” 刘宗周抬头看了看望向自己的同僚,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惠世扬,突然感觉这文华殿内的柱子实在是太多了些,让他有些抑郁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终于平静的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惠元儒说的还是不错的。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请陛下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好让他们弥补自己的过失。十年寒窗,终究是不易的。” 朱由检这才点了点头,对着下方的官员们说道:“刘先生是厚道人,总是顾惜读书人一些。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过,在这之前,总要先让他们认识自己的错误,如果他们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清楚,给他们机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朕看来,他们的错误究竟在哪?是伪造数字吗?是照样画葫芦吗?是懒政吗?朕觉得这些都还不是要紧的。 他们错就错在,没和朝廷一条心。朕的命令,朝廷的命令,在他们看来好像不比一张废纸强多少。难不成朝廷和朕是庙里的泥塑木偶?他们随意填写几个数字,交上来就算是完成王事了? 一个地方官员,把朝廷的政令视为无物,伪造数字欺骗朝廷,这样的官员心里还有朝廷,还有朕吗?朝廷的政令如果出不了都门,这朝廷还有什么用?” 崇祯语气从温和到疾言厉色,让一干试图为犯错官员辩解的官员们顿时沉默了下去。显然谁也不愿意出头,去当皇帝的出气对象。而一次弹劾了这么多地方官员的韩一良、李夔龙两人,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在皇帝把问题提升到中央和地方的对立高度后,这些地方官员的结局就算是定下来了。 就在朝臣们面面相窥,不知如何劝谏崇祯时,朱由检终于又坐回了座位上说道:“朕意思是,中央官校在各地设立分校,让这些官员全部进入分校学习,他们的工作先移交给忠诚于朝廷的官员去做。 每一个官员入校后都要进行深刻的检讨,要把自己的错误交代清楚,他们要是不能深刻的认识错误,就休息从学校毕业,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刘先生,你要把这些官员的错误总结成案列,给每一个入校的官员进行教育,免得他们重踏覆辙…” 张瑞图、韩爌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但是他们却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们知道这些官员的错误并不在伪造数字上,而是这些官员站在了当地的士绅大户一边,不肯配合户部官员执行什么配给制。 不管是小麦还是棉花,这些物产囤积牟利,自然好过出售给户部或是户部制定的收储公司。很多官员都认为,配给制就是朝廷在与民争利,因此他们从维护本地士绅出发,不是拒绝配合,就是采取拖延战术。 这些官员们认为,他们反对配给制的实施,肯定会得到天下士绅的支持。而且各地反对配给制的官员这么多,朝廷也难以处置他们。毕竟法不责众么。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韩一良、李夔龙居然真敢找他们麻烦,还是一次性全弹劾上了。而皇帝也毫不动摇的,准备拿这些官员杀猴儆鸡了。 张瑞图、韩爌等人仔细想了一遍,这才发现皇帝撕破脸之后,这些官员居然还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毕竟崇祯用的不是反对配给制这个理由,而是地方官员试图蒙蔽朝廷视听,心术不正。 就在崇祯说出了自己的处置方式之后,内阁几位阁臣也在黄立极的带头下纷纷表明了支持的态度,于是这个方案也就成了定案。 虽然下方的官员还在小声的讨论着,朱由检已经不耐烦的说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要讨论的,如果没有的话,今日的例会就到此为止吧。” 站在左侧班序第二排的周延儒思想斗争了许久,终于在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走了出来,举着一本书说道:“回陛下,臣有本上奏。”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说吧,早点说完,大家也早点回去处理各自衙门里的事务。” 周延儒定定神说道:“臣翻阅了,孙之獬和几位翰林学士一起编纂的《太祖圣训》一书,臣以为书中字字珠玑,蕴涵着无数道理。 此前这些地方官员无视朝廷,天下士人中又有不少人寡廉鲜耻,在国家的抡才大典上营私舞弊,臣以为这都是道德不修,忘记了太祖当年对于官员的教诲所致。 为了匡正官场和士林的风气,臣以为,应当把《太祖圣训》纳入到科举教材之中,和四书五经并列,以教育天下士子,如何做一个符合太祖要求的好官。” 对于周延儒的上书内容,其他官员还处在一片迷茫之中,还没想好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朱由检却已经连连点头,欣喜的说道:“周侍郎果然见识不错,太祖当年以淮右布衣而开我大明200余年的天下,话语中的远见卓识必然是远超我这无能子孙的。 以《太祖圣训》考天下士子,想来必能匡正士风,使我大明重回开国之初。这是好事啊,内阁及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我太祖高皇帝的话语还能入耳吗?” 有心想要反对的官员,也在皇帝的这句反问下,默默的闭上了嘴。而吴淳夫、韩一良、李夔龙等官员,自然是大声赞赏着皇帝的决断了。 张瑞图、韩爌默默的看着这些为之叫好的官员,心里都闪过了一层阴霭。 第169章 燕京大学的新气象 成贤街燕京大学的大门前,牛金星正带着一群年轻学生们等候着皇帝的驾临,在虽然在他前面还有十多位本校的教授和官员在等候着,但牛金星却并没有上前同他们套近乎。 虽然在刚刚进入燕京大学学习的时候,他还抱着要同管理本校的官员、教授好好相处,以便将来为自己入仕时打下一些基础。 不过等他和夏允彝开始一起组建青年学会,同皇帝接触上之后,他就放弃了那点浅薄的想法,而是把精力完全放在了青年学会的建立上。 和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夏允彝不同,年少时历经磨难的牛金星,更为熟悉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他从皇帝对青年学会的关心态度中,很快便意识到青年学会对他来说,也许会是一条更有效的终南捷径。 更为可喜的是,就在青年学会的草创初期,夏允彝居然丢下了这一摊事情,跑去陕西查访官军在平乱中的行动去了。这给牛金星拥有了一个在皇帝面前表现能力的机会,让他尤为兴高采烈。 虽然他远不及夏允彝在年青士人中的威望,但是凭借着从小打磨出来的待人处事能力,和对于大学中教授的组织学研究,倒是渐渐得到了参加青年学会士子们的认可,成为了青年学会中位于夏允彝之后的核心人物了。 在青年学会成立将近半年之后,牛金星终于按照崇祯的意图,将一群年青的士人组合成了一个较为严密的组织,而不在类似于东林、复社这等松散的文人社团。 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复社,虽然都提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但是在本团体内部并没有形成严密的组织团体,也没有什么约束成员的会章社规。想要加入这样的社团,只要社中成员有人引荐,大多数人不反对即可入社。 这样的社团充满了文人习气,大家坐下来喝酒饮宴,聊的开心了,就莫名其妙的入社了。过了两天因为和某个社内成员意见相左,吵上一架也许就退社了。也有一些投机分子,看着社团的成员非富即贵,想着入社拉一拉关系,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入社团。当然,当社团受到朝廷打压的时候,这些人又忙不迭的退出了。 因此,东林也好,复社也好,刚刚组建社团时的那几个创社者也许是有一定抱负的,但是当社团的规模扩张之后,虽然社团的影响力是增大了,但是社团成员龙蛇混杂,当初创社时追求的政治理念往往就成了一句口号,社团也就成了一部分人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或是用来庇护某些人胡作非为的保护伞。 当初皇帝提出要组建青年学会,以引导大明的年青士人走上为国家建设奋斗的正途,而不至于沦落为某些士大夫团体用来党争的工具,这固然是得到了包括夏允彝在内的年青士人的支持,但是他们对于青年学会的组建,还是存在着和皇帝相左的异议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他们正处于一个极为微妙的时代。大明商品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市民文化和享乐主义的兴起。因此即便是口口声声要为民请命的东林党士大夫们,在个人生活的操守上也是极为放荡不羁的。 比如袁宏道就说过:世人但有殊癖,终身不易,便是名士。是以这个时代的文人名士狂狷不羁,玩物玩世以为风雅。他们好美食,好女色,好男色,好精舍,好玩物,似乎没有一点异于常人的癖好,就不足以让自己脱颖而出。 然而同样是这个时代,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依然还是尊崇宋时兴起的程朱理学,希望继续维持传统社会的运行。学术思想上的保守观念和个人行为上的放开享乐,使得大明的读书人成为了一个复杂的矛盾集合体。 比如号称要尊经复古的复社君子们,在召开大会讨论如何挽救大明国运时,并不介意同时让美妓在身边伺候自己。他们控诉着朝廷向百姓加征,导致百姓妻离子散的时候,依然不妨碍他们对十两一席的酒食挑剔不已。 正因为这些年青士人成长于这样的社会环境之中,因此他们对于参加青年学会,个个兴致勃勃,想要跟随夏允彝这样的士人领袖为国家做些事情。但是他们却又无比厌恶,青年学会试图对成员进行约束和指定工作的行为,这让他们感到失去了自身的自由。 大多数年青士子的心里,对于君子之交的看法,还处在:合则来,不合则去。这样一个理想的状态。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自愿加入的青年学会,居然有约束自己行为的权力。因此,当青年学会成立时,关于如何建立一个组织,制定会章以约束成员的若干问题上,大多数学会成员都是持反对态度的。 这些学会成员们的反对声音之大,就连夏允彝也动摇过一段时间。不过随着他离开京城,牛金星代替他主持青年学会的日常事务后,得到了皇帝极力支持的牛金星,通过分化拉拢和利益引诱,终于将京城的青年学会成员大都拉到了自己这边,又迫使几位反对声音最大的士子退会,才算是真正控制住了青年学会内部的局面。 到了八月底,大明青年学会的成员已经发展到1200余人,光京城以内的学会成员就达到了600余人,长江以北的学会成员人数已经占据了全体成员的九成。而且北方各省最为出色的年青士人,大多被吸纳进了学会之中。 在南方复社因为南京科考案名声大损之际,大明青年学会已经成为了大明士林中声誉第一的文人社团了。这还是最近数十年来第一次,北方士人团体的名望压过了南方的士人团体。虽然北方的士绅们并不很是赞成青年学会的政治理念,但是出于地域上的关系,他们从感情上还是颇为亲近青年学会的。出于现实的政治利益,北方士人在青年学会中更容易出头,这使得不少原本依附于南方士林的北方士绅家族开始转向。 青年学会的地位不断抬升之余,作为学会核心人物的牛金星,自然也就有些自矜身份,不再肯去同他眼中没什么前途的大学官员们拉关系了。而牛金星现在最为希望的,还是夏允彝干脆待在陕西别回来了,也好让他借机取得崇祯的认可,从而彻底的取代夏允彝在学会中的地位。 就在牛金星心思火热的时候,崇祯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了成贤街上。马车上的朱由检透过车窗观望着街道上的景致,经过了将近一年多的整修,眼下这条成贤街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不仅街道宽度扩展了一倍,就连地面也全部用水泥硬化,车轮经过之处,除了辚辚之声,再无尘土飞扬的景象了。 当然改变最大的,还是街道两侧的民居。国子监改为燕京大学之后,学生人数从数百增长到了数千。随着这些学生人数的增加,街道两侧也增加了不少门面,从饮食到书店,都在为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服务,也算是给这条街上的居民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而崇祯今日前来燕京大学,主要还是来参加大学新校舍的落成典礼的。国子监没有改名之前,虽然有2万多平方,但还有一部分是孔庙,因此地方显得局促的很。此前国子监内读书的监生不多,又加上不需要安排运动场地,倒也足够这些监生们使用。 但是随着国子监改燕京大学之后,入学学生的不断增加,原有的国子监地方就不太够用了。于是在一些官员的建议下,燕京大学后方及东面的空地被圈进了大学,拆除了一部分民居之后,燕京大学的地方便从2万多平米扩张到了近10万平米。 今日便是新校区一期改建工程落成典礼,朱由检亲自过来参加,也是为了表明他对于燕京大学的重视。当然,他也并不是单纯来参加这个落成典礼的。 既然燕京大学已经渐渐成为北方士人精英的聚集地,那么确保燕京大学的师生倾向于新学和改革,便是确保大明改革派官员能够源源不断获得新血的保证。当然,现在的燕京大学已然成为了改革思潮的根据地。专研新学的大学生们,已经没有理由去支持以经书为考试内容的科举制度了,这无疑是堵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更何况,因为崇祯的纵容,燕京大学的老师们,除了徐光启、孙元化这些研究新学的士大夫们之外,剩下的老师大多都属于被程朱理学打压的泰州学派士人,特别是颜山农、何心隐一派的。 泰州学派虽然出自王阳明门下,但是它的理论具有着相当强烈的工商意识和平民观念,要求个性解放和思想自由,肯定私心利欲的正当性,鼓励治产致富。 比如李贽就主张:强者弱之归,不归必并之;众者寡之附,不附即吞之,此天道也,虽圣人岂能违天乎哉?这种离经叛道的主张,自然不会被道学家们所喜欢,所以一直被社会主流所打压。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这些话却相当入耳。如果把这些话翻译成白话文,不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吗。 对于一名来自于21世纪的灵魂来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早就已经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不可磨灭了。本就和徐光启等士大夫交好的泰州学派士人,在获得了皇帝的支持下,顿时就在燕京大学内蓬勃的发展了起来。 而经受过残酷打压的泰州学派士人,也终于醒悟了过来,摒弃掉了自己学说中关于无君论和顺情从欲的一些观点,把斗争的对象集中在了程朱理学上。 到了崇祯三年,泰州学派已经渐渐同新学融为一体,成为了大明改革政策在学术上的主要支持者。走下马车的朱由检,同门口迎接自己的师生交谈了几句之后,便让他们带着自己前往了新校区巡视去了。 第170章 关于对青年人的一次演讲 新校区的一期工程并不大,不过最为出色的一幢建筑,还是一座能够容纳1200名观众的礼堂。传统的建筑技艺结合了崇祯给出的阶梯式布局,加上水泥、玻璃等新材料的使用,使得这座礼堂不仅减少了内柱的设置,还拥有了超越水准之上的传音效果。 巡视完新校区之后,朱由检便在这座新礼堂内,向着燕京大学的师生们发表了自己的演说。原本,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训话。 但是说着说着,看着台下挤挤挨挨全神贯注倾听演讲的学生们,台上的朱由检很快就脱离了手上的稿子,放飞自我的说道:“…今天是燕京大学新教学区一期工程完工典礼的日子,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虽然一期工程的规模并不大,还没能解决今日大学教学空间不足的问题。但是诸位可以耐心等待,在二期、三期等后续工程的陆续上马之后,燕京大学拥挤的教学空间,终将能够彻底解决。 不过物质条件上的需求容易解决,但并不代表拥有了新建校区的燕京大学,就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大学了。诸位都是读书人,应当知道大学两字本出自于《礼记·大学》一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段话的意思朕也就不再解释了,因为大家都明白。朕想要说的是,大学是教书育人之所在,所以燕京大学最为重要的不是校区内的那些建筑,而是在座的各位。是各位的将来决定了燕京大学在我大明的地位,而不是这些精美的建筑。 故而朕想要对各位说的是,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乃是有大师也。朕之所以将国子监改为大学之名,就是希望这所大学能够教育出的,不仅仅是一群做官的精英,而是能够建设这个国家的真正人才… 诸位在座的学生,大多是同朕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虽然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但是在演讲将要结束之前,朕想要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对你们说上几句。 想必大家都应当知道,最近在京城新建了一个叫做青年学会的社团,这个社团的组织者,大家也应当不会陌生,就是夏允彝、牛金星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 朕看过青年学会的一些主张,觉得很是不错,今日趁着大家都在此地,便让青年学会的牛金星为大家讲一讲,青年学会的章程是什么。” 被朱由检点名之后,坐在第二排的牛金星楞了片刻,便抑制住心里的兴奋站了起来,向着崇祯行礼之后,红光满面的向众人说道。 “我青年学会的建立目的,是为了匡扶陛下治理大明…根据各位会员们的建议,本学会制定了12项会章。 第一项是,凡是参加本学会的士子,必须要发誓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大明,效忠于华夏文明…” 朱由检和礼堂内的所有人一样,安静的听完了牛金星对于青年学会的简单介绍。这其实也是他今天参加这个典礼的第二个目的,正式出面为青年学会站台,从而让青年学会获得一个半官方的地位。 夏允彝的名声再好,此时也不过是一位大有前途的年青士子,虽然在年青人之中具有一定的号召力,但并不能让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读书人信服。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以青年学会的发展势头,学会终将会成为大明青年士人中最有号召力的团体。但是对于崇祯来说,这个发展速度还是慢了一些。 他希望能够加速青年学会的壮大发展,趁着东林势微,而复社刚被打压的时间段,借助青年学会将燕京大学的新学思想在年轻人中传播出去。 拥有一个来自后世灵魂的朱由检,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意识形态的斗争。对于意识形态的阵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所占据。 之所以天启年间虽然魏忠贤为首的政治集团掌握了朝政,但是士林舆论却偏向了东林党人,无非就是东林党人牢牢占据了大明在意识形态上的掌控权力,从而始终把持住了舆论上的控制权力。 纵然魏忠贤集团在朝堂上把东林党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但是却被东林党人用社会舆论打成了所谓的阉党集团,是天子身边的小人和奸邪组成的恶党。 正因为如此,所以魏忠贤集团即便推出的政策是有利于大明和百姓的,也会在地方上被士绅找借口抵制。 此前大明的改革,朱由检动的是东南涉及海贸走私的一部分士绅豪商,军中的勋贵、将门,京畿和受灾地区的宗室子弟、土豪劣绅等人的利益。 这些人原本就处于被正统士绅阶层排斥的对象,因此当皇帝触动他们的利益时,受到的反弹并不如何激烈。毕竟被收编的海盗和重新编组的新军,已经让皇帝能够死死的压制住他们了。 但是接下去的深化改革,已经开始触犯到大明士绅阶层的真正利益了。如果没有对意识形态有一定的控制能力,那么深化改革失败的可能性就大大的增加了。 虽说大明士绅阶层可以笼统的被称为一个范畴,但并不代表这个阶层是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事实上北方士绅和南方士绅之间,名门望族和寒门之间,新晋升的士绅和衰落的士绅之间,良绅和劣绅之间,受灾地区的士绅和产粮地区的士绅之间等等,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矛盾。 只要崇祯没有发起疯来,想要一口气除掉所有的士绅地主,那么对付这些士绅分而击之,无疑是最为合适而可行的策略。而号召一部分士绅转变思想,把目光从土地转向新兴的工商业,从而削弱传统士绅的力量,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 青年学会的创建,就是寄托了崇祯对于士绅下一代改变思想观念的良好愿望。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对青年学会如此重视,在临出京城前往蓟州主持军事演习前,还要过来替青年学会在燕京大学内撑场面的原因。 倾听完牛金星的话语后,礼堂内的学生和老师们都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对于青年学会的名头,在座的师生们自然并不陌生,毕竟学会的创建骨干都是本校的学生。 只不过,此前学生们虽然觉得青年学会的主张不错,但他们还是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没什么作用的文人社团。虽然吸引了某些热血青年,但并不能吸引那些只想借助燕京大学学习踏入仕途的学生们。 今日皇帝在典礼上亲自出面支持青年学会,自然是极大的震撼了这些老师和学生。让他们终于明白了,往日关于青年学会流传的小道消息其实并不是谣言。 虽说牛金星对于青年学会介绍的内容,已经得到过崇祯的事先检查,但是当站在台上的崇祯听完了牛金星的介绍之后,他依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于是在接下去的结束致辞中,朱由检对牛金星的介绍评价道:“刚刚青年学会的牛金星同学,已经为我们讲述了青年学会建立的主旨和章程。 朕觉得,这个学会创建的用意很好,但是思想上还是太过于保守了一些。朕以为,不妨把学会创建的立意再拔高一些,把学会的章程设立的更开放一些。 朕以为,青年学会成立的目的,应当改成,为把大明建设成大同社会而努力奋斗,更为合适一些。 而想要参加学会的年轻人,只要有热爱大明,热爱并维护华夏文明的意愿,要不要效忠于朕,倒不必过于深究了。 为何朕要这么说,因为在朕看来,不管是上至天子,还是下至庶民,都应当把热爱祖国,热爱华夏文明放在第一位。人之无国,犹如毛之无皮,要是连国家都不存在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君父呢? 此外,朕希望青年学会的章程更为开放一些,也是希望大明的年轻人能够拥有更为开放的思想。 因为朕始终都坚信,大明的未来将取决于各位和大明的年轻人,而不是今日执政朝堂的衮衮诸公。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大明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中国的前途也是属于你们的。朕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大明的年青人就应当具备两点,一是朝气蓬勃;二是谦虚谨慎。 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我们要建设的是前人都未曾见过的大同社会,要创造的是前所未有的功业,自然就不可能会有一帆风顺的坦途,就不能够因循守旧,在前人走不通的老路上继续走下去。 所以我们就要朝气蓬勃,不畏惧前路的艰阻难行,不畏惧一次次的失败,因为朕相信,纵然脚下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我们的前途是充满光明的。 当然,不畏惧失败和艰险,不代表我们要故意寻找艰难险途来行走。汲取前人的经验,用来指导我们的前进,也是必要和必须的,所以我们同样要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 当崇祯的车驾离开了成贤街后,燕京大学内的学生们顿时变的沸腾了起来。崇祯对于年轻人的要求和评价,已经夺去了他们对于大学新校区的关注。 一直以来,不管是东林党人还是复社领袖,虽然有着关心国事的口号,号召年轻士人和自己一起改变大明政治现状的政治理念。但是,他们都是要求年轻士人追随自己,听从自己的吩咐去行事。 而今天,皇帝却认为他们才是大明未来的主角,而不是那些当道权臣和士林领袖,这无疑大大的激发了他们的自豪感和责任感,开始重新审视起自身的存在价值来了。 第171章 郑府的宴会一 靠近崇文门东北方的泡子河,在元代曾是通惠河在城外的一小段故道。永乐帝迁都北京后,将元大都南城墙南移二里,重新挖掘护城河。在内城建成后,这河道就成了内城东南角的一段“盲肠“。 不过由于这里是内城较低洼的地方,因此沿河有数个积水的水洼,小的有十余亩,最大的有近百亩,北方人称之为“泡子“,这条河也就被叫做了“泡子河“。 各处泡子被玉带式的河流连接了起来,周边草木青翠,因此风景倒是相当的不坏。不少权贵富豪喜欢这里的风景,于是便依河修建了不少私宅。郑彩获得了崇祯的信任之后,将弟弟送来了北京,并顺便在此买下了一处宅邸,以用作他在北京的家宅。 这处十来亩大小的宅邸修建在一处小泡子边上,将小半个泡子围进了后院的园林之内。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后院内草木青翠,鸟语花香,不看远处高耸的城墙,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居然是在大明的都城之内,而不是某个乡野之中。 不过今天的郑宅后院内,却是人声鼎沸,完全打破了往日的那份幽静。临近湖面的草坪上,放置着一长排桌子,洁白的桌布上放置着一份份用精美瓷器盛放的菜肴,供人自己取用。近百名宾客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后院内交谈着,似乎就在自家庭院内和友人聚会一样这么轻松写意。 郑彩和朝鲜王国驻京使节沈器远坐在湖边的凉亭内,一边观望着院内的众人,一边随意的交谈着。 闲聊了几句之后,郑彩收回了对草坪上几名宾客的注视,转头看着沈器远问道:“遂之兄,对于明年和我国一起纪念万历援朝之役的胜利,你有什么看法?” 穿着一身青衣的沈器远沉默了片刻,才对郑彩说道:“纪念上国和鄙邦联手战胜倭寇之役,下官自然是赞成的,想必鄙邦国内也不会有人反对。 可壬辰倭乱时,拯救鄙邦全赖上国天兵之助,这李忠武虽然有些小小功劳,但岂敢同上国大将并列?上国可否将此人的名字从纪念仪式中去掉?” 能够获得大明皇帝的认可,承认朝鲜军队在壬辰倭乱中有过贡献,是朝鲜王国同大明一起联手赶跑了日本入侵者,对于沈器远这样的朝鲜士大夫来说,无疑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这大大的给朝鲜王国脸上贴了金,也可稍稍掩盖下朝鲜士大夫和国君在这场战争中的无能表现,不至于让他们在后世子孙面前丢脸。 但皇帝陛下选择李舜臣作为朝鲜王国将领的代表,却让沈器远陷入了困境,让他不得不试图劝说大明更换一下对象。因为李舜臣是被南人党柳成龙发掘出来的,理论上属于南人党。 朝鲜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两班大臣之间的内斗却比大明的党争更为激烈和源远流长。从朝鲜宣祖时代起,朝鲜两班分为了东人党和西人党,这也是朝鲜党争的开端。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朝鲜的执政权力都在东人党手中,和西人党毫无关系。不过东人党一党独大,执政太久之后内部就出现了分裂。在宣祖册立王世子的问题上,东人党分裂成了南人党和北人党。 壬辰倭乱中,主张邀请明军保护朝鲜的南人党,在复国之后地位上升,开始执政朝鲜。但很快朝鲜王担忧南人党会勾结明国架空自己,在明军退出朝鲜之后,扶植了北人党,南人党开始式微。 随着仁祖反正的事件,一直游离在朝堂之外的西人党终于抓到了机会,趁着废除光海君的机会,联合南人党将执政的北人党推翻了下去,从此开始了西人党执政的时代。 虽说西人党联合了南人党,但并不代表西人党会信任这些南人党。毕竟西人党是支持李倧取代光海君成为朝鲜国王,而南人党只是因为反对光海君,而不得不同西人党联手。 比西人党更为亲明的南人党,在大明带走了废君光海君之后,就有了一些不稳的迹象。而出使北京的沈器远知道光海君的昭容任爱英诞下一子,并被皇帝赐名为李忠之后,便知道朝鲜的未来估计要不妙了。 因此此前皇帝虽然册封了李倧为朝鲜国王,但是却并未对仁祖反正的事件进行表态,也没有对前往沈阳作为人质的王世子李溰有任何提及。一旦李倧有什么不测,皇帝要送光海君之后返回朝鲜,必然会兴起新的争斗。 在朝鲜国,遵从于大明建立的宗藩体制乃是最大的政治正确,违反这个政治正确都会受到两班大臣们的攻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政治正确,不在于明国过去有多么强大,不在于当年神宗皇帝的复国之恩,而在于从大明传来的伦理纲常。 朝鲜赖以立国的两班体制,就是建立在儒家的伦理纲常之上,而壬辰倭乱让这种两班体制遭到了极大的打击。朝鲜的两班贵族们纷纷发现,和那些主动抗击日本入侵者的义军相比,两班所拥有的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凭借着大明的支持,朝鲜王国虽然再度光复,但是在抗击日本入侵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朝鲜义军,已经成为了朝鲜国内一只不可小窥的势力。当朝鲜的两班贵族费尽脑筋把明军送出国境后,他们要面对的便是自家这只难以用武力压制的义军势力。 在这样的状况下,想要让两班贵族的统治继续下去,而不至于再爆发一次内乱,那么从思想上对国民进行洗脑,让他们主动接受两班贵族的统治,自然是最恰当不过的。 所以,对内讲伦理纲常万世不移,对外讲大明对朝鲜王国的再立之恩永世不忘,也就成了两班贵族们的政治正确。即便是建州女真崛起,甚至后金军队打倒了汉阳城下,也不能改变他们亲明的态度。 因为建州女真是一群蛮夷,他们并不是依赖于自己的血统和宗主国的允许建立了后金,而是以自己的武力霸占了辽东建立了后金。 如果朝鲜的两班贵族认可后金的崛起,无疑就是在对底层的贱民、奴婢说,伦理纲常是不存在的东西,唯兵强马壮者为两班耳,这就等于是在给自己自掘坟墓了。 沈器远对于南人党有可能借助这场纪念仪式在国内兴起的势头极为避讳,但郑彩显然并不想去了解朝鲜国内的复杂党争。 他对沈器远毫不留情的嘲讽道:“沈兄倒不妨说说看,去掉了李舜臣将军之外,还有什么人可以代表朝鲜军队,值得我们两国进行纪念的?” 沈器远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在壬辰倭乱时,主战派都是南人党,其他两班大臣都跟着宣祖大王四处逃亡,差点就逃过鸭绿江去了。 虽说当时西人党远离了朝堂,但是他们在地方上也没干出什么出色的战绩出来,倒是有不少人为了保住家产,选择投降了日本人。 看着沈器远无言以对的神情,郑彩缓和了一些语气说道:“沈兄也不要过于多虑了,纪念仪式上,朝鲜方面以李舜臣将军为代表,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相信朝鲜国内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对声音。 虽然我对于朝鲜国内的政局不是很了解,但也明白你之所以不愿意在纪念仪式上提及李舜臣将军的名字,说到底还是担心朝鲜国内再起争斗而已。 不过这场纪念仪式,是大明和朝鲜展示团结友爱精神和宗藩一体的象征活动,也是为了消除我大明一些人对于朝鲜的偏见。他们认为朝鲜在丁卯胡乱中,和后金在平壤会盟,已经有沦为蛮夷化的危险,不能再视为我大明的盟友…” 沈器远吓了一跳,顿时起身满面通红的辩解道:“绝无此事,鄙邦不过是迫于形势,对后金虚以委蛇,绝没有背叛大明和后金胡虏结盟的打算。 当年我王曾经就此事向先帝解释过,先帝还对我王加以抚慰,表示谅解。这封信件,现在还供奉在我国宗庙之内呢…” 郑彩听完之后,不以为然的回道:“既然朝鲜并没有同后金真正结盟,那么朝鲜王世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沈器远的喉头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缓缓的坐了下来。 郑彩看着他严厉的说道:“陛下不愿派人去汉阳质问朝鲜王,而只是让本官私下约谈贵使,就是已经顾及到了朝鲜王的颜面,和大明、朝鲜之间的宗藩关系。 陛下还让本官传达给你一句话,大明绝不会坐视朝鲜变成蛮夷之国,也绝不会容忍一个蛮夷化的王世子登上朝鲜王位,勿谓言之不预也。” 沈器远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的环境,才低声对着郑彩说道:“大王膝下并非只有世子而已,还请贵官回复陛下,只要陛下首肯,我国可另立世子,下官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郑彩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可是现在的王世子乃是先帝所册封,在没有大的过错之前,废长立幼并不可取。到时尔国之内必然会有反对的声音,陛下又何必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年光海君有过错,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朝鲜王。但是按照礼法,光海君的过错并不能延续到他的子孙身上,现在既然光海君有后,为什么不能够拨乱反正,重新让朝鲜王系回到正途呢?” 沈器远低头沉默着,死活不接郑彩丢过来的话题,郑彩等待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再度劝说道:“沈兄为何如此不知变通?胡乱之后,我听说朝鲜王并没有就此洗心革面,在国内励精图治,以抗胡虏的举动。 倒是将沈兄这样的大才驱逐出朝堂,一味纵容臣下争权夺利,以维护自己的地位。朝鲜王如此作为,我看朝鲜遭遇第二次胡乱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当此之际,沈兄就算不为朝鲜的将来着想,也当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一二了。老实说,对于这次的纪念仪式,贵国的德水李氏、恩津宋氏、全州金氏等家族在京城的人士都很是支持,东江镇参将兼朝鲜三道水使林庆业将军也不会拒绝。 借助这次纪念万历援朝之役的机会,沈兄何不同光海君尽弃前嫌,双方握手言和为好呢?” 沈器远低头想了许久,才慢慢抬头看着郑彩说道:“吾观宋史,太宗晚年欲传位于太祖子,询问于宰相赵普,普曰:太祖传弟而不传子,已是大错。皇上岂可一错再错! 今日鄙邦也是如此,一错岂可再错?更何况,光海君性情暴戾,待到光海君之子重登王位,我等这些昔日得罪于他的罪人,岂能不被清算?” PS:23日的欠债补上了额。 第172章 郑府的宴会二 郑彩看着沈器远许久,终于小声的说道:“我听说沈兄出使大明之前,家中刚刚诞下一女,可有此事?” 沈器远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道:“是有此事。” 郑彩立刻就微笑着说道:“那么本官不才,愿意替光海君之子向沈兄提亲。此外,本官也愿意向沈兄做个担保,如果李忠真有回朝鲜的一天,光海君必不能回国,我大明将在此地为其养老送终。” 沈器远发觉眼下这一刻,比起七年前他带私兵冲入汉阳城推翻光海君那一刻还要难以决断。年仅43岁的他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果然自己已经老了吗?都开始变得瞻前顾后了起来。” 微微摇头驱散了心中的那点犹豫,沈器远终于恢复了心中的平静,他对着郑彩发问道:“上国现下何以对鄙邦如此咄咄逼人,虽说新天子自登基以来英气勃勃,力主革旧布新,大有重整上国国运之势。 但是,天子并未击溃盘踞于辽东的建虏,而我国也竭尽所能的听从于上国的吩咐,为东江镇支应粮草物资,以抗建虏,并未背弃大明之举动。 大明现在的敌人依然是建虏,而非是我朝鲜。天子如此逼迫我国,难道就不怕传扬出去,为海外各藩国所忌惮吗?” 眼睛恢复了清明的沈器远,立刻变得不卑不亢了起来,他的质问倒是让郑彩有些哑口无言了。 就在郑彩寻思着要如何回答沈器远时,突然听到有人出声说道:“沈大使此言谬也,我大明如此对待朝鲜,并不是想要插手藩国之内政,而是想要质问朝鲜,在中国正朔和蛮夷之间,朝鲜究竟何去何从而已。” 郑彩和沈器远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发觉在两人谈的入神之际,一名年轻人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亭子边上。 看清了年轻人的模样之后,郑彩顿时放下了心来,对着沈器远介绍道:“这位是东海巡阅府的断事官叶雨轩,他也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学生,燕京大学是陛下所设,他自然也就是天子门生了。” 对于郑彩说的前一个身份,沈器远还不觉得如何,但是对于郑彩后半部分话语中的暗示,倒是让他不得不慎重了起来。虽然他的年纪比叶雨轩大的多,但此刻也不敢托大坐着接受叶雨轩的行礼,赶紧起身回了一礼。 叶雨轩同两人见礼之后,便在郑彩下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向沈器远道歉道:“刚刚不巧听到沈大使的言论,一时口快,还请沈大使莫怪。” 对于这名不速之客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沈器远不由带着疑问看向了对面的郑彩,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郑彩笑了笑说道:“沈兄不必担心,叶断事官不但负责东海巡阅府之事,还有代理光海君管理济州岛封地一职务。 明年纪念万历援朝之役,主要还是由叶断事官负责,就连我也只是协助他而已。所以,沈兄和我的谈话,他完全有权力旁听的。” 沈器远看着作出让位姿态的郑彩,心中也不由一沉。他打量了叶雨轩数眼,才谨慎的说道:“刚刚叶断事官所言,下官不是很明白,我国对大明一向谨守藩国之礼,如何会倒向蛮夷呢?” 叶雨轩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对沈器远说道:“沈大使的名字,我倒是在陛下那里听说过,对于沈大使的风骨,我也是仰慕不已的。 不过,今日我们谈的是公事,就不论什么私谊了。其实有些事情,郑副将也同你说过了,我也就不再复述了。 我想对沈大使说的是,王道之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大明既然身为中国正朔,就有义务保护诸夏文明不至于沦落为蛮夷之国。 现在的朝鲜王正当壮年,而光海君之子又太过幼小,所以谈论朝鲜王位的继承人,实在没多大意思。不过有这样一个保险存在,我大明才能保证朝鲜国不会脱离我中华之序列。 沈大使当初为了保卫朝鲜国,不惜参与了放逐光海君的事件。那么现在为了朝鲜国的将来,就应当支持光海君之子有继承朝鲜王位的权力才是。 当年周公和召公放逐周厉王,最后却扶厉王子太子静继位,这才是谨守臣节之道。沈大使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此犹犹豫豫,日后未免让人耻笑。” 沈器远的内心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虽然年轻人的无礼让他心里憋出了一团火,但是很快他就将这团火给压制了下去。对方虽然年轻,却是天子之臣,不是他这样的藩属之臣可以顶撞的。 叶雨轩的话语虽然无礼,却都是些大实话。沈器远知道,如果他再不接受对方伸出的手,不管是朝鲜王国也好、西人党也好、自己的家族也好,他一个都保护不了。 在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之后,沈器远终于目无表情的说道:“朝鲜也是中华之属,自当追随中国正朔,与蛮夷势不两立,这是春秋大义之所在,鄙邦岂敢逾越。” 叶雨轩起身向沈器远拱手为礼,方才说道:“沈大使果然是君子,既然大使已经知道大义之所在,那么本官也就没什么可劝说的了。 光海君虽然是朝鲜废君,但怎么说也曾是我大明册封过的朝鲜王,沈大使身为朝鲜属臣,还是应当去拜见一下为好。本官以为,不如就择在后日,由本官陪同大使前往拜见光海君如何?” 沈器远不敢坐着受礼,同样起身回了一礼,虽然叶雨轩的步步紧逼,让他心里有些憋屈,但到了这个时刻他也只能点头应允了下来。 距离三人所在亭子不远处的南面槐树下,几名欧洲人也在闲聊着,他们还不时的眺望着亭子里的景象,只可惜距离的太远,没人能听得到亭子里的中国人在聊什么。 葡萄牙商人萨门托站在槐树的树荫下,拿着一只玻璃杯呷了一口酒,随即便皱着眉头说道:“中国人的玻璃杯造的真是出色,但是他们酿的葡萄酒可真不怎么样。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我们真应该喝上一杯本多修道院酿造的波尔图酒,那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作为马尼拉代表的西班牙人塞维科斯,由于在北京城内没什么认识的人,只能同这些果阿来的葡萄牙商人站在一起。不过显然这些葡萄牙人并不愿意搭理他这个西班牙人,这让他倒是喝了不少闷酒。 听到萨门托的抱怨之后,微微有些酒意上头的塞维科斯,不由出言嘲讽道:“国王陛下现在还不知道澳门被一群独立分子所占据了,而萨门托先生你却只是抱怨中国的酒水不合你的口味,难道你们葡萄牙人真的打算支持那位女士了吗?” 塞维科斯的话语顿时打破了槐树下原本悠闲的气氛,几位葡萄牙商人都装作没听到似的,把头转向了其他方向。 然而被点名的萨门托却不能装作听不到,他有些厌烦的看着这个西班牙人,虽然海外的葡萄牙人现在很少有支持女王的独立复国运动,但是他们对于西班牙人的厌恶,倒是有志一同的。 不过萨门托虽然厌恶这位西班牙人,却也没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同他发生什么争执,于是他还是保持着温和的语气说道:“塞维科斯先生,我觉得你的话语实在是太过偏激了一些。 在我看来,澳门并没有被一群独立分子所占据,只是有一位女士向国王陛下声索自己的天赋权利而已。 作为国王陛下的忠实臣民,我自然愿意拿起刀剑对付那些独立分子。但是在国王陛下没有否定这位女士的权利之前,我可不敢用刀剑对上一位和陛下流着同样高贵血脉的女士。 或者说,塞维科斯先生你是否代表马尼拉否定了这位女士的身份?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跟随在马尼拉军队的身后,为国王陛下效力。” 塞维科斯的酒顿时醒了三分,他默默无言的干掉了杯子里的酒水,然后转移了话题说道:“今天的太阳可真够热的,我想我需要再补充一些水分。” 看着塞维科斯狼狈不堪的离去,其他几位葡萄牙人才重新转过身来,对着萨门托重新恭维了起来。 其中一人突然对萨门托问道:“萨门托先生,那些中国人提出的,成立一个海上贸易争端调解法庭的方案,您觉得我们果阿商人真应该加入吗?” 马上就有人回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没有得到果阿总督、议会的授权,我们的承诺不会有什么法律效力的。” 也有人插嘴说道:“要我看,其实我们并不需要以果阿代表的身份加入,只要澳门代表葡萄牙人加入这个法庭,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以澳门葡萄牙人的身份获得这个法庭的庇护…” 听着几名同伴争吵了几句之后,萨门托终于扬手制止了他们,他用手中的酒杯指了指另一处角落说道:“我们没必要这么早下决定,要不要以果阿代表加入这个法庭,我们完全可以看看有多少地方加入再说。 除了那些亚洲的王国之外,最为重要的不就是那些荷兰人吗?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这个法庭的约束,我们自然是要参加的。如果他们不肯接受的话,那么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参加了…” 第173章 郑府的宴会三 萨门托对同伴们指向的方向上,是正在同英国人交谈的彼得。纳茨等荷兰人。 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彼得。纳茨的确是荷兰人在北京职位最高的官员。但他是否能代表巴达维亚加入中国人倡议的海上贸易争端调解法庭,其实还存在着一些争议。 虽然这个时代欧洲的海外贸易殖民公司在管理上存在很多不足,往往会出现一些胆大妄为的船长、商人,以殖民公司或王国的名义,同各地的土著王国签订一些未必有法律效力的协议。凡是协议有利于公司或王国的,事后会加以追认;凡是不利的协议,则当事人会被逮捕审判。 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管理制度,却是同时代贸易殖民公司中最为出色的,距离巴达维亚不远的台湾长官区,其实是没有这个权力代表公司签订什么协议的。 可作为同大明签订了贸易协议的彼得。纳茨,在某种程度上又被视为了巴达维亚的代理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台湾长官的身份。在巴达维亚没有向大明正式照会之前,他依然可以代表巴达维亚行事,这也是公司对于他签订了同大明贸易协议的一个认可。 从巴达维亚的角度来看,加入这个由中国人倡导建立的海上贸易争端调解法庭,其实是在自缚手脚。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占据了立足之地后,公司的目标是要把整个香料群岛纳入殖民属地,甚至还想要垄断整个东亚和东南亚的海上贸易。 强大的东印度公司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和其他人进行调解,火炮和舰队就是公司解决海上贸易争端最好的工具。 在巽他海峡附近占据了优势地位的公司同僚自然可以这么认为,但是作为台湾长官的彼得。纳茨却不这么看。 当初在台湾建立台湾长官区,是巴达维亚想要跳过西班牙人占据的菲律宾群岛,直接同中国展开贸易往来。刚开始的时候,巴达维亚并没有想过要在台湾建立新殖民地,而是想要夺取葡萄牙人手中设施完善的澳门,结果被葡萄牙人给击退了。 接下来,从澳门败退的荷兰人又试图占据澎湖列岛,结果再次被中国人所驱逐,最后不得不选择了大员港修建属于荷兰人的殖民港。 荷兰人来到台湾的时候,这个庞大的岛屿,除了一些土著之外,最多的不过是一些中国海盗和大陆移民而已。因此荷兰人修建大员港和热兰遮城堡时,主要防备的对象还是同样来自欧洲的殖民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较大的威胁。 但是当中国放开对海外贸易的管制,并开始大力移民开发台湾岛以来,原本被山林和鹿群统治的台湾岛,迅速出现了变化。荷兰人以大员港为中心,向台湾内陆进行殖民探索的行动很快就受到了阻扰。 比起他们这些红毛夷来,显然台湾的土著更愿意亲近那些中国人。仅仅不过3年的功夫,中国移民就出现在了鹿耳门和台江一线,截断了荷兰人向台湾内陆扩展势力的方向,也违背了当初双方签订的协议。 大员港从陆地上受到的威胁,远远超过了从海上而来的威胁,而用来保卫大员港的热兰遮城堡,连一个堡底都没有完成。 在中国人和西班牙人的前后夹击下,这样一个海上贸易争端调解法庭的出现,对于荷兰台湾长官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至于巴达维亚方面会不会因此指责他,彼得。纳茨倒不是很担忧。作为一个同中国签订了贸易协议的功臣,他觉得自己最多也就是被公司训斥一顿,但起码他还是保住了台湾长官区。 而和中国方面保持的良好关系,也能让他获得源源不断的利益,他自然也就乐于听从于中国人的吩咐,为这个海上法庭站队,并对英国人进行背书了。 对于彼得。纳茨对海上贸易争端调解法庭的吹捧,让梅思沃尔德等英国人都感到甚为惊讶。对于一个通过海外殖民贸易获取财富的海上贸易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什么时候尊重过法律了。 即便是现在势力弱小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海外行事的原则,也是同打不过的土著王国进行贸易,对于那些打得过的土著部落,自然就是要将之变为殖民地了。 至于用法律来调解贸易争端,大约只有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才会相信这种东西吧。 梅思沃尔德等英国人不由有些面面相窥,不过他们不相信法律可以解决贸易争端的问题,并不代表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调解法庭的成立。 势单力薄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和南洋就像是一个走单帮的行脚商人,根本无法同早就在这些地方立足的荷兰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进行公平的贸易竞争。 既然荷兰人愿意绑起自己的手脚,梅思沃尔德觉得自己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看到梅思沃尔德点头,彼得。纳茨终于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自觉已经完成任务的他,同梅思沃尔德交谈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北京商馆的事务长罗伯特不喜的看着离开的荷兰人背影,对着梅思沃尔德说道:“虽然调解法庭的计划是中国人提出的,但是荷兰人的态度也未免太过奇怪了些,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这么急着答应加入这个法庭。” 北京商馆的主任威尔森却不认同的说道:“荷兰人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但是我认为建立调解法庭的主意倒是不坏。在远东,我们才是最弱小的一员,有了这个法庭的存在,倒是为公司的壮大提供了一个安全保障,避免再次出现类似于安汶的事件。” 罗伯特斜着眼睛看着威尔森说道:“你还记得安汶岛的事情,那你怎么还能支持同这些荷兰人联手,我们同胞的灵魂说不定还在安汶岛上游荡呢…” 梅思沃尔德制止了两人继续吵下去,这才开口劝说道:“好了,关于安汶的事情,你们还是少谈为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难道是想让那些中国人看清我们吗?” 心有不甘的罗伯特嘟囔了一句,“可是皇帝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梅思沃尔德狠狠的盯了他一眼,看的他低下了头去,方才小声训斥道:“皇帝陛下知道是不假,可是京城里的中国人却大都不知道,难道你想让他们也知道吗?” 威尔森虽然和罗伯特的意见相左,不过在这远离故国的异乡,他能够依靠的却也是这些同伴了,于是他不由替罗伯特解围道:“梅思沃尔德先生,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梅思沃尔德的注意力果然被威尔森吸引了过来,他有些好奇的询问道:“奥,你觉得什么地方比较奇怪?” 威尔森耸了耸肩说道:“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远东是实力最弱的一个,但是那位皇帝陛下却一直给我们好处。 梅思沃尔德先生,您和那位皇帝陛下接触的最多,您觉得那位皇帝陛下对我们公司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却又很少向我们索取什么海外奇珍,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 梅思沃尔德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杯子里猩红的酒液在他不断的摇晃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似乎把他的目光全部吸引住了。 过了好半天,梅思沃尔德才抬头说道:“你说的倒也不错,这位中国的皇帝陛下的确挺奇怪的,我在海外漂泊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土著酋长或是国王。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只关心我们能不能够给他们带去新奇的海外珍宝,或是听一听海上的奇闻异事。他们并不关心我们的文明和来历,只有这位皇帝陛下是不同的。 他知道我们的来历,也欣赏我们的文明,最为重要的是,他对英国抱有好感。不管这位皇帝想要什么,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公司就能在远东站住脚跟。 当然,我们今后同中国打交道的时间还漫长的很,能够多了解一些这位皇帝陛下的为人,对我们今后同中国交往中应当如何自处,还是有好处的。 我决定了,我会跟随皇帝陛下北上,参加这一次的北方军事演习。趁着这个机会,不仅可以多了解一些这位皇帝陛下的为人,还能见识见识中国军队的实力…” 叶雨轩从亭中起身,向着身后望去,正好看到看到彼得。纳茨对着自己举杯致意,他不由转头笑着对郑彩说道:“看来调解法庭成立一事是没什么问题了,接下来就准备庆祝琉球藩国内附的喜事吧。” 郑彩也点头回应道:“不错,都说万事开头难,我们总算是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也该为今天的喜事庆祝了。” 今日郑彩在府内举办宴会,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让这些人过来寒暄社交的。这场宴会举办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庆祝琉球王世子献土内附,琉球王国从此正式并入了大明的疆域之内。 因此琉球王世子才是这场宴会的主宾,当琉球王世子从宫内赶到郑府之后,郑彩和叶雨轩自然就带着人迎了上去。 第174章 离京之前 睡得正香的崇祯在吕琦的轻声叫唤中清醒了过来,他伸手拨开了挡住光线的床帐,床上的昏暗空间顿时明亮了起来。 “今天是几号了?”朱由检将擦完脸的毛巾交给了身边伺候的太监,口中便随意的向吕琦问道。 吕琦从边上的太监手中取过一杯香茶递给皇帝后说道:“回陛下,今日已经是12号了。” 滚烫的茶水入喉之后,朱由检还有些昏沉沉的头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回味了下茶水的甘甜之后,他思考了一会说道:“今日除了内阁和海军参谋本部两个行程之外,其他都取消吧。下午准备一下车驾,我要出城去新军大营转转。” 当崇祯抵达文华殿时,黄立极和内阁阁臣们已经习惯的站在殿门口等候他了。朱由检下意识的看了眼放置在入口处的摆钟,发觉刚好是九点差了一刻,不过看这些阁臣们的精神气,倒是已经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事情了。 对于这些官员在上班时间上的执着,朱由检也是感觉有些无可奈何。大明的官员对于做事的效率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是对于上班的时间却始终抱着,只有鸡鸣时开始工作才叫做勤勉。 不过在他不断的要求下,京城的官员们终于把上班的时间推迟到了八点钟,这也算是双方最终妥协的成果了。推迟了上班时间,对于某些官员来说,取消了上朝,推迟了上班时间,倒是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上,让他们拍手叫好。不过对于另外一些混日子的官员来说,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政。 朱由检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跟着黄立极等人进入了文华殿内的会议室。今日只是他同内阁之间的正常例会,会议要讨论的内容在前一天他已经收到了,因此会议的进程进行的很是顺利。 不过当会议的正常项目快要讨论结束的时候,张瑞图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看着崇祯认真的说道:“陛下,臣听说你过几天要前往蓟州主持一场军事演习?” 朱由检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收到的消息没错,确切的说,出发的日子就在三天之后。” 张瑞图皱了皱眉头说道:“陛下身系社稷之安危,怎么能够如此轻率的离开都城呢?既然王尚书和孙总长已经前往了关外,陛下何不坐镇于都城,以安天下人心呢?”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张先生说的不对吧,如果朕的安危关系着社稷,那么就更应该前往蓟州了,还有什么比大明的官军更能保卫朕的安全?朕是大明天子,不是关在紫禁城内的天子。” 张瑞图还试图继续说些什么,不过黄立极却拦在了他之前,将这个话题扯开去了,“陛下此去蓟州主持这个军事演习,臣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臣希望陛下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并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京城。另外,臣和户部尚书还有一件事要向陛下汇报,还请陛下作出定夺。” 朱由检环顾了一圈桌边的阁臣之后,点了点头说道:“黄先生和郭先生请说吧,什么事让你们这么慎重其事?” 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了一眼,两人便互相补充着将提高官员年俸的建议提了出来,并希望可以从总理衙门那里获得一部分资金补充。 朱由检从郭允厚手中取过了官员年俸调整表格,仔细的翻阅了一遍,便拄着下巴沉思了起来。总理衙门的盈余,实际上就是海关的税收,虽然海关今年的税收已经突破了五百万元,但光是总理衙门自身的运营费用就差不多达到了110万元,而对海外各巡阅府、镇守府的补贴也要花费160万元左右,剩下的盈余也就2、300万元而已。 这些盈余既要补贴小学教育,又要偿还一些水利交通建设的负债,剩下的资金也就几十万而已。户部提出的这个方案,等于就将剩下的盈余都划拨了过去,内务府在海关税收方面再无进益。不过,随着海外贸易总额的继续增加,海关税收总收入的继续升高,眼下的窘迫境遇也会有所改观。 心里思量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口对期待已久的郭允厚说道:“对于户部提出的官员年俸改革意见,朕在原则上表示同意。” 不待郭允厚和黄立极放松下来,朱由检又接着说道:“不过,朕不同意把官员年俸一次改革到位。一是对国库的支出造成了压力;二来各地官员所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不一,全部改成货币式年俸,未必能让地方上的官员叫好。像陕西这样的地方,难道有钱就能买到粮食吗? 所以,朕建议户部对年俸改革意见重新调整一下,一是调查了解下各地的情况,特别是听听那些基层官吏的看法;二是先找几个地区进行试点,没问题了再推行到全国去;最后一点是,改革的年俸先调整到意见中的75%,然后每年增加5%,直至调整到位,这样也好给大家一点希望,少一些怨言。” 对于皇帝提出的修改意见,在座的阁臣只是觉得有些持重,并没有感到有什么问题。除了黄立极、郭允厚两人之外,其他阁臣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年俸改革的事情,虽然他们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对于年俸改革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这大约是朝廷推动朝政改革以来,通过的最为顺利的一条改革政策了。 被黄立极、郭允厚两人这么一打岔,此前还在纠结于皇帝又要离开都城,而感到内心纠结的阁臣们,顿时有意无意的忽略了皇帝出京的问题。毕竟在去年的那场大胜之后,崇祯离开京城巡视京畿的次数就变得频繁了起来,以往文官们用以约束皇帝行动的招数,在崇祯身上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待到例会就此结束,皇帝带着侍从往武英殿方向离去时,返回值房的郭允厚方才想起了崇祯刚刚话语中的意思,“每年增加5%…让大家少一些怨言。这不就是朝三暮四吗?陛下这是把官员当成了猴子吗。” 明白过来的郭允厚心里冒出了不满,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不满的情绪压制了下去,因为他思考了一会,发觉某些官员的确和猴子没什么区别,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会忘记了大义之所在。郭允厚摇了摇头,把这点不快抛置于脑后,重新埋头于自己的办公桌前,认真的工作了起来。 第二次召开的海军参谋本部会议上,俞咨皋、张燮等海军参谋的态度变得更为严肃和认真了。张燮亲自代表海军参谋本部,向皇帝讲解了海军参谋本部重新拟定的长期和短期规划,并对崇祯上次提出的,东亚海上秩序的建立,做了一个较为初步的推演,其中还包括了一个对日本作战的计划。 朱由检放下了手上的海军规划文件,对着众人说道:“这份规划做的还不错,虽然细节上还有些缺失,不过已经很符合朕对于海军的期望了。 但是,你们拟定的对日作战计划,朕觉得还是有些问题。不是说这个计划不够细致,也不是说这份计划的作战目标不明确,只是朕翻看了整篇作战计划,也没有看到你们打算在什么地方结束这场战争,有人能给朕解释解释吗?” 俞咨皋把目光转向了张燮,希望这位学识渊博的同僚能够站出来解答皇帝的问题,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除了杀死或征服敌人之外,还有什么是结束战争的方式。 对于皇帝提出的这个问题,张燮其实比俞咨皋也好不了多少,他同样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不过多年的读书养气,让他比俞咨皋要沉得住气。 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崇祯的问题,他还是沉稳的向崇祯回道:“陛下上次曾经说过,创建海军的最高目标就是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而短期目标是建立东亚的新秩序。 现在东亚最不稳定的因素有二,一个是辽东的后金,另一个就是日本列岛。对于后金,主要还是应当依赖于陆军去解决,但是对于日本这样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却最适合于我海军进行登岛作战。 为了确保东亚新秩序能够建立,日本向我大明的完全屈服,是最为基础的条件。所以,对于日本的作战目标,就应当是让日本失去作战的能力,从而让日本列岛完全控制在我大明手中。”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张校长的逻辑还是很清晰的,你说的不错,为了建立东亚的新秩序,必须要让日本臣服于大明。 但是,想要让日本这样的国家臣服于大明,光靠一场战争是不够的。没有政治、经济、文化上的渗透,就不可能让日本心悦诚服的跟随我们创建新秩序。 所以,我们做计划的时候,不能抱有毕其功于一役的侥幸心理。我们应当把一个完整的目标分隔成一个个小目标,然后一个个的去实现它们。 比如再让日本臣服之前,我们先要让日本放开对于海外贸易的管制,准许大明纸币在其国内的流通,从而营造出一个向日本输入政治、经济、文化影响力的环境出来…” 新任的京畿都督府都督秦良玉,饶有兴趣的倾听着皇帝和海军参谋们的讨论。她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形式的参谋会议,这让她感到很是新鲜。 第175章 后金内部的和解 九月十二日,沈阳北门外站着一堆后金国的贝勒贝子和八旗亲贵,大家都翘首向北面的官道望去,等待着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归来。 在黄台吉连连写信示好安抚,再加上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德格类和妹夫琐诺木等人的劝说下,莽古尔泰终于放弃了起兵反对黄台吉的念头,接受了沈阳汗庭发出的命令,将手上的军队交给了德格类,自己独自返回了沈阳城。 黄台吉接到了莽古尔泰的回信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并将莽古尔泰的回信晓谕了朝中的大小亲贵,安定了沈阳城内的人心。今天他还亲自带着沈阳城内的文武大臣出城迎接莽古尔泰的归来,就是想要让沈阳内的百姓们知道,虽然阿敏犯罪伏法,但是剩下的三大贝勒之间并没有什么裂痕,依旧团结的很呢。 当太阳快要升到中天的时候,有眼尖的八旗亲贵看着远处飞起的尘土,立刻小声的告诉左右同伴道:“来了,来了,三贝勒的车队已经到了,大家都准备着吧…” 很快一列马队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了马队最前方。原本马队的速度只是不疾不徐,但是看到了这么多八旗亲贵等候在城外后,莽古尔泰马上脱离了队伍,只带着三五个随从跑了上来。 坐在送别亭内等候的黄台吉,看到莽古尔泰脱离大队人马独自上前之后,也立刻起身走出了亭子,准备迎接自己这个兄长。 莽古尔泰远远的看到黄台吉、代善等人之后,就立刻滚鞍落马,快步向着黄台吉、代善走来。堪堪走到黄台吉面前时,莽古尔泰便屈身想要向黄台吉见礼,不过黄台吉却迅速上前扶住了他,同他行了一个抱见礼。 黄台吉在莽古尔泰耳边亲切的说道:“五哥何必如此见外,我们兄弟之间就不必行什么君臣之礼了。五哥这次能够回来,就足以证明你对后金国的忠诚,想来天上的父汗也会为之心慰的。我后金国小而民贫,若是内部再搞什么分裂,又如何能够继续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呢?” 虽然黄台吉的态度很是亲切,但是莽古尔泰却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条毒蛇,从黄台吉口中蹦出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愿相信。因此在旁边的众人看来,主动上前的大汗对自己的兄长热情不已,但是身为兄长的莽古尔泰却身体僵硬,显然还对大汗存有什么偏见。 围观的不少八旗亲贵觉得莽古尔泰似乎有些小心眼了,而大多数人看到两人行的是抱见礼后,倒是放下了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显然笼罩在沈阳上空的内战阴云,现在终于开始消失了。 不提这些八旗亲贵心里有什么想法,黄台吉今日在众人面前已经做足了一个亲切恭顺的弟弟形象。莽古尔泰的演技显然不及自己这个大汗弟弟,因此在众人眼中到是显得有些不知进退了。 和代善、黄台吉骑马并行进入沈阳的莽古尔泰低头想着心事,并没有在意街道两侧对他们顶礼膜拜的沈阳百姓,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马头已经和中间的黄台吉坐骑并列了,而另一边的代善却始终落后了黄台吉一个马头的位置。 马上的黄台吉虽然依旧笑容满面的同两位兄长聊着过去的趣事,但是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显然他对于自己如此委曲求全,莽古尔泰却还摆出如此傲慢的姿态,是心怀不悦的。 不过莽古尔泰过于专注于自己的思索,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细节上的失礼,自然也就错过了同黄台吉真正交心的机会。当然,就算莽古尔泰注意到了这些小节,也未必能够遵守那些汉人制定出来的繁琐规矩。 和那些小字辈的贝勒们不同,莽古尔泰可是跟随着父汗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开创后金的功劳上,他比黄台吉可大多了。他又不是代善,亲眼见过父汗是怎么对付弟弟、长子褚英和开国五大臣等政治上的对手的。 一直在努尔哈赤羽翼下长大的莽古尔泰,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挫折,也不知道政治斗争的真正残酷。所以虽然他承认了黄台吉是接任大汗之位的最好选择,但是内心却从没有把黄台吉这个大汗当成父汗一样来敬畏。 在他心里,黄台吉继承汗位不过是一个临时性的举措,是他和代善之间一时难以决出胜负,方才让这个势力单薄的弟弟登上了汗位。只要他能够建立更大的功勋,让后金国的上下认识到,只有他莽古尔泰才是最像那个英明神武的天命汗的儿子,黄台吉坐上去的汗位终究会回到他的手中来。 但是谁能够想到,他们三位大贝勒会看走眼,当黄台吉继承了汗位之后,马上就从一位默默无闻的贝勒,变成了现在后金国内为众人所赝服的天聪汗呢?比起他屡屡击破蒙古诸部的功绩,黄台吉继承汗位之后,便迫使朝鲜王国同后金结盟,又让那个自比成吉思汗的林丹汗丢下老巢往西面逃走,简直唾手就白捡了两份功劳,名望生生压过了他们三位大贝勒。 最让莽古尔泰不耻的是,为了不把功劳分给其他人,黄台吉硬是把这些功劳说成是上天对于后金的赏赐,是后金国上应天命,才能有这样的胜利。刚刚从山林里走出不久的女真人,本就乐于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就像他们真的相信努尔哈赤是天命汗一般,于是有不少人真把黄台吉当成了上天赐予后金的真命天子了。 如果不是去年在明国关内受挫,莽古尔泰都要怀疑,后金现在实施的四大贝勒共治制度,还能不能延续下去了。 对于后金国的汗位,莽古尔泰其实到真没到念念不忘的地步。他想要得到这个汗位,一是觉得这是父汗留给他的东西,虽然父汗死去的时候没有留下遗嘱,但莽古尔泰认为父汗此前曾经向他承诺过,因此这个汗位就应该是他的东西。 为了后金国,他可以不要这个汗位,但不代表别人可以从他手中夺走他的东西,还表现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让他感觉自己的名誉受到了侮辱。 其次,莽古尔泰最为崇拜的就是自己的父汗,因此他渴望成为像父汗一样的女真人的英雄。而获得女真人认可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像他父亲一样,成为后金国的大汗。 不过随着黄台吉登基后颁发的一系列措施,他的声望开始鹊起,汗位也越来越稳固。莽古尔泰也意识到,他离汗位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这让他有些沮丧,为了维护父汗建立的这个国度,他原本还是打算接受现实的。 可当黄台吉向阿敏动手之后,莽古尔泰才发现,他或许可以接受黄台吉在汗位上越来越稳固的现实,可黄台吉未必能够容忍他们三位大贝勒和他继续平起平坐下去。 听到阿敏被圈禁在自己府内的消息后,领兵在外的莽古尔泰自然不想步阿敏的后辙,因此就有了些无视沈阳命令的举动。 不过在战场上勇猛果决的莽古尔泰,在政治上却显得有些犹豫畏缩,他没有在消息传来之前立即起兵,反而想要等待镶蓝旗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再进行下一步行动。这就给了黄台吉安抚收编镶蓝旗将领的时间,在莽古尔泰犹豫不决的期间,镶蓝旗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已经被黄台吉一一排除了。 特别是阿敏的弟弟济尔哈朗出面安抚了镶蓝旗,使得镶蓝旗上下很快就接受了黄台吉对镶蓝旗内部的调整。除了一些跟随爱尔礼逃亡的阿敏嫡系,其他人都默认了济尔哈朗对于镶蓝旗的指挥权。 可莽古尔泰期待的沈阳内乱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他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正蓝旗上下对他的效忠之心,虽然比镶蓝旗对阿敏要强。但是八旗的家眷都在沈阳城内外,正蓝旗的家眷也不例外。 如果黄台吉选择起兵攻打他,也许正蓝旗的官兵还能出于义愤进行抵抗,而那些非正蓝旗的满蒙部队也会被裹挟进战争之中。但现在黄台吉却选择了劝说的手段,这就让他麾下的将士们士气大衰了。 女真人在战争中固然野蛮,将敌人的性命不当做一回事,但对于自己的家庭和族人却是另一个态度了。既然大汗想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莽古尔泰手下的将士也就没什么作战的意愿了。他们不愿意去进攻自己家人和亲族所居住的沈阳,因为不管胜负,都有可能让他们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 手下将士的厌战情绪,加上同母弟德格类和妹夫琐诺木到来后的劝说,终于让莽古尔泰选择了同黄台吉妥协。得到了黄台吉的亲笔承诺后,莽古尔泰回到了沈阳。 不过看着黄台吉如此大张旗鼓的模样,莽古尔泰心中隐隐意识到,以阿敏为开端的事件,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担忧,自己究竟能不能挨过这场风波,不要落得和阿敏一个下场。 到了城中的汗宫之后,黄台吉回头打发了身后队伍中的大部分人离去,只是邀请代善、莽古尔泰及一批年青的贝勒进入大政殿议事。 莽古尔泰顿时有些警惕了起来,他刚回沈阳不久,还处在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这个状况下议事,他都不知道能议出点什么来。 “汗王,臣刚回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今天的会议臣就不参加了吧?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件,不妨等明日再议?” 第176章 对于明国的控诉 黄台吉却并没有放莽古尔泰离去的意思,他站在大政殿的台阶上看着下方的莽古尔泰说道:“如果是议一般的事情,五哥想不参加,我也不好勉强。 不过今日要议的事,乃是事关我后金同大明之间如何相处下去的问题,五哥若是不参加,这四大贝勒共议朝政之制岂不形同虚设? 原本这个问题早就应当进行讨论了,只是五哥迟迟不归,我和二哥终不能独断专行,这才一直放到了今日。五哥既然已经回来,不妨先听一听,再回家休息也不迟。至于茶水,我这就命人为五哥准备就是了。” 黄台吉说完,就朝着一边的代善看去,沉默不语的代善不得不站出来说道:“汗王说的不错,三贝勒既然已经到了大政殿了,就应当先以国事为重,总不能再让大家白白荒废一天。至于家事,再等上一等又何妨。” 莽古尔泰扫了一眼边上的年轻贝勒们,这些年轻人虽然不敢插嘴他们三大贝勒之间的谈话,但是却对着黄台吉和代善的话语不住的点头,显然是大为赞成他们两人的意见。 刚刚返回沈阳的莽古尔泰,并不想一回来就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他对着黄台吉拱手说道:“既然汗王有命,臣自然是听从的。请汗王入殿。” 原本放在大政殿北面的四张椅子,现在只剩下了三张。莽古尔泰看着这些椅子只是停顿了片刻,便默默的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坐下之后,黄台吉却并没有坐下,他站在自己的座椅之前,看着下方排成数列的贝勒们说道:“在讨论今日会议的正事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一讲,召开今日这个会议的缘由。 大家应该清楚,去年秋冬之际,我带着八旗和蒙古诸部组成的联军去明国的关内走了一趟。蒙上天的庇佑,这一趟算是小有斩获。但是因为多罗贝勒杜度的出卖,我们这趟出征最后还是未尽全功,以至于返回之时并未带回多少收获。 不过通过了这次远征,我们也算是对明国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一是关内之富有远超关外之地;二是明国关内军队战力低下,内地官吏腐败;三是明国的新军还是比较有朝气的,他们使用的火器也较边军更为精良。 这趟远征给我们留下的重要经验就是,明国的军队都只能依托营垒或是险要的地形才能同我军作战,一旦到了开阔的地形,其必然不是我八旗精兵的对手。因此想要消耗明国的强军,最要紧的还是在宁锦这样的地方,逼迫明军同我们野战。 至于绕道远征关内,则必须遵循避实击虚,直趋内地的作战方式。明国就像是一个核桃,突破了最外层的硬壳,里面就是肥美的果肉。除了边关的和京城的明军还有些战斗力,越往南去,就越没有抵抗我们的武力。以明国内地的富庶,完全可以满足我军就食于敌国的需求。 当然,我军想要安全的攻入明国的内地,首先就需要让明国皇帝把明国最有战斗力的军队调往辽东来。这些从外地调来的明军人生地不熟,又需要从内地运来大量的资源给养他们,他们的战力必然要跌落几分。 而我们在自己熟悉的河东、河西地区作战,又背靠沈阳,将士们自然能够全力以赴的作战,只要作战方略恰当,就能将这些明军一点点的消灭在宁锦一线。当明国最有战斗力的军队都消耗在了宁锦一线上,那么明国在西面的数千里边防就是纸糊的窗纸,手指轻轻一戳就是个洞了。” 虽然黄台吉说的口若悬河,听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人难以反驳。不过下面的这些年轻贝勒们,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情不自禁的为黄台吉的话语拍手叫好了。他们不是低头做倾听状,便是小心的观察左右同僚的脸色,以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如何表态。 若是在从前,遇到这样的沉默,黄台吉大约还要点点头,在心里称赞一下,这些年轻贝勒们终于懂了些规矩,不再把议论国家大事的大政殿当成自家聚会议事的大院了。不过今日出现这样的沉默么,无疑是这些年轻人已经开始失去对他信心的表现了。 下面的年轻贝勒们反应虽然不及预期,不过黄台吉的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他随即结束了话语说道:“好了,接下去就让岳托贝勒说说,今年以来明国对我后金都做了什么。然后大家都议一议,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明国的这些举措。” 黄台吉终于坐了下去,站在一干贝勒前面的岳托挪动了脚步,他上前对着三位大贝勒行了礼,方才开口说道:“去年和明国的作战结束之后,明国虽然同我国再次达成了和议,但事实上他们并无同我国维护和平的意愿。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们发现明国一边和我们达成和议,一边却在私下做了不少手脚,意图分裂我国内部的团结。 首先是招降纳叛,明国不仅在谈判时勾结了杜度、阿山等叛将,更是把刘爱塔、爱尔礼接回了国内,若非是想要对付我国,明国为何要如此作为呢?据闻,明国皇帝还仿照我八旗编制,将这些叛将逃人编成了一支军队,这显然是打算用他们来对付我国。 其次是意图离间我女真和蒙古诸部之间的关系,明国皇帝以被俘的科尔沁人为质,强迫科尔沁部送出了海兰珠公主,又大肆在蒙古诸部中宣扬,蒙古和女真乃是世仇。向我后金臣服的蒙古部族,就是背叛黄金家族,背叛蒙古民族,应当群起而攻之。明国在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却搞这种小人伎俩,实在是可恶至极。 再次是侵袭我边疆,从去年开始,明人就通过海上通道,对我东海之滨到黑龙江下游地区进行了侵扰。他们在当地攻击臣服于我国的部族,招揽那些对我国心怀异志的部族,并大肆宣扬当地部族并非我女真一部,乃是从前契丹、渤海的遗族。明人意图将我国边疆的野人女真转化为另一个民族,从而让我们同野人女真相互残杀,其心可谓歹毒…” 随着岳托一条条将明国最近的举措剖析了下来,原本还在观望和打着小算盘的年轻贝勒们,顿时都被激起了怒火,虽然没有出现什么怒斥的声音,但是小声的议论之声已经充满了整个大政殿。 坐在椅子上的黄台吉看着下面年轻贝勒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嘴角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果然在外界的压力下,感受到生存危机的女真亲贵们就忍耐不住了,人心可用啊。 坐在黄台吉身边的代善和莽古尔泰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此前因为阿敏的事情,使得黄台吉的声望在女真亲贵的心里大大的降低了。这原本让两人以为,只要默视着这股情绪在女真人内部发酵下去,那么为了自保,大部分女真亲贵会更为支持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制度,以压制黄台吉想要独揽朝政的野心。 可从眼下这些年轻贝勒的身上看来,只要黄台吉一提到明国对于后金的压迫和恶意,就能让这些年轻人自动的团结到黄台吉的身边去了。这让他们两人完全成为了黄台吉的附庸,哪里还有什么四大贝勒共治的制度。 代善到还好,本就对汗位没什么野心的他,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和富贵,看到事不可行,退一步承认黄台吉的权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岳托和他的关系再不好,终究也是他儿子,有岳托在中间转圜,他觉得黄台吉总是要优待自己的。 莽古尔泰就不一样了,原本和他结盟的阿敏贝勒已经被圈禁了,济尔哈朗控制下的镶蓝旗显然是不会再支持他了。正蓝旗虽然是上三旗之一,实力仅次于两白旗,但是以一旗的力量显然是无法对抗其他七旗的力量的。 如果黄台吉继续获得这些女真亲贵们的支持,莽古尔泰在朝堂上也将失去了自己的声音,那么黄台吉到时想要处置他,又会比处置阿敏困难多少呢?他和代善不同,从父汗去世之后,就一直在同黄台吉争夺汗位和对朝政的主导权。作为黄台吉的政敌,他倒是比其他人更清楚黄台吉的为人。 以当初黄台吉对大妃阿巴亥的手段,他可不觉得自己求饶,这个弟弟就会放过自己。当初阿巴亥向他们求饶,愿意放弃一切政治权利时,不就是这个弟弟坚持要阿巴亥殉葬,连条活路都不给对方留下的吗。 而且莽古尔泰也不愿意向这个毒蛇一般的弟弟低头,他始终认为黄台吉是依靠阴谋诡计获得了这个汗位,他和阿敏、代善都是被黄台吉所利用了。他们三人无端端的背上了一个逼死大妃的恶名,让两白旗和多尔衮兄弟对他们仇恨不已,黄台吉却获得了汗位和多尔衮兄弟的效忠。一想起这事,莽古尔泰就感到懊恼不已。 就在代善和莽古尔泰各自在心中盘算的时候,黄台吉扬手让殿内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转头对着两个兄长说道:“两位兄长,你们也听过了岳托的话语了。 两位兄长以为,我们应当对明国采取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让明国知道我后金的愤怒,从而让他们放弃这些小动作呢?” 代善撇了一眼下方的贝勒们,看着他们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也是叹息了一声,决定如果莽古尔泰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语的话,他就不得不选择支持黄台吉想要的主张了。 第177章 莽古尔泰的选择 在黄台吉貌似亲切的询问和下方众人的注视下,莽古尔泰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处境。在黄台吉分析了对付明国的战略和岳托对明国的一系列控诉之后,向明国发动进攻以展示后金的武力,已经成了今日会议的唯一选项。 作为后金国内一直主张对明国采取强硬姿态的莽古尔泰,在这样的局面下要是改口让大家三思而后行,用对话来取代战争,那么他不但会让在殿内的女真亲贵们大失所望,后金国内的那些对明强硬派要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估计也要放弃对他的支持了吧。 莽古尔泰虽然在政治能力上不及黄台吉远矣,但却并不是一个无知莽夫,否则也不会在天命末年被努尔哈赤用以压制代善在内的一干贝勒重臣了。 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他的头脑反而异常清晰了起来,想起了返回之前同弟弟德格类的一场彻夜长谈。若说在后金国内莽古尔泰有什么最为信任的人的话,那么同母弟德格类必然占据其一,而另一位则是同母妹莽古济。 不过莽古济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岳托,一个许给了豪格,这使得兄妹两人的关系在这两年内变得有些疏远了起来,因此德格类便成了莽古尔泰最为信任的人。 德格类虽然奉黄台吉之命前去劝说他接受沈阳的命令,但他也为莽古尔泰分析了后金国内的形势,认为这个时间起兵反对沈阳毫无胜算,反而会让黄台吉抓住把柄对付正蓝旗,最终让莽古尔泰身败名裂,为八旗将士所愤恨。 不过当莽古尔泰接受了众人的劝说,准备听从沈阳发出的命令,把军队交给德格类,自己轻身返回沈阳时,德格类却又再次找到了他,兄弟两人进行了一次秘密的长谈。 这次长谈其实也没多少内容,德格类只是告诉了兄长,他在离开沈阳之前曾经去拜访过阿敏府上的宋先生。虽然阿敏被黄台吉治了罪,但是以卜算闻名沈阳的宋献策却在第一时间被代善接回府上保护了起来。 德格类和宋献策有过几次往来,知道这位二贝勒府上的宋先生不仅精于卜算,而且头脑也相当的灵活。加上他还知道,爱尔礼之所以没有被黄台吉一网成擒,就是这位宋先生给留下了后路,因此在得到了黄台吉的命令之后,惶惶不安的他便冒险去求见了宋先生。 德格类求见宋献策,一是想要问问自己这趟出行的吉凶;一是想从宋献策这里讨要个解决兄长困境的主意。他也清楚,即便是莽古尔泰听了自己的劝说返回沈阳,也不意味着大汗和兄长之间从此就相安无事了。 宋献策听了德格类的请求之后,倒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德格类最后也一五一十的向莽古尔泰诉说了这件事。当初听德格类说起这个主意时,莽古尔泰并没有听进去,还为此训斥了弟弟一番。 但是现在看着黄台吉面带微笑的样子,莽古尔泰突然就浮现出了德格类说过的这个主意。宋献策的主意其实并不算高明,他对德格类说的也只有四个字,崇满抑汉而已。 刚一听到这个主意,莽古尔泰第一反应是,这位宋先生居心不良,是想要来颠覆后金国的奸细。跟着父汗一起打天下,最终创建了后金国的莽古尔泰,在努尔哈赤身边待的时间可不算短,虽然他不及黄台吉有出色的政治天赋,但是在父汗的熏陶之下,对于政治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当初建州女真之所以能够扫荡女真诸部,使得爱新觉罗部能够最终统一女真各部,建立了这个可以同明国抗衡的后金国,并不单单在于建州女真兵强马壮,还在于女真诸部联军人心不齐,各部之间互相提防、猜忌,最终给了父汗各个击破的机会。 后金建国至今也有一十四年了,在多年征战和屠戮之下,国内人口不过也就百万之众,和父汗起兵前辽东一地上千万的人口相比,存活下来的人口不过十而剩一罢了。 即便是这剩下的百万人口中,汉人的数量和女真、蒙古人的数量比较,也要接近1:1。在父汗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曾经一度想要把后金国变成女真和蒙古人的国度,因此常常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国内的汉人进行整村整屯的屠杀。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女真人极为支持父汗的做法,认为只有把这些汉人全部屠尽了,明国才会熄了收复辽东的心思,让辽东真正成为女真一族的乐土。 不过针对汉人的屠杀没开始多久,除了努尔哈赤以外的女真人都开始反对起这项灭绝汉人的政策来了。作为一个刚刚从山林中走出的渔猎部族,女真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屠杀汉人之后,最为不便的居然是他们自己。 不管是修缮房子,挖掘壕沟,制作服装,还是制作各种手工业品,离开了汉人之后,女真人的生活待遇都开始急剧下降。特别是一个以武立国的民族,女真人常年累月的背负着兵役,基本上每三丁就要出一丁服役。那么在女真人服兵役的期间,能够帮他们在田地里干活的,只有那些吃苦耐劳又性格温顺的汉人尼堪了。 那些早就投靠后金的汉官汉将也极力为自己分辨,认为现在还留在东北的汉人都是遵从于后金法律的国人,不是外国之人。他们和女真人、蒙古人一样奉努尔哈赤为自己的君主,把明国皇帝视为外国之君,在战场上同样为天命汗挥舞着刀剑,因此天命汗应当将他们也视为自己的臣民才对。 这些汉官汉将为自己的辩解得到许多女真亲贵的认同,也使得一向固执己见的父汗第一次中断了自己颁发的命令。之后父汗就因为病重而无暇再顾及对国内汉人的处置,待到黄台吉接任汗位之后,就顺应了汉官们和一部分和汉人交好的女真亲贵的请求,大幅度提升了国内汉人的地位,并解放了不少汉人奴隶,算是弥合了国内汉人和女真人之间的裂缝。 直到今日之前,莽古尔泰都认为黄台吉融合女真、汉、蒙的政策是正确的,国内各族人民团结起来,才不会让后金如同那些被建州女真吞并的部族那样衰落下去。 不过在这一瞬间,莽古尔泰突然感到内心烦躁了起来,为什么他还要去考虑后金的将来会变得怎样?这个国家是他同代善、女真诸部首领跟着父汗打下来的,创立这个国家的时候,黄台吉还只是躲在母亲裙边的一个毛头小子而已。 而今天,享受着父兄浴血奋战获得的胜利果实的黄台吉,却对着自己的兄长步步紧逼,好似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一样。莽古尔泰心中顿时恶意满满的想着,哪怕是让这个国家毁灭在自己手上,他也不愿意让这个看似温良和蔼的弟弟顺利的拿走自己的一切了。 如果是从前的话,莽古尔泰还要考虑一下,毕竟一旦失去了后金国的庇护,他的家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明国皇帝对待不服王化的蛮夷,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宽大的举动。 但是现在么,既然明国皇帝已经接纳了杜度、爱尔礼等父汗的子孙,哪怕后金真的不存在了,想来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也未必会落个最坏的结局。素未谋面的明国皇帝,这一刻倒是比眼前这个弟弟更让莽古尔泰信任了。 莽古尔泰拿定了主意之后,终于开口对着下方的贝勒们说道:“刚刚听了大汗和岳托贝勒的话语,果然明人对我后金是不安好心啊,我认为只有给明国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能让明人收起自己的妄想,我国同明国之间才能相安无事。大汗,臣建议出兵宁锦,只有打疼了明军,才能让他们放弃那些小动作。” 看着对自己低头的莽古尔泰,黄台吉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他随即说道:“五哥之言甚合我意,我们的确是应该同明国好好打上一仗,让那个南国小儿知道,战争不是儿戏,上次他侥幸捡了些便宜,但这次他可没这么幸运了。二哥你说是不是?” 代善毫不迟疑的说道:“汗王说的是,我后金兵精将勇,宁锦的明军更是我国的手下败将,我国若是出兵,此战岂有不胜之理?听说明国皇帝连锦州稍稍能打的祖疯子都调回了关内,锦州现在是既无大将也无强兵,正是出兵最好的时机。臣也同意出兵明国的主张。” 见两名大贝勒都支持了出兵的决定,黄台吉于是继续说道:“既然二哥、五哥都认为出兵明国是正确的,那么出兵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我要和大家说说,这一仗要如何打。在这之前,我请大家听一听图纳从明国带回的情报。” 在黄台吉的吩咐下,大政殿内的侍卫从殿外将图纳带入了殿内。第一次进入大政殿的图纳,战战兢兢的将从明国带回的军事演习计划,详细的为殿内的大小主子们讲述了一遍。 听完了图纳的讲解之后,黄台吉便吩咐侍卫重新将图纳带了出去,这时便有年轻的贝勒沉不住气的说道:“既然明国早有准备,我们这时出兵岂不是刚好撞上了明国的陷阱?到时岂不是和去年远征明国关内一样,要无功而返了?” 显然去年遵化城下的激战,还是给了这些年轻贝勒们留下了一个深刻的记忆,使得他们不再把明军当做软弱可欺的敌人了。对于本就战力不俗的关外明军,听说对方早有准备之后,不少人的激情顿时退去了不少,开始衡量起进攻的得失来了。 岳托见状赶紧喝道:“都别吵吵了,既然汗王提出了出兵明国的主张,想来一定是胸有成竹了,都安静下来,听听汗王的布置,再提问题不迟…” 第178章 莽古尔泰的反击 在岳托的呵斥下,年轻的贝勒们终于安静了下来。黄台吉这才看着这些年轻人说道:“是啊,明国皇帝很是谨慎小心,居然想出了以军事演习这种方式来应对,我们今冬可能对明国的出击。 但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明国的军事演习,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笑话,除了白白浪费关外诸军的士气之外,难道还真能吓住我们不成? 今年春夏时节,明国朝廷对关外诸军进行了所谓的肃反,说是要打击那些和我国私下勾结的将领和地方士绅,但实际上就是明国朝廷对辽西将门的一次打压。 要我说,明国朝廷的肃反肃的好啊,他们这一肃反,那些原本在我和明国之间首尾两端的辽东士绅和将领,现在都逃到我国来了,明国皇帝倒是生怕我们对辽西之地不够熟悉,还送来了一大批带路的向导…” 黄台吉风趣的话语,顿时让刚刚有些紧张起来的贝勒们面带微笑了起来。他们转念一想,可不的确如此么,明国皇帝想要加强关外诸军对朝廷的忠诚度,结果现在却搞得大批的官军和士绅逃来了后金,此刻关外的明军应该都在人心惶惶之中吧。 扫了一眼下方的贝勒们,黄台吉接着说道:“根据这些逃来我国的士绅和明军将领的告诉,虽然明国这两年没有继续往锦州以北地区修建堡垒,但是却加强了宁远一线的防线,似乎有意将我国抵挡在宁远以北的区域。 自2、3年前我国对宁锦用兵之后,我国军队就没有再越过锦州以南的区域,因此宁远一带的防御工事到底修建的如何,我们现在都是一头雾水。所以,我们有必要在正式进攻宁锦一线之前,对宁远-锦州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这次进攻不仅仅在于摸清宁远-锦州一线新修的防御工事,现在关外明军的战斗力,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要让那些明人以为,他们的军事演习获得了成功,成功的挡住了我军的进攻。这样,明国才会掉以轻心,当我大军再次进攻时,才能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这一次的试探性进攻,不仅要摆足了气势,打出我后金军队的威风,还要选择在恰当的时机撤退,不让集结起来的明军占了便宜去。这样艰巨的任务,我看八旗之中非正蓝旗贝勒莫属了。” 莽古尔泰起身对着中间的黄台吉先是行了一礼,方才开口推却道:“汗王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正蓝旗,臣原本应当欣然接受才是。但是考虑到此事干系重大,乃是关系到我后金国之安危,臣不敢就此贸然应承下来。 汗王应当知道,从去年的远征到今年巡视草原诸部,我正蓝旗已经将近两年没有休养了,可谓是兵疲马乏,以如此疲惫之师去进攻宁锦有备之军,恐怕难当此重任。” 黄台吉知道莽古尔泰没这么容易接下这样的任务,因此马上说道:“我也知道正蓝旗最近是辛苦了些,但是为了我后金国之将来,五哥还是应当多担待一点才是。这样吧,镶蓝旗从去年开始一直坐镇于沈阳,可谓是养精蓄锐已久。就让济尔哈朗作为五哥的副手,两蓝旗执行进攻宁锦的任务,我再让豪格和多尔衮带兵在河西接应你们,五哥以为如何?” 莽古尔泰却依旧摇头说道:“汗王要是让豪格带着镶黄旗跟我上阵,那臣还可勉力一试,但济尔哈朗么?就他去年在遵化城下的指挥,臣担心我正蓝旗可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此外,我后金国中的军队又不是只有我女真八旗,汗王为何不征发蒙古各部及那些汉军以为我军的前驱呢?既然只是一场试探进攻,让蒙古人和汉人去流血,总好过让我女真子弟流血吧。 这世上只有猎犬捕捉猎物奉献给主人,哪有主人费尽心血猎取来猎物,却是用来喂食猎犬的?那些蒙古人分养于各旗,好歹他们也算是我们女真人的亲戚。但那些汉人算是什么东西? 当初父汗在世时,曾经下令把所有的汉人全部编隶汗、贝勒的庄内,每庄十三丁、七牛,耕地百晌,八十晌庄丁“自身食用”,二十晌作“官赋”。如此一来,我女真人可不用担忧家中的田地用度,奋力为汗王作战就是了。 但是自从汗王继位之后,就下令赦免那些逃亡的汉人尼堪,又说他们也是我后金国的百姓,不准我们欺辱他们和强迫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汗王又改了父汗的政策,每备御只给壮丁八、牛二,以备使令。其余汉人,分屯别居,编为民户,择汉官之清正者辖之。 如今我女真人既要为汗王出兵打仗,又要亲自下田耕作,可谓是劳苦不堪。臣请汗王体恤我女真子弟的辛劳,或是恢复父汗时期的旧政,让那些汉人继续替我们劳作,好让我们安心为汗王作战;或是抽调汉人成军,分给八旗驱使,也好让我女真子弟在战场上少流些血。 臣肺腑之言,还请汗王三思啊。” 黄台吉的左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起了,莽古尔泰这种不识大体的话语,让他胸口堵得厉害。不过他还是保持了最后一点清明,把这口气咽了回去。黄台吉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他看到下面的年轻贝勒们都在纷纷点头,显然很是赞成这位三贝勒的发言。 今日的黄台吉虽然不再是刚刚登基时的他那般虚弱无力,但也还不到在八旗内部一言九鼎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今日这场会议,他只留下了爱新觉罗家的子弟进行讨论,因为这些子弟更容易感受到后金国覆亡对他们的危害,而代善和莽古尔泰也失去了八旗亲贵们的支持。 也正如黄台吉所料,在他和岳托的引诱下,这些爱新觉罗家的年轻人很快就站到了他这一边,孤立了代善和莽古尔泰。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莽古尔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满汉有别的问题,这完全就是在掀桌子啊。 他比莽古尔泰更了解这些年轻贝勒们,这些从小没有跟随父兄在山林中吃过苦的年轻人,不知道创业之艰难,不知道在父汗起兵之前,那些汉人将领将女真人视为野兽和猎犬的时代。他们目空一切,却又眼高手低,鄙视那些被父汗打败的蒙古人、汉人和朝鲜人,但是自己却连一个牛录都没有指挥过。 他们贪婪无比,希望能够获得一切世上最好的事物,但又失却了女真人的淳朴和勤勉,一心只想从刀和弓箭上获得想要的一切,却不肯踏踏实实的去做些体力上的劳作。莽古尔泰今日的话语正好击中了他们心中的欲望,还有什么比把这些汉人变成自己的奴隶,更让他们快速致富的手段呢? 也正因为今日这场会议只有这些年轻贝勒们在,所以才能让莽古尔泰轻易的抛出了恢复父汗旧制的话题,就如同刚刚孤立无援的莽古尔泰一般,现在黄台吉自己也陷入了被动之中。 “五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看来是要查一查,他身边有没有人为他出谋划策了。”黄台吉盯着莽古尔泰的面容,心里如此想到。 这个时候提出重新启用父汗对国内汉人的旧政,黄台吉不相信莽古尔泰会不清楚,这种做法就是在制造后金内部的分裂,让国内那些汉人对后金离心离德。放在今日之前,黄台吉认为虽然他们四大贝勒之间争权夺利,但大家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能够健康茁壮的成长起来,因此这种权力上的斗争应当是底线的。 所以他处置了阿敏,但不会去大动镶蓝旗内部的组织。可是没想到啊,他这位五哥居然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为了和自己争权夺利,连后金的未来都不顾及了。 黄台吉心里既是怒火焚烧,又是感到心痛不已,最让感到懊恼的,还是现在他不管做什么反应,似乎都存在着诸多后患。反对莽古尔泰的说法,无疑会让这些年轻贝勒们失望,有可能会让他们倒向莽古尔泰一边,大大的增加了莽古尔泰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但是他也不能赞同,因为一旦传出之后,不仅那些汉官会对他失望,就连那些底层的汉人也会背离后金而去。 黄台吉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将这个局面含糊其辞的应付过去,然后再想办法解决这股割裂满汉族群的歪风时,却听到岳托突然指着他大声喊道:“血,汗王,血,你流鼻血了。” 黄台吉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一把,果然一道血痕留在了手背上,而鼻血也开始不断的滴落了下来。岳托此时已经心急火燎的叫来了边上伺候的侍卫,并大声喊道:“还楞在那里做什么,赶紧送汗王回后宫休息,另外去个人把太医叫过来,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为止,都散了,散了吧。” 黄台吉就势顺着两名的侍卫的扶持站了起来,临走时还不忘对代善和莽古尔泰抱着歉意说道:“这两天天气燥,火气有些大,还请两位兄长谅解。看来今天的会议只能到这里了,下次我们再接着说。” 代善赶紧回道:“汗王的身体要紧,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待汗王身体无恙了,咱们再讨论就是了,反正明人也不能把宁锦搬回关内去不是。你们还不快扶着汗王回宫去,都小心伺候着…” 待到岳托带着人把黄台吉扶走,大政殿内的人也走的只剩下代善和莽古尔泰两人了。 代善这才转身看着莽古尔泰,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轻问道:“老五,这么撕破脸,值得么?退一步未必不是海阔天空啊。” 莽古尔泰看着座椅背后的楠木金漆屏风,许久才幽幽回道:“二哥有个好儿子,倒是有退一步的可能。可是大哥呢?当初他倒是想退,可父汗给他机会了吗?杜度在沈阳过的什么日子,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汗王不一样拿他当贼防,逼得他只能投明国去了。二哥觉得,我若是退下去了,会不会是第二个杜度呢?” 代善哑口无言,他对着莽古尔泰拱了拱手说道:“也罢,是我多嘴了,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我就先走一步了。” 代善向着门口走了数步,突然又停下脚步说道:“明国派来了一个使者,就住在三官庙。” 代善说完就继续向前走出了大政殿,莽古尔泰这才振了振袖子,自言自语的说道:“三官庙么…” 第179章 对话 返回了后宫的黄台吉便推开了搀扶他的两名侍卫,他接过布木布泰递来的丝帕堵住鼻孔,便挥手把大呼小叫的女人们赶出了房间。 当房间内安静下来之后,黄台吉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对着身边的一名侍卫吩咐道:“你去把岳托和卓布泰叫来。” 黄台吉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了向外走去的侍卫说道:“让他们分别来见我。” 侍卫答应了一声,很快就将岳托带了进来,岳托刚进房间还来不及行礼,就关切的上前问道:“汗王,你身体无恙吧?” 黄台吉摆了摆手说道:“我身体倒是没什么,不过刚刚五哥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怎么样?” 岳托犹豫了下说道:“臣以为三贝勒说的不对,眼下后金国内的汉人因为汗王的仁政而心向我国,现在三贝勒挑起了满汉之争,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台吉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天命汗英明神武,百战不殆,所以能够一统辽东,创建了后金。不过我女真毕竟是小族,即便是加上那些野人女真,我族丁口也还不到百万之众。 在我女真的周边,就算是最为弱小的朝鲜人,也有六、七百万之众。更不必提,人数更为众多的蒙古人和汉人了。朝鲜人不必去管他们,窝居于半岛,君暗民弱,不过是只守户之犬罢了。 但是蒙古人和汉人就不同了,这两个民族不管哪一个,只要能够团结一致起来,我女真人就只能退缩回深山野林中去了。不过天佑我女真人,现下蒙古诸部混乱不已,名义上的蒙古大汗林丹汗不仅不能服众,甚至还造成了蒙古诸部之间的互相敌对。 而汉人虽然统一在明国之下,但是官吏腐败,将领无能,宗室贪婪残暴,底层百姓可谓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以我看来,明国将来之忧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且那些汉人的书本上不是写着吗: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我们女真人当然不是什么夷狄,这不过是那些汉人对我们的污蔑而已。但是我们倒是可以从这句话中了解,那些汉人中读书人的心思。只要我女真人比明国的军队更为强大,比明国的朝廷更会治理天下,那么那些读书人并不在乎,统治他们的是一个汉人皇帝还是我们女真人。 所以,我后金若是想要长存下去,甚至如同前朝大金一般入主中原,首要之务就是让蒙古人和汉人认同我们。让蒙古人承认,女真和蒙古并无区别,这样蒙古诸部臣服我后金就不会有什么心里障碍。 我女真人若能得到蒙古人的帮助,那么虽然人口还不及明国汉人之众,但也是大大缩小了和汉人人口数量上的差距。后金若能臣服蒙古诸部,我们同明国的边境也从渤海之滨扩大到了西北大漠之中,明国终究不能如宁锦防线一般,将这数千里的边境都打造成铜墙铁壁。 然而光光是如此还是不够的,即便是我女真人口加上蒙古人口,大约还是不到明国人口的十分之一。若是只凭借武力去征服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另一个大元而已。 是以,想要入主中原,就必须得到那些汉人读书人的帮助。这些读书人虽然上不得战场,但是对于我女真人来说,却是统治汉人最好的帮手。 当然,我女真人可以利用这些汉人的读书人,却不可真的相信了那些读书人口中的道理,忘记了我女真一族的历史和出身,去学习那些汉人的文化和风俗。否则,岂不是成了民间那些过继的养子,替那些汉人接继香火去了。 满汉有别这种事情,只能记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否则那些汉人还凭什么为我们女真人去打天下?我们要把蒙古人变成女真人,亲近但警惕汉人,这才是我后金立国的根基。” 以往黄台吉虽然同岳托亲近,但从来不会同他如此长篇大论的说上一通,有什么事便是直接下个命令,吩咐岳托去完成,根本不会同他讲什么缘由。 此刻听了黄台吉这一大通言论,岳托心里不但没感觉到受重视的欣喜,反而心中一紧,觉得汗王倒是和自己生分了不少,他赶紧回道:“汗王明见万里,不是愚笨如臣可以企及的。臣此生只愿为汗王的鹰犬,汗王的马鞭指向何处,臣就攻向何处,此臣肺腑之言也。” 黄台吉放下了堵住鼻血的丝帕,小心的呼吸了一下,发觉鼻血已经止住。他于是将丝帕丢在一边,高兴的对着岳托说道:“说得好,如果我后金国内人人都像你一样识大体,我们又何必担心什么蒙古人和明人呢? 我之所以要和你讲上这么多,就是想要让你知道,三贝勒此次实在是大错而特错,如果继续这么纵容他,我后金国今后就要永无宁日了。 侄子一辈里,你和我的关系最亲,又是年轻一辈的兄长,所以你一定要坚定自己的认识,千万不要因为顾虑长辈的面子,就对某些人宣扬分裂满汉的思想采取什么退让的举措。 你是莽古济格格的女婿,和三贝勒也算是姻亲关系。我希望你记住,我对三贝勒并无什么私人方面的不满,一切都是为了后金的将来,你明白了吗?” 岳托低头垂目,恭顺的回道:“汗王登基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后金的长远利益考虑,臣虽然愚钝,但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汗王不论有什么举措,臣都是支持的。” 黄台吉看着岳托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了起来,他拍了拍岳托的肩膀说道:“你很好,国事和家事,那头要紧,你一向都分得很清楚。这后金的将来,终究还是要指望你的。 三贝勒今天这样的态度,指望正蓝旗出征大概是行不通了。我希望你和济尔哈朗能够将这个重担挑起来,我还就不信了,没了这张屠夫,我们就吃不了带毛猪了?” 黄台吉的看重,让岳托心里甚是为难。这镶红旗去岁远征明国关内并没落下什么好处,还损失了不少子弟。因此旗内对于他这个旗主也有不少抱怨的声音,认为他这个旗主贝勒只顾在汗王面前讨欢心,一点都不体恤本旗的子弟。 按照汗王的说法,本次出征只是一次试探进攻,是想瞧一瞧明军的宁锦防线有没有漏洞,明军的战力在肃反之后究竟是升还是降了。这样的话,这趟出征不仅没什么好处,还要啃不少硬骨头。 原本是正蓝旗的苦活、累活,他去替镶红旗揽到自己身上来,恐怕镶红旗的部众对他就更离心离德了。八旗各旗旗主,不仅仅是八旗部众的主子,反过来他们也是各旗在朝堂上的代表。维护各旗的利益,也是旗主贝勒们的责任,否则本旗的部众为什么要效忠于旗主呢。 岳托还在犹豫之中,黄台吉已经拉长了音调追问道:“怎么?你也和三贝勒一样有难处?不想接这个命令?” 岳托立刻抛弃了心中的迟疑,忙不迭的回道:“臣不敢,汗王有令,臣自当遵从。只是镶红旗去岁损失了数个牛录,现在又要当此重任,旗内士气不高,臣只是担心会有负汗王的托付。” 黄台吉皱了皱眉头后说道:“这样吧,去年关内投降于我的明国官军,重新整编之后还有一千余人,我再让人补充一些汉人进去,凑成2千人配给你使用,这总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岳托自然不敢再拒绝,连连点头称是。黄台吉这才松开了眉头说道:“这事就先议到这里,下次召集众人开会时,我们再细说。 现在明国在关外实施军事演习的计划已经明朗,那个代表明国贸易商行的使者也该好好应对一下了。这打仗归打仗,贸易上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和明国断绝了关系。毕竟我国许多民生物资,都是来自于明国,一旦贸易上断绝了往来,我国百姓的生活必然陷于窘迫之中。 你来和我说说,这明国的使者这些天来都和我们谈成了什么条款?他们都有些什么要求?” 提到这个明国的代表,也就是明国皇帝的丈人,岳托就感到一阵头疼,他小心的看着黄台吉的脸色说道:“回汗王,这些天来明国使者什么也没和我们谈。他说,范永斗和达海都是不能做主的下人,不配和他谈判。如果我们真心想要达成一个合作的协议,就派个能做主的人去同他谈。臣虽然和他见了一两次,但是对于商业上的东西,臣实在一无所知,所以现在完全谈不下去了。” 黄台吉沉默了片刻,方才对他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明国使者这里你就不必再过问了,专心同旗下各备御沟通一下,不要到时候让他们拖你的后腿…” 待到岳托离去,瓜尔佳·卓布泰便被侍卫带了进来,卓布泰的父亲卫齐是费英东札尔固齐第九弟,也是黄台吉所信任的镶黄旗出身的大臣,现在掌握着盛京城防的军队。 瓜尔佳·卓布泰自己就是黄台吉身边的侍卫出身,现在虽然外放为世职游击,但也依然是黄台吉的亲信。 对于卓布泰,黄台吉就没有对岳托这么客气了,他语气冷峻的吩咐道:“你安排人手,对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还有额驸琐诺木进行监视。我不仅要知道,他们之间的往来情况,我还有知道他们都和什么人往来比较频繁…” 第180章 八宝山之行 八宝山褒忠护国寺外的烈士陵园内,成排的汉白玉墓碑如同一把把利剑一般耸向了天空。这些墓碑之上有一部分是空白一片,这是因为无法辨认出尸首的名字,只能如此下葬作为纪念。虽然他们的亲人无法找到他们,但是四时八节还是有边上褒忠护国寺内的僧官加以祭祀清洁的。 也有一部分墓碑下面并无尸首骨灰,只是一座衣冠冢,供人祭祀哀悼。不过能留下这样的衣冠冢,都是有名有姓的将领,还是在作战中英勇牺牲的才行。 比如张云金、张云陌两兄弟正在参拜的故明参将张大斗之幕,正是这样一座衣冠冢。张大斗乃是当年浑河血战中血战到底的一名浙江将校,他的尸骸自然同那些浙江兵一样埋葬于浑河边上,再也无法找到了。 浑河血战乃是大明和后金数次大战中,明军最有血性的一仗,就连女真人也承认了这些浙江兵和四川兵的武功,认为这是女真起兵以来遇到的第一次血战。这些明军英勇刚烈之处,可谓凛凛有生气。 而这些几乎全员战死的明军将士,也是女真人在同明军交战后唯一收敛了尸首的军队,虽然只是一个合葬的大坟头,但也比其他明军尸体直接暴尸荒野强。也因为他们已经被下葬,所以无法再把尸骸运回关内,便只能设立衣冠冢以做纪念了。 张大斗是浙江金华人,从祖父辈起就已经跟随戚继光从军了。作为一名低阶军官,虽然在浑河血战之后,他和战死的同僚都被追封了,但是他的后人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因为根据大明的军制,戚家军若是还存在,这些军官的后人还能荫补职位。但现在整个戚家军都不在了,这些军官的后人自然也就失去了荫补职位的机会。没有那只军队会让其他军镇卫所出身的荫补子弟,来接替自家人的位置的。 张云金、张云陌两兄弟虽然空有一个荫补的头衔,但却并无官位可补,只能在家务农为业。当然,如果他们有足够的金钱,也并不是补不上官缺,但戚家军在浑河全军覆没,朝廷只给了一些名誉和一点抚恤金,那些失去亲人的将士遗属基本没有得到什么照顾,只能由原戚家军将校的家族出面扶持照应。 毕竟戚家军中的将士大多都是同村同乡的乡党,有些还是同族之人,他们无法不进行援手。这样一来,不管是张家兄弟也好,还是其他戚家军中的将领也好,很自然的就脱离了军队这个系统。 自己有地盘的石柱土司还能重建白杆兵,但是依靠军饷过活的戚家军,就只能随风而逝了。这也是为什么,浑河血战之后戚家军就再也无法出现在明军的序列中了,而九边将门为什么会一个个变成边地最大的地主了。 新军的出现,不仅极大的打击了边军将门和各地卫所的世袭军官,也相当于是重建了类似于戚家军的军队组织形势,让底层的将士获得了一个上升的通道。 在皇帝重新对浑河血战等辽东牺牲明军进行叙功抚恤之后,一大批当年的辽东烈士之后开始进入军校学习,为新军的军官系统提供了新鲜的血液。和那些军中提拔的低级军官相比,这些烈士的后人背景更为清白,对于皇帝的忠诚度还要更高上一些。 张云金、张云陌是第一批从军校毕业的烈士之后,在这次军事演习中,他们一个会进入到炮兵部队,一个则进入到近卫部队中去。在出发前往军事演习之前,两兄弟特意请假来烈士陵园看一看自己的伯父,顺便向这位长眠的长辈问个好。 两人烧完了带来的黄纸锡箔之后,不由纷纷合十弯腰行礼,口中喃喃祈祷道:“…侄等此次前去战场,若是真的同建虏开战,愿伯父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们,多杀几个建虏为伯父报仇…在战场上,侄等必不敢有辱伯父的英名,但凡有一口气在,也当如同伯父一般奋战至最后一息…” “云金、云陌,时候不早了,你们完事了吗?”几位同来扫墓的同学,远远站在墓园的通道上,向着张氏兄弟喊道。 “来了,来了。”张云金回头应了一声,便拉着弟弟对着墓碑再拜了三拜,然后转身同等候他们的同学汇合去了。 远远的站在护国寺木塔上眺望八宝山风景的朱由检,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对于这些年轻人的举动,他也是很有感触。仅仅是去年的一场战争,八宝山烈士陵园就已经增添了八百多个新墓,这还是经过删选之后的数目。 这让朱由检意识到,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后世那个和平的年代,在这个时代里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战争或是叛乱。不管是官军也好,还是朝廷官员也罢,死亡的军民人数,都仅仅只是一个数字,他们已经麻木的忘记了那些数字背后的鲜活生命。 所以当他要求修建烈士陵园的时候,那些官员们认为这只是浪费金钱,毕竟这个世上还有这么多活人连饭都吃不上,哪还顾的上死人的身后事,他们又不是什么名臣猛将,只是普通的军士而已。 不过,今天看着这些三三两两来祭祀的军士们,朱由检觉得他的决定并没有错。不管是在17世纪还是在21世纪,能够引导普通人积极向上的,还是来自于榜样的力量啊。只有当这样的军人成长起来,大明军队中那些让人厌恶的恶习才能慢慢被洗去吧。 朱由检转身对着身后的护国寺主持说道:“这里的陵园你管理的不错,不过朕觉得墓园内的树木还是太少了些,你找人再多种些松柏吧。王伴伴你替我捐5000元给护国寺,用作植树和清洁陵园之用。” 护国寺的主持顿时欣喜若狂的向皇帝合十称颂道:“陛下仁德,贫僧一定会好好使用这笔经费,替这些英烈打理好最后的休眠之所的…” 从八宝山下来,返回京城的途中,坐在马车上的朱由检看着远处隐藏在湖泊林木之中的一座园林,不由对着边上的王承恩询问道:“那里是不是就是米家的勺园?” 王承恩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撇了一眼,就忙不迭的点头说道:“正是米万钟修筑的勺园,据说这里还是米家三园中景致最为出色的园子。陛下你看这湖边围着的竹木篱笆加上灌木丛,正是勺园最先开始设置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外面看着就已经不俗了,想来里面更是别有洞天了。海兰珠是不是就安置在这里?” 王承恩回道:“是,科尔沁部公主正是被安排在此处,陛下既然马上要出京了,不如趁着现在去看看海兰珠公主,也好让她安心在这住下。” 朱由检想了片刻,便同意了王承恩的建议,王承恩马上转头敲击了车厢前壁,让车夫将马车转向了勺园。 米万钟建立勺园,起初只是想要给自己在京郊野外修一座避世清净的所在,并不是用来接待宾客的地方,因此勺园的入口和勺园的正门之间只有一条供人行走的柳堤小路,并不能容纳车辆入内。 虽说刚刚从山上下来,但是建于湖边的勺园景色之秀丽,使得朱由检并不厌烦散一散步。勺园利用了海淀原有的湖泊和河道,并没有对地貌进行大的变动,因此入门这一段深入湖泊的柳堤小路两侧,还是一片原始的自然风光,湖边的芦苇之间还隐隐有野鸭在其中活动,实在是很有野趣的很。 柳堤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高高的木拱桥,木桥的对面就是拐向勺园正门的大道了。站在木桥上就能看到勺园临湖的码头,码头上还停靠着一只游船,显然这家主人还常常泛舟进入海子里游玩呢。 看着勺园隐没在树木之中的楼台亭阁,朱由检大为羡慕的对着边上的王承恩说道:“米万钟这园子修的的确不错,住在这种地方,估计和做神仙也没什么区别了。” 王承恩赶紧凑趣的说道:“陛下若是愿意,不如也在附近圈一块地方修建园林,夏季也好出城避避暑气啊。” 朱由检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算了,内库的钱都有去处,在这里修建一座园林,费用恐怕不小啊。” 王承恩转了转眼珠,又建议道:“要不然陛下干脆买下这里算了,米万钟去世之后,为了修建这园子可欠了不少债,他的儿子正寻思着出卖了这里抵债呢。”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思量了一会才犹豫的说道:“要不你先问问?这宫内住的实在是太闷了,若是有这样一处外宅,今后出城就不用这么急着回去了。不过要是价格太贵,就算了。” 王承恩立刻笑着说道:“陛下不必忧心,臣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朱由检正站在木桥上和王承恩闲聊时,勺园的现主人米寿都已经得到了皇帝到访的消息,他赶紧令人大开中门,自己带着家人迎上来。 朱由检同他闲聊了几句之后,便让米寿都带着自己去了海兰珠居住的院子。海兰珠的院子在勺园的另一头,这里清净雅致,原本是米万钟平日里作画的所在。 朱由检来到院子门口时,正看到海兰珠穿着一身汉女的打扮,为楼下的花草浇水。米寿都看着这样的场景,脸色有些发白,正想将管园子的仆妇叫来责骂时,却被崇祯拦住了。朱由检示意其他人都离去,自己单独向着低头浇花的海兰珠走了过去。 “这株是海棠,你这么浇法,会把它浇死的。”朱由检站在海兰珠身后许久,看她都没有发觉自己,不由开口提醒了一句。 “啊,看起来这么高高大大的树木,浇点水它也能死?”海兰珠顿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回了一句,旋即她就反应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水壶,转身向崇祯行礼问好。 两人稍稍寒暄了几句,海兰珠就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今日如何会来此处?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妾身吗?” 朱由检看着一脸恬静的海兰珠,不由笑了笑说道:“看起来你倒是很容易入乡随俗啊,这么快就适应了大明的生活吗?” 海兰珠垂下了视线说道:“大明虽好,但妾身还是更喜欢家乡的草原。不过为了科尔沁部,为了陛下,妾身还是会努力适应的。”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那你准备一下,朕打算去蓟州巡视,也许还会出关一趟,你陪着朕一起去转转吧…” 第181章 离京 坤宁宫内,穿着一身家居常服的朱由检正抱着快要一周岁的女儿,一上一下的抛向天空玩耍着,还不能说话的朱婷婷显然对这个游戏很是着迷,不断的发出“咯咯”的笑声。身子已经有些显怀的周玉凤,满脸微笑的坐在一边看着崇祯和女儿玩耍,却又不时担心着崇祯会把女儿甩出去。 过了不一会,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叫停了崇祯的危险举动。朱由检把手上的女儿递给了林香儿,虽然林香儿并不是周皇后身边的旧人,但是获得了皇帝信任和凭借着一手医术,她已经成为了后宫颇有权势的几位女官之一,两位皇子皇女和皇后的健康现在都由她在负责了。 林香儿小心翼翼的抱过了小公主,哄着还不肯结束的她走出了房间,房间内一时便安静了下来。朱由检刚刚收回看着女儿的目光,就听到周玉凤对着他说道:“陛下明日就要出京了,这次要多久才能回来?能赶的上宝宝出生吗?” 朱由检看着正温柔抚摸着肚子的皇后,不由上前坐到她身边安慰道:“不用这么担心,今次出京并没有去年这么危险,只是去地方上走走,巡视下当地的军队和民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想,正旦之前应当能够回来的…” 朱由检正小心的安抚皇后时,王承恩站在房间外大声着汇报道:“陛下,连善祥、王德化、吕琦都已经到了。” 依偎在崇祯怀里的周玉凤顿时有些不乐意的说道:“都最后一晚了,陛下难道还要处理这些俗务吗?” 朱由检握了握她的小手,温和的说道:“不是我要处理这些俗务,而是出京之后,你要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把他们叫来的。” 周玉凤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睁大了眼睛看着崇祯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说的是我吗?有什么事是需要妾身知道的?”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而起身把王承恩、王德化、吕琦、连善祥四人叫了进来,站在周玉凤身边的崇祯对着四人说道:“朕明日出京的事,你们想必也应该清楚了。朕这次出京之后,这宫内事务就由皇后做主,宫外的事务则交给内阁去处理,王承恩你负责皇后和内阁黄先生之间的沟通。 朕离开京城之后,皇城的保卫工作就由王德化和连善祥负责,京城内外的安全工作由京畿都督府忠贞侯负责,皇城内外军队之间的沟通工作,就由吕琦负责。你们四人之间有什么争执不下的,内事交由皇后裁断,外事交由黄首辅裁断。可都明白了吗?” 王承恩、王德化、吕琦三人齐齐应了一声,但是连善祥则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此次出京,臣不是应当护卫在陛下身边吗?”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又不是上战场,只是在蓟州左近转一转,你还是呆在京城替朕守着皇城,更让朕安心一些…” 朱由检对着四人交代了自己离京之后的事务,便让王承恩等人退了下去,刚刚一直保持安静的周玉凤,才有些紧张的抓住了崇祯的手说道:“陛下,难道你离京之后,京城会出什么事情吗?臣妾怎么感到有些心慌呢?” 朱由检微笑着安抚道:“怎么会出事,现在除了关外还有些麻烦,其他地方都太平的很,更不必提京城这个首善之地了。朕只是担心出京之后,你遇到事情不知道如何处理,所以未雨绸缪而已,你不必过于操心的。” 周玉凤还是有些不安,看着崇祯欲言又止,朱由检不由再次劝说道:“外面的事情,听凭黄首辅和忠贞侯他们去处理,真有什么他们也处理不了的麻烦,朕回来之后会亲自处理的。你只需要保持宫内的平安就好,你要是觉得有什么自己难以处理的事务,不妨问一问忠贞侯,秦夫人阅历丰富,一定会给你出个好主意的。 朕已经给了她进入宫禁的腰牌,在朕离京之后,她每隔三日会进宫来问候你一次,若是有什么急事,你也可以让吕琦去传召她。忠贞侯刚刚入京不久,同京城其他人员并没有什么瓜葛,因此你多亲近她一些,不会有什么问题…” 同去岁大张旗鼓的出征不同,今次崇祯离开京城时,只有内阁、六部、海军参谋本部和京畿都督府的一些主要官员参加了送行。 朱由检也没有直接前往蓟州,而是先去了天津进行视察。崇祯三年九月,京城内外已经建成了两条环城铁路,还有一条京城和天津之间直达的铁路线。 因此一干官员为皇帝送行的地方,变成了朝阳门外的车站。宽阔的站台上今日除了卫兵之外,便是大大小小的官员。 朱由检同这些官员们交谈了几句,便准备转身登上自己的专列,这时大明时报的主笔孙之獬拿着一份报纸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头大汗的他恭敬的将手上的报纸送到了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这是今日的大明时报,还请陛下在路上抽出时间看一看。” 朱由检接过了他手上的报纸,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的鼓励了几句,便登上了专利。在司机的驾驭下,拖着列车的马匹开动了起来。虽然不及后世蒸汽火车这么迅速,但列车上却要安静了许多。 朱由检透过车窗向站台上的官员们挥手示意,直到车窗外的景物完全变样之后,他才收回了目光。坐在他对面的海兰珠,有些好奇的指着他面前的报纸问道:“这是什么?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书籍,也不像是什么字画啊?” 朱由检取过了报纸,一边翻看一边随意的说道:“这是报纸,就是一种用来传递各地新闻、消息的纸张,就好像是一种对所有人的公开信件,只不过上面谈的都是国家和民众身边发生的事情,不是某个人的私事…” 仅仅是翻看了几页,朱由检便找到了孙之獬想要让他看到的东西,一篇关于《太祖圣训》颁行的文章。虽说《太祖圣训》采用的是白话文写作,文字语意原本四书五经的原文要浅白的多。 既然《太祖圣训》要作为一本考试教材,那么就应当有一篇官方认可的注释才行,否则考官就无法对考试内容作出一个合理的评判。朱由检也不希望,最后有人拿着《太祖圣训》中断章取义的内容来反对新政。 只是要给《太祖圣训》先做一本注释,然后再推广到全国去,没有三年五载的功夫估计形不成什么气候。现在的大明似乎没有这么多时间留给他了,毕竟新政的实施已经是如火如荼,思想上的改革旗帜已经到了不得不竖立起来的时候了。 朱由检同周延儒、孙之獬等人思量再三,决定还是采取一种集思广益的新办法,一边注释《太祖圣训》中的内容,一边向着天下人宣传。 这种两全其美的新办法,就是在大明时报上逐篇登载《太祖圣训》的原文,然后号召天下有识之士对原文进行解读,并把解读文字发往大明时报社,再由报社和翰林院在这些来信中挑选合适的解读文字,作为官方对《太祖圣训》的背书。 这种方式不仅可以极大的减少对《太祖圣训》进行注释的工作量,还能快速的把这本书传播到天下士人中去,并从中找到对改革的支持者。当然也有一些不利之处,因为是各地士人的自由解读,因此整本注释的内容恐怕就很难统一思想,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不过这点不利,并不能掩盖它所带来的好处。朱由检看过了这篇文章之后,内心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将手上的报纸放到了对面很是好奇的海兰珠面前,“你看得懂中文的话,不如自己看一看就明白看,” 海兰珠本想拒绝,作为科尔沁部的公主,她虽然学过蒙古文字和汉文字,但是相比起通俗用语的蒙文,汉文字中那些拗口而艰涩的含义,使得她和汉人中的半文盲没什么区别。 本着献丑不如藏拙的心思,她正想推回自己面前的报纸,不过她稍稍瞄了一眼报纸上的文字,就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这报纸上的文字,似乎并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的辞赋,而是类似于三国演义之类的市井白话。 作为一个曾经入主过中原的游牧民族,蒙古上层贵族虽然退回了草原,但还是保留了不少从汉人那里传来的生活习俗。比如对于知识的尊重,蒙古贵族们的认识已经差多快接近汉人的认知了。 茫茫的草原上,蒙古人的生活远比明国的普通百姓更为单调和无趣,因此上层贵族中生活条件不错的,收藏一些明国书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用白话文写作的小说话本了。毕竟这些书籍的内容通俗有趣,还能让蒙古贵族们了解一些明国的情况。 对于刚刚进入大明不久的海兰珠来说,这张报纸上刊登的关于明国各地消息的文字,很快就吸引住她了。这实在是一个让她迅速了解大明的好工具,也是让她融入这片土地生活的好途径。 看着海兰珠开始专心致志的翻阅起报纸,朱由检不由转头望向了窗外,开始思考起抵达天津时,他要巡视那些地方,看一看那些工坊和市场了。 就在崇祯向着天津而去时,茅元仪也正在京城郊外的军营中,检阅着一支支开往蓟州的新军和近卫军部队。陆军参谋们也在检查着一座座仓库和兵站,把大批的给养物资通过新建成的公路和铁路运往蓟州和山海关外去。 虽然京畿一带的军营、铁路、公路都是一片川流不息的繁忙景象,但是京城之内的百姓这次却毫无动静,和去年后金入侵边关时,城内一日三惊的场面,实在是大不相同了。 第182章 三官庙 沈阳三官庙虽然称作庙,但实际上却是一座道观。三官者:天官、地官、水官是也,道教中认为,三官掌管人间祸福、天神转迁、生死轮回诸事,因此明代各地都有三官殿、三官堂、三元庵、三官庙等。每逢三元节,人们都要到庙宇祭拜三官,忏悔罪过,祈福免灾。 沈阳的这处三官庙在城内算是首屈一指的道观,努尔哈赤攻下沈阳并定都于此,在城内大兴土木的时候,依然还是留下了城中心的这处道观。不过三官庙的功能却有了一些变化,不仅仅是作为一处道观,还兼具了招待各国使节和被俘明国官员的暂居之所。 作为明国的使者,田弘遇一行人抵达京城之后,就被安排在了三官庙最好的院子内。不过即便是三官庙内最好的院子,也远不及明国京城的一处普通客栈,毕竟双方的生产力水平相差的实在是太远了些。 田弘遇虽然年轻时四处行商,也吃过不少苦。不过他自发达之后,就已经很久没尝过这种在外奔波的苦楚了。加上本来他就有意试探一下,后金方面究竟有多少谈判的真心,因此干脆就纵容身边的亲随为难了几次接待自己的官吏,特别是那个从张家口逃亡到后金来的范永斗,这也使得几次会谈尚未开始就草草结束了。 闹了这么几次之后,后金方面也就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过来同他交涉了。看到这样的情形,田弘遇又有些不安了起来,担忧自己的试探行动是不是过火了些。到底他还是在后金的地面上,要是这些建虏恼羞成怒起来,吃苦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无所事事的田弘遇,为了找点事情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于是就让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的管事拿来了今年的账目,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翻看了起来。 他正看得入神,却听到守门的亲随过来禀报,达海带着一个叫做多尔衮的年轻贝勒找上门来了。田弘遇楞了一下,才合上面前的账本说道:“董、黄两位管事,你们把这些账本都先搬进去,阿武你去把人带进来吧。” 站在达海身边的多尔衮,看到明国的使者居然没有出门迎接自己,只是派了一个下人出来,饶是他一向坚忍,此刻心里也不由冒起了火,对着达海不由抱怨道:“这明国的使者还真是好大的架子,这国丈的威风都摆到我们沈阳来了。” 达海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倒不是他不生气,而是此前数次在这里碰壁之后,已然习惯了这位明使的作风。作为后金难得的读书人,他的性格可比常人淳厚多了,听了多尔衮的抱怨之后,不仅没有趁机挑唆,反而出言相劝道。 “贝勒爷不必往心里去,我国虽然侥幸击败了几次明军,但毕竟还是一个创立不久的小国。而明国虽然一时失利,但根基深厚,并未伤及元气。既然明国皇帝有修好之意,奴才以为倒是给了我国休养生息的机会。就算对方架子大一些,但只要谈判对我后金有利,贝勒爷还是应当忍耐一二啊。” 多尔衮抬头看了看达海,便端正了姿态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达海大人不愧是父汗看重的人才啊,小子受教了。也罢,咱们这就进去瞧瞧,这明国的国丈有多大的谱吧。” 多尔衮说着就踏入了院门,达海也马上跟了进去。穿过了狭小的庭院之后,两人就发现了站在正堂台阶上迎接他们的田弘遇。 此时的田弘遇已经从管事那里知道了多尔衮的身份,因此态度倒是比之前几次要谦逊了一些,将达海和多尔衮迎进了会客厅之后,田弘遇不由微笑着对达海询问道:“达海大人今日可有什么赐教?咱们是谈公事还是私事?” 达海先是看了坐在边上的多尔衮一眼,方才客气的回道:“自然是公事,田大使此前不是多次抱怨我方无人能够做主吗?汗王听闻之后,便请了我镶白旗贝勒来同你谈,这一次田大使可不会抱怨无人能够做主了吧?” 田弘遇打量了一下年轻的多尔衮,看着这位身形瘦弱的年轻人居然是建虏八旗的一旗首领,心下也不由啧啧称奇了起来。来沈阳之前,他原本以为,女真八旗的首领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勇士呢。 田弘遇心中的思量一闪而过,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说道:“达海大人说笑了,我也只是为了确保,双方谈成的协议能够执行下去而已。之前你们弄来的那个什么范永斗,不过是个连祖宗庐墓都背弃了的丧家之犬,我同他谈,能谈出个什么来?他连祖宗都不要了,难道还能对我大明讲什么诚信不成?” 田弘遇的话语顿时让达海尴尬不已,范永斗对大明是背弃祖宗的汉奸,但是对于后金却是有功之臣,可是他却不能以此来反驳田弘遇对范永斗的看法,因为这不符合大家所认同的社会价值观。 后金既然已经立国,这忠君爱国的精神自然也是要讲的。这个时候夸范永斗,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后金是只讲利益不讲忠孝的蛮夷之国了么。在华夏文明数千年来的熏陶之下,除了那些深山野林中的野人部族,只要是华夏周边能建立起国家的民族,都是不愿意把自己当成蛮夷的。 达海打了个哈哈就转移了话题说道:“田大使,我们此前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既然你已经认可了谈判的人选,我看大家不如尽快进入正题,不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了。” 田弘遇笑容不改的说道:“好,那么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谈呢?是从如何执行去年和年初,四海贸易公司同八旗定下的大豆贸易合同开始?还是从营口的地位开始?或是从镶蓝旗和公司被中止的贸易合同开始?” 达海正想回话,多尔衮突然插嘴说道:“依我看,我们不妨从宁锦的军事演习开始谈,我想知道明国同我国的谈判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还是你们的谈判只是想要来试探一下我国,为明国对我国的进攻做好准备?” 对于多尔衮的质问,田弘遇倒是不慌不忙的回答道:“这位贝勒想必是误会了,我只是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我来沈阳只谈关于后金同公司之间的一切商业问题,至于宁锦的军事演习,我并不知情,也不感兴趣。 如果你们认为我们的谈判存在什么阴谋,那么我觉得大家可以取消这个谈判,不过那样的话,后金同大明之间将不会再存在什么商业通道了。这对于你我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损失。”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多尔衮有些一愣,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达海,达海同样有些惊讶,他赶紧问道:“如果明国出兵攻打我国的话,我们谈成的商业协议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田大使你出访我国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相处的吗?” 田弘遇思索了一阵,才小心的回道:“我出使沈阳的确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维护后金同我国之间的和平,另一个则是洽谈四海贸易公司在后金的商业合同。 我能够出现在沈阳,不就已经证明了我国对于两国之间和平的诚意了吗?至于你们刚刚所说的军事演习,那不过是我国军队在自家疆土上行事,怎么能看做是准备向后金出击的行动呢? 至于我们在此期间达成的商业协议,这我倒是可以向两位保证,只要你们履行了自己的义务,那么哪怕就是后金同我国之间出现意外的冲突,这些协议依然会得到公司的尊重。” 多尔衮顿时奇道:“我知道你是皇帝陛下的国丈,但即便是如此,你拿什么保证这些协议会得到尊重?难道四海贸易公司还能大过皇帝陛下的旨意吗?” 田弘遇笑了笑说道:“虽然我说这话你们可能不太相信,但我将要说的全是事实。四海贸易公司的最大股东就是陛下自己,所以在我出京之前,陛下已经给了我这个承诺。只要协议能够达成,就算后金和明国之间发生了战争,协议依然会得到执行。” 达海和多尔衮都有些哑然无语了,他们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但是看着田弘遇一本正经的样子,显然这又不是一个笑话。 无法理解明国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的两人,只能暂时将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了。多尔衮和达海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不由开口岔开了话题说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暂且愿意相信你的说法。 我看,大家不如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比如镶蓝旗现在被中止的合同。根据我国现在的形势,想要全部履行镶蓝旗和公司签订的大豆贸易合同,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此外,原本阿敏贝勒和公司独占的木料贸易,现在也要重新谈过。至于营口的地位,这就更不用说了,以往镶蓝旗和正红旗答应给公司的条件,恐怕也不作数了…” 听完了多尔衮一口气提出的条件,田弘遇的眼皮也下意识的跳了跳,他有些苦笑的说道:“按照贝勒你刚刚说的这几点,等于是全部推倒重来了。看起来,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结束的了…” 达海赶紧在一边打着圆场说道:“田大使不必担忧,沈阳虽然不及京师繁华,但也有可观之处,招待田大使住上一段时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田弘遇却不领情的说道:“沈阳有没有可观之处,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我的随行人员连三官庙都出不去,买菜办事只能通过三官庙的管事,这方小院倒是成了我的囚室了。” 多尔衮对着达海点了点头,达海便解释道:“田大使不要误会,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护田大使的安危。既然田大使想要出门看看,哪又有什么难的,等会我吩咐他们一声就是了…” 第183章 贸易中的利弊 从三官庙离开的多尔衮和达海,很快就进入了边上的汗宫内,向黄台吉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他们同明国使者今日交谈的内容。 恰巧也在文馆和黄台吉商议事情的岳托,听了两人的汇报之后,顿时睁大了眼睛说道:“这明国皇帝是想钱想疯了吗?整个明国的财富还不够满足他的挥霍,连这点小钱他都不放过?” 一旁倾听的几位文馆成员们也窃窃私语了起来,宁完我小心翼翼的瞧了瞧黄台吉的脸色,思考了一会便站出来说道:“奴才请为汗王贺,为我后金贺。这明国皇帝贪财之处,实在是太像其祖父了。 昔日神宗皇帝好利而远仁,故而国内官吏腐败,民怨沸腾。上天因其失德,故而授河西之地于先汗,创立我后金一国。 今日明国皇帝重踏覆辙,不念上天之警示,不修仁义,不尚道德,一味贪财好利,这是上天欲赐中国予汗王啊。奴才恳请汗王,设六部,建官学,以争天下之民望。” 宁完我当日因为攻击四大贝勒共治之制,被黄台吉狠狠的惩罚了一顿,但随后阿敏事件的爆发,和黄台吉对宁完我的信任有加,都让众人看到了眼里。虽然宁完我冒了一次险,但是却成功的获得了黄台吉的信任。 而今日,这位背上的鞭伤才刚刚养好,居然再次开始冒险押注了,这种疯狂的劲头,即便是文馆的汉人官吏,此刻也是有些瞠目结舌的。不少人暗暗的叹服,这宁完我不愧是文馆内出了名的赌徒,做什么事都喜欢赌上一把。 不过于公于私,这些汉人官吏都是支持宁完我的这个建议的。毕竟不仿效中国设立六部机构,汉人就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今日后金国内的体制,还是依赖于八旗这种军民一体的军事组织进行管理,虽然上下政令传达很是高效,但是管理体制上可谓是相当混乱,各旗之间互不统属不说,即便是汗王也很难插手各旗内部的事务。 在某些程度上说,旗主对本旗部众的命令,还要高于汗王的命令。黄台吉对此固然不满,投降后金指望荣华富贵的汉官汉将们,也一样怨气冲天。因此依附于黄台吉的汉人官吏们,劝说黄台吉仿效中国建立后金的官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过去他们只敢在私下里劝说,像宁完我这样公然提出来的,还是第一次。 对于宁完我激动的言辞,黄台吉却没有什么反应,这倒不是他不想仿照中国的官制,而是他认为时机还不够成熟。他皱了皱眉头对宁完我训斥道:“休得胡言乱语,难道上次那顿鞭子还没能让你记住,什么叫谨言慎行吗?我看你是脑子又糊涂了,你出去清醒清醒,别打搅了别人的思路。” 斥退了宁完我之后,黄台吉环顾了房内众人的神情,这才放缓语气说道:“汉人书中说的大道理有很多,其中颇有可观之处。君王好仁义修道德,方才能够得到臣民的拥戴,这话固然是不错的。 但是我后金立国之根本,在于弓马而非仁义。不明时势,一味讲求仁义道德,这愚昧固执,而不是利国之言。我后金周边虎狼群伺,蒙古人、朝鲜人、明人无不欲亡我后金而快之,这个时候讲仁义道德,能抵挡他们的进攻吗? 我后金国想要生存下去,没有一只强大的军队是不成的,而一只强大的军队不仅仅在于要有勇猛的战士,还要有精良的甲胄、刀枪,要有强壮的战马,要有供应军队出征所需的粮食等等。 一言以蔽之,没有钱粮就没有军队。你们读书是一件好事,但是要读懂书里面写着的真正道理,而不是拿着一些肤浅的语句来糊弄人,这不是侍奉主子的道理。” 黄台吉的训诫,让在场的汉人官吏们唯唯诺诺,不敢再发出支持宁完我的声音。另一半的女真官吏,看着这些平日深受汗王器重的汉人吃瘪,倒是喜气洋洋了起来,原本对于这些汉人同僚的不满,倒是因此泄去了大半。 黄台吉训诫完毕之后,也知道这些文馆的满汉成员对这场商业谈判提不出什么建议来了,满人是因为实诚,汉人则是读书读傻了,于是他干脆的将这些人都遣散了下去。 岳托见状也知趣的告辞了,房内只剩下了达海和多尔衮之后,黄台吉才和颜悦色的向两人问道:“你们对这明国使者的说法,可有什么看法吗?” 达海想了想说道:“汗王刚刚说的不错,这打仗需要的是钱粮。奴才从二贝勒府上查抄到账本后发现,这营口市场一天的贸易成交额,今年以来就在5000大明元上下浮动。 这个市场的税率为十五税一,也就是一天能收取300多元的税金。按照协议,阿敏贝勒得税收的50%,代善贝勒得20%,剩下的30%则用于建设营口的城市和港口。 以一年开市8个月计算,阿敏贝勒就能从中获取不少于3万6千元的收益,相当于4万亩田地的产出,足以养活1000名白甲护兵。这样巨大的利益,居然还不需要什么投入,奴才以为,维持营口的存在,于我国是有利的。” 黄台吉倒是听说过营口市场很是赚钱,但是怎么个赚钱法,他到没有详细打听。他总以为,在人参和貂皮生意被控制之后,营口再怎么赚钱也是小利而已。直到他现在听到了达海的汇报,才算是明白了过来。 他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营口市场都贩卖些什么货物?难道阿敏和代善还在偷卖人参和貂皮吗?” 达海赶紧回道:“那倒不是,我国在市场上贩卖的主要是各种木头,明国在市场上贩卖的是棉布、丝绸、各种皮毛帽子、裘服和木制家具、瓷器、茶叶等。市场上,我国货值占3-4成,而明国的货值高达六成以上。” 黄台吉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木头和皮毛都是我国的特产,何以还要向明国购买帽子、裘服和木制家具?都是什么人在购买这些东西?” 达海迟疑了下,才硬着头皮回道:“木头和皮毛虽然是我国的特产,但是我国的工匠手艺过于粗糙,且样式也不及明人的款式多样。尤为重要的是,单以加工的费用而言,卖出木头、皮毛,再购回家具、帽子、裘服,反而更为划算一些。宗室和各大臣家中,现在都以使用明货为荣。” “混账东西。”黄台吉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虽然他不懂什么叫贸易逆差,但是作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天才,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样的贸易对后金有害而无益。 黄台吉看了一眼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达海和多尔衮,这才为两人解说道:“皮毛出产于东北山林,此物虽然贵重,但是对我国人来说,也只不过是御寒取暖之物。我国之有皮毛,犹如明国之有棉布、丝绸也。 若是拿我国之皮毛换取明人之棉布、丝绸,则棉布可用之于平民,而丝绸可用之于亲贵,两相其便,各不侵扰也。如果我们拿皮毛去换取明人加工好的皮帽裘服,则亲贵必竭皮毛之利于己,我国之平民将再无御寒之衣也。久之,国内平民必然怨恨我等不已。 至于木头,我国国境之内遍布山林,树木之多犹如地上之沙土,此物可谓廉价至极。我国之人用木头搭建房屋,制作器皿,烧饭取暖可谓常事。用我国之木头换取明国之财物,自然是合算的。 但拿着木头去交换明国制作的木家具,岂不是成了笑谈。先不说其中让明国获取了多少利益,光是因为追求这精美的器具风气,坏了我国淳朴之民风,就是罪大恶极。好恶逸劳之风一长,我八旗子弟还能翻山越岭忍耐苦战吗?” 达海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紧张的说道:“奴才愚昧,居然不能察觉明人的险恶,实在是该死,还请汗王责罚。” 黄台吉正想说什么,却看到边上的多尔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改变了念头向他问道:“十四弟,你似乎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啊?” 被黄台吉点名的多尔衮赶紧回道:“臣对汗王说的见解并无不同意见,臣以为汗王的担忧是正确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黄台吉迅速的追问道。 多尔衮恭顺的说道:“只不过臣以为,虽然同明国贸易有汗王指出的这些弊端,但如果就这么断绝了同明国的贸易,恐怕于我国也是不利的。 为了满足明国所需的木头和大豆,我八旗亲贵不断的在辽水上游设立伐木场,并开拓河西之地用于屯垦。从这一方面看,眼下同明国的贸易,对我国的经济发展是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的。 若是我们断然停止了同明国之间的贸易,恐怕这些已经投入在伐木场和田庄上的亲贵们,不满的情绪也许会更高一些。而且此前我们从明国进口了大量的物资,现在阿敏贝勒一处置,这些物资就断绝了,也许会让某些愚笨之人以为,这些好处原来是阿敏贝勒带来的一样,这恐怕不利于汗王的名声。” 黄台吉看了多尔衮许久,才不温不火的问道:“那十四弟以为,应当如何处置同明国的谈判为好呢?” 多尔衮这时却不肯说了,只是搪塞道:“臣愚昧,只能顺着汗王的想法思虑到此,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解决,还请汗王恕罪。” 黄台吉追问了数次,多尔衮还是没说出什么有用的办法,这才放过了他说道:“以往同明国的贸易方式必然要进行改变,但是十四弟说的也不错,全然断绝贸易关系,于我国也是不利的。 所以,我决定,谈判要继续下去,但是对于从明国进口什么样的货物要进行控制。达海,你列一张清单出来,将那些单纯用于享乐,却无益于民生的货物列举出来,要求明国加以控制。 至于其他部分,多尔衮你继续同明使谈下去,有了结果再来汇报于我。另外,找个机会私下问一问,这四海贸易公司愿不愿意出口铁料、铜料、硫磺或是火药于我,只要他能提供,这价格都可以商议…” 第184章 巡视中发现的问题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朱由检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九河下梢的天津之地。和后世那个电视上的混凝土森林相比,此时的天津还是一片河汊交错,芦苇稻田相互交织的田园风光。当然沿着海河的三岔口往西南而去,是原本天津卫城的一片老城区,也是本地居民最为集中的地方。 不过现在么,沿着三岔口往东南的海河沿线上都竖起了不少新建筑,或是货栈民居,或是是水力磨坊,或是风力磨坊。虽然这些新建筑相隔较为疏远,但是看起来这片新区的面积已经不弱于老城区了。 已经得到消息的卢九德,早早的就在天津的列车站准备好了一切。是以当崇祯在天黑后抵达时,天津的列车站依旧是通明一片,并没有让朱由检感到自己正站在远离天津卫城的郊野车站内。 朱由检在天津呆了三日,前两天视察了天津市区内的新建工坊和市场、码头,最后一日则去看了大沽口的炮台和相邻的天津造船厂。 原本他对于看到的一切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参观的那些工坊内都比较干净,工人也都穿着一身新衣服,看起来有演习之嫌。但是他在市区街道上看到的那些行人和店铺伙计,一个个笑容满面,充满活力的样子,还是骗不了人的。 然后在天津造船厂巡视完毕后,朱由检临时抽调船厂工匠、学徒进行座谈会时,一名叫做鲍志清的中年工匠,却直言不讳的向来自京城的贵人,也就是没有表明身份的崇祯,提出了关于天津造船厂的许多弊端。 换了一身便服,坐在崇祯身边记录的卢九德固然是坐卧不安,事后知道了会议记录的船厂管事们,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鲍志清中年工匠主要向崇祯汇报了什么呢,一是工厂管事好大喜功,为了能够尽快赶出新船的工期,过度压缩了工序之间的必要间隔时间,对已经建成的船只造成了安全隐患; 二是为了弥补合格船材的不足,船厂以创造新工艺为名,把大量的拼接船材用上了船只,这种用铁条、铁钉固定的拼接船材,一旦在海水中浸泡时间长了,铁料被腐蚀了,船只也就失去了安全保障。 除了以上这两点主要内容之外,还有一些管事走后门招工及购买船材时吃回扣之类的小问题。听完了这名工匠的汇报,朱由检才发现,虽然他已经尽力按照后世的企业制度去建设天津造船厂,但是时代的惯性,依然让造船厂内部成为了一个人情社会。 是夜,在崇祯居住的小楼外,卢九德及造船厂的大小管事们,密密麻麻的跪成了数排,他们都是来向皇帝请罪的。 朱由检既没有召见他们,也没有让人传令让他们散去,只是生生的将他们晾在那里。虽然皇帝没有立即发火责罚他们,但是在卢九德看来,这才是最糟糕的时刻。皇帝的怒火没有发泄出来之前,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等待着他们。 卢九德其实觉得自己挺冤枉的,虽然他主管着造船厂,但是他对于造船一窍不通,只是负责船厂、宫内、海军之间的联系而已,哪知道会背上这么大一个黑锅。 想到这里,他不由向跪在他左侧负责船厂生产的许管事低声质问道:“你不是说,这些船只都是没有问题的吗?按照今日哪个工匠的说法,这也叫没问题?” 满头大汗的许管事躲闪着卢九德的目光回道:“渔船和商船三-五年内肯定是没问题的,也就是到时候大修多费点事。至于军舰我们可都是实工实料,那可是登名记册的活计,卢总管你叮嘱过的事情,俺们怎么敢冒杀头的危险。 这也不能怪俺们,这合格的木材本就不足,就算是花钱也没地方买去。虽然从东北进了一些大木,但是要等干燥好用,起码也要五、六年以上。船材就这么多,船只的订单却是船材储备的数倍,我们不用拼接船材,怎么完成任务啊。” 卢九德想起装进自己兜里的那些回扣,这一刻也是一筹莫展了。看着远处黑乎乎的大海,他不由有些恨恨的说道:“那个工匠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敢这么大胆。难道杂家对这些工匠还不够好吗?为了能让他们卖力做事,杂家可从来没克扣过他们的伙食费和工钱过。” 卢九德身后的一名管事不由小声的插嘴回道:“那个工匠叫鲍志清,原是清江船厂的大工匠,据说他在清江船厂因为顶撞了管事,惹得管事不痛快才把他赶到我们这来的。” 许管事这时也才想起来说道:“对、对,我也想起来了。这个混蛋因为反对船厂采用旧船的船板翻建新船,才惹恼了船厂的管事…” 卢九德顿时不满的哼哼了几声,“清江船厂,等杂家熬过这一遭,定要和他们算算这笔账…” 在卢九德和这些船厂管事寻找缘由的时候,朱由检也正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东面的大海。虽说今日的星空群星闪烁,但是依然照耀不出大海晚上的浪涛,只有远远的一处灯塔,算是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点缀了一点亮光。 在朱由检看着窗外的夜色时,海兰珠端着茶水走进了他的房间。虽然崇祯并没有正式将她纳入宫中,不过海兰珠却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情。能够穿越茫茫草原跑来明国的她,自然不会扭捏作态。因此在跟随崇祯出京之后,看到皇帝并没有带上服侍的宫女太监,她就顺理成章的接过了照顾崇祯生活的事务。 崇祯没有推却她的照顾,但也没有顺势就把她纳入了房中,这让海兰珠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感激。当她在米园住下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大明的官员似乎并不赞成皇帝再接纳一个外族女子,特别还是一名蒙古女人。 只不过因为崇祯并没有公开她的存在,所以这些官员还无法直接对此事发表正式的意见。海兰珠对此自然就忧虑了起来,毕竟只有她被纳入了宫内,才能让科尔沁部同明国结成一种特殊的关联。 如果崇祯反悔了这桩婚事,不仅是羞辱了科尔沁部,也让科尔沁部深深的得罪了后金国,到了那个时候,她也就成了科尔沁部的罪人,再也回不去家乡的草原了。 现在崇祯携她出京,又默许她照料自己的生活,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公布了自己的决定,这让海兰珠终于松了口气。而皇帝没有要求她伺寝,又让她的自尊心获得了小小的慰藉。两相交集之下,海兰珠对于崇祯的好感不由多长了几分。 在桌上放下托盘之后,海兰珠对着崇祯温柔的说道:“陛下,茶水已经泡好了,先过来喝上一杯吧。” 当崇祯转身坐到桌前喝茶的时候,海兰珠小心翼翼的挑起了窗口的纱帐往下看去,半响之后才收回目光说道:“陛下,他们从晚饭前跪到现在,已经跪的够久了吧,难道你真想让他们跪到天亮去么?” 朱由检连喝了两盏茶,才压住了内心的烦躁,难得露出了苦恼的神情说道:“我现在是想不出处置他们的办法来了啊。 有些事情不是切身体会,你是没办法知道下面的人究竟有多愚蠢。你要跟他们说愚公精神,让他们脚踏实地的做事,他们就会变成循规蹈矩,因循守旧的保守主义。 你要和他们说,放开头脑,做事要推陈出新,有创新思维,他们就能打着搞活思想的名目,践踏一切法律和秩序。果然是一放就乱,一管就死啊。” 对于崇祯的叹息,海兰珠其实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么糟糕,在天津的这几日巡视中,因为崇祯的宽容,她也一直陪伴在崇祯的身边。 如果说,勺园和京城的城墙,让海兰珠见识了大明的文化和历史,那么天津的工坊和无数工匠,让她切实的认识到了大明的富庶,是如何难以想象的存在。在来到天津之前,她还从没有想象过,会有这么多工匠聚集在一座城市当中,创造出让她目不暇接的商品种类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海兰珠没有进入京城的缘故,相比起被高大城墙包围起来的京城工坊,散落在海河两岸的工坊,特别是那些利用水力和风力驱动的加工工坊,给坐在船上的海兰珠带去了更大的冲击力。 比起天高草长,羊群更比牧民多的科尔沁草原,天津就像是一座充满了奇迹的城市,海兰珠觉得,拥有这样城市的崇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烦恼的。 虽然海兰珠不明白如何解决崇祯面临的难题,但她却很是明白如何化解眼前沉闷的气氛,海兰珠笑容满面的向崇祯祝贺道:“我倒是觉得,今日应当庆贺陛下。庆贺陛下能够遇到一个肯向你说真话的臣民,如果不是这位说真话的臣民,陛下又怎么能够在问题暴露出来之前知道问题呢?” 朱由检楞了一下,过了半天才点着头说道:“这点你倒是说的不错,要不是有这样肯说真话的人,问题就更难解决了。” 朱由检沉思了片刻,终于起身对着海兰珠说道:“茶很好喝,你先休息去吧。接下来,也是时候同这些混账谈一谈了。” 第185章 文明的味道 对于这种一放就乱,一管就死的人性困局,朱由检自然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就算在后世,这也一样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只能通过不断的教育和制度创建,才能一点点的推动着社会的前进。说白了也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已。 朱由检思考了大半个晚上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不对卢九德和船厂管事们进行惩处,不过他选择了一种让他们更为难受的处罚方式。在他的亲自监督下,船厂从最底层的班组到卢九德这样的船厂管理者,都开展了一次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活动。 而提出了问题的工匠鲍志清,被崇祯任命为了船厂的质量监督负责人,并负责主持编撰一本造船厂使用的规范和条例手册。不仅如此,朱由检还给他留下了一个通讯地址,鼓励他有什么麻烦就写信告诉自己。 皇帝对于鲍志清的亲近,让愤恨鲍志清的卢九德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起来。 因为这起意外的事件,朱由检在造船厂多留了一天,第二天才继续了北上的行程。 北上的铁路在潮河前停了下来,坐着渡船过河之后,这条铁路又蜿蜒的向唐山而去了。朱由检一行人足足花了2天半的时间,终于抵达了唐山。 区区两百五十余里的路程,居然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让朱由检感到有些疲惫不堪。如果是后世的高铁,这段距离也大概就2个小时不到吧。 不过在朱由检认为这段路程花费了太长的时间,可对于其他曾经走过这段路程的人员来说,现在这个行程速度已经比过去节约了将近一半的时间了。 出了唐山车站,朱由检和海兰珠便坐着同一辆马车向着唐山冶铁基地而去了。在冶铁基地附近的一座小山附近,蒋德璟下令停下了车队,和铁厂的几位管事一起过来邀请皇帝登山看一看铁厂的全景。 朱由检自然是欣然答应了,临下马车的时候,他看着坐在车厢内发呆的海兰珠,不由出声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铁厂的样子?” 这些天在列车上早就闷坏了的海兰珠,顿时高兴的答应了一声。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列车比骑马赶路舒服多了,但是坐久了之后,她发觉了列车的一个缺陷。一旦上了车后,列车就不能随意的停下来,只能一直赶到目的地为止,这真是一个让人遗憾的缺陷。 走下了马车的海兰珠,曾经以为这里又是一个如同天津一般的美丽城市,但是还没开始登山,她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有可能是错误的了。 正值秋末的季节,这原本是北方森林中树叶最为多姿多彩的时节,树叶由绿转墨绿再转褐红,接着变黄而凋落,层层的色彩就像是一副多彩的画卷一般。 生活在大小兴安岭附近的海兰珠,对于这个季节的记忆就是如此。但是在这个被皇帝极为重视的地方,她看到的却不是什么画卷一般的风景,而是沾满了无数黑色微粒的肮脏,连呼吸的空气都让她喉咙发痒,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海兰珠不得不拿出了一条丝帕捂住了口鼻,才让自己好受了一些。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走在前面的崇祯对这样的空气却是一脸的陶醉,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切一般,即便是他也不断的咳嗽着。 海兰珠感到自己稍稍好过了一些,便小跑了上前去,将丝帕递给了崇祯说道:“陛下,你用这个捂住鼻子,就不会这么咳嗽了。” 一边陪同的蒋德璟略显尴尬的对崇祯解释道:“铁厂里面的空气还是不错的,但臣没想到铁厂周边的烟尘会这么严重,早知道这样,臣出来的时候就带些口罩过来了…” 朱由检却不在意的摆着手说道:“这没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样的空气不错,你们有没有从空气中闻到什么?” 皇帝身边的人员都使劲的闻了闻,除了隐隐的臭鸡蛋味道,他们什么都没闻出来,因此都不明白皇帝所说的不错,究竟在什么地方,有些人心中打鼓,觉得是不是皇帝正话反说。 就在他们心中猜疑的时候,海兰珠已经忍不住对着崇祯问道:“这空气里似乎没有什么吧?陛下你闻到的是什么?”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随行人员,才对着海兰珠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没闻到吗?是文明的味道。”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朱由检又向着山上走去了。听不明白的海兰珠遄遄不安的看了周边的人员一眼,发觉他们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她一边行走,一边想着,原来听不懂皇帝话语的,并不是她一个人啊。 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朱由检终于爬上了这座名为小黑山的山顶,站在山顶的空旷草地上,由山脚沿河向北修建的唐山冶铁基地,就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基地内大大小小数十个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将附近的天空都遮蔽的灰蒙蒙了起来。贴着铁厂一侧的河段修建了许多码头,河上的船只都排成了长蛇一般的队伍,依照顺序在码头上卸货。去年崇祯所看到过的铁厂范围,今日看起来起码增加了将近一倍。 就在崇祯观望着山下的铁厂时,站在他边上的蒋德璟也介绍起了,今年铁厂新修的那些高炉和铁厂今后几年的规划来了。 “…按照现有的高炉产能计算,今年唐山铁厂的生铁产量大约能够达到7万吨,坩埚钢能够超过800吨。 按照铁厂的最新规划,今后五年内铁厂的生铁年产量要达到30万吨…” 蒋德璟满怀喜悦的介绍完了铁厂的现状和远景之后,又不由有些担心的对着皇帝说道:“可是陛下,现在光是唐山铁厂7万吨的年产生铁产量,就足够每年修建3千里长的铁路了。 更不必提西山铁厂1.2万吨的生铁年产量,山西诸铁厂一年不少于3万5千吨的生铁产量,芜湖、佛山等南方传统炼铁中心大约一年近五万吨生铁产量,其他各省的零星产量1万5千-2万吨之间,再加上山东、武汉今、明两年陆续投产的铁厂。 臣估计,今年全国的生铁产量大约能够超过17万吨,而明年不会少于24万吨。如今市场上的铁价,虽然从49元每吨升到65元每吨,不过这也是建立在北方大建铁路的基础上的。 一旦北方的铁路建设完成,铁价下跌。这些聚集在铁厂工作的青壮工人失去了工作,恐怕会成为地方上的隐患啊。” 对于蒋德璟的担忧,朱由检心里自然是发笑的,不过对于一个生长于农业社会的古人来说,是无法想象钢铁在工业革命中是如何被广泛使用的。 仅仅是生铁年产量有可能超过了20万吨,就连蒋德璟这样愿意接受新事物的读书人,都已经开始担忧起今后的生铁会不会用不掉的问题了。 然而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样的生铁年产量,在后世大约还不够一个县的消费需求。而且这还只是最基础的生铁,性能更为优秀的钢材,现在一年也就几千吨而已。 如果让蒋德璟了解到,后世中国的钢铁生产和消费是以亿吨来计算的话,也许他会深刻的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来了吧。 不过对于蒋德璟的担忧,崇祯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他只能试着对蒋德璟解释道:“朕觉得,蒋卿对于生铁消费的未来过于悲观了些。 我们就先说说这个铁路建设好了,根据这一年多来的铁路运营,我们发现运载重物和使用过于频繁的路线上,5公斤每米的铁轨实在是太容易损坏了。 所以文思院在试验之后,决定重新调整铁轨的制作标准,分为9公斤每米和12公斤每米的两种标准铁轨。后者用于装载矿石、木材的主干道上,前者用于一般的干线上。至于原先的那些旧标铁轨,或是逐步进行更替,或是使用于短途支线中去。 因此在相同的铁路修建里程上,铁料的投入使用将会增加一倍。另外,朝廷还打算在滦河上试造一座铁桥。如果能够实现的话,将来在黄河、长江、钱塘江、珠江上,我们都要建设能够让车辆通行的坚固桥梁… 想一想吧,光是以上这些用途,一年不要说几十万吨生铁,就是几百万吨,乃至上千万吨,我们也一样能够消耗的掉。” 对于皇帝画出的画饼,蒋德璟和铁厂的管事们倒是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反而面面相窥了起来。皇帝描绘的未来的确很美好,但是这得要花多少钱?大明的国库真的能够撑得住吗。 朱由检似乎意识到了身边人的反应不及预期,于是又换了一个角度说道:“唐山铁厂今年出产了7万吨生铁,不计算坩埚钢的产值,这些生铁也价值455万元。 京畿一带的上田,一年产出也不过2元每亩,也就是说,你们今年创造的产值,相当于220万余亩良田的产出。你们试着想一想,铁厂现在才多少工人,每个人创造的产值是农夫的多少倍…” 就在崇祯同蒋德璟等人解释铁厂的生产重要性时,出京以来心情一直很好的海兰珠,看着山下庞大的建筑群和川流不息的工人,脸色却有些忧郁了起来。 在科尔沁部,牧民们有一口铁锅都会当做宝物珍藏起来,小心使用。而在明国,光是山下这座吞吐着烟雾的怪兽工厂,就能生产出科尔沁部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生铁之山,据身边这些人的谈论,这样的产量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拥有如此庞大人力的国度,加上如此富庶的城市,再加上眼前这些钢铁。海兰珠确信,后金和明国之间的战争拖的越长,那么胜利便越是倾向于明国。 如果科尔沁部在这场战争中站错了队伍,那么科尔沁部的未来又将会是什么呢? 第186章 梅思沃尔德的日记 梅思沃尔德通过郑彩向崇祯转达了,想要跟随他一起北上参加军事演习的想法,不过朱由检考虑到自己北上还要巡视造船厂和唐山冶铁基地,这些地方有太多不适宜让外人参观的机密,因此拒绝了他的要求。 不过梅思沃尔德并没有死心,他打听到这次演习需要征集一些船只用于运输物资后,于是再次通过郑彩做了一次申请,利用自己名下的商船承担了一些运输任务。 他离开京城的时间虽然比崇祯晚了一天,但是因为军事后勤部门采用了标准桶装物资,得以快速的装卸货物,加上海上航行的顺利,当他抵达秦皇岛再转道永平府时,一路巡视过来的崇祯车队还没有到达永平呢。 永平府的府治在卢龙县,这里是连接山海关和京师的交通要冲之地,因此人烟稠密商贾云集,也是京东地区第一大府。 梅思沃尔德抵达这里之后,打听到皇帝一天之后就会抵达,于是就在城内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虽然这里被称为京东第一府,但是和北京、天津这样的大城市相比,也依然只是一个没有几条街道的小城而已。见过了北京、天津的梅思沃尔德,很快就逛遍了城里仅有的几条街道。 街道上摆出的货物并没有引起梅思沃尔德的兴趣,而他迥异于中国人的外貌和服饰,也让他吸引了许多中国人的目光,这些目光并不都是善意的。 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麻烦,梅思沃尔德便打消了继续逛下去的念头,选择回去了自己订下的客栈。 在房间内感到无所事事的梅思沃尔德,决定把自己的这次冒险完全的记录下来,日后交给公司作为研究中国的资料。 摊开了自己的日记,拿出了蘸水笔的梅思沃尔德思考了许久,方才蘸着墨水写道:“基督降生一千六百三十年…我在中国阴历九月十五日前抵达了一个叫做卢龙的城市。 这座城市就在一条大河的边上,虽然这条叫做滦河的河流比泰晤士河要窄的多,但是据说它在夏季时,河面能达到冬季的一倍,而且能从上游携带许多泥沙下来,可见在这条河的上游,一定是个土层非常厚实的地区。 卢龙城是一座用土墙围住的四方形城堡,虽然它的城墙外立面镶嵌着砖块和青石,但是城墙的高度大约只有10-12英尺左右,因此并不是一座有威慑力的要塞。 卢龙城的人口大约略多于普利茅斯,但是面积大约小了三分之一,它的城墙上只有一些类似于鹰炮的小炮,守城的士兵虽然装备齐全,但是缺乏作为一个战士的精神。当然和他的南方同行相比,这里的士兵总算还像个士兵的样子,不是什么兼职商贩和农夫。 唯一值得敬畏的是,在我国类似于普利茅斯的城市大约也就十几个。但是在中国,类似于卢龙的城市,恐怕有数百个之多。虽然这是中国人的说法,但我并不认为他们在夸大其词,光是我本人在中国南方省份的旅行中,就已经见到了二十多个比卢龙更大更出色的城市…” 朱由检坐着渡船过了滦河,便在渡口看到了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梅思沃尔德,他招手让这位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亚洲总经理来到了自己身边,询问了他怎么来到此地的经过。 朱由检无奈的对着他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要参观大明的军事演习,那么就跟在我的身边。不过你可千万不要乱跑,我的士兵很少接触欧洲人,我担心他们会粗鲁的对待你,我可不希望因为意外失去一个朋友。” 梅思沃尔德屈膝向朱由检行礼后,很是认真的说道:“是的,陛下,我一定会遵照您的吩咐行事,就待在您的身边,哪都不去。请您放心,我对于自己的生命还是很看重的。” 梅思沃尔德虽然终于得偿所愿,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很快就认识到,跟在崇祯的身边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九月十七日,崇祯抵达了山海关,同孙承宗、王在晋等人碰了面,还顺便检阅了山海关的明军部队。 梅思沃尔德对于这次山海关之行影响最为深刻的,并不是被中国人称为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而是那些被皇帝检阅的明军士兵。 他在日记中写道:“…今日午后,皇帝陛下在长城脚下检阅了自己的军队,据说这只是皇帝陛下所拥有军队的一小部分。 上百个步兵连队和三十个骑兵连队接受了皇帝陛下的检阅,按照中国人的编制,一个步兵连队的人数,从180人到260人不等;一个骑兵连队,则大约在35人到50人之间。 也就是说,仅仅是这位皇帝陛下检阅的一小部分军队,就已经超过了2万人。我仔细观察了这些步兵和骑兵,我认为步兵连队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是精锐,他们的装备比其他人更为精良,身材也更为高大健壮,并不弱于我们最好的士兵。另外三分之二的士兵则大约是卢龙城的守兵水准,用来守御一座城堡还是够用的。 至于明军的骑兵,我以为他们也是一些不错的小伙子,但是他们的坐骑和装备都不够好,看起来似乎更类似于鞑靼人的轻骑兵,难以和欧洲的骑兵相提并论。 …让我感到最为诧异的是,这些军队并不属于效忠于皇帝陛下的那些爵爷,他们同样归属于皇帝陛下的私人所有,并向皇帝陛下发誓效忠。 如果在我国,由王室来供养这么庞大的军队,也许我们的国王早就破产了。当然,如果国王手中拥有这么强大的军队,我国的贵族们应当难以入睡了…” 在山海关待了两日之后,朱由检就返回了卢龙,然后从卢龙赶往遵化。卢龙城到山海关有铁路连通,但是卢龙往三屯营和遵化方向却没有。 此时关内外的军事演习都已经开始,为了尽快赶到遵化城,朱由检丢下了所有不便携带的生活用具,轻骑简从的从卢龙出发了。 卢龙县到遵化城大约近300里,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难行的丘陵山路。并没有什么长途骑承经验的朱由检,很快就在这条道路上受到了教训,第一日行程结束时,他感觉大腿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不过除了第二日减少了10里的行程,第三、四日,他都咬牙完成了每日80里的行军目标。于是在九月二十七日黄昏,带着500侍卫部队的崇祯,终于抵达了遵化城下。 当朱由检看到遵化城的城墙时,就好像瞌睡时看到了一张舒适的床一样,恨不得立刻飞过这段距离。松了一口气的他,一边放缓了前进速度,一边让人前去城内通知驻守的官员。 在等候城内官员出迎的空暇,朱由检也瞧了瞧随行的侍卫和其他人员。他这才发觉,自己的侍卫中凡是京城子弟出身的,状况还有比他更差的。估计,如果不是他的带头表率作用,这些侍卫到有一小半要直接倒下去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在连续骑乘了四天之后,就变成了摇摇欲坠的虾米的。跟随着崇祯的海兰珠、梅思沃尔德和几名蒙古侍从,还是一脸轻松的模样。 看着身边的海兰珠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朱由检也不得不在马上挺直了腰板,不愿意被这样一个女子比了下去。 茅元仪、吴怀等人在十多天之前就已经抵达遵化了,听到皇帝到来的消息,他们赶紧和赵率教一起出城来迎接了。 原本他们还想向皇帝汇报下演习的进程,但是看着下马之后东倒西歪的皇帝,众人都知趣的让崇祯先休息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后,朱由检才懒洋洋的起了身,在海兰珠的服侍下穿上了衣服。凭借着年轻人的本钱,加上这三年来的锻炼,长途骑乘带来的疲惫,在一场舒适的睡眠后,立刻消失了大半。 吃完了早餐之后,朱由检便去了大堂,听取茅元仪、赵率教等人昨日未完成的汇报去了。 总参谋部之前已经判断过,今年后金是不可能再绕道袭击蓟州了,因此关内外组织的军事演习,主要还在于关外的宁锦防线,蓟州这里只是做个热身,并支援关外可能出现的危机。 因此,蓟州的演习虽然在十天前就开始了,但是军队并没有全数调动到堡子寨附近的演习场地。 事实上,赵率教等本地的将领在看了演习计划之后,已经提出了反对调动蓟州军放在一起的军事演习计划。 他们认为,既然蓟州镇这边还要负担支援关外的任务,那么将机动部队全部抽出,放在堡子寨附近进行演习,就有些不相适应了。 一来,增加了蓟州镇演习军队同山海关之间的距离;二来东奔西跑也极为浪费军队的体力和士气。 所以他们建议,把蓟州的军事演习分成三个部分,堡子寨为主演习场地,供京军和遵化守军进行演习。关外正在筑城的周三畏军,就在本地进行演习。遵化以北的长城各守军,集合在三屯营附近进行操练。 第187章 出关 梅思沃尔德抵达遵化之后,就在自己的日记中记录到,“从卢龙往西,北中国的地貌就从平原变成了丘陵和连绵不绝的高耸山脉,这让我仿佛来到了苏格兰。 不过比起从英格兰到苏格兰那条糟糕的道路,有些地方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道路,从卢龙往遵化的道路却是一条宽敞而平坦的大道,即便是最狭窄的地段,也可容纳两辆四轮马车并行。 中国人在修建道路的时候,尽最大可能的利用了山谷、河流这些有利地形。他们并不是以两地之间最短的距离来修建道路,而是以最为平缓的坡度来设计道路,这使得行人和车辆在旅行中获得了最大的舒适程度。 在整个中国,这种由国家出资建设的道路,几乎比比皆是,而这种联通各地道路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降低了货物运输的价格,促进了各地商业的发展,也让王国的政令迅速的到达了地方长官的手中… 从卢龙到遵化的旅行,虽然道路相当的平坦,但是每天接近25英里的行进速度,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旅行,而是一场急行军了。 即便是像我这样常年在外奔波的人,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也已经感觉双腿就像是绑上了两个铁球,沉重的难以正常行走,只能一步步的往前挪了… 明国皇帝是一位年轻人,比我们的国王陛下还小了11岁,但是在我看来,他似乎比我们的国王更为成熟一些。起码这位皇帝陛下还知道要保护中国的海上利益,而我们的国王却只想着从船主的口袋里掏钱。 作为第一个向公司表示善意的中国皇帝,我以为公司今后在远东能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并获得同荷兰东印度公司相等的贸易利益,将会取决于我们同这位皇帝陛下之间的友谊。 这位年轻人现在才不到20岁,即便是以最不乐观的估计,他也会有20年以上的执政时间。是以,赢得并维持和皇帝陛下的友谊,将会给公司带来长远的利益。 想要赢得这位年轻皇帝的友谊,首先就是要了解他。很遗憾的是,虽然我已经同皇帝陛下接触了一年时间,但是却依然不敢断言了解他,就如同我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对中国有一个基本的概念一样。 当然,这也同中国的皇帝深居简出难以接近有一定的关系。和我们自由的国王陛下不同,按照中国的文化,皇帝陛下不能轻易的离开居住的城中城堡,据说大多数中国的皇帝,一辈子出过的远门,大概就是前往皇家陵园祭祀先祖的旅行。 不过我们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似乎对这样的传统并不十分尊重,他总是能够绕过廷臣的劝谏,而自行其事。这也是现在我能陪伴皇帝参加军事演习的原因。 在参与这场中国军事演习的途中,我也得到了一个近距离观察皇帝的绝妙机会… 我虽然不清楚年轻的陛下能不能够治理好这个庞大的国家,但是通过这四天的急行军,我认为陛下如果带领军队作战的话,一定会是为不错的统帅。 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在行军的途中,陛下始终没有放弃骑马行进,躲到队伍中的空马车内休息。即便是他每次下马时双腿一瘸一拐的,他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决定。这种坚韧的品质,即便是在我国的贵族之中也很是少见了。 除此之外,陛下身上还有着一种能够感染他人的热情。在这位皇帝陛下的侍卫中,有不少是出身于中国的贵族家庭,他们在这种急行军中的表现,甚至还不及皇帝陛下自己。 在行军第三、第四天,就有不少体质较弱的侍卫因为过于疲惫,不是从马上摔了下去,就是根本难以上马。 皇帝陛下并没有粗暴的采用军法处置这些侍卫,而是让一些过于疲惫的侍卫轮番在队尾的辎重马车上休息,他自己不断的跑前跑后对侍卫们进行鼓励。 仅仅是这样一些小花招,整只随行的侍卫军队就恢复了不少士气,当我们抵达遵化城下时,除了躺在马车上的十多名伤员,其他人一个不少…” 在梅思沃尔德奋笔疾书的时候,朱由检也和参谋、将军们讨论出了一个决定。赵率教等蓟州镇将领的建议被采纳了,原本总参部制定的演习计划被修改了,统一在堡子寨附近进行的演习,现在分成了三个小型的演习计划。 堡子寨、三屯营及滦河上游热河岔口处,作为三个演习的场所。堡子寨这里的演习由茅元仪主持,三屯营这里由赵率教主持,而最后一处原本应当由周三畏来主持。 不过崇祯却在这个时候表态,要亲自前往关外主持,此外他还要顺便看一看,关外移民同当地蒙古部族的关系如何,热河岔口处的要塞修建状况。 崇祯的理由非常的充分,会上的参谋和将领只是含糊其辞了一番,就认同了皇帝的命令。茅元仪觉得,皇帝跑去热河总好过跑去山海关外安全。 毕竟在一年来的经营下,热河以西,哈喇青城以南的区域,已经被出关的汉人移民和忠诚于大明的蒙古部族所控制。后金控制下的蒙古部族,已经退到了靠近大凌河上游的龙山地区。 从遵化城到周三畏筑城的热河岔口,大约有220余里地,中间设置了7个兵站。从热河岔口到密云北面的古北口,间距180余里,中间设了5个兵站。 从遵化到古北口虽然相距300余里,但道路大多在燕山之中,艰险难行。反倒不及从热河岔口周转一下,更容易行走。因此当周三畏在热河岔口筑城之后,从两地出关的商贾,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条由兵站保护的道路。 热河岔口的这座西式城堡虽然只是刚刚出现了一个轮廓,但是驻扎在这里的800明军和附近的五个汉人屯垦村子,使得大明牢牢的控制住了这一地区。 自永乐帝撤大宁卫之后,大明的势力再度深入到了这一地区。而从热河岔口到丰镇,沿着长城一线的关外地区,成为了明国对草原游牧民族的第一道防线。 站在热河岔口丘陵上的周三畏,一边眺望着南方的道路,一边也在思索着,皇帝亲临热河岔口的用意。 作为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他在热河岔口待的越久,便越明白此地对于大明的重要性。在热河岔口修筑城堡,不仅仅在于将北京的防御圈向北前进了近200里,也使得从此地南下的游牧民族,在没有拔除这个要塞之前,就不能直接进攻长城,否则就会被明军截断后路。 除了以上的好处之外,当明军驻扎在热河岔口之后,从此地到古北口,到遵化的地界,就等于是完全纳入了明国的掌握。热河北面是高原地区,热河以南以丘陵为主,但热河以南能够开发出来的耕地,也不下于20万顷。 和关内已经过度开发的土地相比,关外的土地除了放牧之外,基本还处于原始状态。这里的土地肥力还算不错,只要挖掘出输水渠道,就能开发出成片的良田来。 仅仅是现在关外数十个移民村子,本地的蒙古部族已经越来越表现出向大明靠拢的倾向。如果能够再移民个十几万人,那么这处以游牧为主的区域,恐怕很快就会变成定居农耕为主的地区了。 一旦汉人的数量和此地的蒙古族人口持平,那么这块地方就会成为没有长城的长城防线。在热河身后的长城,也就成为了内地。 对于皇帝的到来视察,周三畏是心怀兴奋,也有几分不安。兴奋是在于,他希望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能够得到皇帝的认可。不安则是,在目前的状况下,移民屯垦和修筑城堡、设立兵站,维护道路,都是极为庞大的投入,而获得的经济收益,不过是一些过路商贩的税收,投入和产出看起来极为悬殊。 周三畏极是担心,皇帝看到了庞大的支出之后,会打退堂鼓。现在这些项目一旦进行缩减,对于热河的驻军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也会极大的打击那些,依赖和热河驻军交易的蒙古部族。 就在周三畏左思右想的时候,他所眺望的道路上终于出现了尘土和军队的旗帜。 同卢龙赶往遵化的急促不同,从洪山口出关之后,朱由检就放缓了行军的速度。虽然他这次出关带的全是骑兵部队,近卫一师的2个团,新军第一骑兵师的2个团,忠义八旗约800人,御前侍卫250人,锦衣侍卫150人,辎重部队若干,总计大约五、六千人马。 在朱由检的命令下,这只在关外看起来已经相当庞大的军队,以每日三十余里的速度前进着。每到一处宿营地,朱由检都会下令把附近的屯垦村子长老和蒙古部族的首领召来,同他们喝酒饮宴,似乎他这次只是出来游玩的一般。 除了喝酒饮宴之外,朱由检还令这些村子里的汉人和蒙古部族推出最出色的勇士和猎手,同自己的近卫进行比较武艺,不管输赢都给予了赏赐。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些勇士,被崇祯直接下令录取为了自己的侍卫。 仅仅三日功夫,大明皇帝在草原上挑选勇士作为御前侍卫的消息就传播了出去。一时之间,各个蒙古部族中不甘寂寞的少年们,都纷纷骑上坐骑向着崇祯的队伍赶了过来,蓟州关外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第188章 热河和沈阳 出关之后的第四天,刚刚扎下宿营地,朱由检便看到了从各处赶来的牧民,围在了营地之外。朱由检随即下令将这些牧民召入了营地,让辎重部队拿出了酒水来招待这些牧民。 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和蔗糖产业的发展,从东南亚进口的椰子酒和蔗糖产业的副产品甘蔗酒,已经成为了北方市场上的主要供给酒水。用大米、糯米、小麦酿造的酒种,因为朝廷的禁止令,已经开始退出了中低端的酒水市场。 不过出自东南亚的椰子酒,因为工匠手艺的关系,质量高低不一,因此人们更喜欢选择品质较为稳定的广东产甘蔗酒。这也就造成了大量椰子酒的积压库存,这一次崇祯让后勤部门把椰子酒列入了军队的日常消耗品名单,想要借此消耗掉这些积存的椰子酒。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些被大明百姓看不上的椰子酒,倒是成了拉近他和蒙古牧民之间距离的好东西。两碗椰子酒下肚之后,这些蒙古人就开始兴高采烈了起来。于是在出关后不久,他便下令后勤部门送来更多的椰子酒,并打算在关外搞一次大活动。 待到这数十名召入营地的牧民喝上了两碗酒水之后,朱由检这才对着他们说道:“朕此前两日招待周围的部族勇士同将士们比武,不过是为了在旅途之中找一些乐子,并不是如传言所说,是为了挑选出勇士加入朕的侍卫部队。” 皇帝的话语给兴冲冲而来的蒙古人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场内顿时安静了下去。看着一脸失落的蒙古人,朱由检不由又开口说道:“不过你们大都来自于关门36部,去年又为我大明作战流血过,朕不能就这样让你们失望而归,否则岂不是伤了忠诚我大明的蒙古各部之心。 不过,让你们这么一次次的跑来同将士们比武,不但会让朕的将士们疲惫不堪,选拔出来的人员,其他人也未必会心服口服。 所以,朕决定了,就在下月十五日,在热河营地,召开一次那达慕大会,比试射箭、赛马和摔跤三项内容。比赛中的优胜者将会成为朕的侍卫官,另外在此次大会上,朕还会挑选300名勇士,组建一支蒙古勇士营。 那么现在,你们是否愿意作为朕的信使,替朕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草原上的各个部族?” 这些蒙古牧民顿时开心了起来,虽然没有获得和皇帝麾下武士比武的机会,但是能够为皇帝效劳,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毕竟此前那些人什么都没干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他们既然能够为皇帝效力,想来赏赐就更不会没有了。 果然,看到这些牧民答应下来之后,朱由检便让侍卫们拿出了棉布和酒水赏赐给了他们,并还让他们带话给各部的族长,要求他们也在下月15日抵达热河营地,前来晋见自己。 10月5日,崇祯一行终于抵达了热河岔口,周三畏的担心很快就消去了。比起在热河城堡、屯垦村子上的投入,皇帝显然更关心城堡的建设和屯垦村的汉人移民能否扎根下去,还有这些村子里的自卫队究竟有没有战斗力。 而周三畏听说了皇帝在前来热河的途中,向周边的各蒙古部族发出邀请,准备在15日举办一场那达慕大会,并召集各部首领会盟后,他似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于是开始积极的准备了起来。 周三畏原本设想好的演习计划,也随之进行了一点调整,他准备在那达慕大会的举行期间,向参与大会的蒙古各部展示明军的力量。周三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崇祯之后,立刻获得了崇祯的首肯。 朱由检很快就发现,在那达慕大会召开之前,他似乎暂时没事可做了。修筑热河城堡的总设计师苏然很快向皇帝建议到,在热河上游靠近山区的地方有不少温泉,他不妨前去泡泡温泉解除长途跋涉留下的疲惫。 对于这样好的建议,朱由检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他带着海兰珠施施然的沿着热河而上,去寻找苏然所说的温泉去了。 就在崇祯忙中偷闲的泡温泉时,在沈阳的田弘遇经过了艰难的谈判之后,总算和多尔衮、达海达成了一份关于商业上的协议。 田弘遇在粮食贸易上作出了让步,以换取后金在大豆贸易上的退让。由于黄台吉的命令,大豆被列入了后金的粮食储备,出口数量不得超过75万石,以此来应对明国对后金的粮食禁运政策。 大豆虽然可以作为粮食食用,但口感实在不好,除非没的选择,否则没人愿意当成一日三餐的主食。但是大豆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油料作物,榨完油后的豆粕更是牲口饲料的主要来源,为了保证大豆市场不发生激烈的变化,田弘遇建议以大米换取大豆,如此双方在粮食控制上就都不吃亏了。 黄台吉其实并不想进行这样的交换,因为在东北,大米的价值是大豆的4倍,能够计较口感的都是后金的上层人士,但是对于底层的平民来说,能够保证不饿肚子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 从表面上看,粮食换粮食大家都没吃亏,但事实上后金的粮食总量还是减少了,这对于底层的平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在事关后金中、上层人士的福利上,即便是那些坚定的站在他一边的汉官们,这次都是支持用大米换大豆的。无法违拗整个后金统治阶层意志的黄台吉,最终还是默许了大豆换大米的贸易方式。 解除了大豆贸易的危机之后,双方接下来最为重要的谈判内容,主要就是两点,一个就是阿敏和公司此前谈妥的贸易利益,现在要如何分配给各旗;另一个就是营口港的管理权力和经济利益如何分配。 按照四海贸易公司的主张,此前公司给予阿敏的待遇,是为了保证大豆贸易的稳定供应,现在大豆贸易既然已经大大的缩减了,那么公司给予阿敏的好处自然就要废除了。后金的权势者想要好处,那得要重新谈判才行。 不过黄台吉、多尔衮显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阿敏虽然被圈禁了,但是公司答应阿敏的好处不能作废,必须要完整的转给他们所指定的人或旗才行。在经过了数次交涉失败之后,田弘遇只能表示,后金提出的这一条他原则上接受,但是后金必须保证其他协议内容的完全落实,否则他们将无法履行这一条。 多尔衮回复了黄台吉之后,认可了田弘遇的说法。于是阿敏本人获得贸易优待,被黄台吉、岳托、多尔衮三人瓜分力量。而阿敏为镶蓝旗争取到的好处,两黄旗占了一半,镶红旗、两白旗占了三成,而镶蓝旗只保留了原来的二成。 至于营口港的归属和处分,在田弘遇承诺,公司会以每吨200元的价格向后金出售生铁,一年不超过1500吨之后,营口港的管理权力已经保留在了公司手中。至于营口市场的税率,从十五税一提高到了十二税一,税收的二成留给公司,其他八成交给后金国库。 对于向后金出售生铁,倒也不是田弘遇利欲熏心。虽然这是多尔衮私下的询问,但是生铁是否可以出售,却是早就得到了崇祯的允许。 和后金还在凭借物理性能来区分生铁的种类时,大明已经按照化学分析的方式,开始对钢铁进行重新分类了。由于对钢铁的重新认识,和国内冶铁厂产能的不断扩大,大明对于钢铁的全面控制出口,已经变成了对钢、熟铁和黑心铸铁的出口限制了。 因此多尔衮提出购买铁锭,田弘遇只是稍稍婉拒了几次,就在对方不断提升的高价面前屈服了。大明市场上的生铁价为65元每吨,但唐山、西山、山西几处铁厂出产的生铁,不是官办工坊是拿不到这个价格的,因为这些铁厂工艺最为先进,生铁含磷、硫量较低,质量较好,市场上往往会溢价到70元每吨。 也就是说,多尔衮开出了三倍的价格收购铁料,这样的价格已经足够那些商人们疯狂了。田弘遇并不希望这么大的利益落入到其他人口袋中去,而控制住后金的铁料供应渠道,也是崇祯提出的一点要求,因此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更别提公司还保住了对营口港的控制权。 将近20天的谈判,也让双方都有些熟络了起来。达海和多尔衮觉得,田弘遇虽然在商业上精明了些,但是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不错的。因此在10月5日签署完贸易协议之后,多尔衮抱着交好田弘遇的想法,善意的提醒他返回时从营口走,最近宁锦这边恐怕有些不太平。 多尔衮的示好,让田弘遇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边感谢对方的提醒,一边趁着周边没人交给了多尔衮一封信说道:“京城有位故人托我送一封信给贝勒,之前我还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信件交给贝勒。不过这些天的相处,我觉得贝勒你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手中被塞了一封信的多尔衮有些发愣,他虽然早熟,但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有些事情反应还不够快,没能当时就把信件退回去,因此眼睁睁的看着田弘遇就这么转身快速离去了。 在听到身后达海的叫喊声后,回过神来的多尔衮迅速的把信件塞进了袖袋里,然后转身向着达海走去了。 当晚晚餐时,听说二兄多尔衮还在书房内,多铎便匆匆跑去叫多尔衮出来用饭了。 第189章 多尔衮兄弟 多尔衮的书房除了墙上挂着的弓箭和刀剑外,其他的摆设和一般的汉人家中书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书中的桌椅是来自于明国的苏样家具,典雅之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穿着一身常服的多尔衮坐在书桌前,忽略了他的发型的话,也就是一个寻常读书人的样子。 虽说多尔衮常常在两白旗的将士们面前显示,他有多尊重女真人的传统,但是在他的家中,却处处可见明国的精美器物。就如他面前那座照明的玻璃灯盏,晶莹剔透的玻璃灯罩下面是一只明国出产鲸烛,点燃之后既明亮又无烟火气,是多尔衮晚间看书最为喜爱的照明器具。 多尔衮在人前装作热爱和尊重女真的传统,但这只是为了博取那些女真老人和保守势力的支持而已。虽然他没有得到什么人的指点,但是看到黄台吉在政治上作出亲近汉人的姿态之后,多尔衮便自然的选择了站在女真人守旧势力的一边。 年幼的多尔衮在见证了母亲被四大贝勒逼迫殉葬,而色厉胆薄的兄长阿济格只会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挺身出面保护母亲之后,他就迅速的成熟了起来。 为了能够在四大贝勒的环伺下活下去,并保住两白旗的家当,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盟友的政治技能。投靠黄台吉,是为了抵御其他三大贝勒的咄咄逼人之势。讨好女真守旧势力,是为了借此抵御黄台吉对于两白旗的分化拉拢。 所谓的女真守旧势力,其实就是跟随努尔哈赤开国的功勋集团,也就是所谓的既得利益者。在努尔哈赤接连斗争了弟弟、长子、开国五大臣和次子的势力之后,后金国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曾经的两黄旗,也就是现在的两白旗。 黄台吉上位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先是换旗打压两白旗的政治地位,接着是抬高国内汉人的地位,解放了近四成八旗庄田里的汉人奴隶,这一系列政策损害利益最大的,无疑就是两白旗的将士。 因此和其他各旗相比,两白旗是最为怀念先汗统治,对后金现行政策最为不满的一个群体。多尔衮对女真传统的尊重和热爱,让这些两白旗将士看到了恢复昔日荣光的可能,也因此紧紧的团结在了多尔衮、多铎兄弟身边。 不过,当初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就是想让自己过上和汉人一样的生活,并不是为了维护什么女真人的传统。 汉人的宫殿住着,总比女真人在山林里搭建的长屋舒适。汉人制作的精美器具,总比女真人用木头制作的粗苯家什好用。用过了汉人使用的鲸烛,还有谁会喜欢气味熏人且昏暗的牛油大烛? 因此,不管人前多么贬低汉人的文化,多尔衮回到家中还是很诚实的用上了汉人们制作的一切。当然,那些口口声声要尊重传统的女真保守势力,回到家中同样也不例外。 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二傻子是真信了这一套,比如多铎每次看到多尔衮书房中的这些汉人器物,就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所以他也很少来多尔衮的书房。 多尔衮因为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从小就很注意饮食的规律。他意外的没有在晚餐时间出现,让多铎忍不住担忧了起来,所以也就打破了往日的忌讳,跑来了书房。 眼尖的多铎很快便看到,多尔衮靠在圈椅上看着面前桌上的一叠纸发呆。年纪尚幼的多铎也没学会什么城府,顿时就快步上前从桌上抓起了那叠纸张翻看了起来。 当多铎把面前的信件抓走时,多尔衮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赶紧伸手想要抓回信件,但是反应敏捷的多铎顺势向后退了一步,就躲过了兄长的阻扰。 虽然多铎不爱学习汉字,但是拜现在明国开始流行起来的简化字和白话文,倒是让他摆脱了此前不识汉文的半文盲程度。 这封信件是杜度所写,虽然杜度的汉学造诣不错,被后金权贵孤立的他,成年之前除了练武和读书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社交活动可以参加。 不过这封信虽然是写给多尔衮兄弟的,但是也需要给崇祯过目品评的,为了迎合皇帝喜好简化字和白话文的习惯,杜度自然采用了简化字和浅白的文字来写这封信。 因此多铎阅读这封信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很快就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件的内容。多尔衮这才起身走到了他身边,从他手中抽走了信纸,在照明的鲸烛处引了火,看着这几页纸完全燃烧成灰烬。 多尔衮正盯着焚烧的纸张时,他身后的多铎已经被信件中的内容给激怒了,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次之后,多铎就眼睛发红的盯着兄长的背影问道:“杜度在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大妃真的是被汗逼死的…” “住嘴。”多尔衮一声怒斥,打断了弟弟继续说下去。这两年来一直被多尔衮庇护在身后的多铎,条件反射一般的住了口,但是他心中却依旧愤懑的很,并没有因为多尔衮的一次怒斥就忘却了刚刚看到的内容。 父母一向偏爱小儿子,多铎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可以说是完全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而他和母亲之间的亲密,也超过了两个兄长。 所以对于母亲主动殉葬一事,多铎是难以理解的,一度还把怨恨指向了母亲。但是随着他的成长,关于母亲殉葬一事的隐情就开始传到他的耳中了,他开始有些半信半疑。 去年沈阳城内发生的马秀才一案中,有人拿着黄台吉亲信的证词丢在了多尔衮和他居住的府上,揭露了黄台吉是怎么联合三大贝勒逼迫大妃殉葬的事,这让多铎有些将信将疑了起来。 不过当时多尔衮并不承认这件事,还说是有人伪造了证词,想要破坏两白旗和汗王之间的关系,这才让多铎慢慢消去了疑心。 但是今天,他所认识的杜度,一个同样被黄台吉所迫害的宗室成员,向兄弟两人坦诚了,当初先汗去世时,他在沈阳城内的所见所闻。 虽然杜度没有直接证实,黄台吉是如何逼迫大妃自尽的,但是他却把当初沈阳城内的一些传言和各旗的动向,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杜度当时是一个闲散宗室,但是他的年纪却比多尔衮兄弟大,因此倒是比多尔衮兄弟对大妃殉葬一事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的这封信件证实了,大妃殉葬并非出自自愿,而是因为四大贝勒的胁迫,当然信件里杜度把矛头指向了黄台吉,认为是他联合众贝勒逼迫大妃自杀的。 多铎看完信件之后,联系以往的一些蛛丝马迹,倒是立刻接受了杜度的说法。对母亲不幸遭遇的愤恨,让他瞬间把黄台吉当做了罪魁祸首,看着还能冷静下来的多尔衮,心里也有了几分不满。 多尔衮并没有在意弟弟在想什么,他亲眼盯着信件被烧光之后,才转回头来平静的说道:“你是疯了么?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你也能相信? 杜度是什么人?是背叛了家族和女真一族的罪人。他这样的人就是一条毒蛇,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毒蛇的唾液,相信了他的话,就是被鬼迷了心窍。 他在沈阳的时候,整天对着汗王摇尾乞怜,什么时候对我们说过这些话语。现在去了明国,倒是想起要告诉我们真相来了。我看他是唯恐天下不乱,想让我们和汗王之间互相猜忌,让我们自相残杀。” 多尔衮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多铎心里还是更愿意信杜度说的话。自从黄台吉登基之后,他就从父母眼中的珍宝变成了无人关心的野孩子,当初看到他都要上前恭维几句的女真亲贵,现在都要绕道走。 这种地位上的急剧变化,使得他很想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此前他认为是母亲的错误,如果母亲不自杀殉葬,这些奴才们也不敢如此势力眼。 现在他认为,这是逼迫母亲自杀的黄台吉的错。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母亲要是不死,这汗位也应当是属于他的。 因此听着多尔衮一番言语之后,他依然还是不忿的说道:“杜度说的这么活灵活现,也未必全是谎言。说不定汗真的做了这些事也不一定。” 多尔衮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死死盯着多铎的眼睛,盯着他心生惶恐的低下了脑袋,这才生硬的说道:“你觉得这些不是谎话,难道你还想拿着这些事去询问旁人不成?就算是真的,你觉得有人愿意告诉你吗? 再一个,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按照杜度说的,当初逼迫大妃自尽,虽然主谋是…可是其他三大贝勒,诸位年轻贝勒和诸大臣们都参与了这件事。 你是打算去跟汗王拼命呢,还是打算和所有人拼个同归于尽呢?别以为正白旗的将士天天顺着你,你就能指挥他们去和别人拼命了。你信不信,要是你有这样的念头,绑着你去见汗王出首的,必然是你旗下的牛录。” 在多尔衮劈头盖脸的教训下,多铎心里的那点疯狂念头终于被埋了起来。多尔衮骂累了弟弟,便挥手让他离开了房间,还告诫他这几天不许出门。 当多铎耷拉着脑袋走出房门时,多尔衮却重新变得茫然了起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接过这封信是接错了。他很清楚,这是明人的阴谋,但是他心里却无法不去面对这封信。 他之所以能向黄台吉屈服,是因为他相信或是假装相信,自己的母亲是自愿殉葬的。现在这件事却接二连三的被挑明了出来,把大妃被迫自尽的黑手指向了汗王。 不管他和黄台吉之间有多少默契,当后金国内充满了这样的流言之后,两人半是君臣半是盟友的关系,就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杀母之仇,焉能共天。多尔衮要是忘记了杀母之仇,又如何能让两白旗和其他人再尊重自己。就好比对大妃殉葬知情的阿济格,不敢出头保护自己的母亲,很快就失去了其他女真亲贵和两白旗将士的拥护。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愿、不敢保护的主子,又如何会保护效忠于他的部众呢。 第190章 出征之议 自从莽古尔泰在宗室子弟的面前抛出崇满抑汉,恢复先汗旧制的主张之后,黄台吉不得不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梳理后金国内部之间的满、蒙、汉三族的关系,重新凝聚后金上层人士的共识。 他先是说服了岳托,通过岳托暂时稳住了代善和两红旗不公开支持莽古尔泰的说法。然后用镶蓝旗和阿敏的贸易利益,换取了两黄旗和两白旗将士的支持。 得到了四旗将士的支持之后,黄台吉和岳托又分别去劝说了宗室、八旗亲贵的年轻子弟,用战争爆发后可以获得军功和财富,引诱了这些年轻人支持对明开战。 当多尔衮同田弘遇签署协议时,黄台吉已经重新赢得了后金大多数亲贵的支持。举棋不定的代善看到黄台吉获得了两黄旗、两白旗的支持,而镶蓝旗、镶红旗因为旗主贝勒效忠于黄台吉,态度显得有些暧昧不明,于是朝堂上的形势就变成了他和莽古尔泰对抗四旗的局面。 代善显然没有和莽古尔泰共生死的意思,一直以来都站在黄台吉这边的他,觉得即便是四大贝勒共治的制度取消,黄台吉也应当会看在自己一直支持他的份上,让自己保有现在的荣华富贵。 所以在黄台吉再次召开议政会议的时候,代善转变了自己的态度,转而支持起出征明国的主张来了。 代善的表态,立刻让一些还在观望的女真亲贵们倒戈了,即便是还想借莽古尔泰为自己争夺利益的守旧势力,也默默不作声了。 黄台吉并不理会脸色难看的莽古尔泰,控制了朝堂局势的他马上便推动起了对于明国的开战准备。如果说此前他只是想要试探进攻一次,在莽古尔泰跳出来反对之后,黄台吉便提升了这次作战的标准,试图用这场战争来鉴别国内这些女真亲贵的立场。 在岳托、济尔哈朗的主动请缨下,出征的前锋部队很快便定了下来。此时后金体制未定的一个好处倒是显露了出来,八旗各旗主贝勒定下出征的决断之后,后金马上就转入了战时体制,没有什么官员敢于出面劝谏,说什么好战必亡的道理了。 各旗都是一个独立作战的单位,只要安排好它们的作战任务,一切作战准备就是各旗自己的事情。因此一旦各旗贝勒们决定出兵,动员本旗军队集结出动的速度就相当快速,对于参谋-后勤体系未曾建立之前的明军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迅捷。当初辽东的明军就因为反应迟缓,屡屡被女真人分而击之。 由于是依托本土进攻宁锦地区,和去年比大大缩短了后金军队的进攻距离,让后金能够调动更多的兵力和资源。在经过和众人的讨论之后,黄台吉决定为此次出征动员4万5千人马,其中八旗兵丁2万5千人,蒙古人马6千,朝鲜火枪兵3千,汉军1万1千人。 不过虽然定下了出征的决议,但是这一仗该怎么打,又让众人议论纷纷了起来。莽古尔泰抬头研究着屋梁,摆出了一副撂挑子的模样。而代善则唯唯诺诺,表示全听汗王的决定。 两位久经战场的大贝勒不愿出头,后金国内能够制定这一仗作战方略的,便只剩下了黄台吉自己,其他人显然都不够这个资格了。 黄台吉自登基以来,打过朝鲜,打过林丹汗和辽东蒙古诸部,每战皆胜。唯独天聪元年的宁锦之战、去年的远征明国关内之战,这两次攻打明国的出兵都算不得胜利。因此他也很清楚,这第三次攻明之战决不能再有失,否则今后讨论同明国开战的话语权,恐怕就未必能在他手上了。 是以黄台吉也是思考再三,汲取了上次攻打宁锦失败的教训,布置出了一个作战计划,他令侍卫取出宁锦地方的地图,然后指着图纸对着众人说道。 “我国此次出征,主要是为了试探明人在宁锦防线上的虚实,并对明人所谓的军事演习作出回应。 因此我们这次出兵不打算直接进攻锦州、宁远两城,而是采取围城打援的方式,引诱明人出兵相救,然后在野外同他们进行交战。 如何围城打援,我以为要分为三个部分。首先,这两年我们在辽东同明军相安无事,明军就把手伸过了大凌河,在大凌河东面进行开垦种地。虽然明军停止了在大凌河一带修建堡垒的行动,但是在大凌河东面倒是修起了不少村寨。 大凌河上游的义州、北镇都在我国手上,只要我军从义州沿河而下,就能将明人在锦州北面和东面的堡垒一扫而光。但是,上次我们这么一路打过去的结果就是,明人抛弃了堡寨逃回了锦州,反倒是加强了锦州的防御能力。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改变一下作战的路数,济尔哈朗你带领少量兵力沿大凌河而下,不要顾及身后,尽快插到锦州和大凌河之间,将大凌河东面的村寨和锦州隔绝起来。 岳托则率领镶红旗、镶蓝旗主力,从广宁旧边南下,停留于大茂堡附近,装出攻打堡垒的样子,但是围而不攻。大茂堡和锦州之间尚有数个堡垒,若是我军迟迟攻不下大茂堡,明军必然会对你部放松警惕。 而明军一旦探明了我军在大凌河的兵力,有很大的可能会派兵出来接应大凌河一带的军民返回锦州。那么当明军出城之后,岳托就留少量兵力监视各堡,然后直接插入锦州城下,断了这只出城明军的归路。 多尔衮带两白旗的兵力驻守在北镇,一旦明军出城援救大凌河的军民,你就前往接应济尔哈朗,将这只明军围歼于大凌河一带。这是作战的第一阶段。 如果锦州的明军死活不肯出城救援,那么就证明锦州守军缺乏主动和我交战的勇气,那么济尔哈朗和多尔衮收拢了大凌河一带的军民之后,就驻守于锦州西面和北面,监视锦州的明军动向。 岳托则率军继续沿着旧边越过小凌河,在女儿河大福堡的位置停下。如果宁远守军收到锦州被围的消息后出兵救援,那么你就越过女儿河向东,在杏山和松山之间截断宁远援军的后路,而多尔衮则从锦州往杏山方向攻击,争取将这只援军围困在松山地区。这是第二阶段。 一旦我们在松山围住了明军的守军,我会亲自带着后备兵力前来支援你们。我们在松山两头设伏,锦州守军出救,我们就伏击锦州守军;宁远守军再出兵救援,我们就伏击宁远守军。如果能够消灭到宁远两只援军,那么宁远的守备力量也就差不多消耗完了。 第三阶段就是,我们或是趁机攻打宁远,或是围宁远城再打其他地方来援的明军…” 黄台吉的计划听上去很是完美,不过莽古尔泰却嗤之以鼻的说道:“如果宁远的明军也不出兵救援呢?那么我们是驻扎在锦州城下晒太阳,还是就此打道回府呢?” 莽古尔泰的嘲讽,让黄台吉的额头青筋都凸露了出来,不过他还是硬生生的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面带微笑的说道:“三贝勒担心的是,不过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状况,我们就让宁远的明军出兵援助锦州就是了。” 黄台吉的话语让代善也有些动容了,他转头看着黄台吉有心探问下如何让宁远的明军出援,那边的莽古尔泰已经不服气的嚷嚷道:“汗王这是说笑吧,能够下令宁远守军出援锦州,不是明国的兵部尚书,就得是明国的皇帝了。难道汗王你还能指挥的动明国的皇帝下令不成?” 黄台吉依旧好脾气的回答道:“指挥明国的皇帝和兵部尚书,我是没这么大本事。不过让宁远守军出援,我倒是有几分把握。明国今年在辽西镇搞肃反,不是有不少辽西镇的将领和地方士绅投奔了我国么? 这些辽西镇的将领对于宁远、锦州驻守的军队和将领都熟悉的很,而那些投奔我们的士绅在军队中也还有不少亲戚。 所以,我打算让这些士绅去联络他们在宁远军中的亲戚。当我们切断了锦州和宁远城之间的联系之后,我就让那些投降我们的明军冒充锦州守军的信使,去请求宁远出兵解围。而那些士绅们的亲戚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自然会怂恿宁远守将出兵。所以调动宁远守军往援锦州,还是有机会的…” 不待莽古尔泰再提出什么问题,岳托和济尔哈朗已经带头称颂起汗王英明来了,在他们两人的带头下,大政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称颂黄台吉的声音。 黄台吉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下这些女真亲贵们的欢呼声,方才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然后面带微笑的向代善、莽古尔泰依次问去,他们对于这次出征的计划还有什么意见。代善自然是拱手恭维道:“汗王英明,诸贝勒、贝子和各旗大臣们都如此拥戴这个计划,臣愚钝,就更没什么意见可提了。” 莽古尔泰看着殿内众人的表现,也知道大势难违,因此语气生硬的对黄台吉说了一句,“臣无异议。” 对于这两人的表现,黄台吉都暗暗记在了心里,然后他起身对着众人说道:“大家都回去准备准备,明军据说在上个月十多号举行的军事演习。 我给你们五天的准备时间,十月十五日前,岳托和济尔哈朗要抵达义州,三日之后,济尔哈朗的军队要出现在大凌河…” 第191章 承德 在苏然的带领下,朱由检率人沿热河北上,在距离热河岔口营地一日路程的地方,大约25里的路程,见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谷地。 谷地东面是一座南北向的山脉,山上和山脚下都是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热河岔口修建城堡和建筑所需的木材,就是来自于此处。砍下的粗大树木顺着山脚下经过的热河漂流到下游岔口处,再被工人们捞起进行加工使用。 谷地的中部是一片被芦苇围起的湖泊,湖泊被数个小岛分隔,岛上的植被青翠,因为人迹罕至,岛上和湖边的芦苇区都成了禽类的乐园。朱由检一行人抵达这处湖泊时已近黄昏,队伍中的一些侍卫忍不住手痒,还深入湖区打了不少野鸭子和大雁回来,给大家的晚餐添了一道野味。 第二天天刚刚发亮,一处住在附近的蒙古部族,已经在首领的带领下,诚惶诚恐的赶着一群肥羊前来向崇祯进献,表达了自己对于皇帝的忠诚。 朱由检让海兰珠出面打赏了这些前来进献食物的蒙古牧民,又将他们的首领召来和自己一起分享了食物。在进餐的时候,朱由检向首领详细打听附近的地形和他们这个部族的生活范围。 原来越过了这片湖区,北面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原区,平原再往北又是一片山脉。山脉中就有多处热泉,其中最为方便和适宜前往游玩的,就是东北山脚附近的一处温泉。 由于这一处谷地四面环山,因此冬季较别处温暖,夏季却又极为凉爽,因此他们这个部族就在湖区北面的平原区定居了下来,除了夏季会分出一部分族人出外放牧,以分散土地承载不了的牲畜之外,大部分族人都会久居于此。 这位部族的首领还向皇帝告诫到,谷地的东南是一片沼泽和小河夹杂的草地,外人误入的话很容易遇到危险,因此皇帝和他的侍卫最好不要深入,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很乐意派出熟悉这片草地的族人,为皇帝的侍卫带路。 朱由检对于这位叫做扎合尔的首领很是满意,不仅给了他双倍的赏赐,还封赏了他一个热河台吉的头衔。皇帝的赏赐让扎合尔感激涕零,从明军开始在热河岔口修筑城堡开始,这片原本荒寂的土地上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这片谷地原本都是扎合尔的部族所有,但是随着明人到来之后,他们就不得不让出了湖泊南面的土地。看着明人在下游岔口大兴土木的样子,部族的不少老人都认为这个地方恐怕要待不下去了了。 虽说这一地区的蒙古诸部都算是效忠于明国皇帝的部族,但是这种名义上的约束力其实并没什么作用。和明国进行的贸易被那些大部族垄断着,小部族和明国之间其实没有任何政治、经济上的联系。名义上每个部族都是独立向明国皇帝效忠的,但事实上小部族只是某个大部族的附庸,他们向大部族缴纳贡品,服从于大部族的征召,最后跟随着大部族马鞭的方向征战。 明人出现在热河岔口之后,接受扎合尔这只部族贡品的大部族,选择切断了和这只小部族的联系。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当汉人一旦开始定居下来,那么在汉人的势力范围之内,就很难再出现放牧区,适合于放牧的地区,也适合于作为耕地。 在明国皇帝重新调整关外政策之后,靠近明国边境的关外之地,现在都已经被明国一一划分好了地界,也就是说,原本无主的草原,现在都成了有主的土地。 如果扎合尔这只部族被明人挤出了自己的传统牧地,那么作为庇护这只小部族的大部族,就必须要重新划一块土地给他们。但是曾经庇护扎合尔部族的大部族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他们,也不愿意为了这个小部族同明人起冲突,因此就干脆的切断了同他们之间的庇护关系。 没有了庇护自己的靠山,扎合尔这个部族自然是人心惶惶的,听到皇帝出巡到湖区对面之后,扎合尔便赶紧带着礼物上门,希望能够从皇帝这里获得新的庇护了。他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有了皇帝赐给他的头衔,扎合尔的部族终于不用担心其他人会来抢夺自己的地方了。 因此扎合尔在皇帝面前显得更为恭顺了,在进餐完毕之后,他就打发了自己的族人返回部族中去,只留下了几名老练的猎手,说是要在皇帝停留期间为皇帝效力。 对于扎合尔知趣,朱由检倒是很喜欢,特意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队伍越过了湖区之后,看着深秋中的茵茵碧草,和色彩绚丽的林木,真是一张绝佳的草原风景画。 在靠近温泉的山脚下,山中泉水在此地汇成了数个湖泊,犹如一串珍珠一般。虽然已经到了秋末,但是湖中的荷花还是亭亭玉立,并无衰败之像。扎合尔特意在取了一些泉水过来,奉给皇帝说道:“陛下,请尝尝我们这里的泉水,味道可是他处不能比的。” 虽然有侍卫想要上前拦住他,不想让未经检验的外食送到崇祯面前,但是朱由检却毫不在意的让海兰珠将泉水拿了上来,爽快的喝上了几口,随即称赞道:“的确是不同,比玉泉山的泉水还要甘甜几分,好喝。” 看到皇帝毫无猜忌的喝下自己奉上的泉水,扎合尔心中甚是感激和骄傲,他对于崇祯的忠诚之心倒是又多了几分。 朱由检在此处休息了五日,每日里骑马登山,打猎饮宴,顺便泡泡温泉,倒是把半个多月来的旅途疲惫都疏散掉了。扎合尔部族竭力侍奉着皇帝和随从队伍,也一一看在了崇祯的眼里。 在临回去前的一晚,朱由检将扎合尔和几位部族的长老召来了自己的营地,就着漫天的星辰和熊熊的篝火下着酒,和几人闲聊了起来。 在朱由检喝的略有醉意,面颊有些通红的时候,他突然对着扎合尔等人说道:“…你们这几日的忠心侍奉,朕都看在眼里。所以朕打算奖赏你们。” 扎合尔赶紧回道:“陛下这几日来,每日召见都有赏赐。和陛下的赏赐相比,我们供奉的那点东西简直粗鄙的不能入目,陛下能够接纳我们的报效,已经是对臣等最好的奖赏了。我们这些天来除了接受陛下的招待之外,并没有为陛下做过什么,又怎么敢厚着脸皮继续接受陛下的赏赐呢…” 朱由检带着醉意挥着手说道:“你们怎么没有为朕做过什么呢?你们向朕奉献了这块土地上的产出,又向朕供奉了这里的水。对于朕来说,这就是臣民对于君王最上等的孝敬了,所以朕应当给予你们这样忠诚的子民以奖赏。 古人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可见关内关外皆为一体,蒙古人和汉人皆是中国之民。朕既是中国之君,自然不仅仅是汉人的君父,也是蒙古人的君父。只可惜,有些蒙古部族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不向往回归中国,反倒是要向出身于东北山林中的野人部族去献媚投允,这真是数典而忘祖啊…” 皇帝啰啰嗦嗦的讲了一大段,扎合尔等人只是听懂了一小半的内容,不过他们倒是明白了一点,皇帝的意思是,蒙古人和汉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中国治下的子民。 扎合尔虽然不明白,效忠于中国和效忠于皇帝有什么区别,但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海兰珠的暗示下,他立刻带着部族的长老们出列,向崇祯三呼万岁,表示他们一定会遵从于皇帝的意志。 听完了扎合尔等人效忠的誓言之后,朱由检才端着酒杯起身说道:“好,朕打算在此地建立一所别院,以后每年夏季来住上一段时间,避避暑气。扎合尔,你和你的部族可愿意替朕维护这处产业吗?” 扎合尔毫不犹豫的说道:“臣愿意为陛下效力,臣和臣的部族一定会为陛下守护这座别院,不让闲杂人等进入骚扰的…”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朕就赦免你们部族的其他劳役和进贡,只需每年向朕供奉30头羊,5匹骏马,30张皮子。另外朕每年会赏赐给你们30匹绸缎,300匹棉布和一些铁制品,你们可愿意接受吗?” 扎合尔这个部族一共也就八十三帐,300上下的人口,对于皇帝开出的这个优厚条件,他们自然是欣然接受的。当崇祯从这里离去时,除了给泡过的温泉留下了热河泉的名字外,就是从扎合尔的部族中带走了6名年轻人,补充进了自己的御前侍卫中。 崇祯再次回到热河岔口的营地时,距离他约定召开那达慕大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天了。不过周三畏和苏然,已经将大会的召开场地和参加大会的外来者宿营地平整成形了,距离此地较近的数十个部族,已经抵达了热河营地外。 站在城堡内一处碉楼顶端,朱由检看着三面环水的堡外风景,和滦河东面那一处处的蒙古帐篷,一时心有感触的向身后的周三畏、苏然问道:“这座城堡的名字,你们取了吗?” 周三畏和苏然对视了一眼,便双双对皇帝说道:“臣等愚笨,还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不过今日陛下驾临此地,还请陛下赐个名字,也让此地得些福气。” 朱由检下意识的就回了一句,“那就叫承德吧。” 周三畏只是细细的想了想,便大声称颂道:“承德,上承天德,以教化蛮夷,陛下用意深远,臣等所不及也…” 朱由检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知道这里是后世的承德,他懒得改名而已。对于周三畏的吹捧,他只是微微一笑,故作莫测高深的背过了身,向着远方的草原望去了。 第192章 海兰珠的询问 “那达慕“是蒙语的译音,意为“娱乐、游戏“,以表示丰收的喜悦之情。一般在每年七、八月牲畜肥壮的季节举行,最初是草原上游牧民族为了庆祝丰收而举行的庆祝大会。当蒙古人在草原上崛起之后,那达慕大会又带上了几分检验蒙古各部族军事技能状况的意思。 不过自从蒙元被逐出了中原之后,那达慕大会开始重新恢复为最初意义上的庆祝大会,兼各部青年男女相识的一个场所了。 只是随着蒙古各部的不断分裂,称得上为蒙古族那达慕程度的大会已经很少举行了,更多的是地区性质的小会。自从女真人在辽东崛起,草原上再次动荡不安,就连这种地区性质的小那达慕也不是常常能举办的了。 林丹汗西迁之后,左、右翼蒙古各部打成了一团,这两三年自然就更没什么可庆祝的了。明国在关外举行军事演习的消息传开时,蓟州关外草原的一些部族都惶惶不安,生怕明军借演习的名义清算,去年他们协助后金入关的账。 等到朱由检出关,一路上游山玩水的悠闲样子传了开去,才让这些蒙古部族们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的心理。当听到皇帝陛下准备在热河营地举办一场那达慕大会,而且在皇帝的身边还有一位科尔沁部的公主后,从蓟州关外到张家口一带的蒙古大小部族首领,都带着适龄的单身青年男女跑来了。 一来大家都听说皇帝陛下的出手很是大方,凡是皇帝途径的各个部族都得到了赏赐,因此他们想来分润一点皇帝的恩惠。二来就是两三年没有召开那达慕,各个部族内部的年轻男女都到了婚配的时间,在此前的草原内乱中,各个部族损失了不少人口,因此各部的首领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别的部落进行婚配。 因此在确定了皇帝对于各部的善意之后,不管是原本居住在本地的蒙古部族,还是被明国从丰镇地区迁移过来的蒙古部族,都纷纷上路赶往了热河行营。 主持那达慕的一般都是最为强大部族的族长,这一次的那达慕既然是皇帝召集的,自然也就应该由皇帝来主持了。不过朱由检毕竟对蒙古人的习俗不熟悉,因此干脆就把主持大会的责任交给了海兰珠,让赶来伺奉自己的关门36部扎萨克卓尔璧协助海兰珠办事。 虽然在蒙古部族中,也有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但女子的地位比较内地的汉人女子要高的多。因为蒙古女性,朝夕榨乳,制造奶酪,打水,拾牛粪晒干,制衣制靴,无不任之。乘马疾驰于原野,也不亚于男子。可谓是这个时代独立女性的代表。 不过蒙古女子再怎么有地位,像主持那达慕这样的活动,也是不被认可的。但今日的海兰珠并不仅仅是一个蒙古女性的身份,在这些蒙古各部首领的面前,她还代表着大明皇帝的权威。 按照蒙古汗国的传统,蒙古汗王的大妃本就有资格替汗王管理底下的部族。崇祯出关后一直让海兰珠替他处理给各部族的赏赐,这等于已经是默认了海兰珠在他身边拥有的大妃地位。 因此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他们默认了海兰珠主持那达慕的权力。而且,和一位态度冷漠的明国官员打交道,还不如听从一位待人亲切的蒙古王妃的命令。海兰珠在接待各部首领时公正而亲切的态度,很快就让不少部族首领们折服了,把这位科尔沁部的公主当做了蒙古人在皇帝面前的代表,向她倾诉了自己部族遇到的困难,希望能够得到皇帝的帮助。 身为科尔沁部宰桑家族出身的女儿,对于如何处理这些部族的问题,海兰珠自然是驾轻就熟的。但是除了一些部族之间的纠纷之外,大多数部族提出的都是经济上的困难,这一点她就有些拿不准了,毕竟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动用一些什么资源。 听了海兰珠吞吞吐吐的为难之处后,朱由检却不以为意的对她说道:“为了筹办这次的那达慕,我准备了30万元的经费,其中15万元是用作举办大会的开销,另外15万元是用作奖赏大会优胜者,和来参加大会部族的赏赐。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5万元经费,以你的名义花费在这些部族的身上吧。” 海兰珠在科尔沁部时,还不清楚大明元的购买力,不过在关内的这些日子,她倒是已经了解了大明元的价值,知道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款项了。 在京畿一带的百姓,把年收入平均标准定在了36元,但是乡下的偏远地区不过是20-25元之间,也就是勉强糊口的标准。至于关外的这些蒙古诸部,因为草原上商品经济的极度落后,按照他们拥有的牲畜计算,应当超过了京畿百姓年收入的平均标准,但是无法变现的现实,却让他们比关内那些年收入20-25元的汉人百姓过的还要凄惨。 崇祯拿出的35万元,已经相当于草原上一万五千户牧民的年收入了,再加上他是在关内购买了各种物资运过来的,在草原上这些物资最起码也要翻上一番,也就是一笔相当于3万户牧民年收入的款项。 而集结到承德城的蒙古部族统统加起来,也最多只有一万五、六千户,哪怕算上那些还在路上的部族,也不会超过2万户。因此皇帝准备的款项已经是相当充裕了,甚至都足够让这些部族跟随大明去打一场和去年规模相当的战争了。 海兰珠的心刚刚放松了下来,但她很快又有些好奇的向崇祯问道:“陛下带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处理和这些部族有关的事情的吗?” 朱由检小口的喝着加了糖的热奶茶,蒙古式的奶茶不仅加盐还加黄油,这让崇祯非常的不习惯,因此特意嘱咐海兰珠为自己煮奶茶时,只放少许白糖就可以了。 海兰珠的手艺很是不错,因此奶茶的温度和甜味刚刚好,朱由检喝的很是开心,他也就放松的对着海兰珠说道:“从我太祖开国之后,投顺我大明的蒙古台吉们虽然不少,但是有些在内地生活了数代,已经完全没有了对草原的影响。 也有些刚刚投顺我国的蒙古右翼部族的蒙古台吉,但是他们在草原上有自己的部族、朋友和仇敌,如果由他们来代表我大明向草原上的各个部族进行交涉,不是在草原上扶植了他们的亲朋好友,便是让他们昔日的仇敌远离了我大明。 对朕来说,草原上的部族不论远近、不论大小、不论信仰,只要他们认可自己是中国之一员,那么他们在朕眼中就没有不同。我大明虽然代表中国之正朔,但中国却不仅仅只有大明,关内关外,草原大漠,白山黑水,西藏西域,海外各藩,但凡是华夏文明之所在,皆为中国之土啊。 所以,朕需要一个地位更为超然一些,让这些部族首领们都能接受的人,成为蒙古各部同朕之间的沟通桥梁。作为科尔沁部公主的你,直到现在为止都做的很好,我希望你能够成为这样一道桥梁,把他们的想法和需要传达给朕,也把大明的善意传递给他们。” 海兰珠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毕竟在之前的温泉之行中,两人已经有了更为亲密的关系。她在内心还是有些期待,希望崇祯能说出一些让她心动的言辞出来,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男人还真是够无趣的。 海兰珠起身想要退出帐篷时,朱由检却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埋怨一般,慢悠悠的说道:“当然,我也希望能够借助这次旅行,增进下我们对对方的了解,毕竟等我们回去之后,可能就没有这么多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正准备撩起门帘的海兰珠顿时停下了动作,她感到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心慌,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转身看向崇祯说道:“陛下的意思,臣妾已经明白了。不过臣妾心里还有些疑问,不知道可否向陛下请教?” 朱由检抬头对上了海兰珠的视线,突然眨了眨眼睛说道:“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就是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外人了不是么?” 海兰珠的耳后有些发红,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转身逃跑的欲望,躲开了崇祯的目光说道:“臣妾想要知道,陛下要臣妾沟通这些部族,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日后陛下若是平了辽东女真人的叛乱,又准备如何对待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呢?” 朱由检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说道:“你先过来坐下,我可不习惯这么仰着头说话,脖子太累。” 海兰珠顺从的重新坐了下来,朱由检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才说道:“让你沟通这些部族的最终目的,其实我相信你心里也是有些数的。 现在大明和后金之间的战争,蒙古各部其实并不能置身事外,要么站在我大明这一边,要么站在后金一边。如果能够用言语和利益让他们站在大明这一边,总好过让朕用刀剑去对付他们不是么?” 海兰珠却皱了皱眉头说道:“难道我们蒙古诸部就没有中立的可能吗?就臣妾同这些部落首领的交谈,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部族能不能繁衍生存下去,并不想介入到后金同大明之间的战争中去。” 朱由检摊开双手说道:“如果蒙古诸部集合在一面旗帜之下,也许还有中立的机会。但是现在的蒙古诸部四分五裂,名义上的蒙古大汗又不能服众。如果我国不争取这些部族,那么他们就会成为后金的羽翼,到时候不仅蒙古诸部要同我大明刀剑相向,草原上也一样会血流成河。 所以,不管是为了大明还是为了草原上的安宁,大明都必须主动担负起聚拢蒙古诸部的责任来。至于辽东之乱平息之后,朕会如何对待蒙古诸部。刚刚朕已经说过了,蒙古也好、大明也好,甚至是女真人也好,都是中国之一部分。除非有人自绝于中国之外,否则他们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若想要中国安宁,四海之内唯有一心…” 第193章 那达慕和演习 同崇祯进行了一场交心的谈话之后,海兰珠的心情明显开朗了不少。一直以来她最为担心的,还是当明国在同后金的战争中取得最后胜利之后,科尔沁部、战败的女真人、还有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将会迎接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海兰珠宁愿冒险入关,也不听从黄台吉的邀请去沈阳,这一举动在实质上就已经表明了,即便女真人数次击败明军,夺了辽东建基立国,但是蒙古人里面还是有不看好女真人能笑到最后的。 既然海兰珠认为明国在这场战争中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在陪同皇帝巡视了天津、唐山等地之后,她对于明国的取胜就更没有什么怀疑的了。 那么一个消灭了后金国的明国,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愿意和他们这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和平相处呢。从明国这两百余年的历史来看,武力强绝的太祖、成祖时期,可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彻底征服草原的想法。 如果现在这位崇祯皇帝能够凭借武力消灭后金国,也就代表着明国的武力重新回到了历史的顶点。拥有这样强大武力的明国,草原上还有什么部族能够抵挡? 以明国皇帝的无上权威,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失败的蒙古诸部和女真人,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因此了解崇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于蒙古人和女真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对于海兰珠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身为蒙古科尔沁部的女儿,她热爱着自己的家乡和族人,并不愿意见到他们被明军毁灭的未来。但是进入明国以来,明国普通百姓对于关外民众的排斥,让海兰珠深感震惊。 是的,这些普通的汉人百姓,不仅痛恨女真人,也痛恨蒙古人,甚至于连关外的汉人也痛恨上了。在他们的心目中,关外就是蛮夷之地,跑到蛮夷之地去讨生活的汉人,不是罪犯就是在家乡混不下去的二流子。 普通明国百姓对于关外之人的歧视,让海兰珠忧心忡忡,她担忧明国的皇帝也有这样的看法,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才能让皇帝扭转对关外之人的偏见。 不过随着陪伴崇祯北上,和这一次的坦诚对话,海兰珠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隐忧,接受了崇祯对待蒙古和女真人的想法,将汉人、蒙古人、女真人都纳入中国之内,大家都成为中国的一份子,用法律取代刀剑来解决各族之间的纷争。 崇祯的想法这也许会让某些梦想恢复黄金家族荣誉的蒙古人感到不满,但是对于海兰珠来说,族人安宁和平淡的生活,比所谓的蒙古人的荣光更为重要。当然,也许她那个远嫁沈阳的妹妹会有不同意见,但是现在海兰珠的心情却是极好的。 有了崇祯的交代,海兰珠处理那达慕和部族向她求助的事务时,显得更为得心应手了。 就在两人谈话之后的第二天,和正在修建的承德城堡隔河相望的一处平原处,由明国皇帝召开的那达慕大会终于召开了。 关门36部中依旧效忠于明国的19个大部的台吉们,依附于这些大部的小部族首领们,被明国迁移到张家口以东地区的部族首领们,一些迁移到此地的汉人移民,驻扎在承德的明国军士,还有一些从关内赶来的商人们,将近数万人聚集在这处开阔的平原上,参加了这一次的那达慕大会。 这大约是蒙古右翼各部数十年来第一次,召开的这么大规模的那达慕大会,也是最为热闹的一次大会。 凭借着明国军队后勤部门和商人的强大物资运输能力,提供给参加那达慕大会部族用以交易的货物,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丰富。 虽然农历十一月的承德,白日的气温已经降至10度左右,晚上更是达到了零度以下。但是因为明国军方提供的帐篷和其他取暖用的物资,参加大会的人员们并没有出现挨冻的情形。 海兰珠带着自己的侍女和那些部族首领随行的亲眷们,巡视着驻扎在会场外围的帐篷,给那些远途而来没有携带多少物资的牧民,分发着粮食和柴薪。 就在距离帐篷区不远处的会场上,则正人头簇拥的围观着,蒙古人最为热爱的博克偶巴依勒德呼,也就是所谓的布库角力。 3888对摔跤手,在万众的欢呼声中,成对的在草地上角力着,这些摔跤手或只是穿着一身老羊皮袄,或是穿戴者牛皮或鹿皮、驼皮制作的皮坎肩制成的昭德格。 和内地定居的汉人不同,过着游牧生活的蒙古人,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和他们相伴时间最长的都是不会说话的牲口。因此那达慕大会,与其说是一种比赛竞技,更不如说是一种蒙古部族在精神上的交流。 在这短短几天的大会之中,那些孤独放牧了一整年的蒙古人,通过骑马、射箭、摔跤这些活动,重新确认了自己的社会属性,通过了比赛来获得其他人对于自身价值的肯定。 在这一刻,会场上不管是参加比赛的蒙古人,还是那些围观的观众,他们在精神上是无分彼此的。他们为自己部族的优胜者喝彩,同样也为外族的优胜者喝彩,这种情感上的宣泄,让这些蒙古人把生活中的不如意统统都放下了,这让他们看起很是快活。 坐在看台上朱由检一边观看着比赛,一边同看台上的部族首领们交流着。偶尔还起身为那些优胜者颁发着奖牌,并同他们交谈上几句。这种安乐祥和的气氛,让每一天都显得这么的美好。 当然,既然是大明皇帝召开的那达慕,自然不会只有蒙古人的传统比赛节目。为了彰显大明的存在,每一天早上和下午大会开始之前,都会有一段明军的军事表演。 刚开始的时候,明军的军事表演都是连以下为单位的小团体,因此表演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咄咄逼人,也并没有破坏大会安乐祥和的气氛。 不过在第四天早上,新军第一骑兵师一个团的骑兵,在会上表演了行进和冲锋战术。这些铠甲鲜明,行军步调一致的骑兵,在冲锋时就像是一堵墙在前进,不要说从正面迎击这些骑兵,光是从侧面看着他们前进,就已经让人压抑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对已经接受了明国皇帝是自己主君的年轻人来说,他们不但没有被这些骑兵吓住,反而对这些骑兵身上威风凛凛的铠甲和斗篷大感兴趣,因此很快就有人开始打听,应当如何参加到这只军队中去了。 而对于那些部族的上层人士来说,他们见到这只骑兵部队时,心里不是感到喜悦而是有些发慌。如果说此前皇帝对各部的赏赐是蜜糖的话,那么现在这些武力上的展现,就是在告诫他们。 就在这些部族首领在商议着,如何向皇帝再次效忠,以打破皇帝对于他们的猜忌时。他们接到了一个邀请,在那达慕大会召开的第五日上午,明军将会举行一次火炮射击演习,皇帝请各部首领去参观。 因为是破坏力比较大的火炮射击,因此演习场地无法放在人员众多的那达慕会场,而是放在了河对面的丘陵区。站在修建好的城墙上,和站在河边,都能看到火炮射击的情形。 朱由检和部族首领们,自然是要站在城墙上,把演习的整个环境都看在眼内,至于那些普通牧民,只能站在河边看着对岸的火炮射击过瘾了。 大约是早上八点出头,崇祯就带着随行将领、各部首领们登上了城墙。在下令开炮之前,朱由检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对着身边的周三畏问道:“你有没有确定过这些火炮、火药、炮弹和炮手?朕可不希望一会出现问题,让他们取笑了去。” 周三畏很是认真的回道:“请陛下放心,臣以脑袋担保,不会出现让陛下不快的问题。” 听着周三畏这么说,朱由检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些,不过他的放松并没有多久。 参加这次火炮演习的,一共有12门火炮,其中有8门8斤炮,和4门12斤炮。虽然在总参谋部建立了火炮体系之后,这些火炮的威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从前的佛郎机炮。 但就进行火炮射击演习来说,其实这些火炮的表现和佛朗机炮的表现相差并不太大。因为实心弹在脱离了炮口之后,如果不是以人体或是动物最为目标,打到地上也就是一个或是几个坑而已。 如果不是了解火炮威力的职业军人,普通人的关注的重点只会在,点燃药包把炮弹送出那一刻冒出的声响和烟雾身上。 因此,朱由检其实并没指望那些河对面的普通牧民能看懂火炮的威力,他只要这些站在城墙上观看的部族首领们能够了解,火炮的强大就足够了,为此此前他还不厌其烦的为众人介绍了火器的使用。 12门火炮首先分成3批次齐射,接着是轮序射击,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就和朱由检在京郊铸炮厂看到的火炮威力差不多。 但是最后一批次齐射,被当做目标的远处河边丘陵,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丘陵顶部整个被炸平了一层。 朱由检的眉毛跳了跳,他差点以为,下面有一门火炮变成240MM的重型榴弹炮了。他下意识的向身边的周三畏看去,这位军官显然也被这么剧烈的爆炸声给吓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声向皇帝请罪道:“陛下,都是臣的过错,臣想让火炮的演习结果好看一些,没想到埋的火药多了些…” 朱由检按捺住了想要发火的心情,先是看了看城墙上的部族首领们,看到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还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中,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谈话,才有些安心下来。 他举起望远镜想要看一看丘陵上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却无意中发现,河对面观看演习的蒙古人已经全部匍匐在了地面上,还有喇嘛在人群中不停的走动,似乎在念经驱邪一般。 朱由检放下了望远镜,心中便有了一个决定,他对着周三畏小声说道:“把首尾处理干净,我不希望弄虚作假的事传出去,吩咐参与的人都给我闭上嘴…” 第194章 宣誓和善意 朱由检其实并不想玩弄这种小把戏,作为一个了解火炮发展历史的穿越者,他很清楚火炮在未来战场上的前景。但是他也很清楚,从实心弹到开花弹的跨越,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一蹴而就的。 也就是说,火炮使用实心弹的时期还会相当漫长。现在周三畏使用了作伪的手段,让这些蒙古人震惊于明军新式火炮的威力,使得他们对于明军的火炮产生了畏惧心理。 但是今后明军在战场上使用火炮,威力却不及今日的话,也许就会让某些人轻视明军的火炮威力,从而产生侥幸心理。因此对于这种并不能长久的骗局,朱由检并不想使用。 不过现在周三畏采取了先斩后奏的方式,已经在蒙古各部首领及参加那达慕大会的普通牧民面前作了手脚,他也不想自揭其短,只能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了。 在火炮演习结束之后,朱由检招呼着各位首领下了城墙,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卓尔璧赶紧凑到了皇帝边上,满脸堆笑的向崇祯恭维道:“臣要恭喜陛下,有了这样一批神器,天下还有什么样的军队能够抵挡。” 朱由检呵呵的笑了几声,才提高了几分声音说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在朕看来,威力再强大的火炮,也比不上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 火炮终究是死物,只有人才是最可宝贵的。草原上如果没有了效忠我国的部族,这片草原还能是我大明的土地吗?好了,我们先去看那些勇士们继续比赛,今天的会事结束之后,朕要请你们喝酒。” 皇帝的话语终于让看完了火炮射击的部族首领们安心了不少,也让不少首领庆幸,他们选择效忠大明,而不是跟着后金迁移到东北去,看来的确是一项正确的选择。 在被命名为承德城堡的中心,是周三畏等军官居住的官署,虽然全部官署的建筑还没有完成,但是主体建筑倒是可以使用了。边疆要塞,这官署的建筑自然是走坚固、简单的风格了。 不过在崇祯到来之后,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崇祯的临时行宫。当日下午大会的日程结束,此时大约下午3点多钟的样子,在官署的大堂和庭院内,到处摆满了桌椅。 蒙古各部的首领、明军的军官、这几日大会的优胜者,总计600余人,在皇帝侍卫的引导下,进入了自己的座位。 宴席主要还是以草原上的饮食为主,除了大量的酒水是来自于内地,其他食物都是从本地采购,多为肉类和奶类。 海兰珠指挥着各个部族与会的女眷,一边为这庞大宴席制作食物,一边指挥分派着食物的分配方式。一道道美食如流水般的送到了各人的面前,让众人大快朵颐了起来。 坐在官署正厅内的,是各大部族的台吉和崇祯身边的将领们,和外面那些张嘴大嚼的宾客们不同,坐在正厅内的众人吃相可就文雅的多了。 不过在崇祯的不停劝酒下,厅内众人喝的酒水倒也不比外边的人少多少。宴席从阳光西斜时开始,一直喝到了厅内点起了鲸烛。看着众人脸上都带有了颜色,桌上的食物也差不多一扫而光。 朱由检拿起了一支筷子,轻轻敲起了面前的铜盆。清脆的声音很快就传入了众人的耳朵,原本还在同左右闲聊的人员都安静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大厅的上首。 朱由检醉眼朦胧的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说道:“朕今次出关以来,看到了关外的风景,也见识了蒙古各部的勇士,可谓是不虚此行。 关外是景色雄奇,天高海阔,不与关内景物相似,果然是大好河山。朕这些日子也见识了各部的豪杰勇士,那是个个挺拔威武,可称得上是国家之栋梁。 朕曾经听过一首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草原上也有贤者说过,骏马应当驰骋在草原之中,雄鹰应当飞翔于青天之上。 所以,朕打算设怯薛卫,招募各部族中的年轻人为国效力,让他们到更广阔的天空中去翱翔。各位台吉,你们可愿意将部族中的子弟奉献给朕,让他们成为朕的羽翼啊?” 厅内的蒙古台吉们满脸通红的看着上首的崇祯,酒精已经让他们的脑筋变得有些迟钝了,他们一时之间都没想好如何回答皇帝的回话。 坐在皇帝右手第一位的卓尔璧,已经迅速的起身走到了大厅中间,对着皇帝单膝跪地行礼说道:“臣卓尔璧愿意带着自己的部众为陛下效力,陛下让臣去水里,臣就去水里;陛下让臣去火里,臣就去火里。陛下的马鞭指向之处,就是臣向前拼杀的方向…” 就在卓尔璧向着崇祯宣誓效忠的时候,十多个台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走到了卓尔璧身后,向着崇祯开始起誓。 剩下的台吉们还在犹豫的时候,厅外突然传来了不间断的喊声,“万岁”“陛下万岁”“怯薛卫万岁”“…”。 厅内剩下的台吉立即苏醒了过来,赶紧加入了向崇祯起誓的行列。在早上见证了明军的火炮威力,加上外面这些小部族的人员都开始向皇帝发誓效忠之后,这些台吉们立刻丢掉了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不决。 听着这大厅内外的蒙古人大声向自己宣誓的声音,朱由检并没有显得很得意。因为他知道,虽然蒙古人以诚信著称,但是对于上层的台吉、首领们来说,维系住部族的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虽然这一、两年来,他对于靠近大明长城的漠南蒙古诸部一直拉拢不已,但是这种建立在经济利益上的臣属关系,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这么牢靠。 林丹汗在政治上对这些蒙古部族的号召力,后金在武力上对蒙古诸部的威胁,在文化习俗上对蒙古诸部的拉拢,并不比大明的经济利益引诱差多少。 在目前的状况下,他还需要用政治和军事上的联系,将这些蒙古部族和大明紧紧的绑在一起。 朱由检一边听着蒙古人的誓词,一边在心中反复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待到这些蒙古人停下发誓,把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时,朱由检才继续开口说道:“卓尔璧,你是怯薛卫的第一任指挥使,你替朕从各部挑选年轻人加入怯薛卫,本次那达慕胜出的10名优胜者,都授予怯薛卫百户一职。那达慕召开了这么久,这块草原上的蒙古部族是不是都已经到齐了?” 卓尔璧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回陛下,老哈河以北,大凌河上游、龙山等地,尚有翁牛特等七、八个部落未曾接受陛下的命令,前来参加大会。” 朱由检顿时有些不悦的放下了酒杯说道:“他们不接受朕的命令,为什么?” 卓尔璧小心翼翼的说道:“有几个部族说他们已经向后金汗王宣誓效忠,不能再听从于陛下的命令。有几个部族则说季节不对,不愿意前来…” 朱由检皱着眉头冷冷说道:“朕听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难道以为有后金撑腰,就可以藐视朕的命令了吗?” 一直等待机会的女真人雅荪,看到崇祯的不满后,立刻起身说道:“昔日我大明皇帝对老汗下诏,老汗尚且要顶礼膜拜之后,方敢抬头接诏。 区区几个山野小族,得到陛下的宣召还敢不来,这就是在藐视陛下,藐视我大明。君父受辱,臣子岂能无动于衷。 臣雅荪恳请陛下,准许臣带兵前去讨伐这些不知死活的部族,将那些无礼之徒擒拿到陛下面前问罪。” 雅荪的首开先河,顿时解开了众人请战的序幕。杜度、阿山等女真人,吴怀、周三畏等明军将领,卓尔璧等蒙古台吉,都纷纷向皇帝拜倒,表示要为皇帝去讨伐那些不臣服的部族。 朱由检看着所有的蒙古台吉们都加入了请战的行列之后,方才稍稍缓和了脸色说道:“诸君都起身吧,诸君对于朕的忠诚,朕会一一记下。 不过朕此次出关也好,召集各部参与那达慕也好,其实是真心想要看一看草原上臣民们的生活,想让你们和内地的汉人们一样,都能分享到我大明发展带来的好处。 虽然这些部族羞辱了朕,但是看着你们这些部族对朕的忠心上,朕可以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你们之中可有人愿意替朕,前往这些部族进行宣示?告诉他们,朕愿意原谅他们的无礼,但是他们需要立刻前来承德城,向朕负荆请罪。” 皇帝的问话,让台吉们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有五、六人主动站了出来,表示愿意为皇帝去说服这些部族归顺。 朱由检刷下了卓尔璧等人,只留下了3人作为出使的使者。皇帝让他们前去准备出发,接着说道:“朕听说,春雨滋润万物,但也需雷霆祛除世间的恶气,如此万物才能复苏生长。 朕虽然愿意给这些部族机会,但不会接受再次的羞辱。卓尔璧,在那达慕大会剩下的4天时间内,你要替朕把怯薛卫的框架搭建起来。 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朕的善意,那么就要接下朕的雷霆之怒了…” 第195章 林丹汗的使者 当崇祯在宴会上宣布建立怯薛卫的决定之后,参与那达慕的蒙古各部年轻人顿时都沸腾了起来。 在一个没有工业化体系物资资源支持的时代,游牧生活看起来浪漫无比,但实质上却是极为残酷的生存斗争。草原上的黑灾白灾,遇到一次就能让整个部族消失于世间。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明国开国之后对蒙古民族采取了极力的打击,但这些蒙古人依然不愿意远离明国的边疆。虽然明国只是一个农耕社会,但是明国输出的那些手工业品,已经足够让这些蒙古部落冒着和明国不断发生战争的风险,停留在明国的边疆上了。 和草原上的自然灾害相比,来自于明国的战争危险简直不值一提。所以远离明国的漠北蒙古诸部,发展了两百余年,人口也不过几十万人。 而同明国发生过数十次战争的漠南蒙古诸部,却又再次发展到了数百万人口。越是距离明国较近的部族,人口越是繁盛。因为通过和明国的互市,这些部族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 蒙古右翼诸部同大明维持的数十年和平关系,也使得过去两个民族之间的激烈矛盾慢慢冲淡了。林丹汗西迁,试图吞并右翼蒙古诸部,使得顺义王对明国的进一步归顺,也让蒙古右翼诸部在心理上更亲近于明国一些。 在今日的蒙古右翼诸部中,投入明国的军队,为明国作战并不是有违诸部共识的问题。而且能够被明国军队接纳的,都是各部上层家族出身的子弟,普通牧民还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 而在另一方面,随着林丹汗西迁,蒙古左翼各部的迁移,加上明国边民出关的屯垦,蒙古右翼传统地盘上的人口组成正急剧的发生着变化。 虽说现在有明国官吏和顺义王这些右翼诸部台吉们主持,为各个部落分割了固定的草场,但是对于这片土地上的蒙古部族们来说,他们的放牧区都极大的被缩小了,部族内的年轻人开始无所事事了起来。 这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羡慕着那些参加明军的蒙古贵族子弟获得的财富,抱怨着自家部族长老将草场不断的出售给那些汉人移民,虽然还没有出现什么反明的苗头,不过长此下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崇祯准备在各个部族挑选人员组建怯薛卫,无疑是给了这些年轻人一个出路。因此当卓尔璧开始挑选人员时,各部族的年轻人都热情澎湃的围住了他的帐篷,比那达慕的会场还有热闹了三分。 虽然有些部落首领觉得,皇帝采用怯薛这个名字组建军队有些问题,毕竟这是成吉思汗的护卫亲军之名。皇帝陛下这么做,恐怕有挑战黄金家族对蒙古各部天然权力的意思。 不过看着面前这些年轻人的热情,他们知趣的把这种质疑埋在了心里。这是黄金家族和皇帝陛下之间的争斗,还是让黄金家族的血脉自己去向皇帝陛下提出质疑吧。 就在卓尔璧紧张忙碌的挑选人员组建怯薛卫的时候,一队从西面而来的人马也抵达了承德。3、40的队伍中汉人和蒙古人都有,不过让人惊讶的是,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柳敬亭也在这只部队之中。 在柳敬亭通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崇祯很快便召见了他。柳敬亭随即带着队伍中一名衣着华贵的蒙古贵族,进入了皇帝居住的官署之内。 在官署后院的书房内,崇祯见到了两人。向着皇帝见礼之后,柳敬亭就指着身边的蒙古贵族向皇帝介绍道:“陛下,这是林丹汗的二妹夫衮楚克台吉。 林丹汗和漠北外喀尔喀的绰克图台吉会盟商议对付黄教,听说陛下前往蓟州主持对付后金的军事演习,因此派衮楚克台吉拜见陛下。” 经过了柳敬亭和社会调查部一年多对蒙古各部历史渊源的调查,此时的崇祯对于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和权势人物的来历,已经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蒙古左翼有两个衮楚克台吉,一个是奈曼部的万户济农,现在已经归顺了黄台吉。一个便是眼前的林丹汗妹夫,左翼部落中的一名蒙古亲贵。 朱由检招呼着两人坐了下来,和衮楚克台吉叙了叙话,这才转回正题问道:“这绰克图台吉是什么人?在外喀尔喀部势力如何?” 林丹汗派这位二妹夫衮楚克台吉作为使者来见崇祯,主要是他信任的大妹夫贵英恰老是在他面前说明国皇帝的好话,而明国皇帝又吹捧贵英恰是什么蒙古第一勇士,两人这种互相吹捧的言语,实在是有些可疑。 更不必提,去年贵英恰出兵协助明国对抗后金,为自己的部族捞取了不少好处。于是怀着对于贵英恰的不信任,林丹汗这次干脆派出了和他关系比较疏远的衮楚克台吉。 然而他并不清楚的是,衮楚克台吉早就搭上了柳敬亭,一直向柳表示愿意向明国靠拢的事。 因此崇祯向他询问关于绰克图台吉的事,这位衮楚克台吉就毫不犹豫的把绰克图台吉的出身来历抖了干净。 绰克图台吉是达延汗季子的曾孙,是外喀尔喀左翼中最有权势的台吉。出生于铁蛇之年的绰克图台吉,今年已经50岁了,麾下有部族近5万人。 和林丹汗想利用红教统一蒙古各部的共识,从而恢复中央集权制度的蒙古帝国不同。这位绰克图台吉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宗教狂热信徒,他一生的事业就是在漠北各部推广藏传佛教。 绰克图台吉和他的母亲,一直以来就是外喀尔喀境内,翻译藏传佛教和建立藏传寺庙的最大支持者。然而绰克图台吉和他的母亲信仰的,都是红教噶举派。 黄教的兴起,让绰克图台吉十分之不满。就如林丹汗信任的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一样,绰克图台吉最为信任的僧侣是红教领袖之一,沙玛尔兰占巴。 因此在对于黄教的仇恨下林丹汗同绰克图台吉结了盟,但是这次会盟却不仅仅是因为反黄教信仰。 在林丹汗西迁之后,蒙古左翼和右翼之间的战争,迫使一部分蒙古部族迁移到了靠近明国的区域,但也同样使得一部分部族投往了漠北蒙古。 在地广人稀的漠北,人口就是最大的资源。这些来自于浩齐特、阿巴噶、阿巴哈纳尔、乌珠穆沁、苏尼特等部的属民,很快便引起了外喀尔喀贵族们的争夺。 绰克图台吉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外喀尔喀左翼中势力不小,但是在整个外喀尔喀却是以右翼势力最为强大。因为右翼不仅靠近明国河西走廊,还背靠吐鲁番以北的漠西蒙古诸部,商业上比左翼更为发达一些。 再加上明国放开了对于蒙古地区的贸易限制,有不少商队为了绕开吐鲁番控制的商道前往漠西蒙古,就选择了从外喀尔喀右翼的地盘上绕道。 这不仅为外喀尔喀右翼蒙古诸部带去了大量的物资,也为他们带去了大量的财富。 而跟随这些汉人商队前往外喀尔喀部的,基本上都是信奉黄教的底层牧民,有不少牧民听说外喀尔喀右翼蒙古诸部正在和反黄教的左翼绰克图台吉作战,都不惜丢下和商队定下的合同,帮助右翼的台吉们去征战了。 本就在战争中落于下风的绰克图台吉,在获得了汉人金钱上支持,漠南蒙古牧民人力上支持的右翼联军面前,更是一败涂地,连自己的地盘也被占去了不少。 绰克图台吉见势不妙,只能南下来联络林丹汗,希望说服这位盟友北上,帮助他对抗外喀尔喀右翼蒙古诸部。 林丹汗对于绰克图台吉的邀请很是动心,毕竟他的志向是重建大蒙古帝国,要把四分五裂的蒙古各部重新整合在黄金家族的旗帜之下,漠北蒙古也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本就是他要征服的对象。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刻,他却不敢轻易的答应绰克图台吉的邀请。因为他原本西迁的目的,是先吞并右翼蒙古诸部,使得整个漠南蒙古重新变成一个整体。如此一来,他在辽东丢下的那些部族人口,就能从右翼蒙古这里获得补偿。 然而因为明国的横插一脚,使得他的计划没有完全成功。虽然他占据了右翼蒙古最为富庶的土默特地区,但是却让右翼蒙古诸部对他恨之入骨,宁可投奔明国也不愿意跪倒在他的旗帜之下。 在明国的斡旋之下,林丹汗固然在河套地区得以立足,但是他同样也失去了向西、向南的发展方向。就算林丹汗想要同明国支持的右翼蒙古诸部再打下去,对他颇有怨言的部众们,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此刻他若是领兵北上,林丹汗就要担忧右翼蒙古诸部会不会抄他后路,把河套地区夺回去了。因此听说崇祯出京北上之后,便派遣了妹夫前来,想来探听下崇祯对于他插手漠北蒙古一事的态度。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才对着衮楚克台吉问道:“那么你认为,朕应当如何答复林丹汗比较好呢?” 第196章 来意 崇祯的问题对于衮楚克台吉来说,简直没什么可以考虑的。就像林丹汗希望能够得到崇祯的谅解,好让他出兵漠北收复外喀尔喀各部。 衮楚克台吉和一些蒙古左翼的台吉们,也希望林丹汗可以离开青城,好方便他们在左翼做些反对他的事情。 衮楚克台吉为首的一些蒙古左翼台吉们,已经厌倦了整天说些全蒙古各部都必须要服从他的言论的林丹汗。 一个拥有大志的君主对于察哈尔部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只是一位志大才疏的君主,对于这些蒙古左翼的贵族们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林丹汗一边将自己比作成吉思汗,一边却在同后金的战争中不断失去自己的部族,甚至于丢下了察哈尔部的根基,跑来侵占右翼蒙古兄弟的地盘。 最让人感到无奈的是,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蒙古右翼诸部也没有屈服,反而迫使这些在名义上遵从于林丹汗为全蒙古大汗的部族,彻底倒向了明国。 后金在辽河套地区的扫荡,将察哈尔部留下的部族一扫而空。这让不少家人和族人留在辽东的台吉们大为不满,他们试图反对林丹汗,然后带着左翼诸部返回辽东故土去。 衮楚克台吉毫不犹豫的说道:“外臣以为,陛下应当支持汗王出兵漠北。若是汗王不在青城,外臣愿意为陛下内应,助陛下全取河套之地。” 朱由检饶有趣味的看了他半天,直到衮楚克台吉低下了头去,他才微笑着说道:“河套之地虽然不错,但是朕想知道,你想要从朕这里得到什么呢?” 衮楚克台吉思考了半天,终于咬牙说道:“外臣希望能够率领察哈尔部重回辽东河套之地,为陛下牵制后金。”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你对朕倒是诚实,这点很好。不过你说的这件事,朕需要考虑考虑。这样吧,朕先安排你下去休息,明日想好了再回复你。” 衮楚克台吉有些激动的心情顿时僵住了,不过在柳敬亭不露痕迹的提醒下,他还是恢复了平静离去了。 听着房间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向身边站着的柳敬亭询问道:“你替朕讲讲,这段时间,丰镇和归化城有没有什么新闻吧…” 柳敬亭赶紧收起了,对皇帝会如何回答衮楚克台吉的好奇心。他将这次自己在丰镇和归化城的所见所闻,向皇帝一一阐述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 朱由检听完之后,却突然向他抛出一个问题,“柳先生,你是怎么看,衮楚克台吉想要在察哈尔部搞政变的事?你觉得我们是支持他呢,还是不支持他呢?” 措不及防的柳敬亭下意识的就将心里话讲了出来,“臣以为支持衮楚克台吉没什么坏处,林丹汗每年从我国得了这么多赏赐,却不愿意派兵东征后金夺回自家的故土,这摆明了是想坐山观虎斗啊。 臣在归化出使的这些日子里,就看到数十次林丹汗的亲卫在街上驱赶那些黄教信徒。臣还听说,自从绰克图台吉抵达归化之后,跟随他而来的红教喇嘛,已经为林丹汗做了数次占卜。 据说占卜的材料,就是那些被抓起来的黄教信徒的内脏,凶残之处简直是耸人听闻。臣以为,如此邪教不可不防。 以臣的看法,林丹汗如此残酷的对待自己的部众,恐怕是迟早要众叛亲离的。支持衮楚克台吉重新整理察哈尔部,未必是一件坏事。” 看着柳敬亭一副深恶痛绝的神情,显然是对红教用活人进行占卜的事激怒了。朱由检对此倒是很平静,对于一个20世纪上半页还在制作人皮鼓、人皮唐卡、人皮法器的宗教,他从来没有高估过这个宗教在这个时代的底线。 更何况,流传到后世的黄教,据说已经废除了许多残酷的宗教仪式,算是相当文明的藏传教派了。而红教和黄教之争,就是关于这些残酷仪式要不要废除的问题。 所以朱由检并不打算和柳敬亭谈论这个问题,他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柳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一路旅途劳顿,还是先回去休息。说不定,朕很快就要让你继续上路了。” “臣明白了,臣告退。”柳敬亭还想再劝谏几句,但是看着皇帝一脸疲倦的样子,还是答应着退出了房间。 朱由检正思考着,突然听到书房内室有人咳嗽了几声,于是忙起身问道:“谁在里面?” 海兰珠捧着一册书,不好意思的从内室走了出来,她有些心虚的看着皇帝解释道:“刚刚臣妾在里面看书,一时入迷,就没注意陛下进来了。后来听陛下和别人正在谈论国事,臣妾不想打搅你们,就在里面躲了一会,陛下不会怪罪臣妾吧?” 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要在这里想些事情,你去替我烧一壶热茶来吧。” “是,陛下。”海兰珠放下了手上的书籍,就向着门口走去,将要出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问道:“陛下不会真的听从了那位柳先生的意思吧?” 朱由检正撇着海兰珠放下的书,发觉是一本刚刚出版没多久的《朝鲜游记》。这是徐霞客在朝鲜考察地理时,同几个学生们合著的一本书,书中对于北朝鲜的一些地理风俗进行了介绍,朱由检出门时就顺手带上了。 突然听到海兰珠的发问,让他楞了一下,才随意的说道:“怎么,你认为柳先生说的不对?” 海兰珠大胆的望着崇祯说道:“臣妾不敢说柳先生说的不对,臣妾只是觉得,既然林丹汗如此苛刻的对待自己的部众,草原上的各个部落才会觉得陛下的宽厚仁和。 当年札木合赢得了十三翼之战,却因为七十锅惨案而失去了人心,让成吉思汗统一了草原。陛下如今只要显示自己的宽厚仁和,就能获得蒙古各部的人心,又何必去同衮楚克台吉搞什么阴谋呢?那样只会平白损害陛下的名声。” 朱由检沉思了片刻,才笑着说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仔细考虑这件事的。你现在还是快去煮一壶茶来,让我润一润喉咙…”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熟的衮楚克台吉就被柳敬亭叫了起来,再次被带到了崇祯面前。 衮楚克台吉再次被接见的地方并不是书房,而是在官署的签押房内,这座签押房相当宽敞,里面的摆了一座附近地形的沙盘,在墙上还挂着一张囊括了漠南草原和辽东的地图。 作为一名在辽河源头长大的蒙古人,衮楚克台吉意外的惊讶于这副地图的精细。不过他也知道这大约是明国的军事机密了,因此瞧了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正观看地图的朱由检听到两人进来之后,却毫无芥蒂的招呼两人上来观看。衮楚克台吉便不客气的上前观看了起来,这也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关于草原和东北的全貌,因此不免有些紧张。 朱由检大方的让衮楚克台吉看了个遍,方才温和的问道:“衮楚克台吉,你觉得这副地图还算精确吗?” “精确,精确,没想到察罕浩特距离归化城的距离,这张地图上也能标注出来,真是太难得了。” 在衮楚克台吉连连称赞的时候,朱由检点了点察罕浩特的位置说道:“这座城市据说就是你们的汗王所建,地址选的很好啊。 从阿巴嘎哈喇山往北二百里,就是噶海额勒苏沙漠。过了这里,往北可去漠北的克鲁伦河流域、呼伦贝尔等地,往西沿金边墙可抵归化城、土默特地区。 往南渡西拉木沦河可抵达我大明的长城要塞山海关、喜锋口、古北口、张家口等处。往东沿金边墙可至嫩江流域的嫩科尔沁地方。 这座城市可谓是蒙古地区四方交通之中心,守住了这里四方可达,失去了这里,就等于是将蒙古草原让给了他人。 你们的汗王率部西迁,以避开后金的兵锋,朕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居然不留置一只军队守住此处,这无疑是个败笔。 后金扫荡了辽东地区的蒙古诸部之后,必然是要将手伸到此处。只要站住了这里,后金进可控扼漠南、漠北及我大明边墙,退则守住了辽河的上游,阻止蒙古和我大明进入辽河上游。 朕以为,后金和察哈尔部争锋的关键,就在于谁能得到这座城市。” 衮楚克台吉连连点头赞成道:“陛下高见,只要陛下愿意帮助我等控制住察哈尔部,外臣必为大明守住此处,不让后金军队越过察罕浩特。” 朱由检却不置可否的看着他说道:“即便是林丹汗离去,你们又如何让察哈尔诸部服从于你们的命令呢?你们是想立额哲呢?还是立粆图台吉呢? 立额哲的话,他愿意违逆自己的父亲吗?立粆图台吉的话,额哲和其他人会服气吗?” 崇祯一连串的提问,让衮楚克台吉一时哑口无言,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朱由检才继续开口说道:“衮楚克台吉你也是我大明的好朋友了,所以朕并不希望你落进一个泥潭,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听我说上两句如何…” 第197章 统一战线 崇祯虽然是在询问衮楚克台吉,但是语气里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意思,衮楚克台吉自然顺从的答应了下来。 朱由检随即说道:“现在大明也好,蒙古也好,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后金。在这个时候,我们内部出现的任何问题,最终都只会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增强了敌人的力量。 不管林丹汗之前作出了什么样的错误决定,但是他目前还是敌对后金的,也是我大明的盟友。如果这个时候我大明支持你反对林丹汗,今后还要如何号召蒙古各部一起结盟反对后金呢? 更何况,以察哈尔部现在的状况,还经得起再一次的分裂吗?左翼诸部远离故土,现在又同右翼蒙古诸部势成水火,如果再失去了林丹汗这个君主,底下的各部还能听从你们所拥立的新汗吗?以四分五裂之察哈尔部,能够夺回被后金占据的辽河河套故土吗?” 衮楚克台吉心里有些动摇了,虽然他愤恨林丹汗的无能,把察哈尔部带到了如今的境地,但是他也没打算彻底让察哈尔部分崩离析,变成后金和大明追逐的猎物。 看着衮楚克台吉的神情,朱由检这才继续往下说道:“朕以为,察哈尔诸部还是应该团结在林丹汗这面旗帜之下,但是想要返回辽东故土的台吉们,可以带着部众驻扎在察罕浩特,为察哈尔部和大明挡住后金的西向之路。如此一来,察哈尔诸部不会进一步分裂,而你们想要返回辽东故土的愿望也能得到满足了。” 衮楚克台吉马上动心了:“可是,自从汗王西迁之后,一些小部族不想离开故土,在路上纷纷脱离了迁移的队伍。 因此现在汗王对于各部的动向都提防的很,把各个部族都安置在了归化城附近的区域,稍稍远离一些就要派出使者问责。如何能够同意,让我们返回察罕浩特呢?” 朱由检伸出手在察罕浩特附近划了一个大圈后说道:“林丹汗下令西迁之后,这一地区还有不少部族并没有听从命令西迁。 你们的大汗又小气的紧,担心留下之人做大,因此连一个有威望的部族首领也没留下。 因此这片地区的部族虽然名义上还是臣服于林丹汗,但实际上正处于群龙无首的地步。一旦后金有能力突破辽东的地域,那么这个地区的部族必然会投向后金。 所以,你可以向林丹汗建言,将这些地区的部族收拢迁移到漠南地区,以增强察哈尔部在漠南地区的实力。以林丹汗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会动心的。 而只要你能够返回察罕浩特,由此地到察罕浩特约400余里,我大明就能给你输送物资,让你在察罕浩特扎下根来。而朕还会亲自向林丹汗劝说,承认他对于漠南地区的统治权力,让他派出一员大将收揽辽东诸部的人心… 朕相信,在我们双管齐下的劝说下,你们的大汗对于能够巩固自己权位的建议,是不太可能拒绝的。” 衮楚克台吉先是听的连连点头,但很快就惊讶的抬头看着皇帝说道:“陛下要亲自和汗王会面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仅仅是凭借着使者的往来交谈,朕和林丹汗终究是无法了解对方的想法的。 不管大明和蒙古之间有多少分歧,但是现在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大敌,就是辽东的后金。你们察哈尔部想要重回辽东故土,我大明又何尝不想规复辽东呢? 所以,朕希望能够同林丹汗、绰克图台吉进行会面。大家坐下来共同商议一下,关于漠南、漠北甚至是漠西蒙古地区的统治秩序问题,蒙古诸部中的宗教信仰问题,还有大明和蒙古在盟约中的地位等问题。” 虽然吃惊于崇祯主动提出和汗王会面的要求,但是衮楚克台吉很快就欢喜了起来。察哈尔部虽然把土默特部驱逐出了归化城,但是在明国的庇护下,蒙古右翼诸部并不认可察哈尔部对于他们的统治权力。 在本地蒙古右翼诸部的敌意针对下,察哈尔部即便是占据了土默特川和归化城,也始终没有扎下根来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在土默特地区居住了将近三年,还是有不少察哈尔部的台吉、那颜想要返回辽东的家园。 如果大明皇帝愿意和林丹汗见面会盟,基本什么协议都没有谈成,也能够让右翼诸部减少一些对于察哈尔部的敌意。毕竟,现在的右翼诸部同大明之间的联系已经越来越亲密了,右翼诸部有反对林丹汗的胆子,却未必有违逆大明皇帝的胆量。 不过衮楚克台吉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他大着胆子向皇帝发问道:“陛下愿意和大汗会面,外臣自然是欢欣鼓舞的。可是陛下,外臣应当如何向大汗说明,陛下和大汗相见,是以什么身份见面呢?” 衮楚克台吉的这一问,也是让崇祯沉默了许久。在明国上下看来,不管是曾经的俺答汗,还是现在的林丹汗,都只是蒙古的一部,并不是蒙元帝国的继承者,他们都应当是大明的臣属,这是大明上下对待蒙古诸部时的政治正确。 但是在林丹汗自己,他日思夜想的都是恢复成吉思汗所建立的蒙古帝国,他在蒙古诸部面前也是一向自称蒙古大汗,不允许有人质疑他这个蒙古大汗的权威。 虽然迫于形势,察哈尔部需要得到明国的市赏才能维持下去。但一直以来,双方之间的交往都刻意避开了,关于林丹汗同明国皇帝之间的地位讨论。 可是现在既然双方要进行会面,那么两者之间的地位就不得不拿出来讨论了。让林丹汗以臣属之礼面见崇祯,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双方如果以外国之君的礼仪见面,朱由检又是接受不了的。 先不谈事后国内舆论的压力,但是林丹汗以外国之君见礼,就等于是让出了大明对于蒙古各部的权力。日后,必然会有人拿这次会面说事,证明大明并无要求蒙古各部归顺的权力。 因为林丹汗既然对大明是外国之君,那么蒙古对于大明来说就是外国之地,则明国今日在草原上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视为是一种入侵的举动。朱由检显然是不可能,给予这么一个借口予他人的。 思想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说道:“我大明之开国君主曾经说过:蒙元亦中国也。 蒙元失天命,而退居草原,但非退出中国;我大明得天命,而执掌中国,而非执掌中原。 是以,朕虽是大明皇帝,但也是中国之君长。林丹汗是蒙古大汗,也是中国地方之长官。中国之有大明和蒙古,犹如百姓家中有长子和幼子。 故朕愿以中国之君长见中国地方之长官,林丹汗若是愿意接受。那么在20天之后,朕会在张家口等候他和绰克图台吉,柳先生将会代表朕去迎接林丹汗和绰克图台吉。不过,你也看到了,朕这里也很忙碌。所以,朕在张家口只会等候5日。” 虽说中国之君和中国地方之长官,依然还是上下级关系,不过衮楚克台吉倒是觉得,这种说法倒是维护了不少还在怀念蒙古帝国荣光的台吉、那颜们。 只要不是察哈尔部向大明低头臣服,蒙古帝国的颜面就没有受损,汗王那边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而明国即是中国,在蒙古各部中本就是一个常识,令蒙古各部反感的是,曾经占据了中国的他们,被明国开除出了中国之外,被明人视为蛮夷而已。 “陛下心胸如此宽广,外臣以为汗王一定不会拒绝的。不过从归化城到张家口,大队人马往来,恐怕20天时间太紧张了些,陛下能否多宽限几日?” 朱由检思考了下,便回答道:“为什么要大队人马往来,朕会发布命令,让大同、宣化等地诸军给予方便。只要汗王携带人员不超过2000人,就可以从关内直行。 朕以大明皇帝的名誉保证,汗王的安全可以得到足够的保证,而且沿途也会得到足够的粮食供应…” 在崇祯的说服之下,衮楚克台吉终于接受了,保持察哈尔内部团结,劝说林丹汗分兵于察罕浩特阻挡后金西进的主张。 他和柳敬亭匆匆而来,又匆忙的赶回了归化。而朱由检也下了数道手令,给了大同、丰镇、宣大等地的官员和军队,让他们在林丹汗前往张家口的道路上进行警戒,并准备物资供给。 就在朱由检忙碌的准备着和林丹汗会面事宜时,负责筹建怯薛卫的卓尔璧、黄得功两人再次跑来求见。 他们两人前来求见皇帝,是因为建立怯薛卫的过程中,又遇到了难题。就如此前所说的,见到有机会摆脱贫困生活的年轻牧民们,对于参与怯薛卫十分之踊跃。 由于在关内招募士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朱由检担心第一次招募士兵数量过多,会招致各部的不满,所以一开始只是要求招募300人而已。 可是参与那达慕的年轻牧民大约有6、7000人,想要参加军队改变生活的年轻人起码超过6000人,300人的名额连一成都不到,自然很快就有了增加名额的呼声。 在得到了皇帝的准许下,卓尔璧把招募名额翻了一倍。那些没有中选的牧民,原本也有些默认现实了。但是这被招募的600人还什么都没干,就获得了军服、铠甲和武器的发放。 才过了一天功夫,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坐骑之外,他们里外都已经焕然一新了,腰包里还有预先发放的半个月薪水。这些年轻牧民们那里听说过这样的待遇,这年头就是替台吉老爷们上战场,那也是自带干粮、武器,在战场上缴获点什么,还要上缴老爷们一份呢。 于是眼红了的数百年轻牧民,围上了卓尔璧,认为他招募人员不公,偏向了自己的部族。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卓尔璧,不得不跟着黄得功来求见皇帝,来讨要一个主意了。 听完了两人的说法,朱由检并不赞成继续扩大招募名额的决定,而是说道:“这样吧,你们下去对他们说。 怯薛卫乃是朕的亲卫,非勇士不得任用。虽然他们有报效君王的忠诚,但是朕也不能因此而降低对怯薛卫的要求。 不过感念到他们对于朕的赤诚之心,所以朕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怯薛卫的名额就不加了,但是可再继续招募1200人作为怯薛卫的后补兵,若是正兵有空缺,则后补兵可优先…” 第198章 出征计划 那达慕大会从农历十月十五日开始,到十月二十四日结束,从蓟州关外到张家口关外广大区域中生活的部族,基本都派人来参加了这次大会。 而这次那达慕大会也没有让前来参加的牧民们失望,他们不仅大大的热闹了一次,还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不少赏赐。不少年轻人还在这次大会上结了缘分,更是为这场大会增添了几分喜气。 和这些无忧无虑的普通牧民相比,那些赶来参加大会的部族首领们,大约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庆幸了。那些个位于辽东边缘的部族,因为不想得罪后金,选择了无视皇帝的命令,于是也就得到了皇帝的报复。就在今天的那达慕大会结束之后,皇帝就要下令出兵扫荡这些部族了。 参加那达慕大会的普通牧民也好,部族首领也好,他们都不认为皇帝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些部族藐视了皇帝的命令,还能安然无恙,他们才要看不起明国的懦弱呢。现在么,不管自家有没有子弟参加明国的军队,每个到场的部族都希望,能够从这场战争中捞取一些好处。 就在参加那达慕的部族首领和牧民在等待着,皇帝的出兵命令时,朱由检也正在和手下的临时参谋部召开着会议。 先是卓尔璧向皇帝汇报了他的怯薛卫组建完成的消息,接下来则是周三畏向皇帝汇报,扫荡草原的作战计划。 周三畏走到了地图前,对着众人说道:“臣和几位参谋们的意思是,把部队分成三路大军。 西路由承德前往讨伐察罕浩特一带;东路由承德南下宽河城再转向原大宁废境,直到龙山一带。此地正是叛变我国的关门36部中的苏布地所部的领地,再往北则是布尔哈图的领地,是倒向后金部族最多的地方。 所以臣等以为,东西两路军的配置,应当是西轻而东重。西路应该以和谈为主,武力进攻为辅。东路则主要是以武力进攻为主,攻心为辅。 我军主力和辎重部队,则放在中路,由承德前往老哈河中上游的喀喇沁青城,然后派出一支偏师转向大凌河的源头,顺河而下,直到和东路军会和。主力则停留于喀喇沁青城,伺机接应东西两路。” 周三畏说到此处便停了停,转头看向皇帝和同僚,等候他们有什么不同看法。不过显然大家对这个作战计划还算满意,毕竟对面不过是一些松散的蒙古部族,而不是一只配合后金作战的蒙古军队。 见到众人没有出声,周三畏便开口继续说道:“东路以杜度率领的忠义八旗配合关门36部的自卫军,共计3000人。 西路以卓尔璧率领的怯薛卫大部配合一个营的近卫骑兵,共计1500人;中路军则以吴怀将军率领的第一骑兵师,加上承德驻守的部分兵力,和关门36部的自卫军,共计6500人。 以上各部队总共动员1万1千人马。陛下则率近卫第一师、御前侍卫和承德守军4千余人驻守于承德,以为后援。” 朱由检听完之后,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按照这份作战计划,关外各部将要动员七、八千人和我们一起作战,他们对我们抽调的人数有没有什么不满?” 周三畏马上回道:“扣除掉怯薛卫的人数,喀喇沁自卫军不过出兵5000上下而已,对于整只自卫军来说,这只占到了六成兵额,不会太过为难。 此外,去年后金出兵攻打我蓟州地区,因为缴获不大,所以返回时劫掠了不少路上经过的部族。虽然今年春天时,我们给予了一些救济,但是这些部族的牲畜数量并没有完全恢复。 他们如果替我们作战的话,还能获得配发的粮食,如果返回部族中去,就只能和女人、老弱争食了。因此,对于配合我军作战,自卫军并没有什么不满。”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我们在关外要支持这15000人的部队作战,每日要消耗多少吨的物资?承德储备了多少物资?现在承德的物资供应主要来自于何处?” 周三畏低头思索了一下,方才回道:“按照我们的计算,除掉马匹食用的干草之外,15000人,25000马,每日损耗的物资就达到了80吨。 承德的仓库内现有各类物资2400余吨,可供以上人马30日之用。承德的物资主要来自于遵化城,每日运抵120吨物资抵达承德。 不过据臣所知,从天津运输物资到遵化,现在已经全部采用铁路运输。每日4编组货车,一日运货600吨,而损耗还不到半成。 但是从遵化到承德,虽说可以利用一部分水道,但大多数时候都必须走陆地,两地之间不过200余里,但是路上的损耗却已经达到了三成,这已经是后勤部门最为出色的效率了。 臣以为如果能够在遵化和承德之间修筑一条铁路,不但能够降低物资运输的损耗,提升物资运输的效率,也能缩短两地调动军队的时间。” 朱由检翻看了一下周三畏交给他的物资明细表,严格来说每天光是养活这些人马,就要将近2900元,作战时的费用就更不用提了。 他只能庆幸,没想去建立数万的骑兵部队,否则光是养着他们,就能让大明的财政破产了。 感慨了一下之后,朱由检便对着周三畏说道:“铁路的事先不提,我们还是先谈谈物资的事情。 除了作战的军械火药之外,承德起码要储备100天的粮食消耗,另外再让遵化发一批御寒的衣物、帐篷过来。你认为,要如何才能把这些物资尽快的运输到承德来?” 周三畏只是计算了一下,便说道:“按照陛下的要求,这起码也要运输1万吨的物资到承德,加上路上损耗的,就是一万三千吨。 以现在的运输能力,起码要100天,如果想要加速的话,就必须扩大运输的人手。不过那样的话,损耗就会上升,但是30-40天内,应当能够完成这项运输任务。”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加上损耗,以一万五千吨为限。至于人手,外面现在不是多的是吗?卓尔璧你去召集各部首领招募人手,争取在下雪之前完成运输物资的任务,否则的话,我们就要等待滦河上冻才能继续运输了。 物资调度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现在朕在对你们说说,这场作战的目的。我们之所以要出兵讨伐这些部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大明和后金之间做墙头草。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在后金和大明之间制造出一条足够宽敞的无人地带。从去年后金发动的进攻可以看出,一旦他们绕过了宁锦防线,我们就不得不在数千里的长城一线上猜测后金的进攻方向,这对于大明来说是不利的。 因为我们不可能在这数千里的边境分兵把守,所以我们在长城之外建立了缓冲区。以关内为后背,以草原上的蒙古各部为哨探支援,再以丰镇、承德两地为拳头,以抵挡后金的绕道入侵。 但这还是被动的防御,我们还需要更为积极一些的防御。刚刚大家也都听到了,一只万余人的军队,仅仅是日常行军消耗,就需要这么多物资。 从沈阳到承德千余里,往草原绕道丰镇、河套地区,路程就更远了。后金是一个小国,如果每次远征都需要自带粮秣,那么光是拖,我们也能拖垮他了。 但如果后金能够从路上的部族征收粮秣,并征用劳力,那么他们的远征,对于后金国力的消耗就不大了。 所以,从大、小凌河开始,到西拉木伦河,直到大兴安岭地区,我们要把这一地区的部族全面清理一遍。 要么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哨兵,防御后金绕道入侵。要么就将他们迁移到承德、漠南、青海,绝不能给后金留下一块进攻的踏脚板。诸君,可明白了吗?” 周三畏把吴怀设为中路军统帅时,吴怀甚至还没抵达承德。那达慕大会结束后的第三日,东路军首先出发了,朱由检在送行的时候,对杜度、雅荪几人说道:“这次是忠义八旗第一次出征,若是作战时遇到挫折,不必硬攻,不要做无谓之牺牲,尽管向后方求援就是了。” 朱由检宽慰的话语,却让杜度很是受伤,他不由涨红了脸说道:“还请陛下放心,忠义八旗虽然成军不久,但这些将士们都久历沙场,并不是什么新兵。 我们昔日愚昧无知,帮助后金对抗大明,实在是罪莫大焉。如果不是陛下宽厚,我们早就尸骨无存了。此次出征,正是报答陛下之时。 还请陛下拭目以待,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朱由检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好,有这样的志气就好,那朕就等着看你的功绩了。不过朕最后嘱咐你一句,前方作战你尽可做主,但向后方通报可不能断。你们既然已经投奔我大明,朕总是希望,咱们这君臣之谊要能够长长久久的。” 第199章 杜度的欲望 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海兰珠脸色绯红,她的心脏跳动的如敲鼓一般,这让她很是紧张。不知道过了多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她,感觉脖子都快要抽筋了,这才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还没好么?” 朱由检看着面前被自己编的乱七八糟的辫子,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顺手就解开了去,“我怎么看都觉得,你还是扎马尾辫子更清爽一些。” 海兰珠下意识的就伸手按住了要散开的发辫,转头向着崇祯不满的说道:“你做什么啊,你扎了快半个钟点了,都快扎好了,又要解了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朱由检看着海兰珠死死保卫着自己的成果,颇有些手足无措,他现在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手贱了。 正在他想着要如何说服海兰珠放弃自己编制的发辫时,侍女琪琪格的通报解开了他的困境,听到吴怀正在大堂内等候自己,朱由检便匆匆逃出了这个让他有些尴尬的地方。 蒙根其其格看着海兰珠的发辫,不由上前笑着说道:“格格,还是让我来重新给你编过吧,陛下的手艺可真是…” 侧着头在镜子里端详头发的海兰珠却笑容满面的说道:“不会啊,我觉得还好,给我头绳,我自己来扎。” 从侧门走入大堂的朱由检,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堂前观望着庭院风景的吴怀,上午的阳光斜斜的照进大堂,正好将吴怀笼罩在阳光之中,这让穿着铠甲的他犹如一尊将军雕塑一般,颇有几分气势。 听到身后的动静,吴怀赶紧转过了身来,向着崇祯行礼问好。朱由检一边上前扶了扶他,一边对着他说道:“不是说,你要后天才到么?怎么提前赶来了。” 吴怀恭顺的回道:“臣听说后金在义州那边闹了点动静,担心他们玩弄声东击西的计策,就先过来听候陛下之命了。” 朱由检招呼着他坐下说话,随即将出征的作战计划,和自己将要前往张家口一行,同林丹汗会面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吴怀听完之后便忧心忡忡的说道:“陛下,让杜度率领东路军是不是不妥?龙山靠近义州,若是杜度出兵的事被那边知晓,他们派人前往说服杜度返回后金,东路军恐怕会有危险。”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杜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那这么容易被人说服。一个反复小人,在哪里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再说了,整个东路军也不过是些塞外降人组建的部队,他们迟早都是要跟着我们上战场的。与其在关键时刻反叛我军,倒不如先试试他们对我大明的忠心好了。” 吴怀哑然无语,半响才转移了话题说道:“那么陛下既然要同林丹汗会盟,是不是让臣护卫您前去比较好,这中路军不妨让周三畏指挥着,反正整个作战计划都是他制定的,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朱由检依旧摇着头说道:“那怎么行?第一骑兵师毕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周三畏资历太少,恐怕难以服众。此次扫荡草原,虽说目标不过是那些各自为战的部落,但我们要提防的是后金会不会插手。 你刚刚也说了,后金军队在义州有动静。这义州和龙山也就是隔了一道边墙,若是后金真的出兵保卫那些部族,你就要接应东路军退回来了,这样大的责任,周三畏恐怕还担不起。此次作战,就是以骑兵为主,其他兵种都难以调用,你不上前指挥,还能有谁能更好的指挥这些骑兵…” 就在崇祯和吴怀交谈的时候,杜度率领的三千人马花费了三天时间,终于抵达了宽河城。这座由宋国公冯胜修建的土城,原本是明军出喜峰口后的重要据点,不过同样也在永乐时被放弃了。 自去年大明开始向关外实施屯垦之政策后,位于交通要道的宽河城也就最先被恢复了起来。这座土城位于燕山山脉东段,有崇山峻岭以为屏障,又有宽河从边上经过,可以同关内进行水路运输。据说为了改变滦河径流量变化过大,不利于水上运输,总参谋部已经考虑在潘家口一带修筑水坝蓄水了。 不过现在的宽河城,还是水陆兼用,为承德和关外屯垦的村子转运着大量的物资,而此地也迅速成为了一个小型的要塞。 杜度带着大队人马到来,让驻守宽河城的参将虚惊了一场。虽然他们穿着明军的服饰,但是口音和样貌却掩盖不了女真人的特征。若不是有随行的明军参谋加上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双方倒是要因为误会而发生冲突了。 确认了杜度的身份之后,驻守本城的参将立刻设宴向杜度等人赔了个不是。虽然宽河城地处关外,但是本地物产丰饶,加上此处是转运关外物资的第一要点,因此招待众人的宴席还是不错的。一道宽城板栗煮野猪肉,甜咸可口,让杜度也不由多吃了几口。 不过宴席结束之后,杜度便将几名女真降将召集了起来,他对着众人说道:“这几日的行军,大家也看到了。这些喀喇沁的自卫军在陛下面前倒是装的忠心耿耿,但是出了承德就拖延散漫的很,我看他们其实并不十分情愿去攻打自己的族人,你们觉得呢?” 杜度的副手雅荪倒不这么看,他试图为这些自卫军分辨道:“东宁伯这话似乎说的太过了些,我看这些自卫军倒是够努力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因此自然跟不上我们女真子弟和科尔沁部的武士。更何况山路艰险,一天40多里,已经算是不错的行军速度了。” 杜度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从此处到龙山,400余里,按照现在的速度,起码10多日才能抵达龙山附近。苏布地就算再迟钝,那时也应当有所防备了。 我军虽然有三千之众,但是苏布地背后的义州就是后金国的领土。我们刚刚在宴席上也听到了,义州和大明交界的几个堡寨受到了镶红旗的攻击。 虽然我不清楚镶红旗的进攻目的是什么,但是义州此时必然有八旗兵丁驻扎着。若是让苏布地把这些八旗兵丁引了过来,那些自卫军的乌合之众能够不逃亡吗?我军此次行动岂不是要以失败收场?” 忠义镶蓝旗都管查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们也可以向中路军求援啊,出发之前陛下不是说了吗?有什么状况可以多向后方通报。” 杜度撇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自投奔陛下以来,寸功未立,就多次得到陛下的赏赐,还组建了忠义八旗于我等统领。现在好不容易上了战场,就要向陛下求援,今后军中还有谁会看得起我等? 再说了,我们不比那些勋臣贵戚,他们受皇帝恩养已久,和皇帝多有姻亲关系,家中又广置产业,就算不上战场,也能荣华富贵终生了。 可我们不同,虽然蒙陛下厚待,得了一个爵位,但是朝中大臣和勋贵们,依旧当我们是外人。在大明我们什么根基都没有,若是失去了陛下的宠爱,就算不流落街头,也会投闲置散,被人轻视。 大家也都应当知道,我们当日公开投奔了大明,就是狠狠的打了黄台吉的脸。此人一向声称自己是受上天庇护的,后金也是受上天庇佑的,我们弃后金而投大明,就是在和他唱反调。 所以你们最好少打着,在大明过不下去了,就逃回后金去的打算。若是被黄台吉记恨在心里,你们回去就是送死。这后金汗位本就是我父亲的,不过是代善、黄台吉他们使了阴谋诡计才夺了去。 你们看看我,黄台吉和我乃是骨肉至亲,他登基之后防范我还不是和防贼一样?你们连爱新觉罗都不是,难道还想着黄台吉会宽宥你们吗?” 被杜度这么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通,这些女真投降将领们顿时纷纷为自己辩解了起来。他们一边表示绝没有背叛大明回去后金的想法;一边又发誓要跟随杜度奋力作战,以报效皇帝的恩德。 冷眼看着众人一一表态之后,杜度这才继续说道:“好,既然大家都和我想法一样,想要在这场作战中争个头彩,让陛下高兴高兴,我们就好好说说,接下来的作战方略。” 杜度提出的作战方略就是分兵,将占了一半人数的自卫军丢在身后,忠义八旗和科尔沁武士组成的军队轻装简行,争取在6天之内抵达龙山,然后扫荡那些没有收拢起来的部族。 600忠义八旗,800科尔沁武士,这只全副武装的骑兵部队,已经足够扫荡喀喇沁部的任何一个部族了。 不过杜度的副手阿达海却有些担忧的说道:“那些科尔沁武士有海兰珠的庇护,统领他们的查干对海兰珠又忠心耿耿,我们现在改变作战计划,他会认同吗?” 杜度坚定的看着众人说道:“我保证,他一定会认同的。” 在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杜度亲自去找了查干,半个钟头之后,查干跟着杜度前来,同众人商议起了分兵的事务。 众人很是好奇,杜度是如何说服查干的,不过他们的试探都没有得到查干的回应。 其实杜度说服他的理由很是简单,海兰珠现在既然是皇帝陛下的妃子,那么科尔沁部能够帮助海兰珠稳固宫中地位的方式其实并不多,还有什么比他们立下军功更好的方式呢? 第200章 北大年海滩上的炮声 躺在船头一堆帆布上的齐祖光,看着蔚蓝色天空上不断飘过的白色云朵,有的像是山峰,有的似动物,还有的像是一个扭头看向后方的小娘。 久久的注视着那朵像是小娘的云朵,齐祖光似乎再次看到了当初他掀开车帘子时看到的,那个有着一双乌黑发亮眼睛的女子,从见到那双眼睛的开始,他似乎就迷失了自己。 即便是最后被女孩的父亲送进了牢房,一想到那双强制镇静的眼睛,他就生不起什么怨恨,只是觉得心里似乎生起了一团火,要把自己的心脏烤熟了一样。 机缘巧合之下,他没有被砍了脑袋,倒是跟着那个被京城百姓钦佩的董大人去了台湾。坐着生平看到过的最大的船只,开向了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茫茫大海,在颠簸的浪涛中从来没有吐过一次,就像是一个天生吃水上饭的船工一样。 20多天的航行之后,他见到了一片被森林覆盖的大陆,虽然跟他相熟起来的水手称这里只是一个岛,但齐祖光坚持认为,这应当是一片陆地。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海中会有这样一座看不到边际的岛屿,甚至比卧牛岗还要大。 在这座被叫做台湾的岛屿上,齐祖光发觉自己好像获得了新生一般,这里没有人把他当做一名卧牛岗的响马,而只是四海营的一名军士。岛上的汉人虽然不多,土人看起来也是奇形怪状的,但齐祖光还是觉得这里很快乐。 因为这里没有动不动就要让人避道的士绅老爷,也没有对他呼来喝去的首领,只有互相依赖生存的同伴。在岛上,只要空闲下来,他就能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是钓鱼,或是打猎,或是叫上几位同伴去附近的山头寻找传说中的狗头金,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快活,快活的让他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情,除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岛上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脑子里的许多记忆都悄悄的模糊了下去,但是那双眼睛却越来越鲜活了起来。每当思念起那双眼睛的主人,齐祖光就觉得自己心疼的快要停止呼吸了。酒水越来越没有滋味,捕杀猎物也没什么可兴奋的了,深山中的猎头生番也一天比一天温顺了起来。 他这个时候才觉得,台湾果然是一个岛,虽然它看起来无边无际,但依然是海中孤单的岛屿,他所思念的人儿并不在此处。 四海营的主将董卫贤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接着这次对广南的战事,让这位手下爱将出岛去散散心。战场上的厮杀固然是让齐祖光振奋了几分精神,但是越来越远离大陆的战场,却也让他感觉总是有着想要发火却又发不出来的情绪。 齐祖光憋着一口气,脸色慢慢变得通红,终于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他心中的烦躁减轻了几分。 吐出这口气之后,他无意识的大声喊了一声,“小五,今日几号了。” 正在用石头磨甲板的一个年轻人顿时坐了下来,转头看着船头的方向说道:“二十五了,齐大哥。” 北大年农历10月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穿着一身短袖的齐祖光只要不暴露在阳光下,就会感到身上很是凉爽。 但今天他觉得好想活动活动筋骨,毕竟从越南来到北大年后,他们这只船队已经在北大年河口附近的海面驻扎了快20天了。 作为四海营600将士的统领,齐祖光还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北大年女王趁着暹罗王位接替,悍然打出了独立的旗号。暹罗王在某人的怂恿下,终于决定出兵平叛。 不过巴塞通王显然对大明还是存在着一定的警惕的,虽然向大明购买了一大批军火,也请求大明的海军帮助牵制荷兰人。但却对于是否邀请明国海军直接参与对北大年的平叛却始终犹豫不决。毕竟那位代表大明的使者,很是明显的向他要求,想在战后获得在北大年和宋卡地区的一些土地。 巴塞通王虽然愿意臣服大明,但也没打算让大明的军队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大明驻暹罗的使者苏越和这只大明舰队的指挥官杨天生,却丝毫没有对巴塞通王的瞻前顾后感到不满。因为巴塞通王的军队在对上了北大年的军队之后,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甚至于,在大明舰队的放水下,荷兰人还在不断给北大年送去火药和其他作战物资。苏越、杨天生都认为,巴塞通王的坚持不会太久了,只要他在听到一次前方失败的消息。 但是对于驻扎在北大年河口的舰队来说,和蔚蓝色天空交相辉映的湛蓝海水,虽然美不胜收,可是待在这里发呆的话,在美的景色也会让人感到厌倦的。 比如,这位齐祖光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他一跃而起,叫过了几名亲卫放下了小船,准备在远离北大年城的海滩上岸,去陆地上看看有什么野兽可猎,或是买些活禽来也好。 和齐祖光座舰相邻的明远号上,值日军官李国瑞虽然看到了齐祖光乘坐的小艇向着岸上划去,他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想着若是对方在岸上找到什么好东西,他一定要去分上一份。 对于苏越、杨天生两人还在等巴塞通王屈服的想法,李国瑞可是嗤之以鼻。拥有这只舰队中武力最强的明远号,虽然这艘战舰还不是他的,但是看过了北大年城和相邻港口那些低矮的土墙之后,他就觉得只凭借着明远号的炮火,就足以摧毁这些低矮的城墙了。 作为马六甲通往暹罗、柬埔寨、越南的重要中转港口,北大年可是马来半岛上最繁华的几座城市之一,光是城中人口就达到了万余人。作为一个数十年没有经过战火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繁华富庶,还要超过此前的会安城。 看着这样一座富庶的城市,李国瑞一心记挂着能从这座城市中刮出多少油水来,哪里还顾得上城内有多武力,巴塞通王有什么意见。如果他能够做主,就一定会下令舰队直接冲进北大年河口,对北大年城发动进攻,先将城内的财富抢到手再说其他。 不过现在么,他只能看着河口若隐若现的北大年城流口水了。齐祖光带人上岸,他倒是巴不得能够闹出点动静来,说不定还能够找借口做点什么。 在望远镜中看着齐祖光等人走上了一处沙滩,不远处的丛林中并没有冲出一群士兵来,这让李国瑞有些失望,看起来这只是一次安全的郊游。他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了自己的副手,自己则坐回了放置在船头的躺椅上,开始看起了小说来。 也许是有神灵听到了李国瑞的心声,在他翻了20多页书后,便听到了副值日官惊骇的叫声:“李上尉,不好了,上岸的人似乎正在被追杀…” 李国瑞迅速的丢下了手中的书籍,霍的起身冲到了副值日官身边,抢过了望远镜观看了起来。果然刚刚上岸去探索的齐祖光等人正忙不迭的从丛林中退将出来。 “真是佛祖保佑…”李国瑞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顶着边上水手们诧异的目光,他若无其事的说道:“他们真是需要佛祖保佑了,保佑能够撑到我们的大炮能够够得上那群土人为止。我命令:即刻升帆…” 正在船尾楼船长室内研究海图的李洪桂突然感到船只猛的动了一下,这让他的铅笔在海图上长长的划出了一道废线。低声的骂了一句国骂之后,李洪桂丢下铅笔走出了船舱,抓着走道上的栏杆对着船头喊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是谁下令升的帆?” 李国瑞转身行礼之后回道:“报告舰长,我们的人正在被土人追杀,所以下官下令升帆开船,准备接应我们的人安全下海。” 李洪桂抓起胸前挂着的望远镜向海岸上望去,正好看到一名明军将士正独自阻挡着追击的土人,虽然十多名明军将士已经冲到了海滩上,但是丛林里还在源源不断的冒出拿着木枪和短刀的土人,起码有上百人。 “真是见鬼。”李洪桂丢下了望远镜,开始接过对本舰的指挥权,李国瑞等军官开始进入各自的岗位,准备对岸进行火炮射击。 齐祖光拿着一杆从土人处夺取的木枪阻挡着这些土人的进攻时,心里也是极为懊恼的。他可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差,在这道遮蔽视线的海滩丛林背后居然有一个土人的据点。 如果不是这些土人想要活捉他们,估计他们这20几人都要被留在岸上了。虽然这些土人并没有几幅铠甲,但是他们手中的木枪就比自己这边的防身短刀要有利的多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齐祖光主动为部下的逃亡进行了掩护,凭借着一副好身手,齐祖光且战且退。但随着追击的土人越来越多,他的退却也渐渐慢了下来,更有不少土人开始绕过他,想要继续去追击那些逃亡的明军去了。 身上连续被戳中和划破几道口子后,随着血水不断飞溅到地上,齐祖光感觉双手挥舞的武器也渐渐慢了下来,这让他有了一丝明悟,似乎今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虽然知道自己也许快要死去了,但是他的心里却意外的平静,他只是有些奇怪的想着,那位被他思念的女子知道了他的死讯后,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呢。 “嗯,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死了呢。”齐祖光左手的木枪断在了一个土人的脖子里后,终于精疲力竭的半跪在地上,不想再动弹的他心里突然如此想到。 然而他所期待的死亡并没有降临,随着几处雷鸣,围攻他的土人突然怪叫了几声,就这么惊慌失措的转身逃亡了,他的部下重新冲了回来,把他拖上来了小艇。 第201章 大明海军的第一步 虽然被部下救了回来,但是齐祖光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这次登岸的行动中,他失去了3名部下,还有2名处于昏迷状态。 四海营的弟兄们,在远离大陆的台湾岛上一起生活了近两年,共同对抗着岛上的自然灾害和那些猎头生番,相互之间的情谊要比普通军队紧密的多。 想到这些弟兄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他一个突发奇想的决定而送了命,齐祖光就觉得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又是愤怒。 见到旗舰发出召集各舰舰长议事的旗帜后,齐祖光便死活要跟着本舰的舰长一起去明远号。 召集了附近海面上五艘战舰舰长的分舰队司令李洪桂,看到了浑身打满了绷带的齐祖光出现在作战室内,不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本就紧凑的作战室很快就坐满了,见到被召集的人员都到齐之后,李洪桂便对着众人说道:“本官召集诸位过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一声,今日有人私自上岸,差点就回不来了。对于带头上岸者的行为,本官将会向舰队总指挥官杨天生报备,由他来决定对此人是否作出处分。 此外,北大年的土著悍然进攻我大明王师,并造成了王师之伤亡。本官的意思是,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必须要得到惩戒,以避免再有类似的状况出现,各位怎么看?” 李洪桂明显袒护齐祖光的行为,让众人都感到有些吃惊。不过这些从海盗转为大明官兵的船长们,显然并不在意这种偏袒自己的人行为。 他们只是担心,自己这几艘船惩戒不了岸上的土著而已。一名船长就犹豫的说道:“苏大使和杨镇守使现在都在暹罗王都办理交涉,我们的大舰队还在东南方的吉兰丹驻扎,没有他们的命令恐怕调动不了大舰队吧?光凭我们五艘船只,能够惩戒得了岸上的土人吗?” 齐祖光立刻出声说道:“如果是惩戒这些土人,四海营的兄弟我可以直接调动,不必经过其他人,有什么处罚,战后我一力承担就是了。” “闭嘴,你闯的祸还不够么?四海营那是陛下的私军,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主了。”李洪桂将齐祖光斥退之后,再次看着众人说道:“本官会以紧急处置权命令吉兰丹的大舰队动员起来,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么?” 作战室内的船长们窃窃私语了一阵之后,便有人说道:“那么北大年港内的那两艘荷兰船怎么办?我们是连他们也干了呢,还是不动他们?不过不对他们动手,他们要是趁着我们进攻北大年城时攻击我们怎么办?” 李洪桂举起手阻止了众人的议论,方才扫视了一圈舱内的众人说道:“调动大舰队上来之前,我们起码还有5、6天时间。本官会派人向荷兰人作出通报,限令他们在五天内离开北大年港,否则就视为协助北大年作战的敌舰处置…” 停留在北大年港口的荷兰商船“阿姆斯特丹号”船长范。华纳在接到了明国舰队的通知之后,便邀请了“豪达号”的船长、大副来自己船上商议这封通知。 范。华纳向众人展示了这封来自中国人的通牒之后,便向着众人问道:“先生们,中国人向我们发了这封通牒,显然他们有意要以这起被袭事件为借口,向北大年发难了。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问题,我们应当怎么应对这封通牒?” “豪达号”的船长范。金克尔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他耸了耸肩说道:“既然中国人要求我们离开,我们就离开好了。没必要同这些中国人发生冲突,和中国的贸易相比,北大年给我们带来的利益,还不足以让我们去拼命。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可拼的,他们那艘主力战舰就足以对付我们两艘船了。” 不过还是有人颇为不服气的说道:“就这么离开了,公司的名誉难道不会受损吗?中国人一份通牒就吓跑了我们,今后这一带的土著民族,谁还会相信公司的信誉呢?” 范。金克尔顿时转头盯着说话的人嘲讽道:“公司的信誉可不是对这些异教徒讲的,巴达维亚那边还在同背信弃义的土人作战呢。为了这些异教徒去同中国打上一仗,还是一场必输的战斗,我可不觉得这就能够维护公司的名誉了。” 范。华纳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子,让众人安静了下来,这才紧握着双手说道:“好了,你们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现在大家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公司从来没有正式宣布过支持北大年女王对暹罗的独立战争,我们只是和北大年女王进行贸易而已,我们对于北大年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责任。 对于中国人上岸受到袭击这件事,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幸的事件,中国人有权力向北大年声索他们的权力。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鉴于公司现在同中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们难得不更应该站在中国人一边吗?” 范。金克尔和其他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由向他询问道:“华纳先生,站到中国人一边,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华纳打开了双手说道:“北大年女王在位已经30多年了,这个港口一直是东西贸易的重镇,一直以来都没有遭遇过战火。 通过对往来商人的税收,女王的国库里堆满了财富,而这也是女王想要独立的资本。 现在暹罗王的大军将女王的军队牵制在北面的前线,这座城市的防御力量已经降至了最低。一旦失去了我们在海上的保护,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熟透了的榴莲,只要稍稍施加一些武力,就能品尝到里面鲜美的果肉。难道我们要让那些中国人,独自享受这道大餐吗?” 舱室内沉默了许久,范。金克尔突然涨红了脸跳起来说道:“不,这当然不能。我们保卫了北大年这么久,怎么能让中国人把便宜全占了。” 不过很快范。金克尔就冷静了下来,向范。华纳询问道:“可是我们要如何说服那些中国人,让他们分我们一份?” 范。华纳微笑着说道:“北大年河将北大年城三面环绕,如果想要进攻这座城市,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从港口进攻,这样就能避开海岸和城市之间的军营。 不过,北大年港口两侧有两座炮台,正对着港口的城墙上也有4门大炮。如果进行强攻的话,中国人的损失也不会小。 但如果他们得到了我们的帮助,我们就能提前帮助他们控制两侧的炮台,甚至是港口到城市内的城门。我们还对北大年城内的情况了如指掌,凭借着这些还不够让中国人分我们一份吗…” 范。华纳的猜测并没错,接到了荷兰人派出使者带来的消息后,分舰队司令李洪桂甚至都没有同其他人商议,就同荷兰人达成了协议。他认可荷兰人有权获得自己的一份,不过份额的大小应当同战斗中的出力大小挂钩。 在荷兰人的使者离去之后,李洪桂的副官兼学生李昌就不由有些疑惑的向老师发问道:“老师,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光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北大年城也是可以攻下来的。而且学生觉得,这次的进攻还是有些仓促了,老师为什么不等苏、杨两位大人回来商议之后再出兵呢?” 李洪桂一边看着荷兰人的使者从绳网上下降,一边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说道:“我们是大明的海军,不是某些商人和海盗的私兵。 你看看那些被招安的海盗首领们,打下一个会安之后,一个个得意洋洋,以为大明的海上安宁都是他们的功劳了。 如果任由这种状况发展下去,朝廷的威严在这些海盗眼中还存在吗? 在这里,四海营和我们才是一条心的,我们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四海营的受挫,就是朝廷的颜面受损。难不成,我们还要那群海盗来帮朝廷讨还颜面吗?” 李昌立刻躬身道歉道:“学生明白了,老师是想借此震慑那些海盗和土人,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威严是不容触犯的。” 大明海军攻打北大年的战事,在荷兰人的配合下简直就是一场轻松的武装游行,战斗的过程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在大明海军的军史上,北大年之战被视为了大明海军诞生的起点,至于此前的会安之战完全被忽略了。 让后人好奇的是,大明海军的军史对于战后的北大年一字未提,只是非常豪气的说道:“北大年之战,是继郑和舰队198年之后,大明舰队对于南洋的再次造访。 自此战之后,大明帝国开始重返海洋,将自己的声音重新遍及于五洲七洋之上,为世界文明秩序的建立作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云云。” 至于当地的居民对这一事件的记录,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了无数个版本,其中较为有趣的版本有如下几个。 根据某位中国历史学家的考证,北大年之战后,当夜城内就发生一场大火,这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半个城市,让五分之三的居民无家可归。 让人诧异的是,这场大火完美的避开了平民区,只是殃及了王宫和富人区、商业区。事后有人声称,是中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联手制造了这场大火,目的是为了掩盖他们对于这座城市的劫掠。 这个说法流传并不广泛,很快就被另一个说法所取代了,荷兰人、葡萄牙人趁着夜色打劫,结果不小心点燃了某座宅邸,导致北大年被焚烧了半座城市。 而中国海外属地北大年自治区的教科书则声称,荷兰强盗、葡萄牙强盗在当夜乘火打劫,遭到了中国军队的阻止,抢劫不成的两个强盗纵火泄愤,才有了这场浩劫。 数百年后的争论,让北大年大火事件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明舰队来说,没有人关心这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他们只是看到,仅仅是从王宫宝库内搬出的各色财富,就装了三艘大船,其中包括了将近1450公斤的金沙。李国瑞回京后对亲友们如此吹嘘道:“你们永远都不可能相信,看起来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宅邸的王宫,居然会拥有这么多金银珠宝…而我只是很谦卑的拿了几件纪念品,我到现在还在诧异,我在当时是如此的高尚和正直…” 第202章 台湾和杭州 如果有人在崇祯元年之前来过北港,那么他今日再度抵达这个港口时,一定会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因为此地已经从一处私港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城市。 在朝廷推动了对台湾的开发政策之后,北港和基隆已经成为了大明在台湾最为重要的两个港口。尤其是北港,因为不仅承担了大陆移民输入的任务,也是东、西洋贸易商船最大的交易港口,因此兴旺发达之局面,已经超过了从前的大员港。 大员港的地理位置虽然比北港要好,但是控制了东亚主要贸易的华商更喜欢在自己的地盘进行交易,毕竟北港可是有朝廷官员正式管理的,出了问题还能向朝廷要个公道。像大员这些地方,虽然荷兰人看起来还比较守规矩,但是在海上遇到过荷兰商船的海商们都知道,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些洋鬼子是随时能够翻脸不认人的。 而且来自大陆的移民在台南地区开辟的甘蔗田,让台湾南部从出口鹿皮和少量稻米,变成了仅此于广东的蔗糖出口港。从大陆运输生丝、棉布、铁器,到北港运输蔗糖和鹿皮、鹿肉干,成为了两地之间获利最为丰厚的短途贸易。 因为这种种便利,加上郑芝龙对北港的出色经营,现在的北港已经成为了台湾之首府,台南之重镇。在崇祯三年十一月一日,北港的街道上人头簇拥热闹非凡,除了站在街道两侧看热闹的大陆移民之外,穿着各种不同服饰的台湾土著,正一队队顺着街道走向了北港市中心的土地庙。 这座土地庙显然是刚刚落成的,不过庙前广场上的那棵大榕树却是早就存在了。在这株大榕树下已经搭起了一个台子,台湾知府周堪赓、嘉义县男郑芝龙、四海营的两位统帅董卫贤、王嘉胤等人,这些往日分布于台湾各地的官员,今日倒是难得的聚拢到了一起。 此前在街上游行的土人队伍,进入了土地庙前的广场之后,就按照场内主事的官吏吩咐,在庙前广场上按照进场的次序一一列队排好。这些土人的手中或是拿着陶罐,或是拿着一包东西,极少有人是空着双手的。 待到游行的土人全部进场之后,周堪赓便起身拿着一张文告大声的朗读了起来。不管是土人也好,还是那些围观的百姓也好,基本上都没听懂周堪赓大声念出的华丽文章。不过他们此刻的表情倒是都很肃穆,似乎这篇文章里的词句充满了神圣的气息。 念完了手中祭祀土地的青词之后,周堪赓便收起了文告,看着台下的土人大声喊道:“好,现在各家土司、头人,按照次序把你们从村社中带来的土倒在庙前的土台之上,把你们从村社中带来的水倒在水池之中。 从此,你们便是我大明之百姓;你们村社之土地,也是我大明之土地。你们向朝廷缴纳税赋,遵守朝廷之法度,而朝廷之法律也将庇护你们…” 就在周堪赓向土人宣布献出水土的意义时,他身后的郑芝龙也正盘算着,这平地59社、高山23社,向朝廷献出水土之后,台湾除了大员港以南的区域、东部的深山之中,究竟还有什么地方存在着不服王化的生番了。 王嘉胤目无表情的看着这些土人一个个上前,或是把陶罐里的水倒入池子,或是将一包土倒在土台上。 自从被迫来到这个海外孤岛之后,王嘉胤发觉自己连继续和朝廷对抗下去都做不到。在这座岛上,只有三类人,大陆移民,本地土著和那些荷兰殖民者。 不管是本地土著还是那些荷兰人,对于他们这些大陆移民都是虎视眈眈的。如果不是四海营和台海巡阅府所拥有的压倒性的海陆武力,王嘉胤估计本地土著也好,那些荷兰人也好,他们想要的应当是把这些大陆移民变成自己的臣属。 仅仅三年的功夫,来自大陆的移民已经突破了10万人。台湾北部多为来自大陆北方的移民,约3万人,主要以采矿和伐木为工作。 台湾南部因为多平原,因此移民以耕作为主业,以福建人口居多,广东、江浙的移民也有少量。 在颜思齐开台的时候,大陆移民最多也就近万人,而岛上的土著大约十万有余。因为地广人稀,所以双方相安无事,土人还从大陆移民这里获得了先进的耕作技术和铁质农具。 但是当移民超过了十万,台湾未曾开发的土地顿时就急剧减少了。后来的移民开始破坏一些森林,一方面为自己修建房屋和工具,另一方面则是把这些林地改成耕地。 大陆移民的行动固然是加快了台湾的开放,但也因此同本地土著发生了冲突。土著用来狩猎的森林被砍伐后,他们狩猎的对象鹿群就不断的远离传统的生活区域。 无法获得足够的猎物,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传统生活正不断的被破坏着。他们要么迁往大山的深处,同那些更凶恶的生番争夺领地,要么就得服从于大陆移民的管理,真正的定居下来,学习来自大陆的耕作方式。 这三年来土著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在四海营和台海巡阅府的联合绞杀下,和那些大陆移民的配合打击下,不服从于王化的土著村社不是被消灭,就是被迫逃亡东面的深山之中去。 比如王嘉胤和他的部下,就属于被迫配合官军对土著进行镇压的代表。毕竟在这些土著眼中,他们和那些移民并没有区别,如果他们不帮助官军消灭反叛的土著,那么就等于是在自杀,这些土著袭击落单的移民时,可不会问一声,他们究竟是不是朝廷的爪牙。 作为边军出身的王嘉胤和他的部下,在战斗素养上要比普通的四海营将士更强上一些。仅仅是数次作战,王嘉胤和他的部下就被解除了监视居住的待遇,而成为了四海营中的一份子。 在这茫茫大海之中,王嘉胤觉得监视不监视居住,其实没什么区别。作为北方人,他们在小池塘里游一游泳大概还没啥,驾着一艘船只横渡海峡,那还是算了。 而在台湾待久了,除了吃的和气候有些不大习惯之外,其他的物资供给可比他们在陕西强多了。他的部下也渐渐喜欢上了岛上的生活,在这里除了每人有一块自己的口粮田,在没有任务时,他们还能去打打猎,为自己赚些零花钱。 一年多过去,即便是再懒的四海营将士,也起码攒下了3、40块银元,回到陕西的话就能买下3、4亩地了。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对朝廷再不满的将士,此刻也没了当初非要和朝廷分个高低的念头。 而四海营从广南运回的大量年轻妇人,也满足了营中大批的光棍汉,更是让他们熄灭了想要还乡的念头。没有了这些部下兄弟的帮衬,王嘉胤想要独自返回陕西,估计乡里几个青壮就能将他绑了去见官了。 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王嘉胤原本所拥有的野心和志气迅速的被消磨掉了。他此刻也终于认识到了,他现在的处境和面前的土人几乎没什么区别,要么顺从朝廷得些荣华富贵,要么反抗朝廷不知消失在那个旮旯里。 当土人献出水土的仪式完成之后,周堪赓和郑芝龙两人亲自走到了水池和土台前,一个舀起了一瓷瓶水,另一个则用一个布袋装了一小袋土,很快两人将水瓶和土袋装进了一个箱子内。 周堪赓带着董卫贤、王嘉胤等台湾官吏对着郑芝龙拜了一拜后说道:“将此台湾之水土送至京城,奉献给陛下的重任,就要拜托嘉义县男了,从此台湾和大陆,就再无中外之分了。” 捧着箱子的郑芝龙难得的有些紧张,他很快回道:“请诸位大人放心,本官一定会妥妥当当的将台湾水土护送到京城,奉献给陛下…” 自弘治十六年杨孟瑛疏浚、清除侵占西湖水面形成的田荡近3500亩,并以疏浚产生的淤泥、葑草在西里湖上筑成一条呈南北走向的长堤之后。西湖就恢复了昔日碧波荡漾的秀美风光,于是名士富豪,官绅豪强皆围绕西湖修筑庄园,以为自家之产业。 涌金门外高门大户比比皆是,北至仁寿山、马岭山脚,南至赤山埠、钱粮司岭东麓,丁家山、眠牛山下,也是处处可见精致的精舍,可谓是甲第入云,名园错综。 除了这些陆地上的庄园之外,西湖之内还有许多大型的画舫,犹如一幢浮动在水上的楼房,即可停靠岸边,又可泛舟于湖上,人居其中犹如居住在自家小院之内。 汪汝谦字然明,就有这样的画舫数艘,以自居的“不系园”最为宽敞精致,此外还有“雨丝风片”、“团瓢”、“观叶”、“随喜庵”等较小的画舫。这些画舫除了用来接待自家宾客之外,他还大方的出借给他人,但非“名流、高僧、知己、美人”不借。 作为盐商出身的他,对于这样的花费自然并不算是太大的负担。结交名流、美人、高僧的行为,也让他成为了士人眼中可以结交的雅贾,而不是只知道铜钱的俗人。 不过,这位被名士们比作“黄衫豪客”的雅贾,现在却端坐在自家的“不系园”上发愁的看着窗外,被他邀请来作陪的福建名妓林天素、杨云友两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豪商露出这样的神情。 两名女子对视了一眼之后,和汪然明关系较为亲密的林天素不由起身上前问道:“汪老爷今日何故愁眉不展,难道眉公今日爽约了不成。” 汪然明回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苦笑说道:“眉公是不会爽约的,我已经让家仆去接他了。我发愁的是,复社恐怕是要黄了。” 虽说复社诸子的名气很大,但是年近三十的林天素已经过了幻想才子佳人的青春期,她更为在乎的是眼前人,因此不由开口宽慰道:“复社有二张先生,又有我江浙一带的后起之秀,怎么会黄了呢?” 汪然明心里也是有些发苦,是啊眼前这位红粉知己说的极是,一二个月前他还真不相信复社会被朝廷打压。当初正是看到这些江南俊杰纷纷加入复社,他才向复社内大大的投入了一笔,以期待这群年轻士人入仕后给予自己的回报。 然而现在么,因为南京科考案,复社内部发生了分裂。复社陈子龙等人干脆远走北京,虽说没有正式声明退出复社,但无疑已经表明了这些人和留在南方复社同志的决裂。留在南方的复社士子虽然有张溥率领,但是他们被剔除本科考试之外的结果,让复社的名声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少士人开始悄悄割断同复社的关系了。 当江南的士子们还在替张溥等人喊冤时,汪然明却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的寒意,显然当今那位年轻的皇帝和他的兄长一样,对于书院、结社和党人并无好感。更让汪然明忧心忡忡的是,他的盐业生意也开始慢慢难做了起来,成立不久的两淮盐业公司正不断的打压那些公司之外的盐商,这让汪然明的业务收缩了不少。 眼下他的难题是,要不要同复社彻底切割,去攀上钱谦益那条线;自家的盐业生意似乎是难以长久了,要如何去谋取一个退路。这两个问题,让一向风轻云淡的他终于在外人面前发起了愁来。 第203章 陕西的土地问题 西安都察院后花园内的一座花厅内,崔呈秀、杨鹤、夏允彝三人正坐在一起烹茶叙话,花厅四周的窗户和顶棚的天窗,已经效仿京城流行的样式换上了玻璃,初冬的西安虽然寒风冷冽,但是白日的阳光还是能给人带来少许温暖的。 花厅换上了玻璃之后,白日里不仅明亮温暖,还挡住了屋外的寒风,于是就成了崔呈秀日常办公的所在。今日他们三人坐在一起,自然不是因为私交笃厚,而是为了公事。毕竟以崔呈秀的名声,杨鹤、夏允彝两人可没想过和他拉什么交情。 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有什么公事的话,崔呈秀和杨鹤只要在公堂相见也就是了,至于夏允彝,哪有资格和他们谈论公事。 只是如今陕西的事情错综复杂,夏允彝虽然没有官身,却带着皇帝给予的便利,在陕西四处巡访。崔呈秀和杨鹤自然不能无视这位青年学会领袖的意见了,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对于某些问题的看法也不一致,同样需要一个有分量的第三方人士来牵制一下对方。 崔呈秀是认为,既然皇帝如此宠幸这位燕京大学的学生,并将他捧到了年轻一代的士林领袖的位置,想来对方总是要站在他这位代表皇帝办事的钦差大臣一边。而杨鹤则是从儿子杨嗣昌那里听说过夏允彝此人,知道这个人为人正直,觉得他应当会站到自己这边来。 杨嗣昌和崔呈秀年岁相仿,进入仕途却比崔呈秀早了一科,不过在仕途上不及崔呈秀顺利。因为畏惧朝中的党争扩大化,在天启五年时辞官和父亲一起回乡去了。直到去年,才重新被朝廷起复,任户部郎中。 杨嗣昌虽然向父亲谈论过夏允彝的性格,但其实他同夏允彝并没有什么往来,毕竟他们一个是官员,一个只是大学的学生。因此他对于夏允彝的性格描述还是少了些,夏允彝的为人是正直,但除了这个之外,他还非常的执拗,只要是他认为正确的事,就会一往无前的冲上去。 于是,崔呈秀和杨鹤都没有得到他们理想中的帮手,反而又多出了一个对手。应该来说,现在的夏允彝性格已经比过去好的太多了,在崇祯不断的命令下,夏允彝亲自去接触了河南、陕西、山西底层农民的生活,也去了解过唐山铁厂工人的生活工作情况。 这些同底层百姓接触的经历,改变了他对于书本上经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迷信,也让他认识到,君子和小人之间的区别,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泾渭分明。被士人看做君子的人,在百姓眼中也许是个小人;被百姓认为是君子的人,在士人眼中也许就是个小人。 今日大明评价一个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大家看的不是此人的言行,而是自己的屁股坐在了什么地方。维护了自己利益的人,就是君子;损害了自己的理由的人,一定就是小人。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认知,夏允彝才能和从前他眼中的阉党首领崔呈秀坐下来谈事,并尽可能的希望和崔呈秀、杨鹤达成一个对陕西百姓有利的共识。而不是掀了桌子,将对方骂上一通小人,然后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有崔呈秀这样的现实主义者,杨鹤这样的圆滑处事者,再加上夏允彝这样的积极推动者,不管是藩王谋逆案的处理,还是澄城事件的善后,都在迅速的推进着。 而陕西民变军对地方士绅的清理,藩王谋逆案对陕西两大王府的毁灭性打击,使得王府和这些士绅名下的大量土地被没收。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些土地主人的消失,使得陕西的阶级矛盾开始缓和了下来。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些土地应当如何分配给陕西的百姓,两大王府名下的土地加上和王府沾亲带故的士绅的土地,这可是数万顷的良田。如果分配得当,就能让数万户陕西民众安定下来,那么陕西未来几年也就不太可能爆发什么大规模的民变了。 不过在这个土地分配问题上,三人陷入了争执之中,谁也未能说服说。在崔呈秀看来,这些土地的确应当分配下去,但是不能无偿的进行分配,毕竟从王府和士绅那里没收的土地,绝大部分都是良田,可以说是相当有价值的土地。 在是否有偿分配土地上,杨鹤是支持崔呈秀的看法的。除此之外,他还认为如果进行无偿分配土地,很容易会被当地的胥吏、劣绅和混混上下其手。不是把好地换成差地;就是冒名分地,然后占为己有;又或者是分得田地的乡间无赖,直接将土地转卖给他人。 为了不让那些劣绅、胥吏和混混从朝廷身上占便宜,杨鹤认为把土地分成小份,然后加以出售,才是最为合适的。 不过崔呈秀、杨鹤虽然都支持有偿出售田地,但崔呈秀认为这些田地应当出售给支持朝廷的士绅、豪商,且出售的田地份额最好限制不要太大;而杨鹤认为,土地的出售对象不应该进行限制,出售的田地应当尽量分成小份,满足一户人家耕作的需求。 夏允彝则反对两人的主张,认为土地应当进行无偿分配,并分割成适应于一家一户耕作要求的土地大小。他认为,朝廷之所以要没收这些人手上的土地,就是为了让陕西的流民能够安定下来,这些流民手上哪有什么购地的钱财,按照有偿出售的方式分配土地,只会让这些土地落到地方上的士绅豪强手中,地方上的流民和平民依旧什么也没有得到。 虽然夏允彝在不停的阻扰,但崔呈秀和杨鹤之间的主张已经越来越接近,今日崔呈秀便是想要和杨鹤在土地分配的最终方案上作出一个结论来,把夏允彝撇到一边去。 “…学生希望两位大人再为陕西的百姓多加考虑,如果采用有偿分配土地的方式,陕西的流民和贫民几乎得不到什么土地,他们依旧处于养不活自己的处境。一旦再遇到如前几年一般的天灾,恐怕各地的贫民很快就会成为民变军中的一员了,到时陕西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定局面,也就毁于一旦了…” 崔呈秀终于出声打断了夏允彝,他毫不客气的说道:“夏生员,本官承认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国家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不能以个人之好恶来判断一件事的好坏。 本官和杨大人之前也都讨论过了,为什么不能实施有偿分地,我们也是为了对陕西父老和朝廷负责,以现在陕西的财政,哪里还有多余的经费去监督地方上的土地分配?无偿分配土地,就是把老鼠送到猫的口中,吃不吃这只老鼠,那要看这只猫的胃口大小。 而有偿分配土地就不同了,各家士绅豪强相互监督之下,土地的去向就比较清晰,不会被人私下揣到自己兜里去。而且出售土地的资金除了可以安抚各地的流民之外,还能用来补贴陕西地方上的水利和交通设施,这也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至于今后陕西再遇到什么天灾,那也是今后之事,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情还是留待以后去解决好了。何必拿到今日来烦恼呢?” 杨鹤也捻着胡子点头说道:“现在已经快要十一月了,今年这些土地上的秋收固然因为不征税而解决了麻烦,但是一些地方向来有种冬小麦的习惯,如果这些土地的产权再不剖析清楚,百姓又如何敢继续播种呢?这岂不是耽误了农事吗?夏生员你还是不要固执了…” 夏允彝低着头沉思了许久,方才板着脸对两人说道:“既然两位大人已经有了决断,学生自然是不敢用强的,不过学生的同伴已经将这里的局势向陛下去做汇报去了,如果两位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妨再等上两日再做决定,” 崔呈秀和杨鹤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对着夏允彝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将问题送到了陛下面前,我们便给你几天的时间。你说说看,究竟要多少时间,我们才能收到陛下的旨意?” 夏允彝咬了咬牙说道:“据闻,陛下就在关外主持军事演习,学生的同伴从张家口出关,想来10天之后,应当能有音讯了。” 崔呈秀皱了皱眉头说道:“还要十天?” 杨鹤马上打着圆场说道:“好,就十天,如果十天之后陛下那里没有回音,我们就照着有偿分配土地的方式,先把事情做起来,也好让地方上的父老安心。” 夏允彝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点了点头说道:“便按杨总督说的办。” 夏允彝所说的同伴,乃是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人张名振,他虽然年少但却颇有才名,又是南京锦衣卫的家世,因此颇得南京镇守太监曹化淳的青睐,亲自举荐他进入了金陵大学学习,之后又转入了燕京大学,加入了青年学会。 和大多数青年学会成员不肯离开京城不同,张名振倒是很钦佩夏允彝的身体力行,因此便随夏允彝前往了陕西调查澄城事件。当夏允彝不顾自己的身份,一头扎进关于陕西土地分配问题的旋涡中去时,张名振更是对夏允彝的胆色和为人死心塌地,情愿为之四处奔走了。 在夏允彝的要求下,张名振便毫不畏难的带着几个家丁奔向了张家口,向着还不知道在关外何处的皇帝而去了。 事实上以关外的地广人稀,年轻而莽撞的张名振都未必能够顺利抵达承德,只不过他的运气很是不错,刚刚抵达张家口,便听到皇帝正赶往这里,预备同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会面。 于是张名振耐心的等待了一天,等到了皇帝的到来,他以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向护卫皇帝的侍卫递交了夏允彝的信件,半日之后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第204章 崇祯的对策 看过了夏允彝写给自己的信件之后,朱由检也只能再次叹息一声。崔呈秀、杨鹤两人已经算是朝堂上对他的命令俯首帖耳的官员了,崔呈秀更是清楚他想要推行的“耕者有其田”政策。 但是一旦到了地方上,这两位算是崇祯亲信的官员,依旧还是没能背叛士绅阶层。在他们眼中,能够维护地方上安宁的,依旧是那些地方士绅而已。 他们可以支持崇祯对陕西的宗室下手,因为这些宗室已经成为了地主阶级中的毒瘤,宗室不仅仅欺压逼迫普通的小民,连地方上的士绅望族也同样不放过。 但是当这些宗室被打倒之后,地方上的士绅就忘记了自己被压迫的过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倒下的宗室身上为自己割一块肉下来。 如果不是这些年陕西各地的民变,让这些士绅知道还要给那些贫民一份希望,估计他们大概连一点残羹冷炙也不想给陕西百姓留下了。 当然,此时朝廷还掌握着陕西最大的武力,也让这些士绅们不敢自行其事,才围绕在了崔呈秀、杨鹤两人的身边,竭力让这两位代表朝廷的大臣倒向他们。 赤手空拳的夏允彝,能够和这些陕西士绅们周旋这么久,已经算是相当有长进了。不过对于夏允彝寄予希望的求援信,朱由检其实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也许在夏允彝眼中,他这个皇帝金口玉言,只要发下一句话,一切麻烦就能迎刃而解了。但朱由检自己知道,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看起来至高无上的皇权,其实自己并不能发挥任何作用,它需要一批官吏去服从和维护它的权威,才能在百姓面前彰显出无所不能的权威。 而今天支持崇祯手中权力的,正是崔呈秀、杨鹤这样一批官吏,他不能挥舞着皇权去敲碎支持皇权的根基,因为这无疑就是自杀。能够从中受益的,大约只有那些不支持朝廷的士绅和同大明敌对的外敌了。 套用后世的一句话,没有革命的干部,就不会有革命的一切。在新的阶级,新的干部,新的社会价值观念没有建立起来之前,他和这些旧官僚、旧士绅们的关系,只能是在打击和拉拢之间不断摇摆妥协了。 不过崇祯并不想把自己的全部想法告诉夏允彝,在他看来,夏允彝就是他为大明士人精英竖起的一面旗帜,只有让那些还有理想的读书人汇聚在这面旗帜之下,由量变而质变,才能让明末颓废的士林风气焕然一新。 只有理想主义者才能号召起同样具有理想的时代精英,一个把权谋高过理想的人,是无法把那些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团结在自己身边的。 就如那位号称复社领袖的张溥,虽然不乏理想主义,但是过于迷信权谋,反而让复社内龙蛇混杂,他所谓澄清政治,中兴大明的口号,和复社士人的行为就有些背道而驰了。 张溥以权谋接纳江南士绅,固然是让复社声势大炽,但同样也给了崇祯机会,仅仅利用了一下南京科考案,这个刚刚声名鹊起的江南文社,便立刻四分五裂了。 在这个工业革命尚没完成的时代,最为革命的无产阶级还只是一个十月怀胎尚未瓜熟蒂落的胎儿,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也是一片空白。 能够号召一个时代精英为之奋斗的,除了大同社会的理想之外,大约就是如夏允彝这样理想主义者的个人品格的号召力了。 因此在召见了张名振,听完了这位年轻人的汇报之后,朱由检便对他说道:“瑗公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但是你们想朕怎么做呢?” 张名振立刻起身向崇祯行礼,有些激动的说道:“还请陛下下诏,为瑗公的主张声张,如此陕西的百姓就有救了,那些士绅豪强必然不敢再对这些土地打主意了。” 朱由检却摇着头问道:“你确定,瑗公的主张能够得到陕西百姓的支持?” 张名振顿时奇怪道:“瑗公的主张全是为了陕西百姓考虑,百姓又怎么会不支持呢?” 朱由检叹息了一声说道:“朕看未必,如果陕西百姓支持瑗公的主张,你又何必跑来寻求朕的支持呢? 百姓支持或是不支持瑗公的主张,并不在于瑗公的主张是否在为百姓们考虑。而是在于,这种主张是否真正会给他们带去好处,带去多少好处。 把土地无偿分给流民和无地贫民的主张虽好,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数万顷土地能够受惠的也就数万户百姓,和整个陕西的人口相比,大约十分之一都不到。 夫子曾经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不是把整个陕西的土地全部收集起来重新分配,那么无偿分地就是让那些没有得到土地的陕西人怨恨朝廷。 更何况,我朝对于地方事务的控制,最多也就是到县一级。乡里之事,向来都是由地方士绅操弄。分配土地这样的大事,不让地方士绅插手,可行吗? 只要在分地的过程中出现一点差错,恐怕就要累及主持分地官吏和朝廷都要承受百姓的骂名。 朕可以给瑗公权力,也可以给他朝廷的名义,但是唯独给不了百姓的满意和支持。如果得不到百姓的满意和支持,那么这次分地的工作还有意义吗?” 皇帝抛出的几个问题,让年轻的张名振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他心里认为夏允彝的主张绝没有半点私心,实实在在是为了那些陕西百姓着想。可是他的理智也认为,皇帝说的这些问题是存在的,正确的主张未必能够得到好的结果。 “可是,可是,难道我们为百姓着想也是错了吗?”无法找到答案的张名振,最后不由有些茫然,又带着几分不服气向皇帝回道。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为百姓着想还不够,你们做事还是要从百姓的利益出发,让百姓真正的理解你们是如何维护他们的利益的,才能获得百姓的支持。 也只有获得了最广大的百姓的支持,分配这些土地的方案才能真正落实下去,陕西百姓才会支持朝廷的分地方案,帮助朝廷去对付那些土豪劣绅。 现在能够代表陕西百姓的是谁?难道是那些能够和总督、钦差大臣说得上话的高门大户吗?朕看未必。 现在陕西各县都成立了士绅会议,以商议地方上的各项事务,这些会议中的士绅代表,除了高门大户之外,难道就没有那些寒门出身的代表了吗? 也许这些寒门出身的士绅代表,还不能完全替代底层百姓说话,但是这些士绅代表一定知道,一旦地方上闹起了民变,首先受到损失的就是他们这些寒门小户。 因为他们这些寒门小户,既修不起坞堡,也养不起壮丁,更放不下家中的土地逃到外地去,那样他们就会变成一无所有的流民。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一份能够让底层百姓接受的方案,以维护地方上的稳定。 你们的土地分配方案首先应当获得他们的认可,然后凭借着各县士绅会议的力量,去对抗那些高门望族所支持的分地方案。也只有如此,这些土地的分配方案才会获得最多人的支持,落实分地方案时,朝廷花费的力气才会最小。” 张名振顿时犹如醍醐灌顶,看到了分地方案的死结被解开的方式。的确,和那些养着数百家丁,居住在坞堡内的名门望族相比,有些田产的小地主们,才是最为关心地方治安的乡绅。 这些小乡绅们人数虽然众多,但是在官员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如果不是现在有一个士绅会议的存在,他们大概连个出声的地方都没有。 但正是这个士绅会议的存在,使得这些小乡绅们从高门大户把持的地方事务中夺回了一些权力,这也是在陕西爆发了民变之后,不少地方迅速能够平息民变的缘由。 在士绅会议中组织起来的小乡绅们,他们对于乡间不稳定的因素,要比官府的反应灵敏许多。往往外地来的可疑人物还没有煽动起本地的民变,士绅会议名下的民团就已经迅速前去抓人了。 张名振赶紧向皇帝回道:“多谢陛下指点,学生一定会把陛下的言语如实向瑗公转达的。还请陛下赐学生只字片语,也好让学生展示给瑗公一览。” 看着这个极有生气的年轻人,朱由检也是颇为喜欢,他想了想便点头应承了对方的要求,令服侍的侍卫取来了纸墨。 在展开的宣纸面前想了许久,朱由检才提笔写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看到皇帝书写的这句话,张名振颇为激动,连额头上不停的冒汗也没有察觉。 转头看到张名振的样子,朱由检也不由一笑,勉励他几句之后,便吩咐侍卫带着他下去了。 待到张名振下去之后,朱由检便吩咐将骆养性传了上来,看着这位紧随张名振而来的锦衣卫指挥,朱由检很平淡的吩咐道:“你在陕西的差使做的还不错… 你回西安时替朕给崔学士带句话,告诉他,但凡是占据土地五千亩以上之人家,除非涉及到六部尚书和内阁阁臣,一律要进行打压或是拆分其家。 朕打压陕西宗室,可不是给那些高门大户腾地方的。崔学士要是有什么难题不妨上书于朕,朕倒要看看,今日之陕西可有比大明的藩王更动不的人物…” 听到皇帝的这番言论,骆养性虽然额头没有冒汗,但是执礼却是更为工整了,他忙不迭的连连答应着。 看着头也不敢抬起的骆养性,朱由检才笑了笑说道:“起身吧,别忤在那里了。你回去之后可一定要将夏瑗公给朕保护好,此人朕可是要大用的,顺便你跟朕说说,瑗公在陕西都干了什么吧。” 骆养性起身后,弯腰跟在皇帝身后说道:“是,陛下。夏瑗公到了陕西之后…” 第205章 两个小王子 在洋河边上的官道上,一群穿着蒙古服饰的骑兵在一队明军的护送下,正向着张家口的方向前进。对于这数百人组成的马队,路上的行商旅人都纷纷让出了道路,好先让这队人马经过。看着队伍中趾高气扬的那些蒙古人,路上有不少山西人都猜测着,这些蒙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草原上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异动。 队伍中的蒙古骑士们可没去理会路人投向他们的猜疑眼光,对于其中一些来自漠北的蒙古骑士来说,这一趟关内之行简直就是一趟奇幻之旅,和漠北草原完全不同的风景和人物,让他们感到格外的新鲜。 在队伍中心的一名20出头的蒙古骑士,对着身边一位少年人欢快的问道:“额哲,汉地的人一直都是这么多么?从杀虎口到这里,我见到的人都快要超过整个漠北的部落人口了,可是我都没有看到他们放牧的羊群,难道那些汉人真的只靠在土里种东西,就能养活自己吗?” 林丹汗的长子,才十四、五的孛儿只斤·额尔孔果洛额哲,显然没有这位来自漠北的年轻人这么大大咧咧。一直在母亲保护下的他,加上有一个强势的父亲,使得他的性格看起来有些软弱,一点都不像是个无所畏惧的草原汉子。 第一次远离母亲,在一个陌生而且是过去的敌人的地方活动,让他总是感到很不自在。他总觉得外围护送他们的明军骑兵,会在下一刻发难,对他们进行攻击,抓住他和绰克图台吉的长子阿尔斯兰,以要挟两人的父亲。 想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他的腿就不自觉的想要夹紧坐骑,掉头从原路跑回归化去。因为有这样的心理负担,他根本没心情去关注进入关内以来的人物风情。此刻听了阿尔斯兰没心没肺的问话,他顿时有气无力的回道:“是的,汉人们并不用放牧羊群,他们光是种植那些庄稼,就能够养活自己了。归化城外不就有农田么,那些汉人租借了土地用来种植,每年还向我们交租子。你最喜欢吃的小米粥和面饼,就是汉人种出来的食物。” 阿尔斯兰顿时长大了眼睛往四周看去,看了半天之后有些疑惑的说道:“不对啊,这附近的空地里可什么都没有,我记得归化城外的田地里可是长着很多整整齐齐的青草和芦苇。” 听到如此无知的话语,额哲顿时忘记了自己的担忧,没好气的对阿尔斯兰反驳到:“那些是小麦和玉米,不是青草和芦苇。你来归化的时候它们还没有成熟,当然在地里整整齐齐的。可是现在都入冬了,地里的庄稼自然是被收割了么…” 就在阿尔斯兰和额哲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道路前方终于露出了长城和一座城堡的身影。一直跑在队伍前头的柳敬亭赶到了两人身边,对着两人拱手说道:“两位小王子,张家口已经到了,还请两位小王子准备一下,入城后拜见陛下时,不要忘记了拜见陛下的礼仪。” 额哲很是顺从的点头称是,不过阿尔斯兰却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我们乃是蒙古人,为什么要用汉家的礼仪去拜见皇帝陛下?” 对于这位年轻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的柳敬亭,根本没想过要和阿尔斯兰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微笑着回道:“小王子,这可是你父亲的命令,我想你不会连你父亲的命令都要违背吧?” 阿尔斯兰顿时沉默了,他的父亲除了对待那些僧侣毕恭毕敬之外,对于其他人可从来都是不假以颜色的,即便是他这个儿子,也是要时不时的抽上几鞭子的。 柳敬亭看到阿尔斯兰服软,也就见好就收,扯开了话题,对着两人说起了面见皇帝时的各种注意事项。 张家口堡内的参将府中,朱由检召见了两位小王子,他此时已经从柳敬亭那里听说了,林丹汗虽然愿意和他会盟,但是却不愿意带着少量部队从关内赶来。他决定和绰克图台吉从长城外边前往张家口,让他们的儿子代替他们先来面见皇帝,免得崇祯等不及他们到来真的离开张家口了。 从后堂走出的崇祯,看到额哲和阿尔斯兰向自己行着生硬的跪拜之礼时,不由快步上前扶起了两人说道:“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朝堂召见,你们不必如此,都起来吧。我和你们的父亲算是同辈,你们见了我,就当是见了自家长辈,不必太过拘束。” 虽然阿尔斯兰的年纪还要比崇祯大上一些,但是皇帝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倒是让他感到自己和额哲都是晚辈的感觉。 不管是上辈子的阅历,还是这辈子同那些朝廷大臣们不断斗争的结果,坐在额哲和阿尔斯兰的朱由检,一点也没让两人感到他也只是一个19岁的少年而已。 而家常叙话一般的会面,也让阿尔斯兰和额哲原本的紧张慢慢的不翼而飞了,对于两个拥有同样强势父亲的小王子来说,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地位高于他们的长辈愿意倾听他们的心思的,而且对方还时不时的肯定了自己,这让他们对皇帝很快产生了好感。 得知林丹汗和绰克图台吉还需要四、五日才能抵达,朱由检就干脆带着两人去宣府逛了一趟,和归化城内仅仅是商业发达不同,宣府虽然是边地重镇,但是城内的娱乐项目基本和内地已经相去不远了。 仅仅是几日的接触,阿尔斯兰喜欢打猎和热闹,额哲喜欢书籍的兴趣,就完全坦露在了崇祯面前。朱由检赠送了阿尔斯兰一套铠甲,又送了额哲一大箱书籍,顿时让两人喜不自胜,把崇祯当成了自己真正的长辈来看待了。 跟随两位小王子而来的蒙古骑士,也因此沾光得到了不少好处,让这些原本以为来到了龙潭虎穴的蒙古骑士们,散去了不少对于明国的警惕之心。 不过双方这种融洽的气氛,在林丹汗、绰克图台吉抵达张家口关外后就荡然无存了。朱由检站在长城上观望着,在关下立阵的蒙古骑兵,不由对着身后的贵英恰嘲笑道:“你们汗王邀请朕会面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 贵英恰脸色通红,只能支支吾吾的说道:“大汗只是想要向陛下展示一下察哈尔部的实力,让陛下知道和察哈尔部结盟并不吃亏。如果陛下有所担心,那就不如在关门处设下大帐,大家在大帐内会面,也免得互相猜忌而出现问题。” 朱由检看了看边上脸色难看的两位小王子,在看到关外排列的骑兵大队人马之后,两位小王子就觉得有些难堪,一只沉默着没有说话了。 朱由检把视线又转向了城墙上的官兵,看着他们一脸紧张的神情,不由大声的笑了笑说道:“朕请大汗和绰克图台吉过来会盟,乃是为了大明和蒙古之间的和平友好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大家守望相助一起对付那些共同的敌人。 大明和蒙古都是中国之人,岂能因为过往的一些旧事而继续敌对下去,既然林丹汗和绰克图台吉答应了朕的邀请来到此地,难道朕还不能挪动脚步去见见他们不成?蒙古人也是我中国之子民,朕的安全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额哲、阿尔斯兰你们两个去替朕打个前站,告诉你们的父亲,朕沐浴更衣之后就前往营中和他们会面。董副将你准备一批酒菜一起送去,算是朕替这些蒙古将士们接风洗尘了。” 额哲、阿尔斯兰、董副将都齐齐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下城去准备了。待到这些人走远之后,贵英恰终于忍不住对准备下城的崇祯询问道:“陛下真的要去城外的大营和汗王相见么?” 朱由检打量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有你这个蒙古第一勇士在,还保护不了朕的安全?” 贵英恰马上回道:“不会,汗王并没有图谋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想了想,不由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汗王真有这个意思,将军打算怎么办?” 贵英恰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如果汗王命令外臣攻打大明的边关,外臣自当照办。但如果汗王想要骗陛下入营,外臣一定不会让汗王作出这等自毁名誉的事来的。” 朱由检顿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将军果然是个厚道人,草原上有勇气的莽夫比比皆是,但是如将军这样的致诚君子可不多。好,有你这句保证,朕还有什么可怕的。” 朱由检说完之后便下了城楼,返回参将府去沐浴更衣去了。对于皇帝的冒险,不管是海兰珠还是吴怀等将领都是不赞成的,虽然张家口的明军比城外的蒙古骑兵多的多,距离此地30里外,还有一只监视这只蒙古军队的明军骑兵队伍。 但是如果皇帝自己走入了林丹汗的大营之内,这些军队可都指望不上了。朱由检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对着劝谏自己的众人说道:“这世界上做事哪有不冒风险就能成功的,大明和蒙古左翼的这次会盟,将会决定双方在今后的合作中究竟能不能互相信任对方。 如果朕和林丹汗一样,不敢把人身安全交给蒙古人来护卫,那些蒙古部族的首领又怎么会相信,大明确实想要把他们当做自己人,而不是利用他们来消灭大明的敌人呢?朕去见林丹汗,不是光光为了取信于察哈尔部,而是为了告诉蒙古诸部,在朕的眼中,他们和关内的汉人百姓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够让蒙古诸部对我大明推心置腹,则漠南、漠北,乃至西域、中亚,都将会成为中国之土地,区区一个后金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206章 来自蒙古骑兵的欢呼声 朱由检谢绝了吴怀随行的请求,也拒绝了带着大队人马前去的建议,只是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就想要出发。不过他还没有走出府邸就被海兰珠拦了下来,海兰珠坚持要同皇帝一起前往,她对崇祯说道:“陛下对于我蒙古风俗一无所知,对于蒙古的语言又所知甚少,如果没有臣妾的陪同,陛下难道真的能听懂大汗和那些台吉们的交谈吗? 柳先生虽然也算是大明少有的了解蒙古事务之人了,但是他真的知道察哈尔诸部台吉、那颜之间的关系和来历吗?臣妾虽然只是一个妇孺,但毕竟是科尔沁部的宰桑之女,对于这些台吉和那颜之间的关系还是有所了解的。有臣妾在陛下身边,或可为陛下一尽绵薄之力。” 海兰珠的话语说服了在场的官吏,朱由检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也好,你我夫妇同心,陪朕走一趟也没什么问题。” 示意随从替海兰珠牵来坐骑之后,朱由检一行人便走出了府邸,顺着街道向张家口的关口走去了。然而就在关口前的街道上,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地区总经理梅思沃尔德也拦到了队伍之前,请求跟随皇帝参加和鞑靼人的会晤。 这些日子都差点忘记有梅思沃尔德这个人在身边的崇祯,对他的举动很是好奇,于是不由伏下了身子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朕这次可不是去饮酒取乐,而是去同那些蒙古首领谈判的,带上你又有什么作用呢?况且这一次,朕可保证不了你的安全。朕觉得,你还是等在关内等候消息比较合适。” 梅思沃尔德深呼吸了一口之后,看着崇祯的眼神诚恳的说道:“皇帝陛下和那些鞑靼首领们会谈,岂能没有一个见证者。在下虽然只是海外之人,但也愿意站在陛下身边,见证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以保证陛下今日的高瞻远瞩能够被传扬出去,而不是埋没在荒野之中。 更何况,鞑靼的贵族一向喜欢背信弃义,有在下做一个见证,陛下今后也算是出师有名了。至于危险什么的,在下相信陛下的运气一定能够庇护在下安全归来的。” 对于梅思沃尔德的说辞,朱由检在心里过了一遍,终于点了点头吩咐左右给了他一匹马,接着继续向关外走去了。 虽然梅思沃尔德说崇祯的运气能够庇护他们安全归来,但事实上朱由检还真不是拿运气在赌。距离大明、右翼蒙古诸部对察哈尔部的那场大战过去也快两年了,柳敬亭负责的民族宗教委员会和大明的商人们,不仅积极的对右翼蒙古诸部进行联系,同样也对察哈尔部的部众进行了交好往来。 光是民族宗教委员会主持的牛痘种植委员会,就救活了左、右翼各部不知多少人,除了林丹汗和一些蒙古贵族们,因为反对把牲畜身上的液体涂抹在自己身体上,还在坚持拒绝牛痘给自己接种外,大部分的蒙古人都开始接受了这种预防天花的医疗技术。 也因此崇祯在左、右翼各部中的名声,还不是一般的好。而柳敬亭同左翼各部台吉、那颜的接触中,也一直掌握着察哈尔部上层人士的动态。据崇祯掌握的情报,现在察哈尔部内部最大的矛盾,不是察哈尔部同后金之间的矛盾,也不是左翼诸部和右翼诸部之间的矛盾,更不是察哈尔部同大明之间的矛盾,而是林丹汗和察哈尔部诸部台吉、那颜之间的矛盾。 林丹汗的西迁政策,从一开始就没能得到察哈尔部上下的一致赞成。只不过在后金收服了内喀尔喀五部,又不断的挖掘察哈尔部的墙角,使得察哈尔本部直接暴露在了后金大军的兵锋之下,在察哈尔部有可能灭亡的威胁下,大家才不得不听从了林丹汗的主张。 但是左翼诸部西迁之后,不仅没能完成林丹汗设想的两翼蒙古合一的计划,反而把原本在名义上还服从于察哈尔部的右翼蒙古诸部完全逼迫到了明国那边,形成了左、右翼蒙古诸部之间的敌对关系,这让左翼蒙古诸部的不少人感到很是失望。 而右翼蒙古和明国的联合,也使得驻扎在归化附近的察哈尔部并不能占据武力上的优势,为了保证归化城的安全,林丹汗不得不抓紧了对于左翼诸部的控制,不肯让他们远离归化放牧。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于土地的利用效率上,前者是极为低下的。 明国可以把右翼蒙古诸部按照草场进行划分,并要求他们驻扎下来。那是因为明国在这些地方有足够的农耕产出,加上贸易上的补充,使得这些定居的右翼诸部可以生活下去。但是左翼诸部受到的限制远比右翼诸部大的多,贸易上的好处又首先被林丹汗的直属部族先侵吞了,那些同林丹汗关系较远的部族,发觉西迁之后,他们过的反倒是不如迁移之前了,因此要求迁移到更远的草场,或是返回辽东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林丹汗听到这些声音之后,并不认为这是大家对于物质生活下降才发出的不满,而是怀疑那些信奉黄教的台吉、那颜想要串联搞事,因此他毫不留情的加大了部族中对于黄教信仰的打压。 黄金家族的威严和林丹汗的马鞭并没有让这些声音低落下去,反而促使那些不满的台吉、那颜们真正的联合了起来,在察哈尔部民众之间掀起了更为广泛的要求返回辽东的声音。 在这样激烈的矛盾面前,朱由检觉得林丹汗应当不会再破坏和大明的友好关系才是,除非他真的是一个疯子,而看林丹汗面对后金时做出的西迁决定,就知道这是一个很顾惜自己性命的人,不是什么疯子。 所以,朱由检决定接受林丹汗的邀请,并不是完全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海兰珠和梅思沃尔德会主动要求跟他前去而已。 林丹汗此次前来同崇祯会面,随身带了三千精骑,其中有近三分之一是贵英恰的直属部下。为了能够在会面开始之前压一压崇祯的气势,以避免对方小看了自己,林丹汗在大营外布置了五百全副武装的铁骑,倒是把一座简单的大营装点出了杀气腾腾的样子。 不过崇祯在城墙上看到了林丹汗摆出的阵势之后,并没有一口回绝林丹汗的入营邀请,反而让两个小王子来传话,说是要沐浴更衣之后再来赴宴。 没能让崇祯胆怯退缩,林丹汗此时自然也不好改变命令将站在营外的骑兵们召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继续在营外继续守着。但是额哲、阿尔斯兰带回来的酒菜,营内那些没出勤的骑兵们可没就此放着,等候外面列阵的兄弟回来一起享用。 于是,大营外列阵的蒙古骑兵们,便只能穿戴着沉重的铠甲,听着营内的同伴们喝酒吃肉,在等待崇祯到来的这段时间,倒是让这些骑兵们生出了满腹的怨气来了。这些怨气一半是对着令他们出来列阵的贵人们,一半则是迟迟不来的明国皇帝身上。 当朱由检在贵英恰的陪同下来到大营前时,立刻发现刚刚在城墙上看起来杀气腾腾的骑兵们,现在都坐在马上东倒西歪的,犹如和人置气的孩童一般。 贵英恰看着自己这些部下懈怠的神情,顿时感觉有些脸面上下不去,于是沉下脸上前训斥了起来。 原本朱由检并不想介入贵英恰对部下的教育工作,但是他来到了大营门口,林丹汗居然都没带人出来迎接自己,这显然有些说不过去了。他是来和林丹汗会盟的,可不是来晋见蒙古大汗的。 于是朱由检不由轻轻带了带马缰绳,就走到了贵英恰训斥带队百户的地方,对着贵英恰说道:“贵将军不必如此发火,想来也是朕沐浴更衣耽搁了些时间,倒是让这些将士们受累了。” 崇祯的劝解,倒是让贵英恰好受了一些,他不由就此下了台阶说道:“倒是让陛下见笑了,这些粗胚一日不教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朱由检打量几眼被贵英恰训斥的几名百户,突然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你不是那个去年助我大明抵抗后金,阵斩了三名女真人的勇士,是叫哈撒儿的那个,是吧?” 能够被皇帝叫出自己的名字,原本还一肚子委屈的百户哈撒儿,顿时不自觉的直起了腰板,满面红光的大声回答道:“是的,皇爷。正是俺哈撒儿,当时皇爷还赏赐了俺一壶酒和一领铠甲呢。” 这一刻哈撒儿感到什么委屈都没了,他为大汗作战了这么多年,大汗有时还记不住他的名字呢,想不到皇帝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这一刻他感到了意外的满足。 看着林丹汗不出营来迎接,朱由检也就干脆同这位蒙古百户聊上了,完全不理会贵英恰用眼色的催促。 了解了哈撒儿等人是因为一顿酒肉而感到不满,朱由检顿时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是朕疏忽了,待朕重新让人给你们准备一份,待你们下值之后再享用好了。” 听到崇祯的亲口许诺之后,在营外列阵半日的骑兵们顿时大喜了起来,之前的那些怨气也就不翼而飞了。 也不知是那个二愣子,高兴之余就不管不顾的高声向崇祯喊道:“皇爷万岁,万岁…” 营外的其他骑兵只是迟疑了一下,也随之高声呐喊了起来,于是在贵英恰的难看脸色中,营外500蒙古精骑发出山崩海裂一般的吼声。这一刻崇祯不像是受邀而来的宾客,反倒更像是一位前来巡阅自家军队的君主一般了。 第207章 会盟一 营外骑兵的呼喊声立即惊动了在大帐内等候的林丹汗,自从和后金争夺内喀尔喀五部主导权失败,不得不独断了部族西迁的命令之后,他在部族内的声望可谓是每况愈下。 为了挽回自己的声望,他一是试图让部众改宗,通过红教喇嘛对自己的支持,来影响这些部众对自己的忠诚。二则是希望能够从明国那里获得更多的市赏,能够让他用来打赏对他不满的台吉、那颜们。 能够和崇祯进行会盟,对于降低部族内部人士对他的不满,是一件好事。但林丹汗的欲望却不仅于此,他更希望借着这次会盟,能够让草原上所有部族认识到,他才是明国所认可的全蒙古的大汗,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台吉们,并加深普通蒙古人对于他的崇拜之情。 为了表现他和明国皇帝平起平坐的地位,他下令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兵在营外列阵,希望能够吓住崇祯改变会面的方式,这个计策失败了。 虽然他不清楚这位年少的明国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林丹汗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等待着崇祯的到来。不过他依旧没能放弃自己的妄想,特别是在来自漠北的绰克图台吉面前。 因此林丹汗拒绝了一些台吉们建议在大营外等候皇帝的请求,而是坚持要在大帐门口和崇祯见礼,在崇祯没有进入大营之前,他也绝不出大帐。 林丹汗镇定自若的神情,倒是真把绰克图在内的诸多台吉给唬住了,于是在他们将信将疑的陪同林丹汗等候着明国皇帝。结果没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自家骑兵高呼的万岁声。 帐内包括林丹汗在内的诸位台吉们自然是坐不住了,有人立刻起身出门去打听消息,过了一会便回来向林丹汗汇报了大营外发生的事情。 听到自己麾下的骑兵竟然只是为了一顿酒肉就向崇祯欢呼致意,林丹汗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憋了许久也只从牙齿里蹦出了几个字:“贵英恰治的好军啊。” 听到大汗话语中的恨意,左翼蒙古诸部的台吉们顿时都沉默了,跟随了这位大汗这么久,大家都已经了解了林丹汗的脾气。自从西迁之后,他的心胸就一日小于一日,此刻敢站出来为贵英恰辩解的人,是一定会被其迁怒的。 坐在一边的绰克图台吉却没有多想,他并不是林丹汗的臣子,比起林丹汗的态度,他更在意皇帝对他的看法。林丹汗既然连自家的骑兵都约束不住,可见这位明国皇帝在左翼蒙古的声望是不小的。他可不想第一次和这样尊贵的人物见面,就被对方给划到林丹汗一伙的里面去了。 绰克图台吉打定主意之后,便对着林丹汗说道:“大汗,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去迎一迎,免得被人笑话咱们不知礼数。” 林丹汗看了看帐内众人的神情,又听着账外时起时落的“万岁”声,终于还是点头赞成了。他终不能让崇祯当着他的面,一个劲的挖他的墙角。 大营门口处,朱由检一个劲的和这些蒙古骑兵们套近乎,全然不顾他身边的贵英恰的脸缩成了一团。直到他看到了一个服饰华丽的胖子带着一群人从大营走了出来,朱由检才中断了和骑兵们的谈话,向着大营门口走去。 在贵英恰的介绍下,朱由检终于分辨出了林丹汗和绰克图台吉两人,在距离林丹汗这群人还有十来步之遥时,朱由检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上去。 朱由检注意到,从他下马上前开始,林丹汗身后的台吉、那颜们便纷纷开始拜倒向自己行礼,唯有紧紧贴在林丹汗身后的那群人,都关注着林丹汗的动作而毫无动静。至于林丹汗,抵达营门口之后,他便不肯继续上前,也不对自己做出行礼的举动,显然还是想要争最后一口气,等待崇祯先向他打招呼了。 看到这样的场面,朱由检脚下并未停顿,他依旧面带微笑的上前,在林丹汗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张开双臂和林丹汗轻轻拥抱了一下,口中以蒙语问候了一声。 崇祯这种新奇的打招呼方式,让林丹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却很好的化解了双方之间谁先行礼的尴尬。林丹汗身后的台吉们也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一一屈膝向崇祯行礼问好。放开了林丹汗之后,朱由检便和边上的绰克图台吉行了抱见礼,让这位漠北来的台吉心里甚为欣喜。 虽说没能从礼仪上占到什么便宜,但是和崇祯的拥抱见礼,让林丹汗也能自我安慰下,崇祯也算是承认了两人在地位上的平等。待崇祯和众人一一见礼之后,林丹汗便邀请皇帝进入大帐说话,不想在这里继续丢脸了。 进入了大帐之后,崇祯便被林丹汗迎上了主位,和他一起并肩坐在了一起。海兰珠则侧着身子坐在了崇祯的身边,为崇祯奉茶并翻译着其他人的话语。 林丹汗先是为崇祯介绍了帐内就坐众人的身份,接着便同他寒暄了起来,回顾了一下双方过去一年来的交际往来。待到一碗奶茶落肚之后,林丹汗这才把谈话导入正题说道:“我听说皇上愿意支持,我察哈尔部同漠北叛逆之间的战争。我敢请皇上说一说,您打算怎么支持我察哈尔部呢?” 朱由检听着海兰珠在耳边的翻译,还不忘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只可惜这大帐内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倒有一大半人的神情难以看到。 不过看到了那一小半人的神情,朱由检也知道察哈尔部内部对于出征漠北一事,恐怕还是存在着不少分歧的,所以林丹汗在和自己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他的支持,来作为说服部下的理由了。 朱由检只是思考了一下,便朗声响林丹汗说道:“汗王的眼界未免也太小了些,今天你、我在此地会面,乃是草原和内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场面,未来也许会是青史上流传的一段佳话。 难道汗王希望,在史书上记载的是,今日汗王和朕会面,只是为了讨论要不要攻打漠北蒙古诸部这等小事吗?朕觉得,这不仅有些小家子气,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朱由检的话语让在座的台吉们连连点头,这让林丹汗想要对崇祯提出的要求,也被这番话语给咽了回去。林丹汗情急之下,不由向崇祯嘲讽道:“既然皇上以为我们之间的会面如此之重要,那么皇上想要同我谈些什么呢?” 朱由检只是沉吟了片刻,便滔滔不绝的说道:“朕是大明皇帝,你是蒙古大汗,除了这个身份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大家都是中国人么。因此,基于我们之间的共同身份,我们为什么不谈一谈,如何在中国的秩序下处理好草原诸部之间的关系,草原和内地之间的关系,并说说对于未来中国政治局势之设想呢?” 除了林丹汗之外,在座的台吉们对于中国这个概念还是有相当兴趣的。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中国之权力,完全掌握在大明手中,以察哈尔部现在的实力,连统一草原都难,更不必提入主中原了。 可是,不能以武力入主中原,不代表他们不愿意沐浴在中国的荣光之下。像右翼诸部那样,被大明融入到中国的治下后,生活可过的比他们有滋有味多了。而林丹汗自己也不反对用中国框架把蒙古和大明囊括在内的设想,他反对的是明国获得对中国这个框架理念的主导权力。 林丹汗想到这里 ,不由对崇祯讥笑道:“既然皇上也承认本汗是全蒙古的大汗,那么皇上又为什么要保护右翼蒙古诸部呢?难道不是应当把他们交给本汗,以维护皇上您所说的中国秩序之建立么?” 被林丹汗这么顶了一下,朱由检也是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朕虽是大明之皇帝,但同样也是中国之君长。蒙古人也中国人也,难道有中国之臣民向朕哀求而朕却要袖手旁观吗? 庇护右翼蒙古诸部,并不是朕对蒙古诸部有什么贪念,而是朕在尽一个中国之君主的责任而已。如果不是蒙古右翼诸部被汗王逐出了家园,他们又何须朕去庇护?”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刺了林丹汗一句,顿时让林丹汗和在座的台吉们都变了脸色。不过他仿佛浑然不觉,又将话题岔开继续说道。 “…朕以为,蒙古人也好,汉人也好,都只是中国之一份子。只要是中国之人,就有权力过上幸福美好之生活。换而言之,蒙古人和汉人一样,也有权力追求幸福生活。 我作为大明之皇帝,你作为蒙古之大汗,我们难得坐在一起面谈时,难得不应当谈一谈,如何让治下的中国人之间和平相处,共同迈向美好生活么?如果我们连这样的共识都没有,其他那些细枝末节,谈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相比起林丹汗成日挂在嘴边的成吉思汗的荣光,在座的蒙古诸部台吉们倒是更中意崇祯的这番说辞。跟着林丹汗从辽东打到漠南,左翼诸部不仅没有见到什么成吉思汗的荣光,自家的部众倒是损失了不少。 在这种情形之下,还想着跟随林丹汗恢复大蒙古帝国的台吉们,已经不多了。事实上即便是重新建立了大蒙古帝国,得利的也只有林丹汗自己,诸部台吉们基本得不到什么好处。只有黄金家族才能继承蒙古大汗的草原铁律,虽然稳固了黄金家族在蒙古诸部心目中的地位,但也消磨掉了蒙古诸部的进取心。 有那个台吉愿意为大蒙古帝国奋斗一生,最后却落的一个绰罗斯·也先的下场呢。因此对比起林丹汗的理想,他们倒是更喜欢崇祯提出的,追求蒙古人和汉人一样幸福生活的目标。 第208章 会盟二 崇祯别出心裁的谈话主题,将林丹汗启程以来一直设想的谈话步骤完全打乱了,这让他一时陷入了失语的状态。 林丹汗同样也在观察着自己的部下和漠北来的绰克图台吉的表情,他只是扫视了一眼,便了解了这些人对于崇祯的主张有多感兴趣。 林丹汗对此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虽然处处以成吉思汗为榜样,但是在刚毅果决的性格上,却连这位先祖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在对付后金的各个战场上接连失败,实际上已经让林丹汗的自信严重不足,他从前在部下和臣民面前竖立起来的英明宽厚形象,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破产。 现在的林丹汗,就像是一个快要输光筹码的赌徒,对于自己的每一次下注,不是瞻前顾后,就是莽撞冲动,就像是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一般。 见到了部下们的心意之后,他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并不能立刻反驳崇祯的说法。然而他的沉默,在其他人眼中也是一种态度。 比如绰克图台吉就把林丹汗的沉默当做了默认,作为势力较弱的漠北蒙古,一向都是名义上臣服于实力强大的漠南蒙古,并以此来对抗他们共同的敌人-漠西蒙古,也就是卫拉特蒙古诸部。 但是,臣服归臣服,并不代表漠北蒙古诸部真愿意给漠南蒙古当小弟。比如绰克图台吉要不是和外喀尔喀右翼诸部的作战中失败了,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撺掇林丹汗出兵漠北了。 更何况,绰克图台吉对外看起来像是一个除了宗教信仰之外,对于世俗权力没有什么追求的人。但是他同外喀尔喀右翼诸部开战的起因,不就是为了争夺那些从漠南蒙古逃往漠北去的部族人口么。如果不是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他又怎么会因为同右翼诸部抢夺人口而开战呢。 是跟着林丹汗去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还是听从于明国皇帝的建议,追求蒙古各部的幸福生活,在绰克图台吉心中其实没什么可选择的。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个道理并不只有汉人才明白。 他看着林丹汗不出声反驳,便立刻出声说道:“皇上的仁厚之心,像我这样的化外之臣都能感受到了。如果皇上真的能将蒙古人和汉人同等看待,并帮助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又怎么会不愿意呢?大汗,您是我们蒙古人的大汗,对于皇上的提议,自当由您来决定。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只要是为蒙古人谋利益的事,我绰克图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大汗和皇上的谈判。” 绰克图台吉的表态,顿时引起了一群台吉们的声援,本就犹豫不决的林丹汗,这时就更难说出拒绝的话语了。 为朱由检做翻译的海兰珠,一边观察着林丹汗等人的反应,一边悄悄的看着给林丹汗抛出一个难题后,就悠闲的吃着桌上奶条的崇祯。 作为科尔沁部宰桑家族的长女,海兰珠对于部族之间的权力争斗并不陌生。林丹汗虽然在后金国面前连连吃瘪,看起来似乎有些无能。但是在后金没有崛起之前,在左翼蒙古诸部中,还没有人击败过林丹汗。就连科尔沁部,也是靠着女真人的帮助,才没有被察哈尔部完全吞并。 只不过,科尔沁部虽然逃脱了被察哈尔部吞并的命运,但不是依赖自身力量独立的他们,现在还是慢慢变成了后金的附庸。 见证了崇祯和林丹汗的初次交手之后,海兰珠顿时发觉,自家部族那些台吉、那颜们争权夺利的方式,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让蒙古人和汉人一样,拥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云云。倒是和那位后金大汗所说的,满蒙一家的言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比起只有武力出色的后金,富庶的大明说这样的话,显然更容易被这些蒙古台吉们听的进去。 无法和大明撕破脸的林丹汗,在部下们的殷殷期待中,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接受了崇祯提出的这个说法,为两人的这次会盟定下了基调。 虽然是在自己的大帐之内,林丹汗却依然觉得自己孤独无比。由于崇祯的提议打乱了他此前和亲信们商议好的各项议题,因此林丹汗很快就截断了崇祯想要继续往下谈,如何让蒙古人也过上汉人幸福生活的话题。 他需要时间重新应对崇祯提出的这个会谈主旨,不能让崇祯在会谈中完全牵着他的鼻子前进。因此林丹汗向崇祯建议,今天是大家第一次会面,暂时不必这么快进入正题,不如先让他好好招待一下崇祯,先让双方熟悉熟悉。 朱由检了解林丹汗的打算,但他并不拒绝这个提议。事实上只要能够让林丹汗认同蒙古和明国同属中国,这场会面就已经算是达成最低目标了。至于其他条件能否谈成,他其实并不指望在一次会盟中解决问题。 林丹汗毕竟不是一个无能之辈,大明想要从他手中获得什么,必然要付出相等或是更多的代价。林丹汗之所以愿意向崇祯低头,是因为他觉得,察哈尔部需要大明,更甚于大明需要察哈尔部。 但在崇祯眼中,事实却并非如此。在目前这个阶段,其实应当是大明更需要察哈尔部。因为察哈尔部的西迁,使得后金通往漠南蒙古的通道被放开了,也就是说后金只要愿意,大明的西北边境都可以成为后金入侵的地点。朱由检需要察哈尔部重新将这个草原上的通道堵住,就不得不将察哈尔部和大明绑在一起。 也许察哈尔部在正面扛不住后金的军队,但是在茫茫大草原上,后勤补给的能力更重于军队的作战能力。只有在察哈尔部的协助下,明军才能断绝后金的后勤补给能力,迫使后金放弃绕道蒙古草原远征大明的妄想。 当然,在后金没有成功的实现这样的远征计划时,就算是蒙古人也不会相信,后金的军队会作出如此的自杀举动。因此,朱由检并不打算对会盟表现的过为热情,让林丹汗借机多勒索一些好处。 不过,朱由检也不打算继续将会谈的地点放在林丹汗的大营之中。他可以冒险一次,向蒙古左翼的台吉、那颜们表明自己想要会盟的诚意,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时时置于一个不牢靠的盟友手中。 因此,朱由检顺着林丹汗的话语说道:“汗王既然觉得今日不宜谈事,朕就主从客愿好了。不过说实话,这大帐内地方狭小,光线暗淡,坐久了就气闷的紧,也实在不是一个谈事的好地方。 不如这样,要么我们在张家口内选一座合适的大宅作为会谈场地;要么在大营和关门之间修几件平房,作为双方见面会谈的场地。汗王你看如何?” 林丹汗迟疑了片刻,就回道:“我们人马噪杂,进城恐怕多有不便。还是修几间平房作为会谈的场地好了,就是不知需要多长时间呢?”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几间临时用的平房,三、五日也就成了。汗王不是说,这会谈前,大家先熟悉熟悉吗?朕看在修建平房的时候,咱们也别闲着,大家先亲近亲近好了。 今日既然是汗王邀请朕饮宴,那么明日朕就在张家口内设宴邀请各位。这张家口本就是个大市场,各位台吉也可顺便转转,为家人采办几件礼物,也算不叫诸位白来一趟…” 崇祯的话语顿时让在座的台吉们开怀的笑了起来,不少人纷纷起身向崇祯行礼,表示替家人感谢了皇帝的赏赐。林丹汗见势不妙,赶紧打断了这些台吉们的感谢,吩咐外面的侍卫送上酒水菜肴来。 林丹汗用以招待崇祯的,自然不会是从张家口送来的酒菜,而是蒙古人随身带来的活杀羊肉和马奶酒。海兰珠在一旁处理这些酒肉时非常小心,不管是马奶酒还是羊肉,在奉给崇祯之前,她都要尝一尝。即便喝酒喝的两颊发红的崇祯暗示她不必这么做,海兰珠也依然不改。 中国皇帝和鞑靼首领们的会面,让梅思沃尔德极为兴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东方式的国家交涉方式。只可惜他的身边并没有一个如同海兰珠一般尽心尽力的翻译,因此他对这场会谈的内容所知并不多。 不过这场会面的结果倒是让他猜中了,虽然鞑靼首领们摆出了张牙舞爪的架势,但是皇帝却轻而易举的瓦解了鞑靼人的军心,并让那位鞑靼大汗向他低了头。 梅思沃尔德极为赞赏崇祯在会谈中展现出来的政治能力,既没有被愚蠢的道德和信仰所绑架,又没有毫无底线的迎合那些鞑靼人。 对比起自家国王愚蠢的宗教和外交政策,梅思沃尔德就感到极为痛恨。如果查理一世能够和这位中国皇帝一样,对待宗教信仰客观一些,对待自己的臣民手腕能够灵活一些,那该有多好。 离开了蒙古人大营的朱由检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了,海兰珠骑着马在他身边,拉住了他的马缰绳,防止崇祯突然惊吓到自己的坐骑。 不过朱由检的酒量虽然平常,但是酒品倒是不错,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荒诞的事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的唱着小曲。 “…弯弯的小船…”海兰珠静静的倾听着,觉得这首小曲还真是不错,可是崇祯怀念的阿娇又是哪个?这又无由让她心里感到了一阵烦恼。 站在关口的吴怀等人,看着崇祯安然返回,这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对他们来说,还真是漫长的一日。 第209章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 想要争取蒙古的人心,光靠给予好处肯定是不够的。在自然条件恶劣的草原上成长起来的民族,虽然会羡慕富庶安康的生活,但是他们比起农耕民族来,却更有危机感。毕竟一场白灾或是黑灾,就能让他们整个部族走向灭亡。 因此,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除了向他们展示什么才叫幸福生活之外,同样还需要让他们亲眼见证到,大明的实力足以保卫这样的幸福生活,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的追随你。向他们展示火炮的威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在三日内修建起用于双方会谈的平房,其实同样也是一种实力上的宣告。 在这看似平静的三日当中,察哈尔诸台吉和漠北的绰克图台吉等人,不仅见识了张家口货物琳琅满目的大市场,也看到了明军武力的水准。除了林丹汗在第一日进关逛了半日,此后便托词待在了大营内外,其他人倒是趁着这三日,将张家口堡走了个遍。 察哈尔部和大明的会谈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察哈尔内部及来自漠北的几位台吉,都已经倒向了大明,认为这场会盟无论如何都应当达成才行。否则,察哈尔就没有安全的后方可言,也无力对抗后金的进攻。 就在林丹汗和部下们商议和大明会盟的事务时,崇祯这边却一连接到了几个不好的消息。当他离开承德的时候,后金在义州和锦州的边境出兵骚扰了大明的堡寨。崇祯原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大问题,有孙承宗坐镇关外,军事演习计划又已经动员起了关外的军队,后金军占不到便宜自然就退去了。 然而当他离开承德之后,这场看起来只是局部冲突的战争却迅速扩大了,先是后金军突然顺大凌河而下,直接扑向了原大凌河城的旧地,切断了锦州和大凌河附近堡寨的联系。 接着是后金军又切断了锦州和宁远之间的联系,似乎后金方面已经大军齐出,准备要将锦州城拿下的样子。后金军队的行动,自然引起了孙承宗、王在晋等人的高度重视。 孙承宗让王在晋坐镇山海关,负责后勤调度。又命令茅元仪调动蓟州人马前往永平,随时准备增援关外。而他自己则准备把军事演习总指挥部从广宁前屯移到广宁中后所,打算同前线的联系更为紧密一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宁远城又传来了一个消息,因为锦州方面求援,满桂抽调了宁远城四千人马,离开宁远去援助锦州城了。这个消息顿时让孙承宗嗅到了危险,因为锦州城内起码有八、九千战兵,三、四千的守备兵力,即便是后金兵力倾巢出动,也不是两、三个月内能攻下锦州的。 现在锦州城刚刚被围,连后金出动了多少兵力都还不清楚,城内怎么会立刻派人向宁远求援呢。守卫锦州城的何可纲、张春两总兵,孙承宗也是亲眼见过的,都不是这样的鲁莽胆怯之辈,因此这求援必然有些问题。 这两年以来,宁远城一直是作为第一线的城堡进行了扩大,但是城内和城外的驻军也就一万二千余人,满桂一下抽调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宁远一线的防御必然会出现破绽。而他留下的副手朱梅,虽然忠诚于朝廷,但是却性格较为软弱,未必能够撑得起宁远的大局。 孙承宗一边紧急抽调茅元仪出关,接替他掌握关外诸军调度的总指挥职责;一边则亲自带着一只军队前往宁远,准备亲自掌握前线诸军的指挥权力。并派出了人员,试图将满桂军追回来。 除此之外,孙承宗还向皇帝上了一封陈情书,把关外的状况向皇帝做了汇报,希望崇祯能对关外出现的恶劣局面有所准备。 另外一个坏消息则来自于周三畏,由于吴怀不放心崇祯单独前往张家口,因此坚持要护送皇帝抵达张家口后再返回主持中路军。因此,原本应当由吴怀率领的中路军,现在正被周三畏统领着向老哈河的青城赶去。 在这场进军当中,西路军倒是一直保持着和中路军的联系,进展也颇为顺利。但是东路军却出现了问题,杜度带着半只东路军和另外半只东路军在宽城分手之后,除了刚开始还有些联系,之后就渺无音讯了。周三畏不清楚杜度这只部队到底是被人歼灭了,还是干脆投敌了,只能下令另外半只东路军向自己靠拢,派出小股部队前往龙山方向搜索,寻找杜度的踪迹,然后就是向崇祯进行汇报了。 崇祯听了这些坏消息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内看着地图思考,连晚饭都没出来吃。海兰珠热了几次饭菜后,终于忍不住敲响了书房的门,替崇祯端来了一碗小米粥,便劝说道:“陛下何必如此担忧,吴怀将军不是早就返回承德去了么,等他回到了中路军之后,必然就知道杜度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臣妾相信,陛下如此带他,只要杜度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投敌,陛下还请耐心等待几日,必然会有好消息传来。更何况,若真有什么坏消息传来,陛下此刻焦虑不安,除了搞坏自己的身体之外,也无济于事啊。” 在海兰珠温言软语的劝说下,朱由检终于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他接过了海兰珠手中的小米粥说道:“是啊,我还是有些放不下啊。其实有孙先生和总参谋部在关外调度诸军,就算是我自己在关外,也不可能做得比他们更好了。现在再想这些,的确没什么意义,倒是坏了自己的心情,要是让察哈尔人看出蹊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一边和海兰珠闲聊,一边喝着小米粥,舒缓着自己的神经。不过他放松的时间并没多久,就听到门外的侍卫报告,说丰大总督袁崇焕到了张家口,想要求见皇帝。 朱由检楞了一下,将手中还没吃完的粥碗放了下来,对着海兰珠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朕和这位袁总督见见,今晚也许要谈上许久了。” 海兰珠答应了一声,便收拾了碗筷走出了房门。在她离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身材瘦削的男子,在一名侍卫的带领下向书房走去。 袁崇焕进入书房之后,便恭恭敬敬的向崇祯屈身行了一礼,站在书桌旁的崇祯赶紧上前扶住他,笑着说道:“袁总督不必多礼,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 他刚刚坐下,朱由检就注视着他问道:“袁总督你不在大同处理政务,连夜赶来见朕,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务吗?” 袁崇焕先是看了看左右无人,才谨慎而小心的向崇祯说道:“回陛下,要紧的事倒是的确有一桩。臣连夜赶来面见陛下,实是有一要务向陛下上书,若陛下能够准许,则同我大明纠缠了数百年的外敌,今日可举手而灭之也。” 朱由检好生打量了一眼袁崇焕,他以为自己将袁崇焕从辽西调到山西,这位历史上面目难以辨识的人物,总应该消停一些了。没想到才消停没多久,对方又不甘寂寞的跑到自己面前来吹牛了。 这种动不动就要举手灭之的大话,也许能让这个时代的人忍不住想要听一听,对方有什么真知灼见。但是对于一个经过后世广告推销术轰炸的人来说,一听到有人给自己画大饼,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结束谈话了。 不过朱由检终于记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上门推销员,因此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着袁崇焕兴致缺缺的问道:“袁总督所谓的,举手而灭之的外敌究竟是谁?又如何而举手而灭之呢?” 看着皇帝似乎没有多大好奇心,让袁崇焕不敢再卖什么关子,于是老老实实的汇报道:“陛下,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我朝最大的外敌,不就是草原上的鞑子么。 最近几十年,在我大明边疆闹得最凶的,的确是女真鞑子。但女真鞑子再凶恶,也一直没有越过长城边关,而威胁到我大明神京。反倒是被我大明赶出中原的蒙古鞑子,几百年来数次复兴,几次攻打到了神京附近。 可见,女真鞑子虽然凶恶,也只是疥癣之疾。蒙古鞑子现下虽然衰落了,但一旦强盛起来就能威胁到我神京,这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赖陛下之洪福,上天之庇佑,现下蒙古诸部四分五裂,蒙古右翼诸部内附于我大明,而左翼诸部失却了辽东根基,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林丹汗带着左翼诸台吉,不过数千人马前来同陛下会盟,这正是上天赐予大明的最好机会。只要将林丹汗和左翼诸位台吉一网打尽,陛下再发兵击之,则左翼诸部群龙无首之下,不是被我军所消灭,也要四处窜逃,遭受重创了。 臣以为,经此一役,漠南蒙古从此就不足为患,我大明不仅可以收回河套之地,就是大兴安岭以西的草原地区,也将纳入大明的管辖之内了。” 朱由检看着袁崇焕比较无语,他有时候挺好奇,同样是读四书五经,为什么袁崇焕和朝中那些清流大臣们会相去如此之远。在袁崇焕身上,朱由检没有看到有任何迂腐的一面,相反他已经将通权达变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了。 朱由检终于确定,袁崇焕既不是什么忠臣,也算不上什么奸臣,他只是一个破坏规则的人,只要有利益的话。 如果不是他背后站着孙承宗一系,朱由检说不好早就把他赶回家去了。对于袁崇焕的说法,朱由检自然不会同意。他好不容易才将蒙古人拉到大明这一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让人给破坏了。 于是朱由检清了清嗓子说道:“袁总督,你的主张一点也不符合我大明现在的利益。消灭外敌,不仅仅只有肉体上消灭一种方式,将他们变成我们,也是消灭敌人的一种方式…” 第210章 东路军 蒙古人不论男女,皆五、六岁左右就开始接触马匹学习骑乘,以方便跟随部族转场的游牧生活。因此蒙古诸部中,即便是年轻女子也能和男子一般跨骑马上,在马背上挟弓射箭。而草原上险恶的自然条件和袭击牲畜的狼群,也迫使普通的蒙古牧民也要习惯于生死之事。 于是当蒙古部族一旦集结动员起来,部族内的壮男壮女就是最为良好的兵员,比起那些内地只知道耕作的农夫,他们能够更快的适应从普通牧民向战士的转变过程。 不过当蒙古部族没有集结动员起来的时候,这些部族反而比有城墙保护的汉人更容易征服。因为保持游牧生活的牧民们,无法聚集在一起放牧。根据汉人的测算,养活一只绵羊就需要将近5公顷的草地。 而在蒙古诸部,即便是最为贫困的牧户,起码也有数十头绵羊,否则他们在草原上就无法生存下去。而富有的台吉、那颜们,除了数百计的羊群外,还有马、牛、骆驼等大牲口需要放养,因此在台吉、那颜们居住的部族中心,除了那些牧奴之外,是很少看到普通牧民的存在的。 因此除了归化城这样依赖汉人农耕收获支持的塞外城市之外,其他草原上的大部族,平时聚集在一起居住的部众,大多不会超过500人,否则周围的草场很难长期养活这样庞大的牲畜群。 正因为游牧民族这种先天上的限制,使得蒙古人一旦失去了战时体制的约束,就很快会重新退回一个个独立性较强的小部族自治的模式中去。这也是为什么,当蒙古人被逐出了中原之后,就再也难以重新汇聚成一个集权体制的帝国了。 游牧民族的这种特质,使得中原王朝对付他们最好的手段,并不是大军征伐,而是采用精锐骑兵深入草原进行斩首作战。一旦游牧民族所公认的王庭被击破,那么在他们没有选出新的王者之前,就没有人能够动员起蒙古诸部的力量,去抵抗外来的进攻者。 汉代的霍去病是这么做的,唐代的诸位名将是这么做的,大明有数的几场大胜,也莫不如此。事实上,昔日的辽东王李成梁,就是使用这种战术的佼佼者。而自从李成梁去世之后,这种突袭蒙古部族中心的战术,很快就被后金所继承了。 建州女真从游牧到渔猎定居,可以说即熟悉了游牧民族的生活,又吸收了来自农耕民族的先进文化和战争技术。和缺乏对蒙古诸部生活环境了解的明军相比,女真人很熟悉蒙古人平时生活的扎营方式,也知道他们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作为自己越冬的场所。 而还保存着一定渔猎民族习惯的女真人,他们比明军更了解马匹的习性,也更为重视对于战马的蓄养。且他们吃苦耐劳的程度可以和蒙古人不分上下,一块奶酪就能让一名女真战士支撑两、三日作战,但是明军可不行。 因此当建州女真从明军那里获得了先进的作战理念和铠甲武器之后,他们对于蒙古诸部的战争几乎就没有失败过。杜度虽然一直没有得到独立领军的机会,不过从小就在家将们教育下的他,对于指挥作战并不陌生。而跟随阿敏征伐过朝鲜的他,也并不算是第一次上战场了。 在宽城同喀喇沁自卫军分手,杜度带着六百忠义八旗和八百科尔沁武士,第六日就抵达了龙山附近,连续击破了几个小部族,俘获了4、5百人人口,上万牲畜。 杜度等人从这些被俘的牧民口中了解到,顺着大凌河分支源头向南,还分布着十来个部落,约二、三千人。而越过龙山向东,在小凌河和女儿河之间,则是苏布地和色楞首领的大帐所在。 之后的军事会议上,雅荪、查干两人建议顺河南下先扫平了外围的小部落,然后等中路军派出援兵之后,再前往攻打苏布地和色楞的大帐所在,这才是最为稳妥的作战计划。 不过杜度却不同意,他注视着帐篷内的一干同僚说道:“大明地广人稠,英雄豪杰之辈层出而不穷。昔日一个李成梁就压制着先汗数十年不敢动弹,若非李成梁故去,先汗起兵能否成功还在未知之数。 昔日大明有豪杰而不能用之,全在于君臣暗昧。今有陛下励精图治,选贤用能,而革除旧弊,汉人之中的豪杰岂有不出头的道理。 陛下用我等,一在于陛下心胸宽大,肯接纳我等弃暗投明;二则未必不会有千金市马骨之意。敢问各位,若是汉人中的豪杰冒出头来,似今日我等独掌一军的机会还会有多少?若是我等领军之时,未曾立下什么奇功,今后陛下不用那些知根知底的汉人豪杰带兵,难道还会继续依靠我等领军不成?” 杜度的质问,除了科尔沁部的查干震动不大,其他女真人都目光闪烁着,不敢接杜度的话语。片刻之后,受封为凤城男的阿达海终于出声说道:“杜度旗主说的不错,既然我等已经投了大明,总要挣出一个前途来,难道还真的去同那些刀笔小吏为伍,只混个两干一倒么?杜度旗主你且说说计划,如果真的值得拼命,我阿达海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见到阿达海如此表态,其他几名女真将领犹豫了一下,也顺着阿达海的意见,要求杜度先说说作战计划,他们再来表态。 杜度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计划,见到众人不再反对自己的想法,立刻就合盘托出说道:“我们击溃这几个散居的小部落时,他们虽然已经收到了陛下要求他们前去承德谢罪的命令,但是并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而且陛下此前的命令是,要求龙山一带的部族前去承德谢罪,但是对于龙山-大凌河以东居住的部族,则并没有做什么要求。想来苏布地、色楞他们还想不到,我们会越过这条线去进攻他们。 当然,我们现在击溃了这几个小部落之后,附近的小部落一定会注意我们的动向。如果我们直接越过大凌河,恐怕苏布地和色楞不是跑路,就是召集部众对付我们了。 但我们先以一只部队顺河南下,把附近小部落的注意力吸引到南面去,那么就有可能让一只部队悄悄的渡过河去。以蒙古诸部的议政方式,如果不是非常紧迫的状况下,不管是召集部众迎战,还是命令这一带的部族后撤,都需要各部台吉、那颜们共同作出决议。 在马上进入到冬季的这个季节,如果盲目的进行迁移,无法找到一个足以越冬的草场,迁移后的部族就无法养活自己的牲畜,那么部族来年的生活就很难维持。所以,只要我们创造出一种假象,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在清理龙山-大凌河一线以西的部族,那么苏布地、色楞就无法很快的把整个部族的力量都动员起来,这也是我们拔除喀喇沁部大营最好的机会…” 雅荪下意识的问道:“如果我们过了河,却发现苏布地已经把部众动员起来了,该怎么办?” 查干则关心的问道:“那么谁来带领南下惑敌的军队?杜度旗主准备带多少人渡河?” 杜度只是沉吟了一会,就回道:“如果苏布地真的这么反应迅速,那么我们只有监视喀喇沁部的行动,然后等待中路军的援兵上来了。 至于分兵的事宜么,我认为,查干你带着科尔沁部人马南下,闹出一些动静来是最为合适的。至于渡河作战,还是由忠义八旗来负责较好。” 听到科尔沁部的武士们不用去冒险,查干立刻就沉默了。雅荪和其他女真将领则陷入了沉默,他们感觉这个计划实在是过于拼命了,因此都有所犹豫了起来。 看着这些女真同僚们的表情,杜度不得不再给他们添了一把火,“诸位,我知道这个计划很冒险,但是只要成功了,投靠后金的喀喇沁部从此就不再成什么气候了。 大家想一想吧,陛下此次让我们出兵扫荡草原,不就是想要在后金和大明之间建立一片无人区么?这些喀喇沁部族不仅为后金守卫着边疆,还是后金进攻大明时最好的跳板。 如果我们能够一次拔除这片区域内的蒙古部族,以陛下的为人,大家难道还怕得不到满意的赏赐吗?昔日你们在后金国内,那一次上战场不是去拼命,难道在大明过上了两天舒服的日子,你们连怎么拼命都忘记了吗?” 虽然杜度的话语虽然不好听,不过雅荪等女真将领终于还是被说服了。对于这些女真人来说,想要荣华富贵,就要拿命去拼搏,这种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了。 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之后,杜度率领的东路军再一次进行了分兵。翌日,查干带着科尔沁武士大张旗鼓的向着南方继续进攻,而杜度带着六百忠义八旗躲藏在了山林中,待到对岸没有异样之后,才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从早已经探测好的一处浅水渡过了大凌河。 11月25日,昼行夜伏的杜度所部终于在几名俘虏的带领下,绕过了一路上的部落,来到了距离苏布地大帐七、八里外的一处小山上。 就算不用望远镜观察,前方那一处处肉眼可见的蒙古包,也标志着这里聚集的是一处大部落了。看着眼前这些蒙古包之间分布的距离,杜度等女真人也辨识出了,喀喇沁苏布地部已经开始集结部众了,但却并没有集结完成。 于是围绕着出击还是退走,杜度同几位同僚又争执了一番。最终杜度发了恨,表示把部队分成三队人马,自己领第一队人马上前。 如果进展顺利,则他们两队人马随后跟上。若是不顺利,则他为其他两队人马断后,这才说服了其他人。 第211章 突袭 杜度带领的东路军是25日下午抵达的,虽说杜度说服了自己的同僚,但是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在当晚发动进攻。因为在夜幕的遮蔽下,虽然能够隐藏进攻者的动向,但也很难看清战果。 比起担心进攻过程中被蒙古人提前发现,杜度更担心那些三心二意的同伴不跟上来。虽然蒙古人看起来才开始集结部众,可也未必是他带领的200人马能够一次击垮的。 是以杜度选择了在黎明时分开始进攻,为了能够缩短进攻的距离,杜度把自己这队人马伪装成了响应征召而来的部族。 虽说是伪装,但是没有携带牲畜的大队人马,在这个时候出现还是很令人奇怪的。更别提,虽然杜度让部下在棉甲外面套了蒙古人的袍子,但是只要有人走的近一些,就能发现他们其实是一只军队的事实。 不过好在今天的天色昏暗,即便是清晨的晨光也是极为朦胧,让人很难看清远处的人影。位于队伍最前方的杜度,紧张的计算着距离大帐的位置,黯淡的光线不仅遮蔽了他们,也同样遮蔽了蒙古人大帐的位置。因此他只能按照昨日下午用望远镜观察到的地形作为参照物,来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 杜度的全神贯注,让他完全感觉不到今日天气的寒冷。事实上,现在的天气差不多可以称为滴水成冰的日子了。如果不是这些女真人熟悉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作战,加上他们的防寒措施做的极好,恐怕还没开战就要损失一小半的战斗力了。 不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倒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他们前进的时候,也几乎没什么人愿意跑出来查看。于是他们这队人无惊无险的抵达了杜度想要发起进攻的地方,虽然依旧看不到远处大帐的轮廓,但是杜度差不多已经确定,这里距离苏布地的大帐不会超过4里地了。 他正准备对着部下发号施令的时候,却感觉脸上一凉,他顿时抬头向着天上看去,看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正慢慢的飘落了下来。看到这个情景,他不惊反喜,这个时候后队人马除了上前拼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选择了。 杜度低下头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诸位兄弟,今后咱们在大明究竟是吃干的还是吃稀的,就取决于今天了。只要冲进大帐抓了苏布地和色楞,这趟出征我们就功德圆满。你们可愿意跟我冒险一搏吗?” 能被杜度挑选进第一队的,不是跟着杜度投奔明国的亲信,就是一些不甘寂寞的人。他们已经跟着杜度跑到了苏布地的大帐外,都没有被人发现,此刻又怎么肯放弃呢。因此杜度的问话,得到的是一片低沉但是坚定的回答。 得到了部下们的肯定之后,杜度随即发号施令了起来。杜度的人马在西面,而苏布地的大帐就在东北面,一处临河的高地上。虽说苏布地的大帐选在了临河高地上,但是此处的地形却是西高而南低,也就是说杜度所在的位置依旧是高于大帐的位置的。 杜度很快将人马分成了四队,他自己率领60人沿着北面的河岸进攻大帐,遇到蒙古营地之后,由西北向东南冲击。 第二队60人由现在的位置直趋大帐,看到营地之后,从西南向东北方向穿过大营。第三队、第四队各为40人,他们紧跟在第二队人马的后面。当第二队人马发起进攻时,第三队下马步射,继续制造大营中的混乱,并防止蒙古人集结起来。第四队负责护卫第三队步射不受攻击,并围剿想要脱离大营的人员。 分派完任务之后,杜度再次抬头看了看天空,看着空中慢慢密集起来的雪花,他不由低吼了一声道:“尔等若是没有问题,便各自遵令而行,有敢违令者,畏惧不前者,领队之官可当即斩之…” 当色楞被部属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扒出来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被扶着冲出了帐篷,刺骨的冰寒从穿戴不整齐的袍服缝隙中钻了进去,他才打了个冷颤,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本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的杂音,现在终于变成了可以听懂的人话,“…色楞塔布囊,我们被袭击了,苏布地塔布囊不在这里,你可得拿个主意出来。我们到底是战还是走啊…” “够了,都给我住嘴。”看似老迈的色楞终于挺直了腰板,对着身边惊慌失措的部属大吼了一声。喝止了部下之后,他便开始皱着眉头仔细倾听了起来。只可惜除了自家部众的呼喊声,帐篷不断被拉倒的崩坏声,利箭撕破空气的声音,还有遍布四处的马蹄声,他始终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无法断定敌人的数量和进攻方向,色楞终于放弃了倾听,他开始不停的对身边的部属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去收拢部众向自己这里集合,派出人员去召集附近的部族来援助,并把周围的帐篷连接起来,组成一个圆形的障碍,阻止敌人的骑兵突袭这里。 虽然色楞的应对并无不妥,但本身就只是一个散居的部族营地,根本没有什么障碍可以供这些牧民和已经形成战斗队形的骑兵进行对抗的。虽然这个营地内有近千人口,一时之间杜度还镇压不了想要集结起来反抗的牧民。 但是随着杜度的后续部队赶到,被粉碎了数次集结抵抗后,营地内的牧民终于开始分散向外逃亡了。虽然此时天上的飘雪已经越来越大,向营地外逃亡也未必会有什么活路,但是不少牧民依然还是被身后的屠刀吓破了胆,不管不顾的向着外面茫茫的草原冲了过去。 被杜度预留在营地外的部下,和第三拨赶到的队伍,很快就成了这些逃亡者的噩梦。除了极少数人能抢到一匹马,大多数逃亡的牧民只是靠着双脚在奔跑。骑马追逐这些不敢返身的逃亡牧民,就和在草原围猎鹿群一样简单。 杜度手下的忠义八旗用弓箭和马刀在营地外围留下了一地的尸体之后,剩下的喀喇沁牧民们终于跪地投降了。而依托帐篷抵抗,期待着有什么奇迹发生的色楞等部族首领们,在杜度突破了外围的防线之后,也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器。 是役,杜度以六百人击破了苏布地和色楞的部族,俘获蒙古人丁1100余口,牲畜7万余头。苏布地因为受到岳托的召见不在营地外,色楞等喀喇沁部首领都被杜度所擒获。 接下来的几日,杜度继续分兵出击,将附近的部落一扫而空,再次俘获了2400余人口,牲畜9万余头。更远的喀喇沁部族在听到了消息之后,纷纷携家带口放弃了越冬的草场,穿过了辽东长城进入了义州地方,以躲避杜度所率军队的袭击。 如此一来,去年投靠后金的喀喇沁一部,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同投靠大明的同族相提并论了。虽然没能抓住苏布地,但是杜度以为现在受到重创的喀喇沁部,已经无法再为后金提供进攻大明跳板的作用了。 杜度一边驻扎在苏布地部族的越冬营地内,一边向中路军发出了报捷文书,并向东路军的后续部队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尽快赶来和自己汇合,并将这些人口和牲畜押送回去。 一战击破了苏布地部族的大营,顿时让杜度在东路军中的声望大涨了起来。原本有些信心不足的忠义八旗,也通过这场战争找回了一些自信,恢复了几分强军的风采。 不过这场大捷并没有让杜度沾沾自喜,而就此满足了。打下了喀喇沁部族的大营后,关于后金进攻辽西宁锦地区的消息,就开始源源不断的传到了他面前。 虽然杜度手中只言片语的消息,还不足以让他拼凑出整个战场的形势,但是明军处于下风的局势,他还是能够通过这些消息中拼凑出来的。 窝在大营内等候东路军后续部队抵达的时候,杜度一直在研究着辽西的地图,似乎他还想要以手中微薄的兵力,在后金军和辽西明军之间插上一脚一般。 在张家口,朱由检和袁崇焕虽然谈了大半个晚上,迫使这位好大喜功的丰大总督收起了自己的想法。但朱由检却依然不怎么相信袁崇焕被自己轻易的说服了,因此他干脆将袁崇焕挽留了下来,让他陪着柳敬亭同那些蒙古台吉们谈判去了。 由于朱由检并没有参加具体的谈判,林丹汗自然也不愿意自降身份,于是张家口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状况。蒙古的台吉们和大明的官员们天天在会场内吵架,而朱由检、林丹汗、绰克图三人却整日里游山玩水,互相设宴招待,似乎他们同这场会盟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虽说蒙古亲贵和耿直的蒙古人民似乎是两个物种,但是轮到玩弄文字游戏和谈判的能力,这些蒙古台吉、那颜们还是要逊色大明官员不少的。而早就有所准备的柳敬亭,在谈判中首先抛出了一份协议内容,让本就没什么准备的台吉们,在措手不及之下,终于在这份协议的基础上进行了洽商。 仅仅过了五天时间,一份大明、察哈尔部、外喀尔喀部共同倡导的会盟书就新鲜出炉了。这份会盟书的内容,大都出自大明和右翼蒙古诸部签订的共同发展协议。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份会盟书确定了大明、蒙古诸部都在于一个中国的框架之内,不管大明还是蒙古若是有人反对这个共识,即被视为对大明、察哈尔部、外喀尔喀部的挑战,将会受到三方的共同攻击。 此外,若有中国之外的敌人进攻蒙古诸部或是大明,则将被视为对整个中国的挑战,会盟者应当互相支援并协助抗敌。 大明和察哈尔部还单独签订了一个条款,声明要共同对付后金,在后金彻底退出对双方土地的侵占之前,任何一方都不能单独同后金进行媾和。察哈尔部和外喀尔喀部也有一个单独条款,双方共同对付的敌人是卫拉特蒙古和黄教。 朱由检、林丹汗、绰克图三人对于这份会盟书基本还是满意的,不过就在签署会盟书时,朱由检却向两人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建议册封绰克图一个汗号,好使得他在会盟书上的地位不会低于自己和林丹汗太多;另一个则是,三人共同发表一个声明,谴责后金这些年来不断发动战争的暴行。 林丹汗有些不乐意给绰克图加封号,但绰克图第一时间就起身向崇祯进行了致谢,这让他也不好再出口拦阻。至于对后金进行谴责,两人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草原上相信的只有武力而不是言辞。 于是当张家口上空飘起了雪花时,大明、察哈尔部等蒙古部族的会盟算是圆满完成了。于此同时,一篇大明和蒙古诸部共同斥责后金战争暴行的声明,也从张家口向着天下传播出去了。 第212章 宁远城 宁远城依山傍水,距离东面的海滨大约十余里,出城东南近沿海地带为平原,出城西门多为丘陵,再往西北去就是山区。作为宁锦防线的起点,这座占地约64公顷的小城,可谓是五脏俱全,不管是军队还是地方衙门,都在城内占有一席之地。 完整的宁锦防线长约100公里,自宁远城经松山、锦州,抵大凌河。这其实就是孙承宗当初设想的,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以土木工程去抵消后金野战上的优势,从而恢复辽东故土的战略想定。 不过自从崇祯登基之后,谋求和后金妥协,承认后金所占据的辽东土地的事实。那么孙承宗、袁崇焕等人的堡垒推进战略自然也就被废除了,大明对于后金模棱两可的战和之策,终于清晰了起来。 既然崇祯愿意背丢失国土的骂名,原本迫于道德压力不得不支持收复辽东的官员们,很快就转变了态度。毕竟积极支持辽东堡垒推进政策,虽然能够让辽西将门和兵部的一些官员获得好处,但也同样损害了一大批官僚士绅的利益。 修筑堡垒的资源和人力,光凭规定之内的国税可支付不了。辽饷一年比一年庞大的数字,虽然大部分被转嫁给了底层百姓,但是随着底层百姓的不断破产,这些额外税收的压力便开始向中小乡绅身上蔓延了。 孙承宗当日在朝中主张堡垒推进政策,也不是没有被言官们猛烈批评过的。因此崇祯废除了这个耗费巨大,但有没有什么成效的堡垒推进政策时,反对的声音并不是那么不可克服。 只是崇祯虽然废除了堡垒推进政策,但也无法将辽西走廊上的军民移入关内,因为关内已经没有土地分配给这些辽西军民了。为了让这些军民在辽西走廊上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危,关外重新设置防御阵线也就顺理成章了。 站在宁远城北门的城楼上,孙承宗默默的打量着以宁远城为枢纽的宁远防线,这里现在就是阻止后金入侵的第一道防线。至于锦州,只能算是一个探出的据点。 战略进攻变为战略防御,兵力和防御阵地的布置也就有了一些偏差。比如原本重兵驻守宁锦两地,宁远到山海关之间就比较空虚。但是现在山海关外却变成了以前屯到宁远为防御重心,锦州则成为了一个监视后金动向的桥头堡。 如果不是锦州附近的良田众多,辽西军将和百姓一直不肯放弃,以崇祯的性格,大约早就把锦州军民移到宁远附近了。现在辽西军民似乎是得了一点甜头,但也使得锦州成为了一座孤城。 宁远到锦州的这200里防线,在明军怯于野战的状况下,就是后金军队来去自如的原野。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后金军队出现在了锦州以西之后,两地之间的联系就被截断了。孤悬于宁远防线之外的锦州,就成了明军的一个要害之处。 不出兵救援就是伤了军心,出兵救援就有可能落入后金军队的陷阱。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似乎对局势也没有多大的帮助了,因为满桂已经带着军队前去支援锦州了。 站在孙承宗身后的大小官吏们,和孙承宗一样都默默的注视着通往北面的官道,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城楼上的官员都被寒风吹得脸色发青鼻头红肿,但是穿着单薄的孙承宗站在城头始终一动不动,这些官员们也不敢有所动作。 直到远处官道上出现了几骑身影,孙承宗身后的官员们才仿佛活了过来,“来了,来了,看来是和满帅联系上了…” 孙传庭也松了口气,上前走到孙承宗面前劝说道:“孙总长,有消息传回来就好,还请总长回楼内休息休息,现在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孙承宗拢了拢自己的斗篷,脸色却没有轻松下来,他对着孙传庭吩咐道:“伯雅,联络的信使回来,就带到城楼内来,其他人先让他们回去办事吧,晚上再召集大家讨论关于和满帅联络的事务。” 前往联络满桂的使者并没带回什么好消息,他们在杏山时就遇到了后金的游骑,费尽力气摆脱之后,越往东去后金的人马就越多。最后在距离松山不远处,遇到了后金的大队人马遮蔽了道路,终于无法继续前进,不得已下只好退了回来。 孙传庭顿时有些焦虑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根本没有同满帅联络上了?” 使者迟疑了下回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在退回来之前,还是看到了满帅的旗帜,就竖立在松山之上。按照卑职的猜测,满帅应当是被围困在松山上了。” 孙承宗突然发问道:“将满桂四千人马围困在松山,后金出动了几面旗帜?你们返回时,究竟是避开了后金的游骑,还是他们有意放纵你们回来的?” 这位使者回忆了许久才不确定的说道:“卑职最起码也看到了两面旗帜,是镶红旗和镶蓝旗。至于卑职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被后金的游骑发现,卑职不敢确定。不过按照建虏往日的表现,卑职一行人能够这么顺利的返回,似乎的确有些问题。” 挥手让使者退下,孙承宗这才向孙传庭说道:“伯雅,你怎么看这件事?” 孙传庭在心里计算了下,方才回道:“松山距离锦州城不过一日距离,此山并不险峻,也不过300多米高罢了。如果满帅真的被困在山上,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即便建虏不以武力强攻,以满帅随军携带的军粮加上那些牲口,最多也就能支撑一个月而已。 不过下官更担心的是,这些建虏是不是想要故技重施,玩围点打援的伎俩?根据总参谋部对建虏战术的总结,这可是建虏最喜欢使用的战术。不管是锦州出兵援助,还是我军出兵援助,都有可能落入建虏的圈套。” 孙承宗沉默了一阵,方才对孙传庭回道:“你回去给我拟两个命令,第一以我的名义发布命令,原蓟辽军事演习指挥所正式改组为战时大本营,蓟州、永平、关外诸军统一于大本营之指挥下,此令一并发往陛下、内阁处备案; 第二今晚六时三十分,宁远城内副将以上之将领,原军事演习指挥所成员,一并前往蓟辽督师府议事。迟到或不到者,军法从事…” 是日晚间,蓟辽督师府大堂内济济一堂,以朱梅为首本地将领坐在东侧,以孙传庭为首的总参谋部及军事演习指挥所成员坐在西侧,蓟辽督师这个职位在数次削权之后,已经差不多成为了一个偏向于民政的官员,不过今天这个会议如此重要,阎鸣泰也陪同孙承宗坐在了大堂上首。 孙承宗倒是没有隐瞒使者带回的消息,把满桂被困在松山,和建虏有可能围点打援的猜测,向众人做了一个交代,随后要求大家讨论,眼下的局面要如何应对。 听说满桂往援锦州被围,本地的将领顿时都失去了声音。满桂带出的四千人马,实质上就是宁远城内最能打的部队,其中多半是满桂自家的家丁。如果连满桂的人马都被后金围困了起来,他们现在再出兵救援也未必能够成功救出满桂,更别提这还有可能是后金制造的一个陷阱。 但是作为皇帝的爱将,崇祯对于满桂的信任要远过于辽西诸将,现在满桂救援锦州被围,他们却反对出兵救援,谁知道事后会不会被皇帝清算呢?因此本地的将领干脆封住了自己的嘴巴。 孙承宗虽然不满于朱梅等本地将领的态度,连续点了几人的名字,强行让他们发言,但是这些将领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话,“末将愚钝,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唯请上官吩咐,末将自当粉身碎骨而不敢惜身也。” 对于这些油滑之辈,孙承宗也不得不放过了他们,转而向自己的部下询问了起来。孙传庭是第一个出来表态的,“…下官以为,满帅不可不救,但是也不能盲目去救。下官以为,应当从前屯、山海关等地调用重兵,然后以大兵徐徐压迫向东。后金只要吃不掉我前去援救的大军,就不得不让开道路,避免为我军和满帅所部前后夹击,则满帅之围自解。” 不过参谋郑思俊却反对道:“现下海道已经开始冰冻,海上运输基本已经停下。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前屯等地储备的物资是用一点少一点,在铁路没有延伸到关外之前,陆上运输的物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如果按照孙参谋的意思,将关内军和前屯诸军调到宁远,然后再逐步向锦州推进。那么在后金退去之前,恐怕我军的后勤就会先垮掉。” 孙传庭顿时有些不满的看着郑思俊说道:“那么照你的意思,因为后勤不济,我们就要把满帅丢在松山不管了?” 郑思俊神色不变的回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下官既然分管的是全军的后勤调度,自然应当对计划中有关后勤的部分作出评价,这也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孙承宗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说道:“伯雅不必再说了,郑参谋说得对,针对作战计划的后勤部分进行评价,这是他的职责。其他人难道没有可行的想法吗?” 李宏元思考了很久,终于迎着孙承宗的问话站了出来,“下官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过较为冒险,总长可愿意听一听吗?” 孙承宗不动声色的说道:“不管是什么冒险的计划,你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就算大家通不过,也许能启发一下大家的想法也好…” 第213章 对策 李宏元向着孙承宗再次行礼之后,方才组织着语言说道:“以后金的实力,想要先围困锦州,再围困满帅,然后还要试图在路上设伏,伏击救援满帅的我军,就算不是八旗尽出,也起码动员了国内大半的军队。 后金今年的农业虽然有所丰收,但是想要凭借自身的国力来供应这样一只大军长期和我军对峙,恐怕也是支撑不住了。 按照后金立国以来的战役来看,后金对于攻击蒙古、朝鲜、野人部族时,大多只会调动一旗到三旗的力量,唯有对付我朝时,每次都是全力以赴。 根据总参谋部的讨论,我们认为后金之所以如此用兵,一是蒙古、朝鲜、野人部族实力虚弱,所以后金只要动用一部分力量就足够了; 二是攻伐蒙古、朝鲜、野人部族,后金从中获得的缴获,未必能抵消大军出动的耗费。唯有后金攻伐我朝时,每一取胜,必能大有收获。 所以,后金和我朝作战,利速胜而不贵久战。因为若是无法从我军这里获得补给,后金军就无法持续下去。 因此,我们不应当把注意力放在如何救援出满帅身上,而是应当考虑如何让满帅所部熬到后金粮尽而退却。” 李宏元的话顿时让堂内的众人议论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有人向他质疑道:“满帅这边满打满算也就能够撑上一个月,这还需要他们前期就将马匹和其他牲畜都宰杀了,做好坚守松山的准备。否则光是养着这些马匹,就能消耗掉他们一半的储粮。 后金既然出动大军而来,最起码也得备上一两个月的军粮吧?再加上他们从锦州外围堡寨的缴获,支持2、3个月的作战能力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如何能够让满帅所部熬到后金粮尽而退呢?” 李宏元对此毫不慌乱的回答道:“你说的不错,但这些不正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吗?否则陛下设立总参谋部又有什么意义呢?” 堂内的众人一时语塞,孙承宗皱了皱眉头轻轻斥责道:“李参谋,有事说事,不要谈和作战无关的意气之争。” 李宏元告罪了一声,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后金行军速度迅捷,深入我宁锦防线,不仅没有惊动外围的堡寨,还设下了陷阱围困住了满帅。因此后金军队的后勤供给,必然不会是全部随军携带,而是和我们一样,有兵站和后勤枢纽进行转运。 以锦州之地形,后金的后勤枢纽必然是设在大凌河的中游义州左近,顺大凌河而下,最为快捷不过。而前线的军队也必然有一个或数个固定的军粮储备仓库,以供各军支取。 前线的军粮储备仓库必然防守严密,难以让我军大部队接近。但是后金既然主力尽出,则义州的守备必须空虚。若是有一只军队能够出现在义州附近,运气好,我们可以烧毁后金设在义州的军需仓库;运气不好,我们也能调动后金军队返回救援义州。 此时,我们再从夜不收中挑选敢战之士,以小部队渗透至后金防线之后,寻找并烧毁后金的军粮物资储备仓库,则建虏必粮尽而乱。我军再以劲旅突击松山,必能解开满帅所部被围之困。 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要趁着后金故意放松道路封锁的机会,挑选人员突破后金防线,将坚守待变的命令传递给满帅。” 孙传庭终于忍不住反驳道:“你猜测义州是后金的后勤枢纽也许是对的。但是辽东边墙之内,后金对义州的封锁必然严密,边墙之外又是投靠后金的蒙古各部。我军若是出动军队,少则不成事,多则必被建虏所知晓,到时岂不是偷鸡不成,反折了一把米?” 李宏元却胸有成竹的说道:“所以,进攻义州的军队不能是辽西诸军,下官以为可以联络蓟州关外演习的军队,并辅助以忠诚我朝的蒙古诸部,则必然出建虏之预料之外。” 孙传庭到是不说话了,不过很快就有人惊呼道:“调用蓟州关外军,那不就是调动陛下身边的军队?如果陛下亲自出征,恐怕就不是建虏回援义州,而是预图围堵陛下去了。这岂不是置陛下于危险之地? 和陛下之安危相比,锦州和满帅又算得了什么?这不是拿瓷器去换瓦块吗?这不是臣子能做的事,卑职坚决不同意这个计划…” 涉及到这样政治正确的话题,原本一直沉默的官员们立刻纷纷起身反对了李宏元的计划,如果不是在这样畅所欲言的军事会议上,估计有人都要提议把李宏元逐出会议了。 听到堂内诸多官员对自己的指责,李宏元还在试图为自己的计划作出辩解,上首的孙承宗已经出声阻止了众人的争吵说道:“够了,都安静下来。将陛下置于危险之中,这事必不可行,李参谋下次还请慎言。我们现在继续讨论,还有没有人提出新的想法?” 然而刚刚这些官员们指责李宏元时倒是中气十足,但是一听孙承宗让他们提作战计划,便一个个开始装起了木头人。倒是有几个总参谋部的年轻参谋,大约是被皇帝纵容坏了,即便是刚刚李宏元的作战计划被批了狗血喷头,但是这些初生牛犊依然还想试图在这个作战计划上作出调整,不过这些年轻参谋们还没说上几句就被孙承宗给叫停了。 会议开了将近2个小时,孙承宗发觉众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计划来了,这才松口结束了这场军事会议。不过散会的时候,他却命人留下了朱梅、孙传庭、李宏元三人。 三人再次被引回督师府内,却不是刚刚众人开会的大堂,而是大堂之后的二堂内。大堂是督师升衙办事的地方,而二堂便是督师日常进行办公的地方。不过现在么,都已经被孙承宗给霸占了。 环境更为私密一些的二堂,显然更适合少数人进行交谈,也更容易让人敞开心扉。不过朱梅、孙传庭、李宏元三人被带来此处时,倒是少了几分被上官重视的兴奋之心,而是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不清楚孙承宗留下他们的目的。 三人正心事重重的喝着不知道什么滋味的清茶时,换了一套家居服饰的孙承宗终于走了进来,三人赶紧起身行礼。 孙承宗回了一礼之后,便坐到上首的位置对三人说道:“把你们三人留下来,其实还是为了锦州和满桂被围困的事情。 刚刚的会议上我思考了许久,我认为有一件事是当下必须要先做的。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救援满桂,我们起码得要让满桂知道,我们正在想办法营救他们,因此他们务必要坚守原地,而不是试图逃亡或是作出其他不理性的事情来。 现在后金军想要伏击我救援满桂之军,对于松山和宁远之间的道路,必然会故意放松一点,好让我们相互联系,引诱我们去救援。朱总兵,你挑选一支小队,准备护送我派出的信使前往松山,向满桂交代大本营的命令。” 朱梅赶紧起身答应了一声,并回道:“下官回去之后,就去挑一队精骑出来,供总长驱使。” 孙承宗招呼他坐下之后,方才继续说道:“以目前来看,李参谋和伯雅的计划都有可观之处,既然找不到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觉得大本营可以做两手准备。 我们先按照李参谋的计划去行事,但是也做好大军调动到宁远的准备。如果我们无法断绝建虏的粮道,逼迫他们自行退却;那么就动员大军出宁远,步步为营,迫退后金军队,接回满桂并解开锦州之围。 李参谋和伯雅下去之后,将这两个计划再参详一遍,务必将计划的漏洞减到最少。至于动员蓟州关外军一事,我会亲自上书给陛下,交由陛下自己定夺。在陛下没有回复之前,你们就暂时不必考虑这只军队的动向了…” 孙承宗向三人交代了自己的决定之后,便打算让人送他们出府,但李宏元却快速的起身向他说道:“总长,下官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 孙承宗放下了准备送客的手势,看着他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李宏元看了一眼对面的朱梅,才向孙承宗开口道:“总长,在实施这些计划之前,下官以为我们还应当先肃清内部的奸细。否则,我们拟定的计划再好,也未必能够实现。” 孙承宗皱了皱眉头问道:“奸细?你怎么知道我们内部有奸细?” 李宏元毫不迟疑的说道:“根据这两日从前方堡寨逃回的军民汇报,宁锦防线外围的堡寨,并不是被后金以武力攻下的。有好些堡寨都是被那些投降后金的叛徒骗开了堡门,或是说服了守将才沦陷的。 而且根据下官对这些日子的前线情报整理发现,宁锦防线外围用于示警的烟火完全没有点燃,若说这些堡寨都是被后金武力攻破,恐怕有些不太可能。 下官以为,早在满帅领兵出城时,后金的军队已经潜入松山和杏山一带。因此当满帅毫无防备的上路时,才会轻易被后金军切断了归途。 下官还知道,当日满帅对于是否救援锦州并不是那么坚决,但是宁远城内有不少将领全都支持出兵,满帅这才领兵出征的。可是今日谈到出兵救援满帅,这些将领却个个哑口无言,下官以为这个现象是不正常的。 所以,下官请求总长下令,将宁远防线上有私通后金嫌疑的军官进行甄别,避免我们再重踏满帅的覆辙。” 听完了李宏元的请求,孙承宗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孙传庭问道:“伯雅,你怎么看?” 孙传庭思量了许久,才回答道:“甄别内奸是必须的,但是不能扰乱军心。” 孙承宗又看向了朱梅说道:“朱总兵,你又怎么看?” 朱梅感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他低着头说道:“下官附议。” 第214章 凤凰山 张家口的会盟结束之后,朱由检就打算再度北上承德,重新掌握关于辽西战斗的情况。不过林丹汗在离去之前再次和他碰了面,提出想要派遣一只部队和他一起北上。 朱由检了解了一下,原来林丹汗此时并不知道后金同大明之间的战争,而是听从了衮楚克台吉的建议,对收回察罕浩特起了兴趣。作为他亲自挑选地方修建的城市,察罕浩特原本是他心目中蒙古帝国的都城。 在后金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放弃了辽东故土,命令察哈尔部进行了西迁,试图把蒙古左翼和右翼诸部重新统一在自己的王庭之下。为了达成这个蒙古诸部合一的梦想,他甚至放弃了亲手修建的察罕浩特。 不过当他和崇祯结盟之后,对各部距离自己过远就失去控制的担忧就没怎么强烈了,凭借着大明的物资,守住察罕浩特也成为了可能。因此他就对收复察罕浩特,并以此为中心降服附近的部族,堵上后金的西征之路产生了兴趣。 虽然他对于大明还存在着不少戒心,但是他不管怎么计算,都发觉这个计划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坏处。收复了察罕浩特之后,从大兴安岭以西直到河套地区的漠南草原就成为了察哈尔部安全的腹地,而不在像现在这样只能困于土默特川附近。 拥有一处让察哈尔部休养生息的地方,在统合漠南蒙古诸部之前,同样也是察哈尔部目前最迫切的需求。思虑再三之下,林丹汗就忍不住就想要试一试,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想要看看明国在草原上有多大的力量,以决定他对于这个计划的支持程度。 对于林丹汗的建议,朱由检只是略略思考了片刻,就同意了。而绰克图台吉,新出炉的却图汗听说之后,也找上了崇祯,表示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替皇帝效力一番。 于是当崇祯返回承德时,除了自己的卫队六营骑兵,曹变蛟率领的六营丰镇骑兵外,便是贵英恰率领的800察哈尔骑兵和阿尔斯兰带领的300漠北骑兵。加上辎重军队,这支队伍达到了五千人,比崇祯来张家口时可壮观多了。 因为担忧于辽西和草原战事,崇祯只花费了10天就抵达了承德,孙承宗从宁远发出的信件,此时也刚好抵达承德,交到了崇祯手中。 对于孙承宗的来信,朱由检只花了一个晚上就作出了决定。他签署了孙承宗设立战时大本营的文告,正式将前线的指挥权力授予了孙承宗。 同时崇祯还给孙承宗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认同了孙承宗对于作战方案的决断,不过他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把蓟州关外诸军的指挥权力交给吴怀和周三畏,自己返回遵化或永平坐镇。 12月8日,皇帝行营在承德休息一日之后,开始向北面的大凌河源头出发了。此时距离满桂被围松山差不多有15日;距离杜度击破喀喇沁苏布地大帐刚好13日。 六天之后,崇祯和吴怀的中路军在大凌河源头的塔子沟处会面,此时杜度击破喀喇沁苏布地部,俘获人丁数千,牲畜十余万头的消息才传入了崇祯耳中。基本上杜度一军的收获,已经超过了西路军加上中路军战利品的总和了。 被俘虏的各部人丁和牲畜被安置在了青城和塔子沟之间,承德到义州关墙之外地区放牧的蒙古部族,基本全部臣服了大明。某些不愿意臣服大明的部族,不是撤退到了察罕浩特以北,便是躲进了义州地区。 崇祯抵达塔子沟时,这一地区的山林和草原上已经白雪皑皑,地面上雪层的厚度已经没过了脚背。不过所幸的是,天色开始放晴,暂时还没有继续出现暴雪的迹象。地面上这层雪,反倒是成了雪橇最好的滑场。 听说了杜度的战绩之后,朱由检在众将面前很是夸奖了一番忠义八旗的武勇,并派出了使者前去嘉奖杜度等东路军将领。随后他召集了中路军的众位将领,开始商议如何应对后金入侵一事。 来自于宁远大本营的情报,由周三畏一条条的念给了众人知晓。此前众人知道辽西的形势不怎么好,却没想到满桂会中计被围。 接下来周三畏说了大本营提出的两条应对之策,让众人对这两条对策自由发表意见。包括吴怀在内的大多数将领都选择了李宏元的作战方案,认为这个方案虽然有些冒险,却是投入最小,成功机会最大的一个方案。 从塔子沟到凤凰山200里,从凤凰山到义州又180里,凤凰山是坝上草原进入辽西的咽喉要道,现在苏布地部被杜度击溃,凤凰山也暂时处于无人守备的状态。 因此当众人倾向于李宏元的作战方案之后,便认为应当尽快抢占凤凰山,之后或进或退便都占据了主动。 这场军事会议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一是尽快派出一只部队抢占凤凰山要道;二是命令东路军主力向凤凰山靠拢,作为中路军的后备力量;三是命令西路军前来接手塔子沟的防御,为大军保护好后路。 四天之后,崇祯的行营移驻到了凤凰山,凤凰山此前又被称之为龙山、和龙山,最近几十年来,这里又被改称为凤凰山。 晋永和元年(公元345年)夏四月,一黑龙一白龙见于龙山,燕王慕容皝亲率众僚观之,去龙两百余步,祭之以太牢。二龙交首嬉翔,解角而去。事后,慕容皝在山上建佛寺,曰龙翔佛寺,山下建城曰龙城。 不过当崇祯来到此地之时,山下已经看不到龙城的踪迹,而凤凰山上的龙翔佛寺也只剩下了几间残殿僧舍,不复当年北方第一禅院的盛况了。看着大殿内残破的佛像,和殿外倒塌的院墙,朱由检很是摇了摇头。 陪着皇帝来到此处的海兰珠却心情很好,她对着崇祯劝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来到此处,何妨入殿一拜。这寺庙既唤作龙翔,岂不正是陛下的好彩头,陛下由此而入义州,正是龙翔于天,大吉之兆啊。” 作为一个唯物论者,朱由检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迷信的,不过他看了看身后陪同诸将的神情,便把反驳的话语吞了回去。他虽然不信,但是这些将士们可信的很,马上就要同后金开战了,他倒也不好去触大家的眉头。 “也是,龙翔于天,还有什么难题可以困住我们的。去,叫人准备三牲,朕要在此祭祀天地,祝祷我军出征顺利…” 崇祯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朱由检率领众军在凤凰山龙翔佛寺设祭,全军为之士气大盛,以为此次出征必然胜利可期。 也就在当日,东路军再次派出使者向皇帝报告,就在六日前,杜度再次冒险带着五百多忠义八旗和挑选出来的四百多科尔沁武士,从七道岭、刘龙台、留龙沟一路进入了义州地区,说是要探探义州地方的虚实,以干扰后金军队进攻锦州、宁远的节奏。 七道岭、刘龙台、留龙沟一路虽然难行,但是六天时间也足够杜度等人进入义州地区了。这样的话,中路军如果继续全军前进,倒是有可能迎头撞向回援的后金军身上去了,此前众人制定的速战速决之策倒又未必可行了。 当日下午,朱由检再次召集众将商量,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朱由检终于定下心来说道:“东路军此举虽然有些冒失,但是东路军主将积极求战的姿态还是很值得赞赏的。此前朕既然已经许了杜度便宜行事,他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突入义州就不算是错误。 东路军此番出征立功卓著,朕决不能允许他们在义州损失过大,否则今后军中还有谁会积极求战呢?因此我们必须要先派出一支骑兵去接应杜度,若是有什么不对,也要让他们能够撤回凤凰山来。 由于杜度的举动,我军突袭义州的突然性已经消失了。锦州到义州不过百余里,比凤凰山到义州还近,且道路平坦视野开阔,后金调动人马回援也就是3、4天的事。也就是说,我们接应到杜度的时候,后金的军队差不多也该回援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我军主力若是继续前进,倒是有可能被后金军缠上,变成后金军不断截尾缠杀的局面了。如果局势真的变的这样糟糕,我军能有多少人退回凤凰山就不得而知了。为了解开宁锦之围,却把自己陷进去,这也不是道理。 义州出关墙到凤凰山,除了沿大凌河谷而行之外,其他都是难行的山路,下雪之后更是不适合大部队前进。 从此处到义州的大凌河河谷都极为狭窄,难以容纳大队人马作战,但是距离凤凰山东北80余里处,大凌河有一道支河接入,支河叫做牤牛河。大凌河过了此处开始向东拐弯,最后向东南流入义州。 牤牛河同大凌河交接处正是一处坡度平缓,地方空旷的原野,足以容纳大队骑兵列阵厮杀的所在。 朕的意思是,我军派出部队接应杜度之余,不如示敌以弱,让后金军以为我军突入义州的人马就是这么多,然后引诱后金援军追击。而我军主力在牤牛河同大凌河汇合处以逸待劳,将追击杜度等人的后金援军围歼于此…” 第215章 普陀寺 小凌河从西北而来,绕锦州城城西再折向南,复向北再往东去,河面一时开阔了起来。这条河不但是锦州城护城河的水源,也浇灌了锦州附近的田地,更是锦州城军民用水的主要来源。 不过么,现在这条河却成了分隔锦州城和松山明军最好的天然屏障。不过这个季节河水已经开始结冰,再过半个月估计也就不会成为什么障碍了。 但是看着城外从西北环绕至西面的后金大营,站在城墙上观望的张春和何可纲也知道,即便失去了这条小凌河的障碍,想要将被围困在松山的满桂军接应过来,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而就在距离锦州城西北15里的北普陀山上,黄台吉正带着一群汉官在观音洞山上的普陀寺中游览。普陀寺前有古松数株,瑞雪覆盖于松树上,松雪挺拔,傲然屹立,生机盎然,俨然是一副山水泼墨画。 汉官们见此美景固然是大发诗兴,只不过黄台吉看着眼前的美景一脸肃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主子既然没有发话,奴才又怎么敢出声呢。于是这些汉官们都沉默不语的站在黄台吉身后,不敢发出声音惊动汗王的思考。 两眼注视着眼前的美景,但心思却不在此处的黄台吉,自然不会在意身后这些汉官们在想什么。对他来说,这些读书人不过是用来拉拢和控制辽东汉人的工具,既然是工具,自然是要为他所用,而不是他被这些汉官们所操纵。 能够为后金的强盛出谋划策,他自然是要礼贤下士的。但是仗着自己读了几本经书,就和他谈什么礼仪道德,君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样的人就是要被好好教训了。 经过了努尔哈赤用皮鞭和钢刀的教育之后,辽东的读书人遇到像黄台吉这样肯给他们一点地位,又愿意听他们说话的汗王,就觉得遇到了千古未有的圣君,哪里还敢学习南方的清流做派。对他们来说,只要不再跌回之前和奴仆一样的生活中去,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愿意去做的呢。 黄台吉心中所想的,自然不是什么被美景激发出来的诗兴,他的内心正在检讨这一个半月以来的用兵方略。 如果说黄台吉和其他女真亲贵有什么最大的不同,那么就是他每日每刻都会反思自己的作为,从而尽量让自己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自一个半月前从沈阳出兵以来,他所制定的作战方略实施的就很顺利。如他的父亲努尔哈赤善用汉人中的上层人物,只要笼络住了辽东大户和明军中的将领,就能决定辽东的事务,至于那些普通汉人百姓根本无足轻重。 黄台吉同样实施了类似于父汗的政策,甚至可以说是更进了一步,而他得到的回报也同样是巨大的,在那些逃亡的汉人将领、士绅的帮助下,后金军在清除锦州外围堡寨的时候,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正所谓“兵随将转,草随风”,虽然这些汉人将领和士绅逃离了明国,但是他们此前在地方上和军中的影响力却没有消失。凭借着这些影响力,这些投降后金的将领和士绅,或是说服或是欺骗,哄着堡寨的守将们打开了大门。 有着这些投奔后金的汉人将领、士绅的帮助,后金军队制定的战略实施的很是顺利。除了锦州城内的守军并没有被大举诱出,宁远城的守军倒是被引诱了出来。依靠着一位从锦州城逃离的军将,伪装成了锦州求援的使者,宁远的守将满桂终于上当了。 岳托率领镶红旗和镶蓝旗主力切断了满桂的后路,他亲自带着两白旗、正红旗、正黄旗围困了锦州城,并在松山东西两侧设下了陷阱。豪格带着镶黄旗坐镇于北镇和义州,守卫后路。而莽古尔泰则带着正蓝旗监视营口,并攻打金州、大连地区。 虽然在后金将领看来,这一切的行动都很顺利。锦州城内的守军龟缩不出,满桂率领的明军就被围困在松山之上,宁远守军看起来也胆怯的很,除了不时派出几只小部队向东面刺探,就是不派出救援的大军来。 就在这些后金将领认为胜利为期不远的时候,黄台吉却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首先除了那些一开始被后金拿下的堡寨外,当后金正式亮起了旗号之后,那些外围的堡寨并没有像过往一般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 收到了后金入侵的消息之后,一处又一处堡寨的村民毫不迟疑的带着能带着的物资离开了家园,有些极端一些的村民还放火烧毁了村寨才离开。在以往,这样的天气下走入荒野,就等于是自杀。但是现在,他们却做出了这样违反常理的行动,这让黄台吉很是惊讶。 这个时候,后金兵力不足的毛病就显露无疑了,为了能够控制交通要道和把兵力主要集中于主要方向。对于这些没有战略价值的村寨,后金军一向都是放置不管,然后在战后进行清理的。 然而这些村寨的行动,使得后金失去了战后的一大票战利品和人口补充,黄台吉自然要加以了解了。他令人抓回了那些来不及逃亡的村民,对他们详细的进行了询问。这才发觉,这些人的撤退行动都是明军军事演习计划的一部分,不仅他们的撤退路线已经被规划好,连破坏村寨的损失都被计入了官府的赔偿。 也就是说,明人宁可承受双倍的损失,也不愿意让后金从战争中获得一丝一毫的好处,这就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后金和大明的体量相差太过巨大,即便是按照这种拼消耗的方式进行作战,首先被拖垮的也是后金,而不是明国啊。 以后金目前的人口,把人力用于作战,就无法发展生产。把人力用于生产,就无法保持对明国的武力优势。因此,通过战争中的劫掠来补充后金消耗掉的物资和人口,一直都是后金的国策。 如果和明国作战得不到物资和人口的补充,那么后金的亲贵们很快就会厌恶和明国作战了。 明国除了这一点让黄台吉担忧的改变之外,还有一个变化也是让他焦虑不已。那就是本应该无足轻重的普通明国军民,这些人即便和女真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但是在是否投降后金的问题上,一向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在后金崛起之后,辽东地方上就出现了极大的社会变革。大量的辽东百姓逃入了大明控制下的河西地区,随着这些辽东难民的到来,河西地区的自耕农和小地主家庭就急剧缩水了。 取而代之的是将门出身的大地主,或是本地的士绅豪族,因为在战乱中,只有这两类人能够保全家产和土地,并成为被后金和明国争取的对象。 依附于这些大地主的佃农、庄户,自然是要听从于地主老爷的。而那些替将门耕作的军户,更是不敢违背将领的命令。因此,当这些大地主们投降了后金之后,他们自然就能命令这片土地上的农户和军人向后金投降,并协助后金支应差役和粮食。 不过年初明国朝廷在辽西肃反,使得一大批士绅和将领逃亡后金,他们的土地除了被分配给一部分军官之外,大部分被分配给了从前的佃农、庄户和军户。 这些投降后金的将领和士绅回来之后,虽然可以迫使那些依附于自己的军官和小地主们屈服,但是却不能使得那些分到田地的佃农、庄户和军户完全俯首听命。 原本应当浑浑噩噩跟随地主老爷和将主老爷们行事的底层百姓们,这一刻却对跟随后金军返回的老爷们极为不满。认为这些老爷们想要夺走他们刚刚拿到手的土地,再次把他们变成一无所有的奴隶。 胆大的百姓选择了武力抗拒,胆小的百姓则选择向明军通风报信,又或者是干脆逃亡。 因为后金军的兵力不足,控制区内的汉人百姓,一向是交给那些本地士绅去弹压的。凭借着这些士绅的旧日威望,驱使这些百姓们替后金服劳役,并缴纳粮食,这也是最大限度的发挥了这些汉人士绅的作用。 但是现在这些汉人百姓居然开始反抗起士绅老爷们的命令来了,这就给后金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没有后金军的支持,这些汉人士绅就无法执行后金军颁下的各种命令。但是后金军如果跟在这些汉人士绅后面弹压地方,又极大的分散了自己的力量。 这两种新变化的出现,让黄台吉忧心忡忡,一时感觉棘手万分。按照这种趋势继续下去,黄台吉感觉,今后这些投降后金的汉人士绅将领不仅不会是什么助力,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如果明国皇帝和他争取地方士绅和将门的支持,黄台吉一点都不会担忧,因为这些首尾两端的士绅、将门只会趋利避害。 明国皇帝不能迫使这些士绅、将门和后金完全决裂死战,但是他却可以让八旗同明国拼命。因此双方的交战,只会让后金越来越强,让明国的士绅、将门对后金越来越软弱。 但是明国皇帝开始玩消灭士绅、将门,扶植自耕农和小地主,这种伤人先伤己的玩法,黄台吉就有些一筹莫展了。辽东难民和后金都有大仇,一旦失去了士绅、将门对他们的约束力,这些人对后金的反抗精神,实在不是那些软弱的辽东士绅、将门可比的。 比如之前毛文龙的东江镇,这只不受辽东士绅、将门控制的武力,在战场上的表现要比辽西军镇强的太多了。 第216章 代善出征 黄台吉对着普陀寺前的雪松发呆的时候,突然远远的山道上出现了数名人影。眼尖的官员已经看到,正在攀登山道的乃是几名身着正黄旗服饰的侍卫。 护卫黄台吉的侍卫佟盛年立刻上前询问来人,很快又飞奔了回来,向黄台吉禀告道:“汗王,是舒穆禄·谭泰牛录额真,他说有紧急军情向汗王禀报。” 黄台吉顿时一惊,不过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让他过来吧。” 谭泰走到黄台吉四五步远的距离,便立刻打千行礼说道:“奴才谭泰问汗王安。” 黄台吉走上前去扶起了谭泰说道:“既然有紧急军情禀报,这等虚礼就免了吧。说说吧,什么事情这么紧急,连二哥都处理不了?” 谭泰低着头恭顺的说道:“汗王,是义州的军情,大贝勒不敢擅专,才让奴才上山来找汗王的。” 黄台吉楞了下,方才皱起眉头说道:“义州?义州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那些入关的喀喇沁人闹事了?” 谭泰赶紧回道:“不是喀喇沁人闹事,是杜度贝勒带着明军追捕这些喀喇沁人,追进了关内。驻守义州的镶黄旗将士阻挡杜度贝勒时吃了几个亏,现在义州左近的蒙古人和汉人都人心惶惶,正渡过大凌河逃往北镇去了。 豪格贝勒收到消息后,正带着镶黄旗将士从北镇出发,现在正前往义州,欲同杜度贝勒对阵。北镇守将担心豪格贝勒有失,派人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大营,大贝勒知道后便让奴才来寻汗王了。” “混账。”在人前一向宽厚大方的汗王突然爆了一句粗口,这让他身后的汉官们有些错愕,他们有些糊涂了,不知道汗王这两个字究竟是在骂豪格贝勒,还是在骂杜度贝勒。 黄台吉转身看了身后的官员们一眼,这才对着面前的侍卫下令道:“收拾一下,准备下山回营。” 后金的大营就在北普陀山下不远,当黄台吉驰入营中之后,便召集了留在大营内的宗室和将领进行了军事会议。 会议上,主持前线战事的多尔衮,先是为众人介绍了目前战场上的形势,“…锦州城内的守军,依然没有大举出动救援松山明军的迹象,但是锦州城的守军还是会不定时的派出小股部队出击,试探我军围城部队的虚实。 至于松山上的满桂所部,在我两白旗的轮番进攻之下,已经丢失了山腰以下的所有阵地。根据从山上逃亡的明军口中得知,山上的明军现在已经不足一千五百之众,不过他们之前已经宰杀了所有马匹牲畜,加上山上人数的减少,现在军粮反而宽裕了许多。加上食水有松山堡内的几口水井补充,倒也并不缺乏。 现在山上的明军,意志薄弱之辈已经差不多都逃下山了,剩下的都是敢于和我军拼命的硬骨头。这些明军有地势之利,又敢于和我军拼命,再这么和他们打下去,就算能够消灭他们,我军的损失也不会小。 至于宁远这边,岳托贝勒的汇报是,宁远城的守军第三次大张旗鼓的出城,但是不到30里又返回了。明军派出的斥候同我军游骑倒是打了数仗,大多以平手而告终…” 听完了多尔衮的汇报,代善不由笑了笑说道:“现在主持宁远守军的是什么人?他是把我们当鹰来溜了么。这样下去,好像不是我们在试探宁远防线的虚实,倒是对方在试探镶红旗的虚实了。” 黄台吉并没有搭代善的话,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前方的局势大家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杜度这个数典忘祖的败类,投降明国不说,还带着一批女真叛徒助纣为虐,帮着明国皇帝来打我们了。根据义州传来的消息,他带着千余人马突入了义州地区,还击败了数次义州守军的拦截。大家说说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这事?” 阿济格大大咧咧的说道:“有豪格贝勒坐镇北镇,就算杜度带着千余人进入义州,难道还对付不了么?” 顿时便有宗室反驳道:“杜度是带着千余人,但是谁知道他后面还有没有明军啊?镶黄旗加上义州、北镇两地的汉人军队,也就3000人上下,如果杜度身后还有援军,义州恐怕就要危险了,那里可是大军的粮仓啊。” 正黄旗固山额真纳穆泰却说道:“根据喀喇沁部送来的消息,此次杜度进攻龙山、大小凌河的蒙古诸部,起因是此前明国皇帝在滦河中游附近召开那达慕,这些亲近我国的喀喇沁部族没有应召赴会。 这些逃亡入关的蒙古人说,杜度所部一直没有超过两千人,其中女真一族不过数百,可见明国皇帝对其也未必是尽然放心的。奴才以为,杜度此次突入义州应当是其个人向明国皇帝的邀功之举,他的身后不一定有大队明军以为后盾。” 纳穆泰的说法倒是让帐内的不少人松了口气,要是杜度真有威胁义州、北镇的能力,这次征明之战算是要到此终结了。 多尔衮悄悄的看了一眼黄台吉的脸色,发觉这位兄长依旧脸色凝重,他心下盘算了一阵,就开口说道:“就算杜度后面没有援军,光靠豪格贝勒和镶黄旗的力量,也未必能够拿下杜度。 大家不要忘记了,跟着杜度投奔明国的那些家将,都是镶黄旗出身。他们跟随废贝勒出征时,也是屡立战功,在本旗内颇有威望。杜度又是镶黄旗旧主,难保旗内没有几个糊涂之人。若是有人内外勾结,豪格贝勒此次出征义州,也许就会出现意外。 义州是大军之粮仓,北镇不仅是粮食中转之枢纽,更是前线和沈阳交通往来之要道。要是这两处地方有失,那就不是此次出征有没有成果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安然返回沈阳的问题了。” 在多尔衮的恐吓下,帐内的宗室大将都陷入了沉默。大家此时倒是都记起来了,现在沈阳城内还有一个被关押的二贝勒,而三贝勒又远离锦州。若是这边有什么变故,这沈阳到底姓什么,还真不好说了。 不过这种事情,大家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爱新觉罗家的家事,不是他们这些小贝勒和八旗将领能够谈论的。 多尔衮说的这些话,也正是黄台吉想说的。让众人把杜度入侵义州的事重视起来,才能杜绝有人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看豪格同杜度分个你死我活。帐内的众人虽然担忧杜度对义州的威胁,但是他们更愿意看到豪格同杜度两败俱伤,能够削弱他的势力,恐怕有不少人是要拍手称快的。 看着帐内众人沉默不语的样子,黄台吉不得不出声说道:“多尔衮贝勒说的正是持重之言,豪格虽然颇有勇力,可是杜度为人阴沉。若是折了豪格,倒也罢了,但是如果镶黄旗受挫,则不仅义州,连北镇都要动摇了。 孙子兵法有云: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义州乃是我军之要点,岂能不加以重视。老虎搏鹿尚需全力以赴,更何况是对付杜度这样的阴险小人。 再说了,杜度乃是先汗之长孙,可是自幼失教,乃至于利令智昏,前去投靠了明国。这要是传扬了出去,于我国威望大大有损。此次他既然深入义州,正是将之擒下,送去于先汗陵前守陵,以惩罚其过错的最好机会。 是以,我打算调动一支军队前去支援豪格,将杜度及其之下的女真叛人尽皆拿下。诸位不妨议一议,由哪只军队前去较好。” 黄台吉虽然说是让大家商议,但是与会之人只要稍稍思考一下便清楚,眼下能够抽调的军队不过只有两只,一个是黄台吉亲领的正黄旗,一个是大贝勒代善所领的正红旗。 在眼下这个关头,有谁敢劝汗王自己带正黄旗去义州,却将前线大军交给其他人率领的呢。因此汗王这问话,明显是希望大贝勒主动请缨出征而已。众人既然知道了黄台吉的想法,却也无意去得罪大贝勒,他们毕竟不是岳托啊。 黄台吉问过之后,众人只是低头不语,而代善也仿佛眯着眼睛睡着了,并没有主动站出来。黄台吉虽然心中恼怒,但也知道这是自己威望下降的结果,此刻倒是不能再对众人紧逼下去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温和的说道:“看来大家都不愿意前去义州啊,也罢,这前线看起来也只有本汗是个闲人了。正黄旗代表本汗坐镇前线,不能轻易移动,否则就会动摇我军军心。这样,不如让本汗带着正红旗的人马前去义州,二哥你坐镇大营监督作战如何?” 代善马上惶恐的说道:“汗王是大军之胆魄,岂能用来对付区区一个杜度。既然大家都有重任在肩,臣虽然腿脚有些不利索,但也愿意为汗王走这一趟…” 代善脸上诚惶诚恐,但是心里可一点都不舒服。黄台吉想要带正红旗出征,这无疑是光明正大的逼迫他出征了,这位汗王可是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八弟了。 黄台吉很是关心的问道:“二哥的腿脚可受得了么?实在不行就让其他人代二哥走这一趟吧。” 代善立刻连连拒绝,还起身走了几步,表示身体并无大碍。于是在会议结束之后,代善便点了25个正红旗牛录,准备走上这一趟。 自年初他们返回沈阳之后,黄台吉下令整顿八旗军制,凡出征之时,每六十人为一牛录,不足者必须要补足人数,否则该牛录战利品要减半分配,所领贝勒罚良马一,素鞍二。这25个正红旗牛录,刚好是一千五百人马。 第217章 豪格和镶黄旗 黄台吉带着众人为代善出征送行之后,转身回到营中又派出了两路使者。一路是返回沈阳,要求留守沈阳的官员征发一只军队前往北镇;另一路则是前往了莽古尔泰军中,要求其麾下抽调出一只部队前往锦州。 就在黄台吉忙着弥补义州出现的这个破绽时,已经赶到义州的豪格,也正在向自己的部下咆哮着。 豪格比杜度年少,两人之间虽然少有接触,但彼此之间却并不陌生。只不过相比起身为黄台吉长子而一帆风顺的豪格,身世尴尬的杜度却更为关注这位豪格贝勒,他甚至想过要从这位堂弟身上着手,改变自己的命运。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就不得不叛逃明国了。不过杜度虽然没有依靠接近豪格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却也因此极为熟悉这位堂弟的性格。 在杜度看来,一直被众人捧在手心的豪格,因为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是一个自我意识极强的人,所以对于下属的意见往往都听不进去。虽然豪格有勇力和一些指挥作战的天赋,但是一旦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会变得固执而莽撞,喜欢一条道走到黑。 但是在黄台吉羽翼下长大的他,从小到大基本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因为英明神武的黄台吉早就替这个儿子选择了最好的未来。对自己的父亲崇拜为天人的豪格自然不敢有所违背,但这也给豪格造成了一个性格缺陷,就是每当遇到关键时刻,他就下意识的就想要向父亲讨个主意,而不敢擅自做主。 一个固执、莽撞但又在关键时刻举棋不定的将领,如果只是对付弱小的敌人,倒也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对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这必然是要吃亏的。 因此听到豪格带着镶黄旗主力从北镇而来时,兵力居于劣势的杜度并没有立刻退出关外去。他令查干带着一部分人马打着自己的旗号,在义州城下作出了攻城的姿态,吸引了豪格的注意力。他自己却带着300精骑绕道安家沟,渡过了大凌河,在医巫闾山的山口袭击了被豪格丢下的辎重部队。 医巫闾山由东北向西南延伸,恰好将义州和北镇分隔开来。豪格带着镶黄旗主力赶到义州时,查干已经退去,义州之围是解开了,但是他也接到了自家辎重部队被袭击的消息。 豪格顿时勃然大怒,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丢下辎重部队的错误,反倒是怀疑起了自己的部下,认为这些镶黄旗将士心念旧主不肯出力,这才让杜度在义州来去自如,袭击了自家的辎重队伍。 老实说,如果不是豪格这一顿斥责,这些镶黄旗的将士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广略贝勒被废除之后,镶白旗就一直处于被打压的状态。在天命汗的时代,虽然镶白旗位居八旗之末,但是好歹还有杜度这个天命汗长孙作为指望,因此镶白旗的部众还没有彻底对未来失望。 然而,天命汗过世之后,继承汗位的是四贝勒黄台吉,这让镶白旗失去了最后的一点侥幸。即便当初镶白旗对于广略贝勒再忠诚,这十来年的被打压和闲置,也磨去了他们对于广略贝勒的感激和效忠之心。 因此,黄台吉夺去了杜度的旗主之位,转而把镶白旗交给了儿子豪格时,镶白旗上下也只是沉默不语,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之后黄台吉操纵换旗,将两白旗换为两黄旗,曾经居于八旗之末的镶白旗反倒成了位列第二的镶黄旗,地位的上升让镶黄旗的将士开始向黄台吉、豪格父子靠拢了。 在这些将士们的眼中,靠上了黄台吉之后,他们就不必如之前一般忍气吞声的过活了。至于曾经的主子杜度贝勒,虽然他们内心觉得有几分对不起,但是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广略贝勒对他们有再大的恩情,这十多年来大家守着杜度长大,也算是尽到情分了。 虽然豪格这个小主子难以让人亲近,但是黄台吉对于他们倒是推心置腹,因此镶黄旗的牛录额真们,倒是渐渐忘却了对于杜度的效忠之心,已经打算改换门庭跟着黄台吉、豪格父子做一做从龙之臣了。 这也是杜度带兵出现在义州之后,虽然镶黄旗将士的士气大挫,但是却没有人向这个昔日的主子投降,得以保住义州的主要原因。不过今日豪格这一顿训斥,倒是让不少人反应了过来,原来他们一心想要改换门庭,似乎汗王父子也还是在深深的提防着他们这些镶黄旗的旧人。 聪明一些的人已经开始想到,这一两年来汗王不停的往镶黄旗内塞人,说是为了增加镶黄旗的实力,但事实上不是为了加强对于镶黄旗的控制么。 镶黄旗固山额真额驸达尔哈正坐镇于北镇,跟随豪格前来义州的镶黄旗将领,并没有能够劝说豪格的人存在。因此豪格这一通训斥,倒是把镶黄旗上下骂的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辩解。 待到豪格的气消的差不多了,黄台吉安排在镶黄旗辅佐豪格的钮祜禄。谟海、钮祜禄。超哈尔两人,才敢上前劝谏道:“主子,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再继续责骂下去,除了气坏了主子的身体,也于事无补啊。咱们是不是先商议下,这善后之策,不能再让叛逆杜度这么恣意妄为了。” 豪格大骂了一通,心里痛快了不少,此时倒是听进去了两人的劝说,于是就询问道:“那么你们认为,眼下该怎么办?” 老成一些的谟海立刻说道:“只要义州、北镇不失,主子就不算失职。杜度从大凌河谷地入关,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就算是汗王也不会为此向主子问罪。 现在额驸镇守北镇,主子只要坐镇义州,然后等待前方汗王的命令就是了。另外我们再派出人手监视大凌河边墙附近的动向,若是杜度打算照原路返回,我们正好在此地追击他…” 谟海的弟弟超哈尔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反驳道:“大凌河现在已经开始上冻,水路运输很快就无法实施了。接下来义州到锦州之间的粮食运输,只能依赖于陆上运输了。 想要供应前线4、5万大军的粮食,就需要征发大量的劳役和车辆。现在我们坐守义州不出,任由杜度在附近劫掠村寨和那些蒙古部族,把附近的百姓赶往他处,到时候难道要让镶黄旗的将士们自己去运输粮食吗?” 两兄弟没有说服豪格,自己倒是先争吵了起来,豪格本心是不愿意坐守义州的稳妥之策的。被杜度袭击了辎重部队之后,他就想着要将杜度找出来分个胜负,以证明自己才是镶黄旗真正的旗主。 现在听到两兄弟在耳边争论不休,不由烦躁了起来,起身对着众将说道:“义州是大军粮仓,的确不能有失。但是杜度不仅是我后金国的叛徒,也阻碍了我军的军粮运输计划,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看就这样好了,谟海你驻守义州,我和超哈尔带10个牛录出击,一定要将杜度这个混蛋抓住,以报我军被袭之仇…” 豪格的决定,顿时让众人惊呆了,失去义州固然是大罪,但是如果让豪格带这么少兵力去追击杜度,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一样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竭尽全力的劝说,并没有让豪格回心转意,反而坚定了豪格的决心。最终在众人的要求下,豪格多带了5个牛录,方才让这个作战方案通过。 但是带着15个牛录扑向医巫闾山山口的豪格,却并没有在路上遇到杜度,反而又听到了杜度在北面老龙口袭击了数个村寨和蒙古部族的消息。 当他带着人马赶到老龙口时,杜度又出现在了西南方的石佛寺。豪格再次赶到石佛寺时,却依然没有见到杜度的踪迹,反而从义州传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明军再次出现在了义州城下,劫掠了躲在城下越冬的蒙古部族,一度试图攻城,但最后被大贝勒代善的援军给赶跑了。 在代善的命令下,豪格不得不带着部下返回了义州。他花费了两天时间去追击杜度,结果却连明军的背影都没看到,反倒是让自己的部下累了个半死。 虽然镶黄旗上下在他面前依然保持着恭敬,但是豪格却总觉得这些恭敬的笑容里隐藏着嘲讽。如果说此前辎重被袭击时,他只是感觉有些丢脸,那么被杜度戏耍了两日之后,他已经把杜度的行为看做对自己的羞辱了。 接受了代善的命令返回,并不代表豪格已经放下了对于杜度的仇恨,他只是不愿意被大贝勒告到父汗那里去,说他目无法纪罢了。 就在豪格撤离的时候,距离他西北方两、三里的山岗上,杜度正和阎应元观察着这只队伍的动向。 放下了望远镜的杜度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如果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有你的援军配合,我们就能试着伏击豪格一次了。” 阎应元看了看身后,方才回道:“豪格的军队疲态未露,东宁伯的部下征战了这么久,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场伏击也未必能取胜。 以末将看,现在东宁伯和东路军都可以撤退了。我军会为东路军断后,并遵照陛下的命令,引诱大贝勒代善出击。” 杜度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了解大贝勒,此人久经战场,很能分得清主次。你的诱敌之策不会起效的,说不好你的部下还会被他借机吃掉。想要诱义州守军追击我们,只能从豪格下手。现在的豪格差不多已经快红眼了,只要我去义州城下转一圈,他就会不管不顾的追上来…” 第218章 新旧主子 在义州城西北十余里外,和义州城隔大凌河相望的一处高岗上,设有一座堡寨。这座堡寨的主要作用,一是用来监视周边汉人村寨;二则是监视西面边墙方向的动静。 辽东边墙虽然也称之为长城,但是同分隔关内外的长城完全是两回事,不过是一道低矮的土石围墙罢了。明人修建这道边墙的目的,是防止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直接冲击辽东的平原地带,凭借着汉人强大的农耕经济能力,倒也担负的起处处设防的辽东边墙防线。 但后金么,一没有这样处处设防的人手和经费;二来本身处于上升期的少数民族,后金对于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处于战略攻势,边墙之外的蒙古诸部不是臣服于后金,便是试图跑得离后金远些,自然也就没有了维持辽东边墙防线的需要。 因此义州地区的边墙大多被废弃了,只是在临近边墙的地方设置了这样的堡寨,以监视边墙外蒙古诸部的动静,和防止周边村寨的汉人逃亡。以往这样的堡寨中驻扎的,大都是投降后金的明军。 不过因为杜度率领人马入侵了义州,现在这处堡寨除了30来个汉人兵丁之外,还驻扎了15个女真将士,以保证当杜度人马出现时,这处堡寨能够第一时间传回消息,好让义州守军有所准备,而不是一哄而散。 领催章佳。赖塔一早起来便巡视了一遍城头,看着四方原野依旧和昨日一样安静,这才放心的下去,享用自己的早餐去了。他手下的那些女真人,此刻也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抱怨。不是埋怨房间破旧,被褥不够暖和;就是训斥那些汉兵不够勤快,晚上烧的暖炕早早就凉掉了;又或是嫌弃这几日的伙食过于粗粝,命令这些汉兵去周围的村子里弄些肉食来等等。 赖塔对于院子里的噪杂声充耳不闻,只是慢悠悠的喝着煮烂的大米豆粥。他知道,这些部下怨气满腹,倒不是全因为这里的条件恶劣,不愿意同旧主兵刃相见的原因也占了不少。再加上,此次前来堡寨巡守,并不是上官指派,而是本牛录的额真想要讨好豪格,才主动揽了下来。 在这样的天气,离开舒适的义州,来到这种破败的堡寨受冻,自然也是让人对自家牛录额真诟病不已,只是他们不敢直接挑明罢了。在这几日里,赖塔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抱怨方式,知道这些部下在汉兵身上发泄完怒气,就会安静下来,他自然不会去阻止什么。 对于赖塔来说,只要安安稳稳的渡过这段时间,等那位旧主子自己退去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他可没什么和旧主子作对,来讨好新主子的想法。镶黄旗虽然改了名字,但旗内还是有不少对于广略贝勒极有感情的老人。这些人也许不敢同豪格贝勒作对,但是为难他这个小小的领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有时候越是想要避开麻烦,麻烦就会自动找上门来。就在赖塔把筷子伸向桌子上的酸菜碟子时,却突然夹了个空。他楞了下,才发觉桌上的酸菜碟子正在移动,赖塔还在想着,碟子怎么会滑动,却感到了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他下意识的反应了过来,一只规模不小的骑兵正向堡寨而来。没等他放下碗筷,院内的噪杂声已经消失,正在斥责汉兵的女真人迅速的转入了临战状态,呵斥着汉兵上了堡寨的墙头。当赖塔走出自己房门的时候,整个堡寨的防御机制已经井井有条的运转了起来。 可是还没等赖塔登上墙头,一名老兵已经神色怪异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转头向他喊道:“领催你上来看看吧,好像对方不是来攻打我们的。” 赖塔三步做两步的登上了墙头,正如这位老兵所言,堡寨外的那只骑兵部队在百余米外停了下来,并没有做出攻城的姿态。看着这只骑兵的规模,大约不会少于五百人,而且看起来都不是新兵。 赖塔只是稍稍衡量了下局势,就知道如果对方真的展开进攻,凭借这低矮的堡墙和这些守军是挡不住对方的进攻的。 “混蛋,你干什么,给我住手…”赖塔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呵斥声,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名女真士兵从一名汉人士兵手中夺走了火把,看那名汉兵的动作,显然是想要点燃狼烟给义州示警。 赖塔默默的转回了头,当做没有看到身后的动静。在对方没有展示出恶意之前,赖塔也不愿意作出什么激怒对方的举动,大家的命在贵人眼中虽然不值钱,但也没必要自寻死路不是。 赖塔刚刚转回头来,便看到外面停下的骑兵队伍中跑了一人过来,这人毫无防备的一直跑到了城墙下方,方才勒马停下对着墙头喊道:“驻守这里的,是镶黄旗哪个牛录?” 墙头上一名镶黄旗老兵居然认出了来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千说道:“回索洛大人的话,是扎克丹巴颜家的。” 墙下的骑士打量了那名老兵一眼,才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库勒擦啊,带着你们的是扎克丹巴颜家的那个崽子?” 那名老兵这时才想起这里做主的究竟是谁,把目光转向了赖塔。赖塔踌躇了一下,方才上前探出了墙头说道:“章佳。赖塔见过索洛大人。” 索洛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主子爷在义州游玩的差不多了,现在打算回草原去。路过你们这里打算歇歇脚再走,你打开堡门出来伺候主子爷吧。” 赖塔头皮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看着赖塔楞在那里,索洛不满的甩了甩马鞭呵斥道:“怎么,有了新主子就不认旧主子了?是不是要爷爷抽你一顿鞭子,你才能清醒过来?” 赖塔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发觉不管是自己的部下,还是那些汉兵,都放下了武器看着自己,显然众人都没心思打这一仗。他咬了咬牙对着身边的部下喝道:“还不去打开堡门,竖在那里是想当箭靶子么?” 当杜度抵达堡寨前的时候,堡寨内的守军已经全部跪拜在了道路两侧,骑在马上的杜度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道路边上赖塔,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叫赖塔是吧,我记住你了。你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这点就比其他人就强多了。我也不为难你,在你这里歇歇脚就走。 这镶白旗是父亲留给我的产业,就连先汗都没夺走。黄台吉借着自己接任汗王,仗势欺人,夺走了我的产业,实在是无耻之极。不过这终究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家事,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要瞎掺和了。 现在让你的人去收拾几只绵羊来,弄的干净一些…” 杜度并没有食言,他在堡内休息半响,便带着人马向着大凌河上游而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丢下了几十头绵羊给堡内的守军。 杜度离去之后,赖塔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想了半天,终于在黄昏来临前骑着马向义州城赶去了。远处山林中一直监视着堡寨的几名明军将士,看着赖塔出堡的身影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一名小旗对着部下吩咐道:“小陈,你去通知阎团长和东宁伯,就说计划顺利,我们将会继续在此监视义州守军的动向…” 向着大凌河上游而去的杜度,此刻也是满怀期待和紧张。他之所以这么卖力,也是真心想把镶黄旗引诱出关。他投奔了明国之后,虽然得到了皇帝的优待,但并没有让他获得多少安全感。 对于从小在恶意中小心翼翼长大的杜度来说,他从来没指望依靠他人的善意生存下去。对他来说,能够让他感到安全的,还是自己手中的实力。以现在忠义八旗的规模,实在难以让他获得安全感,更何况忠义八旗内部也不是全然听他的。 这个时候,镶黄旗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豪格独自率领镶黄旗镇守北镇、义州,远离了沈阳和其他八旗人马,还有什么比这个机会更好,让他有机会取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呢。 只可惜当他冒险冲进义州之后才发现,这些曾经效忠于自己的奴才们已经被黄台吉动摇了。虽然看在旧日的情分上,镶黄旗的将士并不十分情愿和他对阵,但是他们也不愿意抛弃现在的生活,投奔到他的旗下来。 杜度冒着生命危险在义州同豪格周旋了一大圈,也无法让那些镶黄旗将士回心转意,这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听了阎应元带来的诱敌伏击计划之后,他又突然有了一些期待。既然不能引诱旧部下弃暗投明,那么将他们俘虏之后,再逼迫他们服从于自己,也是一样的。当年先汗不就是用武力征服了女真诸部,迫使那些仇敌成为了替自己卖命的八旗将士的么。 就在杜度带人向大凌河上游撤退时,义州城内的代善和豪格,也陆续从周边的堡寨和哨探口中知道了杜度的动向。杜度手下仅千余人马,还分成了数部,大摇大摆的驱赶着义州左近居住的汉人、蒙古部族向着关外而去,这完全是把义州城内的守军当成了死人。 被杜度戏耍了数日的豪格固然是力主追击,就连代善也不能放任杜度将义州附近的人口俘虏了去。马上他就要征发这些汉人充做劳役,为锦州前线运输军粮了,怎么可能让杜度就这么把人带走呢。 因此在得到了赖塔等人的汇报之后,代善决定出兵追赶杜度。和豪格不同,代善只是想要夺回被劫走的义州人口,对于擒下杜度本人并没什么兴趣。因此他虽然下令出征,但和豪格约定只追到边墙为止,是否要越过边墙追击,需要他本人抵达边墙后再说。 崇祯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豪格带领镶黄旗20牛录,从大凌河左岸追击杜度军,代善自领22牛录从大凌河右岸追击。另有镶黄旗7牛录,正红旗3牛录留守义州。 第219章 道路上的阻击 在大凌河同辽东边墙交错的附近,有一座建于北魏时期的石窟,称之为万佛堂。石窟分为东西两个部分,建立在两座相连的石山上,东区的半山腰上长着一颗年代久远的菩提树,菩提树旁还耸立着一座白塔。 站在白塔边上就能看清山下蜿蜒向东的大凌河,还有西面残破的辽东边墙。不过当代善赶到此处时,却丝毫没有上山游览的兴致,因为原本和他约定在此处汇合的豪格,已经顺着杜度的踪迹追出了边墙。 代善甚至都不需要询问留驻在此地的镶黄旗将士,便知晓了豪格为什么会违背和自己的约定,就这么莽撞的追了上去。因为在大凌河谷的道路边上竖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豪格,免送”四个大字。 虽然因为他们的断然出击,杜度的部下丢下了那些被强制迁移的人口跑路了,但是被杜度戏耍了数日的豪格,显然不会认为这是一场胜利。看到这个赤裸裸的羞辱他的木牌,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他继续追击下去,也就不足为奇了。 代善知道,哪怕他现在派人去追赶豪格,也未必能让豪格冷静下来。若是其他人竖这块牌子也罢了,还能被视为是敌军将领的激将法。但杜度可是镶黄旗旧主,豪格要是连这都能忍受下来,这镶黄旗今后他也不用继续管了。 至于杜度在放回被俘的镶黄旗将士中宣称,他被迫投降明国,全是因为黄台吉父子夺他产业云云,代善也只是听过就算,并不当一回事,不过他也没阻止自己的部下讨论这件事。 既然无法派人追回豪格,代善便只能自己带人追上去,免得豪格真的不管不顾的追进草原深处有个什么闪失。豪格能够在杜度面前吃瘪,代善是乐于见到的,但是真将这位黄台吉的长子丢失了,那他和黄台吉之间就真的要决裂了。 黄台吉膝下现在只有三个儿子,但除了豪格成年之外,另外两个儿子还在乳娘怀里吃奶呢。若是豪格出了问题,黄台吉肯定是不肯同他善罢甘休的。 代善打算让豪格追击个三、五日,待他消消气便将之劝说回来。反正现在这个季节,大凌河两岸的山林已经被大雪封住,不管是明军还是后金的军队,目前能够通行的道路,只有眼前这条大凌河谷了。 由辽东边墙往西的大凌河谷,时宽时窄,直到牤牛河支流处才豁然开朗起来。因此即便明军援军出现了,他们也能在几个狭窄的地段进行阻击,然后掩护大队人马撤回义州来。 代善对于这一段的大凌河谷的地理倒是极为熟悉,因此就在他调动人马准备接应豪格时,杜度和阎应元正在出边墙后第一处狭窄的河边谷地,阻击着猛追过来的豪格部队。 这一处叫做腰马沟的所在,南面是陡峭的山地,北面就是大凌河,唯有中间有百余米的通道。在大凌河的北面则是一片舒缓的山林,其中杂木丛生难以通行。 杜度麾下的一个牛录和阎应元指挥的一个营将这处通道堵得死死的,还用砍下的木头拦在路上做了数道屏障,以阻止后方骑兵的冲锋。 在被激怒的豪格的严令之下,镶黄旗的将士们终于稍微积极了一些。豪格的亲信钮祜禄。谟海亲自带着5个牛录追击在了最前方,而豪格自己就带着主力跟在后面。 不过在明军设立屏障的地方,最多也就只能容纳数十人并排进攻。因此虽然双方接触时,都有着近300兵力,但是却并没有展开什么混战。 钮祜禄。谟海在看到前方道路上放倒的树木之后,便下令部队下马,然后令一个牛录的兵力持弓上前射击,另外一个牛录则趁机清理路障。 然而明军在此地设立路障,同样也是打着滞碍后金军队的行军,然后以射击来打击追击敌军的主意。 以下马步射扰乱敌阵,然后趁着敌军出现混乱进行冲击,乃是后金八旗最为基本的战术。由于女真人使用的大弓重箭利于破甲,射程却和明军的小弓轻箭相去不远,因此一旦展开对射,基本上都是女真人占据了优势。 明军使用的小弓轻箭不仅射程不占据优势,对付那些披了两到三重甲的女真射手,更是没有什么杀伤力。因此镶黄旗射手听令上前时,看到对面第一排的是拿着火器的明军,而不是杜度麾下的女真弓箭手时,心里都松了口气。 比起明军的弓箭,明人的火器威力虽然大上一些,可是射程太近,射击速度又慢,他们几轮射击下去,这些明军就该溃散了。不少射手心里还松了口气,让他们对着昔日的主子杜度射箭,他们大概还有些心里障碍,但是对着这些明军么,他们心里是毫无波动的。 轻箭远射,重箭近射,即便女真人的身体素质再好,使用的弓箭力道大上一些,也是不能违背物理学的规律的。60步之内弓箭射击有杀伤力,30步以内弓箭的威力达到最大,这就是女真射手们的认识。 雨雪天气对于弓箭威力影响最大,但是好在这几日都是放晴,虽然地上积雪皑皑,却并不会影响弓力。不过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弓弦变脆变硬,失去一些弹力也就不可避免了。 带着这一牛录射手上前的牛录额真巴雅,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了,自然不会忽略这些基本常识。在踏入了往日的第一轮射击距离,距敌50步左右时,他并没有下令停下,而是继续带队向前走去,他决定再向前十步后发起攻击,以此来弥补弓弦不能拉尽的弓力损失。 按照巴雅对明军火器的认识,对面明军手持的细长管子的火器,应当就是鸟铳。30步以外,这种火器对披了棉甲和铁甲的女真射手几乎毫无杀伤力,30步以内只要不被击中露在甲衣外的部分,也很难让他们受伤。 因此,巴雅对于面前分站、蹲两排用鸟铳瞄准自己这个牛录的百多位明军,采取了无视状态。他只是关注于自家牛录前进的步伐是否一致,和明军之间的间距是否缩短到了预定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低头计算步距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一连串爆烧黄豆的声音,他心中才刚刚闪过现在距敌45步,身边的部下就连续的哀嚎了起来。 巴雅有些茫然的转头看向旁边的部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惨叫。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楚部下遭遇了什么,他便感觉左耳凉了一下,接着有什么东西从耳边流了下来。 巴雅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这才看到手上都是鲜血,“我被打中了,明军的鸟铳怎么变得如此厉害了。”巴雅明白过来之后,立刻高声对着部下喊道:“不要慌,他们射完这一轮就没戏了,第一排上前射击…” 就在巴雅声嘶力竭的指挥着部下时,阎应元已经注意到他了。阎应元叫过了几名士兵指着站在哪里叫喊的巴雅说道:“这人太过鼓噪,你们几个瞄准他射击,让他闭嘴。” 被阎应元叫过来的几名士兵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簧轮枪,两三个呼吸之后,巴雅在战场上的叫喊声就消失。虽然在巴雅倒下之前,有十多位镶黄旗射手射出了一箭,但是在明军火枪手的干扰下,这些射出的箭既没有力道也没有准头,只有两三只箭落入了明军紧密的阵列中,造成了一死两伤。 然而巴雅的这个牛录,当场被射杀的就有20余人,重伤的也有10余人,剩下的女真人在巴雅倒下之后就掉头逃亡了。 这还是第一次,明军和女真人对射时稳站了上风。即便是去年在遵化城下的巷战,如果不是凭借着房屋的掩护,明军的火枪手也是不能和女真人展开对射的。 谟海这边的镶黄旗将士对这一结果自然是难以置信,即便是明军这边,对自己获得的战果也是有些瞠目结舌。毕竟簧轮枪还是第一次使用于大明的战场上,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看似和鸟铳外形差不多的火器,威力居然能够赶上重型火绳枪了。 阎应元虽然满意于簧轮枪的威力,但也感到有些遗憾。因为簧轮枪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一只簧轮枪的造价可以造五、六只重型火绳枪了,除了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之外,新军根本装备不起。 而且簧轮枪的部件多达20余个,大多不能通用制作,只能由枪匠一杆一杆的制作,工期可谓漫长。最大的问题是,这枪很容易损坏,损坏后就必须送回工厂维修,战场上基本维修不了。 因此装备簧轮枪的士兵起码要有两杆,条件好的军官还会再自购一杆,以预备战场上的备用。当然,装备了两杆簧轮枪的士兵,在对射中可以轮流使用已经装填好弹药的簧轮枪,在初期保证了密集而迅速的火力。 不需要火绳的簧轮枪,最大的好处就在这里。装上弹药之后可以长久保持预备射击的姿态,而不必担心火绳的燃烧时间。 原本带着部下站在新军身后,准备随时替换下新军火枪手的杜度,虽然吃惊于簧轮枪的威力,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动摇镶黄旗军心的机会。 他上前同阎应元交谈了几句,便站到一块石头上对着对面的镶黄旗喊道:“豪格那个无胆匪类,不敢亲自前来见我,才让你们来送死的吗? 黄台吉父子夺我家产,这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家务事,我虽然愤恨黄台吉父子的卑鄙,但不会把这种愤怒发泄到你们身上。我知道你们这些奴才也是被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助纣为虐。 念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你们可以上来20个人,脱掉铠甲放下武器,将这些尸体和伤员搬回去…” 第220章 有陷阱 谟海虽然让人将巴雅等人的尸体和伤员抬了下来,但是他身边的各牛录士气已经大跌,想要在天黑前驱使他们再次进攻,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等到豪格赶上来时,天色已经不适宜进攻了。看着不断哀嚎呻吟的伤员和摆在路边的尸体,豪格即便是暴跳如雷,但也不能让这些镶黄旗将士连夜进攻。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刚亮起,谟海已经在豪格催促下发起了进攻。昨晚听了受伤同伴半个晚上的呻吟,这些镶黄旗将士们天亮前才迷迷糊糊睡去,现在却又被豪格叫起进攻,连早餐都吃不到一口,这自然让他们对豪格大失所望。 士气低落的镶黄旗将士,直到冲进昨日明军的阵地,才发觉明军已经在昨晚撤退了。杜度依旧给豪格留下了一块木牌,上面依然不是什么好话。 豪格看了这块木牌之后,脸色铁青的下令继续追击。中午时分,后金军在一处两山相夹的通道前,追到了正在这里休息的明军,和杜度打了个照面的豪格,顿时下令部下发动了进攻。 进攻的两个牛录汲取了昨日巴雅的教训,在六十步以外就开始了射击。在这个距离上,想要击中躲在用树枝和木头修建的胸墙后方的明军,和在百米外射中垂柳枝条的难度是一样的。 不过在这个距离上,对付一群散开的后金弓箭手,明军的火枪同样失去了准头,双方的互射只能算是一种相互威慑。互相阻止对方进入各自的防御圈内。 明军在这里坚守了一个多小时,杜度还对着豪格骂了大半天,直到后金军打算从通道两侧的山头上绕过去,杜度才带着拦路的明军撤退。 暴跳如雷的豪格将那些三心二意的镶黄旗牛录调到后面,他亲自带着效忠于自己的钮祜禄兄弟冲到了最前面。 接下来的战斗就开始变得激烈了起来,被豪格紧紧咬住的明军,无法再像之前一样悠闲的撤退了。镶黄旗的将士自然不敢任由豪格冲到最前方,他们只能抛开一切顶着明军的子弹冲上前去。 镶黄旗的伤亡固然是快速增加了,但是在鲜血的刺激下,这些原本畏畏缩缩的女真将士,开始忘却了对面的旧主杜度,把心思用在了作战上。 虽然阎应元将自己带出的四营人马,和杜度手下还能继续作战的200余人分成了4队,在后方的道路上形成了相互支援撤退的屏障。但是装备簧轮枪的也就是两个营,另外两营只有刚刚定型的燧发火枪。 在连续作战的过程中,簧轮枪的缺陷被放大了,那就是钢轮被泥土污染之后,打火的成功率就开始下降了。虽然某些骑兵拥有两只以上的簧轮枪,但是击发效率倒是和只携带了一支燧发火枪的骑兵差不多。 刚刚定型的燧发火枪,虽然操作比簧轮枪方便,但装填弹药的效率依然低下,最熟练的士兵也不过是一分钟两发,普通士兵在战场上能够做到一分钟一发,已经算是相当出色了。 于是当镶黄旗的射手忍受住明军第一轮的射击后,接下来就轮到明军撤退了。豪格很快就意识到了明军火器的弱点,对镶黄旗进攻的战术进行了修改。 他将进攻的部队分成三队,第一队只有十来名射手,排成极为松散队形上前射击,以引诱明军的火枪射击。 待到明军的火器击发一轮之后,第二队射手成密集队形上前射击,打乱明军火枪手的队列。 待到明军开始撤退时,第一、二队射手搬开路障,让第三队骑兵超越阵线追击。 豪格改变了战术之后,明军顿时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也幸好这一段河谷都是极为狭窄的所在,镶黄旗的兵力虽然占据优势,也不能从侧翼绕过防线截断明军的退路,于是明军反而落在了下风。 也幸亏天色渐黑,今日这场追击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在这一天的激烈战斗中,镶黄旗损失了一个半牛录,而明军也损失了半个骑兵营,比较起来明军还稍稍吃亏了些。 当晚明军驻扎于南湾之后,点验了自家的损失之后,阎应元就对着杜度说道:“明日我们不能再这么和豪格纠缠下去了,我们需要和他们甩开一段距离,否则就不是我们在引诱他们,而是送肉给他们吃了。” 杜度有些担忧的说道:“可从这里到预定的下河山,起码还有30余里,我们要是和豪格拉开了距离,他要是不追了怎么办?” 阎应元看着面前的火堆思考了半天,才说道:“那也不能和今天一样继续这么打了,我们现在居于劣势却还死扛着不跑,就算豪格不起疑心,他身后的代善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我这次出来,还携带了一些地雷,之前一直都没机会用上,明日就把它们全用了。然后装作我们已经支持不住,全线溃逃好了。 从南湾开始到牤牛河岔口,就是一个直角峡谷,其中并无可以埋伏的地方。以今日豪格被激怒的状态,他有七成以上的机会追着我们不放。” 杜度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那么另外三成怎么办?” 阎应元用手里的木棍划拉下火堆,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那就看老天爷眷不眷顾我大明了,天若佑我大明,则豪格必然会追下来…” 隔天一早,见到明军没有趁着夜色逃亡,依旧据守在一道简陋的胸墙之后,豪格便整顿队伍,让两个牛录躲在两辆连夜赶制出的楯车身后,向着明军的防线发起了进攻。 虽然这两辆楯车极为简陋,但也不是明军的火枪能够轻易击穿的。在放了一排枪后,防线后面的明军就纷纷转身撤走,再无昨日坚守不退的气势。 明军的撤离顿时让进攻的女真人士气大振,谟海立刻带着一队骑兵冲了上去,试图纠缠住明军的尾巴,以迟滞明军的撤退行动。 然而当谟海他们刚刚越过明军用树木和石块垒砌起来的矮墙时,一连串的爆炸便在这道矮墙后面响起了。包括谟海在内的这队骑兵,除了几人被地雷爆炸飞起的石块击伤外,还有十多名骑兵因为坐骑受惊而摔下了马来,谟海也是摔下马的其中之一。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了后金的追击,不过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些爆炸是明人地雷弄出的动静。明人的地雷威力不大,又容易发现,因此除了守城之外,很少用在野战中。 谟海等人之所以会中招,也是因为有这道矮墙挡住了视线,他们又太过着急想要追击上去,这才让明军坑了他们一记。 待到女真人回过神来,明军已经快要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几位镶黄旗的牛录额真此时不由上前对豪格劝说道:“主子,大贝勒马上就要到了,咱们是不是先别追了,等大贝勒来了再说?” 豪格还没说话,看着兄长从马上摔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超哈尔就先不干了,他指着明军撤退的方向说道:“这些明军仓皇而逃,显然是已经胆落了。 他们连地雷这样的手段都用了出来,手中难道还会有什么能抵挡住我们的手段吗?我们从前天开始,一路尾随追击,好不容易将这些明军打的失去抵抗意志。 现在你们却说要暂停追击,等待大贝勒上来再说。战机逝去,岂能再来。要是让这些明军缓过气来,我们还能将叛逆杜度抓回来么?越是靠近草原,明军的援军就越有可能出现啊。 主子,还请允许奴才带人继续追击,成与不成,也就在今日见分晓了。” 听了超哈尔的话后,豪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着一名牛录额真说道:“彰屯你留下照顾这些受伤的将士,等大贝勒到了之后,就跟他说。杜度所部似乎已经力竭,不管能不能抓到他,我的追击也将止于今日。还请大贝勒在此等候一日,明日我就跟他一起返回…” 等到代善带着大队人马慢悠悠的抵达了镶黄旗的营地时,豪格已经带着镶黄旗剩下的16个牛录追击了下去。 代善从牛录额真彰屯口中听说,豪格似乎还想最后搏一把,再追击最后一日时,他倒也没往心里去。 对于明军昨日同镶黄旗的交手,他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只要明军拿出昨日一半的力气,豪格今日也追不出面前这道20余里的峡谷,只能灰溜溜的跑回来。 就眼下这种形势来看,明军突然崩溃的可能性不大,要不然昨晚他们就该跑路了。代善以为,这是豪格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才大言不惭的说他把明军快打崩溃了,所以要装模作样的追击一下。 不想揭破豪格谎言的代善,便在镶黄旗的营地驻扎了下来,下令部下准备饮食,打算就在此处等着豪格返回了。 当然,一向谨慎的代善,还是派出了一个牛录作为斥候,前去探查豪格同明军的作战情况,以便随时掌握前线的状况。 快到中午的时候,前方的斥候牛录派人回报,他们已经走过了一半的峡谷,但是依旧没有见到豪格同明军的踪迹,似乎明军真的被豪格追击崩溃了一样。 正在喝着奶茶的代善顿时跳了起来,不顾奶茶洒在了自己身上,慌张的对着部下吩咐道:“赶紧集结队伍,准备前去接应镶黄旗。另外派人去追赶豪格,告诉他,明军在峡谷之外必然有圈套,让他赶紧停止追击,违令者以军法从事…” 第221章 被围的豪格 和代善这个清醒的局外人不同,豪格此刻已经完全沉浸于将要追到杜度的快乐中去了。就在他前方的一里之外,杜度和另外一位明军将领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似乎只要他再努力一把就能把这位堂兄留下来,好好算一算这些日子羞辱他的旧账了。 不仅仅是豪格,镶黄旗的将士们也认为杜度贝勒今日大约是逃不走了,而且他们不认为这是一个陷阱。因为今日从他们开始追击起,明军就没有停留下来阻击他们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向前奔跑,似乎想要从他们视野中消失一般。 这种溃奔的形势对于镶黄旗的老兵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当初辽东明军在逃亡时也是如此做派。在正面战场上对敌时,明军将士还不乏勇气,但是一旦转入了逃亡,他们就再也不敢回头一战,一心只想逃离后金军队的追击,把自己的同伴抛给敌人。而这才是他们眼中熟悉的明军,像昨日、前日敢于和他们层层抵抗的明军,才是不正常的。 然而明军现在还差一点就全面溃败的原因,完全就在于杜度贝勒和那个明军将领一直守在了队伍最后,稳固了明军最后那一点军心。虽说女真人、蒙古人常常吹嘘自己的弓马功夫,但此刻倒还没什么人吹嘘骑射战术。 只要是打老了仗的军人就知道,在颠簸的马匹上用弓箭射击目标是多么困难的事。而且适合骑射手使用的小弓威力不足,面对穿着铠甲列阵的步兵基本没有杀伤力,只能起到干扰步兵视线的作用,实在是不如女真人步弓重箭的威力。 但是在某些时候,却是极为适合骑射战术的使用的,就是轻骑兵追逐的时候。被追逐的骑兵回身返射,不仅有利于开弓射箭,而且也不需怎么瞄准,追赶一方骑兵的高速运动,也被动增加了弓箭的威力。 杜度和那位明军将领都是射箭的好手,以他们为核心的明军骑兵后卫,以一波又一波的弓箭射击,击退了数次接近他们的镶黄旗将士。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认为这只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因为只有对方山穷水尽了,才需要主将出来拼命了。从早上跑到现在,明军已经换过两次坐骑了,明军已经再无备马,路边倒下的马尸也随处可见。就算是镶黄旗最底层的小兵都知道,只要出了这个峡谷,到了宽阔一些的地方,他们就能从两侧包围上去,将这两三百明军一网打尽了。 豪格率领的镶黄旗将士虽然已经换过了一次马匹,但是此前没有经历过长途奔袭的他们,马力还算充沛,因此众人都相信胜利一定会属于他们。 当日头快要接近正午时,镶黄旗将士的面前都是一亮,他们终于从阴森狭长的峡谷中跑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草原。 豪格再不顾惜马力,他指挥着部下从两侧包抄上去,意图将杜度和这股明军全部围歼在这片河畔草原上。 就在镶黄旗两翼的分兵渐渐赶上明军时,却突然听到了从左前方的山上传来了数声号炮。少数警觉的镶黄旗将士下意识的就放缓了坐骑的速度,向四周打量了起来。 当号炮响起的时候,崇祯正端坐在下河山上向下观望着,虽然离伏击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看到杜度、阎应元的部队将要被包围起来,他终于提前下达了发动攻击的命令。 豪格率领的16个牛录加上黄台吉配给他的护卫,也就千余人马。在追逐的过程中又损失了一些,冲入这片草原的大约还不足千人。 但是从镶黄旗正面和左侧出现的伏兵却已经超过了三千,正面迎向镶黄旗的是近卫第一师和漠北骑兵,共计1500余人。左侧出击的则是贵英恰率领的察哈尔骑兵和一部分关门36部的人马,共计1200余人。 而崇祯身边最为精锐的新军骑兵第一师尚未动用,如果加上周三畏率领的承德师、御营和其他人马,此刻明军尚未动用的兵力高达8、9千人。 这还是明军第一次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以如此优势的兵力对付一支半疲的后金军队。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会在这里遇伏的镶黄旗将士,虽然没有立刻崩坏。 但是呈追击队形的骑兵,根本无法应对摆出了冲锋阵型的近卫第一师。统帅近卫第一师的桑昂,从祖大寿手下转为皇帝亲领的近卫军后,一直就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这一次在皇帝眼前的伏击战,成了他和近卫第一师表现自己最好的战场。 在祖大寿麾下就饶勇非常的这些蒙古骑兵,在变更为近卫第一师后,他们的待遇和地位更不是昔日可比。光是装备他们的铠甲,就不是从前那些祖家家丁淘汰下来的货色可比。 而镶黄旗虽然在换旗之后抬升了地位,但毕竟不是正黄旗这种嫡系,他们所分配到的铠甲物资虽然比过去要多的多,但也没有达到人人都有两、三重甲的地步。 本就处于不利形势的镶黄旗骑兵,再同铠甲武器强于自己的近卫第一师骑兵正面冲撞,包围在杜度等人两侧的镶黄旗将士,很快就像是撞击到岩石的浪花一般崩散了。 在镶黄旗的侧翼,贵英恰率领的察哈尔骑兵本就是察哈尔部最为出色的精锐,就算是正面对阵也不会弱于近卫第一师。只不过作为一只客军,他们没有办法和近卫第一师抢正面迎击的任务而已。 不过对于这种侧击战术,却是蒙古人最为熟悉的战法。缺乏手工业的草原上,对于骑兵战术的运用,重来都是极为重视的。 因此对于在山顶观战的崇祯来说,山下这场骑兵大战简直就像是一场波澜壮阔的3D电影一样精彩。在他的左手,穿着红色罩甲的近卫第一师的骑兵,如同一片红色的浪潮一般,向着战场中间呈龙虾状的镶黄旗军队卷去。 两军快要接触的时候,红色的浪潮突然一分为二,变成了两片较小的浪潮冲向了龙虾的两个大鳌,仅仅是僵持了片刻,红色的浪潮就吞没了镶黄旗的这两只侧翼部队,继续向着龙虾的身子卷去。 而身着黑色和白色服饰的察哈尔及关门36部骑兵,从崇祯的右手出击,在冲锋的过程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很快就分成了四路纵队将镶黄旗的龙虾身子冲成了四段,最后一路纵队虽然没有冲断镶黄旗的队伍,但是却截断了镶黄旗的后路。 原本胜利在望的镶黄旗,转瞬之间就成为了明军伏击部队的盘中餐,这种反差让不少镶黄旗士兵有些不知所措。只不过循着往日烙印在他们脑子里的战场纪律,这些镶黄旗士兵还围绕在自家牛录额真左右战斗着,没有丢下武器逃亡。 不过随着明军骑兵不断穿插、分隔、消灭小股镶黄旗军队,战场上很快就形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明军包围圈。其中最大的一个包围圈,大约是围着护着豪格的一队镶黄旗人马。 见机不妙的豪格在明军骑兵出现,发觉自己已经难以转身逃亡之后,便下令部下下马。他把马匹在放在外面围成了一圈,人员则站在马匹后面放箭,阻止明军的骑兵靠近自己。这个作战方式使得豪格身边的四、五个牛录没有被明军骑兵冲散,总算是保住了一定的作战能力。 但不管是豪格还是他身边的女真将领们,听着外面不断发出的惨叫声,也知道等明军消灭了那些被分隔的小部队之后,他们这个小小的防御圈被击破,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也就是等大贝勒代善来救援自己而已。 不过大贝勒究竟能不能把他们救援出去,还是同样会落入明军的陷阱,众人都不敢深想。豪格坐在放在地上的马鞍上,显得有些失神落魄。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看起来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外面的明军对他们这个防御圈的攻击减弱了,但是大家都没有露出喜色,因为外围的战斗似乎渐渐趋于缓和了,显然已经开始有人放弃抵抗了。在这个圈子里面,每个女真人都默默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而在另一边,被解救下来的杜度来不及上山进见崇祯,就从同僚那边要了几匹坐骑,带着身边的几个亲信,又转身跑进了战场。 他费了这么大精力,又冒着生命危险,把豪格和镶黄旗引来此处,可不是为了让人消灭他们的。他可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些镶黄旗旧部重新投入自己怀抱的。 杜度奔波于各个包围圈招降纳叛的时候,他的作为也被传到了崇祯面前。朱由检沉吟了一会便说道:“也罢,就让他去招纳降人。快点让人打扫了战场,我们也好迎接下一桌客人。 另外,传令给周三畏,让他把豪格先围住了,不忙着收拾他们。等代善的援兵到了再说,这一次也让黄台吉尝尝,被围点打援的滋味…” 豪格还在魂不守舍的时候,替他主持防务的超哈尔突然跑到他身边悄悄说道:“主子,明军的动向有些奇怪,您是不是起身看一看?” 被打乱了沉思的豪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看着超哈尔低下头去,方才满不情愿的起身到马匹组成的围墙边上向外望去。看着明军在外围用偏厢车围起了一个更大的圆圈,豪格此刻的头脑倒是异常的清醒。 他冷笑着说道:“这些明人的胃口可不小,吃掉我们镶黄旗不算,连大贝勒的正红旗也想咬上一口…” 豪格说着便住了嘴,因为他突然想起,就眼下这种状况,正红旗也吃点亏,总好过只有镶黄旗全军覆没。否则就算他战死在这里,国内的叔伯兄弟们大约还要指责他用兵不当吧。 第222章 峡口之战 代善赶到峡谷出口之前,曾经想过豪格和镶黄旗究竟什么结局对自己最好。最好的结局莫过于,镶黄旗重创,但豪格逃了回来。如此一来,这次追击杜度的失败责任,就可以推到豪格头上,还能借此削弱黄台吉的势力。 次一些的结局,莫过于豪格同镶黄旗都被明军所灭,黄台吉和他决裂,但是战败的责任还能往豪格身上扯一扯。只是之后国内将会为了汗王的继承人位置,要展开一场激烈的内斗了,这对于后金国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最坏的结局莫过于眼下的局面了,远处的草原上骑兵纵横驰骋,厮杀声隐隐可闻,可见豪格和镶黄旗还在继续战斗。但是在远处的战场和峡谷出口之间,明军却摆出了一道用偏厢车组成的单薄防线。 就算是明眼人也知道,明军这道防线的位置实在是有问题。如果明军真想堵截峡谷内出来的援军,就应该堵在狭窄的峡谷出口。峡谷的出口刚好是一段缓缓的长上坡,一旦明军堵住了出口,光是居高临下的射击,都足以让代善放弃救援豪格的想法。 但是距离峡谷出口一里左右摆下这样一个单薄的防线,防线长度也仅300米左右,两边宽敞的草原似乎正在对正红旗的将士们说,从我这边上绕过去吧,只要绕过去就能去救援豪格和镶黄旗了。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这里有问题么。 “可是,自己能够见死不救么?”代善阴沉着脸反问了自己一句,他很快就在心里默默的回答了,“恐怕不能。” 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消灭豪格和镶黄旗而无动于衷,代善估计不仅这场战斗的失败责任会落在自己头上,恐怕黄台吉还会借题发挥,让他变成第二个阿敏。代善只是衡量了一下后金朝堂上的力量对比,便知道这个可能性是极大的。 在明显占据了道理的黄台吉面前,那些宗室内部的中立派恐怕不会出声支持他,而莽古尔泰会不会声援他,也还是两说。所以,不管眼前明军摆出的阵势有多么的诡异,他总是要试着做些什么,也好回去之后对黄台吉和其他人有个交代。 代善思前想后了许久,终于拿定了主意,命人叫过了牛录额真多积礼过来,“多积礼,你带五个牛录去破了明军那道车墙,我带众人在这里给你压阵。” 多积礼回头看了下,方才有些疑惑的对着代善回道:“主子,眼下豪格贝勒被围,听这声音似乎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咱们还要破这车墙么?难道不是应该绕过去先把豪格贝勒接应出来,然后再两面合击明军这道车墙,或是干脆直接绕过它撤回峡谷么?” 代善看了他一眼,口中不由冷冷说道:“不愧是何和礼家的,的确是家学渊博,还知道个轻重缓急。不过现在这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多积礼赶紧低头干脆的认错道:“是奴才多嘴了,奴才这就去带人破了明军这道车墙,还请主子恕罪。” 代善扬了扬眉毛,大声的呵斥道:“那你还不快去,还楞在这里,是等着给豪格贝勒收尸么?”多积礼不敢抬头,迅速的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匆匆向着自家牛录的队伍跑去。 代善面前那道单薄的车墙后面,是周三畏和瞿能所率领的遵化师。去年在遵化城外,周三畏和瞿能带着蓟州镇不多的南兵和本地壮丁,在城外巷战中和后金军打出了极为出色的战绩,为保卫遵化城建立了功勋。 事后,崇祯不仅在众人面前夸奖了这只没有编制的武力,并同意以这只武力为基础建立了一个步兵师,称之为遵化师,以夸耀他们在遵化保卫战中立下的功绩。之后,这只步兵师又被调出关,在滦河中游修建承德堡,以控制蓟州关外的滦河地区,防止后金军再次通过此地无声无息的进攻蓟州、密云等地。 虽说皇帝给了他们编制,但周三畏和瞿能显然不是那种喜欢滥竽充数的人。特别是瞿能和他手下的那些老兵,一心想要恢复在浑河被消灭的那只戚家军,因此快要一年过去了,遵化师也没有达到7400人的满编制状态,整只部队的现有人数,只是3600余人而已。 现在这只部队中经历过去年遵化保卫战的,最为核心的1200人已经全部在这道防线身后了。作为关外的第一线部队,他们也是最先装备燧发火枪的步兵师,而新军此时的火绳枪也还有三分之二没有更换掉呢。 这种偏厢车抵抗骑兵的战术,是明军最为成熟的战术,也是在戚继光手中发扬光大的一种战术。偏厢车一面为封闭的厚木板,另一面则是可以敞开的活动门,车内装有大型的火铳和佛郎机炮。 当明军车队在草原上遇到敌人的骑兵后,就能迅速把偏厢车首尾相连,变成一个临时的四方形要塞,然后躲在车墙后面用火器攻击冲锋的敌军骑兵。 这一次周三畏摆的不是一个正方形的车城,而是撤去了一条边的长方形车阵。在车墙后的正面,有600名火枪兵排成两排,准备交替射击。两侧的短边后面各有150名士兵保护着车阵的侧翼。在他们的身后,还有300士兵作为预备队。 周三畏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后金后援抵达后的猛烈进攻。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代善带着正红旗的援军抵达峡谷出口后,既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也没有派出军队绕过自己防线的意思,而是安静的在出口处设立了防御阵地。 有这么一刻,周三畏以为自己设计的伏击计划已经失败了,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命令士兵推着车子前进,对守在峡谷出口的后金军队展开正面强攻了。 不过峡谷出口处后金军的动向,很快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还没等他松上一口气,他身边的瞿能已经眼尖的说道:“正红旗的大纛没动,代善还是不肯出来啊。” 看着数百正红旗骑兵从峡谷出口向他们的阵线直冲而来,周三畏认同了瞿能的说法,不过他很快便不以为意的说道:“先把这队人马打回去,然后让我们身后的骑兵往这里靠一靠,你让大家一会稍稍喊上几句,好似镶黄旗要突围而出一般,再看看那个代善还能不能沉住气…” 瞿能点了点头,便站到了第一线去指挥军队去了,这还是遵化师成立以来第一次和敌人野战,他可不愿意丢了面子。 多积礼带着五个牛录上来之后,便分成了两路。一路绕到了右侧,准备从侧面向明军发起进攻;另一路则直直冲向明军的正面,在距离明军百余步的地方下马,然后一半人持弓上前准备射击车墙后的明军。 后金军的两路进攻都没有讨得好处,偏厢车上的大型火器首先打乱了后金弓箭手的进攻阵列,而之后明军火枪手的齐射,又完全压制住了这些后金的弓箭手。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之后,多积礼不得不带着部下退回了峡谷。 一次进攻便丢下了半个多牛录,代善也不免有些肉疼。他正想着,这种程度的损失,是不是已经可以算是自己尽力解救时,却突然听到部下对他说道:“主子,镶黄旗似乎突出来了,正向着我们这边靠拢呢。” 代善大吃了一惊,连忙拿起胸前挂着的望远镜往前看去。果然穿着镶黄旗服饰的一群骑兵正护卫着什么人,在明军的骑兵队伍里左冲右突,把战场正往他们这边移动而来。 代善脸色难看的嘟囔了一句,“都他妈什么时候,你们还想抓个活的,真是吃饱了撑着,也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一旁听到这句话的正红旗将领在心里思索着,大贝勒这句话,似乎、好像不是对豪格贝勒和镶黄旗将士说的。不过想归想,大家都紧紧的闭上了嘴,不敢接代善的话。 代善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脸色虽然难看,但是心里却也没想过,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活捉了豪格去。 豪格要是突围不出明军的包围圈,那么他自然不会拿自己和正红旗去冒险。但是既然豪格有突围而出的迹象,代善倒也不缺乏冒险拼命的决断。 说到底,代善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老将,如果能够就此把豪格救出来,哪怕是损失几个正红旗牛录也是值得的。毕竟现在战场上明军的数量也只有3、4千而已,还没有达到让他不敢冒险出击的数量。 拿定了主意之后,代善对着刚刚吃了败仗的多积礼说道:“刚刚的失败,我现在也不责罚你,你继续带7个牛录从右侧绕过明军防线,去接应突围的镶黄旗将士。能接应出来多少就接应多少,不要和明军恋战。 我自带10个牛录去吸引明军防线正面的注意力,和硕图你带着剩下的人守住峡谷出口,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出击。镶黄旗接应不出来也就罢了,绝不可让我正红旗也失陷于此…” 代善并不清楚,他这话正是一语成谶。看到后金军大举出动后,周三畏和瞿能这边也开始了变阵,把长方形的车阵变成了两个方形空阵。 代善看到明军变成两个方阵之后,一个继续拦在了峡谷正面,另一个则试图转身去拦截想要突围而出的镶黄旗残部。他自然知道,此刻的镶黄旗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稍稍阻挡一下,也可能再也无法突围了。 于是代善当机立断,抛下了自己正面的明军方阵,转而向着右侧那个想要回转的明军方阵包围了上去。 代善倒是想的很清楚,他只要迟滞下这个方阵的移动速度,然后便可接应突围的镶黄旗撤回峡谷去了,那些明军的骑兵数量虽多,但是被多积礼这么从旁冲击一下,恐怕一时也难以追上他们了。 第223章 崇祯的邀请 在敌前变阵已经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了,更别提是在敌人的骑兵威胁下移动了。这次周三畏能够指挥部下变阵成功,还是依靠了车辆阻挡了敌军的视线,和麾下部队的长期训练。 当代善指挥着骑兵迫使明军的方阵停下时,前去接应镶黄旗的多积礼所部也同明军的骑兵接上了头。 不过让代善大跌眼镜的是,两军相遇之后多积礼率领的骑兵并没有上前冲杀的意思,而是纷纷拨转马头,正掉头返回。 下一刻代善便明白了,多积礼他们为什么要逃回来,因为看起来被明军围截的镶黄旗骑兵,正和明军骑兵一起向多积礼带领的正红旗人马扑去。 看着转身不及的正红旗骑兵就这么淹没在明军的骑兵队伍里,代善和他身边的正红旗将士们,顿时在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是一个陷阱。” 然而这还不算完,守卫在代善身边的白甲护卫突然指着峡谷出口的左侧,惊骇的对他喊道:“主、主子,那边也有明人…” 代善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发现距离峡谷出口左侧一里多的那片树林居然消失了。看着从山沟中不断冒出的明军骑兵,他下意识的反应了过来,那里本就不是什么树林,而是明人用砍下的树木挡住了山沟的出口。 饶是代善心思转的极快,此刻手心也开始出汗了,他毫不犹豫的对着身边的护卫喊道:“传令,转身回去,都回峡谷去…” 刚刚还在右侧明军方阵边游动的正红旗骑兵们,被传令军官的高喊声惊醒后,便开始慌乱的调转马头返回。此刻的正红旗将士们,除了代善身边的数个牛录还算镇定,在方阵另一侧的后金骑兵中已经出现了混乱。 然而让代善心烦意乱的还不止如此,不管是刚刚被他逼停的明军方阵,还是刚刚被他抛下的那个明军方阵,此刻都在拼命的阻扰正红旗骑兵逃亡。 在这个迟上一步就有可能全身覆没的时刻,后金骑兵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明军的干扰。但是瞧出了便宜来的明军,却不管不顾的开始越过车阵主动出击了。 不管是避开这些明军的攻击,还是冲上去驱散这些明军火枪手,都有可能让这些出击的正红旗将士无法在明军骑兵抵达峡口之前返回。 然而代善此刻已经顾不上自己这些部下了,他在亲信的保卫下,绕过了明军方阵冲向了峡谷入口,就算是挡在他前方的自家将士,也毫不犹豫的被代善的护卫给冲撞开了。 看着队伍外围不断中枪摔下马的部下,代善的心里感觉在滴血,损失在这里的每一个正红旗将士,可都是他最可宝贵的财产。但是他很快就来不及为这些摔下马的正红旗将士担忧了,因为他发觉自己并没有脱离危险。 从峡谷东侧冲向峡口的明军骑兵,几乎会和他同时抵达峡口。从侧面冲来的明军骑兵,将会把他和他的部下撕个粉碎。 看着距离峡口还有百余米的路程,和右侧能隐约看出眉目的明军骑兵,跑在队伍之前的代善叹息了一声,轻轻拨转了马头向着左侧的旷野跑去了。 比起丢掉豪格和镶黄旗更坏的结局是,他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义州去,没有了正红旗的实力作为后盾,恐怕到时黄台吉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了。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够逃的掉。 在代善的带领下,正红旗逃亡的队伍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从峡口前转向了峡口西侧的旷野。 也还有不少正红旗将士想要拼命一搏,指望依赖于自己的骑术逃入峡口。不过这些人都在驻守峡口的和硕图面前,如落叶般被明军骑兵第一师的铁蹄给踏碎了。 和硕图绝望的看着明军骑兵把自己的岳父代善从峡口前撵走,接着便是明军车阵上前堵住了峡口,断了出击的正红旗人马的归路。 带着不到300人驻守峡口的和硕图,既不敢命令部下上前进攻,也不敢就此丢下外面还在作战的岳父和正红旗将士,只能站在峡口和明军车阵对峙着。 在下河山山顶观看战局的崇祯,看到正红旗的大队人马被迫转向之后,才放下了望远镜,伸了个懒腰说道:“去,告诉金国凤和杜度,豪格他们再不投降,就动手解决了吧。天色不早了,总不能留着他们过夜。另外把爱尔礼给朕叫来。” 一边伺候的侍卫立刻有人答应了一声,带着崇祯的口谕下去传话了。站在崇祯身后,陪同他观望战局发展的黄道周,这才有空继续向皇帝劝谏道:“陛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身为大明天子,次次以身犯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国家来说,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黄道周,这位被袁可立称赞不已的学问之士,从师承上来说也算是东林一脉。不过和那些光谈学问不肯做事的东林领袖相比,黄道周倒算是难得的肯做事的人了。 比如他把黄道周调到丰镇,负责处理蒙古右翼诸部的民政和司法事务。如果是刘宗周的话,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但黄道周倒是坚持了下来,投顺大明的蒙古右翼诸部对他的行事也颇为满意。 也就是看在这一点上,当黄道周从丰镇赶来劝说他返回关内不要冒险时,朱由检没有让人赶他回去,而是让他待在了自己身边伺候。 对于黄道周的日行一劝,朱由检也习惯了,他装作没有听见一般,张开双臂向着周边的河山虚虚抱了抱说道:“石斋先生,朕早就听说你书画双绝,看这塞外如此壮丽的景色,我们脚下饶勇的将士,难道就没什么感慨的么?何必如妇人一般,喋喋不休呢?” 被崇祯奚落了一句,黄道周虽然养气功夫颇佳,但也有些不忿的回道:“臣区区寸心,乃是为陛下,为国家,为百姓而进言,陛下如何能将臣同妇人相比…” 看着黄道周又要对自己讲大道理,朱由检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是朕失言,是朕失言。不过石斋先生没有诗兴,朕倒是想起了读过的一首词,很合眼下的景物,不知先生能不能为朕点评点评?” 黄道周的大道理顿时被崇祯闷在了肚子里,却又不得不回应道:“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看着四周被白雪覆盖的山林和脚下大获全胜的战场,朱由检想到的词自然只有一首,他兴致勃勃的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听着崇祯念完这首词,知道这位皇帝连声韵都押不准的黄道周顿时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陛下自己作的?” 朱由检正想否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陛下果然是大明天子,这首词真是道尽了陛下的气魄和志向,下臣得以耳闻,真是三生有幸。黄台吉区区跳梁小丑,日后必然为陛下所擒,臣预为陛下贺。” “我不是,我没有…”转头看去的朱由检正想说道,站在他身边的黄道周却急急打断了想要解释的崇祯说道:“陛下之才学乃出于天授,此词传出之后,想来海外番邦都应当知道天命究竟何在了。” 听到黄道周的暗示,朱由检默默的合上了嘴,转而对着向自己大拍马屁的爱尔礼说道:“得了,你且起身吧。朕找你过来,可不是听你来恭维朕的。” 爱尔礼立刻起身知趣的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指着远处被逼到大凌河边的正红旗人马说道:“等一会这些正红旗人马被围住之后,你去见见代善,就说朕请他吃个晚宴,大家坐下来谈谈如何结束这场战争的事情。” 爱尔礼心里一凉,他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下臣倒是很乐意为陛下效命,但现在正红旗和大贝勒都已经被我军围困,只要陛下下令,他们就要被碾为粉末。 大贝勒久经战阵,一定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下臣此去,恐怕会被大贝勒以为是个骗局,是陛下想要活捉他的意思,说不好他会铤而走险吧…” 朱由检挥手打断了爱尔礼的话语说道:“不会,代善杀了你又有什么用。你去的时候不妨问问他,就算他现在为后金立下再大的功劳,难道还能当上后金大汗不成? 既然他做不了后金的大汗,大明和后金之间保持和平的局面,难道对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如今黄台吉挑起两国之间的冲突,除了让黄台吉一系的人马得到了好处,对于两红旗、两蓝旗、两白旗又有什么好处了? 自黄台吉登基以来,借着和我大明作战的由头,先是控制了两白旗,接着是镶红旗,现在是镶蓝旗,这正红旗和正蓝旗还能保持多久的独立性? 朕自登基以来,对于后金一向以和平为要,什么时候发过大军去攻打沈阳了?在朕看来,今日代善和莽古尔泰最大的敌人不是我大明,乃是后金国内想要夺取他们权势的人。 所以,代善何必为了黄台吉而拿自己和正红旗将士的性命冒险…” 第224章 诛心宴一 看着爱尔礼将信将疑的下山之后,黄道周忍不住对崇祯说道:“陛下难道真的要同代善讲和?眼下这些建虏都已经成为我大明的瓮中之鳖了,现在同他们讲和不是太便宜了他们了么?等到他们回去之后,恐怕未必还会记得陛下的仁德啊。” 朱由检看着他不由笑着说道:“石斋先生此前不是还劝说朕,兵者乃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么?” 黄道周无视了皇帝的小小嘲讽,认真的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到了嘴边的肉也不能不吃啊。臣以为,这宋襄公还是不值得效仿的。 我大明和后金之间征战十多年,唯此次胜利最为扬眉吐气。若是传扬出去,必能大振人心士气。可陛下要是纵虎归山,焉知日后这些建虏不会再来祸害我大明边境?” 看着黄道周,朱由检也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这些文人大儒倒也不是真迂腐。没开战之前他们整日反对自己对外用兵,但是等到打胜了,倒也立刻就转换了立场,要求自己不能做宋襄公了。 可见,只要他们脱离了朝堂上的权力斗争之后,这个正常智商就回来了。这样的话语,在京城的朝堂上他是听不到了,只有在这塞外的荒山野岭上,黄道周才能说得出来吧。 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口中却回道:“石斋先生说得的确不错,此刻同代善讲和,有可能是纵虎归山。 但是,我们应当从全局来看这个问题。我们在这里的胜利并不能改变宁锦战线上的力量对比,只要峡谷内的后金残部逃回义州,短期内我们就不可能攻下它。这样一来,满桂将军那里就依然免不了被消灭的命运。 以满桂将军交换这里的半只镶黄旗和半只正红旗,表面上是我们占了一点便宜。但是从黄台吉的角度来看,其实我们是替他消灭了一个政治对手,让他能够从容的将正红旗控制起来。后金的力量是损失了,但是黄台吉的力量却是加强了。 当初老奴对我大明用兵,能够累战而无一败,无非就是后金上下一心,而我大明各军令出多门而已。自从黄台吉登基以来,后金用兵大不如前,也就是国内缺乏了一个众望所归之领袖。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谈判结束这场战争,又何必替黄台吉排除异己?就全局来看,结束这场战争,比为朕赢得一场胜利的荣耀更为国家所需要。” 就在黄道周还在咀嚼崇祯话语中的意思时,正准备下山回营更换衣服的朱由检突然再次停下,回头对他说道:“之前石斋先生数次劝说朕不要屡屡亲身犯险,朕倒是想问先生一句,让一个从来不上战场的君主决定战争的走向,难道不是对于这个国家的最大冒险么? 看看战场上那些用性命相搏的战士们,难道先生还不明白,你我在深宅大院内的安好岁月,并不取决于京城的高墙深壕,而在于这些直面敌人刀剑铁骑的大明将士。 以朕看来,普天之下若论安全之所,再没有比这些忠勇将士所在的军营更为安全的地方了。若是连这些将士都保卫不了朕的安危,天下哪里还有朕的安全之所在?” 黄道周负手站立在这处被军士开辟出来的山顶空地,看着山道上不断远去的崇祯身影,不由大起落寞之意。虽然他心里明白皇帝说的话语是正确的,但是他依然有些难以接受,让这些武人和士大夫们平起平坐。 叹了口气之后,黄道周转头向四周绵延不断的山脉望去,心中不由想着,若是京城那些清流听到皇帝刚刚的话语,恐怕早就沸反盈天了吧。 不过,以皇帝的性格,恐怕那些清流是听不到这样的真心话的。黄道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对于这位陛下,再想用儒家伦理纲常来约束他,恐怕是做不到了。 他想起了皇帝刚刚念得那首词,不由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真是好大的志向啊,希望不是又一个海陵王…” 下了山的朱由检自然不知道,他念的《沁园春·雪》不仅没有折服黄道周,反而被这位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海陵王完颜亮。 卸下了身上的铠甲武器,以一件黑色斗篷严实的遮蔽了自己,代善就以这样一个形象跟着爱尔礼出了自家的临时营地。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没有携带辎重的部队越过大凌河,跑到西面的群山之中去,能有几人活着返回沈阳,还真是个未知之数。更不必提,明军必然是不会这么放任他们安然离去的。 因此在爱尔礼送来了崇祯的邀请之后,思考了大半天的代善,为了能够保存正红旗这些人马,终于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份邀请。 他安排好了临时营地中的任务,便趁着夜色混在了爱尔礼的随从中,前往了明军的大营。 在队伍经过的路上,代善看着那些井然有序的游骑和驻守在路旁的大明军队,也不得不承认,这只部队比起辽东的明军显然更有战斗力一些。在这样一只部队面前逃亡,正红旗的损失是不可计数的。 明军大营前直到营中的中军大帐,路旁都点燃了篝火,将这条曲折的道路照的光明异常。在大营门口下马的代善,踏上道路之后才发现,这条道路居然已经被铲掉了积雪和草皮,铺设了一层砂石。 看着这条道路就知道,明军设立这个大营恐怕不是一两天的事。想到这里,代善就对那些喀喇沁部的牧民大为不满,要不是这些混账说,进入大凌河的只有杜度的千余人马,根本没有看到皇帝的旗帜和大队明军,他又如何会调入这个陷阱。 在进入中军大帐之前,爱尔礼突然停下了脚步,守在大帐门口的两名侍卫便上前来检查他的身体,取走了他身上的武器。代善坦然的接受了两人的检查,这才跟着爱尔礼走入了大帐。 和明国的中军大帐相比,后金的中军大帐可谓简陋。明国的这副大帐除了双层结构之外,光是内帐便能容纳下三四十人了,地面上先是铺设了一层木板隔绝湿气,接着是一层粗羊毛压制出来的地毯,而两侧座位上还有一层极为柔软的羊毛织毯。人坐在上面,顿时就感觉不到外面是寒冷的塞外草原了。 不过当代善跨进大帐时,帐内却显得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名明军将领坐在靠近主位的右侧席位上,并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存在。 代善脸色微变,正想着这难道真是一个陷阱的时候,穿着一身家居常服的朱由检从后帐走了出来,对着两人笑呵呵的招呼道:“客人既然已经到了,何不就座。爱尔礼你坐在中席,让大贝勒坐到朕的下手来,也好让朕和大贝勒好好聊聊。” 本打算在靠近门口处坐下的代善,听到崇祯的招呼顿时有些迟疑了下,不过他还是听从了皇帝的吩咐,向着崇祯左侧席位走去。 在行走的过程中,代善注意到坐在右侧的那位将领双手按着面前的矮桌,双眼紧紧盯着他的举动,似乎他有什么不对就要动手一般。 代善虽然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但是今日赴会可真没打算玩什么单刀赴会的意思。他能够冒险来此,一是这位明国皇帝对待女真俘虏一向很讲道理,不会动不动就砍别人脑袋;二是爱尔礼带来的那番言论的确打动了他。 所以他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带着两名侍卫就跑来了明军的大营。他就是想要听一听,这位大明皇帝究竟想如何解决这场战争。 看着代善安稳的坐了下来,不管是吴怀和爱尔礼都松了口气,朱由检则满不在乎的命人送上了酒食。 在崇祯殷勤的劝酒下,代善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酒菜,便放下了筷子,向崇祯拱手说道:“陛下的宴请,外臣极感盛情。不过想到臣之部下此刻还饿着肚子,臣就实在是难以下咽。 陛下既然召臣前来解决问题,还请予以明示,也好让臣安心。若是解决不了臣的问题,臣宁可早些回去,同部下一起接受陛下的圣裁。” 朱由检咽下了口中的羊眼,又喝了口酒漱了漱口,方才慢悠悠的对代善说道:“大贝勒想要解决眼下的问题还不简单么,只要你帮朕烧了义州仓,让黄台吉带着大军撤退,朕便放你和你的部下回去,大家就此相安无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代善惊愕的看着崇祯说道:“陛下莫不是在说笑,你这不是让臣出卖后金国么?臣宁可战死于此,也不会干这等自掘坟墓之事。” 朱由检看着代善虽然语气激动,但是双手却依然摆在了矮桌上,并没有想要和自己撕破脸的意思,于是暗暗做了一个手势,安抚住了跃跃欲试的吴怀和爱尔礼。 他这才对着代善说道:“大贝勒说笑了,朕怎么会让你出卖后金国,朕只是让你出卖黄台吉而已。 烧了一个义州仓,难道后金国就灭亡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么。至多也就是黄台吉在宁锦打不下去了,撤军返回沈阳,大明和后金之间恢复和平而已。 对于现在的后金来说,究竟是大明保持和平有利,还是继续战争有利,大贝勒难道分不出轻重么?” 代善很难接受崇祯这个说法,虽然他并不介意对付黄台吉,但也没想过用烧毁自家粮仓的方式来破坏黄台吉的作战计划。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代善,终于开口对崇祯拒绝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这么做。我身为后金国的大贝勒,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利,而陷后金大军于危机之中?” 朱由检看着代善许久,突然呵呵的大笑了数声,才说道:“大贝勒果然秉性忠厚,善于顾全大局,难怪天命汗去世之后,后金国内还能维持着团结稳定的局面。在朕看来,这都是大贝勒的功劳啊。 只是,朕倒是有个疑问,还请大贝勒为朕解惑。大贝勒如此委曲求全,顾全大局,黄台吉知道么?或者说,如果朕以豪格和大贝勒为要挟,要求黄台吉退兵,他会不会顾全大局和兄弟父子之情,退兵而去呢?” 代善顿时沉默了,他在心下盘算了许久,都不觉得这位弟弟会为了自己退兵。以黄台吉对付阿敏的手段,估计他更愿意自己回不去,哪怕是赔上一个儿子也值得了。 第225章 诛心宴二 朱由检并没有给代善过多的思考时间,他又接着说道:“大贝勒看来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后金国乃是因爱新觉罗而存在,不是爱新觉罗因后金国而存在啊。” 代善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崇祯,“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注视着代善的眼睛说道:“意思就是,没有了大贝勒的后金国,存不存在对大贝勒还有意义吗? 如广略贝勒一般,为后金国开疆辟土,可是后金国现在却连他的儿子都容纳不下,这样的后金国对广略贝勒有什么意义呢? 大贝勒若是不在了,你的家产难道真的会落到自己儿子手中?还是如杜度一般,被人夺了产业…” 代善心中固然是大有触动,但还是嘴硬的说道:“就算陛下说的不错,但是大明和后金之间仇恨太大,这难保不是陛下想要挑拨离间的计谋。 我后金国小民贫,唯有团结一心方能抵抗大明的征伐。我若是干了这样的事情,日后国破家亡,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同父汗相见?”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大贝勒的见识实在是过于浅薄了些,辽东本就是苦寒之地,值得称道的就是一些人参和貂皮而已。我大明守着汉地十八省,什么珍奇宝物出产不了? 区区一些人参、貂皮,何足为奇?即便有所需要,也只需开展贸易往来,就能轻易获得,为什么一定要出动大军攻占辽东呢? 朕身为大明皇帝,就算失去了辽东之地,也还是大明的皇帝。难道为了一片苦寒之地,朕就要勤兵黩武,弄的天下民怨沸腾,连汉地十八省都闹起民变来么? 所以,朕要的是和平而不是消灭后金。而大贝勒也一样,只有两国和平了,你这大贝勒的位置才坐的稳当。” 代善的目光开始闪烁了,强撑着他走到崇祯大帐内的那股勇气开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对于家中妇人幼子的思念,和对自己辛苦积累起来的家私的留恋。 从小跟着父亲在沙场上征战,和死亡交叉而过的次数,代善连记都记不清了。然而这一刻的代善,却格外的畏惧死亡。他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父汗一起建起了后金国,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几日,就要死在这里,他不由就想问道:凭什么? 代善移开了和崇祯对视的目光,语气颇为软弱的说道:“义州城内不止有我镶红旗,还有镶黄旗和汉军,恐怕不是陛下想烧就烧的。 更何况,今日参与这场大战的有如许多人,难保不会有人将这场大战传回国内,臣到时岂能自辩?与其身败名裂的被圈禁于府内,臣到不如战死于沙场,还能保留些名声。”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有什么难的,既然大贝勒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不了,就请豪格贝勒也参一脚就是了。 我大明官场有句俗话,叫做:欺上不瞒下。你和豪格两人联手做了这事,难道还有人敢向黄台吉去告密不成?得罪了你不要紧,总不会有人想要跟未来的后金大汗过不去吧?” 代善立刻把目光转了回来,看着朱由检表情复杂的说道:“豪格是黄台吉的长子,怎么可能和臣一起欺骗自己的父亲,陛下未免异想天开了。” 朱由检轻轻的说道:“后金国难道会立一个被我大明俘虏过的汗长子作为大汗?” 代善的脑后顿时打了机灵,他试探的问道:“陛下是准备放了豪格?”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什么时候抓了豪格了,难道不是被大贝勒拼了性命救回去的么?” 代善赶紧身体有些燥热起来了,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方才说道:“豪格丢掉了半个镶黄旗,又被烧了义州仓,就算安然回去,这汗王的位置也和他没多少关系了。明知道如此,难道他也会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 听到代善已经迫不及待的把义州仓被烧的责任推到豪格身上,朱由检知道自己的劝说已经奏效了。 “不过是吃了一次败仗,黄台吉就能大义灭亲?他还有第二个成年的儿子可以统领一旗?再说了,不是还有大贝勒你保着他么,这事不会掀起什么波澜的。” 崇祯让他事后去保豪格,代善一时颇为吃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现在他和豪格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保住了豪格也就等于保住了自己。 作为黄台吉唯一成年的儿子,又独领一旗。虽然黄台吉没有正式宣布,但是后金国内有不少人已经视豪格为黄台吉的继承人,在他身上投资了不少。 如果豪格被明军俘虏过的消息传出去,不但他与汗位无缘,估计这旗主贝勒的身份也要拿下。那么曾经投资在他身上的女真亲贵,就等于是血本无归了。 他现在通过这件事和豪格绑在了一起,倒是间接同豪格身后的女真亲贵们结盟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投资,这些人一定会尽力压下关于这场战争的传闻的。这也就是所谓的欺上不瞒下了。 代善思索了许久,方才下了决心对崇祯说道:“若是豪格能够同意,臣愿意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若是豪格不肯,那么臣…” 代善张了半天嘴,终于还是吐不出一个殉国的字样来。朱由检挥手打断了难以决断的代善说道:“成不成的,请豪格上来问问就是,把豪格给朕请过来…” 代善终于闭上了嘴,不一会,杜度和一名侍卫就提着五花大绑的豪格进了大帐。代善看着豪格脖子上还绑着一块棉布,一时有些愕然。 朱由检小声的对他说道:“豪格的部下投降时,他一时想不开要自杀,被人拦了下来。好在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朱由检又提高声音说道:“杜度你还楞着做什么,给豪格松了绑,再让人送两桌酒菜进来…” 虽然解了绑,豪格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瞪着坐在身边的杜度,似乎随时想要扑上去撕打一般。 不过当他看到皇帝边上坐的是代善时,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的问道:“大贝勒为何也在此处?难道你也被俘虏了?” 朱由检却不想和豪格多做纠缠,他敲了敲面前的杯子,吸引了豪格的注意力之后,便对着豪格训斥道:“你既然已经做了朕的阶下之囚,朕以礼相待,你也该知道些礼数,难道你父亲在家就是这么教你和尊上说话的?” 豪格气势一窒,终于低头整理了下衣服,对着崇祯拱手为礼说道:“后金国豪格拜见大明皇帝。”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示意他免礼,接着对他说道:“朕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 我大明和后金自从签订和约以来,从未有违约定。但是你父亲为了一己之私,却三番两次的毁约攻打我国。朕既然俘获了你,本应当砍下你的头颅以祭祀我大明死难军民,让你父亲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不让两国百姓再继续遭受兵灾之苦,朕决定给你父亲写一封书信,只要他撤兵并释放抓住的大明军民,朕就放你回去,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听到崇祯要写信通知父亲,他被明军俘获的消息,还要拿他作为人质交换父亲退兵。豪格被俘之后的满腔不忿,立刻化作了惊惧。 后金国内除了杜度和爱尔礼这两个主动投奔大明的,还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身份的贝勒被明军擒获过,他看大贝勒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被俘获的。 豪格虽然是黄台吉的长子,他却知道父亲其实并不喜欢他,反而时常警惕着他。因为他的母亲出身于海西四部的乌拉部,但乌拉部却被天命汗所灭,他母亲也被天命汗勒令同父亲离异。 因此,虽然他是黄台吉继妃所生,又是长子,本应当早就确立世子之位,但是黄台吉却一直没有表态,似乎担心他的母族通过他重新崛起一般。 豪格在战场上拼命的表现,就是想要在黄台吉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想被父亲所抛弃。否则以他的身份,黄台吉想要立其他儿子为世子,必然会先对付他,免得他对继承人不利。 若是让父亲知道,他中了明军的圈套,不仅丢掉了半个镶黄旗,还被明军给俘获了,豪格就觉得自己的未来简直是一片漆黑,生无可恋。 豪格沉默不语,朱由检却没有放过他,继续向他问道:“怎么,你对朕的提议不满么?” 豪格支支吾吾的说道:“父汗一向以国家重,不会因为我而撤兵的,陛下的愿望是达不成的。” 朱由检顿时奇道:“虎毒尚不食儿,你父亲也未免太不把你放在眼中了。好吧,那你且说说,你想活下去么?” 豪格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刚刚被明军用大炮轰击,看到部下纷纷缴械投降时,他倒是有抽刀自尽的勇气。但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他又想要活下去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豪格才有气无力的说道:“蝼蚁尚且偷生,小臣自然是想活下去的。不过如果身败名裂的活着,小臣还请陛下给一个痛快吧。” 朱由检有些不忍的说道:“朕想要你父亲撤兵,你也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大贝勒,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代善狐疑不定的听着崇祯和豪格的对话,直到崇祯向他发问,他才理解了过来,原来皇帝是要他提出这个提议。 他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两全其美的办法么,其实还是有的,只要烧了义州的仓库…” 第226章 撤退 豪格的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大贝勒会提出这么可怕的建议,虽然代善说的轻描淡写,似乎烧的只是几间无足轻重的房子一般,但是豪格心里还是明白的,现在的义州仓对前线意味着什么。 不过豪格心里虽然明白,可是却不敢当面揭穿代善这番虚伪的言论,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揭破了代善的谎言,那么就等于是接受了刚刚崇祯所说的那种结局。在女真族内,像他这样被明军活捉了的宗室子弟,就算能够活着回去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还这么年轻,难道要一辈子过被人嘲笑奚落的生活么?豪格下意识的就拒绝了这个想法。与此同时,他看着代善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心里便不住的麻醉自己,觉得也许事情就如大贝勒说的这么简单,只是烧个仓库让父汗退兵,反正明军的城堡又跑不走,明年还可以继续再来就是了。 豪格思想斗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代善的话语问道:“侄子有一件事实在是好奇,敢问伯父究竟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代善张口结舌,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直在旁应和他的朱由检马上接过话头说道:“你这位伯父听说你中了我军的埋伏之后,便领兵前来救援于你。只可惜他来的晚了,于是就被我军击退了。 你这伯父认为,后金国的汗位继承人不能蒙受被俘的污点,所以便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向朕求情,希望朕能够放你一马。 你伯父说,你为人忠厚,一旦继承了后金大汗的位置,便不会轻易和我大明开战,因此为了两国今后长久的和平,只有让你接任你父汗的位置,才是对大明和后金最好的选择…” 豪格还真没想到,大贝勒会这么高看自己,一时间对于代善的提防倒是消失了大半。在代善和崇祯一唱一和的劝说下,豪格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下去,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最信任的部下给交代了出来。 在这场宴席上,吴怀、爱尔礼、杜度三人一直沉默的喝酒吃肉,把自己当做了隐形人。他们一直冷眼旁观着,崇祯是如何说服代善,然后又联合代善说服了豪格的。来的时候像个就义的烈士一般的豪格,在宴席结束离去时,身体颤抖的连走路都走不好了。 朱由检吩咐爱尔礼送代善回营,这才对着杜度说道:“刚刚豪格说的那几人的名字,你都记下了吧。你去试探一下,他们之中究竟谁才是愿意为豪格出生入死的亲信,到时候便让他们从豪格那里接受命令。你准备一下,到时和他们一起前往义州。” 再去一趟义州,杜度到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他对崇祯回道:“臣去义州没什么,不过这些镶黄旗的俘虏难道真的要放回去吗?”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先甄别一下,除掉那些愿意留下的,愿意效忠豪格的,剩下那些就送去台湾挖矿。另外,效忠豪格的人可以放,铠甲武器得豪格自己花钱赎回去。豪格要是没钱,就把人扣下来抵债。总之,让他带回去的人不要超过3个牛录…” 看着杜度出了大帐,朱由检才转过头对着一直喝着闷酒的吴怀说道:“怎么了,从刚刚开始,你的表情就不太好,难道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吴怀放下了酒杯,有些不开心的说道:“陛下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吗?难道陛下已经不打算收复辽东,真要和后金和平共处了吗?陛下打算如何面对那些死难的辽东军民呢?” 朱由检看着闹起了脾气的吴怀说道:“两国之间哪有什么永久的和平,除非有一方灭国而已。你现在也是执掌一军的高级将领了,遇到事情也应当多想一想了。” 听了皇帝的解释,让吴怀有些将信将疑,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芥蒂,“可是陛下,我们现在明明可以用武力压制这些建虏,为何还要用上这些阴私的手段。更何况,建虏一向背信弃义,就算现在答应了陛下,回去之后也未必不会背弃自己的誓言啊。” 朱由检对他微笑着说道:“只要我们能够保持现在对抗后金的武力,代善也好,豪格也好,在他们违背誓言之前都会好好考虑一些,究竟值不值得。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不是用武力去一点一点的解决后金的力量。因为每一个肯为大明献出生命的战士,对于大明来说同样是不可替代的财富。我们的敌人可不止一个后金,要是把我们宝贵战士的性命轻易抛弃掉,今后我们要依靠谁来守卫这个国家呢? 能够节约一滴鲜血就应该节约一滴鲜血,战争不应当仅仅只有一种形式,利用敌人的力量去打击敌人自己,同样也是战争的一种方式。对大明持有敌意之人,究竟是死在大明的刀剑之下,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朕并不关心。朕只关心大明的敌人究竟有没有死去而已。 另外,像代善和豪格这样的人,就算他们回去之后反悔了也没什么。背叛过同伴一次的人,下一次选择背叛会变得更为容易…” 当超哈尔从囚禁豪格的营帐中出来之后,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假了。昨日还想着要殉国的豪格贝勒,今日却吞吞吐吐的让他跟着杜度去烧义州仓,如果不是他实在太熟悉豪格的声音和容貌,几乎都要以为帐内这个人是假冒的了。 面对豪格的请求,超哈尔几乎别无选择。他们两兄弟已经被汗王发到了豪格麾下,成为了豪格的臣子。他们身后的家族也随之绑在了豪格贝勒的身上,若是豪格能够登上汗位,他们自然也就青云直上。可若是豪格身败名裂,他们和他们的家族也会成为其他女真家族最好的猎物。 保住豪格就是保住他们自己,能够用义州仓来换取豪格的未来,他们此前投入在豪格身上的资源和牺牲才收的回来,因此超哈尔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超哈尔和十多位镶黄旗的降人夹在了换上镶黄旗和正红旗服饰的六百明军之中,很快他便看到,一小队正红旗将士在明军的护送下加入了他们。超哈尔很快便认出,带队的是代善的亲信穆尔泰。 这六百余骑很快便抵达了峡谷口,守备峡口的和硕图所部放开了道路,任由这只部队从自己身边经过。 自从杜度出现在义州之后,黄台吉已经意识到,这场战争最大的战果应当就只剩下围歼满桂所部了。锦州城的坚守,宁远诸军的不断试探进攻,都表明了这些明军并无意钻进后金设置的圈套中去。 不管他想不想要坚持下去,军中都已经开始泛起了关于撤军的讨论。黄台吉再一次的认识到,如果后金没有攻破明军城池的有效手段,那么设计的再精妙的计谋,也会被明军的城墙所阻挡住。 而在另一方面,也许是看出了后金军的疲态,原本一直和后金热情接触的本地士绅大户,也开始疏远了对于后金的拉拢。这种犹如陷在泥潭中感觉,让他很是不舒服。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崇祯四年元月二日,从义州传来的消息,是压倒了黄台吉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前被豪格赶出关内的杜度,居然再次出现在了义州城下,并伪装成镶黄旗冲进了义州城,放火烧掉了义州的粮仓。 虽说在不断的搬运下,义州的粮仓已经被腾空了大半,但是对于前线的大军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没有粮食的军队是打不了仗的,现在前线各部军中,少的也就不到10天的粮草,多的也不过20余日,要是让明军发觉了他们的窘境,反过来咬着他们不放,那这场战争就不是有没有收获的问题,而是他能带多少人回家的问题了。 收到义州消息的时候,黄台吉并没有发怒,而是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疲惫。他甚至都不想去问,代善和豪格究竟在那,先返回了寝帐内美美的睡了一个下午。 当黄台吉从寝帐内起身之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但此时的黄台吉却是精神奕奕,再无下午时疲惫不堪的模样了。黄台吉从侍卫马福塔手中接过了来自义州的最新消息,在灯下仔细的看了一遍。 收起信件之后,黄台吉便向马福塔问道:“这封信件的内容,还有什么人知道?带信过来的人可靠么?” 马福塔马上说道:“带信的是驻守义州的一个镶黄旗备御,他亲自从杜度手中拿到的信件,到了大营之后,奴才就将他同其他人隔离开了,没人看过信件的内容。” 黄台吉点了点头又问道:“议事的人都到齐了么?” 马福塔一边提着灯笼给黄台吉引路,一边回答道:“都到了,多尔衮贝勒、阿巴泰贝勒、扬古利总兵官…他们都已经在大帐内等候了…” 当黄台吉走进自己的大帐时,便看到以多尔衮为首的五、六位宗室大将纷纷起身向他行礼,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义州粮仓被烧的消息,一个个脸色都很凝重。 黄台吉却很轻松的同众人打着招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并对着众人说道:“把大家叫来,是要议一议义州粮仓被烧我们要如何应对的事,大家不妨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帐内的几人都被黄台吉轻松的神情给吓到了,原本焦虑的众人,反而不着急发表自己的看法了。唯有一向直肠子的阿巴泰,毫无顾忌的对着黄台吉说道:“汗王,义州粮仓被烧,这前线大军的粮食就断了,想要从沈阳、辽阳转运粮食,这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咱们还是赶紧撤兵吧。” 额驸扬古利马上反对道:“我军现在分散在杏山到锦州这百余里的宽阔地域上,贸然撤兵只会让下面的将士出现混乱。 如果让明军瞧出了破绽,派出人马出城追击我军,恐怕会出现全线崩溃的局面。奴才以为,不能仓促撤退,只能一支部队一支部队的交错后撤…” 黄台吉看了一眼一边沉默不语的多尔衮,不由向他发问道:“墨尔根戴青,你怎么看这件事?” 对于义州大火背后一无所知的多尔衮,此刻也只能谨慎的回道:“臣以为,额驸说的是,就算要撤退,也不能直接颁发撤退的命令。 不如让岳托贝勒作出向宁远进攻的姿态,压迫宁远明军采取守势,然后再徐徐撤兵。此外,应当令大贝勒和豪格贝勒尽快返回义州,不可再让杜度在义州四处游荡…” 黄台吉听完多尔衮的建议之后,便点了点头吩咐道:“墨尔根戴青说的不错,这样让额驸扬古利接替你指挥两白旗围攻松山的任务。 你去杏山和岳托、济尔哈朗商议如何向宁远发起进攻,三日后镶蓝旗先撤,镶红旗再撤,两白旗断后。 朕自带正黄旗前去义州接应代善、豪格,然后从北镇转运一部分粮草在路上,也好让两白旗安然返回…” 第227章 战后 在杜度和爱尔礼前往义州之后,朱由检这边也没有闲着。柳敬亭从龙山赶到了前线,同豪格、代善商议如何赎回那些镶黄旗和正红旗俘虏的事务。 而黄道周则返回了龙山,同卓尔璧一起协助海兰珠清点,这片草原上的喀喇沁及其他蒙古部族的人口。 豪格此次带出的19个的镶黄旗牛录,除了在战场中失去战斗力的5个牛录士兵之外,其他14个牛录的将士全都成了明军的俘虏。其中有近六个牛录的镶黄旗将士选择投靠了杜度,不再跟随豪格返回后金了。 这些留下来的镶黄旗将士觉得,跟随一个被俘虏过的豪格显然没什么前途,而且明军说是听任他们选择,但是不是真心话也难说。反正当初老汗对付不肯投降的汉人,都是一杀了之,他们并不想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至于另外八个牛录的镶黄旗将士,虽然将信将疑的选择了回家,但是根据明人的要求,这些人必须要为自己付出赎身的费用,以赔偿辽西百姓被入侵的损失。 人在屋檐下,那能不低头。豪格本是已经打算接受了赎回自家部属的要求,但是明人拿自家新军的年俸折算三年,铠甲、武器、伙食费另外计算的方式,实在是过于狮子大开口了,完全不是他能拿的出来数字。 代善同样也感受到了经济上的沉重压力,即便崇祯给他打了个八折,他也不能马上掏出这笔钱来。最终代善和豪格给崇祯各自签下了一笔借款,向皇帝借钱填上了这笔窟窿。不过代善倒还好,因为之前有同四海贸易公司往来的生意,所以他可以把被俘的人马全部带回去。不过豪格却只能挑三个牛录回去,剩下的要作为抵押品。在豪格向崇祯的恳求下,能够和他回去的人员上升到了250人。 不过这样一来,为了谁能先回去,镶黄旗的被俘将士们就起了一次内讧,不少没有被豪格挑上第一批的人,都起了怨愤之心。 豪格也实在没有时间去为这些部下开解了,他现在整天翘首以盼,希望爱尔礼和杜度能够早些回来,让他早日脱离被囚禁的生涯。 也在这些日子里,贵英恰和阿尔斯兰接受了皇帝的赏赐之后,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从后金军那里缴获的铠甲和武器,从承德、张家口一路返回归化城去了。 崇祯四年元月六日晚,爱尔礼首先带着一队人马返回了,他带回的消息是,正黄旗和一部分汉军正从前线返回义州。元月八日,杜度也带着人马跑了回来,他告诉众人:正黄旗大队人马在快要抵达义州时,突然兵分两路,主力转而折向北镇,部分兵力则带着汉军前往了义州,并开始在义州地区收集粮食重建义州城了。 黄台吉给代善的命令也在当晚送到了和硕图手中,命令要求他尽快撤回关内,若是明军有大队人马追击,则继续撤往北镇。 元月九日中午,朱由检设宴招待了代善和豪格之后,明军让开了通往峡谷的道路,目送代善、豪格领军退进了峡谷深处,朱由检方才安排部队开始撤向龙山地区。3天之后,朱由检返回龙山,同驻守于此的海兰珠、卓尔璧等人汇合。 海兰珠、卓尔璧等人在这段时间点验草原各部的人口,计一万三千户。其中七千户是此前已经投效大明的关门36部的部分部众;另外六千户是中间派和亲近后金的关门36部部族,及其他部族。 朱由检和海兰珠、卓尔璧、黄道周、被俘的色楞等部族首领畅谈了近三日,终于决定把原来的喀喇沁四旗增加到八旗,每旗为一千户牧民。 另外五千户则分别赏赐给各有功将士,其中海兰珠分得800户,作为自己的斡耳朵,色楞向海兰珠宣誓效忠,为其管理斡耳朵。杜度也分到了800户,吴怀、桑昆、爱尔礼等将领也一一得到了赏赐。 这五千户被分成了六个管理单位,分置在了老哈河、宽河、大凌河、小凌河的上游,并在龙山等地设立了百户所,以监视义州的动静。 元月十六日,朱由检把战后的善后事宜丢给了黄道周、周三畏等人,自己带着御营和骑兵第一师4营人马,越松岭山脉中部的山谷前往小凌河流域,顺小凌河而下进入了锦州的边墙,历时十天。 在进入锦州边墙之后,朱由检便从当地的军民口中得知,就在十多天前,后金军已经从这一地区撤离了。 元月二十七日,朱由检进入了锦州城,孙承宗带着众将在西城门相迎。看着孙承宗想要屈身行礼,朱由检便快速的下马上前扶住了他说道:“孙先生何需如此,你们也起身吧,这天寒地冻的,就不要受凉了。” 孙承宗抬头看着崇祯,脸色有些发红的说道:“老臣无能,虽然有了演习计划,但还是中了建虏的奸计,让我大明再次蒙受了败绩,这都是臣治军无方,臣愿意领罪。也多亏陛下亲自督战,出奇兵于义州,方才迫使建虏绝粮而退,臣等实在无颜以对陛下之厚望啊。” 朱由检看了一眼来迎接的辽西诸将和大本营参谋们,他们一个个都低头不语,神情也很是难看,而满桂更是躲在了队伍的末尾,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上。 辽西诸军依托宁锦防线,居然还打成了烂账,不仅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还丢给了后金一只军队。当后金军队撤离之后,战前实力为诸军之首的满桂所部,已经被打残了。满桂带着4千余人出击,结果从松山上下来时,只剩下了八九百人,还损失了所有的马匹,可以说没有几年的功夫,这只部队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满桂自己也觉得难以面对皇帝,去年在三屯营他已经打了一次败仗,是崇祯给他重新补齐了亲军人马。结果这一次他又中了后金的诡计,把自己的人马差不多损失殆尽。前一次还可说是友军拖累,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能够埋怨谁。 两次出师未捷,都在皇帝面前丢了脸。要不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之前就压根不想活着从松山堡下来了。满桂已经做好了被皇帝训斥责罚的准备,他只希望崇祯能够给他留条性命,让他有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提满桂如何在心里做斗争,也不提这些将领参谋们有多么无精打采,朱由检已经停下了脚步,对着孙承宗认真的说道:“孙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们和后金的作战还是要讲全局的,怎么能够把各个战场割裂开来,只论人头为功绩呢? 在朕看来,不管是义州、锦州、宁远、金州、宽甸,每一个战场上的战斗,都为这场战争中逼退后金军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而且此战最大的功绩,朕以为应当在于锦州而不是在于义州,没有锦州、松山、宁远前线拖住了后金八旗的主力,我军又怎么能够在义州地区获得击败镶黄旗、正红旗一部,并焚烧了义州粮仓的胜利呢? 满桂将军请上前来,朕要说这首功就在于你所率领的松山保卫战。没有你部的坚韧战斗,就不会有其他战场上的胜利果实…” 满桂脸色涨的通红,对着崇祯结结巴巴的说道:“臣,臣不敢领此功劳,要不是臣冒然出击,也就不会有松山之围,臣的部下也不会损失大半了。臣实在是有罪而无功啊。” 朱由检却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轻信了求援而冒然出城,这的确是违规了。但是作为宁远城的守将,根据自己的判断要不要出兵,这是你的权力,朕不觉得是什么最高。 你带着部队出击,在优势敌军的包围下,能够始终坚守在阵地上,这就是你的功劳,也是你所带领的将士们的功劳。对于在松山保卫战中牺牲的将士,大本营除了拟定出一个抚恤方案,还要在拟定一个奖励方案。为了国家牺牲的烈士,朝廷要对他们的家属加以照顾,不能让烈士流血又流泪。 另外,请总参谋部从辽西的其他部队中抽调人手,重新补齐参与松山保卫战的部队编制。三日之后,朕要在松山为这只部队授予松山英雄师的称号…” 满桂顿时不再抢着向崇祯认错了,不管是为了那些死去的部下,还是尽快恢复自己所率领部队的实力,他都无法拒绝皇帝对于松山保卫战的评价。 崇祯对于满桂所部的夸奖,也让辽西诸将和大本营的参谋们松开了眉头。在后金军队退去之后,他们很快便收到了后金撤退的缘由。 听说迫使后金军队后撤的,不过是一个投降大明的后金贝勒的功劳,这顿时让众人都下不去颜面了。 朝廷花了这么多金钱和资源,筹建了总参谋部的体系,又重新梳理了辽西诸军的编制。结果在后金大军压境的时候,他们却什么作为都没有,甚至连后金军队撤退的时候,他们都没敢出门追击。 这要是传到朝堂上去,恐怕那些文官清流能够把总参谋部和辽西诸将喷死。这种局面,显然不是总参谋部和辽西将领们愿意看到的,但是他们也实在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现在好了,有皇帝对于满桂评价的这番话语,大家总算在场面上能够交代过去了,就连孙承宗也不自觉的放下了心来。于是,迎接皇帝的将领参谋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一刻他们倒是发自内心的拥戴皇帝陛下了。 第228章 善后 进入了锦州城内的临时大本营所在地之后,朱由检便让众人先行散去,只带着孙承宗等总参谋部的参谋们进入了官署。而海兰珠则带着侍卫们进入了后院,为崇祯安排下榻的地方去了。 坐在了官署中收拾出来的会议室之后,朱由检便要求总参谋部对整个宁锦作战进行一次详细的汇报。花费了一个多小时听完了众人的汇报之后,朱由检便不客气的对参谋们说道:“这么看来,之所以会出现宁远守军受骗出击的事情。 一是总参谋部在辽西镇推行的参谋体制没有得到落实,所以满桂将军才会轻信一个叛逃后金的军官,而不是从参谋官那里得到是否应该救援锦州的意见。 二是年初的肃反行动力度看来还不够,还不能够震慑同后金有勾结的内部叛徒,所以这些人才敢同后金勾结,蒙蔽了满桂将军。 在京城的时候,诸君交上来的军事演习计划看似条理清晰,算无遗策。可是现在后金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你们的计划就立刻支离破碎,难以执行了。一个没有执行能力的计划,和没有计划又有什么区别?” 崇祯的责备,顿时让之前心情刚刚有所开朗的参谋们又紧张了起来。他们完全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为这次的作战失利辩解。毕竟他们此前向皇帝送去演习计划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他们已经将后金军队的一切反应计算在内了。 然而等到总参谋部的成员们出了山海关之后,他们才发觉之前一直汇报发展良好的辽西镇参谋组织,除了后勤部门之外,其他方面也就是一个样子货而已。 他们所制定的演习计划并不能按部就班的执行下去,因为各支军队中的参谋人员还无法通过一纸文书调动整支部队行事,必须要同一个个大小军头进行协商和谈好行动的条件。简单的来说,总参谋部在新军中如臂指使的指挥权力,在辽西诸军中根本行不通。 在这里,即便是最为拥护朝廷的满桂所部,没有满桂的点头,总参谋部的命令就无法落实下去。当然这是指作战方面的命令,至于后勤部门因为脱离了各军成为了独立单位,反倒是最为服从总参谋部的指令的。 辽西镇的军队分成了五个部分,何可纲率领的祖家军实力最强,其次是皇帝最为支持的满桂军,再次则是张春、朱梅和孙祖寿三部。孙祖寿乃是从昌平调任的山海关总兵,其军队组织算是最为接近于新军的了。 孙承宗不得已,不得不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向皇帝再次请罪,承认了自己失职的过错。朱由检这次到没有轻轻放过,而是要求总参谋部借此机会,对辽西镇上下进行一次全面的整顿。 朱由检看着众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追究责任什么的,现在不谈这个。朕现在只要求大本营做一件事,全面重建辽西镇的参谋体系。 一是要做到总参谋部颁发的命令在每只军队中都能上命下服;二是辽西镇的参谋体系能够做到下情上达,让总参谋部随时能够了解辽西镇各军的状况。 朕授予大本营参谋本部全权,在组建参谋体系的过程中,如果有人抗命不遵,敷衍了事,弄虚作假的,该撤职撤职,该退役退役,该调任调任。朕绝不容许有人在军中搞特殊化,搞独立王国,搞拉帮结派的山头主义。辽西是大明的辽西,军队也是大明的军队…” 对于皇帝的训话,众人都没有什么非议,甚至于某些人心里还有些窃喜。辽西镇作为大明最为强大的一只边军,即便这只边军的成立和孙承宗有极大的渊源,但想要让这只边军的大小军头交出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也不是轻松可以做到的事。 辽西镇的参谋体系之所以迟迟没能完成,同这只边军将领的抵制也是分不开的。现在他们虽然被皇帝重重的斥责了一通,但是却拿到了全面整顿边军系统的尚方宝剑,对于总参谋部来说,实在是趁机扩大自身权力的好事,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场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留下了孙承宗、孙传庭、李宏元三人,崇祯留下三人的目的,还是准备同他们谈一谈,之前他们已经开展起来的肃反问题。 孙传庭和李宏元采用的肃反方式,还是此前刑部惠侍郎采用的方式,通过对军中将领的走访和谈话,对一些将士举报的问题进行调查,从而确定为后金办事的士绅和将领,虽然有所成效,但并不合崇祯的心意。 朱由检沉吟了半天,对着三人说道:“自上而下的肃反,惠侍郎已经做的相当不错了,就算你们再怎么鼓捣,也不过抓出几只替罪羔羊而已,那些沉寂下去的两面人还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显露出来的。 如今宁锦一带刚刚给后金蹂躏了一遍,地方上百姓和军中的普通将士正是怨气满腹的时候,他们大都是在本地土生土长之人,对于这里的大户和将领也是知根知底,他们肯定知道都有哪些大户和将领同后金那边有所勾结。 总参谋部的肃反工作应当从这些底层的百姓和战士身上打开缺口,只有获得了最广大的百姓和军士的支持,我们才能把这些两面讨好的墙头草从我们的军队和政府中清除出去。也只有彻底的清除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两面人,百姓和战士才会对朝廷恢复信心…” 对于崇祯的话语,李宏元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连连点头而已,但是孙承宗和孙传庭两人的脸色却变了。 待到皇帝的话语刚刚停下,孙承宗已经快速的劝谏道:“陛下,采用告密的方式来消除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未必能够达到目的。反而有可能助长小人诬告之风,让一些酷吏看见了幸进之门。当年武唐大兴告密之风,结果除了让正人君子人心惶惶之外,只是成就了周兴、来俊臣这些酷吏的恶名,对于国家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孙传庭也连连点头说道:“陛下,臣也附议孙总长的说法,这告密之风不可开啊。辽西本就是对付后金的第一道屏障,如果弄的军中上下同僚之间互不信任,一团散沙的辽西镇还拿什么去抵挡后金军队的进攻呢?” 李宏元虽然觉得这两位上官的话语有些夸大其词了,但他还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等待皇帝的决断。 孙承宗和孙传庭的话语只是让崇祯犹豫了片刻,很快他便说道:“你们说的很是正确,但你们似乎误解了朕的意思。 朕要求的是,发动群众去斗争那些破坏了他们平静生活的叛徒败类,而不是拿告密来对付某些人。这些同后金勾结的士绅将领难道损害的仅仅是国家的利益么?他们勾结后金军队入侵,同样也在损害了普通百姓和将士的利益。 那些被后金军队劫掠财物、妻女的普通百姓,那些被后金军队杀死的守堡将士,难道不也是受害者么?朝廷要把这些两面人揪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消灭将来的隐患,同样也是为了那些普通百姓、军士讨一个公道。 对付这些祸害了地方和国家的两面人,我们为什么需要保密?害怕被曝光的难道不是这些出卖了国家和百姓的败类么?我们应当光明正大的对这些败类喊打喊杀,让他们成为不敢见人的过街老鼠。这才能够起到唤醒百姓,警示众人的爱国主义宣传…” 在崇祯的坚持己见下,孙承宗、孙传庭这两名出身士大夫的官员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皇帝的意见,决定先试行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再说。 接下来的两日里,朱由检并没有躲在官署内休养,而是让人替自己安排了许多视察锦州各处的行程。 作为大明和后金之间最前方的军事重镇,锦州城内除了一些商户之外,便是军人和军户,普通人几乎没有。 孙承宗虽然并不赞成皇帝制定的视察行程,但也知道在城内视察的安全保障还是有的,比起皇帝心血来潮前往城外游玩,倒还是让崇祯在城内见见那些底层的大明将士更让他省心。 锦州城周长约7里有余,护城河长近8里,宽近12米,深4米。锦州城实际修于元代,大明开国之后对此地进行了两次大修,方才有了现在这个规模。城内的布局和其他北方城池没什么区别,以鼓楼为中心,然后建东西南北四街。 城内包括平民大约有近2万人,崇祯马不停蹄的奔波了两日,也只是堪堪将全城走了个遍而已。虽然这两日的行程让本就因为长途奔波而疲惫不堪的崇祯感到了更深的疲惫,但是他的精神却相当的好。 在视察的过程中,他看到了锦州城内的大部分军民,不,应该说让大部分的锦州军民看到了他,并接见了几乎所有的参将、游击军官,和近四分之一的中下级军官。 大明开国以来200余年,朱家正统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虽然这些锦州军民此前从未见过崇祯,但是当崇祯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朱由检能够看得到,这些普通百姓和军士脸上表现出来的激动情绪。 也就在这个时候,朱由检才发现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开国皇帝都是这么信心满满了。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这么多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军民面前,也不自觉的充满了自信,相信自己拥有无所不能的力量了,更何况是那些依靠自己的能力和魅力赢得部下效忠的开国君王了。 崇祯这两日的视察行程,同样震慑了那些辽西将门大户,曾经把这些军民视为私产的他们,现在发觉,他们以为的力量,其实并不完全属于他们。于是总参谋部整顿辽西诸军,完善参谋体系的工作,实践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困难了。 第229章 凤凰楼上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也有如这些保卫国土而宁死不屈的人。这些人是什么?是我们这个国家的脊梁,是我们这个民族赖以千年万年永存于世的伟大精神… 松山保卫战,在大明和后金的历次战争中,也许在战争规模和战争的重要性上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朝廷,对于大明来说,这场战争中牺牲的每一个大明将士,都是保卫了国家和人民的英雄。 …在我们这个国家,慷慨赴死的勇士并不少见,但是坚韧而顽强的斗士却不多。在这一场松山保卫战中,这些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放弃的大明战士们,实在是每一个大明军人应当学习的典范… 是以,朕和大本营一致决定,新补充重建后的这只军队,将会命名为松山英雄师。朕希望你们能够继承先烈的遗志,发扬松山保卫战的精神,将这些烈士不屈的斗志继承下去…” 崇祯站在松山脚下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在祭祀了松山保卫战中牺牲的烈士之后,便对台下就列数千将士进行了一次演讲。 高台下列阵肃立的,除了刚刚被抽调补充建立的松山英雄师之外,便是一些锦州城内的将领和崇祯身边的御营人马。 对于满桂的因祸得福,辽西诸将自然是羡慕和嫉妒的,但是他们对于皇帝的决定却没有什么不满。因为这次兵精粮足的辽西诸军实在没有拿的出手的战绩,就算是去年的蓟州保卫战,辽西军起码还是有夺回三屯营的功劳可以夸耀的。 而此次他们被后金军围困在城内,基本就没有什么作为。没有有效攻城手段的后金军,此次也根本没打算拿人命换城池,锦州城上的火炮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场战争中唯一出彩的几仗,都是投诚大明的女真人和蒙古人打的,特别是那个杜度更是刚刚背叛了后金不久,在大明没有什么根基。相比之下,被朝廷极力扶持的辽西诸军也就更为丢脸了。 不过辽西诸将好歹知道,指挥这些女真人和蒙古人作战的,正是他们所效忠的皇帝陛下。哪怕他们再不服气这些归顺大明的蛮夷,也不敢去同皇帝陛下争夺功劳。 现在皇帝陛下亲自为松山保卫战背书,为辽西诸军遮掩此战的失利,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同满桂内斗。 只是大家心里不服气是一定的,虽说现在各军开始整编,但是大家手上的实力也是平日里一点点攒下来的。像满桂这样,每次打完就能迅速补充兵力,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而且这次补充给满桂的兵力,不是什么新兵和各军被淘汰的老弱,是从各军抽调出来的精干部队,甚至皇帝还亲自划拨了一个近卫骑兵营给满桂。 现在满桂身边的这四千五百人,虽然不及战前那四千人马精锐,但却也相去不远,只要训练个一年半载,恐怕还要强于之前的那只部队。 诸将心里要说不发酸,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在眼红满桂之余,也有不少将领意识到,再如以前那样保存实力恐怕是不行了。避战畏战的军队不是被降低待遇,就是被拆解分散,只有像满桂这样的敢战之军,才会优先得到朝廷的补给。 就在台下众将思绪翩翩的时候,崇祯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演讲,台下肃立的将士立刻在军官的带领下举起了自己的武器,向高台上的崇祯高呼“吾皇万岁”。 阳光照射在这些武器的刃面上,将小半座松山照耀的闪闪发亮,一群野鸟也被将士们的喊声惊吓的飞出了山林,这一幕倒似牺牲于此的烈士对皇帝和同僚们的回礼,让人心生敬畏。 岳托和济尔哈朗一起回到沈阳后,便听说汗王自从返回沈阳后便一直没有上朝,他顿时和济尔哈朗一起奔赴了城中心的汗宫,想要求见黄台吉。 在宫内侍卫的带领下,岳托和济尔哈朗绕过了还在修建的崇政殿,走上了北面的凤凰楼。花费了三年时间方才建成的凤凰楼,竖立在一丈余高的青砖台基上,建有三层,系三滴水歇山式楼阁,顶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远远望去,还真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凤凰鸟。 两人上楼的时候,黄台吉正站在最高的一层眺望着沈阳城内的景物。岳托和济尔哈朗看到站在栏杆边的黄台吉背影时,都立刻屈膝行礼,把黄台吉惊醒了过来。 转身之后的黄台吉立刻笑容满面的上前扶起了两人,对着两人亲切的说道:“你们这次出征都辛苦了,怎么不先回家中看看妻子家人,反倒先到了我这里来了。” 岳托立刻回道:“臣听说汗王返回沈阳之后,便闭门不出。臣担心汗王是不是身体哪里有不适,所以才冒昧前来拜见汗王了,还请汗王勿怪臣无礼。” 济尔哈朗也说道:“今日我国之兴衰全系于汗王之一身,汗王若是身体有恙,这和天塌下来又有什么区别,臣还请汗王早日出朝,以正国内视听才是。” 岳托随即又说道:“汗王若是为此次出征无果而烦恼,臣以为大可不必。汗王策划此次出征之时,不早就说过,我们这一次不过是探探宁锦明军的虚实么? 现在宁锦明军的虚实,我们总算是有所了解,虽然这两年明军有了一些起色,但也并未成长到无法对付的程度。 至于义州之事,纯属意外。若不是杜度这叛逆,和喀喇沁部的无能,大贝勒和豪格又怎么会一头撞到明国皇帝的陷阱里去,才让杜度有机可乘…” 黄台吉摆了摆手,打断了岳托的话语说道:“我之所以一直没有上朝,倒不是为了这些。上了战场,哪有百战百胜的事情,就算是父汗出猎,也有空手而回的时候。” 不待岳托和济尔哈朗询问,黄台吉走到了房间中间被一块白布遮盖的桌子前,一把掀开了这块白布。对着两人说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认不认的出这是什么?” 岳托看到桌上物什的第一眼时便认了出来,这就是一个沙盘而已。作为领兵大将,地图、沙盘之类的辅助指挥作战工具他并不陌生。 不过当他看到第二眼时,心里却咯噔了一下。站在他旁边的济尔哈朗已经忍不住赞叹道:“好精细的一副沙盘,简直是栩栩如生,把咱们辽东地形都揣摩了出来,沈阳、辽阳、北镇、锦州、长白山、医巫闾山、辽水…不知是那个工匠的手笔,汗王应当重重的加以奖赏才是。” 就在岳托、济尔哈朗赞叹不已的时候,黄台吉却从台子边上拿出了一把尺子,在沙盘上比划着说道:“你们大约还不知道,这副沙盘还有一些奇妙的地方。我手中这把尺子的每一格,在沙盘上都代表着2里地。所以,只要看着这副沙盘,我们就能知道地方之远近,而不必再去另外计算里程了。” 原本觉得这副沙盘已经相当出色的岳托,此刻更是动容的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些不识地理的年轻人岂非看着这座沙盘就能学习,不用四处奔走了?这倒是用来教导年轻人的一件军国重器了。汗王难道是因为它才闭门不出的么?” 岳托正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理由时,黄台吉却摇着头说道:“我可不是因为这个而不出门的,你们知道这沙盘的来历么?” 岳托和济尔哈朗对视了一眼,发觉对方都是一片茫然的神情,于是双双向黄台吉说道:“臣等不知,还请汗王示下。” 黄台吉看着沙盘叹了口气说道:“是图纳制作出来的。” 济尔哈朗还在想着图纳是谁,岳托已经说道:“奥,原来是从明国送情报回来的图纳啊,想不到他还有这番本事,这倒要恭喜汗王得人了。” 黄台吉脸上却殊无喜色的说道:“他从前可没这本事,这是他在那个什么军官学校中学来的。 我原本以为,一个自幼长在宫内,没有上过战场的孺子,即便是办一个什么军官学校,大约也就是那些想要奉承皇帝的小人伎俩,最多也就是教些骑射武经之类的东西。 父汗曾经说过,这行军作战上的本事,都是需要一刀一枪的在战场上杀将出来的,坐在房间里读上几本书可成不了什么大将。 现在看看这图纳,我看父汗的言语也未必全对啊。” 岳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沙盘,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说道:“会制作这样的沙盘,也不代表他们能够上阵打仗,只能说他们的工匠手艺不错,汗王是不是过于担忧了?” 对于岳托的话语,济尔哈朗并不认同,但是他却觉得这时不是发表意见的时机,于是干脆选择了沉默。 黄台吉没有回头的说道:“据图纳所言,这个军校分为步兵、骑兵、后勤、参谋、火炮五科,招收的学员除了普通百姓之外,有近一半人来自于各地的边军和卫所军。 学员入学之后首先要学习的,是识字和数学,每一科的学生都要学习最为基本的识图和作图。也就是说,在这个军校里学习的就有上过战场的将士。 以他们在战场上获得的经验,再加以这样的教学,你们难道还会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么?” 岳托和济尔哈朗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八旗想要培养出年轻的将领,也只能不断的用战争去磨练他们。但是战场上终究是要死人的,每培养出一名出色的人才,起码就有两三人在战场上默默无闻的死去了。 自天命汗起兵以来,女真人之中虽然名将辈出,但是建州女真的人口却一直没有明显的增长,完全是依赖于吞并那些野人女真,才维持住了战场上的人口消耗。 随着野人女真部族的数量减少,这样的人口填补方式大约不久之后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如何保证八旗将领的素质不下降就成了一个难题。 女真人之所以能够屡屡击败明人,便是依赖着少而精的兵力,加上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出色指挥。而明人之所以失败,除了军队训练不精之外,便是那些明军将领少有实战的训练。守住城内被动挨打,和指挥大军在野外会战毕竟不是一回事。 如果明军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源源不断的培训出合格的将领,那么对于后金来说,这就是一个灾难。 第230章 黄台吉的分析 岳托此时才算是真正认同了,黄台吉这些日子闭门不出的理由。比起这次出征的无功而返,明人在军事上的变革,才更让人感到棘手。毕竟前者还可以汲取教训,期待下次出征时给明军一个教训。后者却是他们无法插手的,因为这是明军内部发生的自我变化。 济尔哈朗终于忍不住说道:“汗王也不必如此忧心,明国官吏腐败,上面制定的政策,到了下面往往都会荒腔走板。明国皇帝设立军校的确让人担忧,但这些军校毕业的学员能不能在军中得以重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大明军中的将官职位都在勋贵和将门子弟手中,这些学员想要得到这些军中的职位,必然要和那些勋贵和将门发生冲突。明国皇帝到时支持哪一边,都会失去另一边的忠诚,对于我国来说,明军内部的分裂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岳托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们怎么能够什么也不作,去期待明军内部的分裂呢?如果明国皇帝压制住了勋贵和将门的反对呢?臣看这位登基不久的明国皇帝,行事和之前的大明皇帝绝无类似之处,每每出人意料之外,这才是我们去年和今年两次出征不果的最大缘由。如果我们把希望寄托在,明军无法使用这些军校毕业的学生身上,臣以为是不可取的…” 黄台吉转身制止了两人的继续辩论,这才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明国的军校能否取得切实的效果,能够提高明军多少战斗力,我们还需要继续观察,现在下什么结论都为时过早。 当然,岳托贝勒说的也是正理,我们对于明国在军事上的变革也不能无动于衷,还是需要派人去打探了解,这些变革给明军带去了什么变化。另外我以为,明人在军校中教授的识图、制图也颇有可取之处。 所以我打算设立一个武学,让各旗的教习先学习这识图、制图之术,也好让他们传授给旗中的年轻子弟。岳托你来操办这个武学,图纳担任武学的总教习,你们两人觉得如何?” 岳托倒是清楚,黄台吉让他操办这个武学,其实是让他挂个名,否则以图纳的身份未必镇得住那些教习和年轻的宗室子弟,因此他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了解了黄台吉为什么闭门不出的缘由,岳托正打算和济尔哈朗一起告辞,黄台吉却又说道:“其实这些日子我还在思考一件事,你们今日来了,也替我参详参详。” 黄台吉一边说着,一边从边上的盒子里取出了一些红色的小旗,旗上贴着一个明字。黄台吉将这些红色小旗在后金国四周插了一遍,方才说道。 “我后金以北,松花江、嫩江、黑龙江一带居住的生女真各部,早在父汗时期就已经向我建州女真臣服,为我后金之百姓矣。但自从去年开始,黑龙江下游的窝集部和索伦人就已经转而投向明国。这导致黑龙江上游的索伦人和北山女真诸部,开始疏远我国。 乌苏里江上游到东海海滨,一直同我国敌对的瓦尔喀部,在得到了明国的支持之后,已经数次袭击了我国边境的村寨。最让人担忧的是,他们已经开始联合东海诸部,试图抱团对抗我国。 至于喀喇沁诸部被明人所袭击,除了少数部族逃入了义州地区之后,其他人都落入了明人的手中。你们现在看看这张沙盘,能不能告诉我,明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岳托和济尔哈朗仔细的看着这张沙盘上的形势,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暇去思考关于后金国周边形势的问题。在这么直观的沙盘上,他们愕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后金国再次处在了包围之中。 虽说林丹汗的西迁和朝鲜的臣服,使得沙盘上明军的包围圈出现了两个缺口,但是大家都知道,朝鲜虽然口上臣服了,可心里却未必服气,否则也不会每次对朝鲜下达的命令,朝鲜国都要推三阻四的了。 朝鲜虽然不是明军包围圈上的一环,但也未必就是后金可以依赖的盟友,若是后金和大明之间的形势出现了变化,朝鲜大概很快就能投奔到明国的怀抱中去。 至于林丹汗西迁留下的缺口,看着明军扫荡喀喇沁诸部的动作,就知道明人正努力的填补察哈尔部西迁后留下的缺口。一旦这个缺口被补上,后金周边的形势就要退回到黄台吉登基之前的恶劣状况了。 岳托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才脸色难看的说道:“明人正在重建对我国的包围圈?那些南蛮子还真是狡猾,一边说要同我们和平相处,一边却打算重新将我们包围起来,真是欺人太甚。” 就在岳托气愤不已的时候,黄台吉却冷冷说道:“怎么,你们两人只看到了这个么?那还真让人失望。明人在黑龙江、东海插下了钉子,让这些野人女真联合起来与我国为敌;又极力交好蒙古各部。你们不觉得这个战略很眼熟吗?” 岳托迟疑了许久,还是没有明白黄台吉的想法,倒是济尔哈朗灵机一动的说道:“昔日费英东公曾经说过:欲伐大木,岂能骤折,必以斧斤伐之,渐至微细,然后能折。相等之国,欲一举取之,岂能尽灭乎! 明人采用的这些手段,臣看倒正是伐大木之故计。只是明国君臣向来狂妄自大,又怎么会知道费英东公之故计,并采用之?” 岳托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不错,先砍去了野人女真这只手臂,再削去了蒙古诸部这条大腿,使得我国再难扩充实力,然后再和我国长期消耗下去,这果然是伐大木之计啊。” 黄台吉长叹了一声,幽幽说道:“的确不亏是费英东公想出的计谋,我们想着用它来对付明国,却不料明国居然用它来对付我国了。” 不管是岳托还是济尔哈朗都不敢接话了,当初费英东用这样的计谋对付明国,明国上下束手束脚,眼睁睁看着他们先统一女真诸部,然后数挫蒙古、朝鲜,并没有拿出什么值得称道的应对之策了。 现在明国以这样的计谋来对付后金,他们也同样想不出应对之法。因为和后金相比,明国除了武力之外的手段,可用的实在是太多了。光是绕过朝鲜半岛,跑到东海之滨和黑龙江下游去的花费,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从陆地前往两地的费用。 但是偏偏后金还无法应对这样的行动,因为和大明争夺东海之滨和黑龙江下游野人女真诸部的费用,依然是后金不能长期负担的。 三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之后,性子较急的岳托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说道:“汗王既然已经看出了明人的奸计,难道就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么?” 黄台吉迟疑了下回道:“原先么,我是有些想法的,但是现在看来,却又未必行的通了。” 岳托立刻下意识的问道:“汗王不妨说来听听,为何现在行不通。” 黄台吉思索了下说道:“原本我想着绕过关宁锦防线,从草原上突入明国北方的长城。只要能够劫掠明国关内乃是京畿一带,为了防护北方边境的安危,明国君臣便会把资源倾向于整条长城防线。 以明国的富庶,想要维持包括关宁锦防线在内的长城防线,所投入的资源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加上这些年来明国北方天灾不断,明国朝廷若是把国内的资源全部投入到北方防线上,就再无余力负担救灾和支持其他进攻我国的战略了。 然而现在明人以攻代守,拉拢草原上的蒙古诸部,以断绝我军绕道草原进攻的可能性。又在我国东海和北面煽动野人女真部落反叛。这些举动所耗费的资源虽然不小,但却在明国可以承受的负担之内。 而我国现在不仅给那些野人女真、皮岛明军牵制了一部分精力,更是难以完成此前制定的满蒙一体的策略。若是同明人继续相持下去,倒是有可能给了林丹汗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我说,现在这想法已经行不通了。” 岳托想了想便说道:“既然如此,汗王何不同明国讲和,先把林丹汗打死了再说。明国现在之所以能够在草原上发挥影响力,一是以互市加以引诱蒙古诸部;二便是笼络了左、右翼蒙古的首领。 我国虽然暂时还不能同明国争夺对右翼蒙古诸部的控制权,但是左翼蒙古诸部却已经有不少臣服于我。只要林丹汗这位蒙古诸部公认的蒙古大汗不再了,草原上的蒙古诸部也就失去了名义上的共同领袖。 我国先取左翼蒙古诸部的归顺,再同明国争夺右翼蒙古诸部的归属。明人终究习惯于农耕生活,不及我女真和蒙古的生活习性相类似,只要林丹汗这个敌视我国的蒙古大汗不再了,蒙古诸部未必不会依附于我国。 蒙古诸部若是归我,那么草原也即为我国所有。明人现在以蒙古人为北方屏障的设想,也就难以实现了。明国长城一线,岂不尽在我国的兵锋之下了。” 岳托提出的意见,其实也正是黄台吉这些日子来思考的最多的一个破局之策。但是他始终还是担心,这条计策里有他所未料及的漏洞,因此一直迟迟不能决定。 看着黄台吉还是沉吟不语,岳托便再次说道:“汗王,此次出征无果,必然会有一拨人重提,与大明和好的意见。若是我们不能先做好准备,恐怕三贝勒那里就要借题发挥了。与其后发者制于人,倒不如先发制人啊。” 沉默了许久之后,黄台吉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也罢,便向那个明国小儿低一次头,你们两人回去准备一下,待几位和硕贝勒回城之后,我们便提一提和明国保持和平的事务…” 第231章 回京 松山建师后数日,锦州城内就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街头诉苦运动,从锦州城外围堡寨内逃回的军民,在官方的支持下,开始当众诉说后金军队对这些堡寨居民使用的各种残暴行径,那些大户、守将是如何勾结后金军队祸害他们的。 松山保卫战中幸存的将士,也被分成了数十个宣传队伍,在辽西诸军内讲述他们和后金交战的经过,和那些牺牲将士的英雄行迹。 刚开始的时候,不管是总参谋部的参谋们,还是辽西镇的将领们,对于这种宣传方式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他们并不以为这样的宣传方式能够取得多少成果。 可本就因为皇帝到来而情绪高涨的锦州军民,很快就在这些宣传方式下热情了起来。他们原本同后金之间就有着不少仇恨,只不过明军的一再失败,让这些辽东军民不得不埋下了仇恨,转而为自己和剩下的家人努力生活下去了。 崇祯没有抵达锦州之前,那些大户和将领同后金勾结,出卖了辽东军民的行径,虽然被辽东军民所痛恨,但是他们却没有力量对付这些大户和将领。甚至于还要在这些大户和将领的田地中工作,以养活自己和家人。 但是现在有皇帝替他们撑腰,不少胆子较大的年轻人就将往日的怨恨发泄了出来,把对后金军的仇恨转移到了这些勾结后金,或被怀疑勾结后金的大户、将领身上了。 群众运动一旦兴起便是热情澎拜,特别是像锦州这样以军队为主的边塞城市,街上群众的游行就让一些将领们难以入睡了。 当被群众检举的对象开始涉及到祖家的族人时,锦州城内的将领们终于坐不住,纷纷前去孙承宗哪里求情去了。 连续接待了几拨上门的辽西将领之后,孙承宗也有些吃不消了,他一边闭门谢客,一边招来了负责肃反的孙传庭和李宏元两人,向他们询问关于肃反工作的进程。 李宏元是兴致勃勃的汇报,他认为这种让群众举报的肃反工作的确有效,现在光是证据确凿的已经抓起了30多个,嫌疑对象也增加到110余人,只要再进一步的挖掘下去,大约可以让辽西镇的面貌焕然一新了。 孙传庭却反对道:“现在对辽西军民的肃反工作不是出色,而是有些过头了。再这么抓下去,我看不是辽西镇的面貌焕然一新,而是根本不存在辽西镇这个编制了。 现在何可纲、张存仁、祖大乐都纷纷向总长和我请求,希望能够中断这个肃反工作,否则他们手下的将领就要撂摊子不干了。 下官以为,现在既然辽西诸将愿意配合总参谋部全面实施建立参谋体系,那么我们也应当给他们一点甜头,不能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要是锦州城内的几只军队突然发生兵变,恐怕我们大家都是难责其究的。” 李宏元却不以为然的说道:“现在锦州城内的军队基本上都站在我们这一边,就算那些将领想要发动兵变,能够跟随他们的也就是身边那些家丁了。以我们的力量,加上满桂将军的部下,这样的兵变随手就能抹平了。” 孙传庭冷笑着说道:“我大明军中的勋贵、将门并非开始于今日,就算我们能够消灭眼下的这些将领,但是今后大明军中那些非军校出身的将领,难道还会心向朝廷么?新军加上辽镇,就算战力为大明诸军之首,但是数量上还不到大明总兵力的十分之一。 真的将这些将门出身的将领逼反,其他军中的将门出身的将领又该怎么看待朝廷?难道我们要一个个打过去不成?军中腐化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自然也不要想几日之间就能河清海晏。 孙总长,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建立辽西镇的参谋体系。只要总参谋部能够的命令能够在辽西镇畅通无阻,那么我们只要逐步更换军中不合格的将领,辽西诸军总能够慢慢恢复昔日的战斗力的。肃反终究是一个救急之策,我们总不能本末倒置,自废武功吧。” 李宏元不敢和进士出身的孙传庭叫板,终于还是沉默了下去。孙承宗看了两人一眼,有些疑虑的说道:“伯雅说的是不错,但是外面现在群情汹汹,我们却要让陛下收回自己说的话,恐怕陛下未必能下得了台啊。” 孙传庭倒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下官听说,皇后殿下早有身孕,产期也就在元月二月之间。不如以此为由,请陛下早日返回京城。外面这些军民之所以如此大胆,一是有人带头;二则是陛下在此。只要陛下离去,我们再将带头之人调离锦州城,这些军民就不会闹下去了。” 孙承宗沉默了半响,抬头看着李宏元问道:“李参谋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对于孙传庭,李宏元还能对上两句,但是对于自己的校长,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孙参谋的办法的确可行,可是这样的话,辽西镇内和后金勾结的人就未必能够清理干净了。” 孙承宗慢悠悠的说道:“这些将领、士绅大户之所以对后金献媚,无非就是看在后金数次击败我国大军,认为我国之军挡不住这些建虏的进攻而已。去年和今年,后金入侵两次都没有什么成果,这个时候还想着去勾结后金人应当不多了。 加上这次的肃反,应当足够震慑那些心思摇摆不定的人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给他们留些体面,让他们有个悔过的机会吧。” 李宏元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总长既然这么说,学生照办就是了。不过学生来之前刚刚抓了祖大寿的族人祖大春,此人应当如何处理,还请总长示下吧。” 孙承宗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是因为何事被抓?” 李宏元马上正色说道:“有人报告学生,说城头有一尊红夷大炮不知去向。学生点验之后,发觉的确是有这回事。追查之后,发现这尊大炮是祖大春亲自送出城去的,因此就将他拿下问话了。” 孙承宗马上说道:“查下去,红夷大炮是军国重器,如果确实和他有关,就不能放了他。祖家那里有什么言语,就让他们来找本官说话…” 紫禁城承乾宫寝殿内,田秀英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烦躁的对身边的宫女问道:“太医院的医生怎么还没有过来,你去再去门口看看,雪梅有没有回来。慈照,慈照,你不要哭了,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怎么哭个不停…” 田秀英不停的哄着儿子,但是一岁大的朱慈照却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度日如年的田秀英不知等了多久,方才听到雪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不待她通报,田秀英已经迫不及待的喊道:“还不快带大夫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通报。” 一名40余岁的御医跟着雪梅走了进来,田秀英将手中的儿子交给了一边伺候的嬷嬷,一边盯着御医给孩子诊断,一边不满的对贴身侍女问道:“为什么金大夫和吴大夫没有过来?不是说太医院中,他们两人对于小儿病症最为拿手么?” 雪梅头也不敢抬的回道:“皇后殿下的预产期就在这两日,金大夫和吴大夫都在坤宁宫伺候者,小婢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们了。这位薛大夫正是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所以小婢先请他来给小皇子看上一眼。” 田秀英心里虽然气愤的很,但也知道此时不是闹事的时候,因此按捺住了脾气,静静的看着这位薛大夫替儿子进行诊断。 然而这位御医看了半天,却始终没能说出小皇子究竟哪里不舒服,只是猜测孩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建议开上一副安神汤,喝了试试再看。 田秀英终于愤怒了,她起身走到御医面前训斥道:“慈照半夜无故啼哭都快一周了,这一次更是糟糕,从下午就开始啼哭了。你却说他什么问题都没有,难道除了坤宁宫将要诞下的皇子外,慈照就不是陛下的子嗣了么?你们如此敷衍了事,就不怕陛下回来找你们算账么?” 御医顿时满头大汗的跪下向田秀英请罪道:“殿下,并不是小臣不尽力,实在是没能找出小殿下身上的问题。要不还是请其他大夫前来再次会诊吧。” 田秀英发了一通火之后,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御医的建议,先给儿子开上一副安神汤,然后等金、吴两位大夫一会前来会诊。 待到这位御医离去,抱着小皇子的王嬷嬷突然对着田秀英说道:“殿下,老奴倒是觉得,小殿下并不是生病了。” 心慌意乱的田秀英顿时停下了脚步,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不是生病,那是什么?” 王嬷嬷看着房间内的其他人欲言又止,田秀英吩咐其他人带着小皇子离开之后,方才对着她焦急的问道:“到底是什么?说。” 王嬷嬷这才小心的说道:“老奴觉得,小皇子大约是中了邪。” 田秀英立刻心烦意乱的训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小皇子好端端的住在皇宫内,怎么会碰上脏东西?” 王嬷嬷赶紧跪下请罪道:“老奴不是乱说,宫内外现在都在传,陛下登基以来刻薄亲戚,孝定皇太后在天之灵大为不满,所以降罪在小皇子身上了…” 田秀英终究只是一个20不到的女子,年少时便入了宫,对于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本就半信半疑。现在加上儿子莫名其妙的啼哭,也不由将信将疑了起来。她沉默了许久,才向王嬷嬷问道:“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是邀请大师前来做法么…” 第232章 宫中惊变一 崇祯四年二月九日中午,驻守在安定门的守城官兵正无所事事的靠着墙根晒着太阳,这个时间正是外出行人最少的时候,因此这些官兵们也就开始偷懒了。 正当这些守城官兵们闲聊着身边的琐事时,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士,也许是安逸了太久,这些守城官兵并没有想起做些什么应急措施,反而好奇的起身观望着,想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朱由检一马当先的冲在了队伍前面,被孙承宗提醒之后,他才想起自己似乎和皇后还有个约定。于是把剩下的事务交给了大本营之后,朱由检便带着海兰珠等人返回了京城。不过出了山海关之后,朱由检让海兰珠带着大队人马慢行,自己则带着少量骑兵先行跑了回来。 在安定门前看着这些毫无警惕感的守城官兵,朱由检心里倒是颇为恼怒的,不过他也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只是训斥了城门官几句,便带着队伍缓缓的走进了安定门内。 崇祯返回宫内的消息,立刻让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宫内热闹了起来。王承恩一边引导着皇帝前进,一边满脸堆笑的说道:“陛下,臣已经命人准备温汤了,陛下回到乾清宫先泡个澡去去疲乏,然后再去坤宁宫看看小殿下吧。” 听说皇后在半个月前已经诞下了一个小皇子,朱由检立刻把心思飞去了周玉凤身边,哪里还顾得上先回乾清宫去泡澡呢。他摇着头颇为急切的说道:“不,先去坤宁宫,朕要先看看皇后和小皇子。” 朱由检匆匆赶到坤宁宫寝殿门口,却被女官林香儿拦在了门口,“陛下从宫外回来,风尘仆仆,身上必然携带了一些不洁之物,还请陛下沐浴更衣之后,再进去看望两位殿下。” 对于这位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照顾皇后的女官,朱由检倒是极为信任的。虽然被她拦在了殿外,朱由检却并没有发脾气,只是对着身后的坤宁宫管事杜勋说道:“去弄些热水来,朕就在这里沐浴了。” 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一身轻松的朱由检换上了家居服饰进入了皇后的寝殿。周玉凤似乎已经忘记了皇帝和自己的约定,靠在床头一脸微笑的望着崇祯抱着婴儿逗弄。半天之后,她才柔柔的出声问道:“陛下可想好,给孩儿取什么名字了么?” 朱由检抱着孩子不假思索的回道:“慈烺,就叫朱慈烺。烺者,明也。我希望他今后是一个明朗的孩子…” 寝殿内两人正在讨论孩子的姓名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朱由检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林香儿,对着皇后安慰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别操心这等小事了。” 朱由检从寝殿内走出来,正看到田秀英高声嚷嚷着向坤宁宫内冲来,坤宁宫内的太监宫女拦在了宫门前,却又不敢触碰她的身体,正被田秀英闹了个人仰马翻。 他赶紧上前了几步,让这些宫女太监们让开了道路,这才喝止了田秀英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跑皇后这边闹起来了,不知道皇后需要休息么。” 田秀英似乎根本没听清崇祯在说什么,她抬头看到皇帝之后,便委屈的大声哭了出来:“陛下救救照儿,照儿快要走了。” 朱由检顿时有些愕然的回道:“什么走了?谁要带走照儿?别哭了,好好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田秀英哭哭啼啼弄的有些心烦意乱的崇祯,终于忍不住发了火,这才让田秀英清醒了些,哽噎着说清了缘由。 听说慈照已经半个多月无故啼哭不止,朱由检顿时也有些慌张了起来,他对着坤宁宫的管事杜勋说道:“这里的事就不要让皇后烦心了,你向皇后汇报一声,就说朕有事先回乾清宫去了,事情办完了再来看她。” 说完也不待杜勋回话,朱由检已经扶着田秀英向着东面的永宁宫走去了。在路上,田秀英向崇祯絮絮叨叨的说了关于孩子这些日子来不明啼哭的症状,并趁机向崇祯说道:“臣妾听说,照儿似乎不是生病,而是孝定皇太后对陛下有所不满…”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停下了脚步看着田秀英问道:“孝定皇太后对朕不满,降罪于照儿身上,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田秀英毫无觉察的说道:“宫内都这么说啊。陛下还是派人给孝定皇太后祭祀一番吧,就算没事给照儿祈福也好啊。” 朱由检脸色有些僵硬的安抚了她几句,便将吕琦叫了过来,在他耳边悄悄吩咐了几句,方才和田秀英继续前行。而吕琦则转身离开了队伍,向着乾清宫小跑了去。 刚刚走进永宁宫,朱由检便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啼哭声,并不是那种中气十足的健康哭声,而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哭声。显然正如田秀英所说,照儿每日哭泣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快要伤及根本了。 朱由检看到朱慈照面黄肌瘦的样子也是下了一跳,看起来这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不过说来也怪,当他抱起朱慈照后,刚刚还在啼哭不止的宝宝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看着抓着自己衣服不放的宝宝,朱由检觉得他大约是认出了自己,所以才安心的睡去了。 一边的两个嬷嬷看到小殿下终于停下了哭泣,不由想要上前来接过小殿下。朱由检却扬起了右手阻止了她们,自己抱着宝宝在殿内轻轻的来回走动着,好让他好好的睡上一觉。 田秀英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以为皇帝的到来震慑住了那些邪气,这让她终于放下了心来。看着田秀英心力憔悴的样子,朱由检又吩咐边上的宫人带她进去休息一会。 朱由检抱着孩子来回走了快一个多钟头,觉得自己手都快酸了的时候,终于看到王承恩带着吕琦和林香儿走了进来。 在林香儿的帮助下,朱由检小心的将宝宝放进了一个铺垫着小棉被的大篮子里,让吕琦带来的两名内侍小心的抬出了寝殿。这才对着边上欲言又止的几位嬷嬷和宫人说道:“等礼妃醒来,就告诉她,这里阴气太重,朕把照儿带乾清宫去养上几日,让她不必担忧…” 这几位宫人自然不敢阻止皇帝,不过有一位嬷嬷却大着胆子站出来说道:“小殿下出生后一直都是由我等在服侍,陛下身边也没有照顾小殿下的人手,我等是不是也跟着去乾清宫照顾小殿下为好?” 朱由检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眼,方才面无表情的拒绝道:“不必了,你们还是先照顾好礼妃娘娘吧,让她不要太过焦虑。照儿的生活,朕自有安排。” 走出了永宁宫大门不远,朱由检放慢了脚步说道:“都安排妥当了么?” 吕琦立刻上前回道:“还请陛下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步伐。王承恩赶紧跟了上去,往日一向多嘴的他,今日却安静极了。 第二日一早,朱由检在一阵啼哭声中清醒了过来。朱慈照在昏睡了一整晚之后,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穿着中衣的林香儿立刻从边上的锦塌起身,从皇帝身边抱走了朱慈照。 被吵醒的朱由检也无意继续睡下去了,他吩咐着外面伺候的内侍进来为自己更衣。 很快王承恩和吕琦就前来向他报道了,两人都眼睛浮肿,显然是整晚未曾休息了。 朱由检也没有多说,直截了当的对着两人问道:“朕交代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么?” 吕琦和王承恩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暗示下,他随即向崇祯汇报道:“陛下昨日将小殿下带走之后,永宁宫有五人曾经离开过。其中三人都是因为礼妃娘娘的吩咐出行,只有两人的行踪较为鬼祟。 臣让人跟踪之后发现,一个是去找了尚膳监赵佥书碰头,一个则是同尚膳监吴管理见了面。 当晚,赵佥书、吴管理下值后都出了宫。一个去了周皇亲府上;一个则去了牛蹄胡同的得月楼叫了酒席,不过没看到有人和他碰面,但是有人看到英国公府上的管家在那里出现过。 臣的人查了查,这位管家自3个月前,就成为了得月楼的常客,巧的是吴管理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每次下值都要去得月楼喝上一杯…” 听完了吕琦的汇报,朱由检依旧面无表情,不过他的眉头却跳了数下。 王承恩这才上前小心的说道:“回陛下,臣已经打听清楚,宫内这些日子的确有几个流言。 一个是一个多月前,有人又把孝定皇太后不满陛下的话语翻了出来,还将小殿下无故啼哭联系在了一起… 还有一个流言就是,皇后待产期间,周皇亲在外头和人吃酒时常说,皇后必然一举得男,为陛下诞下太子。至于礼妃娘娘膝下的小殿下,福气太薄,必然无缘大位。” 朱由检伸出手慢慢掸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口中冷冷的说道:“果然好计谋,英国公、周皇亲、永宁宫、坤宁宫,这是想让朕后院起火么?不对,两宫有事,估计看似得利的崔玉芝也跑不了。好么,谁这么大手笔,一口气打算让朕把身边人都处罚了?” 王承恩、吕琦低着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前,唯恐撞到了皇帝的枪口上去。 第233章 宫中惊变二 朱由检长长的呼吸了一口空气,这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说道:“都知监有没有陷进去?王德化为什么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报告?” 王承恩平日里和王德化的确有些矛盾,但此刻他却知道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刻。对待身边人一向比较放心的崇祯,要是发觉连王德化这种潜邸旧人都背叛了自己,王德化是什么下场他不想知道,但是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旧人恐怕今后也要被皇帝提防起来了。 王承恩并不想皇帝因为这件事而变得心性大变,因此极力为王德化解释道:“自从宫内削减人手,陛下又不肯招募新人,宫内现在在册的太监、宫女还不到三千之数,其中有三分之一人员还被外派了。 都知监在册人员238人,其中近半人数被派遣到了内务府各工坊、矿山监察,另外一半人也主要放在了,对宫内各部门的经费核查及户部的国库收支核查、海关监察上面。以都知监现在的人手,确实无法监控整个宫城内部发生的事情。 陛下知道,王德化虽然好揽权,但是对于陛下却是忠心耿耿,绝干不出和外人勾结谋害小殿下的事来的。” 朱由检并没有出声,只是走到了吕琦的面前。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皇帝的双脚,低着头的吕琦顿时说道:“社会调查局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查到永宁宫之事和王都知监有关联。” 朱由检这才出声问道:“这混账东西现在在哪?难道要等朕也出事了,他才会滚过来吗?” 王承恩这才松了口气回道:“王德化正跪在殿外,等候陛下发落。” 朱由检在两人面前来回走动了数步,方才恨恨的说道:“朕就不见他了,让他带着都知监、社会调查局和锦衣卫,去把永宁宫上下全部拿下,然后分开询问,宫内也要细细搜索,朕要知道到底他们对慈照做了什么。 吕琦你去协助王德化办事,另外这几天先把礼妃安置到永和宫去,让萱妃好好照料她几日,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不要让她知道了。” 吕琦赶紧答应了一声,他正准备出去传达崇祯旨意时,朱由检又叫住了他说道:“告诉王德化,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永宁宫要是死了一个人,他也就不必再来见朕了;永宁宫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他这都知监总管也不必做了。” 听着吕琦的脚步消失在门外之后,朱由检这才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和内阁说一声,说我昨日回宫之后染了风疾,需要卧床静养,这几日就暂时不外出视事了,内阁依旧主持政事如前,不必前来请示。 另外去通知忠贞侯、丰城侯、卢象升、连善祥、田尔耕、俞咨皋几人来见朕,告诉太医院的吴有性入宫给朕看病…” 在崇祯一连串的吩咐下,王承恩默默的记在了心中,便连忙退出房间去通知了。洗漱完毕的崇祯便让林香儿带着宝宝去了尚书房,也许是换了一个环境让宝宝有了新鲜感,今日他啼哭的次数就少而短了。 朱由检让林香儿在尚书房内间照顾着宝宝,自己则在外间接见了被他召见的几位武臣,同这些武臣一一见面之后,朱由检就交代了他们新的任务。 忠贞侯被派往坐镇北郊大营,并守卫得胜门和安定门;俞咨皋接手武英殿总参谋部和内城的保卫工作;连善祥依旧守卫皇城和宫城,但是今日没有内务府颁发的手令,宫城只许进不许出;卢象升被派往丰台大营监视大军;丰城侯、田尔耕协助俞咨皋办理内城的保卫工作。 虽然被皇帝召见的众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皇帝下达给他们的命令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众人心里都有些紧张了起来,猜测着京城内大约将要有什么事发生了。他们接了命令之后,便各自奔向了自己的岗位,不敢在宫内多加逗留。 将这些武臣派出,掌握住了京城内外的武力之后,朱由检放才放心了下来。现在不管在永宁宫事件背后的势力想要搞什么,他都不会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有人居然将手伸到了宫内,并把线索引向了周家和英国公府,这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朱由检几乎想都没去想这起事件背后站的是谁,就先准备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一个也算是上了两次战场的他而言,现在倒是非常相信一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为了将自己从永宁宫的这趟浑水摘出来,王德化可谓是卖力非常。他亲自去锦衣卫挑选了那些身家清白又不被重视的小旗和校尉,至于社会调查所这边则由吕琦亲自带队,两人先是将礼妃哄了出来,说是永宁宫内有些不干净需要做法,将田秀英哄去了永和宫暂住。 待到田秀英带着贴身侍女雪梅离去之后,王德化便指挥着侍卫进入了永宁宫,将准备搬家的三、四十名永宁宫人都扣押了下来,分别关押审讯,并对永宁宫查抄了起来。 带人进入永宁宫查抄的王德化,其实心里是一直在打鼓的,不是担心查抄到什么,而是担忧什么也查不到。那样的话,只能意味着有人已经知道东窗事发销毁了证据。没有了证据,光凭口供想要问出些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已经给皇帝留下了坏印象,结果连差事也办不好,王德化就真的担心,自己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了。他正做着最坏的打算时,结果马上便听到有人在喊:“找到了,公公,小人找到可疑之物了。” 坐在庭院内的王德化霍的起身望去,便看到一名侍卫兴高采烈的拿着一件物什从厢房里跑了出来。 在崇祯回京的第三日中午,王承恩带着王德化、吕琦前来向皇帝缴令了。抱着朱慈照的崇祯对着三人摇了摇头,将手中熟睡的孩子交给了林香儿,让她抱去内间,方才压低了声音对三人说道:“照儿刚刚睡着,朕不想吵醒他。好了,都站过来些,说说你们这两天都发现了什么?” 王承恩和吕琦都让开了一步,给了王德化一个汇报表现的机会,顾不得感谢两名同僚,王德化已经迫不及待的向皇帝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和对宫人的审问结果。 朱由检打开王德化递上来的两只木盒,发觉里面各有一张恶鬼面具,一张较为精美,一张较为粗陋,面具的边上还缀着许多黑色的毛发。 他顺手就从木盒里取了出来,王德化顿时“哎呀”的叫了一声。朱由检也不理会他,自己挂在手上看了一会,顿时觉得做的精美的面具的确有些恐怖。 朱由检便皱着眉头问道:“藏着这两个面具的嬷嬷是一伙的?” 王德化脸色有些僵硬的说道:“不是,一个是同周皇亲有关,一个是同英国公府有关。比如陛下左手拿着的这张面具,不过是北方庙会上的大路货,用的是兽皮和羊毛,一、两钱银子也就卖到了。不过陛下右手这张就大有讲究了…” 看着王德化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由检不由盯着他说道:“干嘛吞吞吐吐的,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王德化支支吾吾的说道:“陛下右手这张面具是云贵深山中的土著所制,据说这些土著遇到山中独行的旅人就会将其杀害,然后剥下死者的面皮和毛发制成恶鬼面具,然后族内的巫师再进行做法,将旅人的怨气收在恶鬼面具之内,以此来诅咒仇敌。 十来年前,有一商人从南方带来了一副恶鬼面具,交给了自己的妹妹,某京城富商的继室,用以诅咒富商正室留下的长子。后被人发现告之官府,锦衣卫亲自拿人问案,并销毁了恶鬼面具。 臣抽调的锦衣卫中,有人正好听说过这件案子,臣调了锦衣卫的卷宗,发觉的确如此。卷宗上描绘的面具和这副极为相似。” 朱由检立刻将手上的面具丢进了木盒,想到刚刚手上腻歪的感觉,他不由皱着眉头对王承恩吩咐道:“去给朕打一盆水来,朕要洗手。这两个盒子送去给佛寺超度,在佛前烧毁了再找个地方埋了吧。” 王德化马上回道:“是,陛下。” 朱由检向后靠了靠,远离了两只木盒之后,方才说道:“所以,有两伙人听说了这个案子之后,便找人来诅咒照儿,还用的同一种方式。只是一个是周皇亲指使的,一个是和英国公府上有关,她们之间还互不知情?你们觉得,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涉及到英国公府和皇后家,王承恩三人在心里很是斗争了一番,才犹豫的说道:“陛下,臣等也是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但现在线索都指向了周皇亲和英国公府,臣等以为不上门盘查,恐怕是很难找出真相了。” 朱由检沉思了许久,方才缓慢的说道:“宫外的人暂时不动,不过要加强对周皇亲府和英国公府的监视,这宫内的尚膳监居然勾结外人,替他们谋害朕的皇子,下一步是不是要谋害朕了? 除了涉事的人之外,将永宁宫的人暂时放回去吧,不过要继续保持对他们的监视,告诉他们不要乱说话。尚膳监管事以上都进行忠诚测试吧,朕倒是很想知道,他们和外人勾结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234章 黄立极上门 虽然在崇祯的控制下,宫内彻查永宁宫事件的同时,外界始终保持的一片安宁,但是作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还是很快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言称染病的崇祯闭门不出,他倒是还能够理解,但宫内突然就同外界断绝了联系,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了,这就让他意识到宫中似乎有变。而作为内阁首辅,皇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下,皇帝和内阁这边虽然断了联系,可是同武英殿那里却每日联系不断,这就更让他有所怀疑了。 连续两次进宫探病都被王承恩拦下之后,黄立极于第三次探病时终于发怒了。他当面向王承恩宣称,如果今日再见不到皇帝,就会以内阁首辅的名义颁发紧急状态令,接管京城的一切权力,然后带文武百官入宫探寻究竟了。 在内阁大臣面前一向不卑不亢的王承恩,今次态度却有些软弱,表示愿意再去询问一下陛下的意见。在乾清宫门口纠缠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黄立极终于走进了乾清宫的大门。 在尚书房内,黄立极看到正抱着小殿下哄着睡觉的崇祯,确认他并没有染上什么疾病,方才松了口气。 看着朱慈照终于睡去,崇祯才小心翼翼的将他交给旁人领去,转过身来同静候了许久的黄立极坦白道:“生病的不是朕,是大皇子。朕担忧着他的病情,内阁又一直运转的很正常,朕才打算偷个懒,多陪陪他。没想到,倒是让黄先生受了惊吓,这是朕的过失啊。” 黄立极赶紧回道:“只要陛下的身体无恙,就是大明之幸。有陛下之护持,想来大皇子也不会有事。只是陛下不仅是大皇子的父亲,也是大明百姓的君父,就算陛下再怎么疼爱大皇子,也不能将国事丢到一边啊。 此外臣还发现,这两日京城内外的军队忽然戒备森严,内阁向武英殿这边发文询问也无结果。臣和内阁的阁臣们对此状况都极为担忧,所以臣今日才冒昧的闯进了宫禁,希望从陛下这里解惑。” 朱由检呵呵一笑的说道:“奥这事啊,朕五日前返回京城时,发觉安定门的守门官兵自由散漫毫无警惕之心,所以才让总参谋部、京畿都督府他们整顿下京城内外的军纪,先生倒是无需多虑。 至于宫内么,的确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现在皇后刚刚产下二皇子,大皇子又生了病,朕不愿宫内起什么谣言,就让王承恩、连善祥将宫禁抓的严厉了一些,还请先生和内阁诸位先生放心。先生若是没有其他事,今日也请先回去吧,朕现在实在是无心顾及它事了。” 对于崇祯今日的表现,黄立极有些失望,不过确定了崇祯身体无恙倒也算是一件喜事。只不过他很快又担忧了起来,看到崇祯对于大皇子如此疼爱,日后宫内为了太子的位置难保不会再起风波。 旋即他又放下了心,到了那个时候,他恐怕早就不在朝堂了,摇着头将这份担心抛弃之后,黄立极倒是想到了一件事需要向皇帝禀告了。 “陛下,臣倒是的确有件事要向陛下禀告,是关于天津到徐州段铁路修建的事务。此段铁路在山东段经过曲阜,衍圣公孔胤植及曲阜士绅上书朝廷,认为这铁路从曲阜经过,恐怕会坏了山东的文脉,因此请求朝廷暂停修建山东铁路。 高密、青州的士绅闻听之后,也纷纷效仿上书,说现在营建的胶济铁路坏了当地的风水,请求朝廷拆除…” 回京之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的朱由检听了之后,心里更是恼怒了起来,不过当着黄立极的面,他还是尽量控制住情绪说道:“先生应当知道,修建胶济铁路的目的,是为了缩短南北海运的路程,保证北棉南运和南粮北运。 修建天津到徐州的铁路,更是为了解决运河冬日无法行船的问题,这是关系到京城安危的命脉。这衍圣公如此无礼取闹,可行么?朕还听说,曲阜孔庙之中凡是我大明册封的封号尽皆不用,孔家人还自称天下只三户人家,他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朕倒是很想知道,彼有何功于国,也敢视朝廷如无物?” 黄立极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半响之后方才回道:“本代衍圣公固然愚顽不灵,可衍圣府毕竟执掌天下文脉,陛下就算不给衍圣公面子,也要看在大成至圣先师的面上,给他几分体面啊。”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终于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再让朕想想,关于山东士绅反对修建铁路的事,内阁这边暂且先压一压吧。” 黄立极离去之后,朱由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生生折断了手中的一只铅笔,好久才平静了下来,对着王承恩说道:“许显纯是不是已经回到京城了?是的话就将他叫来。”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出了上书房,将许显纯招来了乾清宫。朱由检看到他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曲阜孔家的事,你查出来多少了?” 许显纯不敢怠慢的说道:“按照陛下的命令,下官从一年前便抽调了一队锦衣卫住在了曲阜,打听关于衍圣府过往的事迹。 从半年前开始,这队人终于获得了当地人的信任,收集到了关于衍圣府过往的不少劣迹。比如,衍圣府名下原有祭田2600顷,但事实上孔家人借着衍圣府名义大肆发放高利贷,并在对方还款期限没到的状况下强占土地,即便是孔府的远支族人也不肯放过。故衍圣府除了祭田之外,还有3000余顷私田,除了大头在曲阜之外,相邻地区也有分别。 此外,衍圣府中的孔家人除了向乡里放高利贷之外,还在府外占据了一片土地作为市集,强迫十里八乡的村民在这个市集上交易,孔家人不仅向村民强买强卖,还要向村民收取商税。对不从者,轻则殴打,重则送往官府治罪。 衍圣府内的近支子弟,在曲阜地方一向横行霸道,殴伤乡人的事件层出不穷,因为口角打死的奴婢、乡人、外地商人也颇有几件。因为曲阜知县一向由孔家人担任,所以这些案件大多被压制了下去。 到今日为止,锦衣卫收集到的,关于涉及到衍圣府的案子,案情清楚明白的有300多件;涉及到衍圣公本人的案子,计命案二件,财产纠纷案一十四件。” 朱由检不由怒极而笑的说道:“这哪里是衍圣府,分明是坐地分赃的山大王,真当曲阜是孔家的天下,不是我大明之疆域了么?” 许显纯很安静的等候着,他才懒得理会什么大成至圣先师的后人,看过了那些锦衣卫交上来的案卷,他对于读书人顶礼膜拜的衍圣府就有些看不上了。这些读书人心目中的文脉发源地,还不及他们锦衣卫诏狱干净呢,好歹他们拜的是岳爷爷,还知道什么叫精忠报国。 朱由检突然向王承恩说道:“让其他人先下去吧,朕要和许显纯单独说几句。” 王承恩赶紧指挥着上书房伺候的太监们离开了房间,自己亲自守在了门外,阻止任何人靠近。 看着尚书房的门被关上之后,朱由检才看向许显纯说道:“朕找你来,是有件事让你去做,你应该猜得到,是和衍圣府有关。 朕原本还想将衍圣府放一放,迟点再去开导他们。可是现在这位衍圣公跳出来同朝廷为难,坏我百年大计,朕也无法再容忍他了。 衍圣府一向被读书人视为圣地,即便是把这些案子抛出来,天下的读书人也是要为衍圣府说情的。朕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同这些读书人支持的衍圣公理论。 所以,朕也就不和孔胤植讲理了。你亲自带人去曲阜,调查衍圣公孔胤植被毒杀一案,跟着孔胤植一起向朝廷上书抗议修建铁路的士绅,都好好查查。” 许显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衍圣公被毒杀了?臣这里还没有收到消息…” 在崇祯的目光注视下,他霍的住了嘴,这才想明白了皇帝嘱咐背后的意思。看着许显纯醒悟了过来,朱由检才冷冷的说道:“找个南方人去做,手脚清理的干净一些,衍圣公死了之后,再让那些本地受冤之人去控告衍圣府。朕希望,今后就不需要册封什么衍圣公了。” 许显纯的额头终于开始出汗了,他连连称是,不敢对崇祯的话语继续多想了。交代了完了之后,朱由检才王承恩进来,让人把许显纯送出了宫。 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之后,又对着王承恩说道:“你以内务府的名义,和山东的三家王府打个商量,让他们入股胶济铁路,再把那些反对修建胶济铁路的士绅名单发给他们,之后就不必再管了…” 他正和王承恩说话时,便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王德化便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向崇祯汇报道:“陛下,尚膳监的那两个都招了…” 朱由检顿时中断了和王承恩的谈话,看着王德化点了点头说道:“招了?说说,他们都招了什么?” 第235章 蹊跷 听完了王德化的汇报之后,朱由检颇有些不敢置信,他再次向王德化确认道:“按照你们的审讯结果,吴管理和周皇亲有关联,赵佥书和英国公府的管事有联系。 吴管理和周皇亲之所以要找个嬷嬷入宫吓唬照儿,是因为朕改革了皇庄,还削减了宫内的人手,并拒绝给周皇亲封爵,让他们心里很是不平,所以想要以孝定皇太后的名义让朕改过自新? 这赵佥书是受了英国公府管事的拜托,将英国公府找来的嬷嬷送去了永宁宫,替英国公府和礼妃搭线。并不知道吓唬照儿的事。 我说,这些混账都是活的不耐烦了么?都把主意打到了朕的子嗣身上来了。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王德化的额头都是汗水,但是他也不敢抬手去擦,只是接着解释道:“臣已经对尚膳监管事以上的成员分别进行了询问,尚膳监是宫内老人留用最多的地方。 尚膳监的职位在宫内一向算是肥缺,皇庄之产出大多要交到尚膳监手中。可自从陛下实施皇庄改制以来,这些皇庄的产出就需要内务府花钱进行购买,尚膳监原先的那些好处自然也就没有了。 此外,宫内老人若是到了年限,其他部门也就算了。但尚膳监出身的老人,如果出宫后没有去处,大多会被安排到京畿附近的某个皇庄去养老。皇庄改制之后,这点好处自然也就没有了 是以,这些宫内老人心中都有着不小的怨气。像吴管理就是希望能够回到过去的老人之一,所以才会和周皇亲勾结,想要用孝定皇太后的传闻,吓唬陛下放弃新政。 至于赵佥书,则是希望能够借此讨好英国公府和礼妃娘娘,然后跳出尚膳监,换一个前途较好的部门去。” 朱由检“呵呵”冷笑了数声,方才说道:“这吴管理和周皇亲,到底是谁主动结识谁?又是谁先提出吓唬照儿的计划的?那张人皮面具是谁的?” 王德化有些胆颤,一时记不起这么详细的细节,倒是他身边的吕琦立刻接道:“回陛下,吴管理和周皇亲的认识,倒是吴管理主动的。吴管理当初只是想要借此攀附下皇后家,为自己找条出路。 不过没想到周皇亲某日向他提及了孝定皇太后的传闻,有意借小殿下受惊一事,让陛下放弃对于勋戚购买土地的限制,和对他们的田庄实施统购粮棉的决定。 至于那张人皮面具,倒不是周皇亲所有,而是英国公府的管事交给那个入宫的嬷嬷的。”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才怀疑的问道:“你们确定,这两人的话都可信?” 王德化马上抢答道:“回陛下,臣等已经反复询问了几次,两人的回答都没有出现什么漏洞。当然,想要证实他们的话语,莫过于找周皇亲和英国公府的那位管事回来,让他们对质一番就更好了。” 王德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崇祯的称赞,反而被皇帝训斥了一通,“你是昏了头了么?就周皇亲那个猪脑子能想,敢想出这种主意来?将他请进宫来倒是不难,惊动了给他出主意的那个混账,你打算上哪去抓他?” 王德化下意识的说道:“要不,臣带着锦衣卫把周皇亲府上先围了,然后再去问话?” 朱由检就更生气了,“派兵围了周皇亲府,你是要置皇后于何地?要是你这边围住了周皇亲府,外边就有人大肆宣扬,周皇亲找人谋害大皇子,朕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王德化这才想起,这周皇亲的女儿正是皇后殿下,才刚刚生下一个皇子来。这外面要是传起了谣言,皇后估计很难脱离干系,听着皇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要动皇后的意思,他顿时就不说话了。 朱由检稍稍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方才开口对吕琦问道:“这两日监视周皇亲府,可曾见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入府上吗?” 吕琦摇着头说道:“周国丈向来很少呆在府内,他喜欢乔装出入外城的赌坊。自从陛下封了内城的赌坊和勾栏之后,这外城留下的十二所赌坊,就成了龙蛇混杂之地,实在是难以看出国丈和什么人格外亲近。” 朱由检伸手按着额头想了许久,方才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先放着周皇亲这里不动,先把英国公府的那个管事抓回来问一问…” 朱由检正说着,便听到房外有小太监说话的声音。他不由住了一嘴,片刻之后一名在尚书房服侍的太监便悄悄走了进来,对着吕琦小声说了几句。 在皇帝的目光注视下,吕琦不敢隐瞒的说道:“陛下,监视英国公府的锦衣卫小组报告,那名管事昨夜暴毙了,现在英国公府的人正购买棺材,准备将之送出城去安葬呢。” 朱由检沉默良久之后,方才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人死的可真够及时的。” 到了这个时候,尚书房内的几人都隐约知道,这管事一死,英国公府和永宁宫事件大约是脱不了干系了。 王承恩、王德化、吕琦三人立刻向崇祯表达忠心的说道:“陛下,这人死的实在是太过蹊跷,是不是让锦衣卫去把人要过来,顺便仔细盘查一番?” 朱由检却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好一会才下定了决心说道:“让锦衣卫跟他们出了城再动手,王德化你让人去请周皇亲一家入宫,以皇后的名义去请,然后分开好好询问吧…” 当日晚间,在尚书房哄宝宝的朱由检,正听着王承恩给他念唐王世孙朱聿键的一封信件。 唐王的封地在南阳,世系来自于朱元璋第二十三子朱桱,受封于永乐六年,至今已经有九世了,现在在位的是唐王朱硕熿。 南阳土地肥沃,境内又水系众多,自古以来就没有受到什么自然灾害,秦岭风景也极为秀美。受封于此的唐藩,生活悠闲享乐,大约仅此于受封成都的蜀藩了。 由于南阳盆地位于豫鄂陕三省交界处,因此地方上的商业也非常的发达,山、陕、江、浙、川、鄂客商纷至沓来,各种商馆、公会在南阳城内遍布,市场上:粮食、棉花、生丝、烟草、绸缎、油料、皮毛、木材、药材、铜器、铁器等应有尽有,可谓是百业俱兴。 如此富庶的唐藩,自然是人人都想争着当唐王了。老唐王朱硕熿宠爱小妾,对于自己的庶长子,也就是世子朱器墭极看不上眼,一直想要废了他,让小妾的儿子继承唐王的位子。 他此前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在承奉司内,想要活活饿死这对父子,被囚禁时朱聿键才12岁。幸亏王府内有小太监同情他们父子,一直为他们送来食物,方才活了下来。但是两父子也一直被软禁在府内的一处别院内,一关就是16年。 天启去世,崇祯登基,时任南阳地方官的陈奇瑜听说了他们父子的事,便借口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要求唐王将父子两人放了出来。 老唐王朱硕熿其时已经老弱多病,看起来两父子很快就要熬出头了。可是世子朱器墭两个不甘心放弃继承王位的弟弟,在去年年初的一次聚会中,干脆用毒鸠杀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兄长。 老唐王不但不打算替世子报仇,反而准备就此册封爱妾的儿子为世子。陈奇瑜上门吊唁世子时,警告老唐王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说不定朝廷日后会怪罪。这才让老唐王改变了心思,立朱聿键为“世孙“。 和父亲相依为命数十年的朱聿键,并没有因此而忘记毒杀父亲的仇恨,对于下毒的两位叔父朱器塽、朱器埈极为痛恨。只是碍于自己没有承继唐王之位,因此只能默默忍耐。 当崇祯处置陕西宗室,对犯了人命案子的宗室也毫不留情的进行了处罚之后,朱聿键顿时看到了希望。他亲自写一封长信,将自己父子长期被囚,相依为命的经历,及父亲被两位叔父下毒杀害的事,一一记录了下来。 朱聿键希望,崇祯能够给他的父亲主持公道,即便是他不继承这个唐王的位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本就因为有人图谋伤害儿子而闷闷不乐的朱由检,听了朱聿键在信中描述的深厚父子之情,也是极为感动。对于老唐王和他两个儿子的恶毒心肠更是厌恶不已。 若不是手上抱着儿子,他都要拍案而起了。饶是如此,他也是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的说道:“虎毒尚不食子,这老唐王如此昏聩,简直是可恨。 他那两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连自己的兄长都要谋害,对待普通百姓还能不祸害么。 你去拟一份旨意,让福王世子前去南阳查明这起案子,让陈奇瑜协助福王世子办案。另外再查一查,唐藩平日的风评究竟如何…” 王承恩心里明白,这唐藩算是要完蛋了,不过他心里倒是暗自松了口气。皇帝憋在肚子里的这口恶气既然出在了唐藩身上,那么他们这些陪伴在皇帝身边的人,接下来的日子显然就要好过多了。 不过还没等王承恩出声,在尚书房外守候的一名太监进门来汇报,说皇后来乾清宫了。 第236章 抓谁? 知道永宁宫事件和周后的父亲有关之后,纵然崇祯心里明白这事和皇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他这两天也是厌烦见她,连去坤宁宫看望两个孩子的次数都少了。 听到皇后到来的消息,朱由检第一反应便是,“她来做什么?不好好在坤宁宫坐月子,跑出来吹什么风,让她赶紧回去。” 进来报信的太监也知道崇祯这两天心里不痛快,因此听到吩咐就答应着想要下去拦截皇后。陪伴崇祯时间最长的王承恩却知道,这不是皇帝的真心话,因此赶紧咳嗽了一声,方才小心说道:“陛下还是见见皇后吧,如果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之事,殿下也不可能跑出坤宁宫来。” 听着王承恩意犹未尽的劝谏话语,崇祯倒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坤宁宫内的两个孩子,他心里也是一惊,便匆忙站了起来说道:“王伴伴说的也是,皇后到哪了?带朕去看看…” 刚刚听到王承恩的咳嗽声,便停下脚步的传话太监再次答应了一声,领着皇帝出门去了。大着胆子劝说崇祯的王承恩,这才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小步跟上了皇帝。 崇祯刚刚走到汉白玉平台上,便看到周玉凤一行人走到了台阶下,他赶紧提着袍服一角,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台阶,把在周玉凤面前提灯照路的两个太监顿时都吓得躲开了去。 农历二月的北京,白日有阳光时还是有些温暖,但是到了晚上却依然寒冷的紧。朱由检就着灯光看到,面前的周玉凤只是外面裹着一件斗篷,里面却还是一身单衣时,顿时有些不悦的对旁人说道:“你们就是这么服侍皇后的?这样的天气让皇后披着一件斗篷乱跑?” 跟随在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下请罪,周玉凤则强颜欢笑的说道:“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他们,是臣妾一时心急,倒不是他们的过错。” 握着周玉凤冰凉的双手,朱由检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手搂着她向乾清宫内走去了。进入了尚书房之后,王承恩已经命人泡了一杯红糖姜水上来,给皇后去寒了。 看着周玉凤喝下去之后,朱由检这才满意的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还让你亲自跑过来。你现在还没出月子呢,受不得寒。有什么事,让杜勋传个话来不就成了么。” 见到崇祯后一直没什么言语的周玉凤,突然起身向着崇祯跪下,快速的向皇帝说道:“臣妾知道今日是冒昧了,但臣妾实在是心里放心不下,臣妾跑来就是想要问一问陛下,我父亲他们究竟去了哪?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请陛下不要隐瞒臣妾。” 看到周玉凤突然对自己跪下,正伸手去扶她的崇祯顿时僵住了,他注视这皇后的眼睛生气问道:“就为了这事?是谁在你耳根子边上乱嚼舌头,告诉朕。” 周玉凤的神情有些惊慌,但是却并没有躲避崇祯的目光,“臣妾的母亲这些日子都在宫内照顾臣妾,今日臣妾遣人去家中取些母亲要用的东西,却被告知父亲、兄长他们都被臣妾接进宫来了。臣妾在坤宁宫中等了一天,都没有看到父亲和兄长的到来,便只能前来询问陛下了。” 听了皇后的解释之后,朱由检的眼神才舒缓了一些,他继续将周玉凤扶了起来,“起来说话,地上这么凉,你真想弄坏了身体么。朕让人请他们过来,不过是有些事想要询问,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等朕问完了话,明日便让他们去坤宁宫看你好不好?” 崇祯的劝慰并没有让周玉凤放下心来,确定了父亲和兄长真的是被皇帝派人带走之后,她顿时联想到了这几日宫内发生的事件,不由紧张的开口问道:“难道臣妾的父亲、兄长,和永宁宫发生的事情有关?” “又是谁和你说的永宁宫的事?”崇祯下意识的就吼了一句,不过看着皇后有些发白的小脸,和不停绞着的双手,崇祯又不由有些心软。他挥手让王承恩带着众人离开尚书房,决定安静的和周玉凤说说话。 听到房门被关上之后,周玉凤鼓足勇气说道:“陛下回来那天,礼妃来坤宁宫求见陛下,之后礼妃被送往了永和宫,永宁宫却被封锁了几日,大皇子也被陛下亲自带来乾清宫照看。臣妾想着,永宁宫内必然是出了问题了。可是父亲、兄长他们怎么会和永宁宫的事扯上关系,陛下是不是搞错了…” 周玉凤刚开始的话语,还是颇有条理的,但是一牵扯到家人身上,她就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朱由检默默的想了想,便开口将永宁宫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隐没了关于英国公府的那条线索。 周玉凤并没有如崇祯猜想的,为父亲和兄长求情,而是不停的抹着眼泪哭泣了起来。这让原本想好应对皇后求情的崇祯一时愕然,颇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自从他苏醒以来,同周玉凤相处的时间最多,两人的感情也最为深厚。看着周玉凤为家人伤心的样子,朱由检又不由想起了刚刚唐王世孙怀念父亲的文字,两相夹击之下,他的心倒是首先软下来了。 朱由检俯身蹲在了坐着哭泣的周玉凤面前,一边拿着手绢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小声哄着说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查证,你先别伤心了。你要是哭坏了身子,我找谁赔我啊…” 周玉凤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拿着崇祯给的手绢擦拭着眼泪,哽咽着说道:“臣妾不是为父亲、兄长哭泣,而是替慈照哭泣。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有人算计他,实在是太没有天良了。要是发生在慈烺和婷婷身上,我怎么活得下去…” 朱由检无言以对,只是伸手将周玉凤搂在了怀里,让她依偎着自己慢慢的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尚书房内就保持着一片安静,不管是崇祯还是周玉凤都没有再提及永宁宫和周国丈一家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玉凤终于轻轻推开了皇帝,低着头说道:“臣妾应该回去了,陛下也早点歇息吧。”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便对着房门外高喊了一声:“王承恩,去准备一顶暖轿来,送皇后回坤宁宫去…” 翌日,王德化和吕琦带着最新的案情来见了皇帝。王德化向崇祯汇报道:“…周国丈说的和尚膳监吴管理交代的事情都吻合的上,此外三位国舅的确不知道国丈同吴管理的密谋。 据周国丈自己说,把孝定皇太后的谣言和用面具恐吓大皇子一事联系起来,的确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可关于孝定皇太后的谣言和恶鬼面具诅咒的事情,都是在勋家举办的宴席上听来的,但他已经忘记了是谁先开始传的了…” 吕琦接着说道:“英国公府的几名下人带着棺材出了广安门之后,便被锦衣卫拦截了下来。 臣找人核对了棺材里的尸体,的确是那位同赵佥书接触的英国公府管事。经过对尸体的检查之后,发觉此人确是自缢而死,但身上酒气熏人,似乎是酒后自杀的。 臣又询问了英国公府的下人,知道这位管事昨晚回府时还是神志清醒,且英国公治府尚算严谨,这位管事在府内并不以贪杯好酒出名,也从未醉酒误事过。因此臣等以为,这位管事有可能是被灌醉了酒,才被人吊死的。 此外,这位管事死后,据说留下过一纸遗书给小公爷。小公爷看完之后就跑去了管事的房内单独待了片刻,出来之后就吩咐他们将管事拉出城外下葬,不必再等管事的家人来料理后事。并且还监督着把管事房内的物什都烧了,说要去去晦气…” 听完了两人的汇报之后,崇祯出奇的平静,并没有像昨日那样怒气冲冲,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出动抓人的命令了。 等待了许久之后,王德化终于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小心翼翼的向皇帝进言道:“陛下,臣已经让锦衣卫做好准备,是不是要下令拿人?这些英国公的下人一晚未归,再等下去,臣担心有人会毁灭证据。” 一直沉默着的崇祯终于开口了,他悠悠的说道:“朕要抓人,还需要证据吗? 抓了周皇亲一家,再抓了英国公世子,这案子就完结了?周奎,小人尔,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而不自知。抓了他,除了动摇中宫的地位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英国公府向来都是勋贵领袖,皇室之忠臣,本代英国公本就是风烛残年,抓了英国公世子,英国公说不好就要辞世了。一个谋害皇室子嗣的英国公府,还能继续成为勋贵的领袖,皇室的忠臣么? 将这案子落实,就是后宫起火,勋戚离心的下场。就此轻轻放过,今后还会有谁敬畏朕的权威?朕这口恶气出不出,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你们且来说说,朕应该抓谁?” 王承恩、王德化、吕琦三人赶紧跪了下来,他们谁也不敢接皇帝的话,因此直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找到那个在周皇亲和英国公管事身后,为他们出谋划策谋害皇子的人。 可是偏偏他们现在又很清楚,的确是有这样一个人,或是一群人的存在。作为皇帝身边的近臣,不能提前发现针对皇室的阴谋,又不能找到阴谋背后的幕后黑手,三人除了向皇帝请罪之外,也实在是难以为自己辩护了。 第237章 五凤楼一 朱由检沉默的看了三人许久,方才出声道:“去请英国公入宫,朕要在五凤楼见他。把所有的案卷、证人送去五凤楼,给他看。另外,让田尔耕、张世杰今日值守五凤楼,就这样吧…” 好不容易又挨到了一个新的春天,在换上了玻璃顶棚的花厅内,张维贤半躺在一张湘妃竹制作的躺椅上,一边享受着从上方照射下来的温暖阳光,一边观赏着花厅内摆放的各式盆景。 虽然花厅内已经温暖无比,但张维贤依然还是不时的感觉到了透入骨缝的寒冷,因此让人给他盖上了一张柔软细腻的毛毯,这才让他好过了一些。 看着花厅东面宽阔的海子上不时划过的画舫,张维贤忽然觉得生命实在是太过美好了,对于这样的生活他实在是他太不想离开了。 不过,长生不老的梦想,就算是拥有了整个天下的皇帝都未曾实现过,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凡人。如果不是太医院在医学上的研究,他甚至连去年夏天都挺不过去了。 他眼前的这些风景人物,大约是看一天就少一天了,张维贤心中如此想着,又暗暗的祈求着自己能够多看几日这样的风景。 就在张维贤安静的享受着春日下午的阳光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享受。 张维贤睁大了眼睛向通道望去时,心中还带有一丝恼怒,想知道是那个不识相的,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 结果提着袍角冲入他眼睛的,却是世子张之极。张维贤有些不快的看着儿子说道:“府内的大小事务不都已经交给你处理了么,有什么事需要让你跑到我面前来,难道是陛下驾临了?” 张之极苦笑的对着父亲说道:“和父亲猜的差不多,陛下请父亲入宫相见,连宫中的马车都带来了。” 张维贤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难以动弹的身体,才有些意外的说道:“陛下请我入宫?陛下请我这样一个在家等死的老头子入宫,是为了什么事?” 张之极摇着头说道:“来请父亲的是王德化,他怎么都不肯说是什么事,只是一味请父亲出行,似乎父亲不出去,他今日就不走了。” 张维贤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想太多,便命令管家叫人将自己抬了出去。 王德化很是客气的请张维贤上了自己带来的马车,一路上张维贤虽然旁敲侧击的想要从王德化口中探听些消息,但王德化却每每岔开了话题,装作听不懂张维贤的意思。 张维贤试探了几次也就作罢了,等到马车停下之后,他才发现马车外面正是午门。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着一个方形广场。北面门楼,面阔九间,重檐黄瓦庑殿。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形如雁翅,也称雁翅楼。 午门城楼和两侧雁翅楼相连,城台上的建筑高低错落,左右呼应,形若朱雀展翅,故又被称为“五凤楼”。五凤楼内除了钟鼓亭外,还保存着太祖高皇帝的铠甲和武器。自崇祯登基之后,又在东西两侧的雁翅楼内挂上了开国以来的历代武将文臣,这里倒是成了一个大明的凌烟阁了。 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有些起疑心的张维贤被带上了城楼西侧第七间庑房。看着这间房间内悬挂的河间王张玉、首代英国公张辅的画像,张维贤推开了扶着他的两名侍卫,恭恭敬敬的上前对着画像行了礼。 礼成之后,张维贤才转过身来,脸色凝重的看着王德化问道:“王太监带我来此处,真的是陛下的意思吗?陛下现在何在?” 王德化一边上前搀扶着英国公坐了下来,一边吩咐着身后的小太监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陛下的意思是,国公先看了这些卷宗就明白了。如果国公想调人证来核对,张指挥使就在外面,国公吩咐一声就是了。” 王德化面带微笑的向后退去,快退出门口时又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此地阴冷,英国公身子不好,你们再去拿两个炭盆来…” 听着王德化的脚步在门外远离,张维贤原本原本有些浑浊的双眼,慢慢变得深邃了起来。虽然今天的阳光不错,但是这间东向的屋子却没有阳光,为了让张维贤能够看清东西,王德化很贴心的准备了一支烛台用于照明。 一生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的张维贤,此刻哪里还不明白,英国公府似乎惹上了一些麻烦。看着面前这两叠卷宗,张维贤只是发了一会呆,便伸手挪动了下桌上的烛台,调整了光亮之后,便翻看起了上面的卷宗。 午门的城楼之内,朱由检正观赏着太祖朱元璋穿过的铠甲和武器。一长一短两只黑色长枪交叉放置在兵器架上,看着鹅蛋粗细的枪杆,再估算着长枪的重量,朱由检也不禁赞叹道。 “太祖高皇帝常说自己创业艰难,看这两杆长枪,朕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太祖临阵杀敌的英姿了。我们这些后人真是不肖啊,不要说提起这两杆长枪作战,就是平日里骑马还要担心不要摔下来呢。” 站在他身后的王承恩赶紧说道:“历代先帝,臣不敢言说。但臣要为陛下抱不平,陛下也是上了两次战场,有着击退建虏的功绩的。 臣以为,除了太祖和成祖之外,陛下之勇武已经是无人能及了。若是太祖在天有灵,想必也是要夸一夸陛下的英武气概的…” 王德化斜着眼睛看着王承恩吹捧着皇帝,这时倒是有些开窍了起来,想明白了为什么皇帝更愿意亲近王承恩了。 朱由检听了一会王承恩的吹捧之词,终于感觉有些脸红了起来,他觉得朱元璋要是听到王承恩这些话语,估计不会夸奖他,而是要用雷劈死他了。 “朕虽然有些英雄气概,但是王伴伴你也夸张了些,不提了,不提了。英国公还是没什么动静么?” 王德化立刻说道:“英国公还在房间内翻看卷宗,时不时的让张指挥使提着人证进去问话,并没有求见陛下的意思。” 朱由检转身走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门外城头上的阳光说道:“英国公果然沉得住气,那就再等等吧。这些天,文华殿和武英殿可有什么值得一听的新闻吗?” 王承恩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两个值得庆贺的消息,崔学士、杨总督从陕西发来了一封奏折,说陕西的宗室土地改制已经快要结束,地方士绅、百姓都对陛下的善政称颂不已。 现在陕西地方上安定的很,土贼、流寇大部分都已经剿灭或散去,还有小部分则逃往了穷山恶水之地,对于陕西地方的安定大局已经不足为患。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甘陇总督梅之焕携顺义王入青海,不仅成功降服了在湟水周边的土人部族,还说降了青海土默特部。湟水谷地现在已经在我大明控制之下。 梅之焕还上书说,湟水一带草木丛生,绿树成荫,除了游牧部族的牛羊之外,也有不少逃荒于此的汉民开辟出来的良田,景色宛若荆楚之地,迁移汉民来此屯田,大有可为。 他决定听从陛下的意见,在湟水谷地中间,湟水和三条支流交汇的地方筑城,并在城外沃野屯田。此地,汉时称西平郡,宋时称西宁州,我大明设西宁卫。梅之焕请陛下在西平和西宁两个名字中选择一个,作为此城之名。”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梅之焕入湟水谷地,并未怎么用兵,各部便纷纷来投,可见大家都是想要过安宁日子的,那就叫西宁城吧。 另外告诉梅之焕,湟水谷地乃是进入青海湖和乌斯藏地区的要道,此地不容有失。迁移汉民入湟水固然重要,但是协调本地的原有各部族也同样重要。 不可纵容汉人抢夺本地部族的原有牧场和田地,也不可让本地部族欺辱汉人移民,并掳走汉人作为奴隶。另外,要给予前往乌斯藏的商队以保护,不要让他们受到马贼的袭击…” 待到崇祯的话语一停下,王德化赶紧说道:“臣为陛下贺,如今海内烽火逐渐平息,在陛下的治理下,这四海升平之世终究会回来的…” 朱由检却晒笑的说道:“四海升平?朕的后宫能够平安无事,朕就阿弥陀佛了。” 王承恩狠狠的瞪了一眼闭上了嘴的王德化,正想说些什么转圜时,却见崇祯已经起身对他们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去看看英国公究竟打算给朕一个什么交代吧…” 听着祖父张维贤在房间内的问话,守在门外的张世杰渐渐知道,宫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英国公府又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但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几次借故走进房间,不仅没有得到祖父的暗示,而且很快就被祖父赶了出来。 就在张世杰神不守舍的时候,崇祯带着人走到了他身边停了下来,看着他说道:“张指挥使是身体不适吗?” 张世杰一个激灵,马上行礼告罪道:“臣一时走神了,还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看着他轻轻说道:“要是支持不住,朕倒是可以准许你请假回去。” 张世杰迟疑了片刻,便坚定的回道:“臣无事,可以坚持。” 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了门槛。 第238章 五凤楼二 见到英国公的时候,朱由检略略有些意外。看过了这些卷宗之后的张维贤既没有露出东窗事发的慌张,也没有含冤受辱的委屈意思,他的表情很是平静,同往常一样向自己见了礼。 崇祯上前扶起了张维贤,对于旁边桌上的那堆卷宗仿佛视若未睹,还是如平常见面一般对张维贤嘘寒问暖了起来。 聊过了家常之后,朱由检便转身对着王承恩等人说道:“你们且下去,让朕和英国公好好谈一谈。” 王承恩等人答应了一声,便低着头退出了门外,还顺手关上了房门。朱由检这才转回身来,伸手拍了拍桌上的卷宗问道:“英国公都看完了?” 张维贤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回陛下,臣已经差不多看完了。谋害陛下子嗣,这是谋逆大罪,臣以为当重重的治罪。” 朱由检默默的拍着卷宗一会,才轻轻问道:“抓谁?” 张维贤很是冷静的说道:“皇亲周奎和张之极都应当抓起来审问,似此等谋逆之案,光凭他们自己是谋划不出来的。” 朱由检有些意外于对方的决绝,想了一会才说道:“抓了他们,京城的稳定大局也就不复存在了,英国公府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又将如何自处呢?” 张维贤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的安危就是大明最大的大局,若是陛下的安危出现了问题,大明还有什么稳定可言? 先祖对大明的一片忠诚热血,终不能毁灭在不肖子孙手上。我英国公府世受国恩,若是失去了对于陛下的忠诚,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张玉和张辅画像,他选在这里和张维贤见面,就是希望给对方一些压迫感。不过现在看来,受到压迫的,反而是自己了。 思虑再三,他终于把目光从画像上转移到了张维贤身上,“即便是想着河间王的功绩,朕也不愿意让英国公府因为这样一件不确定的事,就此断绝承继。 更何况,国公扶立了先皇兄和朕,两番册立之功可谓大焉。就算是看在国公的面上,朕也不忍心让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吧。” 张维贤感觉自己被人紧抓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总算是赌对了。看到了这些卷宗之后,他便明白了过来,想要让英国公府逃脱这场劫难,只有将这案子公开出来。 看在皇后家也牵涉到这场案子里,他只能希望皇帝能够保持理智,看在刚刚为皇帝诞下皇子的皇后分上,能够出手压制住这件案子,那么英国公府也就能够借机逃出了。 张维贤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他接着咳嗽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之后,方才说道:“陛下所谓的实际是指?” 朱由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向着门口高喊了一声王德化的名字,很快王德化便拿着一份文件走进了房间,他将文件放在皇帝的手边之后,又再次退了出去。 朱由检将手放在文件上,这才开口对张维贤说道:“永宁宫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之后,朕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些人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朕想了许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就是痛恨朕推行的新政,确切的说,应当是痛恨新政中有关土地的改革部分。 朕登基之初,光是北直隶顺天八府之内的耕地,皇庄占了十之二、三,勋贵和权阉占了十之三、四,官绅地主占了十之三、四,小民所占的土地不过十之一、二。 朕改革了皇庄,清退了被侵占的卫所田地,收缴了宫内太监和皇家寺观的土地,又限制了勋戚的免税田额。里外之人可谓是差不多都得罪了。 这案子如果真要查下去,恐怕便是牵出萝卜带出了泥,不管是勋戚还是宫内,今后恐怕都不会安宁了。 然而究其根本,这案子就是一群想要保住自家土地,反对朝廷新政的勋戚和太监所为,总是没错的了。 朕思考再三之后以为,案子查不查下去倒是其次,首要问题是要先将酝酿这些阴谋诡计的土壤给铲除了。只有收缴了这些人手上的土地,他们才会失去玩弄阴谋诡计所需要的资源和人手。 换句话说,朕不需要去一一分辨谁是忠诚于朕或是不忠诚于朕的,朕只要确保这些人手中没有足够的资源和人手反叛于朕就足够了。” 张维贤自然知道皇帝说的不错,土地对于勋贵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稳定的财富来源,更是蓄养忠诚部曲的重要纽带。不是从小养大的家生子,对于大家族来说是无法被信任的。 正因为这些家奴庄户一辈子生活在他们的田宅中,主家才能对这些人知根知底,并利用亲情和从小培养的权威来驱使他们,而不必担心这些家奴出卖自己。 比如这次出事的那个管事,就是一个投充的,否则张维贤也就不会被儿子蒙在鼓里了。 朱由检将手下的文件推向了英国公一方后说道:“这是居住在北直隶一些勋戚的名单,这些人名下土地最少的,也有一、两千顷,他们都是勋戚中最为反对新政和粮棉统购政策的对象。 朕希望英国公以查办谋逆案为名义,让他们交出自己的土地,除了保留50顷的口粮田。当然,朕也不会白要他们的土地,朕打算仿效宗室基金管理委员会,成立勋旧基金管理委员会。 他们的土地折价购买基金会股份之后,这些资金将会用于实业方面的投资,他们今后按年支取股息,和每年的田租收入不会相去太远。” 张维贤心中顿时一凉,股息收入哪怕和田租收入相去不远,勋贵手中最后那点可怜的资源和力量也要被抹去了。因为田庄可以养人,但是股票可养不了人。 虽说在历代文臣的不间断打击下,勋贵已经差不多成为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他们日常最多的活动,不是出现在祭祀中,就是出现在某些招待外藩的宴会上。 但此前勋贵们好歹还掌握着南、北直隶的五军都督府和京军,掌握着一部分军队的人事任免权力,和对大明军事行动的发言权。 崇祯登基之后,用总参谋部架空了五军都督府,把京军改编成了新军,剥离了勋贵对于军队指挥权力的最后一丝联系。但皇帝还是让勋贵家的年轻子弟进入了陆海军军校,给了这些勋戚们一丝希望。 随着新军成立后,对蒙古察哈尔部,对后金的两次对战中,都没有落入下风。这让原本已经远离军队的勋旧们又活跃了起来,他们希望能够重新获得对于军队的指挥权力,好让自己不被这只新成立的军队体系隔离在外。 想要控制一只军队,光凭借几个年轻子弟显然是不足够的,只有将忠诚于各家的家奴、家将安排进去,这只军队才会变成自家的亲信。这也是一直以来大明军队被私人化的常识,各家勋旧对于这种套路不要太熟悉了。 张维贤知道,各家勋旧都在往陆海军军校内塞人,就算是自家也不例外。但如果他们的土地和田庄被皇帝给收走了,那些家奴、家丁还能继续效忠于主家么? 如果不是身处于这样的困境之下,作为勋贵们的领袖,张维贤恐怕要第一个站起来反对了。 但是现在么,他只能默默的取过文件看了一遍,才以软弱的口气说道:“陛下,这些勋家大部分可都是效忠于陛下的忠臣,臣以为他们是绝不会参与到这样的谋逆罪行当中去的。陛下陡然以此罪加之,逼迫他们拿出土地来,会不会适得其反?让他们真的开始怨恨陛下了。” 朱由检侧着头想了想说道:“朕这几日看史书,倒是看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 汉朝时,匈奴有单于曰头曼,头曼有子曰冒顿。因头曼单于偏宠后娶的阏氏,想要立阏氏之子为单于,于是冒顿甚为痛恨其父。 冒顿之后发明了一种响箭,名叫:鸣镝。他对自己部下下令,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几日后,冒顿外出行猎,第一次用鸣镝射向了一头野猪,有未射之部下皆被斩杀。 又过数日,冒顿以鸣镝射向了自己的坐骑,有未射之部下又皆被斩杀。再过数日,冒顿以鸣镝射向自己的妻子,有未射之部下又皆被斩杀。 之后冒顿以鸣镝射向了头曼单于的坐骑,敢不跟着射击的已经寥寥无几。最后,冒顿再以鸣镝射向头曼单于,诸军未敢有不射之人。 国公你且说说看,这些未曾跟随冒顿鸣镝射之的人,他们究竟是不是匈奴的忠臣?” 张维贤茫然若失,不知道如何应对崇祯的问话。朱由检等待了一下,这才又自问自答的说道:“效忠于大明还是效忠于朕,这并不是一回事。 如果他们真的是朕的忠臣,在朕推出新政时就应该无条件跟从了。他们应当感激朕,感激朕没有冒顿这么残暴。朕已经如此宽厚了,难道他们还想着要再来为难朕吗?” 第239章 祠堂问话 张维贤思考了许久,抬头看向崇祯说道:“敢问陛下,那么周皇亲这边应该怎么办?” 朱由检想了片刻便平静的回道:“朕听说,济州岛的气候不错,也很养人。朕打算下个月送周皇亲一家去济州岛养老,想来他们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张维贤听后顿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请求道:“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犬子张之极也需要找个地方休养,陛下能否也将他发落到济州岛去?” 朱由检注视着英国公的眼睛看了许久,方才说道:“济州岛的气候不适合张之极,朕觉得婆罗洲倒是不错。婆罗洲物产丰饶,却又地广人稀。朕打算迁移民众开发婆罗洲的资源,如果有一个地位较高的人在当地调解大明移民和土著部族之间的矛盾,想来对大明开发婆罗洲是很有帮助的。” 张维贤很快便点了头,算是同崇祯达成了交易。但他虽然同皇帝达成了交易,心里却并不轻松,他依然想要明白崇祯的真实心意是什么。于是他取过了桌上的文件问道:“陛下只要兴起大案,一样可以要求他们交出土地,为何要让臣来处理这件事?陛下是不愿意手上沾血,还是想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朱由检的目光飘忽了一下才说道:“国公以为,在今日的大明,不,就在今日的北直隶内,朕想要做些什么,可有什么人能拦得住吗?” 张维贤在脑子里仔细的想了一回,终于还是摇头说道:“陛下真想要在北直隶内做些什么,恐怕没人可以拦的住了。” 朱由检这才脸色平静的说道:“是啊,正因为没人可以拦得住朕,所以朕才不想被人激怒。 西方古代有位哲人曾经说过,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只有用道德或是法律关住每个人心中的野兽,我们才会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人。 想要放出心里的野兽并不难,但是朕并不知道如何将它关回去。所以,让朕畏惧的,不是手上沾上别人的血,而是担忧自己会喜欢上鲜血的味道…” 张维贤在田尔耕、张世杰的扶持下,走下了午门。直到坐在马车内,他还在思考着自己同皇帝的这场谈话。 看着英国公坐上马车离去之后,朱由检才收回了目光对王承恩说道:“去掉有关周皇亲和英国公方面的口供,将卷宗交给首辅过目,只准首辅一个人看,看完就收回来。告诉首辅,接下去英国公将会处理谋逆案,希望首辅约束阁臣和六部官员,不要胡乱介入。”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叫上了两名太监去整理卷宗了。王德化突然发觉,这案子似乎和自己无关了,他忙碌了几昼夜,颇有些不甘心失去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陛下,这英国公府本身就和案子牵涉不清,现在让英国公单独处理此案,会不会有包庇人犯,高举轻判的举动?臣愿意替陛下分忧,前去监督英国公办案的整个过程。” 朱由检转头来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方才说道:“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查办案子了,而是要确定京城内的这些勋戚们,到底有多少人是愿意无条件效忠于朕的。 从他们口中掏食,就是一个得罪人的活计,英国公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快走到人生尽头了。你去监督英国公办案,难道是想让这些勋戚的仇恨再转到宫内来么?” 王德化顿时支支吾吾的退下了,朱由检这才转回头来,看了看天色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回尚书房去吧。” 马车载着张维贤回到了自家府门前,田尔耕对着被张世杰搀扶的英国公抱拳行礼道:“老公爷请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下官便来府上报道,老公爷觉得可以吗?” 张维贤眼睛半开半睁,有气无力的对田尔耕说道:“好,就这么办,明日你过来的时候,再带上两百户过来…” 听完了张维贤的吩咐之后,田尔耕便重新上了马,带着马车离去了。看着田尔耕的车队都消失在巷口之后,张维贤才在张世杰和家仆的搀扶下进入了家门。 刚刚走进庭院,张维贤便站定了脚跟,对着边上的管家说道:“去将世子叫去后院的祠堂,我要在那里见他…” 听到老主人的吩咐后,边上伺候的家仆们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不少人纷纷审视了自己的服饰举止有没有出错,免得被老主人看出来责罚。在这个时间开祠堂,显然是要准备教训某个不守规矩的子孙了,主子们心里不痛快,他们这些奴婢要是出错,自然就是主子最好的出气筒了。 从小和张维贤一起长大的老管家,很快就让人打开了后院的祠堂,并点上了香烛,好方便主子们祭拜。 每日都有人前来清洁的祠堂,显得格外的干净。前厅后堂,加上中间四方的天井,便是最为典型的一个祠堂格局了。 一般来说,后堂是放置神主牌、族谱和祭祀的地方,前面的大厅则是族人议事的地方。不过英国公府内的这个小祠堂主要是府内家人祭祀所用,因此大厅的面积就小了些。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油漆成暗红色的柱子和天井内放置的两个蓄水铜缸,配在一起倒是颇有意趣。只不过今天张之极并没有欣赏这些的雅兴,他刚一跨过门槛,便听到了父亲一声怒吼:“跪下。” 张之极虽然已经是个中年人,这些年来也算是英国公府的真正主事者,但是在这一声断喝下,他还是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膝盖和地面的碰撞,让他的膝盖和地面交接处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感。但张之极并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拼命在脑海里寻思着,父亲为什么会发怒。 还没有等张之极想明白,坐在太师椅上的张维贤已经向他发问道:“昨日那个管家是怎么死的?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有半句瞎话,我就在列祖列宗面前活活打死你这个孽障。” 张之极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己是东窗事发了。他再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一一托出了。 管家其实是张之极命人灌醉了之后吊在屋梁上的,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位管家数日没有见到宫内和他接头的人之后,感觉情况不妙,便回来向他禀告了。 张之极顿时明白宫内大约是出事了,若是通过管家查到自己头上,那可就大事去矣,因此便命人灭了口。 张维贤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差点就要昏过去了。他凶狠的看着儿子说道:“这么说来,送那个嬷嬷进宫谋害皇子,确实是你的手脚了?” 张之极脸色惨白的回道:“孩儿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孩儿只是和东宁伯他们喝酒时谈及新政,还有最近这个所谓的粮棉统购之策,大家一时有所抱怨。 然而就有人提出,说礼妃殿下一向深受陛下宠爱,礼妃所生之子有可能继承大统,不如先和礼妃拉上关系,日后也好请礼妃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放开对勋家的土地限制。 于是儿子一时糊涂,听了他们的怂恿,将一名善于照顾小儿的嬷嬷送去宫内。但是没多久,此前被打压下去的孝定皇太后要责罚陛下子嗣的谣言又在勋贵中流行了起来。 接着便听到了大皇子夜间无故啼哭的消息,然后那位嬷嬷便传出消息,说儿子让她做的事情她完成的很好,以后每隔一日会报一次平安。 可儿子什么都没跟她说过,我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儿子也不能跑去宫内揭发,因为大皇子的病症当时已经很严重了,儿子担心洗脱不干净,只能每隔一日等宫内传一个平安出来…” 看着还在絮絮叨叨的儿子,张维贤觉得当初生下他时就应当把这个蠢货淹死在马桶里。他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方才问道:“这个嬷嬷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她的家人在哪?” 张之极有些茫然的回道:“是东宁伯推荐的,说是扬州人飘落在京城,并无什么家人。当初看她同礼妃是同乡,又穿戴干净整齐,为人老实,孩儿才挑她入宫的。” 张维贤立刻追问了下去,“那么东宁伯是怎么找到她的?” 张之极回道:“是东宁伯门下的一个清客举荐的,说是念在同乡之谊,不忍她流落街头,便向东宁伯举荐了。” 张维贤又问:“那个清客呢?” 张之极茫然的回道:“半个月前回南方探亲去了…” 就在英国公盘问儿子的时候,宫内一处庭院内,王德化脸色难看的看着脚下一具湿漉漉的女尸,女尸边上还跪着两名浑身颤抖的太监。 其中一人正在给他解释道:“之前这位李嬷嬷都很配合,我们问什么她就招什么,小人们就有些放松了。 从五凤楼押回来的时候,她喊着肚痛要上茅厕,小人就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可没想到,她就这么跳到井里去了,小人该死…” 第240章 三月三 经过了六、七天的调养,朱慈照总算开始恢复,像一个正常婴儿一般作息,不再无缘无故的从睡梦中惊醒啼哭了。能够睡觉,肯吃东西,朱慈照的神色顿时好了许多。除了比较黏着崇祯和林香儿,其他倒也没什么毛病了,这不由让朱由检松了口气。 他吩咐林香儿将睡着了的朱慈照带走之后,方才将目光转向了跪在地上的王德化说道:“两个人都看不住一个女子,你这都知监管的还真是够出色的?你自己回去准备一下,把都知监的事务交给徐省声,下个月陪着周皇亲一家去济州岛,先在济州岛待个三、五年,要是再办砸了差事,今后就在济州岛养老吧。” 看着王德化灰溜溜的退出了尚书房后,朱由检才皱着眉头对着王承恩说道:“都知监人少而事繁,光是管理内务府的人事和各部门的预算审核就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再让他们负责宫内的保卫工作,难免照应不及了。 吕琦的社会调查局主要工作是监视各地的民情、舆论,锦衣卫的主要工作是监视军队和官员的动向,总参的军事情报局主要是关注周边各国的军事情报及地形测绘工作,连善祥的御前亲军主要是负责朕的出行护卫和皇城平时的治安工作。 这么看来,的确有必要设立一个专门的部门,负责宫内、内阁和六部九卿的安全工作。今后都知监就只管理宫内人事和预算核查即可,王伴伴你觉得谁来负责这个部门的工作较好?” 王承恩在脑子里迅速的过滤了一遍人选,向崇祯提出了4、5个管事太监的名字,朱由检思考一会便说道:“就让方正化负责筹建这个,唔,就叫保卫局。人选从都知监、社会调查局、锦衣卫中抽调,经费由内务府负责。他的工作直接向你汇报,有没有问题?” 王承恩自然是回答没有问题的,不过他随即便向皇帝问道:“英国公建议从东宁伯这里追查下去,是不是照准?” 朱由检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让英国公继续办理朕吩咐他做的事,比起案件的真相,朕更想见到京城这些勋家贵戚到底想要站在那一边? 再说了,看看那个嬷嬷的下场就知道,那些把手伸入宫内来的人,恐怕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来,还是等风平浪静之后,让方正化再慢慢去追查吧。” 崇祯四年的二月,还没有从正月的慵懒祥和中恢复的京城,陡然便因为缇骑四出而热闹了起来。二十多位勋臣贵戚,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缇骑客气的请出了家门。 这些勋戚的家属在四处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都被带去了一个地方,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诏狱。得知自家老爷同逆案有关,顿时让这些勋戚的家属们惊慌失措了起来,开始各自寻找关系,想要知道逆案的内情,并帮助自家老爷脱罪了。 各家勋戚之间姻亲相连,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总是能够找到一个说情的地方。更别提这次被牵涉到的勋戚有这么多,因此众人开始时都有抱团取暖的念头,想着一起前往皇宫喊冤,让崇祯放了自家老爷回来。 不过行动尚未开始,这些勋戚家就被英国公府派出的人员警告,不要闹事,迫使这些勋戚放弃了前去皇宫喊冤的念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这件逆案正是英国公在主持审理。 自从崇祯登基以来,京城的勋戚正日益分化成了两个团体。接受了皇帝的劝告,把土地变现投入到了新兴的实业和海外贸易当中去的勋贵。或是见证了棉花贸易的繁荣,强令自家庄户改种棉花,以获取更大的收益的勋贵。还有一类是抱着传统不放,拒绝作出任何改变,只是一心想要保住自家安适生活的勋贵。 前两类的勋贵和最后一类的勋贵,收入水平开始不断的拉开了距离。而后两类勋贵对于土地的看重,则远远超过了第一类勋贵。这使得勋贵们对于朝廷的政策看法日趋分裂。 第一类勋贵完全支持朝廷的新政,包括土地改革和粮棉统购的政策。第三类勋贵则是反对任何改变传统的新政,特别是土地改革的政策。而第二类勋贵则摇摆不定,他们支持给自己带来好处的新政,但又厌恶限制自家兼并土地的政策和粮棉统购政策。朱由检交给英国公的名单,正是以第二、三类勋贵家族为主。 不过,不管这些勋贵们对于新政的看法有多么不同,他们现在看上去依然还是一个整体,依旧以英国公府马首是瞻。不过这一次英国公府的作为,却陡然在这些勋贵中间划出了一道裂痕,将原本就不怎么对付的两个小团体彻底划分开了。 锦衣卫大肆抓捕勋戚的事,很快就在京城发酵了起来。一些官员对于锦衣卫的再次活跃极为警惕,哪怕这些锦衣卫这次抓的不是文臣而是勋贵家,他们开始纷纷上书皇帝,请求公开这些勋贵涉及的案件内容,并反对锦衣卫单独审讯这么大的案子。 不过内阁诸臣首先站出来驳斥了这些官员的上书,并下令禁止六部官员讨论英国公办理的案子,违令者将直接贬斥海外。相比起以往的戍边,今日的流放海外更让人心生畏惧。毕竟九边尚在中华之内,海外此时都算是蛮夷之乡了。 从新政推行以来,朝廷官员已经经历了数次清洗,此时京城的官员已经比较识实务了,像崇祯元年那样敢跳出来和朝廷唱反调的已经不多了。更别提,关于这次逆案似乎内情极大,参与办案的人员都保持着沉默,没人透露半点内情。 无法得知案件内情,案件的涉及对象又基本都是勋戚家,原本还想出声的官员们,终于还是在内阁的压力下选择了放弃。因为此案而热闹起来的京城,渐渐又平静了下去,面对着这样安静的局势,英国公即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 心情放松是因为,失去了外部的舆论压力,这些勋戚们很快就会一一屈服了,这件事会办的很顺利。让他感到失落,是因为搞事的幕后之人选择了退缩,这样的话他是无法接着审案的机会,将这幕后黑手逼迫出来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为黄帝之生日。按照习俗,京城的百姓这一日都会出城前往水边郊游。古时原本是让人去水边去祭祀,并用香熏的草药沐浴,以驱逐不祥之气。但是到了明代,这一日就变成了家人出城游玩的节日了。当然也有一些病创者跑去江边,以长流水洗之,以祈求病愈。 经过了近三年的海河流域整治,京畿附近的河流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国初时水波荡漾的局面,河中淤积的泥沙不是被堆积在两岸作为堤坝,便是已经运去了田中积肥,因此今年京城百姓出城欢度三月三的人数要比往年多的多了。 为了扫一扫宫中的晦气,朱由检也带着后宫诸位嫔妃跑去了海淀的米园度假去了。米万钟虽然是和董其昌齐名的画家,光是润笔的费用也足够他过上优渥的生活了。但此人喜好治园林和收藏奇石,这两项爱好都是极为耗费钱财的项目。 是以当米万钟过世之后,米家还有很大一笔外债没有偿还。海淀的米园虽然景色不错,但却不如京城之内的两所园林更适宜居住。因此米家的后人一直想要将米园出手还债,当崇祯看上了米园之后,王承恩便很快从米家手中接手了米园,并重新整治了一番。 数月之后再次重来,春日的米园显得更是幽雅和花团锦簇了。就连这些日子以来心事重重的周玉凤,看到米园的景致时,心情也不由放松了下来。 朱由检和后宫嫔妃在此住了三日,颇有些流连忘返不想回京了。直到京城信使传来,台海巡阅府及南海几个镇守府派出了好大一只船队,带着暹罗、柬埔寨、渤泥的使者及数个土王前来京城朝贡,他才不得不带着众人返回了京城。 海外藩国的朝贡并不稀奇,礼部的官员大致也知道,这些口口声声前来朝贡的藩国使者,基本上便是来大明进行贸易的,指不定有些使者还是某些无良的大明商人冒充的。因此到了这个时代,礼部对于这些海外藩国的朝贡还是限制的相当严格的,防止某些大明商人和外邦勾结,借朝贡贸易占朝廷的好处。 不过这一次台海巡阅府船队带来的朝贡使,却不同以往。不仅朝贡的礼物都极为珍稀,充当使者的人选,也是极有地位之人。比如柬埔寨的几位使者,干脆就是几位争夺王位的王子,暹罗、渤泥两国的使者也是地位较高的王室成员。 看到这样一只够资格的使团,礼部官员们自然不敢像以往那样胡乱打发了,并且他们也拒绝总理衙门提出的,由总理衙门接待这只使团的资格。因此便匆匆派人请求崇祯回京,以处理接待使团的事务。 礼部官员之所以会如此热情,也是嗅到了总理衙门对于礼部接待外藩权力的争夺。礼部官员虽然以往并不待见接待外藩的事务,虽然能够拿到一些好处,但是接待这些说着鸟语的藩国之人,出现纰漏的时候也相当多。没人喜欢给自己的仕途添加一些黑历史,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去接待这些藩国使者了。 可是,当总理衙门成立之后,想要跟礼部争夺这一块的权力,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礼部官员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要是接待外藩的职责被总理衙门抢走了,那么接待藩国使者的官员自然也就要被裁撤了。 为了保住这一块的官员编制,礼部官员自然和总理衙门针锋相对了起来。更何况,这些正儿八经的藩国使者,这一次带来的财物实在是丰厚,也不由不令人眼红。 第241章 欧洲 在甜水井胡同的英国商馆内,刚刚返回京城的梅思沃尔德正和下属海伍德、威尔森讲述着,他这次跟随崇祯出征的经历。 花了足足一个多钟点,简单讲述了这次出行中的所见所闻之后,梅思沃尔德在茶室内踱着步颇为兴奋的说道:“这次跟随皇帝陛下出行,让我收获颇大。不仅仅在于,让我同皇帝陛下的关系更为亲近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我总算对于中国这个国家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中国并不仅仅拥有一个富庶而多山多水的南方,还有一个较为贫困但地势平坦的北方平原地带。中国南北地方相距之遥远,人民生活习俗之不同,就好像是把法兰西人和俄罗斯人放在了同一个国家。这样宽阔的疆域居然没有分裂成不同的国家,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过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像中国这样强大的国家,居然也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不是活动在草原上的鞑靼人,而是一个刚刚兴起的边缘民族。老实说,在看过了中国军队的作战、武器和指挥方式之后,我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打败了这样的军队的女真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我看到的那些被俘的女真人,我可不觉得他们就是曾经打败了中国军队的人。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认为中国军队实施的参谋制度非常的出色,这可以让我们进一步加强对于公司船只的航行调度和武力的控制,非常值得我们借鉴。” 威尔森、海伍德耐心的听着上司的漫长演讲,直到他停顿下来的那一刻,抓住机会的海伍德便迅速的向梅思沃尔德说道:“尊敬的梅思沃尔德先生,您这次和皇帝陛下的出行的确是大有收获,我本人是非常乐意倾听您的讲述的。 不过我希望您能空出一小会,因为我们有极为重要的消息告诉您,雄鹿号的船长罗伯特已经返回了,好消息是他确定了金银岛的存在,坏消息是日本人在岛上修筑了坚固的堡垒,并不是我们单独对付得了的。另外在他返回时,他还看到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船只在附近晃悠,显然金银岛的存在并不是唯有我们知道。” 梅思沃尔德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停下了脚步说道:“这还真是一个重要的消息,威尔森,你怎么看这件事?” 被点到名的威尔森倒依旧很是冷静的回道:“发现金银岛的消息是一件好事,我相信公司的股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但是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个金银岛,但却让这个岛屿落在了其他人手中。我相信,股东们的怒火将会全部发泄在我们头上,就这一点来说,这又是一个糟透了的消息。” 海伍德显然有些不同意他的说法,他立刻反对道:“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坏消息,只要我们将消息传回伦敦,我相信国王一定会派出足够的舰队来帮助我们…” 威尔森不紧不慢的回道:“那也许是一个更为糟糕的决定,即便是那位陛下派出了一支强大的舰队,也夺下了金银岛,但岛上的金银还会和我们有关系么?” 梅思沃尔德扬起了双手制止道:“先生们,先停下你们的争论,我已经明白了你们的意见。不过我认为你们说的不对,西班牙人、荷兰人在远东的力量的确比我们强,但恐怕也击败不了日本人。在远东,能够击败日本的,恐怕只有中国人。 至于让我们的陛下派出一支舰队过来,那既遥远也不现实,即便陛下愿意同我们分享岛上的财富,等他的舰队抵达时,这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还不好说。所以,我们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只要能够获得我们身边这位陛下的帮助,我们就能获得我们想要的财富。” 威尔森皱皱眉头说道:“梅思沃尔德先生,您的想法是不是太过乐观了?即便这位皇帝陛下展现出了足够的开明和友善,他也还是一位难以令人信赖的异教徒。您怎么能够确定,他会愿意和我们分享财富?” 梅思沃尔德毫不迟疑的说道:“相信我,我观察了皇帝陛下几个月,我清楚的知道,这位陛下有多大方,他并不是一个贪婪的统治者。只要我们在获得这处岛屿的过程中付出了足够的努力,那么这位陛下是不会吝啬于给予我们应有的酬劳的。” 梅思沃尔德的乐观精神,让威尔森和海伍德面面相窥,终于没有再提出反对的意见。梅思沃尔德终于坐了下来,从茶几上取过了一杯热茶,在举杯将饮的时候,他突然说道:“不知道我们的安德烈先生和中国朋友们是不是已经抵达伦敦了,希望我们的中国朋友对伦敦不要太过失望…” 就在梅思沃尔德念叨着出使欧洲的中国使团时,代表着神秘的东方国度的中国使团,正在欧洲掀起了一场中国热。即便是欧洲曾经接待过日本、印度派出的使者,也没有如同今日对待这些中国人这般郑重其事。 在航海大发现开始百多年后,欧洲的航海家们终于对整个地球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知道了东印度和西印度之间的区别,也知道了日本和中国、印度之间的区别。作为丝绸、瓷器、漆器等一些美好事物的出产地,中国在欧洲人眼中就像是一个流着蜜和奶的应许之地。 中国派出使团造访欧洲,在教廷看来,这是一个东方富庶大国向天主屈膝的开始,对于教廷在东方的传教事业,是一个里程碑一样的事件。 而对于欧洲各天主教国家来说,基本他们之间还在进行着新教和天主教之间的战争,但是一个来自东方大国的友谊,将会让他们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之间的斗争中,获得一个有力的盟友。 从1453年开始,在“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带领下,奥斯曼帝国的武士们攻下了君士坦丁堡,亲手了结了日薄西山的东罗马帝国,进入欧洲开始。 到了16世纪武功赫赫的苏莱曼大帝时代,奥斯曼帝国已经建立起了:东临伊朗,西抵阿尔及利亚,南达埃及,北临奥地利的庞大帝国。从多瑙河到尼罗河,阿拉伯世界和巴尔干半岛尽为苏丹所有,地中海几乎成为了奥斯曼帝国的内湖。 在这样一个强大且敌对的异教徒帝国的虎视眈眈之下,欧洲各国的君主虽然争夺着欧洲的霸权,但也同样心惊胆战的担忧奥斯曼帝国的继续出击。因此对于中国这样一个非天方教的东方大国的来访,不管是天主教国家还是新教联盟都表示了足够的善意。 更不必提,因为耶稣会的缘故,中国的一些科技和学说同样传入了欧洲。不管是世俗化的中央集权制度,还是科举取士的选用贤能治国的方式,也正迎合了自从文艺复兴以来,欧洲势力逐渐强大的市民阶层和试图反对教廷过多干涉王权的君主们的口味。这也是中国热兴起的最根本原因。 访问欧洲的船队从中国出发时有五艘船只,中国使团三艘,英国东印度公司二艘。不过当船队抵达印度大陆的苏拉特港之后,随行的船只又多了三艘英国商船。 崇祯三年9月,船队绕过了好望角,在好望角上方的特布尔海湾停留了下来,此地有山头平整如桌,因此被英国人成为特布尔山,山下的海湾也就成了特布尔湾。 好望角是一处岬角,此地是海中暖流和寒流的交汇之处,也是出了名的风暴角,冬季时风浪尤为利害。因此上方的特布尔湾常常是过往商船冬季的避风之处,船队来到时刚好是冬季结束。 受命在此修建一处天文台的人员和船只被留了下来,负责修建本地港口和天文台的中国船长宣布此地为自由港,任何国家的船只都能在此停留修整,但不得互相进行攻击。 补充了淡水和食物的船队再次启程北上,路上虽然遇到了几次海盗船只,但是在庞大的船队面前,这些海盗船最终只是尾随了一段路程后便离开了。11月中旬船队看到了加纳利群岛,11月底船队抵达了里斯本,这引起了里斯本市民的轰动。 虽然西班牙人同英国人不对付,但是他们还是容忍了英国商船停驻于里斯本,中国使团随即收到了得到消息的西班牙宫廷的邀请,前往了王都马德里。国王腓力四世热情的招待了中国使团,并表示愿意在春天到来之后,会派船只护送他们前往罗马教廷。 崇祯四年二月,艾达和徐高分手,艾达的船只北上前往伦敦,而徐高的船只则向东进入地中海,前往罗马。当他们从马德里离开的时候,中国使团来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欧洲,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已经迫不及待的派出了军舰南下迎接使团,想要了解中国皇帝对于英国的善意是什么了。 这一个冬天在马德里的经历,也让艾达了解了欧洲贵妇们的日常生活和趣向。据说现在的马德里宫廷,是欧洲最懂得享受和最为时尚的宫廷。 但是在艾达眼中,这些穿着夸张的丝绸领子,外面套着及地的深色罩袍,却露出了白花花的胸脯,并把脸刷的和墙上的白灰一般的贵妇,更像是东方不入流的下等妓女。这种时尚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只能期待,被西班牙人视为乡下地方的英国,那里的衣着品味不要太过欧洲时尚了。 第242章 伦敦 就在数十年前,隔着一道海峡的法国人提起英格兰,都会称之为这是一个拥有伦敦城的乡下地方。而英王詹姆斯一世也曾经说过,伦敦就像是一个佝偻小儿硕大的头。 不管是法国人的轻蔑,还是英国人的自嘲,都无不说明了伦敦对于欧洲来说,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了。 这座位于泰晤士河畔的城市,现在不仅是英国的首都,还是英国的经济核心,更是英国最大的贸易港口。仅仅花费了三百年的时间,伦敦就从14世纪的4万人口,发展到了今日的35万人口左右,在欧洲仅次于巴黎的人口。 在泰晤士河上,令到访的中国人感到最为震惊的是,伦敦城的城墙居然还是一千多年前罗马人的产物。这座长达七、八英里,高约六、七米的宏伟城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罗马人为伦敦城留下的规划,依旧影响着伦敦城的发展,直到他们到来的时候,伦敦城的普通区域还没有突破这道罗马人留下的城墙。而罗马时期留下的六道城门,爱德门、主教门、新兴门、卢德门、爱慈门、科瑞波门,在修修补补之后依旧还在使用着。 不过当年为了躲避城内的黑死病,王室和贵族在城市西南弗利特河畔修建的威斯敏斯特王宫区,现在已经发展为了城外一个独立的法灵顿城区了。相比起城内伦敦城内的拥挤和恶臭,贵族和富商们显然更喜欢空气清新环境优美的法灵顿区。 而在泰晤士河南面,围绕着跨越泰晤士河的大桥,从各地迁移来的人口聚集在此,渐渐形成了五块居住区。虽然这里没有城墙的保护,但是对于一个击败了无敌舰队的国家来说,住在此地的居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安全。 作为不列颠岛的交通和经济中心,伦敦城所能够提供的大量工作岗位,让这些从各地迁移而来的人口获得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因此当中国使团的船只从泰晤士河上经过时,泰晤士北面高大的城墙和南岸星罗棋布的房屋街道,倒是有了几分国内江南地方的模样。 在英国军舰的引导下,中国使团的船只停靠在了伦敦的码头。已经从先期赶回国内的商船中得知,代表中国皇帝来访的使团中,居然有一位安汶惨案中的幸存者,这令伦敦的市民们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当艾达等人从船上踏足于伦敦码头时,他们赫然发现,似乎整座伦敦城的市民都出现在了码头和码头周围的街道上,来观看那位传奇的中国伯爵夫人。从一名颠沛流离的孤儿,到被中国皇帝所青睐,接着以中国皇帝册封的伯爵夫人返回故土,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灰姑娘的现实版本。 对于正在迅速走向重商主义的英国社会来说,这种传奇性的故事实在是太合中下阶层市民的胃口了。一名不文的穷汉,前往海外冒险,最终从土著人那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然后衣锦还乡。正是野心勃勃想要在海洋上赢得自己利益的,英国上下最为真实的写照。 英国下议院派出了以议员奥利弗·克伦威尔为代表的几名议员,同国王查理一世派出的首席顾问伦敦主教劳德等人,一起前来码头迎接了中国使团。 和地位显赫的伦敦主教劳德相比,沉默寡言的议员奥利弗·克伦威尔更让艾达记忆深刻,虽然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但是这位身材高大的议员有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特质。 登上了早就安排好的马车后,艾达便和使团成员就在伦敦市民的围观中前往了威斯敏斯特宫。 查理一世在威斯敏斯特宫内隆重的接待了这批中国使团,威斯敏斯特宫始建于约六百年前,刚开始修建时曾经作为要塞来设计,因此与其说是一个宫殿,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宏伟的城堡。 艾达代表使团向坐在了天鹅绒宝座上的查理一世献上了国书和礼单,这也许是威斯敏斯特宫建立以来的第一次,一名女子以外国使节的身份正式晋见了英国国王。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对于女性的歧视依然是社会的主流。 男人们认为,女子都是愚蠢的,除了处理家务事之外,不应当与其讨论任何关于政治和科学的事务。当然,法国人也许是一个例外,他们对于比男子聪明的女子,不是让她们变成国王的情妇,就是送她们去绞刑架,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在查理一世吩咐自己的侍从官接走了国书和礼单之后,艾达再次向他屈身行礼后说道:“大明皇帝陛下为了表示他对于英国国民的善意,还嘱托我们带来了一份给予英国国民的礼物,我希望国王陛下能够容许,让我们向英国的国民传授预防天花的种痘之术。” 艾达的话语顿时让大厅内观礼的贵族和议员们轰动了起来,天花和鼠疫是伦敦城两大杀手之一。和几十年爆发一次的鼠疫相比,年年都有发生的天花是贵族想要躲避也无法躲避的恶魔,特别是天花对于儿童的威胁更是严重。 查理一世是一个坚信王权至上的国王,他也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执政者,听了艾达的陈述之后,他也是极为惊讶的追问道:“天花也是可以治疗的么?” 艾达摇着头说道:“种痘术并不是治疗天花,而是预防天花的办法。陛下可以让人调查一下,饲养牛的农夫是否得天花的机会更少一些呢…” 听了艾达的诉说,大厅内的议论声顿时小下去了,如果英国人的信仰不是倾向于新教,艾达又不是代表着那个中国皇帝,仅仅凭借着她想要把牛身上的痘种植到人身上的想法,就足以让人高喊艾达为“女巫”,送她上火刑架了。 不过现在么,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宝座上的国王陛下,等待着他的最后决断。查理一世同样也感到了几许为难,作为一个倾向于天主教派的国王,他的立场自然是倾向于传统,对于这种拿牛痘种植于人身上的巫术并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作为在一个新教氛围下长大的英国君主,查理一世倒也并不是那么的愚昧不堪。他支持天主教复兴的原因,就在于希望恢复国王至上的君主专制传统,毕竟只有天主教徒才会真正认可君权神授的崇高信仰。 不过想到同中国皇帝缔结友谊后所带来的庞大经济利益,查理一世又不觉得种痘术有多么邪恶了。在一百年前的亨利七世时代,王室财务署每年发给廷臣的年金和其他费用约为一万英镑,把王室的日常开支和贵族、王室成员的服装费用也包括在内的话,每年国库要支出2.5万英镑左右。 但是到了今日,光是每年发给官员的俸禄和各种开支,就达到了34-36万英镑每年,如果加上王室和其他支出,每年大约达到了60万英镑,这差不多已经比的上英国每年的海关税收了。 如果再加上军队和对欧洲战争上的支出,查理一世总是感觉自己处在捉襟见肘的窘迫境地,他已经开始重新考虑征收吨税和磅税了,现在中国使团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个新的财富来源,这让他实在提不起驳斥艾达的兴致。 查理一世思考再三,终于对着艾达及其他中国使团成员说道:“作为中国皇帝陛下的好意,朕将代表英国臣民予以感谢。但是英国毕竟不是中国,我国的国民未必能够接受这种治疗的方式,因此朕会将之交给皇家医学院加以研究和讨论,以决定是否实施种痘术…” 虽然没能让查理一世接受传播种植牛痘预防天花的建议,但艾达还是对这次同国王的见面感到了满足。留着山羊胡子的查理一世虽然看起来怪异,但是他对于东方中国所表现出来的兴趣,让艾达认为这一趟出使英国的行程,起码成功了七成。 当然艾达并不了解,此时英国的皇家医学院的成员也就200余人,甚至于整个伦敦的行医者也没超过五百人,其中半数还是无证行医的。皇家医学院出身的医生们最为出色的医术是放血,由于草药学类似于巫师做法,因此在中世纪的猎巫行动之后,整个欧洲的草药学都处于了蒙昧状态。 不过医学的落后,倒是让普通人加深了对于宗教的信仰,比起不靠谱而又高昂的医生,在神父的安慰下自愈的病患反而显得更高一些。 艾达此刻显然还不清楚,她要面对的黄金医学院是怎样一个怪胎,因此到还能向查理一世表示感谢支持。 正式会见结束之后,查理一世召开的宫廷宴会,顿时让艾达成为了这场宴会上的明星。 艾达取出了运到威斯敏斯特宫的瓷器,一套洁白瓷器上带着一顶皇冠的金狮印记,正是崇祯命人特地烧制出来赠送给英王的礼物,这令查理一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用这套瓷器换去了面前的银质餐具。 除了这套专门供应给查理一世的,十六件餐具组成的瓷器套装外,此外还有130套次一等的青花瓷餐具,艾达也一一拿出来分发给了参与宴会的众人使用。 艾达当时只是想着,通过这场宴会来打开英国人对于中国瓷器的需求。但她没想到,这一举动倒是差点闹出了一场风波来。 宴会结束之后,拿到了瓷器餐具的贵族们表示要把这套餐具带回家珍藏起来,以感谢中国皇帝赠送给他们的礼物。但查理一世却认为,这些送来威斯敏斯特宫的瓷器都属于王室的财产,并不算是中国皇帝赠送给他们这些宾客的礼物。 这些英国贵族和议员们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无礼,让艾达和中国使者们感到了目瞪口呆。最终在艾达的劝解下,表示还会再赠送相同数目的瓷器给予王室之后,查理一世才恋恋不舍的准许这些宾客们拿着餐具回家去了。 查理一世将威斯敏斯特宫附近的一个王室庄园划给了中国使团居住,在这处绿树成荫的庄园内,艾达度过了回到故土的第一个夜晚,紧张而忙碌的一天让她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时她开始无比怀念起北京的生活来了。 第243章 天上人间? 就在艾达思念着北京的生活时,崇祯正忙着和礼部、总理衙门一起商议,如何接待这次跟随船队上京朝贡的南洋各小邦的使者。 北大年女王的投降和北大年城的火灾,终于让支持北大年独立的天方教商人和本地土邦感到了畏惧。为了防止大明帮助暹罗王就此南下,统一整个半岛,这些土邦的苏丹,特别是柔佛和彭亨的苏丹,立刻派出了身边的亲信向占领了北大年的明国舰队表示臣服。 在明国舰队的帮助下,北大年女王放弃了独立的主张,并承认了暹罗王的宗主权力。不过见到了明国舰队的武力之后,暹罗王同样也有些不安,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前来北京,希望能够再次确定大明和暹罗之间的宗藩关系,防止明人的舰队对暹罗有什么其他想法。 至于渤泥等南洋土邦,在明军舰队出现在南洋并动用了武力之后,便按照传统向大明派出使者朝贡,表示他们对大明的臣服,并期待得到大明武力的保护。 以上这些土邦的要求倒也寻常,礼部只要查一查过去的档案,便可以按照过往的规定进行回复了。现在让礼部和总理衙门争执不下的,还是关于柬埔寨王位归属的问题。 上一任柬埔寨王吉。哲塔二世为了废除同暹罗王国的宗藩关系,选择了迁都于乌东和越南南方的阮氏结盟,并娶了阮氏的一位公主。但越南阮氏并没有给予柬埔寨多少帮助,倒是成了另一位觊觎柬埔寨土地和人民的敌人。 1628年吉。哲塔二世死去之后,柬埔寨国内为了争夺王位的内讧和政变迭起,其中暹罗和阮氏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吉。哲塔二世的儿子波尼。笃和乌迭亲王最终达成协议,从而登上了王位,而乌迭亲王也获得了摄政的权力。 不过乌迭亲王并不满足和波尼。笃分享权力,于是在去年以其和自己的妻子有染为由杀死了他,并试图立波尼。笃之弟波尼。奴为王。乌迭亲王的所作所为自然引起了王室其他人的不满,不过乌迭亲王的权势太大,大家也只能默认而已。 但是随着大明出兵攻下了占婆和会安,迫使阮氏吐出了西贡地区,乌迭亲王的外援被断,亲暹罗的国内势力顿时大涨。于是便有人跟船而来,希望大明能够册封吉。哲塔二世之子为王,而波尼。奴、乌迭亲王也同样派出了使者。 对于柬埔寨这些势力的请求,礼部的温体仁认为应当支持册封吉。哲塔二世之子,这符合正统。但冯铨却认为,吉。哲塔二世之子的势力太过弱小,且亲近暹罗,册封他未必对大明有利。波尼。奴、乌迭亲王在国内有足够的支持者,只是现在无法获得阮氏的支持而已,如果大明支持他们,恐怕可以获得更大的回报。 听着双方吵了许久 ,朱由检终于制止了双方说道:“吉。哲塔二世之子也好,波尼。奴、乌迭亲王也好,他们现在摆出对于大明恭顺的态度,无非就是因为有求于大明而已。 一旦我们做出了选择,支持了他们的其中的一方,一旦等他们消灭了对手,还会像今天这么老实的顺从于我国么? 柬埔寨虽然弱小,但是拥有洞里萨湖和湄公河中下游,四周又多高山。因此此地的水稻和贵重木头是极为出名的,据说该国的水稻产量仅次于暹罗,这还是在他们将大多数土地抛荒,没有采用我国的先进生产方式下获得的。 据说柬埔寨的稻谷有水稻、旱稻和浮稻三种,一年能够二到三熟,柬埔寨距离我国,可比暹罗近的多了。若是此地能够成为我大明的粮食产地,对于缓解我国目前的粮食缺口还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朕决定,为了避免柬埔寨人民陷入内战,吉。哲塔二世之子、波尼。奴、乌迭亲王都要坐下来协商,让他们各自拥有一地的控制权,但却不能互相攻击,有谁敢擅自挑起内战的,大明将会出兵进行镇压。 礼部和总理衙门商议一下,在柬埔寨建立一个经济发展计划署,一是划分三方的控制区域,负责协调三方之间的矛盾;二是研究柬埔寨的农业规划并进行水利设施修建;三对国内移民进行安排管理…” 在崇文门前齐祖光下了马,然后随着人流慢慢进入了内城。自从撤除了这里的税关之后,外来的车队人流通过的速度就加快了起来。不过经崇文门而出入的轨道马车占去了大半的通道,使得进出此门的车队人流就显得格外细长了起来。 从天津上岸后,齐祖光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思念之苦,请假离开了上京的队伍。但是等到他跑去了姑娘的家乡,方才得知那位姑娘已经在半年前成亲,现在跟着夫君南下了。 齐祖光怅然若失,又回去了卧牛岗,结果此前兴旺不已的山寨此刻也残破不堪了。周边的村寨告诉他,本地巡抚上任之后就开始大力清剿山贼路匪,卧牛岗上的山寨因为不肯投降官府,一年前就被官军和团练击破,山寨中的老弱青壮据说发往海外孤岛去了。 思念的姑娘嫁了人,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响马们也被官军抓了去,齐祖光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人,天下之大再无可以记挂的对象了。就在他颇有出尘之念时,对齐祖光感到可疑的村民叫来了当地的团练,颇有将他法办的意思。 齐祖光不得已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腰牌和官服,才震慑住了这群乡下团练。觉察到这些团练中某些人看他单身一人的不怀好意,齐祖光便当机立断的上马向着京城跑来了。 进入内城之后,齐祖光询问着路人来到了台基厂附近的内教场胡同,四海营虽然名义上属于四海贸易公司下的台湾拓殖公司,但四海营的人马却不折不扣的还是属于御马监的编制。 因此御马监在台基厂圈下的大片土地,就成为了四海营在京城的驻扎军营,原本位于西苑的内教场,也被迁移到了此处。按照法规上来说,驻扎在内城的四海营在紧急状况下,还有入卫皇城的责任。 不过驻扎在内教场的四海营就少了御前亲军的许多规矩,比如在这个时间不当值的四海营官兵就纷纷出营溜达了。这些刚刚从海外返回的四海营官兵,腰包里都是鼓鼓的,此刻来到了京城自然就忍不住想要放纵一下自己了。 于是当齐祖光走到这条胡同外时,就遇到了不少同僚和部下和他打着招呼,这让他终于找到了些回家的感觉。就在他稍稍精神一些的时候,一个突然拉着他的马缰绳说道:“齐游击你终于回来了,正好什么也别说,和我们一起去蹭蹭小侯爷的酒席。” 齐祖光抬头看去,原来是游击吴化奎和另外两名同僚,他不由有些好奇的说道:“那个小侯爷?算了,我这些天都跑累了,还是早点回营找个房间休息再说。” 看着齐祖光意兴阑珊的想要继续向前,吴化奎抓着马缰绳不放手的说道:“别啊,看你这么风尘仆仆的回来,营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就一起去凑一席吧,也算是我们给你接风洗尘了。这小侯爷也不是外人,就是武清侯家的那个小侯爷。北大年要不是我们帮衬了他一把,他也发不了那笔小财不是。他今天请我们吃饭,还说另有发财的门路,咱们兄弟一场,还能丢下你一人么,同去。” “就是,同去,同去…”跟在吴化奎身后的两名同僚也上来拉住了他,硬生生的把齐祖光搬了一个方向。看着齐祖光转身之后,吴化奎就叫过了身后的一名亲兵,让他把齐祖光的马匹行礼送回营中去。 “天上人间俱乐部?”齐祖光抬头念出了牌匾上的几个字后,便一头雾水的对着身边的同僚问道:“这俱乐部是什么地方?” 吴化奎看着这处门楼,答非所问的回道:“从前么,这里是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院子。现在么,我还真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了。” 就在四人在门外发呆的时候,守在门房处的一名武清侯府的家丁匆匆向着他们跑了过来,“四位大人,我家老爷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还请四位大人跟着小人一起进去吧。” 就在这位家丁将四人接进院子时,在院子第二跨的主楼绿珠楼内,李国瑞正和两名旧友坐在二楼的雅间喝着茶,观赏着楼下平台处的歌舞。能和李国瑞交往的,自然也是勋戚家的子弟,不过李国瑞往日在京城的名气太差,这两人也只是想要从他那里弄些好处的庶出子弟,不算什么出色人物。 但是今次从海外归来的李国瑞出手之大方,也是让这两位勋贵子弟看的差点掉了下巴。西宁侯的四子宋裕荣有些自持身份的对着李国瑞说道:“不过是几个军汉,小侯爷至于要这么郑重其事的请他们来这里么?要是让别人看了去,岂不是跌了我们的身份。” 李国瑞撇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却看见下面平台的歌舞突然停了下来,歌女舞伎从平台上纷纷退下。接着一名管事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上了平台,管事对着四方打了个揖后说道:“今日的竞拍会正式开始,各位客官若是中意什么项目,可举牌相招,本楼自有管事前来相商。若是觉得鼓噪,也可关上窗户自行喝酒会友…” 这名管事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告知之后,便被就坐的宾客们催促着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只见那名中年男子走到平台正中就这么声音洪亮的说道:“山东马家、万家、丁家共同出钱置办的东海捕鲸公司,准备今年再置办三艘180-220吨的捕鲸船,因为资金不凑手,所以决定每船拿出一半的股份出来招募。 根据去年的市场估价,每捕到一头标准鲸,即10-12吨左右的鲸鱼,价值大约是1000-1200元之间。一艘捕鲸船大约价值2500元,一年的运行费用是7200元,保养费用约800元,总计投入10500元。 也就是说,只要捕到11头标准鲸,就能收回全部成本。每年可以出海捕鲸的季节大约为8-10个月,去年天津码头捕鲸数量最少的一艘船是一年捕了15头,最多的一艘是一年捕了25头,平均数大约在17-19头之间。因此只要是安全返回的捕鲸船,就没有亏损的。 现在,每艘船一年作价12000元,分100股,每股120元,每船各出售50股,有意者可举牌相商…” 李国瑞这才开口对着宋裕荣说道:“在这绿珠楼里,只有真金白银才能说了算。我这次带你们两个出来,不过就是想要带契你们一把,省的你们老说我不带你们发财。我请的可不是普通的军汉,他们可是四海营里的军头。没有这些军头帮衬,就你们身边那些阿猫阿狗也想去海外发财,那叫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第244章 绿珠楼 进入了绿珠楼后,齐祖光只是一个劲的喝酒,吴化奎等三人则不停的和三位勋贵子弟套着近乎。 其他两人倒也罢了,不过是勋家的富贵闲人,倒是这李国瑞他们倒是真想交好一番。四海营的将士在去年的这两场远征中,终于明白了如何在海外获取财富。 同样他们也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海军的配合,光凭他们自己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在海外,船只就像是草原上的马匹,牧民无法缺少马匹,四海营同样也无法缺少船只,否则他们便只能是困守在海岛上的囚徒一般。 几杯酒落肚,再回忆下海外作战时的趣事,李国瑞很快便让吴化奎几人放松了下来。如此平易近人,且不时爆出粗话的李国瑞,让宋裕荣两人看的目瞪口呆,这还是几年前那个眼高于顶的小侯爷么? 李国瑞却毫不在意两名旧友的眼光,在海军军官学校学习的这两年,他终于明白了团队的重要性,光凭他自己可做不成什么事情。 而在海外出征的这一年,他更是明白了一件事,在战场上子弹可不会辨识身份,不管是侯爷还是军汉,只要挡在了子弹的前面都是会受伤的。 作为一名海军军官,以亚洲的海战规模,他受伤的几率其实不大。但是如果想要上岸攻击北大年这样的城市,那么受伤的机会就会成倍的增加了。 而财富大都蕴藏在北大年这样的城市之中,不攻占城市的话,他们可什么都得不到。在这样的状况下,这些被李国瑞视为炮灰的四海营将士,自然也就成了他极力拉拢的对象。 看到酒席上的气氛热烈起来之后,李国瑞这才放下酒杯转入正题说道:“这次邀请几位前来饮宴,一来是谢过当日在北大年各位的援手相助;二来便是想要同几位商议两件事情。” 听到李国瑞提起北大年,吴化奎立刻哈哈笑了两声,便转移了话题说道:“小侯爷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来,只要能够办得到的,我们自然不会袖手。” 看见吴化奎等人如此忌讳谈起北大年,李国瑞心里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既然回来之后皇帝没有追究北大年大火的事情,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 不过他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顺着吴化奎的话头说道:“吴参将果然够朋友,那我就开诚布公了。 我这两位朋友家里在后勤部颇有些关系,现在总参谋部正在大力推动火器标准化,采用燧发枪和火绳枪替换了原本军中的各式火器。 这燧发枪和火绳枪日常损耗最大的,一是火药铅弹;二便是包裹铅弹用于密封的小块鹿皮。我这两位朋友想在这上面赚点零花钱,因此就想弄些鹿皮回来。 四海营驻扎的台湾岛是近年来鹿皮出产最多的地方,比辽东过来的皮子还多。因此想请各位给搭个线。” 吴化奎三人还在犹豫之中,齐祖光已经冷冷的说道:“鹿皮贸易乃是内务府专营的项目,和内务府抢生意,小侯爷觉得我们是活够了么?” 和这些不上台面的军汉坐在一起,宋裕荣就一直感觉有些难堪,特别是齐祖光进门之后就大模大样的坐在一旁喝酒,实在是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听到了齐祖光的嘲讽之后,宋裕荣按捺不住性子,拍着桌子站起来说道:“你要是不乐意,就滚出去。不要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爷们…” “坐下。”被喝断话语的宋裕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国瑞,他不明白这位旧友为什么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一时觉得下不来台的他,虽然不敢对着李国瑞发火,但也干脆的转身离去,拒绝在此继续呆下去了。相陪而来的另一位勋贵子弟,看了看形势之后,便和李国瑞赔笑了两句,也急忙跟了出去。 正准备打上一架,出出心头闷气的齐祖光,看到这出人意料的场面,也楞在原地有些发呆。看到宋裕荣怒气冲冲的离去,吴化奎等三人就站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李国瑞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张开双手招呼的四人重新入席,并说道:“都坐下,不过是几个闲杂人等。我好心带着他们过来,想让他们一年赚个一两千元的零花钱,却还要摆什么臭架子,活该他们就在京城游手好闲。大家继续喝,他们走了我们倒是更好谈事情了。” 看着李国瑞这番做派,就连齐祖光也有些讪讪的坐了回去,吴化奎这才小心的说道:“其实鹿皮生意也不是不能做,内务府要的都是整张完好的鹿皮,主要是用于制作日本人喜欢的皮衣、皮袜。 但是狩猎么,哪能每次都能完好无损的获取鹿皮。内务府对于那些破损的鹿皮压价极低,但是用在包裹子弹上却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倒是可以从这一块着手,只是小侯爷的两位朋友就这么气冲冲的走了,这生意还要继续往下谈么?” 李国瑞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事,过上几天,等他们手头紧了,自然就会回来向我赔礼道歉。就算没有了他们,后勤部那边我也不是没有认识的人的。 他们走了,我们倒是更好谈话了。咱们都是从越南打到北大年的军中同袍,我也就不说什么废话了。 我打听到一点消息,据说陛下有意对日本用兵,为此打算从四海营和新军中抽调人手,组成一支不超过3000人的远征军,为日本战事预做准备。” 吴化奎等人倒是没什么怀疑的,但齐祖光却忍不住问道:“小侯爷如何知道,陛下有意对日本用兵?” 李国瑞顿时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海外用兵,自然免不了要动用船只。这南洋也罢了,有那些熟悉地理的海盗带路。 但是这东洋地方,连熟悉地理的海盗都没有,完全是依靠于我们这两年的商船和渔船进行勘察。为了避免出现失误,我们海军自然是要先行熟悉东洋的水文地理资料的,这给我们上课的东海巡阅府官员也就透露了这个作战计划。当然你们听过就算,不可继续外传,现在这个计划还在保密当中。” 吴化奎和两位同僚对视了一眼,方才对着李国瑞问道:“那么小侯爷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李国瑞目光灼灼的看着几人说道:“现在自然还什么都做不了,不过等你们之中有人被选入了远征军后,我希望到时候大家能够在日本再合作一把。” 齐祖光顿时放下了酒杯,起身说道:“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小侯爷就不必算上我了。” 吴化奎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臂,劝说齐祖光留下来,看着齐祖光坚持要走,李国瑞不由嘲讽的说道:“齐游击何必装出这副样子,如果我记得没错,在北大年可是你的部下先动的手,现在装成正人君子有意义么?” 齐祖光顿时有些嫌弃的看着李国瑞说道:“我和部下当初是为小五他们报仇,可不像你这么贪得无厌,连咱们大明人都不放过。” 李国瑞顿时不甘示弱的说道:“什么大明人,不过是一些背弃了祖宗的海外弃民。他们要自认是大明人,看到王师到来为何不开门投降,反而协助那些番人守城?再说了,你们既然是报仇,干嘛还把财物抬回去,这火说不定都是你们放的…” 齐祖光一时语塞,吴化奎和两名同僚顿时上前分开扯住了想要动手的两人,吴化奎拦在两人中间说道:“大家都好好说话,别发脾气。这北大年的事也别再提了,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齐游击,你就算不喜欢小侯爷的提议,也要为自己的部下想想。咱们四海营可不比其他军队,在海外和那些蛮夷交战倒也罢了,还有各种瘴疠毒虫,那可真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四海营的将士,最少也要十年的服役期,不在平日里积攒些外快,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总要给家中留下点什么不是?齐游击你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你的部下都是有家人的,你总要为他们考虑考虑吧?” 齐祖光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一些,吴化奎这才对着另一边的李国瑞说道:“小侯爷关照我们兄弟,兄弟们自然是感激的。不过北大年这种事,也是可一不可再。 董将军治军向来严厉,要是我们每次都这么干,恐怕不待朝廷有所觉察,董将军就要拿下我们问罪了。小侯爷不妨说说计划,若是没有什么可行的计划,不如就当咱们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如何?” 李国瑞瞪着吴化奎看了半天,看着对方丝毫不肯让步的目光,终于收敛了怒气,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手绘的图纸说道:“好吧,大家都一起过来看看,这是日本最大的金银矿岛-佐渡岛…” 近两年的海军军官学校生涯果然不是白费的,李国瑞凭借记忆偷偷手绘的地图,已经和海军参谋部用以教导他们上课的地图相差无几了。看到这副精细的地图后,就连齐祖光也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不过听了李国瑞的计划,吴化奎等人都皱起了眉头说道:“既然这里是日本最大的金银岛,防守必然相当严密。海军参谋部已经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肯定是已经知道岛上的金银矿了。你让我们趁乱打劫,不是和陛下争食么?” 李国瑞却面不改色的说道:“陛下要的是金银岛,对岛上往日的库藏怎么会知晓?再说了,岛上的金银真有这么丰富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全弄入自己的腰包。到时便如同北大年一般,陛下拿大头,咱们拿小头,陛下难道还会追击不成…” 第245章 粮食困境 主敬殿内朱由检正在和户部郭允厚、笪继良、霍维华三人商讨政务,在经过了近一年的筹备之后,粮食局总算是初步进入了正规。 不过在这一年的筹建当中,笪继良也发现了不少问题,于是向皇帝汇报道:“…从以上这些数据中可以看出,如果粮价过高,北方的百姓就无法购买;但如果粮价过低,那么南方的农夫就不愿意种植粮食。 所以今日之问题,不在于南方产粮之多少,而在于北方百姓究竟能不能得到粮食。就臣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如果想要南粮北运,就必须对粮食的价格进行补贴,否则就无法让普通百姓购买到南方运来的粮食。 根据臣和粮食局官员们的计算,稻米的话每石要补贴三角五分,杂粮的话要补贴一角五分。以去年北运的一千五百万石粮食计算,我们大概补贴了将近四百万元的差价。扣除一百五十万元的解运费,我们实际补贴了将近二百五十万元,其中七成来自于商税,三成来自于盐税补贴。 按照粮食局的官僚们计算,去年北运的粮食数量并没有超过平均线,一般来说北运的粮食数量基本在二千万石上下,如果遇到北方大灾,则会上升为三千万石。也就是说,我们每年补贴的粮食差价,大约在二百五十万元到五百万元之间…” 在笪继良汇报完毕之后,郭允厚就说道:“按照户部官员们的讨论,想要解决北方的粮食缺口,最好还是大力兴建北方各省的水利工程,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主要是小麦的产量。另外便是推广玉米、土豆、红薯等杂粮。 土豆适合于北方山区和甘陕地区的气候,而玉米、红薯耐干旱,最重要的是玉米秸秆可以喂养大型牲口,而红薯的藤蔓不仅可以用于饲养家畜,还能让人食用。如果能够在北地多收获一石粮食,就相当于在南方收获了五、六石粮食…” 朱由检听完了两人的汇报之后,不由点了点头说道:“就粮食生产这部分来说,你们两人倒是讲的不错。不管怎么开拓南方的耕地,都不如保证北方的粮食生产。 当然,我们还有一种方式就是,通过提高北方农户的收入,来解决南北粮食差价的问题。比如发展北方的手工业或是种棉产业等等。笪继良你回去之后,重新拟定一个北方粮食种植计划,还有北方植棉规划出来…” 待到郭允厚、笪继良两人退下之后,没有多说什么的霍维华才向崇祯劝谏道:“陛下,今日南方粮食生产不足,终究还是粮棉争田和粮桑争田上。 棉花我们还可以用北方大规模种植棉花,或是海外种植棉花以打压南方的棉田。但桑田就不一样了,除了南方之外,似乎就没有比江南生丝品质更好的地方了。即便现在湖广两地不断拓展沼泽地,当地百姓种植桑树和稻棉的,也是三七开而已。 因此,臣以为,想要保证南方粮食的产量,光是保护粮价是不够的,还需要打击生丝的价格,让这些南方农户们觉得种植桑树无利可图才行…” 霍维华的建议虽然颇有道理,但是崇祯却没有表态。毕竟现在生丝贸易正是内务府最大的进项,而郑芝龙等海商及南方的士绅也不会放弃来自于生丝贸易的利润。 不过郭允厚、笪继良两人提出的,恢复北方农业生产,在眼下气候不利的状态下,以杂粮取代小麦成为北方的粮食主项,还是被崇祯听进去了。原本已经在各地有些基础的玉米、土豆、红薯种植,成为了崇祯四年推广的北方粮食主要种植作物。 而在京城的另一边,户部官员们终于听到了关于柬埔寨的粮食发展计划,于是郭允厚、笪继良等户部官员立刻上书崇祯,认为这个驻扎于柬埔寨的经济发展计划署,应当由户部派出官员进行管理才是。 此前争吵的昏天黑地的礼部和总理衙门,在户部官员发出了异议之后,迅速达成了和解。决定了双方共同委派官员管理,这个驻扎于柬埔寨的经济发展计划署。 前来京城向大明输诚的柬埔寨各方使者,也在礼部和总理衙门的共同压迫下,终于认同了大明对他们的调解方案。 柬埔寨的王位归属于波尼。奴,乌迭亲王拥有王国摄政的权力,吉。哲塔二世的儿子拥有王位的继承权。三方要在大明使者的见证下起誓,互相再不攻击。 为了保证柬埔寨不发生内乱,大明将会在柬埔寨的王都乌东设立一个衙门,以调节三方之间出现的矛盾。对三方势力的划分进行确认,以防止三方出现新的矛盾。 柬埔寨国内的三方代表还向大明进行了宣誓,表示他们只服从于大明一个宗主国,任何向外援引其他势力进入柬埔寨的行为,都将会受到上天和大明的惩罚。 柬埔寨三方使者在京城掀起的波涛,在礼部和总理衙门的压制下,终于趋向于平静了。唯一感到失落的,还是无法插手的户部官员。在六部权责日趋分明的今日,谁能够扩大手中的权力,都能为本部门牟取不小的利益,这也是户部官员感到遗憾的缘由。 而在进入了三月之后,由英国公亲自主持侦办的勋戚谋逆一案,也渐渐进入了尾声。这些不愿意自己生活中出现任何变动,只是一心想要把现在的爵位、财富和生活方式传承下去的勋戚们,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波折。 在崇祯此前的数次改革下,稍稍有些能力的勋戚们,都已经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缩小手中的土地面积,将这些土地资本转化成了实业资本,从而获得了比地租更高的利益。 但也有那么一些勋贵,他们除了兼并土地,向庄户收取田租之外,就完全没有其他的牟利想法。偶然有那么一两个勋贵,看到了股票市场内的激烈升降,想要博上一把,却毫无列外的失败了,不得不重新回来当安稳的地主。 但是现在,在英国公和诏狱刑具的双重威胁下,这些不想作出任何改变的勋贵们,在崇祯四年三月不得不主动作出了改变。把手中的土地交给英国公,用以成立一个类似于宗室基金会的组织。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救赎。在剩下了最后七个人之后,英国公不再派人继续劝说,而是告诉他们,他们之中只有两人可以出狱,剩下的人将会作为谋逆犯进行审判。 原本还在死扛的剩下七人,在犹豫了一刻钟后,顿时有人开始迫不及待的向英国公恳求宽恕了。英国公挑选了揭露旁人最为利害的两人,作为谋逆案的证人。 接着他告诉剩下的五人,承认有罪的,将会被流放海外;坚持不承认的,将会被判以极刑。 三月二十七日,剩下的五人都选择了认罪。他们的土地、府邸被没收,但随身财物获得了保存。年六十以上及十六以下的男女被准许返回原籍居住,其余人等被发往库页岛、扶桑岛、海参崴、庙街等地。 三月二十九日,英国公写完了这起谋逆案的结案书后,于当晚逝世于睡梦之中。而就在七日前,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已经前往了婆罗洲,担任婆罗洲总督一职。 于是,英国公世孙张世泽替代父亲发孝送葬。在送葬结束之后,张世泽向崇祯递交了英国公的遗折,遗折上面请求皇帝准许张世泽接任英国公之位。 虽然跳过世子,让张世泽接任英国公之位,让勋戚和官员们都有些震骇。但英国公去世前办理的勋戚谋逆案实在有诡异,也让英国公府失去了不少勋贵和文臣的信任,因此最终大家都没有对这事发表什么看法。 也就在三月二十九日,夏允彝终于起程,从西安返回京城了。在陕西的这几个月中,他终于明了了古人说的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夏允彝此时才真正认可,此前崇祯每次前往燕京大学时,都要对他们说:与其在安静的书斋里读上十本书,还不及亲自同十个农夫进行交谈,更能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 在陕西的这几个月中,夏允彝发觉,曾经那些让他感到敬仰的名士君子,口口声声要以民为本的士绅大户,一旦触及到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他行走陕西各个地方时,几乎每个县内都有那么一些洞悉世情之人。这些人在他面前也毫不掩饰的说过,整个大明朝自上而下都烂的很,要是官吏再这么腐败下去,百姓迟早会对朝廷绝望。 这些人也同样知道,土地兼并将会把那些底层的农民逼上绝路,这些无地的流民在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就会成为引燃地方民变的火种。 但是,也同样是这些人。当他们拥有了哪怕是一点点权力,他们都要用以压迫敲诈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百姓,来为自己获取好处。 只要有兼并土地的机会,他们就绝不会放弃,试图把周边的土地都变成自家的田宅。 在没有见到这些人之前,夏允彝还真难以相信,这世间居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口是心非之人。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是地方上出了名的君子和乡贤。夏允彝此前三十多年竖立的价值观,在这个冬天被砸的粉碎。 第246章 一些政务 夏允彝对这些人逆行倒施的疑惑,在朱由检的面前却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问题。 在后世各种历史信息的爆炸性传播中,他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当一个王朝或是国家面临着覆灭危机之时,想着要站出来维护这个王朝和国家的,绝大多数都是底层的人民,而不是那些享受了最大好处的统治阶层。 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朱由检就能明白为什么。比如大明王朝现在遇到的最大难题是财税不足,因为国库空虚导致南方的粮食无法运到北方的灾区,从而造成了北方的粮食危机。 而财税不足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大明开国时建立起来的财税制度,在不断的修修补补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已经无法适应大明眼下的生产力水平了。 一个构筑于大多数自耕农为纳税主力的小农经济的税收制度,面对今日这种土地大量集中于少数人,财富集中于工商业者手中的社会形态,已经完全失去了国家税收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这种税收制度若是再不变革,无疑就是将整个国家的底层百姓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去。无地或是拥有极少数土地的百姓给养着整个国家,而占有大量土地和财富的士绅官僚豪商却享受着免于税收,或是极低下税收的待遇,这就是大明社会目前最为主要的矛盾。 将这样畸形的税收制度继续维持下去,必然会将整个王朝拖入毁灭的深渊。大明王朝的统治阶层中并非没有精英看到这个危险性,只是想要变革大明的财税制度,百姓身上已经无肉可割。 在没有找到通往资本主义道路之前,或是如同西方一样兴起大航海时代,追求海外的财富。当政者想要挽救这个王朝,就必须要从统治阶层身上割肉了。 作为大明统治阶层中的精英,张居正曾经试图挽救过这个王朝,但是被政权优待了两百余年的士绅官僚们,他们乐于享受这个政权提供的一切特权,却不愿意损害自己的任何利益去维持这个政权的存在。 因为士绅官僚们虽然处于一个阶层,但他们却并不是一个整体,比起对于王朝的覆灭,他们更担心的是自身阶层的掉落。 从这些士绅官僚的个人立场看来,他们少贪污一些,少兼并一些土地,并不能挽救这个国家滑落深渊。但是却会影响到他们自己能否获得足够的资源,从而保住自身的阶级不会掉落。 在大明目前这样激烈的社会矛盾中,失去了特权的庇护,不但保不住自己的家业,甚至连家人都未必能保得住。 反过来,士绅官僚在地方上的搜刮,使得他们有足够的资源去对付那些不成气候的零星反抗。因此他们拒绝向朝廷让渡出任何的利益,并毫无羞愧的认为,他们现在享有的一切特权是理所应当而不用进行回报的。 早晨的阳光从门窗中斜斜的照进了尚书房,细小的尘埃围绕着光柱婉转翻腾,犹如是有生命的个体。朱由检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一页页的翻看着来自陕西的各项汇报。 在经过了数个月的各方博弈之后,陕西两个藩国被拔除后空出的土地,和那些逃荒百姓被霸占的土地,终于有了一个让各方能够接受的分配方案。 百姓获得了这些土地的十分之三、四,豪门大户获得了十分之二、三,中小地主获得了十分之三、四,剩下的土地则成为了用于陕西教育的学田。崔呈秀、杨鹤决定在原西安的秦王府内设立一所大学,叫陕西大学,并在陕西各县设立一所小学,这些学田的租税将会成为这些学校的经费。 这是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结局。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这个方案获得了陕西百姓和士绅的热烈拥护,倒是让朝廷在陕西拉回了不少人心。 让崇祯眼前一亮的,便是夏允彝在这场斗争中的表现。从一开始被崔呈秀和陕西官绅吊打,到联络各地的年轻士人,发动士绅会议以制衡豪门大户,使得原本只是负责维持地方治安和兴办水利的士绅会议,变成了陕西政治中声音不小的一员,足以见证了他的成熟。 而一向以谦谦君子待人的夏允彝,为了让士绅会议中的中小地主代表反抗那些豪门大户,居然能想到在陕西成立青年学会的支部,吸纳那些寒门出身的年轻士人去鼓动家人;拉拢了那些名字没有上宗谱的宗室,先起来和豪门大户闹了一场等等手段,都让崇祯有些赞叹了起来。 被迁移走的陕西两藩宗室,都是有着朝廷正式封号的,至于那些没有封号的宗室成员,朱由检也正感到有些头疼。把他们一起迁走,这些人不愿意离开故土,他们自称自己不是宗室成员。但是留在陕西,失去了土地的他们又可能成为起乱的源头。 夏允彝以土地为引诱,让这些没有封号的宗室成员同豪门大户闹上了一场,也算是断绝了双方勾结的可能性。而想要安居乐业的宗室在分到土地之后,自然不会再有其他想法。这倒是顺手替崇祯解决了一个麻烦。 朱由检批阅了这些文件之后,便对着一边的王承恩说道:“崔呈秀、杨鹤报上来的土地分配方案,朕已经认可。另外陕西不少官绅对夏允彝的弹劾,朕不予认可,一概驳回。这些文件你送去给内阁吧…” 王承恩捧着一叠文件走出尚书房时,正好和进入尚书房的吕琦擦肩而过。 吕琦向崇祯递上了来自于辽西的报告,在崇祯返回了京城一个月后,辽西的肃反也宣告了终结。 以孙承宗为首的大本营官员向崇祯报告了肃反结果,本地大户中有134个家族被判定有罪,应当流放海外;255个家族被认为在蒙蔽状态下协助了后金,建议进行不同程度的处罚。 另外,在军队中有37名中下级军官被判定为叛国,将予以处决,其中有5人来自于祖大寿的家族。另有147名军官被评定为意志软弱,被建议强制退役或是调出边军体系…盖上了文件之后,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祖大寿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吕琦想了好一会,才确定的说道:“祖将军自从调到京畿以来,在工作上循规蹈矩,并无什么出格之处。私下里正在京城挑选地方修建宅院,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朱由检敲了敲桌子,便决定了下来,“你去将这份文件交给祖大寿看看,问他对于这份肃反的结果可有什么个人意见?其他的不必多说。” 吕琦答应了一声,拿回文件之后又说道:“后金那边还发给了大本营一个请求,希望能够派出一名使者前来沟通,为此前两国的冲突作出一个和解,从而实现双方真正的和平。孙先生的意思是接受,不过满桂等将军认为这是后金的计谋,应当直接拒绝。孙先生也专门为这件事发了一份函件,希望陛下进行裁断。”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后金既然已经退兵,那么这件事就不算是战时事务了。令孙先生带着大本营回京,准备解散。至于后金想要派人前来沟通,回话:可以同意他们派人前来,但必须不低于旗主贝勒的身份,随行人数不得超过30人,我国会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过谈判将会在京城进行,谈判的人手朕会亲自安排。” 吕琦默默的记下之后,再次说道:“皮岛毛帅上书请罪,曰:此次后金入侵宁锦事发突然,因而东江镇未能及时出兵牵制,请陛下进行惩处。 旅大总兵孔有德、副总兵耿仲明向朝廷上书,后金入侵宁锦时,正蓝旗贝勒莽古尔泰亲自带着大军进攻金州和大连。金州城在久战之后失守,但是依仗着金州城南南山修建的三个炮台和五个堡寨组成的南山防线,最终还是挡住了正蓝旗的大军。旅大军损失将士769人,建虏也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其中有真鞑子30余人…” 朱由检颇为意外的问道:“毛永诗、毛有杰恢复本名了?” 吕琦谨慎的回道:“去年朝中流传出毛帅想要同后金言和,据岛反叛大明的传言后,毛帅除了上书自辩之外,还要求那些调离了东江镇的将领一概恢复本名,以表示他并无反叛之心。毛帅的义子孙中,孔有德、耿仲明便是最先改了名字的几个。”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被朕抽调了这么多人出来,毛帅能够守住东江镇的地盘已经算是不错了。现在东江镇的力量分散在了济州岛、旅顺-大连、海参崴、庙街和库页岛,哪里还有深入辽东的力量。 替朕拟一份信件,好好安慰一下毛帅,只要东江镇能够存在,对于大明来说就是最大的贡献,让毛帅稍安勿躁,就不要同年轻人争夺功劳了。 另外让总参谋部派人前往旅大视察,一是要复核军功,抚恤将士;二是调查旅大、金州的地形,在稳固了旅顺口的防御之后,将防御重点向北推进,加固金州和大连湾的防御。 如果金州可以建成一个要塞区域,那么它身后的大连和旅顺就可以进行安全的进行生产工作了。要求旅大军裁减一批老弱,在旅顺附近屯田打鱼,以解决军队的一部分口粮问题…” 第247章 赵家渡 崇祯四年的三月二十九日下午,在潼关附近的黄河赵家渡口,正是开春以来商旅最为繁忙的季节。从河南而来的商队不是从此渡河进入山西,然后北上丰镇、归化;便是沿着洛水北上延安、榆林、河套甚至是漠北蒙古;又或是沿着渭水向西,经西安、凤翔入甘肃,过河西走廊去往西域。 原本不过是个普通西北小镇的赵家渡,便伴随着这些往来西北关外贸易的商旅队伍,开始兴盛繁荣了起来,新开的客栈、茶店、货栈、中介所将原来的破旧小镇完全包裹了起来,和两年前相比几乎大了两倍。 几天主要街道也从原来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变成了雨天不积水,晴日不扬尘的混凝土碎石路。街上行走的除了外地客商之外,还有大批等着被招揽上工的本地人。至于那些未知来历的外地人,则被安排在了镇外的一片营地中,等待着缺乏人手的商队前去招揽。 基本上来说,商队在这里招募的人手,大多以苦力和脚夫居多。南方来的客商一般都带有自家蓄养的壮丁,但如果商队想要出边关,就很少有南方的脚力继续前往了,此外还必须要有熟悉关外地理和风俗的带路人,和聘用获得官府批准持械的镖局护卫路上的安全。 而这些人员其实在潼关的数量最多,毕竟那些镖局成员主要还是以退役的陕西边军为主,这也算是朝廷给退役将士的一条出路。和内地那些差不多已经成为了平民的卫所兵不同,陕西的边军这些年来除了耕地之外,还要和山匪、马贼、想要入关抢劫一把的蒙古牧民进行战斗,可以说依然是一只见过血的军队。 朝廷对陕西边军进行裁撤,那些退下来的将士也并不全是愿意老实回乡去种田的,对于这部分人员进行管理和安置,同样也是一个大问题,特别是在陕西连年灾荒的背景下。设立镖局,让这些退役将士分享塞外边贸的红利,也就应需要而出现了。 有着朝廷的背书和管理,这些镖局的信誉倒是比民间的镖局要好的多。而且经过长期军事训练的将士,还能够以兵法来指挥那些苦力脚夫,在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更不必提,他们还能弄到军队制式的武器和铠甲,却不用担心边军找商队的麻烦。因此这种官方镖局一经出现,很快就得到了出塞贸易的商人们的欢迎。 不过这些受到朝廷管理的镖局,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每次出塞之前都要商队先报备贸易路线和交易对象,商队出塞后离开了报备的贸易路线和增加了临时交易对象,这些镖局成员就会在返回后进行汇报,商队的主持人和成员就会受到警告、处罚甚至是禁止几年内出塞交易。 对于某些野心勃勃,总想要获得超额利润的商人来说,这样的镖局显然就有些不太讨人喜欢了。于是便有人想出了办法,对于某些想要走的更远一些的商队,会从官方镖局这里购买一个牌照,然后到没什么人管理的赵家渡来招募那些亡命之徒,出去塞外博上一把。 在经历了一场差不多遍及大半个陕西的民变之后,那些四处流窜的变民、盗贼或是战场上逃亡的边军,现在已经差不多都被驱赶到了赵家渡左近这个朝廷特意留出来的空白之地了。在这里,只要他们不再闹事,就不会有官军出来缉拿他们。 而这些变民、盗贼和逃兵,除了大多是身强力壮之辈,也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老兵。在他们四处游荡见识了市面之后,已经很难再回去乡下当一个老实的农夫了。即便是强迫他们返回乡下,也只能成为游手好闲的乡间无赖而已。 这些人虽然已经吃不了苦,不再甘心当一个吃糠咽菜的老实农人,但是让他们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博取钱财,却是人人不甘落后的。在这种状况下,商队招募他们去开拓商路,倒是一群极好的人选。 因此在发现了这些人的用处之后,陕西的商人代表便向崇祯讨了个主意,这才有了赵家渡这块空白之地。于此同时,陕西各地开办的团练已经开始初见成效,一些想要隐姓埋名的民变首领、盗贼和逃兵,很快就发觉除了赵家渡之外,其他地方都难以让他们呆下去了。 赵家渡镇外有五个大小不一的流民营地,以西南靠近渭水的流民营地规模最大,营内的设施也较为齐全。在营地西北的向阳坡地上,有几间木制的平房,这处营中位置最好的地方显然不是仅凭营官分配就能住下的。 在这向阳坡地下,一、二十名精壮的汉子正赤着膀子收拾着成群的猪羊,营地中的流民却并不敢凑上去帮忙,顺便讨要一些下水。因为这些身上伤痕累累的汉子正是营地中最凶狠的一帮人,原先住在这里的营头就是被这些人硬生生的赶走的,更确切一些的话,便是被抬走的,只要不弄出人命,官兵才不会插手营中的事务。 占据了这向阳坡地的流民,自然也就成了这处大营新的营头。高杰将数个羊头烧光了毛,便抬头看了看四周,发觉营中的几个小孩,正围观着老回回剥羊皮。他看了一会老回回精湛的刀法之后,便觉得无聊了起来,不由起身将围观的小孩给轰走了。 一名五、六岁的幼童避之不及,猛的摔到在了地上,一时嚎哭了起来,另外一位稍大的女童立刻跑了回来,拦在了摔倒的幼童之前。原本正看到有趣的高杰,看着这名女童眼中的惊恐和坚持,也不由无趣了起来。 他从边上找了数只羊蹄和两副羊下水,蹲下身子给女童递了过去:“让你弟弟不哭,这些就让你拿回家去。” 女童身后的幼童顿时止住了哭泣,一骨碌的爬了起来,看着高杰手上的羊蹄、羊下水说道:“肉,我要吃肉。”女童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高杰,不板起脸来的高杰还是长得挺精神的。她战战兢兢的上前从高杰手中接过了羊蹄和羊下水,高杰一放手女童就吃不住力道,差点摔倒在地上了。 这女童倒也是有股狠劲,就这么把羊蹄和羊下水抱在了怀里,一点点的往回走了。高杰忍不住叫住了她说道:“拿了东西,连声谢谢都没有吗?” 女童这时才确信高杰并没有耍他,很开心的向高杰鞠躬行礼道了谢,这才大步的带着弟弟离去。已经剥好了羊皮的老回回,这才慢悠悠的说道:“羊蹄和羊下水也是不错的肉食,就这么给了他们,不嫌浪费么?我们的存银可也不多了。” 高杰起身长立回头说道:“大丈夫生于世上,就应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何必如此小家子气?没了存银,大不了再上一回山就是了。也不知道李统领和高夫人究竟在搞什么,不决定俺们该往哪去,反倒是让大家当起脚夫来了。” 老回回默而不语,转头向着坡上的几幢木屋看去,作为才加入这个团体不久的新人,又是被汉民警惕的天方教徒,他在团体中总是保持着谨言慎行的作风。到了这个团体走向什么未来的关键时刻,也只有木屋中正在协商的李自成和高桂英两人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而在一间敞开了窗户和大门的木屋内,李自成和高桂英正对坐在一张木桌两侧激烈的交谈着,门外的守卫此时也躲的远远的,生怕被屋内怒气上头的两位首领所迁怒。 这几个月来,李自成和高桂英带着众人四处逃亡,却发觉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和陕西相邻的四川、河南、山西各省,都担心陕西乱民逃入自家的地方掀起动乱,因此一个个都如临大敌一般守住了省界的要道,没有陕西地方官府发放的路条和迁移目的地,就不许流民进入。 而陕西各地兴办起来的团练,现在也变得越来越强悍,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可谓是无孔不入。无法证明自己身份,就无法落地定居的李、高等人,最终不得不带着从家乡接出来的几百族人走到了赵家渡,分散在了数个流民营中。 此前他们身上携带的那些金银,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快要用尽,因此不得不让团体中的青壮做些码头脚夫和中介的活计,来贴补平日里的开销。跟着两人逃亡到现在的,除了自家的族人之外,便是那些真正从战场厮杀中活下来的精兵,让他们去干这些下人的活计,自然也就人心浮动了起来。 为了保证这个团体不散伙,李自成不得不向高桂英提出,要把老弱和精壮分成两队,老弱在此地呆着,而精壮则投靠一只商队出塞去碰碰运气。 可高桂英却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嫡亲血脉都未必能靠的住,更何况是一个抛弃了自己,另外娶妻的男人。李自成带着精壮去塞外碰运气,哪怕没有运气也总能活下来。但是留守在这里的老弱,就凭借着快要用尽的那点存银,天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们回来。 和李自成争辩了多次,也无法说服对方之后,高桂英不由猛的拍了下桌子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干,那么大家就在这里拆伙好了,高家寨的人跟我走,我就不信不能给他们找一条活路。” 高桂英这一发怒,李自成的态度倒是有些软下来了。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子,他也不由有些后悔。原本为了李、高两个团体的团结,他已经打算和高桂英成亲了。但是到了赵家渡后,他遇到了一位打算卖身葬母的邢姑娘。 这位容貌秀丽年方十七的小娘子出身延安的一个乡绅家庭,因为遇到了流民起义,只能跟着家人逃亡。到了赵家渡时,连自己母亲都去世了,孤身一人的她不得不自卖自己。 由于她家世良好,不仅品貌出色,连谈吐也很有见识。因此营中的一些无赖想要将她卖去风月场,但是邢姑娘就不愿意了,最终李自成出了手,赶走了无赖,又帮助下葬了其母,接着就娶了她。 李自成娶到了一个年少青春的邢氏倒是有些心满意足了,但是原本渐渐融合的李、高团体却迅速的分裂了。如果不是高桂英忍辱负重,这个团体估计早就要拆散了。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团体的命运也走到了头。李自成估量着分肯定是要分了,但最好还是不要完全拆散,至少要为将来留下个复合的机会。 第248章 两场谈话 李自成在房内来回走动了数趟,终于拿定了主意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支在没有油漆的桌面上,俯下身子看着高桂英说道:“你难道以为拆了伙,就能带着高家寨的人找到一条活路? 朝廷也许会放过那些普通的流民,但是绝不会放过那些带着流民起来造反的义军领袖。高闯王当日振臂一呼,就糜烂了小半个陕西,如今他虽然被官军谋害了,但闯王这个字号却已经名震陕西了。 要不是官府开始追查闯王的族人,你又怎么会冒险将高家寨的人都接出来?现在官府正在鼓动流民返乡,又或是号召青壮出塞垦荒,我们现在这么多精壮和老弱混杂在一起,既不肯返乡也不愿意出塞,就算傻子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有问题了。 官府故意放任一个赵家渡不管,又让各地团练官军清理地方,把各地游手好闲之人和像我们这等不敢在地方落籍的人驱赶到这里,必然是在耍什么阴谋。待到春夏商队招募的季节结束,你以为还会有多少青壮能够留在此处?到时官府再派人过来清理营地,并对每个人进行籍贯登记,你觉得俺们还能在这里藏多久?” 能够带着高家寨的老少和官府周旋到现在,还没让李自成吞并了高家寨的力量,高桂英自然也不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女子。她心里明白,李自成说的是对的,即便官府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那些被义军害惨了的士绅地主们也不会放过闯王的族人,不把他们翻找出来,估计这些士绅今后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但是高桂英却不愿意向李自成屈服,没有了这些老弱族人束缚手脚,跟着李自成出塞的青壮自然能够活下去,但是留下的族人却未必能活,高家寨剩下的这点力量也就成了李自成的人马了。 和李自成相处的越久,高桂英就越了解这是一个和叔父一样不甘寂寞的人,她自然不愿意让高家寨的族人,成为李自成成功之路上的踏脚石。 高桂英于是咬紧牙关的说道:“就算是死,我们高家寨的人也要死在一处,哪怕和官军在这里拼命,我也不会丢下他们自己求活去。” 李自成皱着眉头,一脸阴郁的看着高桂英,他最不喜欢的便是高桂英这种倔强性格,每次都能让他想起那个让他丢尽了脸面的前婆姨,这也是为什么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迎娶高桂英的念头。 沉思了片刻之后,李自成终于抛出了最后的办法,“好吧,既然你一定不肯放弃高家寨的老少,那我倒是有最后一个主意。 我已经同渭南的大户刘宗宝谈妥,他的本家刘昭和汉中茶商田常浩等几人决定组建一个大商队,前去探索漠西蒙古更西面的地方,找到一条通往莫斯科的商道。这趟远行不仅时日漫长,而且路上风险极大,所以他们需要一些见过血的亡命之徒,但是报酬也很丰厚。 我们依然把队伍分成两份,我带着青壮参加商队,你带着那些老弱先在刘宗宝的庄子上落脚。有了你们这些家眷在手,刘宗宝必然对我们会更为放心。而有了刘宗宝的出面庇护,官府短时间内也追查不到你们头上。只要等我们回来,刘宗宝答应会为我们落籍在渭南。” 高桂英狐疑的看着他问道:“既然有这样的主意,你刚刚为何不提出来?” 李自成没奈何的回道:“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是在刘宗宝手上,大家心存顾忌就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 高桂英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邢氏留不留下?” 李自成斩钉截铁的说道:“自然要留下,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同我们远走塞外。” 高桂英终于不再犹豫下去了,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先同刘宗宝见上一面,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李自成看着高桂英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说道:“行。” 四月初三,在文华殿的皇帝值房内,朱由检正同徐光启叙话,交谈中他颇为意外的向徐光启问道:“先生想要辞去吏部尚书一职?” 徐光启看着皇帝再次点头重复道:“是,自去年入秋以来,臣便感到精力一日不济一日,做事常常丢三落四的,臣自感已经时日无多,但是手中却还要诸多工作尚未收尾。 比如皇家科学院的工作,燕京大学的工作,《崇祯历书》的修订,臣平日里写的一些文字,也想趁着现在编订一番。这些工作都必须臣亲力亲为,反倒是这吏部尚书并非非臣不可,所以臣希望能够辞去吏部尚书的职位,专心将其他事情安排好,还望陛下恩准。” 听完了徐光启说的理由,朱由检也不由感到难以劝说了,不过比起三年前,今日的朝局却是不必非要徐光启占据这个位置了。 他思想了许久,方才说道:“吏部尚书掌握着人事大权,也是内阁中唯一可以同首辅相互制衡的关键位置,若是让一个不可靠的人坐上这个位置,对于朝廷、对于朕、对于大明都不是什么好事。 先生自接手吏部尚书之位后,为这三年多来的朝政平稳,的确是呕心沥血。今日先生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想来也是的确支撑不下去了,朕怎么能够忍心,继续勉强先生坐在这个位置上呢?朕自然是同意的。 不过朕希望先生还是暂时保留国务委员的头衔,如此一来还能保持对吏部工作的监督权力,不至于让现在的吏部工作因为先生离职而改变方向,先生以为如何?” 本想着彻底从吏部退出的徐光启,听完了崇祯的话语,思考了半响,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 朱由检这才继续问道:“那么徐先生以为,在您之后,谁最适合接手吏部尚书的工作呢?” 徐光启刚想开口说,这吏部尚书的人选讨论应当交由廷议时,他突然又住了嘴。自从面前这位小皇帝登基之后,朝中就开始提出了改革。 到了今天,起初看起来只是整顿皇庄、卫所和朝廷礼仪的轻微改革,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关于整个国家方方面面的变革,可以说动静已经不亚于张居正当时推行的万历新政了。 他的好友、亲属和门生,现在都已经同这场变革深深的纠缠在了一起。他个人对于吏部尚书这个职位是毫不可惜的,但是那些支持改革的人,还是需要这个位置的。 没有了权力的保驾护航,任何改革都有可能变成支持改革者的绞刑架。徐光启的心思在脑海中转了几圈之后,终于还是改口说道:“陛下要问臣合适的人选,臣以为温体仁倒是可以接任。” 朱由检略略诧异了一下,他不由好奇的问道:“先生为何选择温体仁,而不是成基命或是孙元化?” 徐光启坦诚的回道:“孙元化资历不足,且沉迷于研究新式机械,倒还是让他继续负责军器监较为妥当。 至于成基命,虽然资历深厚,又颇有人望,行事也很稳重,但是此人过于仁厚,总是不忍心处罚犯错的官员。吏部尚书手握人事大权,首要的工作便是为陛下、为朝廷得罪人。 若是吏部尚书是个老好人,陛下又何以驾驭群臣?温体仁的资历虽然差一些,名利心也重了一些,不过观其处理南京科考一案,倒是一个敢于任事的,也是愿意服从于陛下的。 所以臣以为,温体仁可以接任吏部尚书一职。当然这只是臣的一点浅薄之见,最终要用什么人,还是应当陛下乾纲独断为好。” 朱由检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也罢,这件事让朕再考虑一二。不过朕倒是有件事想要向先生求证,据说有人向皇家科学院寄出了一组方程式,用以描述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科学院觉得可行么?” 听到皇帝提到这个事情,徐光启顿时变得精神奕奕了起来,他马上说道:“不是一个人寄出的,是有两人向科学院所创办的刊物《自然》投稿,他们采用了一年前科学院提出的用以研究切线和积分问题的无穷小分析方式,也就是陛下所命名的微积分用来计算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 当徐光启开始把话题转到枯燥无味的数学方程式时,不想被徐光启毁灭一个愉快下午的崇祯赶紧制止了他,问道:“所以,先生和科学院的院士觉得这两人寄来的方程式,就能正不正确?” 徐光启有些鄙夷的看了崇祯一眼说道:“陛下怎么能够以正不正确来衡量这两组方程式的价值,对于科学院来说,这无疑是提供了两个崭新的思考方式…” 对于徐光启的教育,朱由检只有沉默以对,而教育了皇帝之后,徐光启才有些惋惜的说道:“…到现在为止,科学院的院士们也没能看明白两组方程式的求证方式,我们还需要继续进行研究,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两组方程式已经极为接近正确的道路了。” 听到徐光启停下了感慨,朱由检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为什么不邀请那两个作者来京城,对着科学院的院士们讲解他们的方程式呢?” 徐光启稍稍楞了下,便拍手叫好,不过他很快就为难了起来说道:“有一封来自于安庆桐城的倒是有地址,不过另外一封出自京城却并没有写上地址,恐怕难以寻找啊。”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倒好办,在新一期的《自然》中将这两个方程式都刊发出去,向天下有识之士进行求证。另外公开邀请书,邀请两名作者于某日到京城科学院讲解,朕会亲自参与这场讲解,想来那两个原作者就未必坐得住了。桐城那里,还可以令地方官员代为邀请,命官府用公车接送到京城就是了…” 第249章 丰台大营 “…夹着燧石的转动臂和引火药盘彻底脱离,引火药盘盖和钢板连在一起形成“L”状,也即是西人已经采用的火镰模式,这样连接的优点是使整个枪机发火结构简单化了,当燧石击打火镰面时,引火药盘盖(与火镰一体)同时被打开,火星引燃药池内的火药。 这支火枪还设置了待发机构,只要不扣下扳机,燧石就无法落下。当燧石处于未击发状态时,引火药盘盖便紧紧的覆盖在火药池上,就算是在剧烈摇荡的船只上,火药池内的火药也不会被颠撒,大风也无法将火药池内的火药吹散去。 为了适应海上的狭窄空间,这款专供海军使用的燧发枪缩减了枪管的长度,并将口径减少到了17.3毫米。枪长1210毫米,全重4.6千克,弹丸重21.3克。这款燧发枪的发射速度与精确度比之前有了极大的提升,不含刺刀的整枪造价降到了10元以下…” 朱由检一边听着毕懋康和孙元化的讲解,一边翻看着手上海军型号的燧发枪,终于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这款枪究竟好不好用,终究还是要上战场检验之后再说,不过现在么,先找一排人出来射击几轮,让朕看看吧。” 在皇帝的吩咐下,孙元化很快便从边上的丰台大营调出了一队人出来。对于这些每日都要进行射击训练的军人来说,使用过这一款燧发枪之后,倒是立刻喜欢上了这一款更为安全好用的海军型号的燧发枪了。 这些将士瞄准的,是一块宽约三米,高约1.8米的废旧帐篷割开的标靶。在80米的距离上射击100发,大约命中了60发;挪到160米以外后,只能命中40发;240米的位置上,仅命中了15发。 在围观的众人眼里,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了。看完了实弹射击之后,朱由检才笑容满面的对孙元化说道:“凡是参加了这次枪械研发的人员都要进行奖励和记功一次,另外,我想知道这款枪的生产能力如何?” 孙元化稍稍在心里思考了片刻,便回复道:“如果能够停下火绳枪的生产,那么陆军型号每日可以制作190支,海军型号每日大概能制作260支上下。现在制约枪支生产能力的,主要还是钢片和弹簧的制作能力跟不上…”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以目前来看,光是替换新军、近卫军和边军手中的旧式火器,就起码需要20万支,这还不包括外销的数量。以现在军器监的生产能力,恐怕有些滞后。 朕建议你们授权给江南制造局生产这一款新式燧发火枪,然后向他们收取一些费用好了。另外那些库存的火绳枪是否能改成燧发枪?若是不能改便出售出去好了。” 对于皇帝的提议,孙元化和毕懋康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边上的兵工厂管事和工匠头领其实是不太乐意的。旧的工坊改制之后,这些管事和工匠们终于享受到了新式生产关系给他们带来的利益。 流水线的制作方式虽然很累人,但是当这种方式和金钱利益挂钩之后,虽然这些工匠和管事干的比过去累多了,但是他们却并不以为苦。好歹现在他们的辛苦能够化作真金白银装进自己口袋,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做的再好也不过是赏个一两斗粮食,做差了却搞不好要掉脑袋。 正因为可以多劳多得,所以工匠和管事们才能积极的配合孙元化和毕懋康不断改进燧发火枪的问题。对于这种独门手艺来说,众人都是打算吃上几辈子的。可是现在却要传授给江南制造局,这让他们心里感到甚为肉疼。 不过他们即便是再肉疼,也知道这件事是他们阻止不了的了,其中有人就开始琢磨着,到时怎么拖延江南制造局的方法去了。 看完了兵工厂的燧发火枪表演之后,朱由检便移步向着边上的陆军军官学校走去了。他这次前来丰台大营,除了检查燧发枪的研制成果,便是对刚刚搬来没多久的陆军军官学校进行视察一番。 陆军军官学校虽然从城内搬来了丰台,但是朱由检可不希望这所军校的学生们也远离了自己,因此确定了京城内的稳定局势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来巡视自己造就的陆军军官学校了。 搬来了丰台之后,陆军军官学校骤然就扩大了数倍,和当日在内城那逼仄的校舍完全是天壤之别。军校内的学生加上教职人员,人数已经超过了1千。 在巡视完军官学校的新校舍后,学校的学员们被召集在了校内的操场上,准备聆听皇帝的例行训话。站在主席台上的崇祯,看着下方席地而坐的学员们一时有些走神,不知道今日要说些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说道:“今日朕来到这陆军军官学校的新校舍,看到了不少新建筑,也看到了不少新人,和年初相比,可谓是一派新气象。 朕要说这是好事,除旧布新,正是兴旺之兆。不仅你们的学校要有新气象,我大明的朝政也要有新气象,我大明的百姓同样要有新气象。只有把那些老旧无用的东西统统舍去,我们才能建设出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新时代。 当然,所谓的新气象,不仅仅是物质条件上要更新,思想观念上更要更新。比如有些人还在耿耿于怀,说朕废除了新军和近卫军中世袭官制的存在,将他们祖上的功劳给抛之脑后了。 朕要说这种想法不对,大明的军队不能躺在前人的功劳簿上吃喝享乐,因为那些被我们的父祖所打败的敌人并没有低头认输,他们依旧潜伏在我们的身边,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看看那些女真人,国初时我大明一个百户过去都能让他们俯首贴命,到了近世却敢以七大恨起兵,侵占了大半个辽东。 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不就是因为看到我大明的军队已经腐朽不堪了么?底层的军户要饿着肚子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而我们的军官既不知道如何训练士兵,也不知道如何指挥这些士兵在战场上存活下来,因为他们的职位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被授予,只是仰赖先祖的恩德罢了。 如果让这样的人占据了军队中的指挥权力,那么对于那些饿着肚子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战士们公平吗?朕觉得不公平,军队的职务应当按照能力进行授予,而不是依赖于祖宗的功劳。 所以,朕希望当你们从这所学校毕业时,能够重新塑造出一只让四夷宾服的大明军队来。朕也希望能够看到,从你们之中走出校官、将军,乃至元帅来。一个不想当上将军的军官,就不是一个好军人。这才是朕想要看到的,军中的新气象。 当然,作为大明的军人,你们也不能老是将目光放在升官发财上。大明军队的首要任务是保家卫国,所以作为这只军队的中坚力量,你们必须时刻警惕起来,同大明的敌人进行坚决而不妥协的战斗。 如果一只军队连自己要对付的敌人都搞不清楚,这只军队的指挥官就是一个糊涂蛋,朕是绝不会容许把大明的军队交给这样的糊涂蛋身上的。 那么谁是我们的敌人?朕以为,是那些不让我国人民安居乐业的人;是那些试图占领我华夏土地的人;是那些杀戮我大明将士的人…你们身为大明军官就要时刻牢记着,军队的枪口应当对准谁?大明的军队应当听取谁的命令?大明的军队保卫的究竟是谁。 比如在这些后金进攻宁锦防线的过程中,后金的军队是我们的敌人;那些同后金勾结出卖同胞的人是我们的敌人。在大明将士为保卫国土壮烈牺牲,却有人试图扰乱视听,说什么这些将士是盲目出击才自踏死地的。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台下的学员们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向着皇帝大声的吼道:“是,是,是…” 朱由检这才满意的收回了手继续说道:“对于那些对着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发出了嗡嗡叫声的苍蝇,朕想说: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驱赶他们。 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身体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没有什么比我们的战士更为可爱的人了,朕绝不容许一群完美的苍蝇去污蔑他们。朕在此告诫诸君,你们要做一名坚韧斗争的战士,切不可去学那群只会营营叫的苍蝇…” 皇帝在台上演讲的时候,一些消息较为灵通的官员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因为他们倒是知道,被皇帝比作苍蝇的是什么人。 孙承宗从辽西发回的肃反成果,很快就在京城内流传开了。对于那些证据确凿的和后金勾结的大户、将领,官员们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对于那些在不知情状况下被拉下水的士绅和官员,大家都觉得这个处罚有点重了。 由于此次肃反的源头,在于满桂中计被后金的奸细诱出了城去,因此一些官员就认为,不能把责任全推到内奸身上,满桂和这只出击的军队自己也有责任。 在崇祯大力吹捧松山保卫战成果的时候,这些官员自然不敢跳出来公开质疑,但是在私下进行批评传播,制造出民间舆论来却是免不了的。正在对京城警戒的锦衣卫,很快就把这些传闻送到了崇祯面前。 朱由检思考再三,干脆在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这样一个半官方场合下的演讲,想来很快就会传播出去了。当这些想要翻案的官员们了解了他的态度,自然也就会收敛一些了。 不过,崇祯倒是没有想到,他的这番演讲倒是很受学员们的支持。毕竟这些官员们如此攻击满桂,今后未必不会攻击到他们身上。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考虑,学员们很快便将皇帝的演讲传播了出去,并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对于皇帝的支持。 想要反对辽西肃反成果的官员们,终究不敢跳出来承认自己就是皇帝口中的苍蝇,于是京城内针对辽西肃反的舆论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第250章 寻找新战术 坐在台下的卢象升,对于崇祯的这次演讲并不反感。虽然卢象升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但是他同大部分文官同僚的作风很是有些格格不入。 国初的时候,士子中举之后并不能立即授予官职,还需要前往六部进行观政,先学习下如何处理政务,方才给予安排官职。 但是当文官集团的地位不断上升之后,这一段官员任职前的实习期就被省略掉了,只要中了进士就能直接到地方上做官。对于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有长辈的言传身教,管理起地方来还总算有个头绪。 可对于寒门出身的进士来说,前半辈子都埋头于书斋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突然之间就让他们去管理一个县的政务,大多数人都是两眼一抹黑的。 于是专门为官员打理庶务的幕僚,也就是所谓的师爷这个行当就诞生了。他们并不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却帮助官员办理各类事务,实际掌握着真正的权力,使得那些朝廷官员可以享受做官的乐趣,而不必承担官员的责任。 能够担任幕僚的同样也是读书人,其中有大才者不在少数,比如大名鼎鼎的徐文长就曾经是胡宗宪的幕僚。但更多的幕僚不过是仕途失意者,他们掌握着官员的权力又不必承担官员的责任,因此常常和胥吏勾结欺上瞒下,包揽把持一地之诉讼和钱粮税收,从而极大的败坏了基层的吏治。 虽然大明的官员们并不是不清楚幕僚制度的坏处,但是他们又难以摆脱这些幕僚独立承办政务,因此也只能口中大声声讨那些和胥吏勾结架空官员的幕僚,自己却依旧将庶务委任给聘请来的幕僚,此所谓口嫌体正直也。 不过卢象升跟这些同僚倒是大为不同,他居官之后,勤劳倍下吏,夜刻烛,鸡鸣盥栉,得一机要,披衣起,立行之。凡事亲力亲为,并没有让幕僚完全操纵自己的权力。因此在其他官员眼中,差不多是个异类。 皇帝尊崇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在卢象升看来很是应该,他倒是没有想过,皇帝的这番言论有抬高武人,贬低文人的倾向。唯一让卢象升感觉有些不和谐的,还是台下这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如今有70%左右的人去掉了网巾,剪了一头的短发,这实在是有违夫子提倡的孝道,虽然留着短发的学员们看起来的确更为朝气蓬勃。 不过卢象升也知道,现在军中剪短头发乃是一种风潮,这是效仿皇帝当初削发纪念烈士的行为,就连总参谋部中也有不少人是持支持肯定态度的。 皇帝对军校学员的训话最终变成了一场演讲,这场演讲最大的作用是替军队划出了一条线,让这些未来的军官们明白,面对敌我矛盾时他们应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对于那些家世深厚或是颇有野心的学员来说,这条线也许他们并不放在眼中,但是对于军中广大的中下级军官来说,皇帝的话语已经在他们脑海中画下了这道线的影子。 演讲结束之后,准备返回京城的崇祯把卢象升找了过去,朱由检向这位被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嘉奖道:“你这些天在丰台大营做的很不错,营中将士既没有出现风言风语,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卢象升马上澄清道:“这倒不是臣的功劳,丰台大营本身就有一套很不错的制度,臣只是保证营中的将士能够遵守这套制度而已。”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能够以身作则,带动将士们遵守制度,大约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了。不过朕今日可不是来夸奖你的,在朕回去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卢象升面色平静的说道:“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方才开口道:“陆军军官学校自从成立以来,已经为军队培育了不少中下级军官,但是对于战术方面的新理论始终处于摸索之中。 从松山保卫战中可以看出,军校培养出来的中下级军官,在战场上表现出了足够的坚韧和勇气,这也是满桂所部最终能够支撑到后金军队撤离的关键。 但是,我们也能从这场战斗中看出来,军队的组织度是上去了,但是在战术上我们始终没能取得对于后金的任何优势。后金采用的战术,都是我大明军队常用的战术,但是他们配合之默契,还要超过我军对这些战术的熟练程度。 就目前我军的武器装备变革而言,军队正处于冷热兵器配合作战走向全火器军队作战的道路上,现在再返回去捡起旧的战术,无疑是一种退步。所以我们迫切的需要以一种新的战术理论来指导我们的军队进行作战,而想要验证一种战术理论究竟有没有用,战场上的实践乃是最为重要的。 所以,朕要求你挑选出两营步兵、两营炮兵、两营骑兵组建起一只试验性的全火器部队,准备好在战场上进行新式作战战术的检验,四海营也将会派出一些具有海外作战经验的部队,到时候和你们配合作战。” 卢象升脸色顿时一僵,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我们同后金才刚刚停战,难道陛下这么快又想再次开战了吗?”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不是和后金打,试验新战术怎么能够找最强悍的敌人去试验,当然是从弱小的敌人身上去试验战术,那样就算是出现一些漏洞,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大到难以挽回。更何况,将士们的信心也是需要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去累积起来的,在他们对新的作战战术理念没有获得足够的信心之前,朕不打算将之用在同后金对战的战场上。” 卢象升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组建一支部队试验火器作战的方式倒是没什么,但如果是把这只军队放到对后金的战场上去试验,估计没有多少人愿意加入这样一只部队的。 不过他很快就有些疑惑的说道:“如果不是同后金作战,那么这只部队组建之后,陛下打算在什么地方试验新的战术呢?难道是越南?” 朱由检没有急着否定,“这只军队首战的对手未必不是越南,但也未必是越南,但肯定不会是后金。朕觉得卢参谋暂时不必考虑这么多,而是先将这只军队筹建完成再说。至于你们准备交战的敌人,时间到了,朕自然会向你宣布的。” 卢象升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陛下的想法固然不错,在实战中检验战术也的确必要。但臣有句话还是要向陛下进言,现在的大明正处于三空四净之秋,大明需要的不是一个新的敌人,而是休养生息,以宽裕民力啊。” 朱由检看了卢象升一眼,又望了望远处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军士,不由意味深长的说道:“宽裕民力是正确的,但是今日的大明并不只是休养生息才能宽裕民力,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们不能继续用旧的观念去看待战争了。总之,你的任务是将这只部队尽快建立起来,有没有问题?” 卢象升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臣领命…” 当崇祯在丰台大营巡视时,陈子龙、沈廷扬正坐着一艘海船抵达了天津,自从去年南京科考案复社分裂之后,陈子龙便返回松江老家读书,此刻方才北上,准备参与今年四月十五日举行的会试。 跟着陈子龙、沈廷扬上京的还有几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士人,不过他们可不是来参加会试的,而是特意来京城求学的。南京科考案中朝廷对于金陵大学学生的偏袒,使得不少江南士绅开始意识到了大学和书院的不同之处。 一些士绅家族就想着送一些子弟前往大学求学,来投皇帝之所好了。和金陵大学相比,和皇帝同处一城的燕京大学显然更能接近皇帝的身边,因此今年投考燕京大学的江南士人也就成了两年来的新高。 许都、许嘉应、丁汝璋皆是东阳、义乌、永康的乡绅子弟,此前和复社有过交往。许都更是极为仰慕陈子龙的才学,因此在复社分裂之后,选择了支持陈子龙。今次更是以前往燕京大学学习的名义,带着好友许嘉应、丁汝璋,跟着陈子龙北上了。 沈廷扬以国子监生一跃而成江南制造局及龙江船厂的主持者,并管理着上海到天津的海上漕运,在上海的士人口中也算是一方名人了。他和陈子龙本就认识,因此在北上押运漕粮时,便顺便将陈子龙等人带了上来。 当船只行进于海河之中,看着海河两岸的春光,陈子龙的心胸终于舒畅了不少,这一趟海上航行确实是消去了不少他心中的郁结之气。 “青青庭草上人衣,柳絮随波更不飞。绿野好风吹踯躅,红楼幽雨泣蔷薇。”陈子龙欣赏着两岸春光时,不由信口将去年初夏所做的一首残诗给补全了。 站在他身边的沈廷扬不由拍手说道:“可惜此地无酒无乐,否则卧子这首诗倒是足以下酒了。” 陈子龙摇着手说道:“沈兄又来取笑小弟了,诗词不过是自娱小道罢了,比起沈兄这两年为江南百姓省去的白粮之苦,那才是该大大的喝上一场,以酬兄长为国之辛劳才是。” 沈廷扬却笑了笑说道:“我哪有什么功劳,若非陛下亲自顶着漕运各官的压力,我哪能办成这件事。为了堵住那些官吏的嘴,陛下可是亲自带头裁撤了宫内的白粮用度,以示同甘共苦,至于我不过是为陛下四处奔走而已。” 陈子龙一时之间倒是百感交集了起来,沉默了半天才叹气的说道:“陛下有这样的励精图治之心,为什么还要容忍黄立极、崔呈秀、吴淳夫、温体仁这些阉党小人充斥于朝堂之上呢?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沈廷扬张口就想反驳对方,不过他最终说出口的还是:“陛下究竟是个如何之人,卧子还是要先亲眼看过、相处过,再说,切不可如此妄下断言。我以为,陛下虽然年少,但看待事物之长远,并非常人之所及…” 第251章 巴达维亚的特使 “叮铃,叮铃。”摇着铜铃的马车提醒着街道上的行人避开,马车顺着地面上的铁条迅速的向前行去,在街道的交叉路口中间还有一座垒起的石台,台上站着一名穿着红色制服的军士指手画脚的指挥着往来车辆。 许都、许嘉应、丁汝璋等年轻人自从进入了北京城后,便如同是第一次进城开眼界的乡巴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许嘉应、丁汝璋也就算了,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见过最大的城池也就是杭州城了。许都虽然年少,但是他的父亲为了替他寻访名师,可是带着他走了不少地方的。 杭州自不必说,南京、苏州、扬州这等江南繁华之所,他也是见识过的。虽说北京是大明首善之城,但真正论起繁华来,却是不及苏州和南京的。 许都等人虽然年少,但是在家乡时倒也听那些上过京城的士人和商贾谈论过京城的景物,这些人提起北京来,往往都是摇头不已,认为风沙尘土飞扬,外城居住的百姓生活困苦,实在不及南京、苏州多了。 然而把脑海里风沙漫天的印象和眼下的北京城相比,实在是有些相去甚远啊。不时从街道上经过的轨道马车,左右分行的人流,车行道和人行道分离的街道等等,这种街道上的井然有序,实在是给许都等人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也正因为这种陌生感,使得许都等年轻人一时有些胆怯了起来,他们紧紧的跟在了沈廷扬、陈子龙身后,就像是一群小鸭子跟着父母在游行一般。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行人对于他们倒是见怪不怪,只是瞄了这只队伍一眼,便自己顾自己的走过去了。一向胆大妄为的许都等几位年轻人,此刻倒是低着头安静的走着,再无刚刚进城时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了。 陈子龙虽然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但是较为成熟的他自然不会像许都他们这么露怯。只是他表面上看起来沉着的很,但是脚下倒是沉重了许多。 沈廷扬为了缓解陈子龙等人的紧张情绪,不由随口说道:“这京城只是相隔一年不见,想不到倒是又有些陌生感了。 我等所居住的江南地方,大概二、三十年一变样,北方有不少城市则是数十年不变样,但是唯独京城这两、三年里,真是一年一变样啊。 不要说我们这些不常来的外地人,估计就是和北京相邻的地方,时间隔的久了再来京城,也要找不到地方了。” 许都几人自然是连连点头,陈子龙则不以为然的说道:“国家财政凋敝到了这种程度,还要如此大兴土木,陛下身边果然是有小人啊。” 沈廷扬撇了他一眼,笑了笑便不再接话。这时他们身边街道上的马车开始避让到一边,很快一队穿着红黑色制服的骑兵便整齐而匀速的从他们身边经过了。 整洁而鲜明的统一制服,井然有序的前进队伍,让这些骑兵显得格外的精神。许都和两位同伴都看呆了,好半天才赞叹道:“想不到京城的官兵居然如此威武,南方那些官军简直没法相比啊。” 陈子龙同样看到了这队骑兵的经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冷嘲热讽,而是点了点头称赞道:“陛下登基以来,也就是在武功上颇有建树,连京城都有如此精神的骑兵,也难怪陛下能够在宁锦再次击退建虏了。” 沈廷扬看了看天色之后,对着身后的几人说道:“快到中午了,我记得前面有一座酒楼的海鲜做的还是不错的,这北方的海鲜虽然不及上海丰富,但却有几样海鲜是南方所无的,今天我来请大家尝个新鲜…” 就在沈廷扬带着陈子龙等人去见识北方饮食的特色时,一队官兵也护卫着数辆马车进入了朝阳门。队伍中第一辆马车做的是彼得。纳茨,第二辆马车上坐着的是荷兰人汉斯·普特曼斯和神父尤牧师。 出生于荷兰密德堡商人家庭的普特曼斯,在1624年以下级商务员加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1626年升任上席商物员和法庭法官,兼管巴达维亚的华人事务,1627年升任巴达维亚市参议会主席。 他和安东尼·范·迪门一样,都是巴达维亚总督燕。彼得逊。昆的亲信,同样也是用武力迫使亚洲土著向公司屈服,然后独占有利可图的贸易,并扩大海外殖民地的贸易政策的支持者。 当初因为滨田弥兵卫事件,燕。彼得逊。昆差点就准备让他取代彼得。纳茨,成为第四任台湾长官了。 只不过彼得。纳茨的运气好,不知怎么就打开了中国的贸易大门,又让日本幕府不再追究,才使得他继续坐在了台湾长官的位置上。 不过普特曼斯并不看好公司和中国签订的贸易协定,因为中国并没有给予公司独占贸易的权力。这份协议的签订,反而使得中国商人扩大了海外贸易活动的范围,并让公司无法对这些中国商船采取限制性的行动。 只是当时爪哇的马打蓝王国起兵攻打巴达维亚,使得巴达维亚无法顾及同中国贸易方面的问题,只能把这些问题交给台湾商馆处置。 在去年,巴达维亚终于和马打蓝王国签订了和平协议,但燕。彼得逊。昆却在战争中因为得了痢疾而逝世了。接任巴达维亚总督的,是亨德里克。布劳沃。 对于这位新任总督,普特曼斯和范·迪门的一致看法是,即愚蠢又贪婪。但这位总督阁下却是支持和中国保持和平贸易的,他也是台湾长官彼得。纳茨的保护者。 正因为他对中国人的偏袒,巴达维亚不得不放弃了,向中国人追究马打蓝王国用来攻城的火炮究竟来自于何处了。 普特曼斯之所以会和彼得。纳茨出现在北京,那是因为巴达维亚和日本幕府的谈判终于破裂,荷兰不得不撤回了在日本的商馆。 巴达维亚的荷兰人正因为日本幕府的决定怒不可遏时,彼得。纳茨却带回了一张日本金银岛的地图,巴达维亚的议员们和总督亨德里克。布劳沃,几乎以全票通过了要给日本幕府一个教训,让幕府割让金银岛给公司以作为补偿。 对于这一决定,普特曼斯是持肯定意见的,他认为这位新任的总督阁下总算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是范·迪门却不这么看,作为一个唯一投反对票的议员,他是这么对着同僚们的鼠目寸光进行指责的,“诸位先生们,请你们睁大眼睛看一看吧,公司在亚洲最大的敌人究竟是谁? 是环绕在我们身边的群岛土著?是西面大陆上那些生活在森林里的异教徒王国?是占据了菲律宾却再无拓展能力的西班牙人?是明明是一个岛国,却不愿意发展航海事业的日本?还是那个整合了整个南中国海海盗,并积极向外拓展的庞大帝国? 请诸位先生们牢记一个事实,公司在海上虽然有着无可抵御的力量,但在亚洲我们终究是一个外来人。如果有一个亚洲国家起来号召群岛土著同公司敌对,那么我们此前付出的努力都将可能白白浪费。 而中国在亚洲正拥有着这样的号召力,更让人担忧的是,中国不仅仅是拥有这一地区的号召力,它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看看那些修建巴达维亚的中国人吧,仅仅4000多个中国人就已经完成了巴达维亚城堡的大部分工作量。 在那个国家的土地上,这样聪明、勤劳的中国人就像是海中的鱼群一样,难以数清。如果说,在亚洲公司会遇到一个无法应付的敌人的话,那么一定会是中国。 环顾中国的四周,和我们保持了友好关系,却对中国身怀戒备的国家,难道不正是日本吗?如果我们能够恢复和日本的关系,也许就能利用日本来牵制住中国的力量,从而让中国人的目光从东南亚转向东北方的日本…” 不过范·迪门的长篇大论,终究敌不住彼得。纳茨轻轻的一个建议,这位台湾长官认为与其去和那些榆木脑袋的日本人谈判,终究不如联合中国人去攻打日本更好。既能破坏了中日之间的关系,更能增添公司夺取金银岛的机会。 对于黄金的贪婪终究压倒了所谓的长远计划,普特曼斯接受了总督布劳沃的任命,成为了一名特使前来中国,准备寻找机会说服中国出兵日本。 第一次前来中国北方的普特曼斯,第一眼看到海河两岸的风车时,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荷兰。 当他从天津一路行来,看着路旁的风景进入了北京城之后,他终于隐隐感觉到,也许范·迪门的看法是正确的。 北方的中国人表现出来的气质,和南方那些柔弱的中国人相比,似乎就不是一个民族的。 而仅凭他在天津和路上看到的那些风车、水车、轨道马车、平坦的道路和往来的商旅等,他就能理解这个国家的生产能力有多么的惊人,因为在他的国家也有这么一个欣欣向荣的庞大城市,那就是阿姆斯特丹。 然而荷兰只有一座阿姆斯特丹,但仅仅是在下船的几天内,他已经看到了两座活力不亚于阿姆斯特丹的城市。如果这样庞大体量的国家也加入到了海上贸易和开拓殖民地的战争来,恐怕只有整个欧洲的力量联合起来,才能遏制住这个庞然大物了。 第252章 荷兰特使的意图 从丰台大营返回的朱由检很快便收到了郑彩的汇报,对于去年大明提出的建立一个东亚海上仲裁机构,以解决各国海上贸易及其他纠纷问题的提议,巴达维亚派出了一名特使前来商谈,这名特使还希望大明能够对海外出口瓷器的数量和价格进行固定,以避免破坏这个新兴起来的大宗商品市场。 荷兰人涉足于中国瓷器的贸易,起源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与1602年、1604年对葡萄牙商船THESANJAGO和THESANTACATARINA的劫掠。荷兰人这两艘克拉克商船上抄掠了大量的青花瓷器,在送回国内的米德尔堡和阿姆斯特丹拍卖后,获得了极大的利润。 因此从那时开始,瓷器就成为了生丝之后,第二项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所需求的中国货物。为了纪念那两艘给荷兰人带来瓷器的葡萄牙船只,荷兰人便把中国青花瓷器称之为克拉克瓷。 当然,能够被欧洲人看上的,自然是瓷器中的精瓷,即便是在中国,这样的瓷器最少也在一钱以上每件,但是卖给荷兰人差不多可以达到一两每件。 因为欧洲对于中国瓷器的狂热需求,和景德镇瓷器的生产不足,福建沿海的漳州、泉州就开始仿照景德镇的青花瓷进行生产。福建地区因为没有出色的高岭土,因此瓷器质量不及景德镇,但是占据了地利的福建瓷器极大的降低了成本,又能替荷兰人进行定制成套瓷器的生产,因此很快便成为了荷兰人最主要的瓷器供应商。 由于福建瓷器的大规模生产,使得荷兰人收购瓷器的价格迅速下降,但是在欧洲市场上中国瓷器的下降速度却很缓慢,每年从中国返回欧洲的荷兰商船,大约平均携带了30吨中国瓷器,这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带去了惊人的利润。 但是作为一个商业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样具有囤积居奇的毛病,就像他们在占据了香料群岛之后,就一直控制着运回欧洲的香料数量,以维持高昂的香料价格一般,荷兰东印度公司同样也控制着出售瓷器的数量。 不过荷兰人能够用武力控制香料群岛的贸易,却不能用武力去控制大明的海外贸易,只是从前大明对海外贸易的控制,自动的帮助荷兰东印度公司控制了输出海外的瓷器数量,就连东印度公司自己,每年也未必能够获得足够的瓷器数量。 可是从两年多前开始,大明突然放开了对于海外贸易的限制,在海外以往很难购买到的景德镇的瓷器开始不断出现在市场上。相比起和中国关系更为密切的葡萄牙和英国,荷兰东印度公司更难购买到上好的景德镇精瓷,即便是买到了,价格也要贵上两、三成。 更为糟糕的是,英国人和葡萄牙人带回的景德镇瓷器已经开始打破荷兰人对于瓷器贸易的垄断,这些制作精良的景德镇瓷器使得荷兰人带回欧洲的福建瓷器淡然失色。葡萄牙人倒也罢了,这个被西班牙吞并了的王国,因为西班牙王室的压迫,航海事业已经一落千丈了。 但是英国人就不同了,这个击败了无敌舰队的,和荷兰隔海相望的盟国,正是荷兰人在航海贸易上最大的对手。从英国人取得了对中国贸易权力的开始,巴达维亚就开始警惕起这个被他们赶出了香料群岛的商业殖民对手。 所以这位巴达维亚的特使,这次前来京城想要商谈的,一是获取同英国、葡萄牙人相同的贸易权力;二则是希望能够限制中国瓷器的出口数量增长速度;三则希望能够把英国人排除出同中国贸易的伙伴之外。 而陪同巴达维亚特使前来的彼得。纳茨,还向他们坦白了巴达维亚特使携带的另外两个目的,希望能够在这个东亚海上仲裁机构内获得仅次于大明的权力,另外便是拉拢大明一起出兵日本,为巴达维亚获取金银岛。 彼得。纳茨还报告说,巴达维亚已经准备了8艘武装商船和1024名士兵,还有30万荷兰盾的战争费用。只要大明能够同意出兵,这只庞大的舰队就会北上。 前来向皇帝汇报的郑彩是跃跃欲试,认为荷兰人的主动已经让出兵日本的条件完全具备了,现在就应该和荷兰人达成一个出兵的协议。 朱由检显然并不这么想,他摇着头说道:“现在还不是同荷兰人商议出兵日本的时候,先让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能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而不是他们之间首先打起来,我们才能谈联合出兵日本的事务。 另外,朝鲜、渤泥、柬埔寨、暹罗四国,也要加入到这个东亚仲裁机构中来,在总理衙门还没有同他们谈妥之前,先不谈出兵日本的事务。出兵日本不是大明的决定,而应当是新成立的东亚海上仲裁机构的决定。” 郑彩有些茫然的向皇帝问道:“陛下,这朝鲜和暹罗倒也有几分实力,但是渤泥、柬埔寨都是小国,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够出兵呢?让他们加入仲裁机构,是不是有些名不副实啊?” 朱由检却笑了笑说道:“他们有没有力量有什么关系,只要大明有力量就可以了。这四个国家加上欧洲四国和大明,刚好有9个国家,一人一票,我们就能占五票,这样有什么决议出来,其他人也不会说大明的吃相太过难看。 另外,作为东亚的仲裁机构,必然是要设立一只常备舰队的,欧洲四国是不可能让我们染指他们的舰队的,但是亚洲其他国家难道还敢拒绝大明的要求不成?让他们出钱,大明组建舰队,到时候挂这些国家的名义就是了。既能保证我国的海上力量,还能减轻我国的财政负担,何乐而不为?” 郑彩有些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弯弯绕,在他看来身为中国的大明想要讨伐别人,只要一句不服王化就已经足够正义了,根本不必费事去拉拢什么盟友。不过既然皇帝有这个要求,作为臣子的也只能服从了。 郑彩离去之后,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让人将钱谦益召了过来。身为内阁无任所阁臣,钱谦益是内阁中最为轻松的一个。不过这种轻松,在崇祯朝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被崇祯招来的时候,钱谦益还有些心情激动,想着是不是皇帝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他去办理,因此很快便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因为一路小跑而额头有些冒汗的钱谦益,朱由检也不开口提及正事,而是先让王承恩给钱谦益递去了一块热毛巾擦汗,又让他喝了几口茶,方才开口。 “钱先生,朕这次叫你过来,的确有些事要你去办理,不过再说正事之前,倒是想要同你聊上几句。 先生应当知道,黄先生已经做了三年多的首辅了,按照五年一任的规矩,明年他的任期也就结束了。以黄先生的年纪和体力,再干上一任首辅恐怕是吃不消了。 先生觉得,这一下任首辅,谁来接手比较合适呢?” 钱谦益忽然就觉得心跳的好快,他内心倒是很想说,其实自己当这个首辅是最为合适的,不过话到了嘴边,却不自觉的提到了韩象云、李标几名资历深厚之官员。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皱着眉头叹息道:“朕时常听黄先生推荐先生,今日原本以为先生会当仁不让的自荐,却不料先生却无意于首辅之位,看来朕和黄先生都看错了啊。” 钱谦益顿时大悔,无意识的脱口道:“其实臣是有意自荐的,不过臣之资历不及这几位大人,因此不敢坏了规矩。” 发觉自己说出了心里的真实意思,钱谦益的老脸也红了起来,他知道这场谈话要是泄露出去,他苦心维持的好名声就全毁了。 就在他既羞且愧的时候,朱由检却张口说道:“简直是胡说,大明首辅位高而权重,身负天下黎民百姓之望,岂是那些尸餐素位、论资排辈的庸人可以做的,这种破规矩坏了也罢。钱卿平日里一向支持朝廷的改革大政,在士林中的名声也不错,由你来接任首辅的位置,大明的改革才不会半途而废,不是么?” 钱谦益家世豪富,从小就锦衣玉食,因此对于钱财看的一向不重。不过倒是对于自己的名望和朝廷的官爵看的极重。朝廷现在推行的改革政策虽然损害到了钱家的利益,但是在得到了阁臣的职位之后,钱谦益倒是觉得改革政策其实也没那么坏。 如果能够让他登上大明文官之首,光是这份荣耀他都觉得拿自己全部家产去换,都是值得的。因此对于皇帝的问题,他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回答道:“这是自然,自陛下登基以来推动大明朝政的改革,在各地已然展现出了效果。 改革乃是陛下登基后实施的德政,臣若是接任了首辅一职,自然应当协助陛下,将此改革推行到底,岂能半途而废。只是臣在外虽然有些薄名,但是到了廷推之时,恐怕也还是难以压制其他人位列第一的。”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韩象云六十七岁,李标四十九岁,成基命七十有余,施凤来六十七,张瑞图六十一…加上你四十九岁。 这些有资格登上首辅之位的人员中,除了你和李标寥寥几人外,其他人都是六十出头的垂垂老朽。钱卿以为,这些老朽可有足够的体力去应付,因为推行改革而遇到的各项问题吗?” 第253章 诱惑 钱谦益的内心是认同皇帝的说法的,自从推行朝政改革以来,内阁首辅的权力已经直追昔日的丞相了。 首辅权力的扩大,首先带来的便是繁忙的政事。虽然内阁各阁臣也重新划分了权力和责任,但大多数跨部门的政策和法令,终究还是要首辅作出最初的决定,甚至是最后的决定。 而改革并不只是存在于内阁内部,六部和各地的官府日常行政也有了极大的改变,原本以地方无事为政绩的评判标准,现在改成了地方官员在任期内究竟做了什么事。 曾经的地方官员,特别是主持一县的县官,日常的工作重心,无非就是地方教育、司法案件的审判和赋税征收这三样。但是随着官制的改革,水利工程的修建,粮食生产的保障,工业、商业的发展和管理,县内人口和各项数据的统计,等等繁琐的新工作就冒了出来。 地方上增加的新工作内容,汇聚到内阁的新工作量就立刻暴增了几十上百倍。即便是那些每日往返六部传递文件的年轻小吏都要叫苦,更何况是黄立极这样六十出头的老年人。 因此,想要享受内阁首辅的权力,首先就要有能够处理每日如山一般重量的政务文件,没有一个充沛的体力显然是做不到的。 实际上,颇有一些官员认为,官制改革其实并没有扩大官员们的权力,而是加强了皇帝对于官僚体系的控制权。因为此前一切政务的最终决定权都在皇帝手中,但是除了国初的太祖之外,几乎没有那个皇帝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每日清理政务的。 所以,只要文官们和司礼监的公公结成同盟,想让皇帝看到什么文件,就能看到什么文件;想不让皇帝看到什么文件,就不让皇帝看到什么文件。国家的政务最终还是控制在文官手里,而这个决策的黑锅最终都是落在皇帝身上的。 就算政务上出了问题皇帝想要追究,责任也会在司礼监和内阁的互相扯皮中消灭掉。但是现在么,除了各部的预决算、人事任免还有军队管理的权力,其他政事首辅都能做最后的决定。 如此一来,一旦政事真的出了问题,首先要被追责的就是首辅,接着才是一连串的办事官员。 从繁琐的政事中脱离出来的皇帝,和不甘心大权旁落的司礼监,就成为了内阁工作最大的监督者。站在一边对做事者进行挑剔的评价,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好比此前批评皇帝和内阁、六部的言官清流一般,只不过皇帝很少出声而已。 但是,一旦朝廷施政出现了偏差,圣明天子被昏庸之臣所蒙蔽的言论就在民间泛滥了,也就是说大明百姓现在更容易接受,贤君奸臣的观点了。 也是,但凡是赈灾和推广教育、公共医疗等惠及百姓的政策和活动时,总能够看到皇帝或是宫内嫔妃对这些事务的关注和言论,这替皇帝和皇室竖立了极为成功的正面形象。 至于那些损害了地方官僚士绅利益的政策,却都是以内阁施政公告发出的。于是在百姓的口中,内阁及六部执政官员常常挨骂,而皇帝却始终被称颂,也是最近以来的一个怪现象了。即便有些乡绅想要试图扭转这样的民间舆论,也往往先被舆论所攻击了。 当然,钱谦益觉得如果能够坐上首辅的位置,哪怕天天被挨骂也是值得的。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这么破坏规则的话,他会不会被朝臣们群起而攻之。 看着钱谦益进退两难的样子,朱由检不由笑了笑说道:“其实朕以为,如果钱先生担心物议的话,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消除大部分的竞争对手。” 钱谦益顿时抬头看着崇祯满是期待的问道:“陛下的办法是?” 朱由检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此前朝廷一直都在说要实施官员退休制度,但是一直没有讨论出详细的细则,只是在京城周边的县市进行了试点。如果按照目前的进度,估计没有个十七、八年,官员退休制度就不能进行大面积推广。 朕以为,废除官员终身制,实施官员退休制度对于大明的改革是非常必要的,一方面能够尽最大可能的消除朝中反对改革的声音;另一方面也能够让年轻而有活力的官员获得提升的机会,给他们一个用武之地。 想要尽快让官员退休制度推广开来,其实自上而下的方式最有效率,如果六部九卿和内阁诸臣能够起一个带头作用,想来下面官员反对退休的声音也会小很多。而对于先生来说,退休制度的实施,也等于是消除了一大部分竞争首辅的对手,这样到时候就没有人质疑先生的资历够不够格了。” 钱谦益目瞪口呆,一时忘记了回应崇祯的提议。的确,把官员退休制度推行下去,让那些超过60还没有入阁和成为六部九卿的官员退休,一下子就能空出许多位置来。随着填补这些位置的官员的层层提拔,一定有很多年轻官员会感谢推行退休制度的人。 但是,那些被迫退休的官员,估计就要把推行退休制度的人给恨之入骨了。朝中这些官员,能够走到六部九卿之位,并拥有入阁的资历,那个不是寒窗苦读,在翰林院里坐了不知多少年的冷板凳。有些人四、五十岁才进入的仕途,这辛苦了大半辈子才熬出来的官位,就这么被人硬生生的打落了,能不愤怒么。 历史上的大唐就曾经实施过七十致仕的规则,当时有个兵部侍郎叫侯知一的,为了不被退休,一边上奏章表示自己还能干上几年;一边在上朝时踊跃驰走,以示轻便。古人七十尚且不肯退休,今日皇帝却想要让这些官员六十就好回家了,他要是听了皇帝的暗示去干这活计,不是招人痛恨么。 看着钱谦益支支吾吾,想着首辅的位置,却又不想干得罪人的事,朱由检不由大失所望。他盯着钱谦益想着,“这位水太凉果然和历史书上写的没差别,做事也太没什么担当了,还不及被人骂阉党余孽的黄立极有决断。” 朱由检心里虽然失望,但是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他只是有些不悦的说道:“看来牧斋先生并没有准备好接替黄先生,主持内阁工作啊。想要成为大明首辅,光是嘴上支持改革是没有用的,先生还是先回去想想,想清楚了我们再谈。” 钱谦益心里顿时一惊,他连忙说道:“陛下不是还有事情要吩咐臣去做的吗?” 朱由检的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双手在小腹前交叉互握,表情有些冷淡的说道:“本来是有的,不过刚刚已经忘记了,等下次想起来再说吧。” 看着一边来请自己离去的王承恩,钱谦益的脑子里闪电般的下了一个决定,对着皇帝低着头说道:“臣已经想好了,臣以为官员退休制度正是消除大明那些人浮于事的庸碌之辈的善政,臣恳请陛下从京城官员中间开始实施退休制度…” 朱由检这才恢复了笑容说道:“这样的态度才对嘛,大明首辅对于大明来说,就好像民间大家族的主持之人,若是没有一点决断能力,又要如何让族人信任于你呢? 昔日,张江陵于万历元年开始收揽权柄,至八年清查天下田亩实施新政,到十年暴病而死,新政也人亡政熄,先生可知为什么新政会失败吗?” 钱谦益在心底细细思考了一番,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张江陵生前欺凌君上太甚,暴病而亡,又没有安排好接任主持新政之人,新政这才大多为神宗皇帝所废。” 见到钱谦益居然能有这等见识,朱由检倒是颇有些意外了,不过他很快便接下去说道:“你说的差不多都多,所以朕以为,大明现在进行的这场改革,想要持续下去,就必须要有一个支持改革的领袖成为下一任首辅,改革才不会出现反复。 毕竟我们实施改革的时间还太短,相对于大明全体官员来说,支持改革的官员现在还只是一小部分。所以朝廷中枢必须坚定不移的举起改革的旗帜,不准许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执掌政权,从而给改革事业造成阻碍。 当然先生也不用担心,也许现在看起来支持改革的官员不多,但只要朝廷中枢掌握在支持改革的官员手中,支持改革的官员只会越来越多。那些反对改革的保守官员,终究会一个个被淘汰出局。 此外,反对改革的官员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并非铁板一块,也是各有各自的利益诉求。而支持改革的官员人数虽少,但内部却是较为团结的。所以只要将改革的事业坚持下去,最终的胜利必然还是属于我们的。 朕之所以要让先生主持推行官员退休制度,也是希望先生能够获得哪些改革派官员的认同,否则即便你坐上了首辅的位置,没有这些官员的信任和支持,你这首辅也是干不稳当的。” 到了这时,钱谦益方才算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对着崇祯说道:“多谢陛下提点,臣愿意担当此事,绝不会再有所犹豫,还请陛下放心。” 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会遇到什么阻碍,朕已经想过了,如果直接让这些到了年纪的官员回家,恐怕怨气的确不小。 所以朕打算扩大贵族院的编制,把原先只有勋贵才能进入的贵族院,向这些退休但还健康的高级官员开放。 凡从四品之上,年龄超过任官限制,但又行有余力的官员,均可成为贵族院议员。贵族院议员的待遇一如国务委员,有议政之权,以备朕咨询军国大事…” 听到皇帝还给这些高级官员安排了一个体面的退路,总算是让钱谦益安心了许多,他连连应下,之后才对着皇帝问道:“那么敢问陛下,今日召臣过来,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么。” 第254章 被孤立的莽古尔泰 朱由检此时倒是稍稍正式了一些,他从自己面前的桌上翻出的一份文件递给钱谦益说道:“先生看一看这个,朕打算在河北、北京、天津下属各州县成立一所两年制的中学,作为小学和大学之间的教育衔接部分。 小学教育的目的是为学生打好数学、历史、语文的基础,并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熟悉集体生活。大学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学生的思辨能力及对自然科学的探寻。而对于新设立的中学教育,朕希望能够培养学生的团队协作精神,接受基础的自然科学教育,明了他们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朝廷在这些地区办理的官学,即县学、州学、府学等学校,一律改为中学。原主持这些学校的教授、学正、教谕脱离教学,除了继续负责文庙祭祀和管理生员的职责之外,日常主要对本地的小学和中学进行管理,并负责朝廷相关教育政策的落实。 朕已经让内务府准备了35万元,专门用于各地中学的设立。另外还会设立15万元的皇室教育基金,对那些无力负担教育费用,但是能够考入中学、大学的优秀学生进行资助。这就是朕今天召先生来负责的事务。” 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对于皇帝的要求,钱谦益很是思考了一会,方才小心的向皇帝询问道:“陛下,教育方面的事务,不是一向由李天经负责的吗?此外臣以为,设立中学是一件好事,但似乎没必要撤除地方上的官学吧。一旦传扬出去,臣担心那些生员和训导会因此而抵制中学的设立啊。” 朱由检很是认真的看着钱谦益说道:“李天经在内阁的确是负责教育事务,但他的资历毕竟太过浅薄,在士林中没有什么声望。让他去负责撤官学建中学的事务,估计那些州县的生员还真要起来闹事。 但先生你就不同了,你是我大明的文坛领袖,又是新东林党的党魁,你出面主持这件事,那些年轻生员恐怕就要先怯上三分,不敢随意聚众闹事了。只要这些年轻生员没有第一时间起来闹事,先生难道还没办法对付这些涉世未深的生员吗?” 听到皇帝这么说自己,钱谦益只能面露尴尬的和了几句。朱由检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现在各地的官学大多已经荒废,里面的教师和学生大多是庸碌无能之辈。 官学的学生中,没有才能的只想弄个生员的名额逃避国税,享受生员的特权;有才能的愿意挂一个生员的名分,但却并不愿意进入官学荒废时日,他们不是在家聘请名师,便是前往私人书院求学。 这样一来,朝廷设立官学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倒是成为了一些地方豪绅为子弟获取生员特权,窃取基层管理权力的地方。而那些挂着生员名额走入仕途的官员,他们接受的也不是朝廷教授的学术观点,而是私人书院或是某些地方名士的思想。 朝廷的改革政策要能够长久的维系下去,首先就要有一批接受改革思想的读书人,难道我们能够指望,那些反对朝廷改革的守旧夫子们,能够教育出一批又一批的改革支持者来吗?朕以为是不太可能的。 是以,官学非撤不可,只有撤掉官学,才能让那些年轻士人们明白,他们想要做官,就要接受朝廷正式的学校教育,不是在家里请个名师,或是什么私人书院里学习个八股文,就能梦想中举的。 此外,大学教育到今日为止,已经将近三年,第一批正式的大学生也将要毕业了。对于前几批的大学毕业生,朕打算将一半人员投入到中学教育的事业当中去。河北、北京、天津三地,乃是朝廷的根本之地,只有让这些根本之地的教育纳入到了学校教育体系之内,朝廷的改革才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根基…” 钱谦益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崇祯想要的是什么了。当初太祖高皇帝删减《孟子》,干的事情也和崇祯没什么差别,无非就是想要把道统也掌握在手中而已。 只不过太祖高皇帝还在儒家伦理中打圈圈,眼下这位年轻的皇帝却试图在儒家伦理之外找到一个新的学术来牵制那些守旧的士大夫而已。皇帝的行为其实已经触及到了士大夫核心价值观的边际,照理说钱谦益此刻应当是拒绝的。 但是,改革本就是要让士大夫们吐出一部分利益,支持改革的钱谦益并不觉得皇帝的行为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作为一个奉命编辑了《中国简明历史》的人来说,钱谦益反倒是现在朝中最为了解崇祯历史观点的人。 而在不断揣测崇祯心思的过程中,钱谦益其实内心已经默认了,今人必定胜于古人,社会总是不断在进步的观念。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认知,他也编撰不出符合皇帝要求的历史书籍来。 刚刚已经在皇帝面前屈服过一次的钱谦益,此刻内心的纠结时间就更短了,没待皇帝多费口舌,钱谦益便再次应承了下来。只不过在皇帝面前答应的爽快的他,在走出宫门之后,脚下倒是有些轻浮了起来。 和渐渐开始焕发出青春的北京城不同,此前生机勃勃的沈阳城,现在却像是遭遇了寒冬的老林子一般,不仅街面上的商铺有些冷清,就是街上行走的女真人也无从前那般悠闲适意,只是低着头快步行走着。 城中心一直在修缮的后金宫殿,也破天荒的停工了。知道内情的人都说,前年和去年同大明打的两场战争都没得到什么收获,又要养这么多蒙古投降的部落,沈阳的库藏已经开始空了。大汗不得不停下了宫殿的修建工程,把资源和人力都放到恢复生产上去了。 一两次交战得不到什么收获,其实倒也没什么。天命汗去世之后,女真人也知道百战百胜的统帅已经不在了。天聪汗登基之后第一次发动宁锦之战,不就碰壁而回了么。勒紧裤腰带恢复生产,等到时机来临时,大家再去报复明国就好了。 但是在这次战争中,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镶黄旗牛录,就真是出了大事了。底层的女真将士,也许还在悲痛于这场战争的损失,但是各旗的贝勒、亲贵们却在担心着因为镶黄旗损失,而带来的朝堂上的政治斗争了。 战场上女真将士的损失,不过是让他们感到肉疼和危机感。但是朝堂上的站队要是出现了错误,那才是要了命的。 虽然镶黄旗的损失,还不至于动摇大汗对于八旗的掌控。可八旗成军以来首次遭遇这么惨重的损失,必然是要找一个人出来负责的,否则何以服众。但率领镶黄旗的,却是大汗唯一成年的长子豪格。 想想当年的广略贝勒,这要是处置了豪格,那些投资在豪格身上的家族真的会默默忍受么?想要不处置,光是正蓝旗贝勒那里,估计都交代不过去吧。 沈阳城内的军民在私下猜测的时候,这一日在大政殿内,匆匆赶回沈阳的莽古尔泰终于忍不住指使亲信发难了。 几名女真贵族战战兢兢的在议事中提出,要求豪格对镶黄旗在作战中的惨重损失做出解释,并要求有人为这些镶黄旗将士的损失进行负责。 黄台吉还没想好如何回应,他正想着让岳托出来周旋一下的时候,却见代善突然开口说道:“镶黄旗这一仗没打好,损失了这么多族人,固然让人伤心难过。但这也不是你们可以肆意攻击子孙贝勒的借口,豪格当日和我一起奋战,试图解救出那些被明军围困的女真将士们,只可惜敌众而我寡,加上明国皇帝亲临战场,所以我们终于还是被明军所击退了。 在现场的我,不认为豪格当时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同样也不认为,有人应当为这些伤亡的女真将士负责。如果一定有这样的人的话,那也应该去找那些明军去报仇,而不是把目光放在自己人身上。 另外,我们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要商讨的是,对于明国方面提出的要求,我们应当派遣谁去北京谈和?大家还是不要偏离了讨论的要点了。” 代善的话语,让他身边坐着的黄台吉和莽古尔泰都感到了惊讶不已。黄台吉是不明白这位兄长为豪格辩护的用意,而莽古尔泰是觉得愤怒,他觉得自己再次被代善出卖了。 出离愤怒的莽古尔泰干脆自己赤膊上阵了,他伸着脖子看着代善说道:“敌众我寡就能解释镶黄旗这么多将士的损失了么?自父汗起兵以来,我们对上明国的官军,那次不是敌众我寡? 我女真人口总数不过百万,成丁不过20来万。如果像豪格这样,打一仗就损失数百将士,今后我女真人岂不要亡国灭种?如果我们不给做错事的人进行处罚,今后八旗将士难道还能听从军令吗…” 殿上的众人原本以为,镶黄旗的败绩,将会变成正蓝旗贝勒和正红旗贝勒联手攻击大汗的借口。但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出现眼下这个局面,不过很快众人就反应了过来。 既然连代善都主动为豪格辩论了起来,可见正蓝旗贝勒现在在朝堂上确实是孤家寡人了。于是殿内的众人自然也就为豪格帮起了腔来,把莽古尔泰挤兑的面红耳赤的。 一直安坐不动的黄台吉,这才开口对众人安抚到:“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是父汗当日治军定下的规矩。 豪格固然有错,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同样也有一定的过错。所以我决定:罚豪格一个牛录,十匹素鞍马,五匹雕鞍马…我自罚雕鞍马二、素鞍马五… 好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继续提出来。没有意见,我们就继续议出使北京的人选…” 殿内的众人沉默了一阵之后,便纷纷点头赞成了大汗的处罚,莽古尔泰虽然面红耳赤,但却对此毫无办法。 第255章 广兴号事件 四月的长崎正是雨水最多的季节,作为日本有名的对外贸易港口,今年的长崎就显得有些萧条了。在蒙蒙细雨之中,停泊在港口海面上的只有六、七艘中式平底大帆船和日本渔民的渔船。往年那些高大的南蛮夹板帆船港口内是一艘也无。 当然,这和贸易季尚未到也有关系,按照往年的惯例,8-10月才是长崎最为热闹的贸易时间。因为今日的细雨,港口倒也没什么商人过来看货,因此船主和水手们不是躲在船舱里睡觉,便是上岸去找乐子去了。 作为幕府重点发展的对外港口长崎,因为其有利的地理位置和优良港口,因此吸引了不少中国商人在此地居住。到了崇祯三年,长崎长居的华侨就已经超过4千人了。这些华侨还在长崎修建了兴福寺、福济寺和崇福寺,作为长崎华侨举行宗教活动的场所,也是大家相互联络感情,办理丧葬祭祀、同济互助和调节内部矛盾的场所。 刚到长崎不久的广兴号船主林广兴听从了其他船主的建议,特意跑来了兴福寺拜见广东侨商的首领,想要借助同乡的关系将手中的货物脱手。 兴福寺是江西商人欧阳云台所修建的长崎第一座唐人寺庙,也是长崎侨商议事的主要地点。大明派出前往江户和幕府打交道的使节申甫和尚,就曾经造访过这里。并且召集了长崎侨商开会,劝说原本泾渭分明的四个同乡会合并为一,在兴福寺建立了长崎华侨会馆,由欧阳云台担任会长,为长崎的华侨和往来华商服务。 第一次来长崎的林广兴,在见到了欧阳云台之后,很快就把心放了下来。这位江西侨商极为和气,听完了他带来的货物之后,很快便让人去找了一位中人过来,准备将他介绍给那位中人。 然而,就在他们等待中人到来的时候,码头那边急匆匆的跑来了一位水手过来报信,说一队官兵刚刚跑去搜查了广兴号,不仅把船上的人员全部都带走,扣押了船只,还要求船主自己去长崎町奉行报道。 林广兴顿时大吃一惊,他立刻起身就想要告辞离去,结果欧阳云台却一把抓住了他问道:“你要去哪?” 林广兴有些着急的回道:“老先生,还请放手,我要去町奉行那里问个明白,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欧阳云台却依旧拦着他说道:“问个明白?事情尚未搞清楚,你就贸贸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现在的长崎奉行竹中采女可是一个极为残暴的人,我担心你这么跑过去,不仅见不到竹中采女,连你自己也要被抓起来了。” 林广兴顿时愣住了,他向着欧阳云台恳求道:“那我该怎么办?还请老先生指条明路。” 欧阳云台这才放开了林广兴的手臂,仔细的想了想说道:“竹中采女虽然残暴,但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人。你这船货物的价值也就不到10万大明元,还不至于让他动心吞没你的船和货物。你这船上可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人和货物吗?” 林广兴挠了挠头,一脸茫然的说道:“我船上没带其他人啊,只有两个葡萄牙的传教士而已,他们也只是带了几个箱子而已…” 欧阳云台赶紧打断了他,提高了三分声音问道:“你船上有传教士?他们是不是还带了经书?” 看着欧阳云台突然着急了起来,林广兴顿时一阵心慌的辩解道:“这些葡萄牙传教士人品蛮好的,他们传授的教义也是导人向善,我觉得不是什么坏人啊。他们听说我这艘船要来日本,才特意向我拜托上船…” 欧阳云台立刻摇着头叹息道:“你要来日本经商,也应当问问那些来过日本的船主,往来日本有没有什么忌讳,怎么能够闭着眼睛瞎撞呢。 这天主教在日本被称之为切支丹,是幕府严令禁止传播的宗教。凡是发现在日本传教的外国传教士都会被处以死刑,携带圣经等传教资料进入日本国的船员也一样会被处于死刑的。你现在要是前去町奉行的话,也有可能被治罪的。” 林广兴听的瞠目结舌,有些难以置信。他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愤怒的说道:“凭什么?只是带了几本非法的书籍就要判处死刑,这未免也太霸道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林广兴发觉完全是于事无补,于是他耷拉着脑袋对着欧阳云台问道:“老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可想么?要是能够躲过这一劫,待老先生回国时,我必有所报答。” 欧阳云台却摇着头说道:“竹中采女是幕府的忠犬,他办事干练但也好色贪婪,落在他手中的罪犯,一定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你船上既然有传教士和经书,他肯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林广兴的脸色青白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对着欧阳云台深深拜倒说道:“船和货物我都可以不要,但是我船上那些兄弟,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否则我这条命也留在长崎算了,还请老先生帮帮我。” 欧阳云台想了许久方才说道:“大家都是唐人,若是能够帮的上忙,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你也不必轻易抛弃性命,若是连你也被抓了起来,你船上那些兄弟还有谁能去救?” 欧阳云台说完之后,便让林广兴在房内稍候,他则起身走到了门口对着外面的人小声说了几句,方才走了回来,陪着林广兴继续喝茶。 对于欧阳云台的举动虽然有些不解,但林广兴还是按耐住了性子,和欧阳云台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过了约莫一个钟头,林广兴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一名青衣仆役拉开房门走了进来,对着欧阳云台说道:“小野寺大人已经答应了,一炷香后,他会前往青物横丁。” 欧阳云台对着仆役点了点头说道:“去和次郎打个招呼,就说我今日包了他的居酒屋,让他将其他客人遣散吧…” 青物横丁是一间不大的居酒屋,位于唐屋的东北角落。居酒屋雅间的后方就是一条河道,远处是连绵的山头。像这样细雨朦胧的天气,拉开面向河道的和门,听着屋檐上的水滴落在河中的声音,看着朦胧的河水和远处的山影,再温上一壶清酒自酌自饮,感觉人生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当林广兴跟着欧阳云台来到这雅间的时候,正看到一名武士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面临河道的一侧,喝着清酒安静的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之后,小野寺五郎这才放下酒杯转过身来,和欧阳云台打了一个招呼。林广兴也趁机打量了一眼这名武士,发觉除了头上的发型诡异了点,人还是挺精神的,不过岁数大约也有三十出头了吧。 看着欧阳云台坐下之后,小野寺五郎先看了林广兴一眼,才开口说道:“这位就是广兴号的船主?” 欧阳云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大人已经知道了,不知广兴号上被带走的人怎么样了?这件事能够进行疏通吗?” 小野寺五郎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不再是闻役了,就在之前,奉行大人已经将我贬为杂役了。” 欧阳云台顿时有些吃惊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野寺五郎笑了笑说道:“其实杂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今后就不用东奔西跑,可以常常来这里喝酒了。水野大人既然已经不在了,这一天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我们这位竹中大人实在是太过无耻了,我看他迟早是要被幕府责罚的,离他远一点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欧阳云台不由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大人平日里可没这么颓废的。” 小野寺五郎看着手中的酒杯许久,方才说道:“欧阳先生可曾听过平野屋三郎右卫门的名字?” 欧阳云台略略思考了一会,方才回道:“大人说的是那个妻子失踪了的吴服店店主吗?他的妻子找到了?那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啊。她的失踪不会和奉行大人有关吧?” 小野寺五郎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欧阳云台有些吃惊的说道:“千代真的被奉行大人诱拐了?” 小野寺五郎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诱拐,是在拜佛下山的路上被奉行大人强行带回奉行所了。不过昨日早上千代从奉行所消失了,奉行大人为此大发雷霆,派出了众人出去寻找。今日有人回报,说有人看到三郎右卫门的兄长市郎兵卫和千代出了长崎。于是奉行大人下令逮捕市郎兵卫,我从旁劝说了几句,就被大人给贬成了杂役。” 欧阳云台不知如何劝说小野寺五郎,最终也只能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奉行大人这么倒行逆施,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小野寺五郎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把话题扯开说道:“广兴号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就算是插手也没什么作用,只会将你自己陷进去。你还是安排这位船主尽快离开长崎回国去吧,要是被奉行大人发现你窝藏了他,你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欧阳云台将小野寺五郎的话转告给林广兴后,林广兴却不愿意就这么离去,他一心想要把自己的船员给救出来。看着这名船主这么讲义气,小野寺五郎也不由被感动了。 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奉行大人在你船上抓获的裘立安神父,被怀疑同九州的切支丹教徒有联系,因此正在对他实施云仙地狱之刑,想要从他口中获得九州切支丹教徒的联系方式和名单。因此你想在长崎奉行所疏通关系解救船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除非…” 欧阳云台连忙问道:“除非什么?” 小野寺五郎犹豫了一下说道:“除非你们能够走通幕府的关系,或是求助于东海巡阅府。现在岛津家和毛利家同东海巡阅府都有来往,如果这两家大名肯出面,也许奉行大人会给个面子…” 第256章 种子岛的变化 四月上旬的种子岛繁花似锦,视线所及之处也是一片郁郁苍苍,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种子岛的地形虽然平缓,岛上最高点没有超过海面以上300米,不过山丘高地多在岛的北端,南面则为平原。 所以南面种植稻米,而北面则多种植小麦和外国传入的白薯。此时正是冬小麦成熟的季节,北面的麦田里一片金黄璀璨,海风吹拂而过,田里麦浪翻滚,今年显然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从麦田边上经过的农民,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了。 他们有时会不自觉的向西之表港的方向望去,然后双手合十在心里祈祷这些唐人最好能够留下来。自从去年这些唐人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的收入不仅上升了,还能从这些唐人哪里换取便宜的唐货,可以说生活一下好过了许多。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唐人还雇佣他们修建了西之表港和岛上的水利设施,这可比鹿儿岛本家将大量的租税运回大陆,导致岛上的种子岛家无法修建大型的公共工程好得多。于是仅仅过了一个冬天,种子岛上的农民大多已经接受了唐人的统治。 不过种子岛家的家主种子岛忠时可不这么看,对于这些侵犯了他领地的唐人,他可是极为愤恨的。只不过,他能够站在城头率领家臣对抗这些唐人,却无法迫使那些农民追求更为美好的生活。 当唐人在西之表港附近的要塞初现雏形时,种子岛居城外愿意向城内的武士老爷们传递唐人情报的农民是越来越少了。种子岛居城内虽然储备了五、六百人可以食用半年的粮食,但是城内的人谁也没能想到,唐人居然能在岛上驻扎这么久,而本家却没有发兵解救的迹象。 冬季过后,种子岛家居城内的粮食终于将要耗尽,饥饿的仆役、士兵开始不断趁着夜色逃亡出城,种子岛忠时的家臣开始有人劝说家主考虑投降的事宜了。年轻的种子岛忠时虽然还想坚持下去,但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们,却又陷入了惶恐之中。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唐人陪同着本家的特使来到了种子岛居城之外,让种子岛忠时失望的是,这名特使并不是带着军队来解救种子岛的,而是要求他开城向唐人投降的。失去了最后的期望,种子岛忠时终于下令开城向唐人投降,此时城内只剩下了2百余人。 交出了武器的种子岛忠时,之后才知道,唐人和本家已经达成了协议,唐人向本家提供一批武器,而种子岛将会作为抵押品交给唐人控制,岛上的租税就是支付给唐人的货款。种子岛忠时一家可以跟着特使迁回大陆,又或者接受唐人的雇佣留下来,不过那样的话本家将不能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了。 种子岛忠时虽然年轻,但脑子却不笨,他自然知道本家已经抛弃了种子岛家。以萨摩藩的贫困,又怎么会养一群闲人呢。更何况失去了领地,再丢下忠诚于自己的武士,种子岛家也就不复存在了。种子岛忠时最终选择了留下,替唐人管理种子岛的事务。 坐镇于岛上的唐人统帅许心素接见了忠时,只是交代了他两件事。一是规定租税今后定为公四民六;二是缴纳上来的租税,二成作为他的俸禄,四成作为他手下武士的俸禄,二成用于办公支出,最后两成交于唐人在西之表的公库。 虽说唐人少收了两成租税,但是种子岛忠时和手下武士的待遇却反而略略提升了些,因为唐人收取的租税比本家少的太多了。这让原本满腹怨气的武士们,开始接受唐人的命令。 而就在这准备麦收的季节,种子岛忠时却被叫来了西之表城,从外面返回的许心素要求他接待几位客人。种子岛忠时原本还有些不满,认为这种事只要他的家臣出面就可以了。直到他见到了,那些从船上下来的客人之后,才开始紧张了起来。 毛利家的家老福原贞好和岛津家家主岛津家久,分别在自家武士的簇拥下登上了西之表港的港口。福原贞好踩着脚下平整的混凝土路面,不由有些惊叹的说道:“这么大且平整的石头,岛津家修建这座码头,也真是费了不小的功夫…” 和福原贞好的误会不同,岛津家久倒是很清楚,眼前这个码头并不是自家的杰作。他对于唐人在短时间内修建出这样一个港口,也很是诧异,于是对着身边的一名武士吩咐道:“找个机会去问问忠时,这些唐人是怎么修建出这样的路面来的。” 西之表的唐城仿效了日本的筑城方式,将城市分成了两个部分。平民居住的城下町,和军队驻守的要塞。在要塞内的一座小山坡上,修起了一座尚未完全完工的天守阁。 因为要接待毛利和岛津两家的大人物,加上又快要麦收了,因此许心素干脆让工匠停了下来,稍稍装饰了下天守阁的二层,便用来接待客人了。 虽然这座天守阁在福原贞好和岛津家久眼中并不出奇,但是当他们走入了天守阁的二层之后,却也发觉这座天守阁并不像外面看起来这么简陋。起码天守阁内采用的玻璃门窗,已经让让他们无法太过轻视唐人的豪富了。 就着日本人的习惯,二层依旧铺设了榻榻米,毛利及岛津两家的重要代表都进入了房间,而他们身边的小姓则留在了门口。和门上半部安装的透明玻璃让这些武士们倒也放心了下来,这下他们倒是不用担心里面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将闲杂人打发出去之后,跪坐在榻榻米上的许心素看了看左侧的福原贞好,又看了看右侧的岛津家久、岛津久通,不由微笑的说道:“想不到今日连藩主大人都跑过来了,岛津藩的诚意,我会记下的。” 岛津家久没有出声,不过他身边的岛津久通却很是不满的说道:“我们岛津家已经将六分之一的石高作为了质押物,但是许大人答应的大炮却迟迟没送到,这恐怕算不得什么诚意吧?如今,你又要求我们前来商议要事,我想请问大人,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要事,比运输军火的事情更为紧急?” 许心素挺直着腰板,对于岛津久通的愤怒毫无反应的说道:“比军火更要紧的,自然是钱和粮食。否则的话幕府大军停留在备前不敢南下,难道只是虚张声势么?” 岛津久通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岛津家久拦住,他对许心素询问道:“钱和粮食自然是重要的,否则我家和毛利家就不会支持你们出面收购西南各藩手中的粮食。 但是,决定战争的终究是要靠武士的武勇,否则聚敛起来的钱粮不过是敌人眼中最大的诱惑。再说,马上就要到夏收时节,新一季的粮食将要成熟了,有了这些新粮,幕府就不必再担心缺粮的问题了。 所以,你答应出售给我们的铁炮和大筒、火药,应当尽快运送过来才是。否则等到幕府大军南下,你的军火又能送给谁去使用呢?” 许心素撇了一眼左侧,看到福原贞好也在连连点头,不由想了想说道:“其实,有一批军火已经运到了种子岛,等到会面结束,两位就可以将这批军火带回去。 不过在这之前,我倒是更想确认一件事,毛利家和岛津家,你们和幕府究竟是打算对抗呢,还是打算要媾和呢?大明是不会继续援助,打算向幕府屈服的人的。” 岛津久通顿时把目光转向了福原贞好,面露怒意的问道:“难道毛利家又在暗中同幕府勾结了吗?” 福原贞好立刻出声否认,反而指责岛津家是在倒打一耙。看着双方争吵不休,许心素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出声打断他们说道:“好了,你们先停一停,先听我说上几句。” 福原贞好和岛津久通闭上了嘴,但还是互不避让的对视着,许心素这才继续说道:“大明其实并不关心,你们究竟是倒幕还是服从于幕府。但我们在你们身上投入的资金,是绝不允许打水漂的。我今日请你们过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表明自己的态度,要么宣誓结盟倒幕,要么…” 许心素虽然闭上了嘴,但福原贞好和岛津久通倒是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如果他们不写下盟书的话,恐怕大明就要断绝给他们的援助了。 福原贞好还在艰难的考虑的时候,岛津家久却已经下了决定,“好,我愿意以岛津氏的名义,写下倒幕盟书。” 福原贞好立刻反应了过来,要是中国人现在撒手,毛利家根本抵抗不了幕府大军,而他们也无法迫使岛津家兑现盟约,到最后被改易的只有毛利家而已。没有回头路可走的福原贞好,不得不同样发下了誓言。 许心素见到双方都愿意缔结倒幕文书,便轻轻拍了拍手,隔壁紧紧关着的房门立刻被打开了,一名年迈的武士被引导了出来。 岛津家久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对面的福原贞好却失声叫出了这位武士的名字,“三宅角左卫门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心素招呼了三宅角助坐下之后,便笑呵呵的介绍道:“三宅角左卫门大人是代表熊本藩藩主加藤忠广而来的,熊本藩也将会加入这一次的盟约,是不是如此,左卫门大人?” 听到了许心素的问话,三宅角助的脸色有些僵硬,毕竟参与这场倒幕联盟可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家主忠广的意思。效忠于本家的三宅角助,无法违拗家主的意思,才不得不出现在了这里。思索了良久之后,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熊本藩是无法认同三代将军的做法,并不是要推翻德川家的统治。” 三宅角助的回答,让福原贞好和岛津家久都楞了一下,他们不由向着许心素看去。许心素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们现在首要的目标是打倒江户的幕府,至于战后的日本由谁来统治,那也等打倒了幕府再说。你们三藩合在一起都未必是幕府的对手,现在谈战后的日本未免有些可笑了。咱们还是求同存异,先把力气放在倒幕的事业上…” 这场盟会一直开到了天黑,三藩和东海巡阅府才达成了倒幕同盟的大多数合作项目。当许心素安排三藩代表下去休息时,赶到种子岛的林广兴带来了长崎的广兴号事件,希望东海巡阅府能够帮助他解救船员。 安慰了林广兴几句,表示会派人通知江户的中国使节,向幕府提出交涉后,许心素方才把他劝说了下去。林广兴刚离开不久,许心素身边的亲信便向他询问道:“大人,是不是等下晚宴时,把这件事向三藩提出来?” 许心素却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要提?准备一条船,把他送回京城去,让他向朝廷哭诉去。” 这名亲信正纳闷时,许心素已经接着说道:“这不是很好的开战由头么?要是京城百姓听说日本扣押了几十名中国船员,仅仅因为运输了一名传教士就要被处死,百姓一定会支持我们对日本做些什么的…” 第257章 靖江王的奏折 许心素派船只将林广兴送回京城的时候,朱由检正在尚书房内召见福王、瑞王、桂王和蜀王四人。 除了蜀王之外,福王、瑞王、桂王对于迁居北京还是很开心,在封国虽然可以耀武扬威,但也就是一城之囚,没有朝廷的准许,他们连城门都出不去。而且作为都城的北京,生活上的享受大概也就比江南的几座名城差一点,比起他们所在的封国那是天壤之别。 再加上从小在北京长大,他们自然就更愿意在京城生活了。只要不短缺了他们的用度,他们对于封国被朝廷变相的收回,也没什么意见。当然,他们也知道,有意见也是白搭,现在这位皇帝侄子是不会在乎的。 至于蜀王就不同了,他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成都,跑到京城来算是外乡人。他一边忍耐着北方的气候和饮食,又一边担心着蜀王府的产业的安全。留在成都的那些支系和从宁夏入川的庆王府,不动他的产业估计都不太可能,毕竟成都平原的良田大多已经被蜀王府名下了。 只是他数次向崇祯要求回乡,都被崇祯打了回去,因此最近也开始消停下来了。不过和身边的那三位王爷相比,他的脸上就多了些愁眉苦脸的味道了。 四位王爷今日一起被崇祯召见,他们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纳闷的,因为事务繁忙的崇祯很少同时召见他们,就在四人猜测着崇祯召见他们的意图时,朱由检挑出了一份奏折交给王承恩说道:“给福王叔看看,也请福王叔念给大家听听,靖江王这封奏折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几位王叔教教我。” 朱常洵拿过了靖江王的奏折只是念了个开头,就不敢在继续念下去了。他抬头看着崇祯询问道:“陛下,这靖江王满篇胡言乱语,臣以为还是不要读下去了吧。” 但是朱由检却示意他继续读下去,“王叔继续念下去吧,靖江王可是明发的奏折,就算王叔你不念,很快天下人也能知道他在奏折上说了什么。靖江王这份奏折可不单单是给朕看的,也是给宗室们看的。四位王叔怎么能够不听一听,他究竟说了什么呢?” 在崇祯的催促下,朱常洵不得不继续念了下去,他的额头也开始不停的冒汗。待到念完之后,朱常洵便立刻表态道:“靖江王言辞无礼,臣以为他简直是失心疯了。秦、韩两藩蓄养亡命,宗室子弟多有横行不法,陛下将两藩除国并加以惩戒,和削藩、刻薄宗室又有什么关联,这真正是无礼之极…” 瑞王朱常浩倒是没有福王这么敏感,毕竟他可没有和光宗争夺大位的黑历史,他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是一个藩王了。因此虽然觉得靖江王的奏折不太妥当,但他还是想试图为靖江王转圜一二,免得崇祯老是拿他们这些宗室开刀。 “臣以为,靖江王虽然有些无礼,但也不算完全胡言论语,这大明朝毕竟是姓朱的,宗室子弟打杀了几个不长眼的下人,也犯不着要赔命吧…” 朱常浩突然感到有人踩了他一脚,他下意识的停口看去,发觉是福王踩得他。看着福王瞪着他的眼睛,朱常浩顿时机灵了过来,才猛的改口说道:“不过陛下乃是大明天子,既然已经下了决断,靖江王上书非议陛下,终究是不对的。” 桂王朱常灜倒是知趣的很,知道崇祯找他们四人过来,不是要听什么进言的,而是想要让他们对这封奏折进行表明态度的。因此便附和了福王的意见,认为靖江王是得了失心疯了,才会上这等公开的奏折。 蜀王同样表明了对靖江王上书的谴责,不过他还是拐弯抹角的替靖江王分辨了几句,认为就目前这种局势,还是下旨意斥责靖江王几句算了,不要太过严厉,免得让天下宗室感到忧虑。 听完了四位藩王的意见之后,一直面带微笑的崇祯突然收敛了笑容说道:“四位王叔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靖江王上这份奏折看似在为秦、韩两藩报不平,但实际上他是想要攻击太祖,为自己的祖先翻案啊。” 崇祯突然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让福王等人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他们正想着这事是怎么和太祖牵扯上的,靖江王朱履祜到底想翻谁的案。 朱由检已经从座椅上起身,神情严肃的说道:“靖江王源自太祖长兄南昌王嫡子朱文正,其于我大明开国有功,在洪都保卫战中抵挡住了陈友谅大军的来袭。但其也有罪,和张士诚私通。太祖因其罪而软禁终生,也因其功封赏其子为靖江王。 朱履祜这封奏折,虽然说得是朕惩罚韩、秦两藩宗室之事。但其实便是剑指太祖,意图为朱文正翻案,指责太祖刻薄其祖,幽怨之意溢于纸上。几位王叔你们倒是说说看,这样的事情,朕可以轻轻放过吗?” 听到皇帝把太祖搬了出来,福王等人也只能面面相窥,不敢再为靖江王分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福王不由硬着头皮向崇祯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靖江王?是不是将他拘来京城问罪?” 朱由检看着面前有些不安的四人,再次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然后说道:“重要的不是治靖江王什么罪,重要的是靖江王自己有没有认识到错误,天下宗室有没有认识到靖江王的错误并引以为戒。 朕的意思是,四位王叔将对靖江王的错误认识写出来,然后交给大明时报刊登出去,当然靖江王的奏折也会全文刊发。然后福王再以宗正的身份询问各地宗室,要求他们也写一份认识出来。靖江王在奏折里不是写了么,不教而诛谓之虐也。朕总要先让靖江王认识自己的错误再说…” 等候在乾清门内的郭允厚,突然看到福王等四位藩王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他于是起身避让到一边,向着四王行礼。然而往日见了他很是客气的福王等人,今日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只是对着他拱了拱手,便目不斜视的出了宫去。 郭允厚虽然有些好奇他们在宫内遭遇了什么,但是在吕琦的催促下,他还是抛开了有的没的想法,拿着一大摞文件走进了宫内。 “…户部派出的十二个调查小组,在七个省的城市和乡村进行了为期半年的经济调查。汇总了所有资料之后,我们大致得到了各地百姓的一个年收入和年支出的情况报告。 我们认为去掉了士绅大户和流民阶层之后,普通百姓的收入支出大约可以分为三个级别,第一级别是南京、苏州、扬州、无锡、湖州、杭州、上海、广州、北京、天津这些城市的居民,他们的户均年收入大概是60-80元。 一石大米0.75元,以每户五人计算,每年食用大米为20石,计15元。如果加上菜蔬、果子等副食,一户人家用在食物上的支出大约是30-40元。是以食物的支出占据了收入的一半。 接下来是衣服、鞋子的花费,一年大概在18-24元之间,也就是收入的三成。这些百姓一年的收入,大约有80%花费在了食物和衣物两项,还有20%可以用在其他方面。 第二级别的是除了江南之外的大部分城市和江南地区的乡村,这些地方的百姓年收入大概是在40-50元之间,他们在食物上的支出,一年大概在25-30元,也就是年收入的60%,衣物方面的支出也是收入的三成,总计有90%花费在了食物和衣物两项,还有10%可以用在其他方面。 至于第三级别,也就是其他地区的乡村,他们的收入极不稳定,几乎全部花在了食物和衣物两项上面,并无其他方面的用度可言…” 饶是郭允厚已经在户部看了几遍的资料,此时在崇祯面前读出这些数据时,依然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他虽然知道底层的百姓生活极为艰难,但是却从来没想过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要知道,除了这三个级别的百姓之外,各地还有数目惊人的流民,这些既没有土地也没有财产的流民,郭允厚很难想象他们平日里是依靠什么为生的。 不过,当郭允厚看到虽然一脸严肃的听着汇报,却没有显露出其他表情的皇帝时,心里又不由有些放心了下来。既然崇祯令户部派人调查这些数据,想来他总有办法解决,看起来已经快要活不下去的底层百姓的生存问题了吧。 朱由检听完了郭允厚报上来的这些数据之后,于是说道:“现在看起来,倒是煤、铁两个行当吸纳的劳动力最多,增加的财富也最快了。 去年大明登记在册的煤炭出售数量是300万吨,吸纳了5万5千个劳动力,每吨煤炭10元,就是3000万元的产值,至少有30万元的利税。 去年的生铁产量是32万吨,熟铁12万吨,钢4千吨。生铁均价80元每吨,熟铁120元每吨,钢300元一吨。以上总计4120万元,上缴利税50余万。 煤炭和钢铁的产量,是过去三年多来增长的最为迅速的产业。煤炭增长了10倍,而钢铁翻了4、5倍。这些增加的煤、铁产量,起码养活了20万户以上的百姓。 由此可见,如果我们想要解决各地的流民和提高百姓的收入,就必须要发展大工业…” 第258章 东协成立 在南熏坊外一座占地四、五亩的宅邸内,站在大堂台阶上郑彩全神戒备的看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们同马尼拉的代表们慢慢接近着,还好这一次双方只是互相瞪了几眼,没有互相嘲讽再次动手。 郑彩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挥手让边上防备的家丁退了下去。正如皇帝所言,想要让这些欧洲人坐下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虽然在大家会面之前,这些欧洲人都知道他们聚集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在他们碰面之后,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终于还是因为一些小问题争吵,甚至动起了手来。如果不是在开会之前郑彩收缴了众人携带的武器,估计第一次会谈就要酿成流血事件了。 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争执的,就是他们各自以什么身份参加这个东亚海上贸易争端机构。比如此时的英国其实是两个独立的王国,即苏格兰王国和英格兰王国组成的共主联邦,当然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也采用过大英帝国的称号,只不过欧洲各国并不承认这个国号,因此现在也就没人提起了。 梅思沃尔德思考再三之后,决定还是以英格兰王国的名义加入这个机构,虽然现在的英国国王是苏格兰王室出身。 而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虽然组成了共主联邦,但葡萄牙王国还保持着独立的地位,因此虽然出席的葡萄牙代表是声索葡萄牙王位的伊莎贝拉公主的属臣,但西班牙人只承认他们是葡萄牙王国的代表,而不是伊莎贝拉公主的属臣。 但是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来说,他们自然是要用上尼德兰七省共和国的国号的,而西班牙人自然不会同意,毕竟西班牙和荷兰人之间的战争还在进行当中,他们可没有胆子在海外承认尼德兰七省共和国已经独立了。 于是仅仅因为讨论下各自的代表的名分问题,第一次的会谈就在荷兰人同西班牙人的斗殴中匆匆结束了。让郑彩感到意外的是,荷兰人的盟友英国人,西班牙的属国葡萄牙人,对于双方的斗殴居然视若无睹,还能站在一边亲切的交谈着看热闹,这正是一群不知礼仪的野蛮人。 郑彩的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却也没有如英国人和葡萄牙人一般袖手旁观,赶紧叫来了府中的家丁,将斗殴的双方分开了去。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他用了三十多次分开会谈,终于让西班牙人的代表承诺不再挑衅荷兰人的国号问题,而荷兰人的代表也终于放弃了使用尼德兰七省共和国的名义加入会谈。 普特曼斯和几位助理商议了之后,在尼德兰地区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名称中选择了后者。普特曼斯和他的助理认为,采用尼德兰地区加入争端机构,有可能会损害到共和国的名誉,作为刚刚激发国家意识的荷兰人来说,任何损害国家名誉的行为都是不能被容忍的。当然在很久之后,普特曼斯就后悔了,没有选用尼德兰地区的身份,对于荷兰来说才是利益损失最大的一个选择。 不过现在的普特曼斯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带着助理威廉。基克高傲的看了马尼拉代表塞维科斯一眼,便昂起脖子抢先向着正厅走去了。塞维科斯同样不甘示弱的哼了一声,快走了几步,试图超过普特曼斯等人。 在互不相让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身后,是正在和葡萄牙代表安东尼奥神父亲切交谈的梅思沃尔德和他的助手威尔森。 郑彩向着抵达的众人一一回礼之后,便引导着众人走入了偏厅之内。这间偏厅虽然比正厅的面积要小,但是撤去了众多的摆设之后,房间反而显得空旷了起来。偏厅的中间是数张方桌拼起的长桌,长桌的周边摆满了靠背高椅。 这样一来,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就被长桌分开,想要动手也没这么容易了。郑彩对会议场所的重新安排,这些欧洲人反而更为适应一些。毕竟面对面的交谈,能够让他们更容易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也好让他们更好的作出判断了。 安排了众人坐下之后,坐在北侧上首的郑彩这才开口对着众人说道:“经过了半个多月时间的磋商,我们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成立了这个东亚海上贸易争端协调常设会议,简称东协。 参加东协的国家、地区和公司,除了大明、西班牙王国、荷兰东印度公司、英格兰王国、葡萄牙王国之外,还有朝鲜王国、柬埔寨王国、渤泥苏丹国、暹罗王国,另外四国之代表虽然尚未与会,但已经授权大明代为行使他们的代表权力…” 普特曼斯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郑彩的发言说道:“尊敬的郑彩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参加大明所建立的东协,是抱着维护海上自由航行及贸易权力而来的。 在座的各位所代表的国家,在海上的确拥有维护自由航行及贸易的力量,因此我谨以公司的名义,承认各位的国家拥有和公司同等的海上权力。 但是,郑彩代表你刚刚所说的四个国家中,除了暹罗王国还能再行协商之外,其他三个国家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他们和我们分享同样的权力?” 虽然和荷兰人不对付,但塞维科斯出于利益上的考量,还是选择支持了普特曼斯。至于英国人和葡萄牙人,虽然他们在东亚的力量同样不强,但并不代表他们愿意,让自己眼中的猎物变成自己的同伴。 不过郑彩并不打算向他们让步,于是向他们说道:“朝鲜王国、柬埔寨王国、渤泥苏丹国、暹罗王国都是我大明之藩属,大明也正打算和这四个藩属之国达成一系列的协议,使这些藩属国和大明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一些。 普特曼斯代表质疑这些国家的力量,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以上四国正在和大明洽谈两件事,一是关税同盟;二是组建一支联合舰队。也就是说,大明的力量就是他们的力量,质疑他们,就是在质疑大明…” 听完了郑彩的说明之后,梅思沃尔德首先起身说道:“英格兰王国对于郑彩代表的解释并无异议,我们愿意支持东协接纳这四个国家为成员国。” 安东尼奥神父也顺势站了起来,附和了英国人的说法。普特曼斯正觉得有些孤木难支的时候,塞维科斯却说道:“郑彩代表说的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我并不是质疑大明有没有这样的力量,我是担心这四个国家未必愿意接受大明的安排。 为了让东协不至于变得混乱,我建议应当把成员国分成两个等级,我们在座的五个…唔作为创建者,而接下来参加的国家都作为普通成员。但凡是议事时,创建者各自拥有一票的决定权力,但是普通成员只能算0.5票…” 普特曼斯支持了塞维科斯的建议,郑彩和两人争执了许久,也没能说服两人。他最后思考了一下,认为即便是算半票,加上葡萄牙那一票,大明手中也有了4票,刚好超过了总票数的半数,于是便做出了让步。 东协的总部放在了北京,并在上海、马尼拉、巴达维亚设立了三个办事机构。为了处理日常事务,大家都认可要设立一个常设委员会,五个创建者各得一个委员的名额,普通事务交给委员会作出决定,特殊事务交给大会进行讨论。 但判定普通事务和特殊事务的权力属于委员会当值主席,委员轮流担任当值主席,次序是大明、荷兰、西班牙、英国、葡萄牙。 经过了一整天的艰难讨论之后,东协的组织架构,规则制度,裁断争端的方式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看着东协总算是成立了之后,郑彩正想着是不是过两日举办一个正式一些的仪式,在门口挂上东协的牌匾,也算是将东协的招牌公之于众了。 然而就在郑彩打算结束会议时,普特曼斯却迫不及待的提出了东协成立后的第一桩贸易案。荷兰人向新成立的东协提出了,关于生丝、瓷器出口欧洲的贸易竞争问题。普特曼斯认为大明在生丝、瓷器贸易中,对英国和葡萄牙商人采取了片面优惠的政策,这对于荷兰商人是不公平的。 英国人和葡萄牙人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们不仅反驳了荷兰人的说法,还向东协控诉了,荷兰人在东南亚海上拦截本国商船的强盗行径。 双方之间的争执让刚刚就任委员会轮值主席的郑彩大感头疼,他不得不打消了结束会议的念头,对双方的贸易争端进行了调解。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郭允厚心事重重的走出了乾清门。和皇帝的一席长谈之后,他似乎是看到了解决大明财政困境的方法。但这条路也并不是这么容易走下去的,就以皇帝推崇的大工业来说,虽然能够迅速增长财富,并吸纳各地富余的劳动力,但却需要大量的资本投入。 这三、四年来北直隶、山西地区的确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但是整个北方淤积在民间的财富也差不多都被动员了起来。按照户部和交通商业部的资料,这些地区新成立的手工业工场、矿山、煤铁工厂及各种工坊、交通设施等,总计投入已经超过了9000余万元。 “想要继续推动大工业的发展,又该去哪里寻找资本呢?”穿过了汉白玉石的广场,郭允厚一路忧心忡忡的想着。 第259章 大运河 东协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并没有完美的结束,郑彩不得不行使了轮值主席的权力,将荷兰人同英国人、葡萄牙人的贸易争端推迟到下一次会议再行讨论。 结束了会议之后,郑彩便匆匆进宫向崇祯汇报了今次的会议内容。听完了郑彩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倒是没怎么在意,他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想不到之前荷兰人同西班牙人见面都要打生打死的,现在居然为了共同的利益还能默契起来了。 朝鲜王国、柬埔寨王国、渤泥苏丹国、暹罗王国只有半票。这样的话,葡萄牙这一票反而成了关键。这些欧洲人看起来,还想着其他的心思呢。不过也罢,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就算掌握了投票权也没什么意义。 至于荷兰人、英国人、葡萄牙人提出的生丝、瓷器贸易问题,生丝、瓷器既然都是我国所出,那便以去年出口给他们的生丝、瓷器数量为基准,分成十份让荷兰人、英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进行投标。今后每隔三年调整一次出口数量,并重新投标一次。这样一来,想必荷兰人也不会再说我大明偏袒什么人了。 另外,下次会议时再表决一个议案。从马六甲海峡到对马海峡,从中国沿海到美洲西海岸,这一片海域内的安全都为东协所管理。在这个区域内任何对东协成员国船只进行攻击的行为,都将视为对东协全体成员国的战争…” 将郑彩送走之后,朱由检转头向吕琦问道:“沈廷扬和张献忠那边已经通知到了吗?” 吕琦上前拱手说道:“已经吩咐他们在东安门内的中书房内等候了。” 朱由检起身让吕琦拿出便服来更换,一边向王承恩询问道:“算上这次沈廷扬带来的两艘军舰之后,明字级的战舰已经建了多少艘了?” 王承恩立刻掰着手指计算了起来说道:“郑和号、明远号、明威号、明永号、明勇号、明武号、明忠号、明诚号,共计八艘。其中郑和号去了欧洲,明威号、明勇号在种子岛,其余五艘均在天津大沽口军港内。不过…” 朱由检停下了动作,看着王承恩问道:“不过什么?” 王承恩有些担忧的说道:“不过,现在海军参谋本部汇报说,最好能够先停止修建军舰,因为就算建好了,他们也没有这么多水手可以操纵船只,只能放在港口内晒太阳。他们现在已经在扩大海员学校的招生人数了,但短时间内还培养不出大批熟练的操纵软帆的水手来。”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方才说道:“完全停止修建军舰也是不可能的,不过明字级的战舰可以先停下来,让南北船厂先修建捕鲸船好了。捕鲸船不就是软帆的么?普通水手在捕鲸船上待上几年,就能让他们上军舰了。 另外,让天津造船厂试着制作千吨级别的船只,海参崴和庙街那边不是已经找到合适的木头了么。让他们在海参崴还是庙街找个合适的地方修建造船厂,比起把木头运回天津,直接在那边造船开回来不是更省力么…” 穿着便服的朱由检走进东安门内的中书房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留了一把大胡子的张献忠,之后才是沈廷扬。虽说沈廷扬平日里也颇有豪气,算是南方人中少见的英气勃勃的男儿了。但是在张献忠面前,还是被盖了风头。旁人进来第一眼就被张献忠的气势给吸引过去了,也难怪锦衣卫的几名指挥使都对张献忠夸奖不已,说他容貌奇伟,不是凡俗之辈。 看到吕琦护卫着皇帝进来,正和张献忠聊天的沈廷扬赶紧上前屈膝行礼,朱由检让两人免礼之后,便走到上首坐了下来。 他对着两人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也坐下吧,朕召见你们两人,是有事想让你们去做。不过在这之前,沈廷扬你先说说,漕粮运输河运改海运遇到的麻烦吧。” 刚刚坐下的沈廷扬立刻又站了起来,对着崇祯拱手之后,便慢慢的将此前向皇帝上的奏折再复述了一遍,还补充了一些细节。 朱由检仔细的听了大半个钟头,方才开口说道:“也就是说除了河道总督衙门支持改海运外,运河经过的地方官员,负责漕运的运河运输公司,漕运衙门都不乐意改海运。总督漕运兼管河道的崔文升怎么说?” 沈廷扬犹豫了一下说道:“崔太监说,河道衙门支持海运,是为了减轻维护运河航运的负担。但河道衙门毕竟人少力薄,只要运河周边没有发生大的水灾,也没人愿意听河道衙门说话。 漕运衙门、从前的运军现在的运输公司、大运河路过的地方官府,他们都是靠着运河吃饭,漕粮乃是他们收入的大头,他们自然是要反对改海运的。即便他总督漕运,也不敢轻易出声支持海运。 否则这些人在漕运上做手脚倒是小事,要是煽动起大运河上的十万漕工闹事,江淮之地就成多事之地了。因此崔太监说,如果没有完全之策,还是徐徐图之为上。” 朱由检却撇了撇嘴说道:“徐徐图之?恐怕他心里想的是维持现状吧。淮阴以南的运河段倒也罢了,从淮阴到天津这一段的运河,为了保持航船水位,水涝时不得向运河排水,天旱时又不能放水,这简直成了运河沿岸百姓的祸害。 山东段的运河地势高于南方,这一段的运河上有数十处铁闸,船只到此都需要人力进行牵引。朕听说,如果船工拿不出给闸夫的过闸钱,或是给的少了,牵引之时就有人故意使坏,让船只倾覆于河中不是么? 漕运改成海运乃是势在必行,但是在改变漕运方式之前,安抚漕工并分化漕运过程中的利益共同体,也是不得不做之事。朕找你们过来,也就是让你们去办这件事。” 沈廷扬和张献忠齐齐起身应诺了一声,便认真的听起了皇帝的要求。朱由检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漕运改为海运,对于朝廷来说最为麻烦的,还是这些最底层的漕工。毕竟这样的改革,是要砸了他们的饭碗的。 现在损耗最大的白粮虽然已经全部改为海运,但是每年运往京城的400万石漕粮,和运往九边的800万石军粮,合计1200万石北运粮食是不可少的。去年为了运输这1200万石粮食,朝廷花去了480万石粮食的运输费用,这还是近年来花费最少的一年了。 以江南的米价计算,运输费用就花去了240万两白银。但是漕工的收入不过七、八两,也就是说扣除船只的修缮费用、漕运衙门、运河闸夫的开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费用是落在了各级官吏和船头的口袋里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急着去高喊把漕运改成海运,而是要替那些漕工伸张正义,要替他们去争取被官员、船头剥削去的利益…” 沈廷扬这下总算明白,之前皇帝让他在运河各码头成立工会,吸收那些码头苦力和船工入会是为什么了。虽然他心里晓得皇帝利用工会组织船工、苦力去对付地方官吏,从而瓦解漕运上的利益共同体,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但是作为一名官员,他天然对这种难以掌握的工人运动感到反感,底层百姓起来攻击官吏,哪怕就是些贪官污吏,也是一种对现行秩序的破坏。如果不是皇帝提出了这样的主意,估计沈廷扬就要直接训斥过去了。 不过站在他身后的张献忠却是跃跃欲试,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张献忠虽然守规矩了许多,但是对于这种能够以下犯上,打破权威的事情,依然还是心向往之的。作为一名从底层爬上来的锦衣卫官员,他对于那些尸餐素位、愚蠢贪婪的官员依然不甚感冒,在某些时候他更愿意认同百姓的立场,而不是官员的立场。 沈廷扬耐着性子听完了皇帝讲解,如何组织工人去反对那些贪污和欺压工人的船头、官吏后,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即便是真的按照你说的这些去做,也做成功了。难道那些漕工就会支持朝廷,同意把漕运改为海运吗?”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会,任何人都天然会维护自己的利益,把漕运改为海运,就意味着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要失业,他们又怎么会支持朝廷呢?” 沈廷扬顿时有些愣住了,他不由下意识的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陛下还要这么做?这不是事与愿违么。” 朱由检却回道:“支持工人得到合理的报酬,也就意味着那些支持河运的官吏和地方士绅将无法从中继续获得利益,那么朝中改行海运的反对声音就会少了很多。 漕工人数众多,然后又通过工会联系起来,最为担心的是谁?自然是运河沿岸的那些官吏士绅,因为这将首先威胁到他们的安全。 无法从漕运中获得好处,却要承担漕工带给他们的潜在威胁。朕相信有很大一部分官吏士绅,是会转而支持缩小漕运规模的主张的。有了这些地方官吏士绅的支持,我们才能不断的遣散漕工,缩小漕运的规模。 由天津到徐州的铁路线路已经在筹备之中,只要这条铁路开工,我们就能吸纳一部分漕工。而铁路线路完成之后,枣庄到天津段就能改为铁路运输,从而舒缓运河北方段的运力不足,并进行河道维护。 此外,导沭整沂工程已经顺利完成了两期,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一些地方已经开拓出了不少良田。朝廷将会继续推动整个工程完成,除了工程进行的时候可以吸纳大量的劳动力,工程完成之后也能招募不少漕工转化为农夫… 总而言之,先组织漕工打击那些漕运的既得利益者。再联合地方官吏、士绅分化漕工,先北而后南,给予裁剪漕工出路,那么即便有一小部分人还心存不满,也就不足为惧了…” 第260章 改革天方 文华殿的后殿内,朱由检打量了一眼五名穿着青、绿官服的低阶文官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你们都是朕从南、北两监内挑选出来的,都是出自回回科,有的人信奉天方教,有的人却是不信的。不过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朕却是清楚的。 过去两年内,朕让你们带着回回科,以毅皇删减的天方教义为蓝本,编撰了中文版本的天方教经书。朕已经看过,内容大致已经无差。之后,你们五人便负责监印这版经书,以之替换各地混乱而不全的版本或是外国文字的经书。 有人敢私下藏起非此版经书者,以惑乱民众之罪放逐于海外,其人之家族不得进学,不得入官,不得入天方寺祈祷,不得拥有一顷以上之田产…” 站在崇祯面前的王岱舆、贝元贞、高畅、吴明烜、杨光先五人,战战兢兢的听着皇帝对国内天方教的改革建议,不敢提出什么异议。 钦天监因为业务的特殊性,因此是最为遵守世籍世业的规矩。钦天监的官员分为天文生和阴阳生,前者在国初时因为对民间私下学习天文知识控制不严,因此还有外人加入。但是阴阳生这种涉及到占卜国运的人,一向都是被朝廷所严格控制,因此很少有外人加入。 所以钦天监的官员也是最为抱团排外的,自崇祯登基之后,设立了皇家科学院,又赞成了徐光启的建议,开始着手修订历法,并全面改革了钦天监。保留了天文科,新设了气候科,对阴阳科进行了缩编,把回回科完全废除,这令不少钦天监的官员都非常不满。不过他们不满的对象不是皇帝,而是徐光启和那些西洋传教士。 因此王岱舆、吴明烜、杨光先等人,数次上书攻击这些西洋传教士是在祸乱中国,其心可疑。其中杨光先是反对最为积极的一人,他不仅主张要把这些西洋传教士赶出中国,还应当火其书,焚其庐。并且还指责了科学院提出的地圆说。 “地如圆球,则四旁与在下国土洼处之海水,不知何故得以不倾?试问,曾见有圆水、壁立之水,浮于上而不下滴之水否?” “如果地球果然是圆的,那么地球另一面的欧洲就应当沉浸在海水之中,欧洲之人皆为鱼鳖之食,欧洲还有人吗…” 杨光先虽然出言狡辩,但是他这些言论还是迷惑了不少人的,哪怕是在欧洲,地圆说也不是一开始就被接受的。和自己的双眼相比,有时候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科学院做的几次证明大地为球形的科普并没有获得多少人认可,倒是欧洲人生活在水里的笑话倒是传遍了京城。 只可惜,杨光先找错了对手,地如圆球不仅已经被欧人环球航行所证实,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更是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过卫星图片下的地球了。所以杨光先等人反驳科学院提出的自然科学理论,完全没有得到崇祯的认同。 不过崇祯倒也是发觉了,放任这些被革去了差事的钦天监官员在家闲逛,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而此时大明的百姓又太过愚昧,朝廷说什么百姓大概还要半信半疑,但是这些钦天监官员说上几句,百姓们就一个个奉为真理,还以为得了什么天机。 不过崇祯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被淘汰下来的钦天监官员能够做什么了。他们对于科学历法的研究也许不成,但是糊弄愚人的把戏倒是知道的不少,且有些人对于本业的研究虽然不深,但是对于天方教义的研究却极为认真。 比如这位南京钦天监出身的王岱舆,他不仅通过阿拉伯文熟读了天方教的外文经籍,还攻读了中国经史及宋明理学兼及道佛著作,如果不是钦天监世业的制度,倒是说不准可以成为一方学者了。 于是崇祯便下令将这些钦天监被淘汰的官员集合了起来,让他们按照正德皇帝修订过的天方教经书版本为基础,重新修订了一份中国版本的天方教经书,准备以此来纠正国内天方教信徒的正信。 天方教自唐时传入中国以来,在元朝带回中国的色目人的影响下,在中国出现了一次天方教大规模传播的时期。虽然大明开国皇帝规复中原之后,对蒙古人信奉的密宗、色目人信奉的天方教都进行了打击,但是天方教已经在中国各地扎根,难以尽除了。 而基于首要打击蒙元的战略,太祖高皇帝对于这些色目人的后裔采取了怀柔之策,除了禁止他们继续内婚制外,并将之拆散分居于各处,试图同化掉这些色目人。两百余年过去之后,这些色目人倒是因为和中国人通婚而看不出自己的民族特征了,但是天方教却并没有如同佛教一般转化为中国式的宗教。 这些天方教徒依旧在使用外国文字的经书,并为自己起一个外国名字,称之为经名…这种种习俗都表明了,天方教的信徒以一种顽固的方式拒绝中华之同化,试图保留自身的独立性。 当然也有如同王岱舆这样的人,试图将天方教教义和中国的儒学结合,从而把天方教真正的融入到中国之中。只是,中国的士大夫们一向极为警惕外来的宗教,即便天方教在中国流传了数百年。王岱舆之类的人官职不高,名声不显,他的主张也并不能让主流的士大夫们所认同。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王岱舆这类愿意把天方教中国化的人,还是极为有用的。天方教在中国传播数百年之后,虽然没有完成中国化的宗教,但是信徒却已经遍布了大半个中国,尤以西北和云南两地为多。 不过,天方教在云南遇到了东南亚诸国最为强势的小乘佛教的挤压,在西北则是西藏密宗的打压。在西域则是被同教势力所敌势。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可没有什么天下回回是一家的混账话。农业时代的信徒能供奉的财物就这么多,供养本地的阿訇就已经很吃力了,哪里还有余粮给养外地来的阿訇。 因此,为了能够维持住对本地信徒的控制,此时大明的天方教上层人士倒是极为忠诚于皇室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获得了皇帝的认可,他们才有正统的名义去控制这些教众。利用宗教信仰,驱使信徒尊重皇权,再利用皇权的威严,加深阿訇对于教众的权威,这正是君权神授的实质。 不过朱由检却很清楚,这种忠诚是维系在农业时代闭塞的信息和交通基础上的,随着大明打开了国门,开始和整个世界进行频繁往来贸易之后,国外天方教的各种思潮就会流入进来,到了那个时候,没有完全中国化的天方教又会退缩回去,变成更为极端保守的原教旨主义,从而给大明带来极大的麻烦。 所以他利用王岱舆等钦天监官员,准备为大明的天方教徒修订一本中文版的经书,以此来驱逐、防备那些外来的经义。 “…另外,牛街天方寺改名为北京天方寺,新教义颁行之后,礼拜方向都要改为北京,每日礼拜早晚各一次即可。如果有人依旧要照着旧方式礼拜,就要另外征收一份十一税给予当地的天方寺,并注明此人为非正信徒。 你们五人,还有之前编撰经文的人员,自今日起调入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任职,开始推行新教义。你们五人今后为世袭之天方教教长,王岱舆为大教长。今后大教长若是出缺,即从你们五家中推荐人选,再由皇帝钦定…” 待到皇帝说完,王岱舆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为天方教制定规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天方教的礼拜方式,乃是千年之前流传下来的,若是让教众们更改掉,会不会反而引起哗然?” 朱由检笑了笑问道:“天方教义最基本的是什么?” 王岱舆不假思索的回道:“万物非主…” 朱由检马上回道:“既然你也知道万物非主,不立偶像。固定礼拜的方向和次数,难道符合万物非主的教义吗?先知让你们不立偶像,就是怕世人被神棍所蒙蔽,最后沦为迷信。固定礼拜的方向、次数,把前往麦加朝觐视为功德…这和其他宗教竖立偶像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们崇拜的是偶像,你们崇拜的是规矩。这哪里还称得上是遵守了万物非主的教诲?朕今日再给你们加上一条,50之前不得前往麦加朝觐,未经大教长批准不得前往麦加朝觐,迷信者不得麦加朝觐。 若是有人违背这三条训令私下前往,该人不得回返中国,有敢偷回中国者,绞。知道他人私下前往麦加朝觐而不告发之信徒,同罪。” 王岱舆没有想到自己多问了一句,居然让皇帝如此动怒,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在大明皇帝面前,强调任何皇帝无法干涉的规矩,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想法。 见到王岱舆的主张被驳回,杨光先等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他们的学问还不及这位新科大教长呢。再说了,好不容易被皇帝重新安排了职务,他们也并不想触怒皇帝,回去家中无所事事。 朱由检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五人,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调入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之后,便各自分派一下,各自前往云南、河南、陕西、甘肃、宁夏进行纠正偏信和迷信。 另外,叶尔羌汗国这两年内部争斗,导致了一些吐鲁番百姓逃亡到了肃州一带。王岱舆你和杨光先一起前去肃州,一是协助当地官府安抚那些投奔我国的吐鲁番百姓;二是看看这其中可有什么可用之人,并向他们了解叶尔羌汗国内部的情况…” 第261章 后金的使者 五月的沈阳郊外,黄台吉及一群女真亲贵都坐于一处山坡上观望着。俄尔众人突然听到一声霹雳,里许之外绿色喜人的山头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土坑,不久山下便传来了高呼声,“报各位主子,大炮身上毫无裂纹,这门大炮已经成功了。”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黄台吉脸上凝重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忍不住起身向着山下走去了,代善、岳托等人顿时纷纷跟了上去。 看到黄台吉下来,正在检查大炮的佟养性顿时丢下了手上的物什迎了上来,“恭喜汗王,这大炮终于筑成了。此炮仿红夷大炮而造,炮身长约丈余,头小而尾粗,口径约3寸8分,不算炮车重约4千2百斤。 炮子重16斤,一次装炮药10斤,最远可及1800步,不过900-1000步内准头较佳。有了这样的大炮,明人的城墙今后将不足为惧了。奴才为汗王贺,还请汗王赐名。” 黄台吉看着面前这门粗苯的铁圪塔,突然又失去了刚刚看到发射成功的兴奋。既然明军连这样的利器都开始淘汰了,那么明人研制出来的新大炮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过了好一会,他才强作微笑着说道:“就叫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今后就在炮上铭上这个名字吧。至于红夷大炮的别称也改一改,还是叫红衣大炮吧。 除了天佑助威大将军炮要铸造外,其他的小炮也要铸造起来,哪怕威力不如大将军炮,也能让工匠们练练手。凡是参与铸炮的工匠和管事你报上名单来,本汗都要一一加以赏赐。 另外,乌真超哈军也要操练起来,熟练操炮射击之术。日后上了战场方才能派上用场。你负责铸炮,便让曹振彦主抓操练,对于那些操练出色的炮手,一定要加以奖励…” 站在黄台吉身后的代善看着眼前的一切颇为沉默,他倒是没想到黄台吉在火器上面投入了这么大的手笔。八旗野战并不畏惧于任何对手,如果再有了红衣大炮这样的攻城利器,明人赖以坚守的城池和长城还有用武之地么? 听着身边那些年轻人的兴奋之声,代善便知道此次在宁锦防线下的小挫,给女真将士们造成的阴影,已经被眼前这门新筑成的大炮给驱散了。这一刻,代善倒是不经意的想起了,也不知被派去明国议和的多尔衮,会在明国遇到什么样的刁难了。 宁锦城下的受挫,使得包括黄台吉在内的女真亲贵们都意识到了,对面的明军正在恢复着战斗力。后金两次出击明国的劳而无功,不仅极大的打击了国内的军心民望,也让明军开始从恐惧后金军队的噩梦中脱离了出来。 后金以武立国,以区区不到百万的人口,东凌朝鲜,南抗大明,西侵蒙古,除了七分靠自身的武力之外,还有三分是依赖于过往辉煌战绩对于周边各国的恐吓。一旦后金的武力遭到了质疑,让周边各国的军队敢于向八旗发起主动的进攻,以后金的人口根本防守不住偌大的辽东地方。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一旦后金同某一国家陷入了长期僵持作战的局面,特别是明国这样人口和资源都极为丰富的庞然大物,那么光是拼消耗都能将后金一点点的磨死了。对付明国这样的敌人,要么就不打,打就要咬一块肉下来,这才能壮大自己,削弱对方。 因此,在确定了无法短时间内和明军决出胜负,也不能从明国身上占到便宜之后。黄台吉便同女真亲贵们商议决定,和明国讲和,先转头收拾蒙古诸部,特别是逃去河套的察哈尔部。只有将名义上的蒙古大汗林丹汗消灭掉,草原上的蒙古诸部才会向后金真心臣服,成为后金南下中原的助力。 不过想要同明国讲和的后金,却意外的发觉明人的态度和此前已经有所改变,不仅不再主动派出使者讲和,反而要求后金派出一个旗主贝勒去北京商谈议和的新条款。 阿敏被囚,济尔哈朗自然不可能离开人心还没有归服的镶蓝旗。代善和莽古尔泰自然是不可能去的,正白旗旗主多铎太过年少。岳托是黄台吉用来牵制代善和控制一干子孙贝勒的亲信,自然也不能去冒险。 到了最后,19岁的镶白旗旗主多尔衮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由于此次的失利,使得八旗将士们都认识到了和明国讲和的紧迫性,所以即便是镶白旗的将士也没有出声反对这个决定。 就在代善想着多尔衮的时候,这位镶白旗旗主,被册封为墨尔根戴青的女真和硕贝勒,在历经了半个月的旅程之后,终于在五月初进入了北京城。 对于崇祯来说,多尔衮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如果是三年前听到多尔衮来到京城的话,估计不是将他抓起来绞了,也要找个地方将他囚禁起来了。毕竟这位可是入关后推行了剃发令的元凶,而因为剃发令爆发的一系列屠杀事件,让中国可谓是元气大伤。 只是现在么,想到好不容易让女真人内部开始的分化,朱由检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决定还是放弃了这些想法。终不能让黄台吉再找到借口,重新团结起女真内部的人心。再说了,现在的大明距离这些噩梦似乎已经越来越遥远了,他也没必要去做这种急功近利的事情。 思考良久之后,他便让杜度、库尔缠去接待多尔衮,让礼部侍郎南居益去和多尔衮进行了磋商。和三年前相比,这一次黄台吉让多尔衮带来的讲和条件就宽松多了,不仅放弃了向大明索要每年黄金万两、白银百万两的条件,还表示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如顺义王例。 对于多尔衮带来的这些讲和条件,南居益等官员觉得,后金这次大约是真心想要讲和了。不过朱由检却不以为然,三年前他想要同后金讲和固然是真心的,但是现在的局势就不能这么简单的讲和了。 他召见了南居益、杜度,询问了和多尔衮的洽谈过程之后,便对着两人说道:“如顺义王例,那么黄台吉可愿长居京城么?” 南居益顿时哑然了,过来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恐怕后金所说的如顺义王例,是指愿意接受我大明的册封,以换取每年的市赏,并不是让后金并入大明。以臣看来,如果真的能够免去两国之间的刀兵的话,倒也未尝不是第二个隆庆议和,于两国百姓都是有利的。” 朱由检对此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边上沉默不语的杜度问道:“东安侯此次立功非小,你且说说看,我们应当怎么看待后金的议和啊?” 刚刚晋升为东安侯的杜度听了崇祯的问话,犹豫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后金大汗黄台吉,外表虽然忠厚,但是内里却狡诈非常。臣担忧,这议和不过是黄台吉的缓兵之计。 若是我们答应了,后金正可全力以赴对付草原上的蒙古诸部,以消除后顾之忧。若是我们不答应,黄台吉也可借此聚拢国内人心,让后金上下丢弃媾和的幻想,和我大明继续对抗下去。和与不和,都在黄台吉的意料之中也。” 朱由检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东安侯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朕想的也是如此。” 南居益顿时有些不开心的说道:“陛下,这么揣测后金的意图恐怕不是正道。大明乃是天朝上国,若是对于诚心求和的外邦拒之门外,恐怕今后外国将会失去对我大明的亲近之心,转而一心与我为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杜度正想反驳南居益的说法时,朱由检却先他说道:“南侍郎不必动气,对后金作出了最详尽的判断,我们才能作出最合适的应对不是么? 东安侯的猜测,是告诉我们,同意或是拒绝谈和对于后金来说会造成什么影响,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拒绝和谈。朕倒是想要问问南侍郎,我们究竟是同意和后金的讲和条件好呢?还是采取其他方式好呢?” 南居益平复了情绪,思考了片刻之后说道:“臣以为还是讲和的好,后金和蒙古交战,不管谁胜谁负,对于我大明来说都是少一心腹之患。” 朱由检再次看向了杜度问道:“东安侯你怎么看?” 杜度咬了咬牙说道:“臣以为不可,蒙古人最为尊重誓言,陛下在张家口和林丹汗及诸部首领盟誓,一起对抗后金。若是转而又同后金达成和约,恐怕蒙古诸部都会失去对于陛下的信任。 另外,蒙古诸部貌合而神离,林丹汗虽然空有蒙古大汗的头衔,却不能令蒙古诸部听命行事。若是让后金全力出击草原,臣担心未必会有什么两败俱伤之事,反倒是给了后金吞并蒙古诸部的机会。 此前陛下曾经说过,我大明和后金之间,现在是势均力敌,能够左右双方实力迅速变化的,就在于谁能获得蒙古诸部的效忠。大明若得蒙古诸部之助力,则后金难以西出草原。而后金若是整合了蒙古诸部的力量,大明西北边境将直接面临在后金的威胁之下。 以西北数千里的边境,恐怕就算是以大明的力量,也难以修建成如宁锦防线一般的边防区。所以臣以为应当拒绝。” 朱由检抬手制止了南居益,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两位爱卿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朕已经想明白了,我们既不同他和,也不拒绝他谈和,就这么将谈判拖延下去就是了。 之前后金不是拿一年黄金万两、白银百万两来拒绝我们的求和么?现在你们向多尔衮提出来,既然黄台吉有心仿效顺义王,那么要么他自己上京来,要么送一个儿子上京来。另外辽东汉人应当全部归还于我国,则两国方有谈和的可能…” 第262章 林广兴的京城之行 林广兴昏昏沉沉的从种子岛赶到了京城,他感觉自己已经找不到方向了,想要解救出自家的船员和族人,不去日本幕府的所在地,反而把他送回了国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不免惴惴不安的想着,莫非那个种子岛上遇到的东海巡阅府官员就是不想惹麻烦,所以才把他骗回国内来的么。 被安排在会同馆内的林广兴,整晚都没有睡着,在自己的卧室内来回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眼中充满了血丝的林广兴终于下了决定,要是那些东海巡阅府的官吏只是糊弄他,把他骗回国内,并不想帮他解救“广兴号”上的人员的话,他宁可豁出去告御状,也绝不放过这些混蛋。 林广兴洗漱过后,坐在客厅内静候了大约半个钟头,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但他脑子却依旧活跃的很,丝毫没有什么睡意。就在他觉得有些等不下去的时候,带着他前来京城的巡阅府小吏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林广兴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抱拳对着那位小吏行礼问道:“秦大人,您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个喊冤的地方么?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广兴号上的几十条人命可耽搁不得啊。” 这位小吏摆了摆手对他说道:“林船主别心急么,我先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大明海商协会的代表…” 小吏将身后七、八人的身份都介绍了一遍,什么海商协会的代表,商人协会的代表,大明时报的记者,商业新闻的记者等等。林广兴听完了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发觉没有一个是衙门里的人,他不明白这位秦大人带这些人过来做什么。 林广兴于是将小吏拉到了一边,小声的向他询问道:“秦大人,你把这些人带过来做什么?他们对于解救广兴号能有什么帮助?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应当去向朝廷喊冤吗?” 小吏白了他一眼问道:“向朝廷喊冤,你打算是向那个衙门去喊冤啊?京城的衙门多如牛毛,又有那个衙门管得到日本人的头上,你要是随便找个衙门去喊,不被人家当做闹事的轰出来才怪。” 听到小吏胸有成竹的语气,林广兴焦虑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他不由陪着笑脸问道:“那么秦大人以为,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朝廷出面管一管日本人,让他们把人放了呢?” 小吏回头撇了一眼身后说道:“当然是靠他们了,把广兴号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重点说说那些日本人是如何无礼的行为。只要这些人同情了广兴号的遭遇将之宣扬出去,京城百姓自然会倾向于你们,有着舆论上的压力,朝廷自然会派人过来找你,帮你解决这件事的…” 林广兴半信半疑的跟着他走回了人群,然后向着他们结结巴巴的讲述起了广兴号的经历。林广兴原本以为只要说上一次,就能够等来朝廷的使者上门了,但他很快便发觉自己错了。小吏不断的带着人来到院子,来听他讲述广兴号的经历,至于小吏说的朝廷使者则始终没有出现。 七、八天过去了,广兴号事件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一桩新闻。京城的数份报纸不仅刊登了广兴号事件,还有几十年前在东南沿海的倭寇和朝鲜战争中日军的凶残,一时之间民间对于日本的厌恶感都被加深了。 虽然京城的舆论极为同情广兴号事件中被日本人扣押的中国船员和葡萄牙传教士,但是林广兴却没看到朝廷对此发表过任何声明,这让他心里有些发冷。这些天来的诉说,感觉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让他将广兴号事件诉说的更为熟练和煽情而已。 在上京城之前,林广兴虽然愤怒日本人扣留了船只和人员,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是他携带了葡萄牙传教士,才导致了这场灾祸,因此心里总还是有些心虚。 而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受到了舆论支持的林广兴却去掉了这点心虚,他反而觉得这就是日本人无理取闹,是针对中国商船的一次劫掠。不管他有没有携带葡萄牙传教士,日本人说不定也会找出其他借口,扣押广兴号或是别的什么中国商船。 理直气壮的林广兴在对人诉说时更是感到委屈,让听众也是义愤填膺感同身受了起来。五月十四日,林广兴终于等到了消息,虽然来得不是朝廷派出的官吏,但却是皇帝派出的太监,要求他第二天前往西苑,向海商协会、大明商人协会在京的代表们诉说广兴号的经历。 西苑的会场内今日坐满了人,除了海商协会的代表之外,人数更多的是大明商人协会代表。这些大明商人协会的代表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处皇城内的会议场地,比起倾听林广兴讲述广兴号在日本的遭遇,倒是有不少人更在意借着这次机会进皇城看一看。 事实上,今日参与这场会议的代表们大多已经了解了广兴号事件的经过。对于这一事件,海商协会的成员和大明商人协会的成员的意见并不一致。海商协会的成员不仅对于广兴号事件极为愤怒,还积极的串联起来,想要说动皇帝对日本施加压力,毕竟发生在广兴号身上的事,也极有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至于大明商人协会的成员,他们虽然同情广兴号上的船员,但也仅仅是同情,让他们去向皇帝或是朝廷说情,他们也就没有这个动力了。因此这场会议,大多数人倒是抱着来看热闹的心情而来的。 朱由检对于这样的场面倒是有所估计过,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心。因为今日的会议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真正的关键,还在另一处会场。 朱由检所说的另一处会场,自然就是南熏坊内的东协内部,葡萄牙的代表和大明的代表联合向东协提交了,广兴号事件中日本对于大明船员和葡萄牙传教士的不合理处置。 一直在考虑如何向日本发难的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几乎没有多加掩饰的就通过了,联合向日本幕府施加压力,要求幕府释放广兴号船员和葡萄牙传教士,并赔偿损失的要求。荷兰人还顺势提出了,要求日本放弃锁国政策,允许东协在日本进行自由贸易的提议。 就在东协全票通过了大明代表、葡萄牙代表、荷兰代表分别提出的议案之后,西苑会场内,商人代表们也以全票通过了对于日本进行谴责,并提前朝廷办理交涉的提议。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在于皇帝在投票之前向众人说道:“…商人向国家缴纳了税赋,也就等同于和国家签订了这样的一个契约,商人应当拥有在国家保护下进行合法的自由贸易的权力。 朕作为大明皇帝,将监督商人和国家之间的契约的实施。朕也在此承诺,保护每一位纳税者的合法权力。日本对于广兴号船员的残暴处置,必须要得到惩罚…” 有了皇帝的背书,在场的商人代表们自然知道自己应当投什么票。西苑的会议结束之后,郑彩便入宫向崇祯汇报了,东协代表们作出的决定。 朱由检听完后思索了片刻,方才对郑彩说道:“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既然已经答应在八月底之前,将舰队开到琉球集中,那么我们也可以派人通知许心素,在日本内部挑起叛乱了。 一个是德川忠长对其兄长的反叛,一个是西南三藩的倒幕行动,还有一个便是继续收购日本各藩的粮食,让江户幕府失去对于粮食价格的控制权力。 从现在开始到8月底,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供我们准备。对于日本的进攻路线,一个是沿着日本列岛以南沿岸向江户进攻;另一个是沿着日本列岛以北向京都进攻。 所以,济州岛、琉球应当储备足够的物资,种子岛、长崎、平户、对马岛到时应当先夺取下来,作为前进基地。 为了保证东协各国成员出动的舰队和军队能够进行统一调度,你再去和他们商议一下,设立联合舰队司令部和联合陆军司令部,分别管理参与进攻日本的海、陆军…” 也就在北京紧锣密鼓的打算教训日本幕府的时候,骏府城东北角的天守阁内,德川忠长正眺望着城外的景致。这座建立在今川馆遗址的天守阁,是德川家康最后隐居之所在,因此装饰并不十分华丽,但是足够雄伟。 骏府城西面是安信川,北面和东面是山,南面是东海道和大海,可以说是江户和京都之间极为险要的关口。不过也因为险要,所以发展余地不大,不过处于山海环抱中的骏府城却是一个景致十分优美的地方。 富士山白色山头在远方的身影和北面浅间神社的鸟居,就这么一一展现在了德川忠长的眼前,不过心有所思的德川忠长却似乎并没把这些美景看进眼中。 就在他的身后,小姓弥八郎和宗元和尚都跪坐在榻榻米上,似乎在等候他的命令。沉默了许久的德川忠长终于怒气冲冲的说道:“这些混蛋难道忘记自己效忠的谁了吗?居然因为没能吃上大米饭就要闹事,鸟居成次在明国究竟是怎么管理他们的?” 宗元和尚赶紧劝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现在骏府城内除了守卫天守阁的百余名武士之外,其他人可都是听从于幕府的。这些从明国返回的军队,才是完全效忠于殿下的。殿下应当派人前去安抚他们,并同意他们的请求才是。否则若是有人因此被激怒,前去江户告发,那就因小失大了。” 德川忠长数次紧握着手中的折扇,最终还是压抑着愤怒问道:“弥八郎,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之后,我们的库藏还够支持多久?” 弥八郎低着头平静的说道:“不动用城内的大库的话,大概也就两三个月。动用了大库的话,倒是能够撑上一年多。但这样的话,幕府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江户城内传来消息,据说有人向将军和大御所告状,把殿下春日在神社射杀猴子的事情告发了出去,大御所很是生气。如果再听到大库被动用的消息,小人担心大御所会要求殿下前去解释。” 德川忠长再次沉默了下去,对于眼下的局面他也是有些进退两难了。明国去年派出使者和他联系,让他多多囤积粮食以待时机。他虽然照着做了,但是可没敢把这些粮食运进骏府城。接着今年开春,明人就将鸟居成次等数百人送了回来,说是用来保卫他的安全。 接着明人又连续送回了数批人员,他委托明国训练的三千余人,倒是送回了一千两百人之多,这已经超过了骏府城内的武士数量。按照明人的意思,他应当用这些人控制住骏府城,截断东海道,然后发表讨幕宣言。 虽说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但是事到临头了,他又有些畏缩了起来。他实在有些担心,区区几千人,和一座小小的骏府城,究竟能不能抵达住幕府大军的讨伐。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活着,这让德川忠长总怀有一丝希望,认为父亲终究不会不管他,让那个兄长不断的欺凌他的。 过了许久之后,德川忠长终于犹犹豫豫的吩咐道:“弥八郎,你陪宗元大师一起带着粮食去安抚他们,同意他们的要求,让鸟居成次严格管理,不许任何人单独外出。另外,你再去种子岛一趟,和许巡阅使商议一下,明国究竟会如何帮助我讨伐幕府?” 第263章 崇祯四年的年景 崇祯四年,也就是西历1631年,这一年同崇祯登基的前三年相比,还算是风调雨顺。虽然开春时陕西延绥地区发生了春旱;二月份的时候,福建长赖坑一群农民起义军从山区出来进攻了瑞金县。但是其他地区倒是风平浪静的,特别是河南地区的夏收还获得了一个小丰收,减轻了不少南粮北运的压力。 延绥地区的旱情,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一来陕西各地的赈灾组织还没有撤除;二来士绅会议正全面接手地方上的治安,即便有些灾民想要起来闹事,也难以掀起什么风浪了。最重要的是,陕西正在进行的各项工程和移民河套、宁夏、湟水河谷的拓荒工程,也迁移走了不少灾民。 至于福建的农民起义军,瑞金县的县令刚好空缺,当地教谕王魁春署邑事,见到农民军攻城并没有逃亡,而是召集市民守城。最终等到了浙闽总督杨镐派出的援军,击退了农民军。王魁春因此被杨镐提拔成了瑞金县的县令。 进入了六月之后,山东徐州一带连日大雨,终于爆发了大水。不过此前完成的二期导沭整沂工程,导出了一部分水量,使得此次大水并没有造成很大的灾害,光是山东本地的力量就足以赈济了。 宫内的承乾宫事件,在进入了六月之后,也终于静悄悄的了结了。和英国公处置涉案勋贵们的大张旗鼓不同,宫内处置相关人员却是无声无息。都知监和保卫局联合查处的17名相关联系人,都被一一处死。另外数十人被打发出宫,调去天寿山或是凤阳守陵去了。 尚膳监的人手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并一分为二。一个专门负责宫内饮食,人数不过百余人,称之为御厨房。另一个则负责朝廷宴席和祭祀,更名为国宾馆。作为宫内旧人最多的尚膳监,经过了这一番清洗之后,再也形不成一个团体了。信王潜邸出身的太监,和旧宫内底层出身的太监,终于完全掌握了宫内的话语权,王安、魏忠贤昔日在宫内留下的势力,就此式微。 听完了对于这些宫内人员的处置之后,朱由检总算是松了口气。掌握着宫内众人饮食的尚膳监,居然会出现同宫外之人勾结的人,这简直让他有些寝食难安了。剔除了这些人员之后,他才算是安心了下来。 不过,这个夏天对于远在桂林独秀峰下的靖江王府来说,却是一个难熬的夏日。靖江王朱履祜在其庶长子朱亨嘉的撺掇下,向崇祯上书,指责他刻薄宗室,对韩、秦两藩处置太过严厉云云。 朱履祜上这封奏折自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实在忍受不了崇祯登基以来对于宗室日趋严厉的管束,因此希望借着韩、秦两藩的案子,煽动起各地宗室的不满,让崇祯作出退步而已。 早在万历时,王士性在《广志绎》里就记载过:“靖藩宗室二千人, 岁食藩司禄米五万两, 故藩贮不足供, 而靖宗亦多不能自存者。”几十年过去之后,此时的靖藩宗室已经超过了三千人,一年五万两的禄米就更是不足用了。 因此靖江王府霸占民田,或是拦河收取租税等不法之事,也是层出不穷。崇祯整顿宗藩,让藩王、郡王拿出自己的财产投入到宗室基金会,为未成年的宗室、年迈多病的宗室及宗室女子提供年金,并不许宗室子弟违法乱纪,而是要自食其力的政策颁发后,自然招来了藩王、郡王和那些不安分的宗室人员的反对。 朱亨嘉虽然是庶出,但是一向得到朱履祜的宠爱,因此在桂林城内横行霸道惯了。带人强占民田,霸占江面收取渔税,收拢罪犯和地方无赖作为打手,这种事情在他看来简直不算什么。而崇祯登基之后,这些往日里他最爱做的事居然都成了违法乱纪之事,这让朱亨嘉极为不满。 在崇祯颁下宗室自律条文后,他曾经对着左右的亲信说过:“他姓朱,我也姓朱。无非就是他运气好一些,先帝去的及时,才让他捡了个帝位,否则他也不过就是个地方藩王而已,那轮的到他对我指手画脚的。 且我祖上于分封之日以粤西烟瘴不愿就封,马皇后出面安慰祖上出京,以东宫仪卫赐之。这要是论起来,我靖江王府虽然不是太祖子孙,但也不是什么没有名头的旁支可比的。他这么刻薄宗室,难道不怕祖宗责怪吗…” 朱亨嘉骄横跋扈,自以为靖江王府替韩、秦两藩喊冤,乃是理直气壮之举,天下宗室自然会站到靖江王府的一边来。登基不久,年纪且少的崇祯,必然会在各地宗室的指责下作出一定的让步。 朱亨嘉觉得,崇祯对付宗室的行为,就和废帝建文削藩一般,一定会引起各藩的愤怒。而他虽然不是奉天靖难的成祖皇帝,但是背靠着广西狼兵的靖江王府,也不是崇祯能轻易触碰的。 然而,朱亨嘉等来的不是各地宗室的声援,而是京城四位藩王的斥责。刊登在大明时报上的几篇文章不仅驳斥了靖江王的上书,而且还将这封上书同太祖惩治靖江王先祖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指责靖江王居心叵测,意图为其祖上翻案。 为祖上翻案,反对太祖高皇帝,这种莫须有的大帽子扣下来,让整个靖江王府上下顿时惶惶不安了起来。此前对于皇帝颁发的宗室法令的不满和怨气,突然之间就消失了。现在靖江王府上下只是想要撇清,这封上书和替祖先翻案无关。 有韩、秦两藩的下场在前,靖江王府上下自然很明白,要是被崇祯抓住了把柄,他们的下场显然不会比韩、秦两藩好多少。比起现在的藩禄不足,被整个剥夺了封国显然更让他们感到畏惧。 久不管事的靖江王朱履祜破天荒的把朱亨嘉找去,足足骂了他一个时辰,中气十足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此前朱履祜已经进入了风烛残年。 骂过了朱亨嘉之后,也只是让恼怒的朱履祜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并不能解决靖江王府被四位藩王批判的问题。朱履祜不得不让人写了一篇辩解书,为自己辩解说明,他的上书并不是为先祖翻案,只是不忍心韩、秦两藩的下场,这其中也许有以讹传讹的事情,所以他才一时冲动的上了书。 然而这篇辩解书刚刚发出,最新的大明时报又刊登了山东三藩和河南一些宗室的文章,同样是站在了朝廷的立场,对于靖江王府进行了批判。认为靖江王的上书是歪曲事实,在朝廷按照律令处置犯罪宗室时,却跳出来指责皇帝,这是意图串联各地藩王图谋不轨云云。 到了这个时候,朱履祜终于明白了过来,皇帝已经瞄上了靖江王府。他的上书不仅没有得到地方宗室的认同,反而成为了皇帝攻击他的罪状。现在各地宗藩显然是在被迫表明立场,究竟是支持皇帝,还是支持靖江王府。 本就不是太祖子孙的靖江王府,虽然地位上有些特殊,但现在毕竟不是开国初年,靖江王府头上已经没有了马皇后和太祖皇帝的庇护。而皇帝将这封上书同反对太祖皇帝联系了起来,让靖江王府同皇室之间那点亲戚情分都给戳破了。 朱履祜、朱亨嘉父子都是又惊又惧,原来他们上书说崇祯刻薄宗室的确没说错。崇祯甚至比当初的建文还要凶恶,连表面上的亲戚情分都不愿意维持,一动手就把靖江王府逼入了绝境。 朱履祜、朱亨嘉虽然指责崇祯刻薄,但是心里却并不是真这么想的。当他们发觉崇祯真的刻薄绝情的真面目时,顿时又害怕了起来。靖江王府虽然有镇守两广,节制狼兵的责任和权力,但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成祖靖难之后,各地藩王手中的兵权早就被收回朝廷了。靖江王府因为人口众多,平日里在两广可没少干扰乱地方的事情。朱履祜可不认为,桂林的官军会为了他去对抗朝廷的命令。而广西狼兵虽然勇猛,但是素来以没有军纪著称。一旦出了家乡,劫掠妇人财物,杀戮良民冒功之事就层出不穷。因此在嘉靖之后,官府已经很少调狼兵出境了。 广东的士绅百姓若是听说靖江王府找狼兵出山,估计没人会支持他。而且狼兵多出于左右江,乃是广西入云南的要道之一,自从朝廷开始开发云南的铜山之后,对于左右江地区的土司就大力进行了安抚,此地的土司也多开始亲近朝廷,不再如此前那便敌视汉官了。 最重要的,还是朱履祜已经老迈,哪里还有和皇帝真刀真枪的对抗勇气呢。朱履祜不得已之下,再次写了一封请罪书,老实的承认是自己一时昏聩,才偏听偏信了几个奸小的怂恿上书云云。朱履祜还抓了朱亨嘉身边的几个狐朋狗党送上了京城,希望能够以此来消弭崇祯对靖江王府的愤怒。 接到朱履祜第二封请罪书时,京城已经是七月了。朱由检并没有看在朱履祜的哀求上放过靖江王府,他让王承恩继续在大明时报上刊登第四批宗室的书信。 当天下宗室都对靖江王府人人喊打的时候,也就是他出手收拾靖江王府的时候了。有了靖江王府这个榜样,想来各地的宗室应当会尊重他颁发的宗室法令了。 放下了朱履祜的请罪书后,朱由检便对着吕琦吩咐道:“让福王世子和唐王世孙进来吧。这一次福王世子和陈奇瑜做的还是不错的,将唐王世子被害一案察的很是清楚明白,陈奇瑜的奖励自有内阁去考虑。 这福王世子么,你去拿一条玉带来,朕要赏赐给他。另外拟旨意,宗人府宗人之下设若干行走,主要管理宗室违法乱纪之事,令福王世子朱由崧任宗人府行走…” 第264章 常德大地震 崇祯四年七月十七日晚,湖广常德府发生了地震,先是从西北方响起了不知名的巨响,就如同在地上打雷了一般。接着常德府的百姓就感到大地在晃动,井水不断喷出,地面开裂,且不断有泥沙浆水涌出。 常德城内倒塌荣府宫殿及城垣房屋无数,但发生地震时入夜不久,城内百姓都没有熟睡,因此躲避及时,被压死的男妇据说只有六十人。 同日常德府所属的桃源、龙阳、沅江,及武昌府、辰州府所属沅陵、沅州,靖州属会同,长沙府属长沙、善化、湘潭、宁乡、湘阴、醴泉(陵)、安化,承天府属钟祥、沔阳、潜江、景陵等州县俱震。 次日,澧州亦震数次,城内地裂,城墙房屋崩坏,压死居民十余人,王家井喷出黄水,铁尺堰喷出黑水,彭山崩倒、河为之淤。又荆州府同日亦震,坏城垣十之四,民舍十之三,压死军民十余人。 此次地震波及范围甚广,远至南京无为州也有震感。而震中区域破坏的力度之大,也是有历史记载以来少见。湖南东北部环洞庭湖地带直到长江边上的荆州地区,是受灾最为利害的地区,受灾百姓几达百万人。 当常德府发生地震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包括黄立极在内的内阁诸臣们都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和历史上不同的是,此时的大明北方没有被后金肆虐,陕西的农民起义军也没有蜂拥而起,应该算是极为安定的局面。 但是,对于这种无法避免的天灾,根据天人感应的理论,不是皇帝出现了过错,便是朝中有奸臣作祟。特别是在北方安定的局面下,天下士绅更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常德府的地震事件上,朝中大臣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被批评的缘由。 从江户传回的消息,幕府并无意在广兴号事件上让步,并且极为反感大明对于日本国内事务的干涉,幕府直接无视了那些南蛮代表。因此崇祯开始和海军参谋本部、卢象升、郑彩等人商议出兵日本的事务。 直到地震事件的消息传来,使得崇祯不得不放下了手上的事务,匆匆跑来了文华殿,和内阁诸臣讨论应对之策。 听完了内阁对于湖广地震善后的处置之后,朱由检显然极不满意,他摇着头说道:“地震可不是平常的灾害,不是派几个普通御史带着一些银子就能把人心安抚下去的。 对于旱灾、水灾或是蝗灾来说,在爆发之前还是有些迹象的,百姓大概还能明白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对于地震这样的天灾,发生之前毫无迹象,也难以让人明白地震发生的缘由,简单的来说,就是无法用合理的缘由来解释地震为什么会发生。 因此,地震对于百姓造成的影响,不仅仅在于发生时巨大的破坏力,更重要的是心理上造成的恐慌。我们必须要让百姓安定下来,否则很难不被有心人利用,天灾演变成人祸。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内阁阁臣亲自带队前往地震灾区进行赈灾,并安抚灾区百姓的人心,必要时还要调动地方上的驻军对惑乱灾民的奸邪进行镇压。 湖南地区发生这样大的地震虽然是件不幸的事,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现在正好是夏收之后,湖广本就是产粮区,因此我们倒是不用担心灾民的口粮问题。加上天气炎热,为了防备余震在户外进行夜宿,也不会对灾民造成很大的影响。 不过为了避免被人利用此次地震事件,朝廷对于此次地震不能仅仅满足于赈灾,还要做好灾后重建和恢复生产的工作。所以朕建议,召开国务会议讨论赈灾组织的工作,集合朝廷各个部门,集中中央和地方的力量,全力应对地震事件…” 对于皇帝的提议,黄立极是全力赞成的。谁能利用地震事件,自然是那些因为改革利益受损的地方士绅了。也许他们不敢直接利用这一事件攻击皇帝,但是攻击改革政策和推动改革实施的内阁却未必不敢去做。 如果能够迅速安抚住灾区百姓的怨气,那么内阁受到的指责也就会少上许多了。但是提到谁去灾区负责赈灾等一揽子事务时,面对这么棘手和艰难的任务,内阁的阁臣们都有畏缩了起来。到了最后,只有徐光启、李天经两人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 不过朱由检显然并不满意,他直接点了钱谦益的名字说道:“其他人各有职责在身,牧斋先生身为无任所大臣,正适合于此次出京的赈灾工作。朕看徐、李两位先生就不要和牧斋先生争这个任务了。” 在崇祯的点名下,钱谦益脸色僵硬的答应了下来。看着钱谦益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朱由检在内阁会议结束之后,将他留了下来。 当其他阁臣离去之后,朱由检便单刀直入的问道:“先生似乎对于出京赈灾并不是很乐意啊?” 钱谦益赶紧否则道:“臣没有,陛下既然下令,臣自然是要服从于陛下的命令的。臣只是有些担心,这次赈灾事关重大,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恐怕有负陛下的重托。” 朱由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方才说道:“先生入阁之前虽然颇有名望,但不过是些文学虚名,入阁之后也未尝办过什么经国之大事。 旁人提起先生来,多是称赞先生的诗词歌赋和史学不错,未尝有做事干练,独挡一面的称赞。朕虽然可以将先生扶上首辅的位置,但先生若是不能服众,那先生的首辅就只得一个虚名而已。 朕之所以让先生出京负责此次地震赈灾的事务,便是希望先生能够展现出独挡一面的能力,顺便获得湖广士绅官员之好感。一个好汉尚且要三个帮,先生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地方上起码也要有几个督抚支持才能把朝廷的政策推行下去。难道不是吗?” 此前心里还有些别扭的钱谦益,这时方才想通了似的连连点头说道:“陛下圣明,臣还是愚钝了,居然没能想明白陛下的深意。臣愿意主持这次赈灾的事务,决不坏了陛下对臣的厚爱…” 八月十八日,在湖南常德等地区发生了大地震后的一个月,由崇祯亲自主持的国务特别会议中,通过了对于地震灾区进行赈灾、重建和恢复生产的一系列措施。 根据这场会议的决定,在武昌城建立灾区赈灾、重建和恢复生产的总指挥部,常德、澧州、荆州三地设立分指挥部。 钱谦益担任灾区重建总指挥,李继贞、吴甡、周梦尹、白士麟协助。吴有性从太医院及医学院招募人手,建立医疗小组赶赴灾区负责公共卫生及医疗工作。韩一良巡查灾区物资调拨和地方赈灾工作,以防止有人贪污救灾物资。魏良卿带领农科院成员,帮助灾区民众挑选合适的粮种进行恢复生产。 对于此次赈灾,户部拨款20万元,海关拨款30万元,内库拨款80万元,合计130万元。朱由检还下令拿出宫内一部分衣物、器具,在京城进行了赈灾拍卖,虽然这行为让不少官员为之诟病,但是这次拍卖倒是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额外筹集到了42万余元。 皇后领导的惠民慈善会,还向各地的士绅豪族发出了号召,为灾区灾民捐献物资,虽然一次捐赠的数额不大,但是捐赠进行的时间却相当长。也改变了原来地方士绅把持的慈善捐助活动,成为了第一次全国性的慈善捐赠活动。 此次朝廷对于地震赈灾的反应如此之迅速,安排也是如此之周详,使得某些想要利用地震事件攻击朝廷的人员,还没煽动起舆论,就不得不偃旗息鼓了。当然,朝廷对于舆论上管制的加强,也是迫使这些人不得不沉默下去的重要原因。 而随着洞庭西北诸县地震受损消息的不断传来,也极大的影响了正在策划对日作战的海军参谋本部及一部分新军将领。 比如卢象升就曾经在一次会后向皇帝委婉的提出,现在南方震情如此严重,出征日本一事是不是应当暂时延后一段时间。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回答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我们现在中断了征伐日本的行动,不仅会被日本幕府所小看,就连东协的那些盟国都会因此而轻视大明的实力。一场地震就能让大明陷入困境,那么这个国家的力量难道还能让这些崇拜武力的欧洲人感到敬畏吗? 再说了,日本乃是一个岛国,征伐日本不仅仅要依赖陆军的力量,更要依赖海军的力量。海军是一个极容易被自然气候所影响的军种,9、10月份正是征伐日本的最佳时间,再推迟的话我们就要面临日本冬季的严寒和不利的季风期了。 另外,湖南一带的地震,不仅影响了本地的秋收,还影响了相邻地区的经济发展,今年的税收必然是要缩减的。从日本身上获得足够的经济补偿,正是弥补地震损失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这一趟出征日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卢象升默然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个时候出兵日本是个好主意,也不觉得日本是区区数千人马能够征服的,毕竟有倭寇和朝鲜之战的先例,足以证明日本人并不是一触即溃的无能之辈。 不过在皇帝如此决然的状况下,卢象升知道自己是劝说不动崇祯了。继续劝说下去,也许只会让皇帝把他替换下去。和其他人相比,卢象升觉得还是自己担任这只军队的统帅比较好,起码他觉得自己能将这只军队较为完整的带回来。 第265章 质子 “看到陆地了吗?给我也看一眼吧。”“不,不,应该轮到我看了…”“你刚刚不是已经看了一轮了吗?我还一眼都没看过呢,应该我先看才对…” 在驶往天津的“明威号”上,七、八个八、九岁的日本孩童正围着三名少年武士争吵着,想要从他们手中拿过千里镜看风景。 山本又兵卫将手中的千里镜交给了身边的吉川广嘉后,对着一干孩童说道:“都不要吵了,一个个来,大家都能看上。前面就是大陆了,我们已经到了唐土,大家都遵守些秩序,不要让那些唐人把咱们看成乡巴佬了…” 站在船尾楼上的何昌旗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大沽口的灯塔之后,也是松了口气。在签订了倒幕同盟的条约之后,长州、萨摩、熊本三藩依然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但是在拖延了2个月后,随着三藩面临局势的恶化,三藩终于开始了倒幕的实质行动。 为了确保大明不会中途观望,三藩向东海巡阅府交出了一批质子,名义上是派往明国进行学习。许心素自然是大喜过望,有了这批质子,三藩的倒幕决心显然就更为可信了。因为这批质子关系重大,他特意派遣了坚固而出色的军舰“明威号”来运送他们。花费了20多天的行程之后,“明威号”在八月中旬顺利的抵达了大沽口。 就在“明威号”进入海河的时候,天津紫竹林码头上,南居益、杜度、库尔缠正恭送着多尔衮离去。被迫来到北京商谈和约的多尔衮,内心也是非常不安的,因此进入北京之后,除了谈判和被邀请饮宴之外,他都是闭门在家读书,绝不外出。 多尔衮的谨小慎微,使得南居益等明国官吏不免有些小瞧了这位镶白旗旗主贝勒,在谈判时不免有些轻视于他。对于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叔父,杜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观感。在他看来,多尔衮不过是黄台吉用来控制两白旗的傀儡,至于多尔衮“墨尔根戴青”的称号,更像是黄台吉对他的收买,而不是多尔衮自身能力的表现。 库尔缠和多尔衮的接触不多,但是对于这位好学的旗主贝勒印象很好。也是多尔衮在京城时往来最多的一人,很是给多尔衮透露了不少关于明国的内情。虽然他很想同多尔衮一起回沈阳,但皇帝却偏偏不肯放他回去。 多尔衮在这段时间虽然觉得库尔缠为人还算不错,但却也没真心信任他。一来库尔缠同叛逃的刘爱塔关系太过密切,直到现在还不时的为刘爱塔辩解;二来连杜度这样的天命汗长孙都投降了明国,库尔缠在明国待了这么久,还被皇帝委任以官职,他也实在是有些拿不准库尔缠对后金的忠诚还剩下多少。 最后便是,多尔衮觉得自己能够安然返回沈阳已经算是邀天之幸了,哪里还会去考虑库尔缠能不能回返沈阳。事实上崇祯还真有过打算将多尔衮留下来的念头,不过随着湖南大地震的消息传来,他便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这样的时刻,北方的安定才是最为重要的。虽然崇祯并不打算同后金言和,但是他却也不希望给后金挑起战争的机会。杜度和多尔衮的多次会谈后,终于也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后金八旗在连续两次劳而无功之后,对于进攻大明的欲望已经降到了最低。 只要双方之间没有特殊事件的发生,或是大明主动进攻后金,那么一两年之内,后金都不会有进攻大明的想法。多尔衮还刻意向杜度暗示,不管和约有没有达成,他返回沈阳之后都会反对主动向大明发起战争的提议。 多尔衮还向杜度透露,两白旗现在依然还效忠于他和弟弟多铎两人身上,只是多铎年少鲁莽,若是他不能返回沈阳,恐怕难以应付大汗对于两白旗的侵蚀。若是两白旗也归于大汗,那么明国边境恐怕很快就要燃起战火了。 正是多尔衮支持两国和平的表态,让崇祯最终决定放他返回沈阳。而这两个月来的和谈,除了一些小问题达成了一致之外,并没有达成最终的和议。多尔衮不能替黄台吉答应,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北京来为质,也无法认同明国将大小兴安岭及辽河当成后金的边境,并把辽东汉人全部还给明国的条件。 不过就如崇祯通过谈判了解了后金短期内没有进攻大明的想法一样,多尔衮也同样了解到了明国虽然连续挡住了后金的进攻,但却没有信心膨胀,想要向沈阳进军。也就是说,虽然两国之间的和约无法达成,但是双方短期内的事实和平却是已经确定了。 了解了这个事实之后,多尔衮就一直谋求着返回沈阳,直到大明南方地震的消息传来,崇祯才松了口。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多尔衮甚至都没有选择从陆路返回,而是要求乘船从营口返回后金。 多尔衮的请求获得了同意,四海贸易公司特意抽调出一艘船只送多尔衮及随从返回。确定了归期之后,放下心来的多尔衮在京城大大的采购了一番,他采购的货物足足装了五辆马车,其中光是书籍就有百余部。 坐着绳网上了船后,多尔衮站在船头向送行的南居益、杜度等人挥手作别,然后抬头向四周望去,看着河道两边挤挤挨挨的房屋和码头上停靠的成排的船只,不由忧心忡忡的想着,和大明保持和平,让他们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么? 也就在多尔衮的船只离去不久,卢象升带着整编好的海外治安军抵达了天津。这只军队有:两营步兵1500人;两营炮兵24门火炮,500人,220匹马,各类车辆150辆;一营骑兵250骑。 三日后,由大明渤海舰队、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及葡萄牙商船共计37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舰队,将会带着这只治安军及800日本人组建的海防部队前往种子岛。在那里等待和荷兰、西班牙舰队的汇合,并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而在此时的日本,也正是风雨欲来的局面。虽然幕府从去年就调动了军队,似乎想要问罪于长州藩。但是在萨摩藩意外出声呼吁双方进行谈判,并开始动员藩内的军队之后,幕府原本强硬的态度又软弱了下来。 随着幕府使者往长州、萨摩两藩不断的往来跑动,而幕府也的确没有找到两藩同天秀尼失踪事件有关的证据,于是幕府内部倒是有人开始主张缓和同两藩的关系,不要把两藩逼到绝路上去。 长州、萨摩两藩在关原之战后被幕府削封,实力已经大减。接下来这十多年里,幕府又不断调派两藩进行筑城和治水等工程,使得两藩在财政上都出现了负债。幕府中不少人认为,长州、萨摩两藩现在根本就没有力量对抗幕府,他们甚至连武士的俸禄都无法完全支付。 但是狗急了尚且要跳墙,在如此穷困潦倒之下,幕府还要调派军队去攻打他们,也许会让两藩破釜沉舟放手一搏。长州、萨摩两藩的武力,在西日本各藩中还是数一数二的,如果不出动幕府直属的军队,恐怕很难击败两藩。 可是按照家康公的遗训,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动用幕府直属的军队。因为幕府三百大名中,能让幕府真正信得过的,大概还不到三分之一。德川家能够建立幕府,就是靠着江户这四万旗本的力量压制住了外藩大名的异心。 而且大御所德川秀忠虽然身体多病,但依旧牢牢掌握着幕府的决策权力,他并不欲在这个时刻同长州、萨摩两藩开战。应当说,此前他调用大军压迫长州藩,也是想要知道天下大名对于幕府命令是否遵从,试探各地大名的态度多于想要动用武力。 德川家光虽然很是不满父亲的决定,但也无可奈何。在他看来,长州藩拒绝前来江户向幕府作出解释,就是犯上的无礼之举。幕府就应该动用武力惩戒长州藩,从而让天下人敬畏于幕府的权威。至于失踪的天秀尼,在这样的日本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不过就在德川秀忠以怀柔政策对付长州、萨摩两藩时,近畿一带却掀起了反幕府的农民起义。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粮食的高涨,使得近畿一代的大名为了维持出征军队的军粮,不得不从领内的农民身上进行了搜刮。 一石大米已经从年初的3、40钱突破到了50钱,几乎已经是往年的一倍价格了。如果按照市场价去收购粮食,这些大名非要破产不可。 原本五、六月的新麦上市,七、八月份新米上市,往年这个时候正米价下跌的时间。但是今年大阪的米商们似乎发了疯,不仅没有压价收购大米,早在五、六月份的时候就在收购新麦和预先收购还没成熟的大米。 虽然在大阪夏之阵中德川家毁灭了大阪城,但是在战后德川家康又下令重建了一座新的大阪城。在重建新大阪城的过程中,大阪的城下町迅速的恢复和发展了起来。 再加上,大阪附近有:京都的西阵织、九州博多的丝织业,大阪附近的棉织业,越前、美浓的造纸业,滩、池田、伊丹的酒业。 因此到了1630年,大阪已经再次成为了一个因为贸易而繁荣起来的城市。而大阪处于东西日本的交通要点,四方的货物都要聚集于此,然后再分散到各地去,因此也是大米交易最好的市场。 替丰臣秀吉打理过军粮的淀渥家,就在大阪重建了米交易场所,在两年以前大阪米市场虽然繁荣,但也还不及江户米商交易的数额。毕竟四万旗本的禄米就已经不是一个小数量了,还有加上江户城内众多为幕府、大名、武士服务人员的口粮,不是刚刚恢复元气的大阪可以相比的。 但自从两年前淀渥家和明国商人搭上关系之后,大阪的米市场规模就骤然扩大了,光是淀渥家一家的交易量就已经是大阪其他米商的总和还不止。淀渥家售出的米劵,或是向大名们提供的预售款,使得淀渥家已经变成了大阪米市场的定价者。 宽永八年五月开始,淀渥家疯狂收购大米的行为,不仅带动了米商和各地大名囤积粮食,还直接导致了近畿一带的农民起义。 近畿一带的农民起义,不仅分散了幕府的注意力,也让长州、萨摩两藩的态度转为强硬了起来。毛利家也好、岛津家也好,借口藩内财政紧张,撤回了被幕府指派的工程施工人员,并且再次拒绝前往江户参勤。 长州、萨摩两藩的行为加上近畿一带的农民起义让德川秀忠感到了危机,他意识到幕府不可继续对两藩软弱了,否则外样大名恐怕就要群起仿效,幕府权威也就轰然倒地了。 第266章 一场试探式的战斗 大阪的中之岛其实就是一座河间岛屿,不过日本人将自东而西的大川被中之岛分为两处的河道,另外起名为堂岛川和土佐堀川,看起来倒像是两条河流的界岛了。 中之岛面积广大,从岛屿两侧流向东面大海的河道又宽又深,因此这里很快便成为了大阪的天然码头和市场,不少商人纷纷都在此购地建立货栈和宅院。 中之岛北部靠近堂岛川的地方,就有一所大宅院,不仅占有了大片靠河的土地,还拥有着一个私人码头,这就是大阪最大的米商淀渥家。 位于河流中间的中之岛自然不在大阪城的城郭之内,不过站在淀渥家宽阔的前院草坪上,却能很清晰的看到高高耸立的大阪天守阁。若是阳光的角度恰当,天守阁的屋面上还能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来,看起来这就像是一座黄金打造的建筑一般。 据说站在那座天守阁上,可以俯瞰整座大阪城和大阪湾的景色。不过李晨芳觉得,其实站在中之岛观看大阪城,也是一道绝佳的风景。这座直到德川家康死后方才完全建成的大阪城,据说差点让不少小藩破产。毕竟不管是建造大阪城的50万块石头,还是大阪城的三重壕沟,可都是出于各藩的报效。 德川家康以一座更为雄伟壮丽的大阪城掩盖了日本人对于丰臣秀吉修建的大阪城的记忆,顺便还削弱了各藩的实力,果然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李晨芳想到这里,不由向边上的淀渥家家主问道:“听说旧的大阪城就在这座新城的下方,这是真的吗?” 淀渥家家主淀渥武藏显然没有李晨芳这么悠闲自在,他看上去心情有些恍惚,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向李晨芳回道:“是的大人,我小时候还跟随我父亲入城拜见过太阁大人。 那时候的大阪城虽然不及今日这般雄伟壮丽,不过太阁大人的天守阁上面可是真的贴了金箔的,不像权现殿这么小气。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要是再不走,恐怕幕府的官吏就要带人过来缉拿我们了。” 李晨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送情报过来的那名伙计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来缉拿你的不过是一组大番,番头1人,组头4人,番士50人,同心10人,与力30人,加起来也就85人。 我们这里可是有着一个中队96人,还没包括你家里养的那些流浪武士,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李五郎,你们害不害怕幕府的官兵?” 虽然是日本人,但是现在的李五郎对于幕府还真是缺乏敬畏感。参加过滦河之战的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大人,即便大阪的代官将12组大番都派出来,本中队也一定能保护大人安然返回。” 李晨芳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说的好,不愧是被陛下授予了滦河纪念章的军人。我就是想要看一看,幕府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成色,这对于我们接下来估算幕府的战力是极为必需的。 淀渥先生,你如果担心被误伤,不如先上船去。外面就有我们的军舰在接应,你不必担心幕府的官兵能够追上你。” 淀渥武藏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确定这是一个交好对方的好机会,在已经得罪幕府的状况下,他自然就更不敢惹对方不快了,于是就决绝的说道:“小人的家人反正已经提前送走了,既然大人想要见识一下幕府官兵的战斗力,小人自然应当和大人共同进退。” 对于淀渥武藏的回答,李晨芳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催促对方上船。他转过头去,对着中队长李五郎下令士兵进入阵地。 就在他观看大阪城天守阁的时候,淀渥家的家仆和他带来的一个中队士兵,已经把那些房间里的家具、货架和杂物搬了出来,在前院内布置了一道胸墙。 淀渥家的家宅很大,后院是码头和家人居住的地方,前院则是仓库和伙计居住的地方。由于通过船只运输大米常常会被水浸湿,因此淀渥家的前院还有一大片草坪用于晾晒大米。 这一大片开阔的草坪正好对着大门,正是外人进入淀渥家的必经之路。李晨芳就打算在这片开阔的草坪上,和前来缉拿淀渥家的幕府官兵较量一番。 二个小队的士兵被分成了两排横队,持着燧发枪站在了胸墙后面。还有3、40名拿着刀剑的日本武士则守在了横队两侧,防止有人翻墙从侧面进攻。还有一个小队安静的守在了李晨芳的身边,作为应对突发状况的预备队伍。 士兵们进入阵地不久,站在屋顶上观察围墙外面情况的哨兵就向李晨芳发了信号,一队百余人的队伍正向着这里而来。 番头铃木三郎骑着一匹矮小的木曾马悠闲的带着队伍向前走着,似乎他不是来抓拿罪犯,而是来郊游的一般。跟在他身后的番士和足轻们也好不到哪去,勉强排成了两列歪歪扭扭的纵队,毫无军队的气势。 也是,战国结束已经几十年了,距离德川家和丰臣家决定天下归属的关原之战也差不多要32年了,至于消灭丰臣氏的大阪夏之阵,基本只能算是一场局部战争,除了大阪地区之外,其他地区的民众基本没看到过战火。 在这样的和平时代之下,不管是各藩的武士还是幕府的武士,都开始迅速堕落了。特别是坐镇大阪的幕府武士们,脱离了江户城内大老、家老们的视线,在这样一个以商业为主的城市之内,更是洗刷掉了身上本就不多的军队气息,多了几分铜臭味。 不过抓捕一名米商又不是上战场,因此这只队伍的士气还是相当高亢的。不管是最低一级的同心,还是最高一级的番头,都不认为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凭借着他们头上所戴斗笠的葵之御纹,难道还有什么商人敢于抵抗么?就算真有被逼急了的商人,那些商人身边的家仆打手也不会这么愚蠢的向幕府挥刀。 当然,番头铃木三郎本人对于淀渥家操纵米价上涨的行为其实并无恶感。因为今日的日本尚没有建立起自己的货币体系,依然还是粮本位制度。 武士的俸禄是以粮食来计算而不是以金银来计算的,因此粮价的高低就关系到了武士生活的宽裕程度。事实上幕府也并不担心粮价的持续走高,反而担心粮价过低导致武士们动摇对于幕府的忠诚。 当然,当粮价涨到平民无法忍受的程度时,幕府也要找出几个罪魁祸首来杀一儆百,让那些米商收敛自己的行为,也好消除平民的怨恨。现在的淀渥家,就是那只被挑选出来杀鸡儆猴的鸡。 当铃木三郎带着队伍转过了一个弯道之后,便看到了淀渥家的大宅,往日打开的大门现在却关的紧紧的。 铃木三郎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指挥着两名番士上前去打开大门。那两名番头匆匆上前推了推大门,发觉大门并没有被顶住,于是一人一边推着两扇门往里开启去了。大门开了一小半,两名番士突然定住了。 铃木三郎不耐烦继续等待,于是便抽出了武士刀指着大门喊道:“丁组守在门外,防止有人逃亡。其他三组跟我冲进去,甲组进去抓人,乙组控制米仓,丙组直接冲到后院控制码头和船只,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铃木三郎身后的番士和足轻顿时大声应了一声,这次回应倒是比较整齐,还惊起了路旁树林里的几只鸟儿。而这番回应,也掩盖住了停下推门动作,回头向铃木三郎发出警告的番士的声音。 铃木三郎一马当先的冲向了大门,跟着他身后的是拿着刀剑的番士,然后才是拿着长枪的足轻。长久的和平已经让幕府的军队失去了警惕之心,也许他们认为进攻一个商人的宅邸根本用不着什么战术,所以就这么乱糟糟的不成队形的冲进了淀渥家的大门。 铃木三郎兴奋的策马冲进大门之后才发现,就在这宽敞的庭院中间已经竖起了一道家具和杂物搭建起来的矮墙,而矮墙的背后则是两排拿着铁炮的人员。虽然这些人员穿的只是平民的服饰,但是他们端着铁炮纹丝不动的样子,可比他身后的那些武士更像是一只军队。 这道矮墙距离大门不过60米,当铃木三郎看清了庭院内的布置时,已经快要冲过一半的路程了。骑在马上的他甚至都能看到第一排中的某人,眯着一只眼睛举枪瞄准自己准备击发的动作。 铃木三郎下意识的勒住了坐骑的缰绳,身体也伏在了马背上,指望着在对方射击之前能够掉头跑回大门外。然而他调转马匹的行动,却让马匹横向面对了对面的铁炮横队。 铃木三郎只听得对面有人高喊了一声,便听到了一连串的爆炒黄豆的声响。紧接着他的坐骑暴躁的跳了起来叫喊了几声,便把他给甩了出去。 左腿和右手如同被折断一般的刺痛,差点就让铃木三郎昏厥了过去,但他好歹还是从被摔晕的状态中恢复了出来。还没有等他起身,又再次听到了一连串的爆炒黄豆的声音。 不敢再乱动的铃木三郎支起了脖子,先打量了一眼身后的部下们,发觉这些天天在自己面前吹捧祖先武勇的部下们,现在如同一群无头苍蝇一般,拼命的往着大门外挤去,根本没人在意他这个番头的处境。 而大门外还没有进入的足轻们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依旧堵在了门口,使得想要往外逃跑的武士们死死的卡在了门口。一些冲不出去的武士,绝望的挥舞着刀剑向自己的同伴砸去,试图砸出一条通道来。 看着这些丑态毕露的部下们,铃木三郎又气又急,不由就此真的晕了过去。站在矮墙后射击了两轮的海防二营将士们,看着从前在他们心目中威风凛凛的幕府武士,居然在两轮射击之下就崩溃了,不由也有些失神。 李五郎回身看了李晨芳一眼,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便提着指挥刀对部下喊道:“第一小队上刺刀,跨越胸墙抓拿俘虏;第二小队装弹警戒…” 第267章 令人失望的对手 李晨芳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些宁可往自己同伴身上挥舞刀剑,也不敢回头同自己的部下拼命的日本武士,这些人同传说中被建虏打的四散而逃的辽东明军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幕府的武士居然如此之脆弱。看到在一个小队装上刺刀逼近乱做一团的幕府武士,对方便在部下的喝令中丢下武器趴在地上后,他便知道这场战争已经莫名其妙的获胜了。 李晨芳粗略的估算了下对方的伤亡,两次排枪大约击倒了冲在最前面的20余人,而这些自乱阵脚回头冲撞后队的日本武士,又造成了10多人失去了战斗力。也就是说,这个大番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 他示意守在身边的一个小队分出一半人,和站在一边发呆的淀渥家的家丁一起上去打扫战场,接着又叫住了家丁中的首领,让他们到自己面前来谈一谈。 野口利家和武藤右卫门看着眼前的场面先是战栗,随即又变的欣喜若狂了起来。自从16年前从大阪城内逃离,他们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看似高高在上永不动摇的幕府权威,有了些许晃动的迹象。 由绝望中看到希望之后,立刻使得两人觉得倒幕事业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的艰难了。遵照明国大人的吩咐,野口利家和武藤右卫门一边让自己的手下去协助那些士兵打扫战场,一边快步的走到了李晨芳的面前。 不待李晨芳开口,野口利家已经对着他拜倒在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说道:“丰臣遗党毛利胜家见过大人。” 武藤右卫门也迅速的跟着拜倒说道:“丰臣遗党真田大助见过大人…” 李晨芳有些吃惊的看向了身边的淀渥武藏,示意他解释下面前的状况。淀渥武藏这时才从幕府武士迅速溃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很是恭顺的向李晨芳解释道。 “小人是为太阁大人提供军需才发的家,虽然太阁大人的基业被幕府所夺去,但是小人也不敢忘记太阁大人对本家的恩惠。当年为秀赖大人对抗幕府的武士们找上门来求助,小人都是竭力安排的。” 听淀渥武藏这么一说,李晨芳大致是明白了。亏得这一年来他恶补了不少关于日本的历史,也知道了大阪冬、夏两战的经过。知道当年丰臣秀赖母子为了保卫大阪城,招募了十万流浪武士,可是在德川家康施用了计谋之后,最后一战时大阪城内只剩下了一、两万武士。 德川家康最后大获全胜,还逼迫丰臣秀赖母子在大阪城天守阁内自焚,但是城内的武士还是有不少逃离出来的。对于丰臣家的血脉,德川家康自然是不惜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进行缉拿,但是对于那些不出名的武士来说,幕府就有些顾不上了。 和丰臣家关系不深厚的野武士们,随着丰臣家的灭亡就这么散去了。但是对于那些效忠于丰臣家的中低阶武士,在被幕府剥夺了领地还要被缉拿的状况下,只好流浪各地同幕府继续抗争下去了。 可倒幕也是需要金钱支持的,这些武士们也是要吃饭的,于是当初受过丰臣家恩惠的淀渥武藏,就被这些武士们强制反幕了。他们的力量虽然不足以颠覆幕府,但是对付一个没有大名保护的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对淀渥武藏来说,身为丰臣家的御用商人,他肯定是不会被幕府所接纳的。因为幕府有自己的御用商人。幕府也不可能信任一个和丰臣家瓜葛太深的商人做自家的御用商人,当初那些在关原之战中左右观望的西军大名,不全被幕府耍了一道么。 淀渥武藏于是出钱安置了这些武士,在某些时候还能让这些武士替他解决一些麻烦。也正是有着这些武士的帮助,在丰臣家灭亡之后淀渥家再次恢复了过来,可以说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如果不是明人的到来,淀渥武藏和这些武士们大约也就这样的过下去了,至于倒幕什么的也就梦里想想就好了。 然而明人毕竟来了,虽然不知道明人想要做什么,但是操纵粮价显然能够给淀渥家带来极大的利益,还能给幕府找一些麻烦,因此淀渥武藏便主动和明人联系上了。 今年开始,在合作明人的暗示下,淀渥武藏终于了解明人似乎想要找幕府的麻烦,于是在和毛利胜家等人商议之后,他加入了明人的计划。 淀渥武藏不仅将家人送往了明国的上海,还购买了一笔明人的债券,这让他得到了明人的信任。不过淀渥武藏并没有将身边的丰臣遗党告诉给明人,因为他们还不确定幕府会输。 直到明人训练出来的一个中队士兵,轻易打败了幕府的武士,终于让这些丰臣遗党们做不住了。这才赶紧过来,向李晨芳做了坦诚交代。 李晨芳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也没有追究他们之前隐瞒身份的那点小心思,只是挥手让他们站起来回话。 他向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关心的问道:“究竟幕府的武士都是这种货色,还是我们遇到的是一个例外?” 毛利胜家一边打量着边上士兵不带火绳的铁炮,一边胸有成竹的回答道:“大人,并不是他们的战斗力太差,而是自从大阪夏之阵后,幕府开始极力控制各藩的铁炮生产和购买。 不仅各藩将手中的铁炮珍藏了起来,就是幕府自己也很少使用铁炮进行操练了。不过往来各地的说书人,却依旧吹嘘着铁炮和国崩的巨大威力。 因为今日日本的铁炮和国崩大多在幕府的手中,要是那个大名敢作乱,幕府就能用铁炮和国崩消灭他,幕府似乎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打消各藩的不臣之心。 这样的话语说的多了,不仅地方上的百姓和各藩的武士们相信了,就连幕府麾下的官兵们似乎也深信不疑了。所以,当他们看到面前有这么多支铁炮瞄准自己,逃离枪口也就成了最快的反应。 不过,大人如果到了江户,那里的幕府官兵就不至于如此失态了。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是经历过大阪冬、夏两阵的老将,知道什么才是战争。” 听了毛利胜家的解释,李晨芳终于释然了。原来不是自己这方太过神勇,也不是对方太过无能,而是对方相信了幕府对铁炮威力的宣传,因此才产生了这样大的恐慌。看起来,这一队幕府官兵倒都是新人啊。 就在李晨芳还在思索的时候,一名传令兵已经跑来向他报告道:“大人,有一小队敌人向东逃亡了,李中队长带着第二小队追上去了。 此外,我们抓获了34名俘虏,其中轻伤三人,重伤八人。请大人示下,应当如何处置他们?” 李晨芳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边上就有一个医馆,让没有受伤的俘虏带着他们前去就医,不过要求他们所有人都卸掉铠甲和武器。 另外去找一些草席来,让剩下的俘虏将尸体放置在草席上,不得让人侮辱尸体。等我们离去之后,他们就能将尸体带回去交还给家属了。” 随着李晨芳命令的下达,这些幕府的武士们忙不迭的将身上的阵笠和腹当给卸了下来,淀渥家的家丁们赶紧将这些铠甲和武器都收集搬运了回来。 不一会,李五郎也押着那些逃亡的幕府武士返回了庭院,他得意洋洋的向李晨芳说道:“这些武士老爷可真是太懒惰了,不过走了十里地,现在连逃命都逃不动了。都被我们抓回来了,一个都没跑掉…” 一边旁听的真田大助突然在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忍不住便激动的对着李晨芳说道:“大人,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正打算命令李五郎收兵撤退的李晨芳顿时楞了下,偏过头看着他询问道:“什么好机会?” 真田大助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是夺取大阪城的好机会啊。” 李晨芳还没有出声,他身边的淀渥武藏就已经惊讶的说道:“你疯了?我们这里加起来也不过150人,大阪城三道城墙二道护城河,里面居住着上万人,城外的城下町还有着近10万的町人。你觉得我们这150人能够攻下这么大一座城池吗?他们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将我们淹死了…” 李晨芳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对着真田大助冷冷的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引起我的重视的话,现在闭嘴也不迟。还是你觉得我太过年轻,觉得我好糊弄呢?” 毛利胜家注意到李五郎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把上,似乎只要真田大助回答的不让人满意,他就要抽刀教训自己的好友了。于是他不露痕迹的扯了扯真田大助的袖子,希望能够阻止这位和自己从大阪城内逃出的好友。 然而真田大助已经被自己冒出的想法给魔障了,他并没有感受到毛利胜家的阻止,而是兴奋不已的抽出怀刃在地上画起了江户城的平面图。 第268章 计划和诱惑 真田大助指着地上的图纸解释道:“大阪城坐北朝南,由内而外分为本丸、二之丸、三之丸三个部分。 大阪城整个坐落在一块台地上,东、西、北三面都被河流或是运河所环绕,唯有南面是一大片平原,因此大阪城以南面的城门最为雄伟和防御最为严密。但是现在我们抓住了大番12组的一整队人马,完全可以穿着他们的铠甲混入城门,并占领这道城门。 城下町地方广大,主要是给予城内武士的家属和一些豪商、手艺人所居住。接下去是三之丸,里面的宅邸是给那些护卫将军驾临大阪城的大名和上士所居住的。 自从粮价不断飞涨,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城下町的这些町人。在前些时间,已经出现了町人数次冲击米铺的事件了。大阪城代之所以要派人抓捕、查抄淀渥家,我以为这是想将粮价上涨的罪名按在淀渥家头上,以平息町人的愤怒。 但是操纵粮价上涨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大阪城代酒井重澄和幕府的御用商人也同样参与了囤粮。酒井重澄仗着将军的宠爱,自从担任大阪城代以来多次向商人收取献金,并增加对于町人的税收,对于政务却毫无作为,早就被町人们所怨愤了。 我们占据了大阪城的城门之后,便鼓动城下町的町人一揆,吃不上饭的穷苦町人一定会响应的。只要外城有几千町人涌入城下町作乱,城内就乱套了。武士为了保护自家的财产和家人,代官为了保护大名们的宅邸,一定会将三之丸、二之丸甚至是本丸的武士调出来,以平息町人的暴动。 我们便趁着这个机会,夺取三之丸的大门,再从二之丸西面的大手门进入,夺取大手门,引导町人夺取武器库和火药库。再引诱本丸的武士出来击溃他们,然后带着町人围攻本丸。只要攻下本丸,大阪城内的武士群龙无主之下,不是向我们投降,就必然是要逃出城外去了。” 李五郎对于真田大助的谋划毫无兴趣,很不以为然的说道:“又要伪装夺下城门,又要煽动町人一揆,还要期待大阪的城代把二之丸、本丸的人马调出来平乱,好让我们混入二之丸去。 你这个计划完全就是寄托在别人不断犯错的前提下,要是大阪城南门的守城武士、或是大手门的守门武士看出了破绽,又或是那位代官觉察到什么,我们到时该怎么办?转身跑路吗?” 真田大助还没想好怎么反驳,李晨芳却颇为意动的说道:“转身跑路倒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就是打算撤离的,不过是去碰碰运气而已。 只是这个计划的风险太大,一是不知道能鼓动起多少町人入城,人数太少一会就被镇压了,我们就要被困在城里了。 二是这么大一座城池,最起码也有三、四千守军吧,就算加上港外船上的留守人马,我们也不过才一个半中队的力量,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了…” 真田大助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的确这个方案太过冒险,这些明人又怎么知道夺取大阪城对于他们这些丰臣遗党的意义呢? 毛利胜家却被真田大助的计划给说动了,现在跟着明人撤退,没有任何功绩的他们根本不会引起明人的重视。也许最终就是给他们一个类似于李五郎这样的地位。 但毛利胜家却渴望能够在这场倒幕行动中留下自己的名声,从而被世人所传颂。哪怕最后倒幕失败了,他的名字也能和那些战国的武士、大名一起流传下去,而不是默默无闻的成为战场上的一具尸体。 比起真田大助,他反而更明白这些明人的需求。因此毛利胜家向着李晨芳颇为激动的说道:“可是大人,大阪城内不仅有银座,还有一座庞大的金库。 大阪城是直属于将军名下的,城市四周平原上的产出超过60万石,是幕府在关东平原之外最大的一处天领。 大阪城还是水陆要冲之地,各地大名都会将一部分粮食运到此地出售,然后再从大阪购买所需的物资回去,一年的交易超过了银10万贯。 大阪地区向将军缴纳的年贡米换成金银,加上对商人及町人收取的税金,就存放在大阪城本丸的金库之内。据说因为幕府财政充足,这座金库已经储备了5年的税收没有外运了。就算以最保守的估计,里面的存金也不会少于30万两。” 毛利胜家对于大阪城金库的估计,顿时让李晨芳一时失去了思维能力,他费了好半天才计算出这座金库的真正价值。 自从幕府采取三货制度之后,虽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货币体系,不过倒是让日本人熟悉了三种货币的计量单位。比如两就是专指黄金,贯目和匁是指银的单位,贯和文是指铜钱的单位。 日本的一两黄金大致相当于大明的0.4两黄金,30万两就相当于是12万两黄金,也就是180万两白银,折合大明元252万元。 作为皇帝身边的近臣,李晨芳自然比身边这些人更为了解此次对日作战的内幕。据他所知,中央银行为此次作战发行了130万元的战争债券,为了应付额外的情况发生,还准备再发行50万元的战争债券。 但是现在,只要拿下10里之外的那座城池,这场战争的开销就全赚回来了。作为皇帝派驻东海巡阅府的亲信,李晨芳原本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许心素和其他参与对日行动的官员都很清楚,李晨芳并不仅仅是海防二营的指挥官,还是带有督战意味的一名监军。按照道理,他应当坐在种子岛和许心素等人一起商讨出兵日本的计划。 但是,李晨芳实在是太过年轻,他比崇祯还要小上一岁。加上许心素也是常常能够见到皇帝的身份,因此东海巡阅府的官员虽然对他执礼甚恭,但是真正遇到议论要紧事务时,却从来没人好好听过他的意见。 这让李晨芳甚为沮丧,当他感觉自己在种子岛上就是一尊被供起来的佛像后,便接着来大阪接应淀渥武藏等米商的机会,出来散散心了。许心素觉得这不过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任务,也知道李晨芳最近心里不太痛快,便派出了三艘船只给他。 毛利胜家的言语一下便击中了李晨芳的内心,带着手边这么点人去攻打大阪城显然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但如果是为了夺取城内十余万两的黄金,大约东海巡阅使府的人都会认为值得一试,毕竟他们大多是海盗、海商出身。 如果真的让他缴获了这笔黄金,带着这样的功绩返回种子岛,今后那些官员还敢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糊弄吗? 李晨芳思考了良久,呼吸不由变得短促的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一边的李五郎顿时有些着急了,虽然他的确是被这个数目的金钱给引诱了一下子,但是涉及到李晨芳的生命安全,他又立刻放弃了这样的诱惑。 海防二营至今为止一共建立了五个联队,每个联队的编制是947人。第一、二、三编队全是由日本人组成,第四、五编队加入了朝鲜、济州岛及扶桑岛、苦夷岛人。 除了第一联队是以德川忠长的家臣和流浪武士为主,第二、三联队都是招募的贫困山民、渔民和破产农民。和他们过去在日本的生活相比,天津的军队生活就好似天堂一般。 事实上,在天津呆了一年之后,除了那些德川忠长的家臣和流浪武士们,其他平民压根就不想回日本了。比起国内武士对平民的歧视,中国人对于倭寇和军人的歧视,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这些日本平民也很明白,他们在中国获得的待遇是不可能带回国内去的。就连他们在军中和武士们平等相待的待遇,都是中国大人们给他们争取来的。返回国内之后,武士老爷们可不会这么轻易的饶过他们。 但是,想要在中国待下去,就需要有人庇护他们,就像国内那些大名庇护武士一般。和其他中国大人相比,虽然年轻但是做事严厉而又公平的李晨芳,正是这些日本平民士兵最为敬畏的对象。 更何况这位年轻的中国大人还是皇帝陛下的亲信,在他们看来就是将军身边的小姓一般。因此他们希望能够在李晨芳的带领下,得到皇帝的青睐,从而能够为自己获取一个崭新的未来。 区区十余万两的黄金,和李晨芳的安危相比,和他们所有人的未来相比,就并不是那么的诱人了。更何况,要是李晨芳不在了,这些黄金难道还会和他们发生任何关系么? 李五郎于是立刻劝说道:“大人,您身份贵重,和我们可不一样,您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情,就连许大人都要受到皇帝的责备的。我们已经完成了许大人交代的任务,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这可不在我们的任务之内啊。” 李五郎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李晨芳倒反而坚定了信念,他冷冷的看了李五郎一眼说道:“是不是我的命令不及许巡阅使的命令了?你们这个中队有谁不愿意执行我的命令的,都站出来,我现在就送你们回船上去。” 李五郎顿时闭上了嘴,等待了一会之后,李晨芳才稍稍缓和了语气说道:“李五郎,把那些俘虏分开审讯,真田大助协助你,把大阪城内的兵力布置、武器库、火药库位置及重要人物的情报,能问出多少就是多少。毛利胜家你带着人去,把那些町人领袖找出来。” 李晨芳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补充道:“现在还不到正午,大概是己半,一刻之后,也就是午半,在这里集合商议夺城事宜。 从这里到城门,差不多需要一刻时间,酉刻是城门关闭的时间,也就是我们最多只有一刻半的时间,大家抓紧吧。” 日本的一刻就是两个小时,李五郎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近两年的严格训练,还是让他听命服从了。 看着身边众人小跑着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之后,李晨芳这才转过头来吩咐身边的侍卫,把有些无所适从的淀渥武藏送上船,并向等待他们的船长郑香告知一声,顺便将船上留驻的2个小队士兵带下来。 第269章 倒幕第一战一 24岁的酒井重澄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唯一的缺陷就是身高矮了些。他是飞弹国高山藩2代藩主金森可重的七子,因为在拜谒将军德川秀忠时被看中,做了德川家光身边的小姓。 少年时的酒井重澄美貌宛若处子,因此得到了德川家光的宠爱。当家光登上了三代将军的宝座时,就将他提升为了下总国生实藩主。从一介武士升任小大名,可见家光对他是有多么喜爱了。 只是酒井重澄喜好酒色和华丽的服饰,对于政治毫无兴趣,因此一直不被一些幕府老臣们所接受,认为他在家光身边只会带坏了将军。只是仗着有家光的庇护,所以他才能在江户一直逍遥着。 不过去年天秀尼突然失踪,他的好日子就算是到了头。虽然幕府封锁了天秀尼失踪的消息,依然粉饰着天下的太平,但是幕府在暗中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去寻找天秀尼的行踪,老中们别提有多紧张了。 在遍寻不着天秀尼的的状况下,幕府重臣们终于将目光转向了被幕府削弱的最厉害的长州藩,和西南最强大的萨摩藩。德川家谱代第一重臣井伊直孝干脆的建议道,与其四处寻找天秀尼,倒不如先向长州藩发难,不管毛利家有没有干过,先教训他一顿就对了。 如果长州藩心虚,自然就会露出破绽。如果长州藩真的没做过,也先敲打一顿,将长州藩削弱到无力反叛的程度,对幕府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井伊直孝的建议得到了将军家光的赞成,不过去年以来身体一直不大好的大御所却并不希望使用武力,因为他担心在这期间自己去世的话,有可能会让领兵出征的大将生出其他想法来,不利于幕府大政的交接。 因此虽然家光和幕臣们屡次向他提出出兵讨伐长州藩的建议,大御所依然寄希望于用和平的手段解决幕府的危机。所以大御所没有选择家光属意的板仓胜重作为讨伐军的统帅,而是选择了更忠诚于自己的大阪城代阿部正次。 阿部正次前去担任讨伐长州藩的统帅,大阪城代自然需要有人前来接手。大阪城是连接东西日本的要点,又是幕府财税的重要来源之一,家光自然希望能够找个自己信任的人过去接任,于是酒井重澄便被打发来了大阪担任代官。 阿部正次担任大阪城代还是比较勤勉的,虽然大阪城的武士们因为和商贾往来频繁,已经渐渐蜕去了关东武士的质朴,变得轻浮圆滑了起来。但是大阪城的城下町,倒是在他手中恢复的很不错。当年在大阪夏之阵中被焚毁的十多个城下町,现在不但都已经恢复,面积还略有增长。 酒井重澄离开江户时还是颇为依依不舍的,他不是舍不得将军,而是舍不得吉原游廓的花魁。不过等他抵达了大阪之后,便很快将吉原游廓的情人们忘却了。和被称之为上方的京都、大阪相比,江户的冶游文化就好似一个暴发户一般,显得有些粗俗了。 人偶净琉璃、歌舞伎等等市井文化,正是从京都和大阪的城下町开始成长起来的。大阪的新町游廓虽然较新,但是花魁夕雾太夫的温柔多情却让酒井重澄一见钟情了。刚到大阪时还有些规矩的酒井重澄,一个冬天还没过去就恢复了本性。 为了追求花魁夕雾太夫,他几乎花光了自己的行囊。于是向商人加收运上金,收取贿赂,并勾结米商囤积居奇,以获取暴利等不法之事,酒井重澄很快就成了个中老手。 直到军粮困乏的阿部正次向幕府告了状,接到了幕府训斥文件的酒井重澄,才打算找个替死鬼出来,平息幕府和町人对粮价的不满。 不过安排了番头铃木三郎带队去缉拿哄抬米价的奸商淀渥家,又装模作样的批改了几份文件之后,酒井重澄就忍不住起身看起了窗外的天色。 在花费了大笔的金钱之后,花魁夕雾太夫终于被这个来自江户的风流商人给打动了。两人现在正恋奸情热的时候,一刻不见就让酒井重澄感到心里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整个人都开始烦躁不安了起来。 站在窗口看着下方地面上的天守阁阴影缩短了一个手臂的距离之后,酒井重澄长长吐了口气,接着便出声喊道:“国见,把衣服给我拿过来。” 服侍酒井重澄的小姓国见在拉门外答应了一声,不久就拿着一身商人的装束走了进来,服侍着酒井重澄换上了衣服。当酒井重澄换好衣服准备带着国见离去时,替酒井重澄整理文书的秘书官顿时匆匆走来向他请示道:“重澄殿下,幕府刚刚发来文件不久,也许还会有文件或其他命令下达,属下到时应当如何处理?” 虽说大阪、京都的游女文化发达,宿场(旅馆)中有“饭盛女”,一些海边小船上有“船馒头”,风吕屋中也有“汤女”等等。大阪人自嘲,在大阪逛妓院就像上厕所一样方便。但是大白天公然去逛妓院这种事,酒井重澄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在属下面前说出来。 因此他便若无其事的回道:“正是幕府的训令,本官方才换上这身装束去市井之间查探一二,看看这大阪的町民对于粮价到底有多不满,方才好向幕府回复啊。幕府若是有什么命令和文件下来,不着急的就等本官私访回来再处理。着急的便让大番头和东、西奉行所两位奉行商量着办就是了…” 当日下午未半时分,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一队幕府的官兵押着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三面是水的新町游廓和谷町之间的街道走过。这只队伍拉的很长,看起来倒像是一前一后的两只队伍了。 队伍的前段,是被幕府官兵紧紧看住的数十青壮男子,这些男子穿的外衣上印着的标志,就表明了他们都是几家米商的伙计和掌柜。队伍的后段,则是十多辆用布匹遮盖起来的大车,还有一群蓬头垢面的女子,正因为这些女子和车辆拖累了队伍的步伐,才让一队人看起来像是两队人一般。 当这只队伍经过谷町前的街道时,便不停的有町人从里巷内跑出来看热闹,聚集在队伍后面看热闹的町人队伍倒像是形成了一只庞大的尾巴一般。 走在队伍前列的真田大助看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大阪外城城墙,心中也不由开始微微紧张了起来。虽然过去几年内,他进出这道城墙已经无数次了,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紧张而又陌生的感觉。 真田大助的眼睛透过了远处这道将近5间高的石墙,似乎看到了16年前大阪城内的从天守阁烧起的大火。那时的他刚刚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又亲眼看到了自己效忠的主君纵火殉城,一时之间万籁俱灰,感觉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自己,一度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过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毛利胜家阻止了他,并让他脱去了铠甲,装扮成了普通的町人逃出了大阪城。在此后的日子里,看着幕府的统治越来越稳固的真田大助,每每想起这事就不由悔恨交加,认为这是上天对于他胆怯偷生的最大惩罚。 已经看到城门处武士的毛利胜家,一边抽出了短刀抵在了组头高野平太的背心,一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八郎,我可是知道你的家位置的,我相信你也是想要看着两个妹妹平安出嫁的,你的母亲更希望看到你活着回去,所以不要做傻事,知道了吗?” 脖子都快要僵硬了的高野平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讨好的说道:“知道,知道,我一定照着毛利大爷的吩咐去办,还请轻一点,我感觉刀子都戳进去了…” 对于高野平太的乖巧,毛利胜家很是满意。前队100多人中,除了高野平太和被抬着昏迷不醒的番头铃木三郎之外,其他都是丰臣遗党的同志。为了今日这一搏,他可是把大阪的丰臣遗党的力量都动员了起来。 看着1町之外黑洞洞的城门洞,毛利胜家突然转头看着走在高野平太另一侧的真田大助问道:“阿昌,你紧张吗?” 真田大助回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目视前方说道:“我只是想起了父亲和秀赖殿下。” 原本还想取笑真田大助几句的毛利胜家顿时沉默了下去,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又高兴的说道:“今天之后,天下就没人不知道我毛利胜家的名字了,真可惜家康逆贼不能听到我的武名。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不会相信,我们这样的小蚂蚁,也能在大象一般的幕府身上狠狠的咬上一口吧?阿昌,要是我们今天真的成功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什么?” 真田大助想了想,方才回道:“我会向父亲祷告,把名字改回真田幸昌,让德川氏知道,真田幸村的血脉并没有断绝…” 夹在两人中间的高野平太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是对于身边两人的谈话简直是惊骇莫名。他觉得这些丰臣遗党简直是疯了,带着区区几百人就想要进攻权现殿修建的大阪城,居然还奢望着能够成功,他们到底是勇气十足还是太过无知? 不过高野平太很快就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了起来,哪怕是没有死在了这些疯子手里,要是让幕府知道他居然向丰臣逆党投降,估计也不会轻饶了他。 就在高野平太思考着,要如何解脱目前的困境时,他们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城门前。两名城门守卫只是撇了一眼他们身上的服饰,又看到了队伍前面担架上的铃木三郎,居然问都不问就让开了道路,还替他们出声驱赶了准备出城的行人,好让他们能够畅通无阻的通过城门。 高野平太默默的咽了一口口水,在毛利胜家的挟持下,走进了阴暗的城门洞内。他默默的想着,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走上一辈子,其实也挺好。 第270章 倒幕第一战二 “…想来此间并非常驻之所; 犹如露珠之于草叶,月影倒悬水中转瞬即逝; 敬告舞花弄月之人,荣华前端必有无常之风引诱; 南楼明月之前才隐藏着有为的云; 人生五十年,与下天之住人相比犹如一场梦境; 一生享尽,岂有不灭之道理…” 在新町扬屋内的一间房间内,酒井重澄一边畅饮着清澈如水的鸿池家上好清酒,一边靠在柔软的锦缎垫子上眯着眼睛欣赏夕雾太夫跳起的幸若舞。 纪念平敦盛的词曲有着无数个版本,酒井重澄觉得只有眼前这个版本是他听过最为出色。去除了武士们崇拜信长公那一曲敦盛中添加的建功立业之心,只留下了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的意思。 一曲终罢,酒井重澄不由微笑的轻轻鼓掌说道:“太夫这一曲敦盛真是天下三绝啊。” 幸若舞是一种节奏极为舒缓的舞蹈,因此跳完了这一曲的夕雾依旧保持着精致的妆容。她缓缓走到酒井重澄的身边坐下,依偎在他怀里眼波流转的问道:“哦,是那三绝啊?” 酒井重澄神情迷醉的注视着夕雾从领口露出的那片腻白肌肤,笑容满满的说道:“乐好,歌好,舞更好。真是恨不能生为敦盛,被太夫你这么天天挂念着了。” 夕雾也颇为动情的伸出手去抚摸着重澄的脸庞,口中回道:“公子的美貌已经不亚于传说中的敦盛了,我又怎么会不天天挂念着你呢…”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情深意长,房间内春意融融。然而就在距离他们千米之外的大阪城南门处,正酝酿着一场夏日中的雷霆。 郑香看着前队无惊无险的走进了城内去,心中的紧张不由放下了大半。他不由微笑着对身边的李晨芳说道:“李少校,咱们可是说好了,不管这次从大阪得了什么好处,我们海军也是要分上一份。” 李晨芳的眼睛就没有从前队身上挪开,他颇为不耐的回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吧,他们还没有通过三之丸的大门呢,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郑香却不以为然的回道:“只要能够通过这道城门就足够了,不是说银座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吗?洗劫了银座,咱们就跑路,就让那些疯子和町人去拖住大阪城内的官兵吧。” 李晨芳没有出声,郑香顿时诧异的向他看去,“你该不会真的想要攻下大阪城吧?” 李晨芳不停的在衣服上擦去手中的汗水,口中跃跃欲试的说道:“只要他们能够混进三之丸去,为什么不试试?” 郑香哑然了,他只能提醒自己,洗劫了银座之后,若是情势不妙,就要让家将把李晨芳拖出城去。除了李晨芳和他的部下,这里所有人都陷在城内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他们都是被招募来的日本贫民而已。 大阪城的三之丸和部分城下町虽然都在外城廓之内,但是三之丸和城下町之间还有一道城墙,将两个区域分隔了开去。 因为城下町在平地,三之丸和二之丸、本丸都在台地上,所以这道分隔两个区域的内墙比外城廓还要显得高大。外城郭的大门和三之丸的大门是正对的,两道大门相距约700多米,在宽敞的大道两旁则是密密麻麻的商铺。 三之丸南北长750米宽,东西宽1000米,沿着台地修建的城墙高达20余米。事实上,这里才算的上是大阪城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大阪旧城墙的遗址。 虽说自从新大阪城建成之后还没遭遇到任何攻击,检验不出这座雄城的防御能力。但是曾经建立在此处的石山本愿寺、丰臣家的大阪城,都已经验证了建立在此处城池的难攻不落。 当真田大助、毛利胜家、高野平太带着队伍沿着长长的缓坡走上了三之丸的大门前时,守卫在此处的武士终于有人出来拦住了队伍。 “高野平太,铃木番头怎么没回来?”守门的组头野间纯一郎向着相熟的高野平太打着招呼问道。 真田大助赶紧让开,露出了身后的担架,高野平太迟疑了一下说道:“番头大人因为马匹受惊摔伤了,我们急着把他送到家中去,野间殿能不能快点放行?” 看到担架之后,野间纯一郎赶紧快走了几步,确定了铃木三郎的呼吸还算平稳之后,不由有些狐疑的问道:“送回家去做什么?跌打医馆不是就在城下町里吗?” 高野平太注意到边上的真田大助已经把手伸入了怀里,似乎立刻就要发难。高野平太额头上的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一旦在这里发生了争斗,夹在中间的他显然很难脱身。 高野平太情急之下,马上说道:“铃木大人在晕过去之前吩咐过,在代官大人没有派人来接手人犯之前,不要让他离开队伍。我已经让人去找医生了,等交接了人犯之后,就能让他回去安心养伤了。” 野间纯一郎先是一愣,不过马上就理解的对高野平太微微点头说道:“铃木殿抓捕犯人受了伤,这的确是要让代官大人的人看一看。不过为什么要让代官大人身边的人来接收这些犯人,难道传闻是真的?那位大人把官仓的粮食也借给这些米商了?” 对压低声音凑过来打听消息的野间纯一郎,高野平太有些啼笑皆非,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这么爱打听小道消息,果然是包打听的野间啊。 在感受到背部传来的刺痛感后,高野平太不得不含含糊糊的默认了野间纯一郎,想要就此打发掉野间纯一郎。 然而野间纯一郎却似乎来了兴致,向高野平太问起来了,哪些米商被缉捕,这次查封了多少粮食之类的问题。 高野平太打起精神应付着野间纯一郎,脸上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耐来。但是队伍中的丰田遗党们,可没有真田大助和毛利胜家的养气功夫。 就在不少人沉不住气,把手按在了武器的把手上,准备把奇袭变成强攻时,突然队伍身后的大道上混乱一片,逛着商铺的行人们纷纷四散逃离了大道。 不一会,就有一名足轻匆匆的跑了过来,挤过了队伍向着高野平太等人汇报道:“大人,城外的町人作乱了,想要冲进城来,后队的白木大人、野中大人正在抵挡着,并要求赶紧前去支援,把他们赶出城去。” 不待看向自己的野间纯一郎说话,高野平太已经迅速的对他说道:“野间殿,我们的任务是押解这些人犯回去。请你马上让部下让开道路,要是被他们趁乱跑了几个,我可担待不起代官大人的怒火。” 野间纯一郎顿时打消了向这些大番12组的武士求援的念头,守城可不是这些武士的责任。代官的命令,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组头可以干涉的。 于是他命令自己的部下让开通道,先让高野平太的队伍进入了三之丸。接着一边命人去通知城内的代官、大番头;一边点齐了本组的人员向着外城门冲去了。 守卫三之丸大门的和守卫南城门的编制是一样的,都是两组武士,每隔一个月双方就要交换各自守卫的城门,因此四组人的关系还不错。听到南城门被攻击后,野间纯一郎立刻带兵去解围了。 作为一个从关东迁移到大阪来的武士,野间纯一郎倒是习惯了在大阪的生活。作为一名上士中最低级别的武士,他自然是不配住在三之丸内的。 住在城下町的他,自然比代官和那些高级武士们更了解市井中平民的生活。这些市井中的庶民,除了那些豪商之外,大多收入并不高。 一名大匠的日工资也就400来文,普通小工可能只有150、160文一日的样子。大阪的小酒馆内一杯清酒要16文,去汤池泡个澡8文钱…这就是大阪市民的日常生活,虽然攒不下什么钱,但小日子还是过得挺舒服的。 不过当粮食的价格从2文一合涨到4、5文一合之后,市面上的货物价格就开始了暴涨,大阪的市场除了米市之外都萧条了起来。 米价不断上涨,而工作反而越来越少,这让一些底层的市民陷入了衣食无着的悲惨境地。贫困市民到新町出卖女儿的人陡然就增多了起来,而各町内抢劫偷盗等罪行也层出不穷。 虽然野间纯一郎是这波粮价上涨的收益者,但他心里也是满同情那些贫困的町民的。不过这种同情不代表他会认同町民以武力冲击大阪城,毕竟他的家人就在下面的内平野町内居住着呢。 进入三之丸后便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的边缘是一座神社和一座寺庙,再往北就是宽阔的护城河。这里的布局就是为了守备而考虑的,神社和寺庙到了战时就成了临时军营和安置伤员的医院,都不需要另外搭建帐篷。 真田大助和毛利胜家交换了下眼神,便带着队伍向着临近大门的寺庙走去了。他们打算守在此处观望,只要二之丸和三之丸的官兵调去了城下町,他们就动手夺取三之丸的大门。 第271章 倒幕第一战三 真田大助、毛利胜家通过了外城南门好一会,李五郎才带着稀稀拉拉的后队赶了上来。后队才过了一半,一辆车子的轮子突然就断裂了,歪倒在路上堵住了城门洞的中间。 李五郎一边命令部下将坏车前面的车子和人犯散到边上去,一边招呼着边上的守门官兵上前来帮忙。车上掉落下来的米袋,顿时引起了队伍后方那些町人的注意。 被丰臣遗党说服了的几名町奴首领,便开始煽动官军队伍后边的町人们,把官军扣押的这些粮车给抢下来分了,反正这也是奸商们的财产,不能白白落入到官军的口袋中去。 被叫来看热闹的町人,大部分都是无所事事的町奴和失业者。所谓町奴就是市井有活力团体成员的别称,町奴的兴起是为了对抗旗本奴对于商人和町人的压迫。 在和平了几十年后,日本的武士人口已经大大的繁衍了。但日本的四民制度学习的是大明,却又带有日本自己的特殊性。比如武士不能从事其他职业,一经发现就要被革去武士的身份。 但不管幕府还是地方各藩,官职一共就是这么多。根据武士世袭的原则,只有等父亲退职或是意外身亡,长子才能继承家业。至于其他儿子,如果不能得到藩主和将军的青睐,就只能成为浪人。 浪人是没有俸禄的,但他们又不能从事贱业,因此这些武士为了生存下去,不是担任教师,便是组成旗本奴这样的有活力团体,向商人和手工业者收取保护费。 其他城市的商人力量比较弱小,因此也就只能默默忍受了。但是在大阪这个渐渐出现天下厨房雏形的商业之地,又是被德川家欺压最为深重的前丰臣领地,最是具有反抗幕府的精神。 大阪的商人和町人便组建了町奴这样的市井团体,以对抗旗本奴过于肆无忌惮的剥削和欺压商人和平民。 作为一个新兴发展的商业城市,大阪的手工业者和普通百姓,倒是有一大半是来自于各地,其中又以破产农民居多。而大阪的町奴,主力其实也是浪人,不是武士的话,也没办法对付那些武士出身的旗本奴,不过他们是被幕府改易而失去领地的浪人。 从年初开始的粮价、物价上涨,不仅引起了市面上的萧条,也让商人们不断的缩减了对于町奴们的资助。商人自己都没有生意可做,自然就会想要缩减开支。 可这些浪人宁可成为町奴,也不愿意从事其他职业,从而失去武士的身份,自然不会这么坐以待毙。向代官、幕府请愿者有之,偷盗抢劫者有之,直接带人冲击米铺者也有之。 比起那些失业在家饿着肚子咒骂代官的贫困町人,这些更有行动力的浪人们,已经快要忍不住掀起一场反抗幕府的自发性暴动了,只是还缺乏一条导火线而已。 不过现在,这区区几车粮食,终于点燃了围观町人脑子里最后的那一丝理智。看着最前方的十多名町人上去推开了守着车子的官兵们,居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这让围观的町人们顿时壮起了胆子来,他们纷纷跟着冲了上去,毫不客气的从车上抬、搬着粮包。几辆车上近百包粮食,很快就在无数双手的传递中消失在了人群中。 守卫车队的幕府官兵不仅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反而软弱的退到了城内去。抢走了近百包大米并没有让围观的町人感到满足,反而激起大多数町人的不满。 因为这些大米都落在了队伍最前面的那百余名町人手中,此前畏惧幕府威严只敢远远观望的町人们,才刚刚冲到城门附近,才发觉车上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粮食。 发觉自己迟了一步的町人,不是埋怨自己跑的太慢,而是把失望变成了愤怒,发泄到了这些软弱的官兵身上。他们觉得,只要官兵们刚刚抵挡一下,也许他们也就能分上一点了。 而在官兵这边,在李五郎的斥责下,负有守门之责的组头佐佐木次郎,不得不带着自己的部下出面,试图驱散这些堵着城门的町人,并要求他们将粮包还回来。 本就因为没有分到粮食而感到失落、不满的町人们,听了佐佐木次郎的话语更是被激怒了。在佐佐木次郎说完威胁群众的话语之后,人群中顿时有人高声喊道。 “幕吏专横,奸商贪婪,他们联手抬高粮价牟取暴利,丝毫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代官酒井重澄自从上任以来,无一日不花天酒地,每日除了敲诈勒索商人和百姓之外,什么时候为百姓主持过公道? 现在城外各町都有断炊之家,幕府为什么还不放粮赈济?幕府是不是想要饿死我们?让代官出来给我们说清楚,今天要是不放粮,那我们就自己进城去取。” “对,让代官出来…” “要放粮,再不放粮,大家都有饿死了…” 围观群众的呼声如山崩海啸一般,聚集到城下的町人也越来越多了。似乎刚刚抢走了粮食的人正往各町散发粮食,还在宣传城内正在放粮,要大家带着家伙去领取粮食。 佐佐木次郎大惊失色,他倒是还有些阅历,知道再这么下去,大约就要变成町人暴动事件了。 于是他上前一步,抽刀指向了群众色厉内荏的说道:“你们难道是想要造反吗?城内尚有数千幕府武士把守,就凭你们能够攻破这座城池吗? 我劝你们还是冷静一下,不要冲动之下以卵击石,反而害了自己的性命。你们的要求,我会向城代大人转呈,大人既然已经抓住了哄抬物价的米商,自然会考虑放粮之事。 现在你们就此散去各自回家,念在大家相邻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今天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刚刚抢走的粮食,我也不再追究了…” 站在城门另一侧的李晨芳,对于佐佐木次郎在这种紧急状况下的爆发倒是觉得可圈可点。在这位组头的软硬兼施下,加上他身后那一组亮出兵刃的士兵的威慑下,原本群情激昂的町人倒是开始安静了下来。 李晨芳自然不会容忍佐佐木次郎将这些群众喝退,他回头张望了下,便叫过了李五郎问道:“武器都发下去了吗?各小队是怎么安排的?城头现在怎么样了?” 李五郎点了点头说道:“武器已经全部发到士兵手上,郑大人带着六、七小队上了城头,第四小队在登城步道上准备接应他们,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一、二小队已经堵住了通往三之丸的街道口,第三、五小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听候大人的命令,消灭城门洞内的敌军。” 李晨芳从身边的士兵手上要过了装填好的火枪,然后对着李五郎说道:“我开上一枪,你就跳到那辆车上去,把我之前教你说的话向他们复述一遍…” “你们这里还没有动手吗?城头上我可是已经搞定了。”听到郑香的声音,李晨芳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看到擦着手上血迹的郑香正向着他走来。 李晨芳毫不犹豫的对着门洞的顶部开了一枪,铁炮发出的声音顿时把城门洞内的幕府官军和城门口的群众给吓了一跳。 缩了缩脖子的想要蹲下的佐佐木次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回头愤怒的训斥道:“混蛋,是谁动用了铁炮?你们是想被关水牢吗…” 佐佐木次郎看清了身后两排用铁炮指向他们的同僚后,顿时头皮一阵发麻,中断了自己的训斥,就好像一只被割了喉咙的鸡仔一样。 “你们干什么拿铁炮指着我们,我们可是一伙的…”佐佐木次郎的部下七嘴八舌的向身后的铁炮手喊道,但是对方手中的铁炮连一丝晃动都没有,显然没把他们的话语听在耳中。 这时,只见一位武士跳到了铁炮手身后的粮车上,对着他们还有他们身后的群众喊道:“我平野五郎乃是大纳言忠长殿下的近侍…” 听到忠长殿下几个字,佐佐木次郎的耳朵里顿时轰鸣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和大阪城都遇到了大麻烦。 “…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暴虐无道,宠幸像酒井重澄这样的贪婪之辈,盘剥百姓以充实自家之私库,对于治下嗷嗷待哺的饥饿百姓视而不见… 忠长殿下不忍神君开创之基业一朝倾覆,也不愿百姓沉浸于水深火热之中。故决心奉天靖难,召四方豪杰之士,驱逐三代将军下野,将大政奉还于大御所殿下…” 平野五郎的话语让佐佐木次郎和他的部下听的心惊胆战,牵涉到幕府内部斗争的内幕,一时让他们感到难以适从。 而城门处围观的町人们也是张大了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作为一个商业城市,大阪人平日里最喜欢的还是传播小道消息,特别是三代将军和弟弟德川忠长争夺大位的斗争。 不过从前他们也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一种谈资,还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听到过这么劲爆的消息。更别提,这位效忠于忠长殿下的幕府武士,居然举起了反对将军大人的旗帜,还是以忠长殿下的名义。 第272章 倒幕第一战四 李五郎说完了自己代表的是谁,又准备在大阪做些什么之后,看着这些被震惊的官兵和群众,话题又一转的说道:“…幕府官兵若是愿意弃暗投明,效忠于我家殿下共襄大义的,一律官升一级。 若是不愿意跟随我家殿下靖难的,只要放下武器,等事情平息之后就会放你们离去。若是我数十下之后,仍然要反抗的,就莫怪子弹不讲情面了。 此外,大阪市民愿意协助我军攻下大阪城,惩罚代官酒井重澄等一干小人的。武士身份的浪人可以恢复领地,其他人可以前往官库领取三个月的口粮。 现在我开始数数,数完十个数字之后,希望各位都已经有所决断了…” 站在李晨芳身边的郑香同样也是知晓日语的,李五郎的这番话同样也让他有些错愕。毕竟此前商议时,李晨芳可是默许了那帮丰臣遗党打着丰臣的旗帜收复大阪的。 现在李五郎假借德川忠长的名义站出来,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这些人相当于是被他们所背弃了么。郑香的心中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些,看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后,他便觉得这种背弃还是值得的。 当平野五郎数到六时,被他们和町人堵在城门洞内的一部分武士丢下了手上的武器。数到八时,佐佐木次郎满头大汗声音颤抖的向平野五郎喊道:“你说你代表忠长殿,能拿出凭证来吗?” 平野五郎停下数数,从怀里掏出了印笼说道:“这是忠长殿下赏赐给我的印笼,上面除了葵之御纹之外,还有忠长殿的手押,足以当凭证了吧?” 城门洞内较为阴暗,背光的平野五郎拿在手中的印笼其实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而已。不过佐佐木次郎已经吐了口气,迫不及待的说道:“既然是忠长殿的上命,下官不敢违抗。” 佐佐木次郎丢下了武器,老实的站到了一边。长官既然已经放弃了反抗,剩下的守门武士自然也乖乖的丢下武器站到了边上,让出了城门洞的通道。 刚刚还有所迟疑的町人,此刻终于又兴奋了起来。让这些町人们拿起武器反抗幕府,其实大多数人还是有所保留的。4万旗本的江户,那是连大名都不敢招惹的存在,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大阪的平民。 跟随町奴前来围观,或是站站队、打打下手都没什么,闹事和造反毕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过现在是忠长殿起兵反抗自己的兄长,那就不是造幕府的反,而是将军家的权力斗争。将军家的权力斗争自然和他们这些平民无关,但是借着忠长殿的名义去城里捞取一些好处,却不必再担心事后幕府会清算到自己头上来了。 因此看到佐佐木次郎这些守门官兵让开通道后,不少町人就大声喊道:“我们愿意支持忠长殿下,不过你们真的肯分粮食么?” 原本已经和毛利胜家等丰臣遗党沟通好了的流浪武士们,此刻也被平野五郎的话语给惊呆了。直到身边的町人开始兴奋起来,他们才想起现在退缩可就一无所获了。 不少浪人们咬着牙对自己说道,“不管是丰臣遗党还是德川忠长,总之他们能兑现自己的诺言就成。” 不一会便有7个浪人和4个平民站了出来,隔着佐佐木次郎等人对着另一头的平野五郎说道:“我们愿意和大人一起共襄盛举,还请大人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李五郎转身看向了边上的李晨芳,李晨芳毫不客气的跳上了车子,他打量了一眼外面的众人后便开口说道:“我们此次起事乃是奉天靖难,惩罚贪官污吏和奸商,不是为了烧杀抢掠。 所以我和诸君相约,无故杀人及奸淫者死,私下劫掠者死,各町的武士家属不得侵犯,诸君可愿承诺?” 这位突然跳出来的不知姓名的武士,虽然口音有些生硬,但是他说的话语却更是让幕府官兵和平民们安心了下来。这让他们开始相信,对方也许真是忠长殿下派出的武士了,否则何必作出保护幕府武士家属和城中平民的约定。 李晨芳提出的约定,不仅获得了极为热烈的响应,也让城门外的群众更为大胆了起来,个个摩拳擦掌的想要冲入城内去打开官仓分粮。 李晨芳发现这些町人头上都有一块白色的包头布,于是说道:“好,大家如果愿意追随忠长殿下惩罚贪官污吏,那么便把头上的白巾绑在左胳膊上。进城之后,凡是遇到左胳膊上没有白巾却携带武器的,格杀之。 你们这十一人把自己的名字报上来,然后各自挑选那些绑着白巾的勇士,以三百人为限,组建义勇队。谁先组织好队伍,谁就过来接受任命。 另外那些不愿冒险的平民,以各町为单位,推荐一名番头出来,等我们攻下官仓之后,你们负责组织各町平民进城领取粮食,并维护各町的治安…” 李晨芳简明的安排,立刻让城外的町人们忙碌了起来,原本就有组织的町奴是完成速度最快的,而敢于站出来的平民,也是各町中较为出名的人物,组织起人手来也并不慢。 就在城门处的围观群众开始组织起来时,李晨芳一边让人把佐佐木次郎的部下驱赶出了城门洞的位置,一边让人把这些守门武士的武器收集了起来。 接着他又把佐佐木次郎叫过来说道:“你是第一个弃暗投明归顺于忠长殿下的幕府官员,所以我打算给你一个优待。 你去说服你的手下,让你们也效忠于忠长殿下,然后我会将你们分配到各个义勇队里,去约束这些义勇们的纪律。 首先要保护好城内各町的武士家属,不要让义勇们骚扰他们,也不要让他们离开家门袭击义勇。你能做到么?” 没让他去进攻三之丸的同僚,佐佐木次郎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忙不迭的点头说道:“下官一定做到,下官相信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也一定会做到…” 李晨芳刚刚和佐佐木次郎谈完话,第一队180余人的义勇已经组建完毕,带队的片冈左卫门本身就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町奴领袖,因此他直接就把自己的手下都拉了出来,顺便裹挟了几十名的平民。 李晨芳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队伍,便开口说道:“给他们一些武器,郑少校,你带着第四、七小队和他们一起去攻打大坂東町奉行所,接着是大坂西町奉行所。干掉这两个奉行所之后,再去攻下银座…” 片冈左卫门虽然有些不乐意,他这么着急跑在前面,可是想要进城先捞上一把的,没想到这位大人却让他这队人去啃硬骨头。不过看着对方手下那些令行禁止的士兵,他还是默默的接受了李晨芳的命令。 接下来成立的第二、三义勇队和第五小队被派去进攻粮仓,之后成立的每一支义勇队,都被安排了一块地方,去控制那些地区的民众和武士们的家属。 大阪城内的城下町布局是,正门附近是商业街的中心,背街里巷中居住的是手工业者,而且从事同一行业的商人或手工业者集中在同一街区居住,并一般按照集居者所从事的行业名称来命名该街区。 商人街区的街名有鱼屋町?材木町?盐町?纸屋町?油屋町?茶町等。手工业者街区常见的街名有锻冶屋町?伞屋町?桶屋町?瓦町?釜屋町?革屋町?涂师町等。 因此,当第一队义勇队气势汹汹的冲进城内,要求街上的行人立刻离开街道之后,城门附近的商业区顿时就变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把守三之丸的官兵在接到了佐佐木次郎的求援后,便忙不迭的冲下了斜坡和商业区,想要将作乱的乱民赶出城去。 但是,野间纯一郎匆匆带着部下跑来,看到的却是两排严阵以待的铁炮枪手,这哪是町民作乱,而是有人造反啊。 在这样的城市街道上,和已经列阵的铁炮手巷战,完全是一种自杀行为。更别提对方第一排铁炮上还装着明晃晃的铁刺,就算冲上前去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野间纯一郎和他身后的部下,一时之间就愣在了原地,他们既不敢向前冲锋,也不敢转身逃亡引起对方射击。就在野间纯一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佐佐木次郎从铁炮手队伍身后闪现了出来。 有着佐佐木次郎的现身说法,和眼前黑洞洞的铁炮枪口的威胁,野间纯一郎很快便拜服在了忠长殿下的威名之下了。 除了郑香收拾城头上的守军,杀了十来个人之外,接下来的官军都是兵不血刃的被缴械了。这固然是大阪城的官军堕落腐败了,但是李晨芳借用德川忠长名义的靖难说法,无疑也是打消了这些官兵不多的抵抗心里。 反正都是姓德川的,不管谁当这个将军,他们这些下级武士都不会太过吃亏。就算忠长殿下真的失败了,将军大人最多也就是惩罚那些带头投降的官员,不可能连他们这些普通武士也不放过的。这便是投降官兵们的普遍想法。 不过两次迫降的幕府官兵很快便超过了90余人,李晨芳自己手中掌握的四个小队,也不过才130余人而已。俘虏太多这让他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野间纯一郎和佐佐木次郎很快就看出了李晨芳的担忧,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如果不能打消这位的忧虑,搞不好事态不妙时,对方未必不会下杀手。 于是两人立刻向李晨芳建议,让他抽调一个小队出来,把俘虏和义勇队打散之后进行整编,让这一小队武士担任头领,那么俘虏们就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了。 李晨芳从善如流的听取了两人的建议,并把一些不愿意和同僚作战的俘虏调出了城外,让他们去维持城外的秩序。于是外城门这边的气氛又变得融洽了起来,野间纯一郎和佐佐木次郎也获得了李晨芳的几许信任。 当李晨芳收拾好俘虏的问题时,加入义勇的民众已经超过了3000,进入城内的町人也超过了四千。城内各处已经开始燃起了烟柱,有些是李晨芳派人在空地上放的火,有些则是有人想要趁乱劫掠放的火。 然而严阵以待的李晨芳所部,却迟迟没能等来三之丸内出击的第二只部队,这让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以为酒井重澄已经看破了他们的计谋。 第273章 倒幕第一战五 当町人一揆的消息的传入本丸的时候,本丸内顿时乱做了一团。因为城代酒井重澄不在,负责大阪城守备力量的大番头也不在,本丸内只有几个小番头和负责整理文书的秘书官,这些人根本无权调动城内的军队进行平乱。 正所谓上行下效,自从酒井重澄接任大阪城代官一职之后,其在公事上的懈怠态度,也同样影响到了城内的其他官员。本就被和平岁月和市井生活磨去了纪律和自律的武士们,在酒井重澄的带领下,连表面上的规矩都懒得遵守了。 酒井重澄中午在本丸内消失了,到了下午两、三点钟,大番头便带着几名亲信溜出了玉造门,去城下町的酒馆为某人庆生去了。 大番头不仅是大阪城所有军队的指挥者,还是火药库和武器库的官理者。他的不在,使得接到了消息的本丸官员们都面面相窥了起来。他们谁也不敢担负起擅自调动军队,毁坏库房盗取火药和武器的罪名。 而本丸的官员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让已经做好出击准备的二之丸部队也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尚没有逃岗的番头和组头们,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来自本丸的命令,不由纷纷聚集到了本丸门口,催促本丸的官员下达出兵命令。 应该来说,这些坚守岗位的武士们,还是有着几分战斗力的。所以听到町人一揆的消息时,他们在第一时间就集结了起来,准备把这些作乱的町人给镇压下去。 但守在樱门外的番头和组头催促了几次,城头的武士都只是含含糊糊的回道:“代官、大番头和大人们还在商议之中,尚没有得出什么结论,诸君还是耐心的等候为好…” 这些番头和组头只能耐着性子在樱门外浪费着宝贵的时间,直到一名焦虑的来回踱步的番头看到城内冒起了烟柱,这位武士出于对自己家人的担心,终于忍耐不住对同僚们说道。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乱民在城内作乱,而我们的城代大人和大番头还在浪费着宝贵时间商议。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难道两位大人要等到整个城下町都被乱民洗劫了,才会下令出兵吗?我不管你们怎么做,我和我的部下都是要下去救人的。” 一名和他较为熟悉的番头赶紧拉住了他说道:“亮介你疯了吗,没有代官大人和大番头的命令,带着铠甲和军械离开值守地是要被幕府问罪的。你要是带着部下下去,罪过就更大了,不仅是你,连你的部下和家人都是要被追究的。” 被叫做亮介的年轻武士红着眼睛说道:“我只要带着自己的佩剑下去就是了,就算没有铠甲和长枪、铁炮,我也能把这些暴民赶出城去。” 拦着亮介的番头还没有说话,几个担忧家人的番头和组头已经咬着牙附和道:“说的不错,本丸里的大人们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是我们的家人可是在城下町内,难道还要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遇害吗?只要不动用军械,我们最多也就算是擅离职守而已…” 对于城代和大番头的失望,守在樱门外的武士们脱下了铠甲和阵笠,就这么穿着一身锁襦袢扬长而去了。这些番头和组头都是二之丸驻军的中坚力量,而二之丸内的驻军正是大阪城内人数最多,也是战斗力最高的部队。 这些番头、组头的离开,顿时让二之丸内一千五百多军队失去了控制。二之丸内有六座箭塔,配合三道通往外界的城门,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的防御措施。 现在这些控制着军队的中下级武士跑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之后,剩下的士兵们自然也就有样学样的丢下了军械,就这么拿着自己的打刀离开了岗位,回去家中保卫家人去了。 真田大助和毛利胜家趴在寺庙的墙头向外观察着,于是便看到了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一幕。城内并没有派出全副武装的整队士兵平乱,而是三三两两的穿着平常服饰的武士不断从他们面前经过,似乎大阪城内驻扎的不是军队,而是一群浪人一般。 一头雾水的毛利胜家把高野平太叫上了墙头,让他看了这一幕后,便向他发问道:“城内到底有多少军队?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同样被惊呆了的高野平太,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大阪府名下应该有4千5百武士,不过其中一千人分布在城外的各个关卡上,城内常驻三千五百人。 不过名单上是三千五百,不过实际上大概只有三千不到。剩下的五百是空额,这五百人的扶持米是用来补贴城代以下的各级官吏的。 看外面这个状况,似乎是守备二之丸的部队大溃散了,本丸的大人们究竟在搞什么?这只部队都散去了,二之丸还要靠谁去守?本丸内最多也就4、5百兵力而已啊…” 毛利胜家听后顿时大喜,虽然不知道大阪城的代官做了什么,但是二之丸的军队居然自动解散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返回了寺庙的大殿内,对正在大殿内休息的众人诉说了这个好消息。毛利胜家最后说道:“…这是天佑我丰臣家,神风已经刮起,德川家此战必败。” 看着殿内那些丰臣遗党被毛利胜家鼓舞起来的士气,真田大助按着打刀冷静的说道:“就算我们得到了天佑,也不能疏忽大意。 为了夺回这座城池,我们已经足足等待了16年。诸君,为了太阁大人,为了胜赖殿下,为了16年前陨身于此的诸多同志,我们这一次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德川家康这个逆贼,为了掩盖他背叛太阁大人,窃取丰臣天下的事实,毁灭了太阁大人修建的大阪城,修建了德川家的大阪城。 今天,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哪怕德川氏费尽心机,这座大阪城也必将成为记载我丰臣志士无上荣耀的丰碑。” 殿内百余名武士已经被刺激的两眼发红,他们改成了端正跪坐的姿势,右手驻着刀剑,神情肃穆却又压低了声音,齐齐向真田大助回应了一声,“诺。” 真田大助站在殿门口看着阳光估算着时间,大概在申半时刻,也就是下午17点左右,往日正是城内职人下班的时间,这时外边已经再无武士向城下町跑去了。 真田大助和毛利胜家各自带着五、六十人,分别向着三之丸大门的东西两侧小跑了过去。大阪的日落时间大约在19点左右,因此真田大助他们跑出寺庙时,天色还是极为明亮的。 三之丸的大门已经被紧紧关起,从附近调集而来的官兵正分布于城墙大门上下。登向城头的步道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行,大门两侧大约各有十来名武士守着,显然这里的士兵也有人返回家中去了。 守在大门两侧的武士看到两队武士从寺庙里跑了出来,感到极为诧异。顿时有人上前喝令他们停下,询问他们的身份所属。 毛利胜家快步上前,扬手和拦阻自己的武士打着招呼,似乎两人是相熟的朋友一般。在这名出来拦截的武士迟疑之间,走到这位武士面前的毛利胜家一个箭步冲入了他的怀中,一手揽着对方的肩膀,一手持着短刀在对方脖子前划过。 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这名武士就瘫软的倒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了漏气的嘶嘶声来。刚刚看到毛利胜家笑容满面的走过来打着招呼,这些有些紧张的守门武士们才放松下来,便被这眼前血腥的一幕给惊吓到了,过来好半天才有人高声喊道:“敌袭。” 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就像是两头冲入羊群的老虎,一下便砍翻了挡在他们面前的几名武士,他们身后的部下也很快驱散了三之丸大门后的守门武士,开始打开大门。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便顺着大门东、西步道向着城头攻上去了。 仗着突然袭击而占据了优势的丰臣遗党们,很快便在登城步道上遇到了麻烦。手拿打刀的他们,被城头拿着长枪的幕府士兵给驱赶了下来。在这样难以躲避的地方,谁的武器更长一些,便更有优势一些。 反应过来的幕府士兵以三人为一组,站在墙头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用长枪捅了下来,如果不是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身体灵活,并直接跳下了登城步道,估计两人就要丧生在某个无名足轻的枪下了。 不过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身后的那些武士运气就没这么好了,冲上两侧登城步道的十多名武士,起码有四、五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看着城墙上的幕府士兵打的自己部下节节后退,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也是一时束手无策,毕竟步道上位置太过狭窄,实在是没办法站太多人,而且这个坡度并不适合拿着打刀仰攻。 步道上的战斗中,丰臣遗党的人也是居于劣势步步后退,而城墙上的官兵则大有冲下步道,夺回城门的势头。真田大助觉得好像有些不妙,毕竟现在集结在墙头上的官兵足足有2百余人,一旦让这些长枪兵冲下步道结阵,他们这些拿刀剑的还真未必能挡住对方夺回城门。 真田大助看了一眼打开了小半的大门,咬了咬牙又冲到了最前面,不停的抵挡着长枪的戳击,试图为打开大门延缓一些时间。 而他身后的毛利胜家看到真田大助如此拼命,也咬了咬牙再次冲了上去。有这两人的带动,被幕府枪兵击退的丰臣遗党才又重新堵在了步道的下方出口,阻止上面的枪兵冲下来布阵。 真田大助坚持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两眼有些看不清对方刺枪的痕迹了,方才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蹲下。” 真田大助下意识的蹲了下去,上方一杆也狠狠的向着他的头部扎了过来,眼看枪就要扎到他的头颅时,一连串铁炮射击的声音,迅速把步道上站立的幕府枪兵们给清空了一片。 逃过一劫的真田大助回头看去,发觉是李五郎带着一队铁炮手站在了自己身后。看到真田大助的样子,李五郎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还能不能打?” 真田大助脸上抽搐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起身回道:“当然能打,弟兄们跟着我上。” 看着真田大助掉头就向着城墙上方走去,李五郎笑了笑说道:“那我们替你们压阵,二班装填弹药;四班瞄准城头射击,谁露头就打谁;三班跟着他们一起登城。野间纯一郎,你可以开始喊话了,放下武器者生,顽抗到底者死…” 第274章 倒幕第一战六 自从周三畏在遵化城外以巷战挫败了后金的进攻之后,大明陆军总参谋部就开始把城市内的作战提高到了和依托城墙防御作战相当的地位,对城市内的巷战进行了仔细而深入的研究。 虽然总参谋部研究巷战时,总是把明军当做了防御的一方,但是进攻和防御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东西。对防御战术研究的越是透彻,就越是了解如何去进攻。 李晨芳麾下的海防二营自然也是接受过一部分巷战的作战理念的,他们也知道在巷战中首要保证的是军队的组织度和完整的队形,限于街道宽窄的限制,军队人数的优势很难在巷战中体现出来; 其次则是火力的集中,由于各种房屋的阻碍,使得军队在街道上行进时必然是采用密集队形的,集中火力的攻击不仅能够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也能迫使敌军前后队之间出现混乱,从而为自己这方创造胜利的条件。 最后则是对于地形的了解,这使得原住民能够更有效的利用城市的布局对外来敌军进行攻击。 海防二营在大阪城属于外来者,对于城内的布局显然不及大阪城内的幕府官兵。因此李晨芳更是不敢贸然指挥自己的部下深入城内,而是不停的把城外那些想要获取粮食的贫苦町民组织起来,投入到了大阪城内的城下町去。 刚开始的十来只义勇队,李晨芳还会花费精力去同这些进城的义勇队员们说上两句,以争取这些义勇队成员的向心力。不过随着闻讯而来的町民越来越多,而城内的幕府官兵又异常的沉默着,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义勇队的组成了。 李晨芳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野间纯一郎和佐佐木次郎,他只是对每一组义勇队的番头进行任命。李晨芳在这个过程中愕然发觉,这些日本人还真有些特殊的地方,一旦投降了自己,就对他的命令俯首帖耳,完全没有什么其他心思,这倒是省下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 至于野间纯一郎和佐佐木次郎对于这些义勇队的安排去处,也的确是城内各处的关键,而那些临时召集起来的义勇队,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数队伍都服从了命令,前往了被安排的区域对城市进行了控制。 因此在夺取城门仅仅一个小时后,大阪东、西奉行所已经被拿下了。上万人居住的城下町,两个奉行所加起来也就与力30骑,同心50人,总计不过80人而已。 郑香携带的两个小队加上陆续而来的义勇队,很快就击破了毫无防备的西奉行所,负隅顽抗的西町奉行嶋田直時被当场击毙,西奉行所剩下的与力和同心选择了投降。 至于距离南门较远的东奉行所,虽然提前得到了町人作乱的消息,但刚刚把部下组织起来的水野信古,发觉包围了东奉行所的不只是平民,还有大纳言派出的铁炮部队后,以为城内已经被忠长部队控制的水野信古很快就选择了投降。 有了水野信古的带路,银座、官仓等城内城下町的重要场所,在水野信古的命令之下,纷纷缴械投降了。位于大阪城东区的官仓,是城内最大的一处米仓,最多可以储备10万石大米。 现在处于新粮上市的时间,加上酒井重澄和米商勾结的囤积政策,这个官仓内的储米几乎接近了库存的九成。 郑香对于带不走的大米毫无兴趣,他很快便兑现了诺言,让跟随在义勇队身后的町人们按照人数领取粮食。为了让城内平民尽快安定下来,郑香也准许了城内的平民过来领取粮食,但他们必须要加入义勇队维持町内秩序。 城内的町人虽然比城外的经济状况要好上一些,但是城内数量最多的手工业者也被这场持续良久的粮价上涨所累,快要掏干他们口袋里的积蓄了。 郑香的放粮政策很快得到了这些手工业者的欢迎和支持,有了这些手工业者的协助,一些入城之后便开始违背约定,在城内劫掠放火的义勇们,很快就被肃清了,几条街道上的火势也得到了控制。 由于城内的义勇队数目急剧扩大,又打出了忠长殿下的旗帜,居住在各町边缘的武士家属们,为了避免被义勇队侵扰,不得不通过水野信古向郑香请求,准许他们组建护卫队保护自己,他们愿意发誓不介入忠长殿下对于城代酒井重澄的讨伐。 郑香并不介意这些武士们保卫自己的行动,只要他们不打搅自己获取银座存银的计划,因此他爽快的答应了水野信古的请求,但是要求各家派出一部分15岁以上的男子作为人质,待到战事结束便可放他们回去。 在郑香打开了银座的大门之后,这些武士家庭陆续送来的人质已经超过100了。郑香将这些人质分成了两组,一组人在粮仓协助粮仓主管维持秩序,并分发粮食;另一组则送去了李晨芳所在的南门。 不过郑香带着人进入银座巡视了一圈后便匆匆退了出来,他神情凝重的让一个小队加两只较为信任的义勇队守在这里,自己则带着水野信古、银座的座头和几名亲卫返回了南门。 郑香返回时,李晨芳也正为城内新出现的变化而烦恼。监视三之丸大门的士兵汇报说,三之丸总算是有了一些动静,但并不是成队的军队出击,而是三五成群的未着铠甲的武士从三之丸内不断涌出,接着便分散到了各条街巷中去,没人冲南门而来。 南门是自家的退路,李晨芳自然不可能放弃南门,把队伍分散去抓捕那些分散的武士,他也不可能贸然的去进攻三之丸的大门,引起城内官兵主力的注意。 在野间纯一郎和佐佐木次郎两人的努力下,加上郑香送回来的人质,李晨芳麾下的实力倒是暴涨。从原先的四个小队百余人,变成了四个中队加上八个义勇中队一千两百余人。 当他看到郑香空手带着几人返回时,不由有些纳闷的将他拉到了一边问道:“怎么了?难道银座里没有多少存银吗?” 郑香却压抑不住兴奋的对他说道:“不,是太多了不好搬运,光是没有加工的银块就差不多有4000贯目,加工好的43钱一枚的丁银有一万九千八百多枚…加起来大概有一万八千多公斤,按照我们大明的度量衡就是58万余两。 光是用手推车运也要4、50车,现在天色还太亮,我就是来找你商议一下,你这里能坚持多久,我可是要等到晚上才能动手运输这些银子的。另外…” 李晨芳皱了皱眉头问道:“另外什么?” 郑香看了看左右,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另外根据这个银座座头交代,本丸金库里的金银数目也许还要超过我们估计的12万两黄金的数字。” 李晨芳有些惊讶,郑香已经迫不及待的兴奋的说道:“大阪城内的金库除了收纳本地的田租和商税之外,每年幕府从岛根、兵库、大分等地的金银矿征收的金银课也有一部分运输到此地。 除了黄金运输到京都加工成大、小判,然后送到江户和送回大阪外,白银都将会在此地银座加工,然后按照幕府的需求在大阪购买货物运往京都或是江户。 幕府号称的四百金库,倒是有十分之一就在城内…” 李晨芳倒是真吓了一跳,所谓的四百金库并不是指全部储藏黄金的库房,而是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每个金库储备不会超过价值一万两黄金的金、银、铜钱。 价值40万两的日本黄金,也就是中国两16万两,这可比他们原先估计的12万中国两黄金高出了三分之一。 看着郑香被财富冲昏的头脑,李晨芳倒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不由对郑香说道:“先被考虑本丸内的金库了,就算银座内能运出多少存银,现在还不一定呢…” 李晨芳随即向郑香讲述了幕府官兵的诡异举动,他有些担心这些散入各町内的武士会去招安那些义勇,从而重新控制住城内的局势,这样他们就不得不考虑撤退的事情了。 他们手上可靠的力量加上那些丰臣遗党,也不过就三百来人。要是失去了大阪市民的支持,那么他们除了逃回船上去,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在李晨芳警告下,郑香终于清醒了过来,两人在一边商议了许久,决定由郑香带着佐佐木次郎和两个义勇中队巡视城内的各町。一边纠正某些义勇的不当行为;一边镇压那些从三之丸跑出的武士,并监视城下町东面通往三之丸的东大门玉造口。 李晨芳继续坐镇南门,李五郎则带领一个中队和两个义勇中队前出至三之丸西大门前,监视三之丸内官军的动向。 之后城内的局势让李晨芳感到了安心,他猜测的最坏局面并没有出现,这些散开前往各町的武士们,除了寥寥几人在街头号召町人出来对抗义勇,大部分武士直接就返回了家中自保。 不少武士看到自家并没有受到义勇队骚乱,反而受到了保护,于是向义勇队表示愿意在家中闭门不出,不干涉忠长殿下和将军宠臣酒井重澄之间的战斗。 还有一些较有声望的武士则在佐佐木次郎的劝说下,出面维持住了武士屋敷的秩序,不让某些年轻武士出门攻击义勇队,和忠长殿下作对。 当临近黄昏时,三之丸西大门被攻陷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南门来。李晨芳手上还保留着三个中队,不过义勇中队又再度扩张到了12个。 此时不仅城内的城下町已经被义勇们牢牢的控制住了,城外一直观望事态发展的各町首领,在看到忠长殿下的人马真的开仓放粮之后,也一个个的跑来向李晨芳效忠了。 不管是为了他们这只队伍撤退时的安全,还是继续冒险夺取大阪城的功绩,都让李晨芳不得不决定抽调各町的青壮义勇进入三之丸,进攻二之丸和本丸去了。 第275章 倒幕第一战七 听到野间纯一郎以德川忠长的名义招降城墙上的幕府官兵,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这些丰臣遗党大约都陷入了片刻的停滞。不过他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到了现在这个时刻,可不是和身后这些明人争论他们是不是德川忠长部下的时候。 三之丸的城墙对外的一面又高又陡,但是对内的一侧却只有两人多高,而且并没有石砌胸墙抵挡下方铁炮的射击。毕竟这道城墙是用来抵挡外敌入侵,而不是用来防备本丸、二之丸的守军的。 在李五郎指挥的铁炮手的轮番射击下,原先已经占了上风的城头官兵立刻溃不成军了。听到上司野间纯一郎的喊话之后,驻守在三之丸西大门上的剩余官兵很快便选择了投降。 对于这些敢于反抗的幕府官兵,李五郎解除了他们的武装,将这些官兵暂时关押在了寺庙内,又找了医生来给受伤的官兵进行了治疗,让他们的情绪安定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李五郎倒是了解了之前那些武士为什么会陆续离开内城的原因。听说本丸内似乎无人主持大局,导致二之丸的军队自行解散的消息后,匆匆带人赶到三之丸西大门的李晨芳,立刻下令对二之丸西面的大手门进攻。 协助这些忠长殿下的部下攻下了三之丸的西大门后,野间纯一郎觉得自己已经难以回头,不管今后忠长殿下能不能驱逐三代将军下台,眼下只有先攻下大阪城才能保证他在城内的家人不至于在失败后遭到清算。 在危机感的驱使下,野间纯一郎的脑子倒是活跃了起来,他向年轻而和蔼可亲的李晨芳建议,不如由他带着那些穿上了幕府铠甲的武士装败去骗大手门的守军开门,接着大队人马趁着大手门被打开发动奇袭,说不定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攻下大手门。 李晨芳站在三之丸的城墙上用望远镜观望了一下二之丸的城墙规模和护城河的宽度后,决定采纳野间纯一郎的计策。如果骗不开大手门的话,恐怕入夜之前是无法攻入二之丸的。给内城的敌军一个晚上的时间准备,也许夺取大阪城的冒险就要到此为止了。 距离天黑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夕阳照在天守阁上的光线已经变得金灿灿的了。李晨芳下定决心之后,便让野间纯一郎、毛利胜家、真田大助带着挑选出来的42名武士向着大手门逃亡而去了,李五郎带着两个中队和四个义勇中队在他们身后300余米的距离上追赶着。 李晨芳自己带着一个中队和五个义勇中队跟在了李五郎的身后。另外一个中队和两个义勇中队保护水野信古守在了三之丸的西大门。李晨芳还派人给了郑香,让他将城内各町多余的义勇队调进三之丸来,控制三之丸和二之丸之间的各处通道,并夺下整个三之丸的控制权。 野间纯一郎等人逃亡到大手门前的木桥上时,大手门只是关了一半。显然这些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武士完全没有适应战争的氛围,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关闭大门,还在犹豫着什么。 看到正要关门的大手门守卫,队伍前面的野间纯一郎下意识的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要求他等等自己这些人。关门的守卫认出了野间纯一郎后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招呼着对方赶紧跑进门来。 跟在野间纯一郎身边的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在快要接近大门时陡然超过了野间纯一郎,合身撞在了活动的半扇大门上。门后站着的两名守卫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这么被门扇撞了出去。 刚刚和野间纯一郎打招呼的门卫顿时大怒的对着两人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把门打的这么开,是准备让你们身后的乱民冲进来吗。” 野间纯一郎立刻拉着他的手快步走进了大手门内,并忙不迭的道歉道:“他们是想让后面的兄弟尽快入内,你们把门开的这么小,我的部下怎么来得及进门,外面可不单单是乱民,还有大纳言殿下的部下啊。” 正打算上前关门的守卫们顿时惊吓到了,纷纷转头看向野间纯一郎问道:“野间殿,外面有大纳言殿下的部下是什么意思?” 野间纯一郎继续向前走着,把大手门的守卫稍稍引离了些大门,口中继续分散这些守卫的注意力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大纳言殿下起兵靖难了,说是要让将军大人把大政奉还给大御所大人…” 撞开了半扇大门的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一边向跌到的守卫道歉,一边要求进入门内的部下帮忙关上沉重的大门。这些冲入大手门的部下们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却把守卫从门边上慢慢挤开了去。 和野间纯一郎谈话的那名守门组头突然就感觉有些不对,他的部下都被逃进大手门的武士给挤了出来,他回头望去看到大门不仅没有开始关闭,反而连已经固定住的门扇都被打开了。这名组头顿时大怒的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来人…” 野间纯一郎手中的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截断了这位组头叫人的举动,这才对着他说道:“我已经向忠长殿下效忠,念在咱们朋友一场,我可不想取你的性命,让你的部下丢下武器,别做什么顽抗的动作了。” 这位组头有些骇然的说道:“野间你疯了?大纳言有什么实力和掌握了江户的将军大人抗衡?就算你们能够夺下大阪城又怎么样,阿部正次大人带着上万大军停驻在备中一带,只要大人回师大阪,你们守得住这座城池吗?” 野间纯一郎手中稍稍用力,短刀顿时割破了组头脖子上的皮肤,让他住了口。这才恶狠狠的说道:“能不能守住这座城我是不知道,但是你今天真要替将军大人殉身吗?现在外面都已经被忠长殿下的人控制了,大手门也被我们打开了,你还能指望谁?是到现在都没露面的代官大人,还是远在备中的阿部正次大人?” 这名组头看着被冲进门的武士逼在角落里的部下们,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是不会背叛幕府的,不过我也不会和大纳言为敌,我让他们放下武器,你能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野间纯一郎把手中的刀收了起来,对着他说道:“只要你让部下放下武器,我就让人送你们回自己家里去,这场战斗就和你们无关了。” 这名组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解开了身上的铠甲丢在地上,转身对着和这些武士对峙的部下们喊道:“他们是忠长殿下的队伍,和我们一样都是德川家的臣属。在幕府没有下达命令之前,我不打算拿着武器对付自家人,如果你们的想法和我一样的话,就放下武器和我一起回家去…” 在这名组头的带头下,二十多名武士放下了武器,让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带人打开了大手门。大手门上虽然还有三、四十名武士,但是在得知大手门被打开之后,顿时也无心驻守在门楼上了。 一部分人选择放下武器回家,另一部分人则退向了二之丸的箭楼中去。二之丸和三之丸之间一共有四条通道,西北方的京桥口,西面的大手门,东南方的玉造口和东北方的青屋门。而本丸和二之丸只有两条通道,南面的樱门和北面的极乐桥。 本丸就像是浮在湖中的一座小岛,在小岛的周边还砌起了高高的石墙,除了南北两条通道,根本看不出其他地方能够越过宽阔的护城河进入本丸的方式。然而北面的护城河最为宽敞,极乐桥又极狭小,桥的北面在两道护城河包夹着,地方狭小难以展开部队进攻,因此能够进攻本丸的道路,实际上只有一条,便是南面的樱门。 但是在大手门和樱门之间还有三座箭楼封锁着道路,二之丸内剩下没有逃回家的士兵都被重新安置到了这三座箭楼之中。轻易的攻进了三之丸和二之丸后,信心膨胀的众人打算一鼓作气攻樱门之前,但是他们很快便被路旁三座箭楼内的火枪给射退了回来。 丢下了二十几具尸体退回的毛利胜家等人,不由抓着大手门投降的俘虏气急败坏的询问了起来。原来就在他们冲进大手门之前,本丸终于传出了命令,打开了火药库和武器库,取出了火药和铁炮交给各处守军使用。并且本丸还下令把二之丸剩下的士兵全部调到了樱门前的几座箭楼内。 赶到大手门的李晨芳取过了发给大手门守卫的铁炮,这些守卫还来不及擦掉铁炮上用于保养的油脂,野间纯一郎就已经到了,因此这些铁炮一枪没放就成了野间纯一郎等人的战利品。 李晨芳仔细观察了这些铁炮,并找人放了几枪试验了下威力,便发觉这些长约一米的国友6匁细筒,口径大约为16毫米,30米内精准度最高,超过50米精确度就急剧下降了。日本人使用的火药并不是什么上好的货色,而是从荷兰人那里购买的桶装粉末型火药,爆炸力比颗粒型火药要小许多,杂质也相当多,放个三枪就要彻底清理一次枪膛。 李晨芳询问了下火药库和武器库的方向之后,便对着李五郎说道:“派一个义勇中队,去三之丸的武士宅邸拆一些大门回来,厚一点的家具也行,固定在手推车上,当做盾车推近到箭楼边上,然后拿这些火药桶直接炸开箭楼的大门。 我带一个中队和三个义勇中队先去占了火药库和武器库,把这些没有武器的义勇们先装备起来…” 第276章 倒幕第一战终 作为决定发起这场袭城战事的最高指挥官,李晨芳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实在是大阪城的防御工事太过完善,他手中可以动用的人力却又太过微弱。 是以他刚开始的最大期待,也就是攻入城内的城下町,给幕府一个深刻的教训,然后把德川忠长的字号留下来而已。这位被某些日本人夸耀的,英明神武的忠长殿下,在李晨芳眼中简直不值一提,和皇帝陛下相比就是一个不涉世情的乳臭小儿而已。 李晨芳觉得,如果是皇帝陛下和这位德川忠长异地而处,要么就忍耐下去,等待这位三代将军把天下大名都得罪的差不多了,再做出行动。要么就做好准备,在幕府重臣前往骏府城边上的久能山东照宫社进行春祭时发兵靖难,胜则入主江户,败则退往大明,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迟疑不决,任由幕府不断的传播他的各种妄行,令天下人对其失望。 所以李晨芳决定,借助真田大助的计划,帮上德川忠长一把。哪怕攻不下大阪城,这几乎是一定的了,也能交给幕府一个向德川忠长下手的借口。不想被幕府囚禁起来的德川忠长,在听到了大阪的消息之后,将不得不行动起来。那么接下来,一直不敢竖起倒幕旗帜的萨摩、长州、熊本三藩,也就有了起兵的借口。 和日本战事的大局相比,大阪城内的金银反倒是一个小节了。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大阪市民对于幕府的怨气已经这么深厚了,他仅仅点起了一个火头,大阪市民就将之变成了一场大火。 而城内的幕府官兵对于这场乱事作出的应对,几乎就没有一项是正确的,李晨芳认为他们更像是一群拿着刀剑的平民,而不是一只经过训练的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冒险,让他们攻入了二之丸。到了这个时候,包括李晨芳在内的海防二营官兵们,对于攻下大阪城的信心已经涨到了最高。 因此李晨芳才会丢下后路,带着大队人马进入了三之丸和二之丸,并亲自带兵去攻打二之丸的火药库和武器库。和通往本丸樱门的道路不通,李晨芳向北面火药库和武器库的进攻很是顺利,路旁的箭楼空无一人,道路上倒是丢弃了不少武器和铠甲,显然守在这里的士兵在听到大手门沦陷后就开始逃亡了。 当李晨芳带着四只中队赶到武器库和火药库所在的院子时,只看到院门洞开,院子里面狼藉一片,此地的人员都已经不见了。李晨芳命令部下清点库藏,并把武器分发给队伍中的义勇时,前往北面探路的两个小队又派人回来向他汇报说,西面京桥口的大门被打开,守军不知去向,通往东面极乐桥和青屋桥的通道也一样无人驻守。 李晨芳抬头望向了西面,一轮红日将天边的晚霞染成了血红色,天空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了下来,但是远处城墙的轮廓反而变得更为清晰了起来。他的脑子里空白了数秒,这才对着身边的部下们说道。 “在京桥口留下一个小队警戒,重新关上大门。武器库这边也同样留下一个小队,另外派人回去把其他义勇队拉过来运输武器和火药…” 南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李晨芳的施令,站在庭院内的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向南方望去,他们看到一股黑烟在大手门附近冲上了天空。立刻便有人开心的说道:“一座箭楼被炸开了,大人的计策果然有效…” 这人的话音还没落下,南方再次传来了一次猛烈的爆炸,这次爆炸的后果是一座箭楼的上部完全燃烧了起来,成为了一支庞大的火炬。对于前一次爆炸大家能够猜到是为什么,但是对于第二次的爆炸,就有些让人难以明白,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晨芳看了一眼身边狐疑不定的部下,于是开口说道:“天诛,这是天诛啊。三代将军宠幸酒井重澄这样的奸邪小人,以至于天怒人怨,连上天都降下了惩罚。有着上天的庇佑,大阪城必然被我军所拿下。除了刚刚被指派任务的队伍,其他中队都跟随我,我们去进攻极乐桥和青屋门,切断本丸敌军的退路…” 李晨芳的话语顿时让部下们士气大振,在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官军驻守的箭楼会变成火炬之前,大阪的义勇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对于代官酒井重澄的惩罚。而对于海防二营的将士来说,这是上天给他们的一个吉兆,预示他们的冒险必然会成功,因此双方的士气一时都变的激昂了起来。 李晨芳带着三百余人冲向了通往极乐桥的狭窄通道,一条夹在两道护城河之间的长堤,宽度大约不会超过15米。李晨芳带队走到了最前方,但是他们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守军,长堤上呈现了一片诡秘的安静。 队伍来的极乐桥前时,天色已经极为昏暗,伸手出去大约只能看见手指的轮廓了。极乐桥对岸的本丸一片漆黑,完全分辨不出有多少人驻守,看着大约只容许3、4人并行的极乐桥,李晨芳迟疑了许久。 这道护城河的宽度也就五、六十米,他们大队人马的到来,对面的守军没有理由听不到。同样的,对面准备作战的动静,这边也应该能够听的很清楚,现在对面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就有些让人生疑了。 李晨芳思考了片刻,总是怀疑这里有什么阴谋,他一边命令身边的一个义勇中队继续向东面的青屋门进发,一边点了三、四名胆子较大的亲信,让他们走过桥去试探一下。 就在李晨芳驻足在极乐桥头等待时,又有三百余义勇跟了上来,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通往樱门的通道已经被打开。现在李五郎正带着队伍和樱门上的敌军进行对射,因为天色昏暗似乎双方都没有什么战果。 就在李晨芳倾听汇报的时候,极乐门城门楼上突然亮起了一支火把,他派去探路的亲信在城门楼上探出头来对着这边兴奋的喊道:“大人,这里的大门开着,什么人都没有啊。” 李晨芳颇有些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的派出了两个小队过桥,占据了整座门楼也没有发生异常后,方才亲自率领身边的直属中队过了桥。站在城门楼上的他,不停的派出人员搜查附近的建筑物,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员。如果不是南面传来激烈的战斗声音,他都几乎以为这座本丸已经被守军遗弃了。 在集结了四个中队之后,李晨芳终于向着靠近自己这边的天守阁进攻了,保持着灯火辉煌的天守阁内倒是有人,但只是一些杂役而已。天守阁内的代官和高级武士一个也不在,询问了这些杂役之后,李晨芳才知道,原来下午战斗开始的时候,代官酒井重澄和内城军队的统领大番头等人都不在自己的岗位上,本丸内只有一群无法做主的中级武士。 这些武士们既不敢向外面的同僚透露代官和大番头不在的消息,也不敢替代官和大番头颁发守城的命令,结果导致二之丸军心涣散,中、下级武士纷纷卸甲回家去保护家人去了。 眼看着城内的防御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趋于溃散,某位负责代官酒井重澄服饰的中级武士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他不顾同僚们的反对,拒绝再等待代官和大番头的归来,以代官的名义命令本丸的武士武装了起来,并打开了二之丸的火药库和武器库,将二之丸剩下的士兵调到了樱门前的箭楼上。 这位中级武士带着赞成他意见的本丸武士们驻守在了樱门上,把他的同僚全都丢在了一边。他的同僚们自然极为不满,认为这位武士逾越了自己的身份,并无视了他们的威严。于是某位武士在不满之下拒绝接受被指派的命令,打开了极乐桥的大门跑回家去了。 既然有人带了头,本丸内的其他中级武士也就自然的跟上了。然而这些武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派人通知守在樱门上的守军,他们只是将自己的武具放在了天守阁内。本丸北面的守军并不知道天守阁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看到自己的上司跑路了,而且也没有什么人来领导他们,于是大家也就一哄而散了。 他们这些杂役不跑,是因为他们不是武士的身份,担心逃离自己的岗位会被武士老爷们抓住处死,因此才留了下来,并按照往日的规矩,在固定时间点上了天守阁的蜡烛。 李晨芳觉得,这真是一场荒诞的战事,他有些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不过既然上天真的把这个攻下大阪城的机会放在了自己面前,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接受。 确定了本丸北面无人驻守是因为本丸守军发生了内讧而不是陷阱后,李晨芳便毫不客气的把部队都调到了天守阁前,然后顺着院落一处处清理了过去。本丸现存的守军大部分都被调去了樱门,剩下的这些武士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们的上司和同僚会丢下最为安全的天守阁逃亡,连通知都不通知他们一声。 李晨芳很快便带着队伍站在了樱门之前,虽然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樱门上的守军发现了,但是李晨芳却并不担忧,他下令把后面建筑内的家具和木头丢在了樱门前,然后让人向城门上的守军喊话,若是他们在30息内不丢下武器投降的话,他就要下令放火烧毁樱门了。 本丸的樱门虽然是用石块砌筑而成,但是樱门背后的木建筑可不防火,更别提现在樱门上的平台还到处都是火药。被前后夹击的樱门守军顿时混乱了起来,在李晨芳的部下数到23时,樱门上的守军终于丢下了武器,放弃了抵抗。 大明崇祯四年也是宽永八年八月二十二日晚八时,大阪城本丸内的最后一支守军放弃了抵抗,李晨芳带着不到三百人在一日内攻下了近畿地区的第一雄城。当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对各方造成的影响之大,就连他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 第277章 战后一 李晨芳站在天守阁三层上眺望整个大阪城的夜景时,心中还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天守阁下面的庭院内已经燃起了数个火堆,各个义勇队的首领都聚集在了庭院内兴高采烈的交谈着,在他们的身边是一桶桶本丸内珍藏的上好美酒。 这些今日早上还在为晚饭发愁的浪人们,现在一个个喝的红光满面的,还不停的吩咐那些被俘虏的杂役为他们烧制烤鱼或是烤肉,完全将本丸当成了自己的地方。 水野信古、佐佐木次郎、野间纯一郎等投降忠长殿下的大阪官兵并没有和这些乡间浪人们一起欢庆,他们和毛利胜家、真田大助等丰臣遗党坐在了天守台的木廊两侧,虽然面前也摆着酒菜,但是众人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只是沉默的喝着酒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攻下大阪城并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刚刚才开始的战斗。他们可不是那些有今日没明天的街头浪人,一场奇迹般的胜利并不能让他们得意忘形。带领他们打下了大阪城的那个年轻人,接下来作出的任何决定,才能让他们了解这只代表忠长殿下的队伍能够走的多远。 郑香走上天守阁三楼时,正看到李晨芳站在望台上俯身按着栏杆,似乎在观察着庭院里围着篝火吃喝谈笑的浪人们。他不由快步上前说道:“伸见,何必在上面观望。今日有如此大喜之事,我们正应该下去和他们同乐啊。 你大概还没收到消息吧,大番头樋口雄太和七、八名番头在玉造口附近被我们逮住了,这下子大事算是底定了。就算那个代官酒井重澄逃了出去,他也组织不起军队反攻我们了…” 李晨芳转身走回了天守阁内,对着郑香说道:“酒井重澄不是我们的麻烦,下面这些人才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麻烦。” 郑香有些意外的说道:“下面?下面不都是我们的人吗?他们会有什么麻烦?再说了,只要今晚将东西运出城去,就算他们有什么麻烦也和我们没关系了。难道你还真要替那个德川忠长守住这座大阪城吗?” 李晨芳朝着一边的亲卫招来招手,从他手里接过了一本账册交给了郑香后说道:“这是本丸金库的出入账目,你可以先看一看。至于今晚的运输行动,恐怕是要暂时搁置了。” 郑香停下了翻看账目的动作,看着李晨芳诧异的问道:“为什么?就算本丸金库的库存一时运不完,我们明日白天也可以接着运啊,现在整座大阪城都在我们手中,我们还担心什么?” 李晨芳摇了摇头说道:“不,这座城市并不在我们手中,而是在我们和下面这些人手里。他们之所以顺从于我们,是基于我们要带领着他们占领这座城市,然而打倒现在的幕府将军而已。 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欺骗了他们,并且想要带着城里的金银跑路,你觉得他们还会顺从我们吗?下面这些人一旦失去了希望,难道还会遵守我们制定的秩序?恐怕这座城市下一刻就会变成地狱吧。以我们现在这点人手,冲出城去大概还没什么问题,但是想要带走什么,你觉得可能吗?” 郑香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便发觉李晨芳说的确实是真话。在攻下了本丸之后,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下面这些义勇和投降的幕府武士所关注着,这可不是之前可以趁乱把东西运出城去的时机。 郑香思考了半天也难以解开眼下的难题,不由对着李晨芳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在实施这个攻城计划之前,总该考虑过这个问题吧。” 李晨芳摊开双手,表示无奈的说道:“我可没想过真能攻下这座城池,我只是想要给幕府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影响而已。” 郑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的确他之前也没有想过能攻下这座城池,要不然也不会拼命准备着,把银座的存银趁着夜色运出城外的计划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瞪了半天,郑香终于笑了笑,上前搂住了他的肩膀说道:“干嘛这么认真呢,就算一块金子都运不出去,我们也总算登上过大阪城的天守阁了。我相信,我们的行动已经给了幕府一个极为深刻的影响了。接下来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李晨芳沉默了许久,方才坚定的说道:“那样的话,就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在下到天守阁一层时,郑香还不清楚李晨芳说的大干一场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等李晨芳将众人召入天守阁内之后,他总算知道李晨芳想干什么了。 在主位上就坐的李晨芳,扫视了一遍大广开间内跪坐的百余名武士,看着这些武士一个个向自己拜倒,无人敢于直视自己,一股志得意满的快意不由就浮现了上来。 不过他终究在皇帝跟前待过不少时日,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权势,面前这些武士恭顺的姿态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他并不是这些人所效忠的对象,而这些人到底效忠的是谁,也还是在未定之数。他们之所以能够聚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而已。 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之后,李晨芳便平静的对着众人说道:“大家都免礼了吧,有赖于诸君的相助,大阪城终于被忠长殿下所光复。虽然奸臣酒井重澄尚未被拿获,但是诸君的功劳却不可不加以奖赏。殿下虽不在此处,但是我受殿下之全权,因此当为各位的功绩进行评定,各位可有异议?” 佐佐木次郎和野间纯一郎立刻带头回道:“大人既然代表殿下光复大阪,自然能够给予我等评定,小人绝无异议…” 有这两人带头,其他武士也纷纷表示,愿意遵从李晨芳对他们功绩的评定。李晨芳点了点头,便不慌不忙的说道:“今日夺取大阪城,毛利胜家、真田大助两人连夺三门,可谓首功第一,我以殿下之名授你们两人各1000石年俸,你们可接受吗?” 毛利胜家和真田大助膝行出列,向着李晨芳拜倒后回道:“谢大人赏赐,毛利胜家(真田大助)感激涕零,此后自当为大人所驱使。” 待到两人退下之后,李晨芳又继续说道:“野间纯一郎、佐佐木次郎及时反正,又能为夺城出谋划策,各为大功一。增野间纯一郎年俸至800石,佐佐木次郎900石,你们两人可有异议…” “…片冈左卫门第一个攻入西町奉行所,并手刃逆贼嶋田直時,计奇功一,授年俸600石…松平一真,驻守粮仓,分发粮食四千九百多石而未曾出现混乱,计常功一,授予年俸400石…” “…杉原篤史、敷太郎、五郎左卫门、石田岸和,以上49人作为义勇队长,协助了本军攻下大阪城,为表示感谢,以上诸人皆授予年俸250石…” 除了水野信古、樋口雄太等后投降的高级武士之外,广大间内就坐的反正武士、市井浪人和丰臣遗党们都一一获得了封赏。除了极个别人之外,大多数人对于李晨芳的评定都觉得甚为公正。 李晨芳说完了评定的事务之后,便举起面前的茶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开口说道:“诸君的功劳,我刚刚已经评定完了,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此次评定也就到此为止。 不过有奖就有罚,我刚刚说完了应当奖赏的功绩,接下来,我就要讲一讲在今日攻城过程中应当得到惩罚的恶行了。” 李晨芳的话语让下面的武士们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正想着上面这位大人想要惩罚谁的时候,就听到李晨芳一板一眼的说道:“片冈左卫门在下午冲入了武士池内正太郎家中,强奸了正太郎的新婚妻子贞子; 五郎左卫门带人闯进了债主藤田屋家中,不仅杀了对方全家,还放火烧毁现场,差点引起了全町的大火; 石田岸和无视了我的命令,带人离开了应当驻守的街区,冲进了商业区内,劫掠了四家商铺,砍伤了一个掌柜和五个伙计。 以上三人皆为死罪,现在我判处三人以斩首之刑。不过念在你们三人立下的功绩,我准许你们自己切腹…” 就在李晨芳念出三人的罪行之后,便有卫兵迅速上前按住了三名浪人。广大间内一片寂静,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们觉得这位大人的处置似乎过于严厉了,特别是片冈左卫门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过是强奸了一名女子,怎么能够就要了他的脑袋呢。 片冈左卫门也极不服气,他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大声喊道:“不公啊,大人处罚不公啊,我为大纳言出生入死,难道还及不上一名女子吗?大人如此对待豪杰之士,今后还会有谁会来投奔大人?” 片冈左卫门的大嚷大叫把庭院内的义勇们都吸引了过来,虽然他们不敢冲进天守阁内,但是都在窃窃私语,打听这片冈左卫门究竟为何被抓。 看着这些市井浪人和草莽组建的义勇围了上来,殿内和片冈左卫门交好的义勇首领们不由胆色一壮,纷纷开口为三人求起情来了。 坐在李晨芳身边的郑香看到这个局面也有些担忧了起来,不由向李晨芳劝说道:“现在群情汹汹,不如先退让一步,以待来日好了。” 李晨芳却小声拒绝道:“若是今晚不能制服这些义勇,接下来就不是我们指挥他们,而是他们牵着我们行事了。就是要趁着今日攻下大阪城的余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第278章 战后二 李晨芳起身向前走去,无视了被卫兵抓住的片冈左卫门等三人,一直走到了天守阁的外间才停了下来。他对着门外的上百名义勇神情冷峻的说道:“我军前来大阪,号召诸君助我军一臂之力,并不是为了夺取这座城市的统治权力,而是为了我军所坚持的义理。 什么是我军的义理,奉天靖难,扫除奸邪,保护百姓就是我军的义理。如果我军带给大阪市民的只有杀戮和劫掠,那么我们和酒井重澄这样的腐败幕吏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们认为,你们协助了我军攻下大阪城就是想要当第二个酒井重澄,过上欺压百姓的日子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找错了对象。如果你们想要和他们三人站在一起,那就拔出你们的刀,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去欺凌那些百姓吧。” 门外的义勇虽然想要声援片冈左卫门,但并没有想过要冒犯李晨芳。虽然他们还不清楚这位年轻的大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能够带着几百人就夺下了大阪城,这是战国时那些军神也无法做到的事吧。 因此当李晨芳在他们的鼓噪声中毫不畏惧的走出来正面应对时,这些因为胜利和酒精而轻狂起来的义勇们,下意识的就向后退去了。在李晨芳面前他们再次恢复了对于权威的畏惧,把片冈左卫门的几位部下丢在了前方。 失去了义勇们的庇护后,片冈左卫门的部下们顿时变得胆怯了起来,他们能够感觉到之前还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义勇们,在面前这位大人的呵斥下,干脆的和他们做出了切割。说来也是,虽然大家都是一起反对幕府的战友,但是城内的普通义勇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大阪百姓,而不是流落在大阪的市井浪人。 即便他们能够在这里打倒这位大人,能不能打倒还是一个未知之数,这位大人部下的铁炮部队简直让人生畏,在今日的战斗中可是无数次的击败了成群的幕府武士。这个庭院之外的那些普通义勇们要是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恐怕不仅不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反而要跟着这位大人将他们也一起打倒了吧。 好不容易才从这位大人手中恢复了年俸,他们显然没有冒着再次成为浪人的危险和片冈左卫门站在一起的理由。市井浪人之间的友谊,其实还不及普通百姓的邻里互助关系。一旦这种友谊损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很自觉的就选择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决定。 门外的其他义勇被喝退后,李晨芳注视着还跪拜在自己面前强撑的几名浪人。和其他浪人义勇相比,这些片冈左卫门的部下显然更有义气一些,不过这也改变不了李晨芳的决心。 他扫视了一眼这些浪人后,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说道:“不过片冈左卫门、五郎左卫门、石田岸和三人毕竟是首先响应了我军奉天靖难号召的义士,在义理之外也不可不讲人情。所以,他们所得到的赏赐和武士身份均可传给指定的继承人,现在还有谁反对我作出的处分命令?” 五郎左卫门、石田岸和看到那些浪人们向后退却的时候,就已经瘫倒在地不能言语了。片冈左卫门到底是町奴首领出身,看到事情已经难以挽回之后,倒也光棍了起来。他不再继续挣扎,直起身子对着李晨芳喊道:“小人此前并不曾听说过大人的义理,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过错,小人愿意领受大人的处分,但还请大人给小人一点时间,让小人处理一下后事。” 作为第一个响应自己的浪人首领,李晨芳知道片冈左卫门在市井中颇有声望,一向以义气而著称。但是在今日的大阪,他并不需要一个难以控制的本土领袖,他更担心这些浪人纠集起本地的市民,然后和自己对抗,他手中的力量可比酒井重澄少太多了。 切割浪人和市民之间的联系,就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对这些义勇进行处罚的缘由。与其让他们互相沟通之后再反抗自己这些人,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这些浪人之间的义气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这么坚如磐石。 在那些浪人们后退的时候,李晨芳就已经知道他赌对了,至于片冈左卫门的请求,他只是思考了片刻便示意卫兵放开了他说道:“明日午时之前来三之丸西大门领罪,若是超过午时而不至,你和你的部下都将会剥夺武士的身份,你的赏赐和年俸也会被追回,你明白了吗?” 片冈左卫门深深的看了李晨芳一眼,便向他鞠躬行礼然后转身带着几名部下离去了。当李晨芳返回座位的时候,郑香有些不放心的说道:“将他这么放走合适吗?他不会就这么跑路了吧。” 李晨芳却不以为然的回道:“他要是趁机逃走了,反倒是消除了一个隐患。那些浪人们找不到借口埋怨我们过于严厉,而他们在市民心里也失去了大义的名分。何乐而不为。” 李晨芳回了郑香几句之后,便坐正了身体继续向在场的人宣布了处分的人员名单,接下来的这些人罪行较轻,但人数众多。可是有着片冈左卫门等三人的前车之鉴,在场的众人都没敢提出什么异议。而李晨芳的处分也是高举轻放,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寄希望于此次的处分来告诉城内的义勇和市民,谁才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统治者。 对于李晨芳约束义勇队的行为,不管是丰臣遗党还是投降反正的幕府官兵都是持着支持的态度的,前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大义名分,他们要的是恢复丰臣家的荣誉,而不是像一群山贼一样洗劫了大阪城。而后者本身就痛恨义勇队的作为,更别提现在李晨芳保护的还是他们的家眷。 李晨芳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就眼下这些人的表现来看,他们倒是不用担心很快被人赶出城去了。赏其所赏,罚其所罚,这是一个团体建立秩序的开始。但光靠赏赐和纪律约束还是不够的,想要聚拢一个团体的人心,首先还是要替这个团体建立一个目标,让大家共同去奋斗才行。 所以李晨芳在竖立了自己的初步权威之后,便开口对着众人说道:“我受大纳言的托付,率军前来光复大阪城,这是一个开始而不是最终的目的。 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请三代将军奉还大政于大御所殿下,在大纳言的辅助下改革幕政,清除那些贪官污吏,让百姓安居乐业,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不过三代将军坐拥江户,江户乃幕府之根本,光是旗本就号称有4万,如果加上幕府从关东平原上征发的那些农兵,将军手中拥有的力量是我们的百倍、千倍。 但是,幕府的力量虽然强大如黑夜,却无法让百姓信服。我们的力量虽然弱小如烛光,却能照亮黑夜。亲近光明而憎恶黑暗,此乃人之常情,也是世间义理之所在。 我等秉持义理而行,就如同手持烛火行走于黑夜之中,黑暗必然要被光明所驱逐。只要天下百姓理解了我等坚持的义理,自然会站在我们这边打倒三代将军主持的江户幕府,就如同太阳升起驱逐了黑夜一般。 诸君应当对我们的前景充满信心,只要我们获得了百姓们的支持,幕府就必然会失败。当然,光靠义理是无法让幕府的军队退却的,所以我们也要拥有一支能够保卫百姓的军队。 我决定,以我的直属部队、反正的幕府将士和城内的义勇们为基础,筹建大阪第一师团和大阪第二师团两只部队。 部队的编制是师团-联队-大队-中队-小队,采取四四进制,小队人数不超过35人,联队的人数不超过2500人,两只师团共计5000人。 第一师团师团长由前大阪大番头樋口雄太担当,副师团长兼第一联队长由平野五郎担但当,第二联队长由毛利胜家担当,第三联队长由野间纯一郎担当,第四联队长由松平一真担当。 第二师团师团长由本人担当,副师团长兼第一联队长佐佐木次郎,第二联队长真田大助,第三联队长林间一,第四联队长河田勇次。 以上任命,大家有没有意见?” 对于组建正式的军队抵抗幕府军队的反扑,大家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许多人心中也松了口气。他们不担心这位年轻大人有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只担心这位年轻的大人没有目标,打着从大阪城捞一笔就离开的念头,那么他们这些人就要走投无路了。 而且李晨芳组建的这两只部队,将在场所有派系都考虑了进去,大家都能找到代表自己的将领,因此除了有些浪人觉得自己更适合担任某人的官职外,其他人倒是都点头赞同了李晨芳的任命。 确定了义勇改组为军队的事宜后,李晨芳心中就更有底气了。他这才谈论到民政方面,“…大阪原先的东、西奉行所都在城内,人数也有所不足,难以照顾到各町的社会治安。 所以我决定在城外增设南、北及港口三处奉行所,并在各町设立巡警局,隶属于各处奉行所,主管社会治安问题。人员就从被淘汰的义勇中进行挑选。 另外城中再增设本城总奉行一职,由原大坂東町奉行水野信古担当,其主要工作就是协助本官处理本城民政事务,并管理各处奉行所的工作,各奉行所奉行就由水野殿推荐于我,另外请在今晚书写安民告示,明日命人向全城市民进行通告…” 第279章 战后三 开完了评定会议之后,李晨芳把水野信古、佐佐木次郎及几名此前协助代官治理大阪府的官吏留了下来继续开会,向他们了解关于大阪府目前的社会状况及急需解决的问题。 这些偷偷溜回家却又被李晨芳抓回来的幕府官吏,原本还有一些抵触情绪。因为李晨芳对待他们并没有对待其他武士一般礼遇,没有给他们选择投靠的机会,就这么强行将他们绑了回来。 不过随着这场会议的召开下去,这些幕府官吏们倒是对李晨芳钦佩了起来。因为这位大人虽然有些年轻和不讲理,但是在讨论事情的时候却丝毫没有什么官架子,对于不懂的事务就老老实实的向他们请教,丝毫没有上位者指手画脚的想当然作风。 被赶跑的代官酒井重澄自然是无法与之比较,因为这位代官上任以来就没怎么处理过民政。就是和前代官阿部正次相比,也是这一位更注重于本地百姓的利益,这让已经把自己当做大阪人的几位官吏们渐渐配合了起来。 当东方既白的时候,李晨芳终于对整个大阪府的情况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结束了会议直起身体伸了一下懒腰,虽然一晚没休息,但是他的脸上依然还是神采奕奕,比起已经东倒西歪的水野信古等年纪较大的官吏,要精神了许多。 佐佐木次郎正想把水野信古等人叫醒,李晨芳拦住了他说道:“让他们再睡上一会,你去叫人准备早餐,等早餐好了再叫醒他们也不迟,他们今天有的忙了。” 佐佐木次郎缩回了手,小声的答应了一声,便倒退着出了房间,找杂役去做早饭去了。而李晨芳则继续翻看起了,他这一晚上的研究记录,心中慢慢的便有了几条清晰的政策。 当天色大亮,佐佐木次郎和杂役把早餐送来时,水野信古等官吏终于被惊醒了,对于自己在会议中睡着了行为,他们都感到了羞愧,对于李晨芳的体恤和大度,众人也是极为感激。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状况,估计他们受到一顿训斥是免不了了。 李晨芳阻止了众人想要谢罪的举动,而是示意他们先把早餐吃了再说。待到众人吃完了早餐之后,他才开始谈起了工作,“仰赖于诸位昨夜的辛苦,我终于对大阪府的基本情况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我以为,大阪府当下急需解决的问题如下,第一是粮价问题,大阪城是近畿一带最为繁华的城市,商人、手工业者这些不依赖土地而生存的城市平民不下十万之众。如果我们任由粮食价格无序上涨,城下町广大的城市平民将无法依赖自己的工作养活自己, 而粮价一涨,市面上也是百物腾贵,即便是依赖年俸的武士们,也无法从中受益。因为粮价上涨得到的受益,会被其他物价上涨而抵消,底层武士的生活将会更趋向于贫困。 那么真正受益的人是谁呢?是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和高利贷者,还有控制着官仓和米商勾结的腐败官吏们。所以我上任大阪城代后颁发的第一条命令是米价及物价限制令,除大米外选择大阪市民主要消费的12种商品,以今年一到六月的价格平均数为基础,不得超过该平均价格的105%。大米的价格不得超过3贯每石。 各町奉行所负责检查市场上的物价,如果有商铺超过这一价格,第一次发现没收所得,并处以所得一倍的罚款;第二次发现拘禁半个月并处以两倍的罚款;第三次发现没收其货物并取消其经商之资格…” 水野信古等人对于李晨芳的提议倒是没什么意见,要不是那些町人吃不上饭,他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他们显然不希望再经历第二次町人暴动了,那样的话不等幕府大军到来,他们就该被吊死在城头了。 李晨芳接着又说道:“这第二个问题便是土地税收问题,在丰臣家统治大阪府的时候,此地还有65万石高,不过在丰臣家灭亡之后,现在大阪府却只剩下了60万石高。幕府天领一直是五公五民,但唯有大阪府采用的是六公四民,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如今我们刚刚光复大阪府,四周可谓皆是敌人。如果得不到农民的支持,我们就会变成聋子和瞎子。所以,我的第二条命令是,今年的土地租税改为五公五民,凡是各地村长、地头还没有缴纳今年税收的,即刻改为五公五民征收。已经缴纳的,各村村长、地头前来大阪进行登记退款手续,我们将按照2500文一石的价格退还多收的地租。另外明年的地租改为四公六民。” 水野信古这一次倒是没有这么快出声支持了,把大阪府的田租定为六公四民,这是权现殿定下。一是为了惩罚丰臣家的臣民,二是打压大阪府的经济,免得这里的百姓太快恢复实力。不过大阪会变成今日的商业中心,大约是权现殿生前无法预料的吧。 擅自改动权现殿定下的政策,水野信古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他沉默了许久才向李晨芳提醒道:“大人,改为五公五民已经是一项德政了,如果再改成四公六民,恐怕忠长殿下那边未必会认可吧?” 李晨芳对此却没什么顾虑,虽然他常常把德川忠长的名义挂在嘴边,但是对于这个名字心里却着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的。更何况,明年大阪还在不在他们手中还要两说,这种空头的好处说一说并没坏处。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这也是德川忠长应该烦恼的事情。 “不,大阪是一个商业城市,周边的农民要是太过贫困,对于大阪的商业来说就没有什么帮助。四公六民,能够让百姓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也能让他们手中有几个钱消费,这对于增加大阪的工商业是有好处的…” 在李晨芳的独断下,减轻地租的命令还是通过了,连续发出了两道命令之后,李晨芳稍稍停歇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对于大阪的工商业者来说,他们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是高利贷的问题,因为去年以来的物价连续上涨,导致不少工商业者欠下了大量的利息。 如果我们放任不管的,很多人就会因此而破产,这对于大阪的市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第三道命令是,向全城公告,借给商人的高利贷利息,年利率不得超过50%;借给手工业者的高利贷利息,年利率不得超过30%;借给武士、农人和无业者的款项,年利率不得超过16%。 此前的欠款,凡是已经累计归还至本金的2倍或以上者,都可以向町奉行申请注销债务。在公告公布之后敢于违背此令者,町奉行视乎情节之轻重处于罚款乃至于监禁…” 对于水野信古等武士来说,商人本就是这个社会上最为无用的阶层,他们存在的价值大概也就是缴纳税金和向大名献金,以填补藩内或幕府的财用罢了。有不少高利贷者,本身就是幕府缺钱时的收割对象。因此他们对于李晨芳限制高利贷的政策并无异议,反而觉得太过仁慈了一些。 水野信古亲自写下了安民告示和新任城代颁发的三道政策,写到了结尾,他不由停笔看向了李晨芳问道:“敢问大人的尊姓大名,下官也好写在告示上。”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李晨芳却沉寂了许久,他既不愿意冒用日本人的名字欺骗这些新属下,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刻说破自己的身份,毕竟在中日没有宣战之前,以大明的身份介入这场攻城战,传出去似乎不大好。 李晨芳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水野信古等人都开始有些诧异的时候,他才说道:“芳,就以芳之名发布命令好了,姓就不必挂上去了。待到忠长殿下新的任命下来,我这代理城代的职务也就可以交卸了。” 水野信古下意识的追问道:“那这三道命令,忠长殿下会认可吗?” 李晨芳只是撇了他一眼,便毫不客气的说道:“我的命令就是忠长殿下的命令,不需要殿下再次认可…” 水野信古曾经在江户见过德川忠长,自然不会会错意思,他只是认为这位年轻的武士似乎很得忠长的信任而已。但是参与会议的还有从来没去过江户的官吏,倒是真有人把这位自称是芳殿下的年轻人当做了乔装而来的忠长殿下了。 水野信古离去之后,郑香便从港口赶回来了,他还把淀渥家家主淀渥武藏等米商带了回来。淀渥武藏等人昨日也是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直到凌晨时才听到李晨芳等人居然真的夺下了大阪城,这个消息既让他们感到难以置信,又让他们感到欣喜若狂,知道这次押注在明人身上是押中了。 接下来,便是大家能够从这场战争中获取多少好处的问题了。一大清早郑香就赶了回来,把淀渥武藏等人带回了大阪城,这些米商们虽然兴致勃勃,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做些什么。 淀渥武藏等五名战前就选择了明人的米商,还联合购买了明人近38万元的公债,此刻他们也是李晨芳真正认可的自己人。因此将五人召集到天守阁二层之后,李晨芳便不加掩饰的对着几人说道:“此次夺取大阪城犹如神助,但是我军毕竟人马单薄,若是不能够赢得大阪的人心,当幕府军队开来之际,便是我们退出大阪之时。 大阪距离北面的京都不过百余里,还有河流向连,若是幕府军顺河而下,最多也就是两、三日的日程。 南面是纪伊藩的和歌山城,是忠长殿下叔叔赖宣殿下的领地。两地相距一百二、三十里,也是三、四天的日程。西面是姬路藩本多忠政,距离大阪也是百余里四、五日的距离。 只有东面的奈良虽是幕府的天领,不过两地之间有大山相隔,且奈良处于群山环绕之中,兵力是最为弱小的一处,倒是最不用担忧的一方。 所以,我们不仅要提防西、北两方,和阿部正次大军的回返,还要担忧纪伊藩出兵袭击我们。如此一来,海上便成了我们唯一的生路。 郑上尉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三日,然后便需要返回种子岛向许巡阅使求援,这一来一去起码也要20日。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没有海上支援的状况下支撑20-30天。 要想守住这座城市,我们必须要获得大阪城市民的支持。所以我需要你们,在这三日之内将大阪的市民发动起来,让他们在即将来临的战争中全力支持我们。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先控制住大阪的各种资源。 我需要你们去将大阪城内的商人区分开来,将那些不愿意支持我们的商人挑选出来,我将会封掉这些商人的店铺没收他们的财物,并把他们赶出这座城市。 另外,我还需要你们印制纸币,用来取代现在的铜钱和金银进行流通,以保证大阪的物资不会流向外地,变成幕府军用于进攻我们的军需…” 第280章 余波一 就在李晨芳忙的快要忘记对于义勇们的处分时,片冈左卫门穿着一身素衣在午时之前抵达了三之丸的西大门。 在李晨芳的纵容下,昨日参与本丸庆功宴席的义勇们,早就把片冈左卫门等人受到的处罚传播了出去。 对于城内的普通町人来说,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在昨日这样一场动乱之后,夺取了这座城市的统治者究竟有没有恢复城市秩序的意愿和能力。 李晨芳对于片冈左卫门等义勇的处分,还有前町奉行水野信古亲自带人贴出的安民告示,这些消息总算是让原本惶恐不安的町人们看到了希望,开始慢慢安心了下来。 在午时没到之前,城内的町人都赶到了三之丸的西大门前,他们想要亲眼看一看,大阪的新城主究竟会不会真的处罚片冈左卫门等人。 看着片冈左卫门穿着素衣出现在平野街道上,町人们总算是相信了传闻的不虚。也是在这一刻,不少人开始相信早上贴出的安民告示的内容,也许并不是糊弄他们的。 李晨芳站在了天守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依照约定而来的片冈左卫门,也不由有些佩服了起来。 白色石子铺就的庭院内,并排放着三张草席,这就是给片冈左卫门三人准备的切腹场所。和一脸平静的片冈左卫门相比,另外两人则连站都站不稳了。 李晨芳迟迟没有发出开始的指示,他思索了许久才不慌不忙的向片冈左卫门问道:“你的身后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吗?可有什么遗愿未了的?” 片冈左卫门看了看身后围观的义勇们,并没有说出什么怨言,而是坦然的向李晨芳说道:“罪人的身后事已经交待妥当,并没有什么未了的遗愿。” 他稍稍暂停了一会,才叹息了一声说道:“与其说有什么遗愿,倒不如说有些遗憾。若是能够早些明白大人所说的义理,罪人也不会犯下这样的罪过了…” 李晨芳抬头向围观的义勇们看去,发觉大多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他再次思索了片刻,方才问道:“你能够依照约定而来,倒也算是一位好汉。不过你为什么不逃亡呢?大阪城之外可就不是我军的地盘了。” 片冈左卫门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罪人背弃了义理已经是大不应该,如果为了自己的苟且偷生,还要连累手足,并毁弃和大人的约定。 今后罪人又有什么面目,以片冈左卫门的名字生存于世上。与其今后隐姓埋名的活上一辈子,倒不如今日作为一名武士轰轰烈烈死去。起码,今后天下人还知道我片冈左卫门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李晨芳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心中却想着,今天可真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李晨芳低下头看着片冈左卫门许久,方才说道:“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倒是不愧于武士之名了。 在大义的面前,我无权赦免你。不过你既然至死都能保持身为武士的品格,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更为光荣的死亡方式。 兵库津是西国街道上的一个重镇,也是一个重要港口。阿部正次率领的长州讨伐军,大半物资就储备于此,其中倒有不少是从大阪运去的。 片冈左卫门,你是否愿意招募义勇前去夺取兵库津,并为大阪警戒西国方向的动静?” 听到李晨芳有赦免片冈左卫门的意思,不待片冈左卫门回复,五郎左卫门同石田岸和两人便立刻大叫了起来,表示愿意前往兵库津。 李晨芳轻蔑的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这种荣光的,你们两人还是不要玷污武士的名誉了,老实的接受切腹的处分吧。” 还在犹豫的片冈左卫门听了这句话后,终于向李晨芳回道:“罪人愿意接受大人的美意,若是不能攻下兵库津,罪人绝不生还大阪…” 李晨芳对他点了点头,便示意卫兵把他带去了一边,然后命令五郎左卫门、石田岸和开始切腹。李晨芳也是第一次看切腹这种武士特有的刑罚,他一直都很怀疑,这两个贪生怕死的武士究竟要怎么完成切腹的处分。 最后他才发现,所谓的切腹不过是一种仪式,两名武士只是拿起短刀在腹部划了一道,接着介错人便挥刀砍下了两人的头,完成了切腹的处分。 李晨芳面无表情的看完了整个过程,让一边哭哭啼啼的武士家属上前收敛尸体,这才退回了天守阁内。跟在他身后的郑香这才开口问道:“放了那个片冈左卫门真的好吗?你真想让他带人去攻打兵库津?” 李晨芳回道:“重点不在于攻打兵库津,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把金库里的存金、存银运出一部分。 我打算让他们坐船去袭击兵库津,本丸金库里的11万余两黄金正好伪装成军需全部运出去,至于白银能运多少算多少。否则的话,我们根本没借口运输东西去码头…” 郑香的眼睛顿时一亮,日本人计算的11万余两黄金,也就是4万4千余中国两黄金。再加上白银的话,大约能够运出价值200余万两白银的金银。 大阪不愧是仅此于江户和京都的商业城市,这座城市的财富以日本的方式计算,不会少于80万两黄金,其中大半在幕府手中,小半则在大阪的豪商手里。 当然以中国的方式计算,恐怕就不值这么多了,毕竟除了黄金和白银之外,其他的财物在中国的价值并没有这么高。光是一个粮价,以3贯每石计算,都已经相当于中国的三倍了。 所以只有黄金和白银,才是郑香等人看得上的财富。听到能够利用这个机会偷运金库里的金银,郑香便认同了李晨芳对片冈左卫门的处置。接着他们便把话题转回了,如何编练军队,抵抗幕府军队反攻的问题上去了。 就在李晨芳等人组织着大阪城的防御工作时,大阪城被大纳言忠长殿下派人夺下的传闻,也随着一些从大阪城内逃出的官兵和商人向大阪府四周传播出去了。 要说接到消息最快的,那还得是居住在和歌山城的纪伊藩藩主德川赖宣。德川赖宣是德川家康的第十个儿子,他原本受封于靠近江户的常陆水户藩,接着又受封于骏远领有五十万石。 可是在家康去世之后,在二代将军的授意下,德川赖宣不得不主动提出转封到纪州,领有和歌山三十七万石,外加伊势、松阪、纪伊等地合共五十五万五千石。 可纪伊藩虽然囊括了大半个纪州半岛,还威胁着纪伊水道,号称是西国之要冲。但却真正是一片荒山僻岭,除了纪川下游区域的和歌山平原以及有田、日高川河口一带的狭窄地区外,本藩70%都是山地。 和位于京都和江户之间通道上的骏远地区相比,简直是从城市搬迁到了乡下。而所谓的五十五万五千石,也是虚有其表。此地百姓贫困,山民彪悍,战国时代便以国人暴动频繁而著称。这里的百姓哪是骏远田地开发成熟的温顺领民能够比拟的。这五十五万五千石,德川赖宣能够控制一半就不错了。 对于改封之后的结果感到不满的德川赖宣,初到和歌山城的时候脾气不免暴躁了许多,对于家臣也是动辄打骂。在德川赖宣看来,二代将军德川秀忠说是让他就近监视京城和西国的动向,实质上就是想将他困在偏僻的乡下纪州半岛,让他远离幕府的权力中心江户。 之所以德川秀忠会如此提防这个弟弟,不仅在于德川赖宣深受家康的喜爱,且酷爱儒学,深得一些儒学者的吹捧,如被日本俘虏的朝鲜学者李梅溪、李荣真父子,及日本汉学名儒永田善齐、荒川景元等。 在大阪夏之阵后,和平治世已经成为了幕府上下的共识。而如何治理一个和平的日本,向大明学习儒学,正江户最为流行的治世学说。德川赖宣在儒学学者中过高的声望,显然不利于幕府推广儒学的政治利益。 因此将之远封到纪州半岛,也是二代将军为了稳固自家权位的动作。不过对于德川赖宣来说,被赶来纪州乡下,一直是一件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因此他一直期待着,江户能够弄出什么笑话来,让他出一出这口怨气。 从元和五年来到和歌山城为止,在纪州待了将近12年的德川赖宣,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在表向内接见酒井重澄的德川赖宣,对于大阪城的沦陷不仅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觉得心中是一阵阵的畅快。 看着灰头土脸向自己哭诉的酒井重澄,德川赖宣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说道:“酒井,你丢了大阪城,不去京都向板仓重宗大人求援,跑到我这里来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酒井重澄趴在了地面上愁眉苦脸的说道:“丢了大阪城,罪人实在是罪无可赦,本应该自行前往京都向板仓重宗大人请罪。 但此次大阪城失陷,实在不是罪人作战不力啊。谁能想到忠长殿下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派兵伪装成幕府将士突袭了大阪城。 在下若是就这么前去京都领罪,岂不是做实了忠长殿下的谋逆之罪。罪人虽然甘于受到将军大人的惩戒,但也不敢陷将军大人于不义,成为幕府手足相残的开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更不能让那些西国大名看了笑话去。 在下在江户时就久闻纪州殿下的威名,以为此事非纪州殿下出面,不能有两全其美之策。在下请求纪州殿下出面,说服忠长殿下的部下交出大阪城,自己前往江户向将军领罪。则幕府手足相残之祸可解,而纪州殿下也保全了将军的名誉和忠长殿下的性命…” 第281章 余波二 纪伊藩藩主赖宣虽然明知道酒井重澄只是难以对江户交代,所以才跑来纪州想要让自己出兵夺回大阪,好减轻他的罪责。但是偏偏这番话语却说的这么滴水不漏,让赖宣对这个传闻中的酒色之徒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赖宣思索了良久,才平心静气的对着下方的酒井重澄说道:“你的请求我已经了解了,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一路跑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如先下去洗漱,好好休息一番,等你养足了精神再谈出兵的事务。” 酒井重澄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上方的赖宣已经起身离开。这让他不得不住口恭送对方,这样的状况下得罪自己的救命稻草,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酒井重澄从二之丸御殿离开时,心里倒是安定了许多。在返回寄居宅邸的路上,他又回忆起了昨日的噩梦,昨日下午他正喝的醉熏熏的时候,突然就传来了大阪町人暴动的消息。这消息实在是来的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他就僵在了那里,完全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 倒是一直在他面前表现的温婉可人的夕雾太夫,这个时候倒是表现的很有决断力。她一边吩咐下人去打听消息,一边让小姓国见去寻找入城的安全通道,又令人做了醒酒汤让他清醒起来。 结果下人带回来的消息是,进攻大阪城的并不仅仅是町人,还有忠长殿下的部下。也不知忠长殿下派来了多少人,居然已经攻入了三之丸内去了。 而忠长殿下的部下攻下了官仓之后,便开始放粮赈济町人,所以城外各町现在都已经倒向了忠长殿下。虽然有些町人还在观望之中,但是很大一部分町人已经组织了起来,开始封锁道路阻止幕府在城外的官兵去救援大阪城了。 等到国见回来的时候,他带来的消息更为糟糕。想要安全的入城只有往北面去,但是现在大阪城内的状况并不好,嶋田直時已经战死,水野信古投降,城内的所谓义勇已经超过了万人,几乎控制了大半个城市,只有二之丸和本丸还在抵抗。 刚刚听到暴动消息时还想着尽快回去的酒井重澄顿时沉默了,他之前想要尽快回到本丸,是想要命令城内的军队尽快平息这场町人暴动,以减轻自己的责任。 但如果城内的官兵处于下风,他跑回去不是送死么?酒井重澄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但他也知道,若是就这么放任乱民和忠长的人攻下大阪城,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知道自己面前这位贵公子就是天天被百姓咒骂的城代酒井重澄后,夕雾太夫的表情就有些难看了。而酒井重澄到了这个时候还瞻前顾后的样子,也让夕雾太夫有些厌恶。 不过想到这位酒色代官在她这里花下去的银子,和这些日子来的欢好,夕雾太夫终于忍不住提点他道:“公子此刻若是再拿不出主意,一旦让他们攻下了大阪城,恐怕会在第一时间下令寻找公子的下落,公子难道真的要去做阶下囚吗?就这些乱民喊的口号,要是真被他们抓住了公子,恐怕公子的性命堪忧啊。” 酒井重澄并没有因此逼出什么主意来,倒是抱着夕雾太夫大哭了起来。 对于酒井重澄的这种软弱行为,夕雾太夫更是感到无语。她不得不为酒井重澄计划道:“如果公子认为大阪城已经丢定了,那么到不如干脆趁着现在一走了之,现在町人义勇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城内,路上应当没什么人巡查。 公子若是觉得大阪还有救,那么就应当伪装一番混进城内去。只要公子能够联络到城内的部下,也未尝不是没办法将这些乱民驱逐出去的。就算失败了,幕府看在你英勇抵抗的份上,也许还会重新发落你的。” 酒井重澄虽然觉得夕雾说的不错,但是刚刚从下人和小姓口中知道乱民人数众多还装备了大量的铁炮之后,他就已经打消了冲进城去,带领城内官兵平叛的念头了。 酒井重澄本想着不如前去京都,向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求援。夕雾太夫再次拦住了他,说板仓重宗是幕府重臣,一向以严于律法而著称,酒井重澄跑去京都,有没有援兵是另外一回事,但板仓重宗必定会先追究他丢失大阪城的责任。 夕雾最后建议酒井重澄,要么干脆跑回江户,向将军告发忠长殿下的罪行,然后指望将军对他的宠爱庇护于他。要么就前往纪州藩,请求德川赖宣大人的出兵。如果能够借助纪州藩的力量收复大阪,那么他也算是将功赎罪,在将军的庇佑之下免于死罪。 酒井重澄最终听从了夕雾的建议,在夕雾的安排下他于当晚离开大阪,在今日中午的时候抵达了和歌山城,并按照夕雾教他的说辞,在德川赖宣面前讲述了一遍。 这位纪州藩的藩主听完了他的说辞之后,总算没有立刻将他送往江户,可见这套说辞还是管用的。酒井重澄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总算是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实在是难闻了些。 他心中不由念叨着,一会真是要好好洗漱一番了,据说纪州的温泉极为有名,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去享受一下。 德川赖宣回到了中奥,他手下的亲信重臣也随之跟了过来。德川赖宣不待众人坐稳,便开口询问道:“诸君都说说看,刚刚大阪城代说的是不是真话?忠长真的有这么大胆,派兵夺取了大阪?他究竟派出了多少军队,一千?两千?还是三千?” 德川赖宣的家臣们,此刻还没从大阪沦陷,忠长叛乱的两个惊天消息中走出来。过了好一会,首席家老安藤直次才缓缓说道:“大阪沦陷这个消息应当不假,想来酒井重澄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不过我们是不是派出探子,去探一探大阪周边的情报,了解下昨日大阪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德川赖宣点了点头说道:“好,这件事就由安藤大人你来安排,多派些人手,我要知道大阪城究竟是怎么沦陷的。” 安藤直次向赖宣行礼后退出了房间,招来了边上侍卫的儿子安藤直治,对着他小声的吩咐了起来。 水野重仲这时才开口说道:“这些天来纪伊水道并没有出现来自东国的大批船只,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发生。说忠长殿下派出了二、三千人过来夺取大阪城,恐怕也是无稽之谈。更何况,将军大人对于这个弟弟一向警惕的很,怎么可能容许忠长殿下动员2、3千的兵力,而无所作为呢?” 就在其他人连连点头的时候,三浦为春却不认同的说道:“话这么说没错,但是像大阪城这样的雄城,难道是几千人马用一昼夜时间就能攻下的吗?恐怕权现殿大人生前也做不到吧?” 三浦为春的反驳,顿时让水野重仲也说不出话来。若非亲眼所见,的确是不会有人相信,有人能在一昼夜内攻下大阪城的。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当年权现殿用尽全力,还加以阴谋诡计才攻下的大阪城,又算是什么回事呢? 就在中奥殿内的气氛趋冷时,坐在上首的德川赖宣却呵呵笑了起来,他对着家臣们风轻云淡的说道:“不管忠长有没有参与这场战事,也不管对方是如何攻下大阪城的。只要我们将大阪城夺回来,不就好了么?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不可能有第二个十四岁了。想不到,在我29岁的时候,倒是有了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可惜父亲不能看到我攻下大阪城的壮举了。” 松平正纲立刻反应了过来,对着德川赖宣说道:“殿下,这次请让我为殿下的前锋,能够亲眼见证殿下登上大阪天守阁的风姿,小臣就死而无憾了。” 宇佐美定佑立刻跟上说道:“殿下自就藩以来一直以仁义示人,然世人皆不知,殿下在军学一途发前人之所未见,更是一代之军学名家。此次大阪城沦陷,固然对幕府大为不利,但却正好用来验证殿下所研究的越后流军学,才是真正的军国之术。夺取大阪城而正天下人之视听,正是恰逢其会啊。” 德川赖宣看着中奥的布局,心里也是一阵失神。这座二之丸御殿,格局与江戸城本丸御殿结构类似,同样分为表向、中奥与大奥。之所以会如此修建,可不是他的意思。 和歌山城始建于丰臣秀吉时期,连虎伏山这个修建城池的地方,都是秀吉亲自挑选的。此后的和歌山城城主只是做了些修修补补的工作,直到他就藩纪州之后,才大兴土木扩建了起来。 但是对于和歌山城如何修建的图纸,都是需要经过幕府审核的。当年福岛正则因为台风和暴雨的影响,自行紧急维修了损毁的广岛城,便遭到了幕府改易的处分,德川赖宣身边的家臣自然不会犯这个错误。 然而交由幕府审核的和歌山城改建图纸,却出现了江户本丸御殿的格局。德川赖宣不敢不修,但也同样不敢住进属于自己的御殿内,只能在三之丸的宅邸内继续住着。 而眼下倒是给了他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幕府失去了大阪城,却由他夺回了大阪城。他那个提防了他十多年的兄长,对于眼下这样的局面,也不得不向自己低头了吧。 然而德川赖宣还没有开心多久,返回中奥殿内的安藤直次却黑着脸对宇佐美定佑训斥道:“不过是写了几本胡编乱造的军记,也能称之为军学家了吗?平生都没有见过战争的人,有什么资格撺掇殿下出兵?简直就是胡闹。” 看到安藤直次突然发火,德川赖宣也是下了一跳。看着其他家臣畏畏缩缩的样子,赖宣知道这场会谈是继续不下去了。于是他干脆挥手让宇佐美定佑等身份低微的家臣离去,只留下了安藤直次、三浦为春、水野重仲三位谱代重臣说话。 第282章 余波三 安藤直次、三浦为春、水野重仲三人,不仅是赖宣的谱代家臣,也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近臣。赖宣出生之后,德川家康已经年届六十,又要谋取丰臣家的天下,自然无心抚养这个儿子,于是便将他交给了安藤直次、三浦为春、水野重仲三人抚养。 这三人中,三浦为春更是赖宣的舅舅,因此三人对于赖宣来说,不仅仅是家臣的地位,更像是父亲和师父。当初赖宣因为不满被改封到偏僻的纪州半岛,常常拿着刀鞘殴打看不顺眼的家臣时,也只有安藤直次能够阻止和劝谏他了。 在纪州待了12年,年仅30的赖宣已经差不多磨去了青年时的暴躁脾气,但是对于这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近臣,却依旧是信任如旧。 每每遇到决定本藩未来的重大问题时,最终还是赖宣和这三位重臣一起下最后的决心。 安藤直次不仅是赖宣的首席重臣,也是幕府用于监管纪州藩的重要人物。但是,在一手抚养长大的赖宣和幕府之间,他始终还是倾向的赖宣,正是在他极力的斡旋下,二代将军才渐渐释去了对于赖宣的疑心。 当中奥殿内只有他们四人君臣相对时,安藤直次才直言不讳的向自己的主上说道:“在大阪城代踏上纪州的领土那一刻起,不管出兵还是不出兵,本藩都陷入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其他三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赖宣更是惊讶的说道:“不出兵会惹来幕府的迁怒,这我倒是能够理解,但是何以本藩同意出兵,也会成为麻烦?” 安藤直次看着赖宣的双眼说道:“这件问题的核心,并不在于本藩出不出兵,而在于江户会如何看待本藩的行事。 自从三代将军继承大位以来,殿下和三代将军之间就一直颇有隔阂。在一个对于殿下心怀不满的将军眼中,殿下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更别提江户还有一批如酒井重澄之类的小人,一心以奉迎将军为要务,只要将军露出了对于殿下的不满,恐怕到时候在江户毁坏殿下名誉的谣言就要甚嚣尘上了。 何况现在忠长殿下被牵涉到这件事当中,我们就更需要谨慎从事了。忠长殿下和将军大人的不合,天下人尽皆知。但是忠长殿下有没有这样的力量攻下大阪城,我想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根据我从江户收到的消息,大御所大人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好,幕府大政基本都交给了将军负责。” 三浦为春顿时有些想岔了,他不由失声说道:“安藤大人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个陷阱?将军授意酒井重澄设局,先给忠长殿下栽赃,然后再来试探我们殿下?” 殿内其他三人都沉默了下去,三浦为春的这个想法也不为错,甚至可以说比忠长殿下派人攻下了大阪城的说法更为靠谱。比丰臣家的大阪城更为雄伟的德川家大阪城,难道是能被几千士兵和一群乱民攻下的吗?经历过大阪夏之阵的四人实在是难以置信。 沉默了半日之后,水野重仲终于忍不住说道:“如果这是将军做的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在长州、萨摩两藩对幕府命令不遵从的时候,这不是自乱阵脚么?” 赖宣手中紧紧握住了折扇,不由冷笑着说道:“还用猜么,如果真是家光布的局,就是想要趁着大御所还的时候,把忠长和我一起处置了,免得坏了他的名声。我这位侄子的性格,还真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总是在背后算计人…” 安藤直次猛烈的咳嗽着打断了赖宣的气话,这才低声说道:“还请殿下慎言,这不过是三浦大人的猜测,并不是已经证实的事实。臣以为,还是等探子把大阪的情报收集传回来之后,再做结论不迟。我们今日还是先以酒井的说法为准,商议下如何应对他的出兵请求。” 三浦为春有些泄气的说道:“既然出不出兵都要被江户所猜忌,那么还不如不出兵。咱们找条船将酒井送往江户去,然后和大阪的叛逆相安无事好了。” 安藤直次立刻瞪着眼睛对三浦为春呵斥道:“这要是没有见到殿下之前,我们就把他绑送江户,幕府也指责不了本藩。 但是现在让他见了殿下,再把他送往江户,天知道他会怎么在将军面前诬陷殿下,这不是上赶着给江户送上把柄吗? 再说了,相安无事也不能一厢情愿。如果大阪真是被忠长殿下所攻下,那么他迟早是要上洛掌握朝政,然后号召天下诸侯同江户为敌的。否则他拿什么和将军大人的直属旗本去斗? 在忠长殿下上洛之前,难道会将威胁自己后路的本藩置之不理吗?如果他决定在上洛之前先解决本藩,我们该怎么办? 本藩的领地大多是山地,交通往来极为不便。虽然大海包围了纪州半岛,但是沿海峭壁耸立,连绵不断,除了大大小小可以用作渔港的海湾之外,就没有一个出色的大港。 要是大阪的叛逆率军来攻,本藩如何集结各地的兵力抵挡?难到就龟缩在和歌山城中,看着叛逆肆虐本藩领地吗?这样的话,百姓在战后将会如何看待殿下?我等入藩以来,十余年的辛苦经营,聚拢人心,难道要一朝丧尽吗?” 赖宣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管出兵还是不出兵,这集结人马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现在秋收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征发一些农兵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若无幕府的命令,擅自征集农兵也是一项罪名。征发了农兵又不向大阪进攻,事后恐怕同样要被问罪啊。” 水野重仲想了许久,不由开口说道:“殿下说的不错,我们还是应该答应酒井的请求,好以此为名义征募士兵。 但是征募了士兵不一定要去进攻大阪城啊,本藩全力动员也不过组建一支一万二、三千人的军队。但是这样的动员,只能用来本土防御,不能把他们带出藩去进攻。 因此想要征募一支军队去收复大阪城,征募到的士兵应该不会超过3000人,再多我们就难以保证大军在外的物资消耗。 用三千人去进攻大阪城,恐怕是远远不够的。但大阪府附近的藩国又不止我们一个藩国。在我们对面的德岛藩,蜂须贺家领有阿波、淡路两国,更是拥有着淡路岛水军,可以封锁大阪对外的海路通道。 大阪东面的奈良也是幕府的直属领地,他们自然也应当为平叛效力。至于大阪西面的播磨、摄津诸藩,以姫路藩较为强大,且长州讨伐军就在附近。我们应当让酒井继续前去游说以上诸藩出兵,这样江户日后想要为难我藩,也要考虑众怒难犯。 此外,我军集结之后虽然不能进攻大阪,但是可以先占下堺市。堺市虽然在大阪夏之阵中毁于一旦,堺市的商家大多搬去了大阪,修复之后声势大不如前。但是此地依然还拥有一个优良的港口,又在大阪平原的南端。 掌握了此地,就等于是控制了大阪府最南端的平原地区,又有了一个优良大港,可作为江户日后派兵平叛的出兵基地。这样的话,我们即能对江户有个交代,却又不必去强攻大阪城。 叛逆若是离开了大阪城来攻打本藩,也有了一个缓冲区,好让本藩有时间作出应对…” 三浦为春不由有些怀疑的说道:“阿波的蜂须贺家政那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会被酒井说动吗?如果德岛藩不和我们站在一起,日后幕府反倒更有理由针对本藩了。” 安藤直次开口说道:“不如就让臣陪同酒井前去德岛藩,总要让蜂须贺家政作出一个保证,我们才不至于腹背受敌。” 安藤直次的提议得到了赖宣和其他两位家臣的认同,当这场会谈结束时,走在最后的安藤直次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对赖宣叮嘱道:“为了保卫本藩和维护幕府,整备军队,出兵堺市,这些事都可以做。 但是殿下万不可把军队交给宇佐美定佑等人手中,这些江户来的军学家,一个个只会吹牛干不了半点实事。平日里养着浪费米粮也就罢了,真让他们带兵上战场,就是在谋害殿下了…” 其他事情上,赖宣一直都很尊重安藤直次,但唯独说到军队的事务时,他对于遵循守旧的老将们就有些不以为然了。不过在眼下这个状况下,他还是连声的应承道:“老大人说的是,我会记住老大人的教诲的…” 刚把安藤直次等人送走,一名小姓就上前来报告,说是宇佐美定佑、畠山义总、夏目军八三人求见。赖宣右手拿着折扇轻轻敲击了左手手心数下,方才决定道:“带他们来西之丸的红叶溪庭园,我在那里见他们。” 听到赖宣愿意接见他们的决定后,宇佐美定佑等三人大为欣喜,赶紧跟在小姓身后前去了。 宇佐美定佑本名大关左介,他和父亲大关胜兴原本是江户的书商。因为市场上铺天盖地的甲州流军学书难以引起武士们的兴趣,因此父子两人便灵机一动,把和武田信玄敌对的上衫谦信推了出来,伪造了越后流军学书,以强占市场。 元龟三年德川家康战败于三方原后,便开始用心学习武田家的军法。随着德川家康成为天下人,武田家的兵法而日益为人所知。当甲阳军鉴一书出版后,甲州流军法更是蓬勃兴起,成为了江户时代幕府官方遵奉的一套军法。 不过甲州流军法本身就不是什么出色的军法,长蓧之战中武田胜赖就因为不靠谱的指挥,硬生生的断送了武田家的精锐之师,导致了武田家的败亡。因此在大规模和长时间的流行了甲州流军学后,自然就引起了审美疲劳。 当自称宇佐美定行之后的宇佐美定佑编撰了宇佐神流军学,与甲州流军学抗衡后,立刻引起了军学市场的关注,越后流军学也就开始慢慢出头了。 虽然刚开始越后流军学只是赢得了喜好新鲜的武士们的关注,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军学。但是当赖宣亲自出面吹捧越后流军学,并聘请了宇佐美定佑之后,越后流倒是越来越像是一门真正的军学了。 能够依赖于自己创造的越后流军学出仕,宇佐美定佑等人自然是最为反感世人对于越后流军学的质疑的。但是甲州流军学起码有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两人为代表,更有幕府的官方肯定。 而宇佐美定佑等人杜撰的越后流军学,只有一个名声不显的上杉谦信以为代表,且在两次争夺天下人的大战中都没有显露出什么重要作用,因此越后流军学从一开始就处在被其他军学者质疑的旋涡之中。 让赖宣等人忧虑不已的大阪城战事,在宇佐美定佑等人眼中,却是一个证明越后流军学在实战中检验自己的最好机会。因此他们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面见赖宣,想要说服赖宣同意让他们来领军。 第283章 余波四 处于吉野川河口附近中州位置的德岛城,建立在一座近六十米高的小山坡上,这是一座梯郭式的平山城。当然以蜂须贺家的财力,这座平山城的规模是不及和歌山城这等名城雄伟宽阔的。 不过有赖于当地丰富的岩石资源和河流,德岛城的防御却并不逊色于那些大城。在当地特有的浅绿色山岩构建起来的石垣外围,吉野川支流助任川、福岛川、新町川、寺岛川成为了天然的护城河和城内的水源来源。 吉野川虽然是四国岛上有名的河流,但是吉野川上游皆为岩石地质,河水携带的泥沙很少,因此吉野川河口部分并没有大规模的填海造陆运动,千年以来并没有多少地形上的大改变。吉野川到了入海口的附近就散开了数条支流,把河口区域分割成了一个个沙洲、小岛。 靠近德岛城附近的小岛以木桥、石桥相连,或是以船只往来,倒是形成了一个类似于苏州的水乡。站在船头观望吉野川两岸风光的徐乐山,对于德岛藩的风景还是比较欣赏的,只是觉得这里的人气还是过于单薄了一些,难以和苏州、太仓相比。 不过也难怪他看不上德岛藩,吉野川也就下游有那么一块平原地形,其他地方大多为山地,还多以岩石山脉为主。这样的地方想要支持德岛城变成类似于苏州的经济繁荣之地,恐怕还是缺了一点资源。 德岛藩虽然领有两国,但是阿波国被剑山一分为二,淡路国又土地贫瘠,所以德岛藩最大的特产也就是海货、盐和水果。不过近年来,德岛藩也开始种植蓼蓝和甘蔗,试图往染料和制糖业发展。 作为一名棉布商人,徐乐山此次过来除了同德岛藩商议合作事宜,还代表着东海巡阅府过来向德岛藩提出了一个要求。只是对方和他洽谈了几次之后,迟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却又不肯放他离去,只是一味的招待他在附近游山玩水。 虽然此地山清水秀,倭女又温柔多情,但徐乐山也开始有些烦躁不宁了起来。就在他想着是不是放弃这次任务,直接返回种子岛向许心素回报任务失败的时候,德岛藩却又匆匆的派出了船只将他接回了德岛城。 当徐乐山踏上了码头时,发觉除了德岛藩的官员在等待着他外,自己留在德岛城的亲随也正一个劲的向他使着眼色,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向他汇报。 徐乐山没有理会自己的亲随,先上前同来迎接自己的德岛藩家老蜂須賀玄寅打了招呼。这位蜂須賀玄寅虽然年仅24岁,却已经被任命为了家老,据说还是蜂須賀家政的外孙,自然身份显赫。 说起来,这还是德岛藩第一次派出家老这一级别的人来见他,虽然是比较年轻的蜂須賀玄寅,但是徐乐山也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件发生了,直接让德岛藩改变了对待他的态度。 “玄寅殿,怎么能够劳驾你过来接待我。不知这次贵藩将我叫回来,可是已经决定和我东海巡阅府合作了吗?”徐乐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觉一般,向着蜂須賀玄寅说道。 蜂須賀玄寅打了个哈哈,并没有接徐乐山的话题,而是微笑着说道:“巡阅府提出的合作事宜,藩主尚未定下。此次请您回来,是蓬庵法师希望见一见你。” 徐乐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蓬庵法师便是德岛藩真正的当家人蜂须贺家政是也。这位虽然没有当过一天的德岛藩藩主,却是德岛藩的灵魂人物,藩内的大政也只有他才能一言而决。原本是他此行最想见的人物,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见到其人的门路,想不到出去游玩了一趟,对方却主动发出了邀请,看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徐乐山心中转了转,便对着蜂須賀玄寅说道:“既然是蓬庵法师想要见我,到不好如此风尘仆仆的去见法师了,那实在是太过怠慢法师,还请容许我回住所沐浴更衣,另外我还准备了一些礼物,打算送给法师。” 蜂須賀玄寅只是略略考虑了片刻,便满面笑容的说道:“徐君对于法师的尊崇,我自然不会拦阻。不过还请徐君不要让法师多做等待,不如我们就以半刻为限,如何?” 徐乐山答应了下来,便匆匆带着亲随返回了借住的院子。他吩咐院子里的下女去准备热水,便和亲随进了房间进行了谈话。于是他很快便知道了大阪城的事件,徐乐山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他和李晨芳的船队是一起过来的,但是他一路上到真没看出来,这位皇帝派出的亲信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带着三条船区区数百人,就敢打大阪城的主意。 当然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的冒险还成功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方才对着亲随说道:“大前天晚上攻下的大阪城,那么今天就是李大人夺取大阪城的第三天了。李大人派出的信使除了通知我们这个消息之外,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亲随很是谨慎的说道:“李大人的信使说,蜂须贺家这里,若是能够说服他们自然很好,若是说服不了便请老爷尽快撤离。大阪城一下,我们和幕府已经等同于开战,蜂须贺家既然不肯同我们合作,便是巡阅府的敌人,此地多留无益…” 就在徐乐山和亲随谈话的时候,在他们房间下面的架空层内,一个打扮成下人的男子正用一根铜管窃听着房间内的动静。当他听到房间内停下了谈话后,方才悄悄的趴回地上,匍匐着爬出了架空层。 在这座院子的隔壁,蜂須賀玄寅倾听了这名窃听者的汇报,怔怔的发了半天呆,方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的被外祖父猜中了么,大阪城的事果然和唐人有关,只用了数百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玄寅过了好半天才对着窃听者吩咐道:“把你听到的内容传达给法师,告诉法师,一会我便带着唐人的使者上山…” 一副僧人装束的蜂须贺家政正坐在表御殿庭园内的池泉屋内的廊下,他的面前是上田宗箇督造的枯山水庭院,洁白的砂子铺满了整个庭院,鹤岛和龟岛搭建成的石桥犹如跃出了水面的大鱼一般,给枯寂的庭院内带出了几分生气。 在家政的身后,稻田示植、賀島政重、益田一正三名家老正有些焦虑的坐在那里,等待着这位德岛藩精神领袖作出决定。 蜂须贺家政伸出双手撑着木地板,身体稍稍后倾,目光依旧注视着庭院内的石桥,口中不由出声说道:“上田宗箇果然是大师啊,不管看了多少次这个庭院,每一次总能带给我不同的感受。 我蜂须贺家当初不过是尾张的一个小豪族,先父遇到了秀吉大人之后,方才一路发迹,成为了一方大名。当然,这也少不了当初和我蜂须贺家一起相互扶持的各位家臣们的努力。 为了守住这大名的位置,我们先是放弃了织田家,接着又背弃了丰臣家,我原本以为这样的选择在我的生命里应该不会再有了,然而上天似乎见不得我活的太过舒坦,又把这样的局面放在了我面前,你们倒是说说看,这一次我们应该选择哪一边?” 稻田示植看了看还在思考的同僚,不由首先出声说道:“就算明人以区区数百人夺下了大阪城,也不代表明人的武力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倒是以为,这也许是大阪的城代太过无能,城内的官军过于腐朽不堪了。大明和我国相隔万里,想要渡海来攻岂不是说笑么?” 賀島政重摇着头反驳道:“就算大阪的城代太过无能,城内的官军再腐朽不堪,这些明人假借忠长殿下的名义就能发动起町人作乱,然后顺利夺下大阪城,这是不是说明幕府的武力看起来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强大呢? 几百明人就能夺下大阪城,那么明人就算只派个几千人过来,也必然能够消灭几个藩国。本藩虽然领有阿波、淡路两国,但是却被海峡、山脉隔为三处,又处于通往濑户内海水道的要害之处。 明人若是不动武也就罢了,若是动武,本藩显然是首当其冲。明人能不能击败江户的幕府大军,也许还不能确定。但是以本藩现在的武力,恐怕绝不会是明人的对手。” 賀島政重刚一说完,益田一正便轻轻的补充道:“本藩的阿波水军,自从征朝战争损失大半精锐之后,至今都未曾恢复元气。明人若是能够跨海而来,他们的船只必然高大坚固远胜我军。若是幕府要求我们出击,恐怕昔日同明国、朝鲜在海上作战的失利,将会在我们家门口重演了。” 听着三位家臣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家政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决定,他依旧沉默的看着庭院内的石桥,就在三人面面相窥的时候,一名侍卫进来通报,说蓬庵法师邀请的明人已经跟着蜂須賀玄寅上山了。 家政重新坐正了坐姿后说道:“你们且下去,待我和这位明人使者谈一谈,看看明人究竟想要什么,我们再做最后的决定…” 徐乐山见到家政的第一印象是,面前这位身形削瘦的老和尚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还真像是一位得道高僧,而不是什么威风赫赫的武夫。 徐乐山打量了对方一眼之后,便打起了精神,把手中的包裹打开,露出了一块蜡染的蓝花布,接着将之推到了家政的面前。 第284章 余波五 徐乐山拿着蓝印花布对着蜂须贺家政不断的讲述棉布的优点,最后总结道:“…按照吾国大多数商人的判断,今后棉布必然会替代丝绸,成为制作服装的优先选择…” 蜂须贺家政拿起了面前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打断了对方的诉说后说道:“巡阅府让本藩大量种植蓼蓝,并打算和本藩合作修建印染工坊,将这么一大笔财富平白送给本藩。所以,巡阅府究竟想要从本藩获得什么呢?” 徐乐山其实并不想进行这样毫无退路的交谈,不过当他知道李晨芳夺下了大阪城之后,便知道这样的直接交谈已经无可避免,现在比起拉拢德岛藩更重要的是,判断出德岛藩对于幕府的真实态度。 徐乐山慢慢放下了手上的棉布,又抚平了上面的皱痕,这才坐正了身体向着家政说道:“其实巡阅府并不想从德岛藩这里获得什么,我们只是希望德岛藩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能够把精力放在藩内的经济建设上,不要被外界的局势所影响了而已。” 家政伸手提起了边上炭炉上的铁壶为自己和对方续了茶,口中则漫不经心的说道:“徐君所谓的外部局势,莫非就是前两日大阪城沦陷的事件吗? 究竟是谁给了许巡阅使这么大的信心,认为凭借一个巡阅府的力量,就能对抗我2000万日本民众?难道贵国已经忘记,日本可是连蒙元都未曾征服的国家了吗?” 徐乐山一边感谢家政为自己倒茶,一边则谦逊的说道:“不,不,法师大约是误解了什么,巡阅府并无意征服日本,我们只是想要保护我国商人自由贸易的权利罢了。 至于说巡阅府的信心来自于何处,只需要法师耐心等待,便能看到了。其实就本人看来,在这件交易中德岛藩什么都不必损失,只需要等待双方分出胜负再下注就可以了,不知法师大人究竟有何为难之处呢?” 家政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睛猛的变的冷厉了起来,再无刚刚那种恬然无争的模样了。他盯着徐乐山看了许久,见到对方依然保持着微笑,方才缓和了神情说道。 “等待双方分出胜负再下注,你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了吗?老虎和狮子打架的时候,想在边上看热闹捡便宜的动物,难道会有什么好下场?不管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本藩了吧。” 徐乐山收敛了笑容,诚恳的向家政劝说道:“那样的话,法师就要好好挑选一方下注了,蜂须贺家能获得今日的地位也属来之不易,不能把数十年的奋斗一朝化为乌有啊。” 家政看着他许久,不由呵呵的笑了起来,“看起来巡阅府派你过来之前,还是对本家下过一番功夫的。那么我倒是想要请教一下徐君,如果我选择了巡阅府这一边,巡阅府能够给我蜂须贺家多大的好处?” 徐乐山摊开双手说道:“法师恐怕要失望了,巡阅府并不打算给予蜂须贺家什么额外的好处。把染料的生意交给贵藩,这就是对于贵藩保持中立能够获得的最大好处。 巡阅府希望贵藩保持中立态度,并不是我们对付不了贵藩的水军,而是不希望多出一个麻烦而已。如果法师还想要其他好处,那就要看贵藩是否愿意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了。” 家政立刻抓住了重点,不由追问道:“我们?徐君所言的我们是谁?” 徐乐山想了想便说道:“法师既然已经收到了来自大阪城的消息,难道还真的以为,这场战事中只是我们伪造忠长殿下的名义发动的么?” 家政左手上盘着的佛珠顿时停了下来,他颇为诧异的问道:“难道忠长殿下真的背叛了将军?” 徐乐山不置可否的回道:“是不是真的,过几天不就清楚了。此地到江户顺风顺水不过五、六日,往来也就十天半个月,忠长殿下究竟算不算我们,法师又何必询问于我呢?” 家政脸上的神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手上的佛珠却迅速的转动了起来。过来良久之后,他终于对徐乐山说道:“本藩自然是愿意同巡阅府合作这个染料生意的。 但是我希望徐君返回后能够传达给许巡阅使知晓,德岛藩虽然领有两国但还是一个小藩。如果幕府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了上风的话…” 徐乐山马上接道:“我们会同德岛藩继续合作这桩生意,但是不会要求德岛藩去和幕府对抗。巡阅府并不需要,贵藩为我们火中取栗…” 确定了德岛藩和东海巡阅府的合作意向,家政便让人带着徐乐山离去了,具体的合作协议自然有家臣去和他洽谈。就在他站在廊下眺望明人离去的背影时,稻田示植小步快走到他跟前汇报道:“法师,大阪城代酒井重澄和纪州藩家老安藤直次刚刚抵达了码头,正要求求见您。” 家政摩挲着手上的佛珠,许久之后才回道:“安藤这是想将祸水引到本藩头上么?让他们去见家主,就说我正在眉山闭关,一时难以联系上…” 就在蜂须贺家政找借口推脱酒井重澄、安藤直次的求见时,李晨芳正带着大阪城内的一干官员,在简陋的大阪码头送行郑香及片冈支队。 郑香的座舰明勇号加上两艘三、四百吨福船,将会搭载着片冈左卫门这两天招募来的597人,前往突袭兵库津,烧毁长州讨伐军储备的军需,并视其情况占据兵库津或是附近的六甲山要地。 从陆地绕行至兵库津大约有将近200里的路程,但是从海上过去,那就缩短到了60里,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航程。现在出发,大概在下午二、三点钟就能抵达了。 兵库津的守兵大约200余人,加上附近关口的驻军,大致和片冈支队的人数相当。因此当片冈支队成员在出发时,并没有流露出同家人好友诀别的神情,倒是兴高采烈地像是去赴宴一般。 片冈左卫门是最后一个上船的,在上船之前他再次走到了李晨芳面前行礼发誓道:“芳殿宽宥下臣的恩德,下臣必不敢忘记。下臣若是拿不下兵库津,绝不活着回来见您。” 能够借助片冈支队送走这么多不安分的浪人,对于李晨芳来说这已经是片冈左卫门给他最大的回报了。因此兵库津能不能拿下,他倒是看得很开。 不过他也不会如此扫兴的直说,因此便和颜悦色的抚慰了片冈左卫门几句,叮嘱他作战时应当多保护部下的生命,不要做无谓之战斗云云。 片冈左卫门心情振奋的上了船后,李晨芳才对着一边的郑香小声说道:“你带着他们抵达了兵库津后,明日一早便直接返回种子岛去,不必再行返回大阪港了。” 郑香听了顿时有些迟疑的回道:“李少校是不是也和我一起回去,这里的事情还是交给李五郎好了。你的安危可比他们的性命重要的多。” 李晨芳摇着头说道:“李五郎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还凑合,但是让他管理这么大一座城市,估计很快他就要发疯了。 再说了,只有我在这里,这些商人、反正的幕府官兵和普通市民才能安下心来。若是我现在离去了,恐怕那些反正的幕府官兵就要有其他想法了。那样的话,幕府从其他地方调集的官兵还没抵达大阪,大阪的人心就已经散了。 再说了,大阪城金库里的金银,我们现在运了最多也就三分之一,难道你要再把它们还给幕府吗?” 郑香听了立刻便犹豫了,运到他船上的一吨多黄金,三十九吨多的白银,价值就大约240-250万大明元。但是这两日将银座的存银转入本丸,加上没收了一些幕府特权商人的家产,和强迫一些豪商购买了倒幕公债之后,本丸金库内的存银起码还有八、九十吨。 将这么一大笔财富丢给别人,想一想他也不乐意啊。过来好久,他才对着李晨芳说道:“李少校坐镇在这里也好,我会早去早回,带着咱们的援军回来的。不过你确定,六门炮就够了吗?是不是再从船上吊几门下来?” 李晨芳摇了摇头说道:“大炮再多,要是没有炮手也是无用的。既然已经抽调不出炮手来了,那么这六门炮也就足够用了。你可以上船了,可不要误了吉时啊。” 郑香向李晨芳郑重的行了一礼,便转头向着停靠在码头边上的接渡小船走去了。 从码头返回城内的路上,李晨芳也在思考着大阪城周边的形势变化。大阪城的城下町有四、五十个,但其中人口最为稠密的还是内町、北浜、船场、岛之内、天满五个地方。 在他以大阪新城代的名义贴出安民告示之后,新政策很快消除了这些町人对于他们的怀疑和厌恶。特别是在他限定了最高粮价,又调低了农田的地租之后,便立刻受到了农民和手工业者的支持。 水野信古等旧幕府官员虽然一开始还有些三心二意,但是看着町内百姓对于李晨芳这个新城代的支持后,也安分了许多。一些距离大阪较近的村子的村长,跑来领回了多交的田租后,立刻便说起了新城代的好话。 而那些地方较远的村子,不是自发的赶走了不得人心的驻守武士,便偷偷跑来大阪请求新城代出兵,帮助他们赶走那些坏武士。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李晨芳的命令,已经从大阪城内扩张到了城墙以外三十里的地方。李晨芳现在考虑的,就是如何稳固这些农民和市民对自己的支持,并再次扩大大阪城能够影响到的范围。 第285章 余波六 在返回大阪的路上,李晨芳不由像平野五郎询问起了第一、二师团的组建和训练状况,平野五郎对于这些大阪市民很是不屑的说道:“两个师团的人数是招募的差不多了,但是我认为除了伐木工和造船工之外,其他町人就不应该把他们招募进军队。 这些町人对于上官颁发的训练命令总想着讨价还价不说,还坚决要求我们预先发放薪水,或是每日一结。我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士兵组成的军队能够上战场,我很担心我们的直属部队,在作战时要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这些士兵身上,防止他们在战场上带头逃跑。” 李晨芳思考了片刻便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可不能带着一只不可靠的军队上战场。佐佐木君、野间君、水野君,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被点名的三人对于这个问题也是一筹莫展,不过水野信古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道:“大阪这边的町人多以经商为主,他们对于契约还是很重视的,要不然大人让这些士兵都签订一张契约,让他们保证上战场不逃亡?” 平野、佐佐木等人听完了这个馊主意后,都下意识的远离了水野信古,他们觉得这位总奉行大约是昏了头了,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赌咒发誓上面。 不过李晨芳倒是没有立刻呵斥水野,反而若有所思了半天,才突然微笑着的说道:“签订契约还是不错的,平野你回去之后找几个石工来,在大阪城的城门外竖立几块石碑,把第一、二师团所有成员的名字刻上去。 石碑刻完之后,大家一起面对石碑宣誓,作战时绝不抛下战友逃亡,誓要推翻三代将军之暴政。石碑的名字就叫做,大阪第一、二师团奉天靖难碑,水野大人你来写一篇战斗幕府的文章,将我等的壮举世代流传下去…” 平野五郎的神色并没有变化,但是佐佐木次郎、野间纯一郎和水野信古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下来了,把大家的名字都刻在石碑上,这要是幕府军真得收复了大阪城,不正好照着石碑上的名字抓人问罪么。不过水野信古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否则眼下李晨芳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李晨芳随即又继续说道:“士兵想要预发薪水这没问题,先预先发放半个月的,今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各发放半个月的薪水。初一的半个月薪水必须全额发放,但是十五日发放的薪水必须要看士兵平日里的表现。 对于那些不服从上官命令,也没有完成规定的训练项目的士兵都要进行罚款。另外,在战场上逃跑的士兵,除了要进行军事法庭的审判之外,还要其退赔入伍以来获得的所有薪水和奖励。 另外,五郎,现在我们是在战争状态之中,所以对于训练的课程要进行大量的压缩。就目前来看,让新兵学会装填弹药和听从命令前进、后退就已经可以,剩下的就让他们在战斗中去学习吧。” 平野五郎自然不会反对这个命令,在他看来把这些町人训练成士兵的难度,还要超过训练那些野蛮而固执的山民。起码后者在获得了足够的食物之后,就会表现出高度的服从性,而前者却未必。 李晨芳接着问道:“堺市那里可有什么回应吗?我听说樋口雄太的副手稻垣重纲,带了不少人逃亡到了堺市,他们愿意投降吗?” 水野信古表示遗憾的说道:“稻垣重纲拒绝了樋口雄太的招降要求,还让使者回来告诉我们,忠长殿下的叛乱是不会成功的,劝我们早日回头,免得和忠长殿下一起毁灭。” 李晨芳皱了皱眉头说道:“堺市的港口规模就在兵库津和大阪两个港口的后面,让他们占着堺市,迟早会成为江户军队登陆大阪府的基地,也将是我们大阪的心腹之患。既然他们不愿意投降,那就趁着他们没有得到江户支持之前,先干掉他们。 第一师团已经即本组建完成,正好拉出去整合下军队。加上稻垣重纲带去的那些败兵,堺市的守军也不会超过350人。正好最近大阪各地的农民要求我们驱赶那些效忠幕府的武士地头,平野五郎和樋口雄太带三个联队和两门六斤炮顺着四天王寺一路南下,拔除堺市这个钉子。 野间纯一郎带领第三联队向东进攻至生驹山下,然后向北做出进攻京都的姿态,抵达淀川后返回大阪。另外,第二师团的真田大助和林间一,各自带自己的联队越过淀川,扫荡淀川以北的区域。以三日为限,将这一区域内效忠幕府的村镇拔除。我不希望幕府的长州讨伐军返回时,可以在这一区域征集到粮食…” 平野五郎听完后有些担忧的说道:“大人将我们都分派了出去,身边只有两个不满员的联队,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李晨芳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只要你们能够尽快完成手中的任务,我在大阪城内就安全的很。再说了,那些义勇虽然被淘汰出了军队,可他们现在有不少人成为了巡警,就算有一只小部队能够突击到大阪城下,我也有足够的力量守城的…” 进入了大阪城的南门之后,李晨芳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身边的众人各自返回处理政事,他则带着两名侍卫走入了城下町的街道中。虽然前两日才发生了一场夺城之战,但是今日城下町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恢复正常生活了,这座城市的自我疗伤能力还是相当出色的。 在一名侍卫的带领下,李晨芳来到了东城区一排武士宅邸前。李晨芳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木门,不由向侍卫询问道:“就是这里吗?” 带路的侍卫恭顺的回道:“是的,这里就是池内家,池内正太郎正是这家的大儿子,他们夫妻就住在这里。” 李晨芳对着侍卫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叫门。不一会一位四十出头的妇人便出来应了门。得知是新任城主在门外后,这位妇人顿时有些慌张了起来,李晨芳听着里面一阵兵荒马乱后,院门便忽然大开,家主池田奏太带着两个儿子站在了门边恭敬的迎接着他的到来。 五十出头的池田奏太是一个年俸150石的下级武士,家里却有着9口人,因此日子过得有些紧张。他的宅邸也是最为一般的武家宅邸,除了一个和前庭联结的小院外,就是一幢被分隔为七间房间的长屋。 最中间的一间房间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堂屋,李晨芳被招待在堂屋北面的上手坐下之后,池田奏太的妻子为三人奉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大麦茶。这位中年妇人很是尴尬的向李晨芳道歉道:“不知殿下光临,一时没能准备茶点,还请殿下恕罪。” 李晨芳却笑了笑说道:“我在家中时也很喜欢喝这种麦茶,你炒制的大麦和我母亲很是相像呢,我很喜欢,感谢你的招待。” 池田奏太听了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让妻子下去不要妨碍他们的谈话。李晨芳随口询问了下池田奏太的工作和两个儿子的状况后,便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希望能够和正太郎夫妻单独交谈片刻,这个要求会不会太过失礼?” 池田奏太犹豫了一下,便对儿子正太郎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带着小儿子离开了,过了一会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便走了出来,跪坐在了丈夫正太郎的身边。 池田正太郎握着妻子贞子的手心里正有些七上八下时,坐在上手的李晨芳突然对着两人低头道歉道:“池田君,作为大阪的新任城代,我没能还给你们夫妻一个公道,我要向两位说一声:对不起。” 池田正太郎顿时被吓到了,他赶紧和妻子一起向李晨芳拜倒,口中说道:“不敢,不敢。芳殿能够当众处罚罪犯,我和妻子已经相当感激了。怎么能够让芳殿向我们道歉,这实在不合礼仪。” 李晨芳坐正了身体,认真的说道:“不管我是如何成为大阪的城代的,既然我成为了城代,自然就应当维护律法的尊严。出于某些方面的考量,最终我并没有按照法律去处置片冈左卫门,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做法是正确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为自己的决定向你们说一声道歉,这就是我今日上门的目的…” 李晨芳来的很是突然,走的也很迅速。就如他自己说的一样,他就是专程来说一声对不起的。池田正太郎夫妻固然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情,池田奏太看着离去的李晨芳的背影,眼中的情绪也是极为复杂。 事实上,当号称忠长殿下部下的军队攻下了大阪城后,池田奏太就留在了家中不再前往衙门上班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儿媳受到了义勇的伤害,刚刚和平了几十年的日本,对于女子的贞操并不是相当看重。虽然江户的武士们因为幕府传播儒学,而开始重视起武家女子的贞洁,但是这股风气还没有传播到各地武士家中。 池田奏太之所以不愿意为攻下大阪城的忠长殿部下效力,因为他并不看好忠长殿能够赢得了掌握了江户的将军家光。但是李晨芳今日的行为,却让他心里有些动摇了,只是想到忠长殿失败后自己家人的未来,他又重新坚定了起来。 池田奏太关上了院门,正想回屋时,却看到妻子捧着一个木盒有些张惶的跑了出来。他拦住妻子问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妻子打开了木盒盖子的一半说道:“殿下忘记带着这个了,足足有10个大判呢。” 池田奏太看着这一匣黄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陪着李晨芳拜访池田家的侍卫,在离开池田家街道后方才松了口气,其中一人不由对李晨芳说道:“大人何必亲自前来,只要吩咐小人把东西送过来,不更安全么。” 李晨芳撇了他一眼说道:“陛下曾经告诉过我,有两件事不能假手于人,一是向人道谢;一是向人道歉。如果不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去做,倒不如不做…” 第286章 堺市之战一 自从攻下了大阪城之后,李晨芳日益发觉,比起夺取大阪城过程中遇到的那些困难和麻烦,战后对于大阪城的治理更让他感到难以应付。 在战场上,哪怕敌人再强大,你也知道敌人究竟身在何处。但是在攻下这座城市后,这些日本人在他面前虽然恭顺的很,但是城市内层出不穷的问题却告诉他,在这座平静的城市表象之下,同样还拥有诸多反对他们统治的力量,只是这些反对力量还够不上敌人的标准。 在幕府统治大阪城的时候,商人和手工业者希望能够减轻税收和扩大市场,体力劳动者希望能够控制粮价和保证自己的工作,几乎所有町人都希望幕府能够放宽对于商业和生活上的限制。 这些要求在他攻下大阪城之后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和幕府不同的是,他可没有一整个幕府大军在他背后威慑着这些大阪市民。虽然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整个大明帝国,但是一来他们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二来大明距离日本实在太远,并无法让这些市民更感受到威胁。 所以,这些町人们除了在反对幕府这一原则上和他站在了一起,关于其他内政方针上的意见却并非和他保持着一致。他们都认为自己为忠长殿下夺取大阪城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希望能够获得更有利于自己这个阶层的内政政策。 李晨芳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他手上有着镇压一切的武力,估计这些町人们连表面上的恭顺都无法维持了。好在他在夺取大阪城后,迅速解除了町人义勇的武装,组建了完全听从于自己的部队,才让这些町人们心存顾忌。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这些人犹如在风暴中驾驭着一只难以控制的大船,他也不知道这艘船究竟是否能够顺利的渡过这场风暴。所以李晨芳才迫不及待的把刚刚组建完成的军队派了出去,一方面是为了整合刚组建的部队;另一方面是为了震慑周边的村社,给他留出更多的时间整合整个大阪城的力量。 应该来说,李晨芳的计划还是不错的。就在他派出部队扫荡大阪周边,并装作向京都进兵的姿态时,刚刚得知大阪城陷落不久的京都地区顿时慌乱了起来。驻守在二条城内的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手中不过近千兵力,虽然京都所司代理论上拥有征调附近各藩的权力,但事实上在《武家诸法度》颁布之后,没有江户发出的命令,没人会理会京都所司代发出的调兵命令。 板仓重宗只能一边向江户求援,一边向驻扎在备中、备前一带的长州讨伐军报警,并开始加强京都地区的警戒程度。由于传闻是忠长殿下派出的部队攻下的大阪城,为了能够把文书安全的送到江户,板仓重宗还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谁让忠长的居城正好堵在京都和江户的要道上呢。 拜家康、秀忠两代将军对日本陆地交通设施的大力改善,京都到大阪的旅程已经缩短到了五天半。也就是说,哪怕往来路途上没有忠长的拦阻,想要获得幕府授权的平乱命令,也需要12天以上。 对此一无所知的李晨芳,并不知道幕府僵化的官僚体制,已经为他赢得了最为关键的时间。在李晨芳攻下大阪的第七日中午,樋口雄太、平野五郎带着大阪第一师团的第一、二、四联队终于抵达了大河川。 他们在路上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而是大张旗鼓的扫荡着效忠于幕府的村社过来的。因此当他们站在大河川边上时,对面的堺市也早就得到了那些逃亡武士的通报,在大河川上的几座桥梁上修筑起了防御工事。 樋口雄太虽然是第一师团的师团长,但是他却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谁才是这只军队真正的主人。因此出兵以来一直很知趣的把作战指挥权交给了名义上的副手平野五郎,樋口雄太的态度很快赢得了平野五郎的好感。 虽然十多年来的和平安逸生活已经让樋口雄太失去了一名战士的武勇,但并不代表他前半辈子学习的技能和经验已经全部化为乌有了。 作为两次大阪之战的参与者,樋口雄太对于大阪府这个地方的地理倒是熟悉的很,也包括堺市所在的和泉国。因此他很自然的就为平野五郎讲解起了周边的地势,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樋口雄太到更像是平野五郎的部下而不是上司。 平野五郎听完了樋口雄太的讲解之后,倒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东南是山脉,南方是丘陵,东面和北面都是平原,夹在大河川和石津川之间的堺市倒是一块发展商业的好地方,不过并不利于防守啊。堺市东面那几处小山丘是做什么的?他们会不会在那里埋伏一队人马?” 樋口雄太看了一眼确认之后,便爽快的说道:“那里并不是什么山丘,而是古代天皇和公卿的坟墓,大概有百来座。所以平野联队长请放心,他们是不会在那里设置伏兵的。” 虽然已经认为自己归化为大明人了,但是平野五郎还是对着古坟的方向合十参拜了下,他身边的军官们也立刻学习着朝古坟的方向进行了参拜。 完成了参拜仪式之后,平野五郎便指着下游两座石桥和上游一座木桥说道:“重建的堺市一共也没有几条街道,边上也缺乏防御的城墙,因此稻垣重纲在三座桥头布置了近三百兵力,显然是打着和我们据河而战的想法。 不过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对面究竟有多少兵力,所以我的意见是,毛利胜家带着第二联队进攻下游的两座石桥,但是不必倾尽全力,只要试探下对方的火力和作战能力即可。 松平一真带着第四联队进攻上游的那一座木桥,并分派出一半人继续向上游寻找过河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吸引对方分出兵力。 第一联队驻守于第二联队后方休息,大炮支队待第二联队试探出对面的火力后再展开布置。现在是日中刚过,一刻时之后,若是敌军没有什么变化,就发动总攻。 在大炮的支援下,第二联队冲出一条过河通道,然后我亲自率领第一联队过河进攻。击破敌军的河边阵地之后,第二联队追缴河边残敌,第四联队从东面,第一联队从北面,分两路合击堺市…” 在一眼就能看清数里外景物的平原上,除了硬碰硬的进攻之外,几乎不会发生什么奇袭和伏击的战斗。因此平野五郎的进攻战术,很快就得到了其他军官的认同。 不过平野五郎简洁的作战计划,很快就被双方的作战部队给毁了,从一场严肃的战斗差点变成了闹剧。 大河川南面的幕府官兵虽然都是武士,但是作为大阪城的败军之将和平日里的训练荒废,在组织度上还不及他们对面的大阪师团。 和幕府官兵不同的是,李晨芳从建立第一、第二师团的第一日起,要求的便是服从纪律为最优先,而不是在战场上依靠某个武士的武勇来激励士兵作战。 加上这只军队的前身以小胜大,以区区数百人就打下了整个大阪城,因此刚刚组建的大阪第一师团的士兵们,不仅士气高昂,也较为服从纪律。 大河川的下游河面大约在60-80米宽,两座石拱桥的长度都有百余米,桥面宽度在5-6米。由于双方都有铁炮部队,所以一开始交战,便成了双方铁炮对射的局面。 双方的铁炮对射分成了桥头河岸和桥面上的两队人马对射,大河川的宽度刚好在铁炮有效射程的边缘,隔着河面射击基本打不中对面。跑到桥面上虽然可以射击到对方,但也意味着自己同样处于对方铁炮的射程之内。 于是双方的铁炮部队在桥面上受到了教训之后,便迅速达成了一个默契,都站在了对方射程以外就开始开火,以便自己能够有命退回本阵去装填弹药。 平野五郎和原海防二营出身的官兵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一群士兵乱糟糟的冲上了桥面,然后飞速的放了一枪,也不关心自己的子弹飞去了什么地方,就迫不及待的退了下来。急于退下的士兵还常常堵住了第二排士兵的射击路径,让战场变得极为混乱,这种连乡下械斗都不如的战斗场面让平野五郎很是失望。 他不得不抽调了十多名海防二营出身的部下,替换掉了第二联队的指挥官员,然后重新组织第二联队的进攻。于是在幕府官兵拼命朝天开枪的时候,大阪师团这边倒是变成了一个实战训练的场所。 和大阪师团这边,最高指挥官平野五郎、樋口雄太在战斗第一线关注战斗,并对战斗部队出现的问题进行实时调整不同,对面幕府官兵的统领稻垣重纲一直都没出现在前沿阵地上。 因此守在河岸阵地上的幕府官兵们,根本无法获得有效的指挥,只能徒劳的按照旧作战方式战斗到底。这些官兵看着对面的军队从开始和自己一样的混乱无序,接着在军官的不断呵斥声中一步步的变得井然有序起来,他们的士气就越来越低落了。 这些城外的幕府官兵本就没有携带火药出城,堺市也没有多少火药的储备,因此幕府官兵这边的铁炮射击很快便逐渐减少了,大多数的士兵只能躲在木盾后面忍受着,对面以三、五人为一小队的齐射,等待着短兵交接的那一刻。 第287章 堺市之战二 随着幕府官兵这边的铁炮射击次数的减少,原本只是站在桥头附近射击的大阪师团士兵,开始慢慢大着胆子向着河中心移动,射击的距离越是拉近,这些火绳枪的威力就越大,打的木盾背后的幕府官兵们连头都不敢抬起。 幕府官兵这种光挨打难以还手的局面,也让大阪师团官兵的胆气越来越壮,越来越接受上官的指挥,也让他们越来越像是一只真正的军队。 当双方连续交战了近一刻时后,平野五郎确定桥头这些幕府官兵确实没有其他后手之后,便下令已经布置好的两门大炮对对面桥头的防御工事进行了射击。 大阪师团的两门大炮虽然只是六斤炮,但是对付这些采用坚硬的木家具和将近一指节厚的门扇修建的临时防御工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下游第一座石拱桥对面的防御工事很快就在炮手精准的射击下七零八落了,在忍受了三轮炮击之后,防守桥头的幕府官兵终于出现了逃亡者。 第二联队的铁炮部队终于冲到了对面的桥头附近,当一名督促部下上前的高级武士被排枪放倒之后,这名武士的倒下就成为了压倒这些防守桥头的幕府官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的幕府官兵,终于忍不住被铁炮射杀的恐惧,开始放弃阵地掉头逃亡了。随着第一座石拱桥防守阵地的崩溃,很快就引起了大河川对面河岸防御阵地的总崩溃。 于是大阪第一师团的官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才突破了一个点,对面阵地上的官兵已经全线开始崩溃了。大部分官兵拼命往堺市内逃亡,当然也有一些比较聪明的,知道堺市低矮的木墙并没有什么防御能力,于是干脆躲开了堺市,顺着道路一直往西南方向跑去了。 平野五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立刻指挥着第一联队过了河,跟随在这些败兵身后杀向了堺市。 不过第一联队在堺市中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因为守备在这里的稻垣重纲看到河岸防线崩溃之后,便带着堺市内剩余的200余名部下向着南方撤退了。 平野五郎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命令尚没有进入堺市的3个大队,绕过堺市继续向南方追击,他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稻垣重纲给留下来了。 大阪城内的高级武士,现在也就这位稻垣重纲逃亡在外。虽然此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军事能力,但是他能够号召大阪府乡下的武士和农民对抗大阪城的新统治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祸害。 平野五郎担心让此人逃脱之后,继续带人在大阪府乡下游荡,会摧毁那些才刚刚臣服于大阪城新统治者的村社,这对于自己这方来说是不利的,他们可没有这么多人手去保护乡下的每一个村社。 逃进堺市的近200败军,发觉背后的上官和同僚已经开路逃亡之后,大多数人顿时失去了继续抵抗的意志,向追进堺市的平野五郎缴械投降了。 堺市内的商人和町人首领,这个时候也纷纷出来,向打败了幕府官兵的平野五郎表示臣服。他们向平野五郎表示,只要军队不破坏堺市,他们愿意缴纳出一笔费用,并协助平野五郎的军队,说服周围的村社不做抵抗。 担忧自家追击部队状况的平野五郎并没有和这些堺市内的商人、町人多加纠缠,在樋口雄太兴冲冲的带着第二联队两个大队赶到时,他从樋口雄太手中要过了一个大队,便带着自己率领的那个大队的兵力退出了堺市,向着南方追赶第一联队另外三个追击敌军败兵的大队去了。 樋口雄太对此自然乐意之至,虽然被迫投降了李晨芳代表的忠长殿下,但是这位快要五十了的前幕府大番头对于自己的未来一直不怎么看好。他是不太相信,以一群草莽组建起来的军队,能够打赢幕府手下武士组成的军队的。 因此对于这次出征堺市,他原先并不怎么看好,这也是他将指挥权完全拱手相让平野五郎的小部分因素。但是大河川这一仗,顿时让他燃起了对未来的一点希望。 如果幕府官兵的武力就是这种程度,哪怕忠长殿下最终失败,他们这只军队也是要被幕府招安的。樋口雄太的家族虽然地位不是很高,但也是可以面见将军大人的旗本身份。 对于幕府的内情,他知道的并不比那些幕府重臣少多少。他很清楚,幕府是绝不会把江户的直属旗本拿来做无谓的消耗的。只要大阪的武力足够强大,在幕府处置掉忠长殿下之后,一定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这只武力。 因此大阪师团的武力越高,他在江户的家人就越安全。在证明了草莽组成的军队也能干翻武士之后,樋口雄太的积极性顿时大增。 他忙不迭的接过了安抚堺市人心,和收拢幕府败兵的工作,试图开始真正的履行师团长的责任了。 平野五郎并没有在意樋口雄太的变化,他带着两个大队千余人马顺着道路上的痕迹追了下去。很快路边上便出现了投降的幕府官兵,刚开始的时候平野五郎还觉得很安心,不过随着路边的俘虏越来越多,他的内心开始有些警惕起来了。 当他快要赶到石津川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向着身边的亲兵确认道:“刚刚我们路上遇到的俘虏是不是已经超过3百了?” 这名亲兵很快就回道:“是的大人,好像加起来有3百4、50人了吧。木曾川大队长带领的部队好像已经越过石津川了,他们不会遇到伏击吧?” 平野五郎终于有些担心了起来,木曾川一郎和他一样都不是武士出身,只不过他是农人,对方是地位更低下的山民。木曾川一郎除了一般山民具有的粗暴脾气,还有难以让人忍受的直线条性格。 平野五郎这时才想起,刚刚因为过于仓促,他对木曾川一郎下达的命令有些简短,只是要求他一定要抓住稻垣重纲,这个混蛋该不会毫无脑子的一路追击下去了吧。 看着路边的俘虏数量已经超出他对稻垣重纲身边部下的预估之后,平野五郎立刻意识到前面大概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他一边下令部队加快前进速度;一边让亲兵前往通知木曾川一郎停止追击,并命人开始审讯俘虏。 就在平野五郎意识到不对时,带队在前方追击的木曾川一郎已经进入了石津川南面的丘陵地带。 木曾川一郎也开始发现,随着他越过了石津川后,对面的敌军不仅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了。且这些敌军居然还有敢停下来抵抗的,再不像此前闻风而遁的败兵模样。 其他两个大队长不由起了疑心,来向他提出了怀疑之处,觉得这里应该是出现了新的敌人。 木曾川一郎虽然没有否认同僚的怀疑,但是他拒绝了同僚提出的停下追击进行调整队伍的建议。 他指着对面那些抵抗的敌军说道:“这些大约就是联队长说的,稻垣重纲的后手了。 我看这些伏兵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虽然有着抵抗我军的行动,但是抵抗的意志并不坚决。只要有少量部队穿越到他们的身后,不管他们的正面是否处于劣势,都会突然崩溃。 但是我们要注意,不要彻底把他们包围起来,一旦他们彻底失去了退路,这些伏兵反而有了同我军顽抗到底的决心。所以,我们遇到抵挡的敌军之后,就采取分兵绕道敌军侧后进攻,但是不要完全包围他们。 我不管前面还有多少敌军,今日不抓到稻垣重纲就绝不收兵…” 木曾川一郎的固执,让两位同僚也感到无可奈何,他们自己也衡量了一下,在三个大队士兵的追击过程中,早就失去了整体的队形,现在中止追击很容易自乱阵脚。 到不如趁着士兵们因为胜利而极度兴奋的前提下继续攻击,等天黑再收兵更为安全一些。于是两名跟随木曾川一郎出击的大队长,默认了木曾川一郎的决定。 木曾川一郎对于敌军的判断并没有出错,虽然前方的敌军出现抵抗的人数越来越多,但是正如木曾川一郎所判断的,只要有一个小队的人出现在这些敌军防线的身后,就会造成整道防线的崩溃。 在天黑之前,木曾川一郎率领的三个大队连续击破了所谓稻垣重纲伏兵组成的七、八道防线,终于完全打垮了这些伏兵的抵抗。 但是俘虏了八、九百人之后,木曾川一郎也没能抓到他念念不忘的稻垣重纲,看着隐入在夜幕下的山林,他终于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也就在这个时候,平野五郎派出的信使才追上了木曾川一郎的队伍,传达了平野五郎让他收兵的命令。 待到平野五郎和木曾川一郎会和后,他倒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被追击的敌军数量会莫名其妙的增多了,因为这些人并不是稻垣重纲的部下,而是纪州藩的部队。 拜木曾川一郎的固执所赐,稻垣重纲带着部下想要同纪州藩部队汇合的举动,生生被木曾川一郎打成了一场倒卷珠帘的追逐战。 稻垣重纲带领的败兵冲散了纪州藩的前锋,接着被木曾川一郎击溃,然后这些纪州藩的前锋败兵又被裹挟着冲向了自家的中军及后队。 由于木曾川一郎蛮不讲理的追击方式,使得带领这只部队的宇佐美定佑完全无法重整队伍,甚至于连他自己也被俘虏了。失去了指挥的纪州藩部队终于全线崩溃,除了一小半人逃入山林之后,到有大半人马做了俘虏。 平野五郎看着被押上来的宇佐美定佑,只是楞了片刻,就大喜的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马上书写捷报,向芳殿下报告,我英勇之第一师团已经击破稻垣重纲所部,收复堺市。此外还击破纪州藩来援部队一支,生擒部队长宇佐美定佑…” 第288章 涟漪 占领大阪后的第八日,李晨芳终于忍受不了听取商人代表、町人代表及町奉行之间的无休止的矛盾和争吵了。他觉得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光是调解这些内部矛盾就已经榨干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让他难以对外部的形势作出谨慎而及时的判断了。 于是在他听完了淀渥武藏、吉田勘兵衛、三郎右卫门和水野信古等奉行官吏的又一次争吵之后,李晨芳没有如往常一般作出最后的决断,而是在沉吟了许久之后说道:“作为大阪的城代,处理内政事务原本应当是我的职责。 但是目前大阪的外部形势诸君也很清楚,如果我把精力全部放在内部问题的调解上,那么我就没有精力去应对幕府对于大阪的进攻。我希望诸君记住,对于我们来说,最根本的问题首先应当是大阪城的生存问题,如果大阪城被幕府夺回,我们这些天来讨论的一切问题都将失去意义。 所以我决定,设立大阪市民议会,以现在的43町为标准,每町推选一名议会代表。从城中40岁以上的武士中挑选出20名愿意为大阪市民服务的议会代表,从军队中挑选30名议会代表,最后在本城的外国商人中挑选6名代表,组建成99人的大阪市民议会。 议会的主要职责是,修订相关的民事法律交由我确认;对于大阪城内的各项内政事务进行表决,町奉行所遵照表决结果实施;审核征兵和税收的相关事宜,对于拒绝服从征兵义务或是纳税义务的人员进行惩处… 我给诸君三日的时间筹建市议会,三日之后关于民政方面的事务就由市议会和町奉行所全权处理,我只负责对市议会和町奉行的行为进行督查,之后我将会把工作重心转向军事方面,诸君可有什么异议?” 坐在李晨芳面前的水野信古及淀渥武藏、吉田勘兵衛、三郎右卫门等商人心里自然是有异议的,前者对于一干卑贱的商人及町人代表和武士坐在一起商议政事,就已经很是不满了,更别提现在还要弄一个市议会出来管理町奉行的事务。 而淀渥武藏等几名商人代表也不是很情愿,他们担心这个市议会成立之后,就会夺去他们现在特殊的政治地位。作为第一批投靠李晨芳的商人,如淀渥武藏还知晓李晨芳真实身份的商人,他们觉得自己现在的地位都是他们超前的眼光赢得的。 因此和李晨芳及过去的武士老爷们坐在一起商议大阪城的内政事务,让他们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过去的商人阶层,并且拥有了真正的政治权力。 他们现在的特殊身份,也使得李晨芳需要通过他们来获得町人的支持,同样那些町人也必须通过他们,才能将自己的意愿递送到李晨芳面前。 在这样微妙的局势下,淀渥武藏等代表们顿时成为了城中的新贵。现在要是成了这么一个市议会来取代他们,岂不是让其他没有眼光的人来分享了他们现在拥有的权力,并取消了他们在李晨芳和町人之间的消息垄断地位。 不过就在双方想要反对的时候,樋口雄太及平野五郎夺取堺市并击溃了纪州藩兵的捷报传递了过来。听着第一师团的信使念完了捷报之后,李晨芳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众人再次问道:“刚刚我的要求,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淀渥武藏和水野信古几乎同时发声说道:“殿下高瞻远瞩,非我等愚见可及,我支持设立市议会的决定…” 其他代表及官吏稍稍慢了一步,但也异口同声的向李晨芳表示了顺服。刚刚组建的第一师团能够击败稻垣重纲率领的败军也就罢了,居然连纪州藩兵也一举击破,这使得在场的众人立刻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美好希望。 如果再加上两日前传来的片冈支队占据了兵库津的消息,大阪西、南两路似乎是暂时安全了。他们觉得此刻李晨芳把精力放到军事上去,说不定还能创造出什么奇迹出来。 他们并不指望打倒江户幕府的奇迹,只要能够保持大阪现在的状况,就是他们现在最为想要的东西。有些人甚至觉得,最好幕府军和那位忠长殿下都别来大阪,那才是对于大阪最好的结局。 就在李晨芳收到了第一师团的捷报时,住在京都御所内的太上天皇政仁也收到了,公卿油小路隆基给他带来的关于大阪城叛乱的消息。 听到打着德川忠长名义的大阪叛军竖起了“奉天靖难”的旗帜,要求三代将军退位。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政仁顿时被激怒了,他咆哮的说道:“这兄弟两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的,奉天靖难,德川忠长到底把朝廷放在了什么地方…” 姬路藩的藩主本多忠政,此刻正处于弥留之际,藩内上下正关注着藩主交替的大事,对于大阪、兵库津被忠长叛军夺取的消息根本无心应对,甚至连派兵夺回兵库津的动作都没有。 刚刚带着长州讨伐军一万五千人抵达广岛,和广岛藩藩主浅野长晟汇合的阿部正次,也收到了逃离大阪的船奉行小浜光隆的报告。 面对身后发生的变故,阿部正次不得不中止了讨伐长州的行动。但是他并没有带着这只军队返回攻打大阪的权力,这只军队中被征召来的藩军没有接到江户的命令前,是不会服从他攻打大阪的指令的,因此他只能要求小浜光隆前往江户领取幕府的新命令。 长州讨伐军停留在长州藩之外的举动,让严阵以待的长州藩感到诧异,开始派出探子打听讨伐军停留广岛不前的缘由。 而江户幕府这边,在连续接到了纪州藩和京都所司代传来的大阪沦陷消息之后,幕府重臣和将军家光终于相信了,大阪被一只打着忠长旗帜的军队夺下,并不是什么误报消息。 将军家光不得不亲自前往了西之丸,把这个消息呈报给了在这里养病的大御所德川秀忠。德川秀忠听后也是大惊失色,他立刻召集了幕府重臣到西之丸商议应对之策。 在众人的讨论中,家臣之首的井伊直孝认为,大阪城被人夺取的消息应当不假,但是不是忠长的部下则未必。因为忠长所领有的甲斐、远江、骏河三国都在幕府的监视之下,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军队调动的消息。 忠长也许能够在暗中训练一只百余人的小型部队,但绝不能在幕府眼皮底下训练出一只能够攻下大阪城的强军。所以他建议以大御所的名义将忠长召到江户保护起来,然后再以忠长的命令要求大阪的叛军投降。 如果叛军拒绝投降,那么就表明这件事和忠长的关系不大。叛军如果真的投降了,那么也可以最小的代价平息大阪城发生的叛乱。 此外,幕府应当下令长州讨伐军返回,作好武力夺回大阪城的准备。 江户日本桥出发到京都有两条街道可走,一条是中山道长1080里,路上多为山路,中间有69个宿场,以旅行的方式前进,最快也要2周。 一条便是通过骏府城的东海道,总长约1000里,中间有53个宿场,因为东海道所处的大多为沿海平原,因此旅行者可以比走中山道节约一半的时间,也是从江户往京都大规模行军最为迅速方便的一条街道。 为了控制住这条对江户最为重要的街道,东海道上被分封的大名都是德川家族的“谱代”家臣,这些人自德川家族起家的时候就跟随着德川家,至今已经是好几代的“谱代”家臣了。 比如小田原藩的大久保家族、掛川藩的松平家族、沼津藩的水野家族、冈崎藩的本多家族、彦根藩的井伊家族,另外便是德川的亲族,比如骏河的德川忠长和尾张藩的德川义直。 现在德川忠长出了问题,也就意味着江户到京都的东海道有被切断的可能。失去了对于朝廷的掌控,也就等于动摇了幕府对于日本的统治,这是秀忠和家光父子所不能容忍的。 因此将德川忠长弄回江户软禁起来的意见,很快便得到了秀忠的首肯。不过接下来他们就遇到了另外一个麻烦,忠长若是乖乖听话返回江户,对于幕府来说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但是如果忠长不肯应召,采取了武力抗拒江户的行动,那么依山靠海的骏河国还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下的。 因此最终大御所秀忠作出了决定,命令柳生但马守宗矩前去传达召忠长返回江户的命令,再令金地院崇传前去劝说忠长,令他不要作出愚蠢的决定来。 在大御所秀忠作出了决定之后,幕府上下顿时运转了起来。在井伊直孝的主持下,一队队信使通过陆上的中山道和海上的船只,将幕府的命令传达到了尾张藩、京都所司代、纪州藩、德岛藩及长州讨伐军手中。 幕府这种大动干戈的行动,自然是瞒不过那些为幕府效力的旗本和御家人的,很快大阪失陷及忠长殿下谋逆的消息就在江户城内私下流传了起来。 正在江户家中休息的稻叶正利,很快就亲友那里听到了这些传闻。作为德川忠长的家臣,他只是考虑了一个时辰,便收拾了一些钱粮,离开了江户城。从江户日本桥到骏府城大约需要3-4天的行程,但是稻叶正利只用了2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 第289章 骏河之变 骏府城天守阁内,德川忠长看着跪在下间风尘仆仆赶回来报信的稻叶正利,心里也是颇为感动。 他随即开口说道:“稻叶殿能够连夜赶回骏府城来报信,足以证明了你对于我的忠诚。现在你先下去洗漱休息一下,等待我的命令,今后一段时间恐怕会有不少事务要拜托稻叶殿了。” 稻叶正利按捺住了忐忑不定的心,沉着的答应了一声,便低着头倒退着出了下间。稻叶正利刚刚离去,德川忠长就忍不住向着留下的几位家臣询问道:“诸君以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鸟居成次、朝仓宣正、僧人宗元三人对于德川忠长的询问久久不能回答,因为他们知道,当他们开口时改变的不仅仅是忠长的命运,同样也有他们自己的未来。 看着德川忠长有些变得不耐烦起来,鸟居成次最先忍不住说道 :“稻叶正利带回的消息已经证实了,大阪传来的消息的真实性。既然江户已经怀疑大阪沦陷和殿下有关,那么这次江户派出的人员,必然不仅仅是将殿下带回江户就算了。所以我们绝不能让江户的使者把殿下带回去…” 听着鸟居成次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德川忠长顿时从期待变成了不耐烦,打断了他说道:“那么,鸟居殿以为,我们应该怎么对付江户的使者?” 鸟居成次深呼吸了一口气后,霍的拜倒在了地上,抖抖索索的说道:“殿下,起兵吧。事已至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朝仓宣正和僧人宗元的眼皮都跳了跳,朝仓宣正下意识的劝阻道:“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一旦起兵的话,殿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哪怕大御所大人再疼爱殿下,也不可能容忍殿下起兵反对幕府的。殿下真的做好和大御所大人敌对的准备了么?” 把起兵的建议说出口后,鸟居成次倒是豁出去了,他马上对着朝仓宣正的话语反驳道:“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还有其他退路吗?江户的使者抵达骏府城最多也就剩两天时间了,一旦让江户使者进城控制了军队,殿下到时便是想要反抗也晚了。 此外,大御所年初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好,殿下此次顺从幕府的决定进入了江户城,还能再返回骏府吗?再说了,大阪那边的叛军可不是和我们毫无关系的。” 听着两名家臣各执一词,德川忠长内心也是纠结万分,他虽然把自己领地内的库藏花了大半,也向铜商们借了不少资金,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对自己的父亲抱有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希望父亲能够在最后一刻把将军的宝座交给自己。 如果不是明人给他训练了一支人马,又有商人在他背后撺掇,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勇气踏出对抗江户的第一步。而李晨芳在大阪搞出的事情,也彻底断绝了他的后路。逼得他只能在起兵倒幕和接受幕府审讯,这两条路中选择。 德川忠长已经下了99%的决心,但唯独最后一步他就是难以跨越出去。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才对着僧人宗元问道:“大师,你怎么看?” 宗元思考了许久才说道:“殿下,贫僧以为现在重要的不是要不要起兵,而是甲斐、远江、骏河三国究竟会有多少人支持殿下起兵,至少我们也要知道骏府城内的军队,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殿下反对幕府吧?” 看到德川忠长陷入了迟疑,鸟居成次忍不住再次诉说道:“松野重元的部下已经知道了大阪的事情,他们中有不少人已经向松野重元请求,若是殿下这里不发动兵变的话,他们希望能够前往大阪支援自己的同僚。 殿下,一旦人心散了,就算殿下想要反悔,恐怕也不会有人再听从你的命令了。 如今城内有八百多士兵,殿下居住的本丸内的100余人是极为可靠的,而城内的其他士兵就未必了。另外城外久能山上守备东照宫和金库的三百旗本三百御家人肯定是服从于幕府的命令的。 若是要起兵,久能山金库内的藏金不可不取啊。元和2年11月,金库清点过一次,藏金总额约200万两,其中470箱金,4953箱银。 当年从中取金银分给尾张、纪伊两家各30万两,水户10万两,还剩下藏金130万两。元和7年,尾张家发生火灾,又借给三家亲藩约20多万两。 现在金库内大约还有藏金100余万两,有了这笔钱,殿下招兵买马也好,向明国购买枪炮也好,都是立身之基啊。哪怕事有不谐,或是退往大阪乃至海外,殿下也是需要钱来傍身的。” 朝仓宣正和僧人宗元也被鸟居成次的话语说服了,现在起兵哪怕真的失败了,也可以退往大阪或是明国,总好过等候幕府的仁慈。 德川忠长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朝仓殿,你以幕府有命令让我传达为名,传召城内组头以上的武士前来本丸。鸟居殿你传令让松野重元带着部下入城,趁着这些组头以上的武士不在,把城内各处要害都给我控制住了。” 朝仓宣正稍稍迟疑了下,才说道:“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前来本丸的武士?” 德川忠长想了想说道:“让他们给我写下切结书,就按照大阪城的那个说法,奉天靖难,驱逐三代将军家光下野,还大政于大御所殿下。” 德川忠长说到奉天靖难四个字时还有些犹豫,不过他很快心里就畅快了起来。这些明人果然不错,连造反的理由都给他想好了,打着这个旗号去对抗自己的哥哥,想来东国大名们也一时难以插手这场战事了,希望父亲能够记得往日对他的宠爱,不要太站在兄长那一边就好了。 骏府城内的定番及各番头、组头加起来大约有3、40人,他们在接到了朝仓宣正传达的命令时并没有怀疑什么,即可放下了手中的公事,带着部下进入了本丸。 鸟居成次按照惯例在天守阁前收走了这些武士们携带的武器,定番内藤正吉还微笑着向鸟居成次打听了下,藩主要替幕府传达什么命令。 鸟居成次一边收走了他的武器,一边微笑着说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一会和大家一起听殿下传达不好么?我看殿下今日开心的很,想来不会是什么坏消息…” 当内藤正吉等家臣走进了天守阁内之后,出来接见他们的却不是藩主德川忠长,而是朝仓宣正和鸟居成次两人。 朝仓宣正当着众人的面,将大阪发生的事件和江户将要带走家主忠长的消息都诉说了一遍,接着便看着众人说道:“幕府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藩的武力在座的诸位应当是最为清楚的。 从哪里能派出一支军队去进攻大阪呢?再说了,大阪城是随便派出一支军队就能攻的下的吗?大御所尚在,而将军大人已经磨刀霍霍向着自己的兄弟了,我等身为家臣,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主被江户带走琢磨?” 年轻的有馬頼次顿时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们绝不能让家主前去江户受辱,所谓主辱而臣死。我愿意前往江户向将军和大御所为殿下分辨,若是不成,赖次绝不生还…” 白发苍苍的浅井道多却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说道:“不要胡说,幕府既然已经派出了使者,殿下若是不服从幕府的命令,岂不是坐实了大阪叛逆的栽赃之词? 朝仓殿,你既然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想必总想出了解决之道吧。大家都是忠长殿下的臣子,你又何必遮遮掩掩呢?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就说出来吧。” 浅井道多的言辞顿时赢得了许多人的附和,朝仓宣正看着下面广大间内就坐的忠长家臣们,大多是老迈无能之辈,年轻人可谓极少,他也有些怀疑了起来,赞成起兵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了。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摇着头挥去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对着下面的同僚说道:“我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向忠长殿下劝谏,起兵反抗幕府。借用那些大阪义军的口号,奉天靖难,请求将军退位,奉还大政于大御所,以保全殿下和将军的兄弟之义。” 朝仓宣正的话语顿时让下面的家臣们失去了声音,内藤正吉差点就跳起来了,起兵倒幕,也亏这位朝仓宣正敢说。虽然忠长殿下领有三国55万石高,但是甲斐山高林密,地方豪族人心不附,哪里会为了忠长殿下去和幕府大军对抗。 远江、骏河两国虽然效忠于忠长殿下,不过这种效忠是建立在对德川家的基础上的。从权现殿到德川家的数代领主,德川家对于两国的掌控已经深入到了乡村。 如果是外敌想要入侵两国,这些民众大约会坚定的站在德川家这边。但如果想要依靠他们去攻打代表德川家正统的江户幕府,估计幕府军队抵达之日,这些民众就老实的投降了。 内藤正吉虽然很想跳出来反对,但是看着穿戴着全副甲胄的德川忠长出现在上间后,他立刻识时务的低下了头去。由于忠长急不可耐的出现,使得这些家臣们尚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便屈从了朝仓宣正的提议。 当松野重元带着士兵冲进天守阁,向忠长汇报说已经接收了整座骏府城后,这些家臣们终于默默的写下了支持忠长驱逐将军下野的切结书。 随后忠长接受了松野重元的建议,以幕府使者的名义,把久能山上的总门番和总门番目付骗下了山,又趁着夜色进攻了群龙无首的山上部队,迫使了久能山守军投降,夺取了东照宫和宫内的金库。 一日后,在富士川边上吉原宿的柳生宗矩和金地院崇传接到了忠长起兵谋逆,攻下了久能山的消息。两人吃惊之下立刻停止了前进,命人向江户送去了这条最新的消息。 第290章 种子岛会议一 二日之后,幕府的回信就到了。显然将军和大御所听到忠长起兵后大为愤怒,特别是听说忠长还攻下了久能山上的东照宫和金库,这简直是对权现殿和幕府最大的不敬。 江户决定采用武力尽快平息这场闹剧,幕府要求他们立刻向甲斐、远江、骏河三国的守军传达幕府的命令,禁止他们响应忠长的起兵谋乱之举。 另外幕府已经对小田原藩、沼津藩、尾张藩等藩国征调人马平叛,御书院番头板仓重昌将作为上使节制诸军。江户要求柳生宗矩、金地院崇传协助板仓重昌平息乱事,将忠长等逆贼缉拿回江户来。 柳生宗矩、金地院崇传拜领了幕府的命令,也立刻行动了起来。除了骏府城周边的区域,忠长领地上的其他驻军也是处于茫然的状况中。 这些军队虽然名义上是忠长的下属,但平日里接受的最多命令,却是来自于江户的命令。特别是甲斐国,因为是黄金产地,所以格外受到江户的警惕。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忠长并没有拉拢到多少这些名义上的部属。特别是负责拉拢甲斐地方势力的,正是伪装成武藤大助的柳生十兵卫,即柳生宗矩之子。 因此甲斐国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拒绝了来自骏府城的命令,宣布不服从自己领主的乱命,靠近富士川的骏河国守军也在柳生宗矩的威胁下,选择了服从幕府的命令。 在骏府城内的忠长愕然发现,虽然他竖起了奉天靖难的大旗,但不仅藩外没有人响应他,就连自己的三国领地之内,也没有多少人响应他的号召反对幕府,倒是有不少市民开始带着家人逃离了骏府城。 他的家臣们虽然写下了切结书,表示愿意追随他反对幕府,直到家光退位为止。但是暮气沉沉的家臣团并没有给他提出多少有用的建议,反倒是开始为了权力互相争斗了起来。 现在他的手中一共有5千兵力,松野重元军1500人,朝仓宣正、鸟居成次、内藤正吉各掌握了1000人马,稻叶正利管理着他身边的直属部队500人。 不过除了松野重元军外,其他部队的三分之二兵员都是新兵,松野重元手下这些在明国受训了近两年的将士,不仅装备精良,战斗力更是远超诸军。 松野重元作为一个半路来投的家臣,当初选择他前往明国带领受训的部队,并不是他对于忠长有多么忠诚,而是在于他当初刚投靠忠长不久,还不被幕府所关注,因此他的失踪不会引起幕府的怀疑而已。 在久能山的战斗中,这1500在明国受训的将士,几乎没有发力就击溃了守军,着实是让忠长的家臣们有些跌破眼镜。虽然他们认为夜袭和群龙无首,是导致守军溃败的最大缘由,但是松野重元军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纪律性和组织性,已经让这些家臣们震惊不已了。 身为一个外来家臣,手中却拥有着远超其他家臣的武力,而这还不是全部,在明国还有3000多受训兵力没有返回,松野重元自然就引起了其他家臣的敌对。 内藤正吉等态度激进的家臣,公然要求取消松野重元的带兵资格,去负责管理后勤工作,他手中的军队应当交给更为可靠的家臣手中。 至于朝仓宣正这样的温和派,也认为松野重元手中的力量太强,不利于家臣之间力量的平衡,建议削减他手中的部队,分配到其他家臣手中去。 德川忠长刚开始还驳斥了这些家臣们的说法,但是随着甲斐及远离骏府城的军队的叛变,使得他也开始对那些半路投奔自己的家臣有所戒备了起来。 加上幕府调集小田原、沼津诸藩的兵力,准备用武力平叛的消息传来骏府,使得德川忠长终于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在骏府起兵的第五日,德川忠长招来了松野重元单独面谈。松野重元听到这个召见命令时还挺高兴的,以为忠长终于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把骏府城内的军队放出去,镇守骏河、远江两地的要害,不再龟缩在骏府城内了。 然而等到两人见面之后,松野重元发觉他还是高估了这位忠长殿下的能力。忠长叫他前来并不是打算接受他的建议,而是要求他带人护送自己的家眷去明国。 “…我已经同那三艘大明的捕鲸船达成了协议,以金1000两一艘的租金,租用他们的船只。 你带着昌子夫人和七郎他们,还有搬运到船上的那批金银前往大明,请求大明皇帝的庇护。 如果大明皇帝肯按照约定派出援军,自然是最好的。要是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兵败,那么就让昌子和七郎他们好好在明国生活吧…” 松野重元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由向忠长劝说到:“殿下,我们这里才刚刚起兵,军心尚不稳固。如果这个时候把昌子夫人和七郎少殿下送走,恐怕城内的人心就更混乱了,这不是用兵的道理啊。” 德川忠长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说道:“不送走她们,难道城内的人心就不会乱了?城内的士兵一旦离开骏府城的区域,不是四散逃亡就是直接向效忠幕府的军队投降了,哪里有一丝奉天靖难的勇气? 幕府大兵还没有抵达城下,这些人已经在想着怎么为自己脱罪了。除了你和鸟居殿的部下,其他军队根本就不足以信任。想要挽救骏府城,不能够指望他们,只有明国皇帝才能拯救我…” 在德川忠长的严令下,松野重元最终还是接受了护送忠长家眷离开,向明国求援的任务。 就在德川忠长忙着往船上搬运金银的时候,种子岛西之表港外的要塞内,也正紧张的进行着一场会议。 8月27日,马尼拉派出的三艘大帆船和两艘中国船抵达了琉球那霸港。8月29日,荷兰东印度公司7艘武装商船抵达了琉球,途中遭遇了一场风暴的荷兰船队,失踪了一条船,还有一条船处于严重受损当中。 9月2日上午,西班牙船队首先离开了琉球,在一艘中国船只的引导下前往了种子岛。第二日,经过了一番修补的荷兰船队,丢下了受损严重的半月号,在当日黄昏时抵达了种子岛。 带领荷兰船队的是舰队司令普特曼斯和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虽然荷兰船只在途中减员了两艘,但平均600-800吨的船只,使得荷兰船队依旧是西之表港外最为雄伟的一只舰队。 在荷兰人抵达之前,中国人、西班牙人、英国人、葡萄牙人及朝鲜人都已经抵达了种子岛。这使得西之表港外的海面上成为了一片桅杆的森林。 船队吨位不及荷兰人,但是数量却远超其他各国船队的,是中朝29艘船只组成的超大舰队。这只舰队以5艘600吨上下的明级军舰为核心,另外还有郑芝龙亲自带领的5艘武装商船。郑芝龙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接回他在平户的家眷。 中朝联合舰队之下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舰队,这两只舰队各有5艘船只组成,不过超过500吨的大船都只有三艘。接下来便是吨位不大,但是火力凶猛的三艘英国商船了。 最终,超过450吨,装备了火炮的船只就达到了23艘,整个舰队的船只规模则超过了50艘。在东南亚,这样庞大的海上力量,足以倾覆任何一个土邦了。 长州、萨摩、熊本三藩的使者,对于港外日趋庞大的舰队,即感到振奋不已,同样也是畏惧不已。 而在荷兰人抵达种子岛之前,李晨芳带领一支小部队攻下了大阪城的消息,已经由郑香带回了种子岛。虽然主导联军的叶雨轩和许心素隐瞒了,郑香带回来的金银,明勇号很快就被打发回了国内,避免船上的船员们把他们在大阪城获得的金银数目泄露出去。 不过这个消息已经足够振奋岛上的联军成员了,荷兰、西班牙、英国和葡萄牙人的代表对此是欣喜若狂,觉得日本人如此不堪一击,那么这次联军进攻日本的行动,显然是胜利在望了。 长州、萨摩、熊本三藩虽然因此打破了对于幕府武力的畏惧心理,但也开始担忧起战后这些盟友会不会留在日本不肯离去了。 不过这种担忧并没有广泛形成,距离种子岛最近的萨摩、熊本两藩的代表,倒是首先被激起了倒幕的信心。 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舰队没有抵达之前,以长州、萨摩、熊本三藩的代表和欧洲四国的代表各执一词,对于倒幕的作战方式争执不下。 双方争执的重点就是,三藩希望以陆地作战为主,先清理九州、四国,然后再登陆本州上洛,和大阪的义军互相配合夺下京都,再向江户进攻。 而欧洲四国的代表自然反对这个建议,他们是来教训幕府并夺取金银岛的,又不是来帮助西南三藩推翻幕府统治的。他们主张以海上侵袭为主,逼迫江户同他们和谈,尽可能的从谈判中获取好处。 代表明国的东海巡阅府表现暧昧,除了派出2艘明级军舰和3艘福船组成的舰队前往支援大阪之后,一直处在和稀泥的状态之中。当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舰队抵达之后,双方意见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于是在西之表的要塞内进行了一次重要而激烈的会议。 第291章 种子岛会议二 西之表港附近的要塞中心是一座三层小楼,小楼二层的大会议室内,各方的代表正紧张的召开应对幕府的策略会议。 听着长州、熊本、萨摩三藩的代表和荷兰、西班牙的代表争吵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叶雨轩突然用手拍了拍面前的实木桌子,让争吵的双方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长桌两侧就坐的代表说道:“我觉得大家没有必要为了同幕府如何作战而争吵不休,究竟是要海上船只配合陆上的战争,还是陆上军队配合海上的作战,说到底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让幕府屈服。 我不知道现在各家的情况如何,但是我中朝联军8000名战斗人员,4000名辅助人员,光是每日的伙食费用,就要花去9400余元,一个月就是将近三十万元,这还不包括其他费用。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争吵的每一个小时,都意味着金钱在白白的浪费。 所以我不管各位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今日的会议都要得出一个结论来。另外我还想奉劝各位一句,不管你们想要什么,在没有打倒幕府之前,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叶雨轩的话语让西南三藩的代表难以反驳,三藩的代表其实也很清楚,没有大明和这些南蛮商人的支持,他们是难以独自抵抗幕府的,更别提现在三藩还向大明支借了大笔款项整军备战,更不是三藩能够翻脸的对象。 而在三藩代表对面的荷兰、西班牙代表,从翻译那里搞懂了什么叫镜花水月之后,也是安分了不少。他们想要争取这场战争的主导权,无非是想要在战后获得更多的利益罢了。不过正如这位中国人所说的,如果不能打赢这场对幕府的战争,他们是不会获得任何收益的。 和其他船队相比,还没同幕府开战就损失了两艘船只的荷兰人更是不希望这场战争出现什么变故。一次性调集8艘船和六百军队,对于巴达维亚来说,也是一次规模庞大的远征了。更别提,这还是巴达维亚和马打蓝王国的战争刚刚平息不久,尚未完全恢复元气的时候。巴达维亚需要他们带回一场胜利,以激励被日本幕府所驱逐了的公司成员。 马尼拉的总检察长蒙法尔康,也是西班牙舰队的司令官,他最先打破了沉默说道:“我代表西班牙王国支持中国代表的提议,我们应当团结起来,起码在这场战争中应当团结起来。幕府过去对于欧洲商人及主的仆人的残忍之举,应当受到惩罚和作出足够的赔偿。今日这场会议作出的决定,也将会是我们西班牙王国的意志体现。” 荷兰舰队司令官普特曼斯看了西班牙代表一眼,才跟着说道:“巴达维亚同样支持会议作出的最终决定,任何违背会议决定的个人和舰队,都将被视为对巴达维亚的挑衅。” 英国舰队代表梅思沃尔德、葡萄牙舰队代表萨门托也毫无例外的做了宣誓保证。 看着这些南蛮人一一发誓,萨摩藩的代表岛津久元和长州藩、熊本藩的代表交换了下眼神,也发誓愿意服从于本次会议的决议。 坐在叶雨轩身边的朝鲜三道水使林庆业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这里是代表朝鲜王国而不是大明的一名普通武臣,在叶雨轩的提醒下,才结结巴巴的代表朝鲜发了誓言。 不管是欧洲人还是日本人,对于这些跟在大明身后的朝鲜人实在是不感冒。事实上他们都认为,朝鲜人的船只和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只能负担一些后勤运输的工作。但是明人死活都要把朝鲜拉进来,摆明了是想在战后多分一份胜利品,这让他们也无可奈何。 因此众人自动忽视了林庆业的发誓,普特曼斯向着叶雨轩、许心素、郑芝龙三人询问道:“中国作为这场战争的发起者,也是整个战争的规划者,现在又取得了大阪城的首胜,我们希望知道,你们对于这场战争的全盘计划,否则我们就无法在会议上讨论出一个有效的出兵计划出来。” 叶雨轩和许心素小声的交谈了几句,方才开口说道:“我们对于这场战争的计划也只是一个粗陋的框架,我们倒是很希望各位能够对于这个框架进行补充和完善。 首先,我们在三日前已经以东协的名义向江户幕府发出了最后通牒,要求幕府在十天内交还大明商船及船上的人员,并进行赔偿。 幕府还必须停止锁国令的实施,准许东协成员国或公司的商人在日本自由贸易的权力。另外,鉴于日本法律的不公开和不公正,所以我们要求任何涉及东协成员国民的审判,都必须要有各国代表在场,审判的结果必须符合东协所认可的法律观念。 最后,幕府应当停止对于天主教徒的迫害,释放被关押的天主教徒并作出赔偿…” 这份最后通牒只有日本人和荷兰人不知道,因此当叶雨轩进行宣布时,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叶雨轩也不予理会,他接着说道:“这份最后通牒,幕府应当不会接受。不过这是我们介入日本内部事务的一个机会。我相信大家应当不会反对,毕竟我们这么多舰队汇聚在这里不是来郊游的。 接下来便是日本内部的事务,幕府将军的弟弟德川忠长起兵反抗兄长,从而给予了萨摩、长州、熊本三藩起兵支持忠长反对幕府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对于拒绝了东协最后通牒的江户幕府,我们将会扶持出一个新的将军,然后同这位新的幕府将军签订一个和平条约。 东协将会获得在日本自由贸易的权力,而忠长殿下得到将军的大位,三位日本大名将会获得他们失去的领地。这就是我们设定的一个初步框架,在座的代表们可有什么异议?” 熊本藩的代表加藤主水听完后忍不住问道:“击败了幕府之后,大明真的只是想要一个自由贸易协定?然后就撤兵吗?” 叶雨轩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发觉大家都很关心的看着他,于是便笑了笑说道:“日本乃是我洪武皇帝钦定的不征之国,中日之友谊远至汉朝就开始了,虽然中间有些不愉快的经历,但我们两国毕竟还是东亚邻国。 只要日本不能把列岛搬走,我们最终还是要做邻居的。所以出征之前,陛下有言在先,我们这次出兵,乃是为了保卫大明商人的自由贸易权力,和大明人在外的安全。 只要幕府能够正视大明的要求,我国自然不会对日本有什么想法。只要新幕府不试图挑衅大明在东亚的权力,我们自然是要撤兵的。” 叶雨轩的表态,不仅让三藩的代表松了口气,也让几位欧洲代表放下了心来。只要中国的军队在战后离开日本,三藩代表觉得对付剩下的南蛮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几位欧洲殖民者的代表则认为,中国的撤兵将有助于他们获得独占金银岛的机会。 叶雨轩的全盘计划,已经解决了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战略部分,即便是经历了多次殖民地战争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对于这个计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毕竟中国人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不仅拉住了西南三藩倒幕,还在幕府内部拉拢到了一个反叛势力。在这样的条件下,不要说打败幕府,就算是想要征服日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而有了一个整体作战规划之后,接下来往里面填充战术内容的讨论就极为简单了。 九州岛上,熊本藩加上萨摩藩就已经差不多占据了半个九州岛了。能够和他们两藩抗衡的,不过是锅岛氏、细川氏、有马氏三家幕府亲信率领的小藩。此外便是四国岛上的松平、山内两家诸侯,也许会渡海支援。 大家讨论了一会之后,郑芝龙就提出了一个建议,萨摩藩可以举兵响应忠长,以此为借口进攻熊本藩。然后,熊本藩向周边诸藩求援,诸藩若是不援,则萨摩藩再派出一路人马从日向、丰后、丰前一路攻击下去,各个击破。 若是诸藩前来援助,那么萨摩藩选取一个有利地形进行两军决战,然后熊本藩临阵倒戈,一次性击溃诸藩联军,把九州岛完全掌握下来。至于四国岛的援军,联军派出军舰封锁水道就可以了,不必去和岛上的亲幕府藩军争斗。 九州岛一旦拿下,那么便可以征发九州诸藩兵力渡海协助长州藩,一路向东直到和大阪义军汇合。然后再夺取京都,切断朝廷同江户的联系,取消江户幕府在政治上的特殊地位。 熊本藩的加藤主水面露不忍,他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歹毒了。岛津久元倒是眼睛发亮,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出色了。 梅思沃尔德思考了下便说道:“我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倒不如把舰队分成两只。 一只分舰队负责日本列岛南面的海上封锁,另一只分舰队负责日本列岛北面的海上封锁。” 梅思沃尔德的提议倒是获得了西班牙、葡萄牙人的赞成,许心素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我赞成分成两只舰队,主力舰队放在大阪和江户之间,分舰队则用于保护九州、本州联军东进…” 荷兰人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这个计划。有了这些日本藩军作为炮灰,倒是可以让他们减少人员登陆的风险了。 第292章 公债和孔府 九月十五日,经过了两周的航程,郑香终于指挥着明勇号返回了天津港。一次带回价值200余万两白银的金银,即便是在开埠了三年多的天津港也是极其稀罕的事。 扣除了给予立功将士三成的奖励,这些奖励将分别存于各位将士的银行户口之内,剩下的金银也相当于170万两白银,将近240万大明元。 而对于中央银行来说,账目并不是这么算的,他们可以凭借着这批金银印刷出三倍价值的纸币来,然后用纸币来支付奖励和战争账单,这场战争现在对银行来说这就是一场赢得暴利的生意,而这场战争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收到了这批金银之后,中央银行的行长汪逢元再崇祯的授意下公布了一个消息,把用于日本的130万元3年期战争公债的年利息进行了调整。100万元海外发行的公债,从原本的年息12%调高到了24%;30万元国内发行的公债,从原本的年息16%调高到了32%。并宣布开始支付第一年的公债利息。 100万面向海外发行的公债倒也罢了,除了少部分被定居在大明的外商所购买之外,大头都在日本商人手中,朝鲜和琉球也有少量公债出售。给这部分公债提升利息,根本影响不到国内的民众。 但是面向国内发行的公债,由于此前三家银行已经发行了数千万的债券,相信朝廷并能够大笔购买债券的士绅豪商也差不多被消化完了,剩下的都是不太相信朝廷信用的士绅豪族,虽然民间有财力,但是购买公债的人员并不多。 虽然三家银行向崇祯表示,愿意包销这笔30万元的公债,但崇祯并没有答应,而是建议把原来100元面额的公债拆分成5元、10元、20元的小额公债进行销售,最终这30万元的公债大部分都被京城和上海地区的普通市民认购了。 当汪逢元代表公债发行银行发布了调高利息的公告后,一部分持有公债的市民便半信半疑的上银行领取了利息。当他们拿到了第一年的利息之后,关于购买债券可以获得高额利息的传闻,便开始在百姓之中传播了开来。 和数百年之后的普通中国人一样,这个时代的大明百姓对于官府的公告总是半信半疑,对于流传在市井中的小道消息总是深信不疑。于是乎,原本只是士绅豪商才能进入的债券市场,开始日益被普通市民所关注,连带着大明的债券市场也热火了一把。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并不明白,战争公债的高收益便意味着某一个国家正在被大明劫掠。当然这些人也许根本不在意另一个国家在遭遇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正在从战争中获益这就足够了。 北京、上海地区的市民,开始对大明的海外政策产生了兴趣。因为辽东战争给各地百姓带来的高税收,导致大明百姓对于战争的普遍性厌恶,但在这些百姓从海外战争中获得收益后,一部分人开始转变了态度,他们开始把战争视为改变自己生活的一个机会。 仅仅从大阪城内运出的三分之一财富,就为崇祯解决了不少资金上的问题,不管是对于南方地震区的赈灾,还是北方的水利、道路建设,这笔财富可谓都来的相当及时。再次向常德等地震区追加了一笔100万的赈灾款项之后,朱由检这两个月以来的焦虑总算是放下了不少。 在朝廷、内库和民间善款的连续投入下,加上这一笔100万元的额外拨款,对于湖南地震区域的投入已经超过了400万元。朱由检自己估算,哪怕是被官吏豪绅贪污了一半,起码也有200万元落在了受灾百姓身上。只要能够在入冬之前恢复生产和住所,那么这场大地震造成的危害也就算被中止了。 不过最近比崇祯心情更好的,应当还是大明的首辅黄立极。当1个多月前常德大地震的消息传来,他的确是惶惶而不安的。一来是生怕别人借此攻击他;二来则是国库虽然这两年有所好转,但是想要赈济这么大范围的地震区域,也实在是力所未逮。 虽说因为地震发生在夏收之后,灾民暂时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但是如果耽搁了秋收,那么这个冬天就会成为灾民最大的难关。而地震所毁坏的房屋、道路、水利等设施,如果光靠灾民自己恢复,那简直就是一个灾难。但是依靠朝廷投入,却又让他束手无策,他可变不出钱来。 不过当崇祯自己揽下了最为棘手的筹款问题后,接下来的赈灾等行政事务性工作,对于黄立极和内阁来说,倒是变得极为轻松了起来。因为大地震而渐渐泛起的民间不满言论,在朝廷及时的调度物资赈灾措施下,迅速消失了。 原本对于新政一直持批评态度的士绅们,在看到了朝廷比过去高效的赈灾手段和筹集物资的能力之后,一部分士绅开始转换了态度,认为新政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起码朝廷的办事能力还是有所提升的。 至于原本就支持的新政的士绅商人,更是把黄立极及这一届内阁成员吹到了天上,认为黄立极应当称得上自张江陵之后的大明中兴名臣。士林舆论的转向,让黄立极这些天来心情大为顺畅,哪怕是见到了曲阜衍圣公孔胤植被毒杀的奏折,他也没再觉的天要塌下来了。 接到了黄立极的奏报后,朱由检亲自赶到了文华殿和内阁讨论,关于衍圣公孔胤植被毒杀一案的处置。朱由检看完了奏折之后,便丢在了会议桌上,眉头紧皱的对着大臣们说道:“曲阜县令说,八月二十七日衍圣公操办祭典之时,在当晚的宴席上被人下了毒,于当晚三更不到就去世了。各位先生说说看,这案子应当怎么处理啊?”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施鳯来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听到皇帝的问话他不由便说道:“可是据说夫子诞辰上,除了山东地方的官员之外,便都是孔府的族人。若想要对衍圣公下毒,除非是孔府的族人,否则其他人如何能够接近衍圣公?” 郭允厚也脸色难看的说道:“衍圣公被当众下毒,下手的还是自己的族人,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要是传扬了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衍圣公一族,又要如何看待朝廷呢?” 张瑞图看了看左右同僚的神情,不由开口说道:“臣以为,这案子不能公开审讯,以免伤了夫子的颜面,坏了礼乐之乡的风俗。不如宣称衍圣公乃是吃了不洁之食而暴毙,朝廷再派出一名御史去吊唁衍圣公,顺便暗中查办此案…” 看着除了前往南方赈灾的钱谦益不在外,其他阁臣都支持把衍圣公的案子掩盖掉,以维护朝廷和孔府的声誉时,朱由检便有些不乐意了。 “诸位先生这么说有些不合适吧?好歹衍圣公也是朝廷超品的公爵,享受的优待连一般的王爵都比不上,就连这曲阜县令也一向是衍圣公保举,孔氏族人出任,比之他处的七品县令更要高上一品。 身份地位如此贵重的衍圣公,现在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杀了,何以各位先生不着急抓拿真凶,反而要遮遮掩掩的说是暴病而亡呢?” 其他阁臣顿时把目光看向了黄立极,似乎在等待着他出面同皇帝解释为什么。本不想多说的黄立极,在同僚们目光的注视下,也不得不开口向皇帝解释道:“陛下,衍圣公被下毒一事自然是非同小可,朝廷必须要追究到底。 但是,衍圣公府乃是天下文脉之宗,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必然会引起天下士人的关注,到时办案的人员不仅不能把精力完全放在查案上,也许还要受到士林的指责干扰,要是迟迟查不出凶手,恐怕这些压力最终还是要转到朝廷的头上来…” 在黄立极的劝说下,崇祯勉强同意了内阁的建议,不公开衍圣公死亡的真实原因,进行非公开形式的调查。 内阁并提议刑部右侍郎张慎言、左佥都御史高宏图两人前往调查衍圣公死亡的真实原因,朱由检只是考虑了片刻,便同意了内阁的人选,不过他增加了一个调查人选,就是田尔耕也要加入此次的调查。 结束了这场紧急会议之后,黄立极和郭允厚并没有立刻离去,他们将皇帝挽留了下来,向他汇报了关于崇祯元年到崇祯四年的经济发展状况。 虽然遍布全国各县的统计局尚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但是在大明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已经建立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统计体系。加上组织越来越为严密的海关部门,大明最为发达地区的经济数据到是收集的较为全面了。 从这些数据上面看,这些地区的经济发展都在趋向于好的方面,即便是这两年来北方不时发生的灾害,也没有对这些地区的经济造成什么坏的影响。 让崇祯较为欣喜的是,罐头业、制罐业、机器制造业、海洋捕捞业、造船业、煤油、铁路及煤铁工业等新兴行业,这四年来几乎解决了150万人口的就业。这还不包括纺织业、丝绸制造业、制茶业和瓷器制造等传统行业的用工增长。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被转化为 郭允厚对崇祯最后总结道:“现在的罐头产业是增长最快的一个行业,不管是水果、蔬菜罐头,还是海鲜禽肉罐头,对于远洋航行来说都是供不应求的热销品。而且北方地区,包括辽东、朝鲜、日本乃至更北面的海参崴、黑龙江下游等地,都非常喜欢一切有关于水果的罐头。 而到了今年为止,每一个工人生产罐头的效率,从一年2吨半提升到了一年5吨上下。根据我们的预估,今年罐头的总产量约为10万吨左右,但罐头食物依然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制约罐头生产的因素,主要还在于马口铁、铁罐、玻璃罐产能的不足,及糖和香辛料、燃料的供应不足…” 朱由检看着郭允厚问道:“那么户部对此有什么建议?” 郭允厚看着皇帝的双眼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甘蔗田和来自东南亚的香辛料,扩大对于煤炭生产的投入。台湾应当纳入到朝廷的正式管辖之下,婆罗洲、纳土纳等地也应当设厅,朝廷有派员巡查海外各巡阅府、镇守府施政状况的权力…” 第293章 海外移民事务 对于内阁想要从总理衙门手里夺取海外属地管理的权力,朱由检倒是并不怎么反对,但是黄立极和郭允厚只想要有利可图的南方温暖岛屿,却不想要北方看起来没什么前途的寒冷之地,却是让他极为反感的。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回道:“朕可以同意把糖、烟草、酒精、油脂纳入到朝廷管理的专卖权利当中去,朕也同意朝廷每年可以派出调查员前往各海外属地,调查当地的社会状况和经济水平。但是现在把台湾等地纳入朝廷直辖地区,恐怕还为时尚早。” 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了一眼,便对着崇祯问道:“陛下是觉得,把这些地区纳入朝廷管理,可还是有什么条件不具备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这些海外属地的土著还太多,这些地区同大明之间又有大海相隔。如果依靠朝廷直接管理,要是这些地方上的土著闹将起来,朝廷是发兵好还是不发兵好?平乱过程中要是杀戮过重,国内的清流要不要弹劾领军大将?当地的土人被杀的狠了,记住了仇恨非要赶我们走怎么办?到时候就如越南一般,被人硬生生的赶了回来,朝廷岂不是脸面大损?” 黄立极默然不语,郭允厚却有些舍不得这些地方的财富,于是继续跟皇帝求情道:“陛下说的这些也未必会实现,更何况要真如陛下所言,这些土人闹将了起来,没有朝廷官员在那里镇守,岂不是更难治理了吗?咱们能占一日,便占上一日,总好过让那些海盗们占岛为王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不再和两人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短时间内,朕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和内阁讨论海外属地的问题。朕觉得,户部还是先把柬埔寨的粮食开发工作处理好,再来和朕讨论海外属地的管理问题吧…” 从文化殿离开不久,在前往武英殿的道路上,王承恩抽空向崇祯汇报了几件小事,其中便有一件是关于海参崴、库页岛、庙街、扶桑岛、千岛群岛等地的移民事务。从去年开始兴起的海外移民风潮中,前往温暖的南方诸岛移民多出于自愿,但前往北方寒冷地区的移民,多为强制的流放人员。 在经过了一个寒冷冬季的生存之后,这些北方地区移民的生存数据也送了回来。不过显然这个数据并不好,果然王承恩吞吞吐吐的向崇祯报告道:“…去年向以上这些地区迁移的人口是1900余人,但没能熬过冬天的有872人,死亡比例超过了四成多。 现在各处的镇守府建议,在当地没有开发完成之前,迁移人员最好还是以青壮年为主,老弱和妇女儿童最好还是留在济州岛为好。另外他们需要更多的医生、药物和结实的玻璃,还有大量的煤油和煤油炉子…” 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们要结实的玻璃做什么?” 王承恩很快回道:“木窗在冬天不够密封,房间内无法保暖。不开窗子又无法观察到外界的动静,房间里的光线也较差。去年送去海参崴和庙街的几块玻璃,双层固定后效果很是不错,所以他们希望能够把其他的房子也改造一下。不过有些玻璃不够结实,在冬天时会冻裂,所以他们希望多运一些结实的玻璃过去。”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移民事务既然是内务府负责,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不过关于这些地区移民死亡率的数据,要全部进行封存,禁止对外泄露。你在督促各地官府将重刑犯流放到海外,而不是判处其他刑罚。 另外,凡是自愿前往以上这些地区的官员和将士,其任职时间以双倍计算,满一任期即调升一级。至于你刚刚说的物资需求,按照他们所需的数量照发,经费从内务府的账上走…” 听了崇祯的决定,王承恩也是松了口气,海外移民事务倒是有一大半是内务府在管理。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是因为某些地区在商人眼中毫无利益,朝廷又没有经费,但是在崇祯眼中看来却是极为重要的地方,因此便只能是内务府顶上去了。 海参崴、库页岛、庙街、扶桑岛、千岛群岛这些北方地区,虽然气候恶劣,难以耕种。但是这些地区不是有着丰富的皮毛、木材、山货,便是有着丰富的渔业资源,甚至还能找到一些金矿,因此内务府从一开始的无所谓,也变得重视了起来。 但是被发往这些地区的移民,除了某些平民罪犯之外,倒也有不少犯了错误的地方豪族。前者死了也就死了,但是后者这么大规模的死亡,哪怕是王承恩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毕竟想要把这些地方开发出来,没个七、八年时间的移民是不可能的。按照这个比例的话,这得要死多少人啊。 王承恩在心里考量着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把心思放到了其他地方,“徐先生的卸任仪式已经定下了么?” 王承恩忙不迭的点头回道:“已经定下了,就在半个月之后,地点就放在文华殿后的圣济殿内,陛下要求的勋章样式也已经定下。 授予文官的勋章分为五等,第一、二等称之为华表勋章,一等华表勋章正中镶嵌华表图案,并有一仁字,周边环绕八字:君子不器,为政有德;二等华表勋章则把仁换成为义字。 第三、四、五等勋章则称之为宝鼎勋章,中间字为礼、智、信,周边环绕的字则改为: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朱由检思索了一下便说道:“今后,二、三等宝鼎勋章授予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必须是任职满二十年,没有贪污及枉法事宜,也没有受到吏部警告处分过的退职官员。或者五品以下有特殊表现的官员,可以特别授予。 一等宝鼎勋章授予三品以上官员,二等华表勋章只授予以六部主官及内阁成员退职,且表现卓越者。一等华表勋章只授予以首辅身份退职的官员,或是对于大明有着出色贡献的官员。 勋章的发放,由内阁及礼部每三年推出一次名单,交内务府进行审核。一、二等华表勋章的授予必须由朕亲自决定。徐先生这些年来勇于任事,又创建主持了皇家科学院和燕京大学,理当授予一等华表勋章。 既然授勋仪式和卸任仪式放在一起,圣济殿好像小了些,还是放在中极殿内吧,让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前来观礼…” 在武英殿内,陆军总参谋部和海军参谋本部的参谋们在崇祯抵达之后,便开始让郑香讲述有关日本方面的最新消息,还有关于夺取大阪城的详细过程。其实在郑香回京之后,就已经向陆军总参谋部和海军参谋本部交了一份手写的详细报告,今日他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报告照章宣读而已。 在座的陆、海军参谋们,虽然已经看过了这份报告,但还是忍不住为李晨芳带着这么点人马轻易的攻下大阪城而感到啧啧称奇。 朱由检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参谋们的讨论,便敲了敲桌子对着在座的参谋们说道:“作为一名大明人,我们应当为李少校以区区三百人征服了一座十万人口的城市而感到骄傲,这足以证明经过训练的大明军人,可以完成我们曾经无法想象的战场奇迹。 但是作为一名大明军人,特别是作为大明陆、海军头脑的参谋们,我并不觉得李少校的行为是正确的。按照我们在战前的规划、计算和布局,日本幕府之失败已是必然,大阪城之战完全是一个不必要的冒险。 不过胜利者不应当受到谴责,所以我承认李少校夺下大阪城的功绩,但是你们这些作为陆、海军头脑的参谋们,却不必过于推崇这样的冒险。我倒是要建议你们,应当好好的检讨一下,大阪城的守军,究竟犯了多少错误,才会被这样一只小部队偷袭成功。他们的错误,应当成为我们的经验教训,这才是大阪城之战对于大明军人的最大意义。” 一干陆、海军参谋们顿时收敛了笑容,开始认真的讨论起了关于大阪城战争中守军犯的错误。听完了郑香汇报的朱由检正准备离去时,张燮出来送别皇帝时不由询问道:“陛下,大阪城的意外夺取,丰臣千代这边还要不要推出了?”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让郑香带着她前往济州岛,和卢象升率领的四营人马汇合,暂时先不打出丰臣的旗号,看看幕府究竟能不能干掉造反的忠长再说。总要等到他们打的精疲力竭了,我们说的话才会有人听的进去啊…” 朱由检离开武英殿的时候,不由望了望南面的天空,思索着南方赈灾顺利的话,是不是可以让钱谦益先回京城了,接下来可就是要对衍圣公府发起道德上的批判了,他这位文坛领袖的表态可左右着不少江南士大夫的态度。 被崇祯记挂的钱谦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此刻正在岳州城的岳阳楼上,接受着本地的乡绅父老的宴请。和地震中心常德隔了一个洞庭湖的岳州,虽然也有震动的感觉,但也就是倒了几间土房,地上裂开了几道口子,倒是没有什么人员的伤亡。 原本坐镇武昌府的他,实在是被武昌的士绅和楚王一脉的宗室给烦怕了,这才跑来了距离常德240里的岳州城。武昌的士绅和宗室自然不是仰慕他的文采才天天缠着他,他们是看上了他携带而来的赈灾款项了。 如果不是钱谦益这位阁臣挂帅赈灾,而是其他什么品阶较低的官员,估计这些士绅宗室早就要拿出一些手段来威胁了。但即便是如此,这些远离震区的士绅宗室,也狮子大开口的想要截留个四、五十万元修复被损坏的武昌民居。 钱谦益还指望着依靠这次赈灾的攻击坐上首辅之位,自然不会和这些士绅宗室同流合污,他拨了数千元的小钱开了个粥铺之后,便忙不迭的赶到了岳州来。 大地震受损的区域已经统计了出来,大约有33个州县,过去2个月了,还不时有余震出现。不过朝廷这次赈灾及时,又派出了大批的官员督促生产自救和以工代赈,地方上的百姓倒是情绪稳定。 湖南地区本就是一个正在发展的新兴产粮区,又多山林河流,用于修建房屋的建筑材料并不缺乏。当地百姓唯一缺乏的就是对于地震知识的了解,和有人组织领导他们进行生产自救而已。 像钱谦益这样的阁臣出现在灾区,哪怕他只是处在边缘,也给了这些地震地区的百姓很多信心。一是感觉朝廷没有抛弃他们;二则是有钱谦益这样的文曲星镇压奸邪,想来地震应当不会再猛烈起来了吧。 坐镇在岳州的钱谦益,随着各处灾区发来的人心稳定的情报之后,倒也是放松了下来。当然他也有头疼的事情,那就是常德荣王府宫殿被震塌了几处,荣王父子催着钱谦益去实地观看,并拨款修整王府。 钱谦益哪敢去凑这个热闹,一来常德是震中,他不确定还会不会继续地震;二来虽然各处陆续拨来了近300万元的款子,但是拿来修王府的话,估计其他地方也就不用赈灾了。 好在荣王也不能跑过洞庭湖来抓他,于是钱谦益使出了一推二问三不知的推托战术,借口正在向朝廷申请荣王府的修建经费,将对方给糊弄住了。 不过看着外面洞庭湖上淅淅沥沥的小雨,钱谦益也泛起了一丝想要返回北京的念头。远离京城,不仅让他感觉耳目闭塞,不能了解最新的朝局之外,更让他担忧失去崇祯对他的关切。 第294章 济州第一步兵团 济州岛南端的西归浦港,这个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的港口,在东海巡阅府三年来的大力建设下,已经成为了一个人口上万的繁荣城镇。 在这个新城镇里,本地的原住民大概有千余人,东海巡阅府的官兵和家属大约超过了3千人,从山东等地移民过来的渔民约2千人,还有3、4千人则是被强制迁移而来的流放家族,河南、山东的士族,辽东的豪强大户,还有一些犯了罪的流放犯人。 济州岛是一个火山喷发造成的岛屿,所以越是往岛中间深入,地势便越高。岛上大部分地区都是天然的草场,因此曾经是元朝用来放牧马匹的海上马场。 元亡之后,此地虽然归入了朝鲜,但是朝鲜糟糕的造船技术,使得济州岛的发展比之元朝时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在岛的北面设立了两个县,其他地方基本属于放任自流的状态。 当济州岛被大明取回之后,将此地视为监控朝鲜、日本的基地,并作为前往海参崴、库页岛、庙街、千岛群岛等北方领土的中转港,还有东海渔业的加工港后,济州岛的北、南、东三地就迁入了大量的移民,并加强了对于整个岛屿的控制力度。 因此,现在的大明商人或是渔船抵达济州岛的任何一处,都能听到熟悉的乡音,和回到国内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距离热闹的西归浦港西北三里外,在一片森林附近空地上修建的军营内,上千的士兵正在军官的命令下操练着,还有一些士兵则被分成了无数个小组,在附近森林内砍伐树木,运输树木,加工并修建新的营房。 在这处军营靠东北面的一处原木制作成的长屋内,卢象升正召集着这只军队的连以上军官讨论着,关于叶雨轩派人送来的,李晨芳等人对日本军队的作战记录及他们对于日本军民的印象评价。 身为这只实验性质的济州府第一步兵团主官,卢象升对于这只新建成的军队将士素质还是很满意的。这只部队的普通士兵都是最起码经历过一次战争的老兵,而除了极少数的军官外,大多数军官都来自于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对于担任过陆军军官学校教官的卢象升来说,指挥这只部队就和向自己的学生下令一样,完全没有什么陌生感。 由于这只军队的第一次任务就是跨海作战,为了能够减轻后勤负担,军队的各级编制也就进行了一定的压缩,这使得士官的比例在军队中接近了一半。 比如步兵营就从750人编制压缩到了550人,整个步兵团由两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六门火炮编制的炮兵连组成。理论上,这只部队还应当配备400吨以上的专属运输船10艘,不过因为运力的不足,只能给他们配备了3艘专属的运输船。 除了四海营出身的齐祖光少校对于船只的配备问题一直存在疑问,包括卢象升等人在内的军官倒是没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 他们这只部队自八月中旬从天津塘沽出发,十天后抵达了济州岛西归浦港,这段短短的航程让半数以上第一次出海的士兵感到疲惫不堪,而据那些四海营出身的士兵说,这趟航行还算是比较风平浪静的。 抵达济州岛西归浦港后的第一次装卸物资下船,立刻教育了卢象升等人,部队专属船只和雇佣船只装卸物资的区别。作为部队直接管理的专属船只,知道哪些物资是需要优先上岸,以便上岸部队能够快速的形成战斗能力,哪些物资是危险品不能胡乱的堆积在一起,而对于那些雇佣的船只来说,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 光是为了分开整理上岸的物资装备,第一步兵团就足足浪费了三日的时间。卢象升只能庆幸这只船队并没有一直开向日本,否则光是他们上岸整理物资的时间,都足够敌人组织起人手将他们赶下海去了。 受到教育的卢象升一边像东海巡阅府要求专属的运输船,一边任命了齐祖光作为联络管理运输船队的官员,以确保步兵团和运输船队之间能够保持有效的沟通。 在西归浦待了将近半个月,第一步兵团的将士终于完全恢复了过来,刚刚从军校毕业不久的年轻士官们,都抱着建功立业的渴望,他们自然不愿意继续呆在西归浦吃海鲜晒太阳,作为部队主官的卢象升已经接到了不下数十封的请战书。 由于日本列岛上的局势还不够明朗,卢象升只能用训练、伐木、修建营房来消耗这些年轻人的精力,并不能告诉他们确切的出兵时间和用兵对象。 不过随着他受到叶雨轩转送来的这些作战记录和信件,卢象升终于开始进行战前动员,及向部下们介绍他们将要对付的是些什么敌人了。 当副官周恒念完了所有的文件和信件之后,卢象升便对着部下们问道:“这是巡阅府转递过来的,关于李晨芳、李五郎等人在大阪城之战中的作战记录,还有他们对于这城战争的评价和检讨。你们听完了之后有什么看法?” 第一步兵营的营长周遇吉第一时间就回复道:“根据这些资料的诉说,幕府的军队组成和我们的卫所军制倒是有些类似。世袭制度的武士家族,类似于我国的军户,不过他们的年俸制度倒是比我国的军户的待遇要好,而武士的地位也远远高于我国的军户。因此在战斗中,作战意志要高于被强征入伍的军户子弟。 不过,这些武士虽然拥有一定的作战意志,但是在长期的和平时日下,他们的作战技能和军队组织体系已经涣散无力,和数十年前那只入侵朝鲜的日本军队难以相比。 而且根据他们的报告,日本并没有建立可靠的常备军体系,由武士组成的军队,只服从于自己效忠的主君。一旦作为军队核心的武士被消灭,依附于该武士的士兵很少会听从于其他武士的支配,而是会直接选择溃逃。 因此我们如果和幕府军队交手,应当首先打击对方的指挥者,先破坏对方的指挥体系,然后再发起一次全面的进攻,以驱散失去了组织的士兵们…” 其他军官对于周遇吉的见解表示认同,第二步兵营的陈卫国则补充道:“从李晨芳少校发回的大阪城详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日本的要塞式城堡比我国的城池防御要好很多。 虽然大阪城的城墙并不及京城的城墙高大,但是这种层层递进的防御设施,加上依托地形修建的内外城墙,如果是正面强攻的话,恐怕就是新式火炮也是无能为力的。 李少校他们完全是凭借着对方毫无防备,且城中军队无人指挥的混乱状态下,依托大阪市民的帮助才侥幸夺下了这座城市。 我相信,当其他藩国收到了大阪城失守的详细情况之后,一定不会再犯大阪城守军犯过的那些错误了。以我们这只步兵团的力量,就算是加上日本西南倒幕军队的帮助,也是没有可能从西面一路打到江户城下去的。 所以,我们如果登陆日本,就必须尽可能的避开攻城战,将这些日本藩国的军队引诱到野外进行决战…” 对于陈卫国提出的野战战术,在座的军官们倒是没有什么畏惧的意思,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这倒不是他们喜好野战,而是在李晨芳等人的描述中,日本人的身高普遍在1米4-1米5左右,超过1米六的只有少数人。 这些不吃肉食的日本人,形容枯瘦,身体的素质也较差,哪怕是武士中也有不少人缺乏耐力和爆发力。除了手持长枪的日本士兵之外,拿着武士刀和海防营士兵近身搏击的武士们,往往很快就被加装了刺刀的火枪给驱散了,比起需要空间挥砍的武士刀,能够排列成紧密队形的刺刀方阵显然更具有威力。 这样的日本武士和那些辽东穿着双重铠甲个头高大又耐苦战的女真战士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对手。这只刚刚组建的步兵团对于和后金军队野战也许还有些心虚,毕竟女真人有实打实的野战战绩在那里。 但是一个数十年前被辽东明军赶出岛上去的日本军队,最近又被李晨芳带着一只仆从军打下了大阪城,这让在座的军官们顿时看轻了幕府军队的战斗能力。 就算是卢象升,虽然并不赞成崇祯对于日本的开战,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但是对于日本人的印象,也就是一群敢于到大明沿海劫掠平民的倭寇,一旦大明认真了起来,这些倭寇就连家都回不去了。 当然,因为崇祯对于这次日本出征的慎重其事,不管是先劫回天秀尼,还是勾结德川忠长、长州、萨摩、熊本等倒幕势力,再加上联合朝鲜、荷兰、英国、葡萄牙、西班牙等国的力量,足足谋划了三、四年的时间。 崇祯的态度,自然也就影响了包括卢象升等军官的准备工作,虽然他们看不起日本人的战斗力,但是在作战准备上却不敢稍加马虎,毕竟没人愿意表现的自己比皇帝更英明。 卢象升巡视了房间内的一干部下,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尚没有发言过的曹大功身上,于是向他询问道:“曹少校对此没有可说的了么?” 曹大功思考了一下说道:“炮兵连支持野战的选择,但是卑职也希望长官考虑,不要把火炮拆散使用,这不仅难以安排运输火炮、弹药的行程,也容易造成火炮用药和火枪用药的混乱。更不利于统一的指挥射击,难以发挥出火炮的最大威力。” 卢象升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大家今日的意见都很不错,我希望你们回去之后,能够把会上的总结向各部队进行传达,以确保士兵们在登陆日本之前,对自己要对付的敌人有一个初步的印象。以我的估计,出兵的日子应当快到了…” 第295章 三战兴津川一 萨垂岭的盘旋山道转角处,一名头戴黑色犛牛毛头兜的高级武士独自站在路中,沼田兼一前面的士兵转弯时来不及收步,一下冲到了这名武士的面前,对方立刻以居合斩的方式一刀砍下了这名士兵的左手。 由于速度太快,这名士兵边上的同僚及他后方的沼田兼一都没来的及救援,当这名士兵哀嚎的倒下时,立刻让前队有些混乱了起来。这名艺高胆大的武士并没有就此退走,反而趁着沼田大队前队混乱,改为双手持刀上前向着倒下士兵身后的沼田兼一狠狠的劈了下来。 作为这只大队的大队长,沼田兼一并没有携带燧发枪,而是带了一柄中国样式的指挥刀。从兴津川开始,连续三战打的幕府军抱头鼠窜的沼田兼一,实在是没想到会有人跑到自己面前来玩一骑当千的把戏,因此对于这样的袭击还真没什么防备,连指挥刀都没有抽出来。 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用力下劈,沼田兼一连想都没想,便把手中当做拐杖使用的指挥刀,连鞘带到刀的反手挡了上去。对方双手握刀,而他只是单手持刀,沼田兼一自己也没有想过能够挡住对方,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后撤,因为他退上几步,就可能让身后的队伍也要混乱起来了。 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上,一旦队伍出现了混乱,对方还真搞不好就完成了一骑当千的壮举了。沼田兼一拼命举起指挥刀,以做最后保护自己的努力时,却发觉对方太刀落下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力,刀锋压到了他的耳边就滑落到一侧,只是在他耳旁留下了一道血痕和割断了几缕头发而已。 沼田兼一这才放眼看去,发觉这名武士无力的跪在了地上,他身边的两名士兵正一左一右的,拿着刺刀刺入了这名武士的腹部,其中一名士兵担心他死不了,还用力在他腹内搅了搅,这名武技高超的武士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就这么吐着血沫倒下了。 中队长植村勇这才赶了上来,他先上前探了探倒下武士的气息,才转头对着上司说道:“沼田上尉,这人已经死了,不过看他的装束,可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呢,” 沼田兼一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对着一边检查被砍断左手倒下的士兵问道:“甚太郎怎么样了?” 蹲下身子检查的士兵神情有些沮丧的说道:“昏过去了,不过他的左手只剩下了一块皮连着,恐怕以后要变残废了。” 沼田兼一眼珠子黯淡了一下,便振奋了精神说道:“你和村山把他抬下去治疗,就算残废了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够活下来,陛下一定会照顾他的。此前那些在大明伤残的士兵,陛下不也赐予他们金银和工作了么?” 沼田兼一提到的陛下,士兵们自然知道这是指大明皇帝而不是骏府城内的那位无能殿下。如果说,刚刚返回日本时,士兵们对于大明皇帝和忠长殿下的效忠之心还是不分上下的话,那么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松野重元联队的士兵们更愿意把自己看做是大明皇帝的部下,把德川忠长视为了雇主。 实在是这位忠长殿下给他们的待遇,和明国皇帝陛下给予的待遇,完全不能比较。当然这些士兵是不会知道,明国给他们的待遇,其实也是忠长出的钱。不过对于德川忠长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亏待了这些士兵。 在明国时,这些士兵的待遇他干涉不了,但是回到国内之后,这些原本也就比农兵高一等级的士兵,居然想要享受比普通武士还要好的待遇,这怎么可能呢。他要是这么做了,其他家臣哪里又要怎么交代。 虽然这件事,最后以明国补贴了一部分饮食津贴而平息了下去,但是双方之间的隔阂就已经产生了。 当然,如果德川忠长起兵之后表现出了自己的才能,那么看在未来的前途上,这些士兵大约还能忍耐一下。今后在不断的胜利中,双方或许还能弥补这道裂痕。 然而,德川忠长起兵是起兵了,也打出了奉天靖难的旗号。但是接下来,这位大纳言殿下似乎就毫无想法了。除了困守于骏府城内,不断的收听着来自各处的坏消息,坐视骏府城内外百姓的逃离,他简直是束手无策。 而最让人诟病的是,他居然让松野重元带人把自己的家眷和一些家臣的家眷给送走了。这一举动使得大家都认为,忠长殿下并无意死守骏府城,不仅一些士兵开始逃亡,连原本处于观望的远江豪族,也迫不及待的向尾张的义直殿下投诚了。 于是,在忠长起兵后的十五日,义直按照江户的命令,带着三千军势进入了远江国。甲斐也派出了1500人慢悠悠的向骏河而来了。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带着附近几个藩国征发的6000军势跨过了富士川,快速的向着萨垂岭要道进攻了。 在骏府城岌岌可危的状况下,鸟居成次等一班武士终于坐不住了,跑去了德川忠长面前进言。他们认为如果不出兵据止幕府军队的三路攻势,任由幕府军队长驱直入,恐怕幕府军抵达城下时,便是城内士兵投诚之日。 朝仓宣正虽然年轻时参加过小田原征伐、上田合战,但都只是作为小部队番头出战,之后便一直没有再上过战场,完全是凭借着勤恳工作逐步提升到这个位置的。作为德川氏的家臣,他对于幕府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 即便是他认可了德川忠长起兵倒幕的主张,但是让他带兵出城去抵抗幕府大军,想一想他的脚就有些发软。因此对于鸟居成次的建议含糊其辞,认为不如再等一等。 正直年富力强的内藤正吉、三枝守昌等人,原本就是骏府城武士的领头人,他们却极力反对鸟居成次出城据敌的建议,认为应当依托雄伟的骏府城对抗幕府的军队。这座有着权现殿监督修建的居城,本就是为了抵挡西国联军设计的,也是江户的第一道防线。 内藤正吉对德川忠长说道:“…有着如此坚城而不防守,反而出城去和幕府军队野战,不是弃己之长么。” 而鸟居成次当时则认为:“守城的核心是外有必援之军,现在殿下举兵讨伐幕府,未曾一战就被幕府军困在城内。先不说城内的将士们有没有信心坚持下去,就是外面那些诸侯看到这样的局势,还会起兵呼应殿下吗…” 就在两方争执不下时,仙石久形、興津直正这些经历过战国末期战争的老武士们,终于出声支持了鸟居成次。虽然他们并不是什么出色的将才,但是经历过战争的他们,很清楚鸟居成次说的才是正确的。 如果不在野外打一仗,提振下自家军队的士气和信心,让幕府军就这么毫无障碍的冲到城下,那么还真有可能被幕府军队一击破城。既然他们已经选择和主君一起反对幕府,那么再三心二意就等于是自找死路了。 已经平定了天下的幕府,是不需要展示对于俘虏的宽容的,相反他们更需要用残暴来震慑天下诸侯的异心。因此即便忠长殿下失败后还能留下一条命,他们这些家臣是绝不会被幕府宽容的。 有着仙石久形等人的支持,德川忠长终于松了口,决定派出三只军队去迎战幕府的三路军势。仙石久形和三枝守昌带着六百人前往迎战北面的甲斐军,要想从群山中杀出的甲斐军,地形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因此只要少量的军队就能堵上这只作战欲望不强的幕府军。 鸟居成次和興津直正带着一千五百人去援助远江挂川城,迎战尾张军。若是战斗不利,则退守至河面宽敞的大井川。 至于东面来势汹汹的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的六千人马,德川忠长最终选择了土岐頼泰、稻叶正利两名年轻家臣,带着两千七百军势前去迎战。从明国返回的松野重元联队,被分成了三个部分,河本右一大队跟随仙石久形,小田幸太大队跟随鸟居成次,松浦信元大队、沼田兼一大队跟随土岐頼泰、稻叶正利出击。 土岐頼泰出身名门土岐氏,不仅和明智光秀这样的大人物有着亲族关系,如果上溯到足利幕府时代,更是初代美濃国守护,一国之大名,号称诸家之頭、筆頭之将。 像他这样的高级武士,又怎么肯和松浦信元、沼田兼一这些来历不明的武士平起平坐,虽然看起来这两人率领的部队的确精干。 在第一次军事会议上,土岐頼泰就和松浦信元、沼田兼一发生了争执,因为他想要等待天明再行军,而松浦信元、沼田兼一则认为,应当趁着幕府军还没有觉察之前连夜出发,在萨垂岭和兴津川之间的区域伏击幕府军。 萨垂岭是骏府城以东的最后一道关口,幕府军过了萨垂岭之后,便是越来越平坦的沿海平原。若是能够在萨垂岭挡住幕府军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就要趁着幕府军安全度过萨垂岭,放下警惕心的那一刻给他们一个猛烈的教训,从而打压这只军队的士气。 双方各执己见毫不相让,稻叶正利最终打了圆场,他把军队分为两部,他带着松浦信元、沼田兼一近八百人先出发,土岐頼泰则带着主力第二日一早出发。 稻叶正利带着八百人半夜跑到了兴津城,他们在这里稍稍休息了半个晚上,在天亮前继续向东前进。就在天色大亮时,前面探路的探子说,有一大堆人马正在渡过兴津川。 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人顿时向稻叶正利建议,应当趁着敌军渡河之际发起突袭,以打垮幕府军的前队。稻叶正利接受了这个意见,于是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分成了两队,一队从正面出击,另一队绕道上游从侧面进攻。 柳生宗矩带着小田原、沼津两地征募来的1800军势,正为自家主力开辟道路。这只部队刚刚渡过兴津川将近三分之二,就遭受到了松浦信元猛烈的进攻。 刚开始的时候,柳生宗矩看对方部队兵力不多,还催促着已经渡过河的部队重整队形,想要依仗人数优势吃掉进攻的松浦信元所部。 但是当沼田兼一的部队从上游绕到这只部队侧面,开始施放排枪后,柳生宗矩就再也约束不住这只拼凑起来的军队了。兴津川虽然狭窄,但是水深处却可没过头顶,当然这是以日本人的标准。 当部队失去组织,人人返身想要逃回对岸时,更多的人却被同僚给踩到了河底去了。兴津川一时为之不流,河面上到处都是浮起尸体。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人最后也于心不忍,下令部下不再开枪,任由河中的士兵返回对岸。此战过后,幕府前军损失大半,逃到对岸的士兵嚎哭震天,幕府军士气大坠。 第296章 三战兴津川二 土岐頼泰带着主力慢腾腾的赶到兴津时,前方已经传来了稻叶正利所部大胜幕府军先头部队,和幕府军隔着兴津川对峙的消息。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队伍,听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胜利消息之后终于活跃了过来。从土岐頼泰到普通一兵,对于这次出城迎战幕府军的结局并不看好。 土岐頼泰率领的这只部队,武士还不到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被强行招募来的农夫和町人,这些毫无作战经验的普通人,完全没有信心和幕府大军对战。这也是为什么土岐頼泰强烈反对晚上行军,便是害怕这些被强征的士兵会趁着夜色逃离队伍。 不过当稻叶正利击退了幕府的先头部队之后,原本以为自己这趟是送死的士兵们终于有了一些生气。土岐頼泰反复询问了来报信的使者之后,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终于催促部下加快了脚步。 从上到下都试图亲眼看一看幕府军究竟是如何惨败的,因此土岐頼泰的命令,终于第一次不打折扣的被执行了。当下午2、3点钟的时候,土岐頼泰终于赶到了位于兴津川的战场。看着河里浮浮沉沉的尸体,和对岸被捞上岸的成排尸首,土岐頼泰所部终于相信了稻叶正利所言不虚。 土岐頼泰和稻叶正利的部队汇合之后,对面的幕府军顿时向后方撤退了一段距离,似乎是害怕他们再次发动攻击一般。 当天晚上,幕府军的主力也抵达了兴津川东面,和早上被击败的柳生宗矩所部汇合,幕府军的兵力达到了4千有余,人数再次超过了骏河军。 第二天天亮后,幕府军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一边伐木制作浮桥、大营;一边等待着后续部队的到来。看到对面的幕府军改变了之前长驱直入的姿态,想要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推进后,骏河军这边召开了第二次军事会议。 土岐頼泰这次总算对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人客气了一点,虽然他自持身份,不过却也不是傻子,在幕府大军在对岸的逼迫下,还做不出鄙视功臣的无谋之举。 不过土岐頼泰虽然放下了身段,有意和两人缓和关系,但是会议上双方依然没有谈到一块去。土岐頼泰和其他武士觉得,既然幕府军不动,他们就应当也不动。幕府军可以在对岸修建营房,他们也可以征发附近的村民来这里修建一处简陋的堡寨,就这么和幕府军僵持下去。 结果松浦信元一句话就把众人的美梦给戳破了,“诸位想要和幕府军僵持下去,请问诸君,幕府军真的会和我们僵持下去吗?幕府分三路来攻,我们只是其中一路而已。若是其他两路出了问题,我们坚持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另外,兴津川不是什么波涛湍急的大川,如果幕府军只是在麻痹我们,他们随时可以从上游绕道过河,然后切断我军同骏府城之间的联系。到了那个时候,失去了后方的我军,还有多少勇气和幕府军战斗下去?” 被松浦信元戳破了幻想的武士们都很恼火,一名中年武士便语气不善的对着松浦信元训斥道:“不要以为你们在没有防备的幕府军身上捡了一个便宜,就能这么无礼的和上官说话了。就算是忠长殿下,对着土岐殿也是要敬重三分的…” 看着松浦信元眼中不以为然的神情,土岐頼泰心中也是一阵窝火。但是在战场上,立功的人拥有较大的话语权这还是军中的旧例。于是他强笑着拦住了这名武士为自己出头,对着松浦信元尽量平静的问道:“那么你既然反对我军驻守此地的建议,却不知松浦你有什么计划呢?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二。” 松浦信元并没有计较周边武士眼中的讥笑之意,不管是中国也好还是日本也好,在这样一个时代,军学都不是普通人,甚至是普通武士能够接触的学问。在场的武士们虽然惊讶于稻叶正利能够带着八百人击溃一倍以上的幕府军队,但并不认为松浦信元这些出身不明的武士,能够对军事指挥上说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 “军队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对手,并击破对方的反抗意志。防御也好,进攻也罢,如果不是为了消灭对方,那就毫无意义。 我们和幕府军隔着兴津川对坐着,难道就能用眼光消灭对方了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在这里和幕府军对峙的越久,对方的援军就会陆续赶到,而我方这边还有什么援军可以期待的? 如果对面的幕府军队数量超过了我军的数倍,我们还能够守住兴津川吗?骏府城一半的军力被幕府军牵制在这里,一旦其他两路幕府军突破了当面的防线,骏府城还有什么力量去救援他们?当幕府军抵达骏府城下,我们还有什么后路可言? 诸君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幕府军腹背夹击,然后被歼灭在这兴津川边上么?昨日河中的尸体,焉知不是明日的我们? 幕府军不动,那么我军就应该让出此地,引诱对方动起来。只有当对方动作起来,才会给我们有机可乘的机会…” 松浦信元的一番话语顿时让不少武士们收起了轻视之心,他们这时才有些认可起,松野重元不知从哪里网罗来的部下,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并不是依靠自身的蛮勇和出色的装备才赢得的昨日的胜利。 土岐頼泰听完之后,思索了很久才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对方就是不肯动弹,又或是步步为营,在河上修好了浮桥,然后在这边也修上一个大营,以防备我们在他们大举渡河时的突袭呢?” 松浦信元还在思考时,一只沉默的沼田兼一却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分兵,土岐殿带着主力退至兴津小城,我和松浦趁着今晚的夜色掩护,从上游渡过兴津川。 幕府军若是看到我军退却,便大举渡河追击我军主力,那么我和松浦便进攻幕府军在对岸的大营,并烧了浮桥。若是幕府军谨慎从事,先控制兴津川,再慢慢渡河。 我和松浦便越过对方的大营,直接攻击幕府军后方的萨垂岭,切断幕府军的后勤通道。我看幕府军远道而来,随身携带的粮秣却不多。 一旦被我军切断了后路,他们总不能再悠闲的伐木造营了。到时不管他们是向前拼力一搏,还是反扑萨垂岭撤退,都是我军消灭这只军队的最好时机。” 沼田兼一的计划,顿时让众人动容了起来,就连一直面沉如水的土岐頼泰,也有些紧张的向沼田兼一问道:“你们两部人马真的能够做到这些事吗?对面起码有五、六千军势,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沼田兼一胸有成竹的说道:“对面的幕府军并不是来自于一处,而是从各藩召集来的军队,除了那些武士之外,最底层的士兵也是如我们一般被强征的农民。 为了防止这些农民跑回家去,幕府军很少允许单独的人员离开大营。这也就表示,对方虽然有五、六千军势,但是控制的区域却非常的狭窄。 以对方的大营为中心,应当不会超过半径为4公里,奥,也就是日本的一里半径的圆形区域。我们只要在这个区域外活动,并小心行事,就不太可能惊动对面的幕府军。 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惊动了幕府军,我们也能轻易的摆脱他们的追击。现在幕府三路围攻骏府,若是不能彻底击败其一路,则骏府之围恐怕难解,我军也就没有什么将来可言…” 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虽然好整以暇的在兴津川东岸修建的大营,但是两人心中也是惶惶不安的。 原本在两人的设想中,带着优势兵力出击的他们,应当是一路碾压过去,没有什么意外的打到骏府城下才是。 但是昨日兴津川一战,不仅打残了沼津和小田原两地的军队,连带着其他各藩征召来的军队也变的畏畏缩缩起来了。 虽然柳生宗矩很想冲过兴津川为自己昨日的失败报仇,但是军中士气的下落,使得他和板仓重昌不得不听取了那些藩军将领的建议,先在兴津川东岸修建大营扎住阵脚,然后催促后续部队尽快赶来,集中手中所有力量进攻对面的骏府军。 除了他们率领的六千军势之外,从较远藩国征发来的第二批3000军势,也已经快到富士川了。两只军队汇合之后,去掉那些被消灭的部队,也有8000之众,和对面将近3000人的骏河军相比,可谓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不过,就在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焦急的等待着后续部队的陆续赶来时,和他们对峙了一日多的骏河军突然就不见了。柳生宗矩派出了几名门下弟子过河打探,最后才发觉对面的骏河军趁着夜色退回到了距离兴津川不远处的兴津小城内。 兴津小城名字里有个城字,但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池。这不过是一个较大的村镇,为往来东海道的旅人提供休息的地方,小城四周虽然围着一些低矮的木栅栏,但也是用来防范山贼而不是军队的。 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虽然不明白这只骏河军的统帅为何会干出这么不智的事,但是他们倒是很清楚,如果周边没有其他伏兵的话,三千人守在狭小的兴津城内,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他们只需要把这只军队困在这座小城内,然后等着后续部队抵达,或是掘壕沟围困,或是率军强攻,这只战力不俗的骏河军都算是完了。失去了这样一只力量,进攻骏府城时幕府军不知要减轻多少伤亡。 急于给自己洗刷战败耻辱的柳生宗矩,在探明了兴津城附近确实没有伏兵之后,再次向板仓重昌请求为大军前锋,将骏河军困在兴津城内。 不愿意得罪将军剑术师范,又渴望着一战功成的板仓重昌,终于决定,趁着夜色渡河。柳生宗矩带着一千五百前锋先行,自己带着二千五百中军增援,此前受损严重,士气低落的沼津、小田原军千余人驻守大营,以接应一两日内就要抵达的后续援军。 兴津川到兴津小城大约1公里有余,而从兴津川到萨垂岭大约不到3公里。如果是空着手行走,从兴津川到兴津小城大概不需要20分钟;背着行囊的旅人大概需要30分钟;而如果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以警戒姿态行进的话,怎么也超不过40分钟。 在兴津川战败的第三个晚上,柳生宗矩凭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搭好了准备好的浮桥,然后花费了一个半小时,完成了渡河及赶到兴津城下的行军,将骏河军堵在了城内。 看着木栅栏上亮起的灯笼,和城内传来的噪杂声,柳生宗矩终于心情畅快的对着自己身边的弟子说道:“去传话给板仓殿,就说我军已经成功将骏河军堵在了城内,请他尽快渡河前来支援,将骏河军牢牢封锁在兴津城内…” 第297章 三战兴津川三 当天色大亮时,站在兴津城中高处的土岐頼泰、稻叶正利等人,便看到城外东、西、北三处都有幕府军在挖掘壕沟,以阻止城内的军队出击,但又故意空出了面向骏河湾的南方。 土岐頼泰到底是名门之后,只是看了幕府军这副做派,就冷笑的对身边的同僚说道:“我还以为幕府派出板仓重昌过来领军,是因为此人有什么出色的才能,却不料只会用这种老掉牙的围三阙一之策。 看他们如此卖力的挖掘壕沟,板仓重昌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松浦、沼田两队人马的动向啊。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土岐頼泰的身后的武士们一个个如释重负,看到幕府军真的中计了,他们突然觉得此前对于幕府的恐惧还真是好没来由。如果幕府的军队都是这样的蠢货,那么这场战争的结局究竟会怎么样,还真是难说。 土岐頼泰享受了下身后部下们的吹捧,便再次开口说道:“请稻叶殿主持本城的防务,我带着其他部队暂且休息,一旦幕府军在兴津川对面的营地燃起了烟柱信号,便请稻叶殿派人通知,我将会亲自带着队伍出城追击,今次务必要留下幕府军一半的人马。” 稻叶正利知道,这位土岐頼泰是不想被自己再抢去风头了。否则的话,这一仗就全成了他和松浦、沼田三人的功劳了。看了看战场的形势,稻叶正利觉得这一仗自己参不参加应当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于是便毫无怨言的答应了下来。 就在土岐頼泰带着部下下了屋顶休息时,幕府军四千军势已经全部抵达了兴津城下。除了500人驻扎幕府军背后作为警戒部队外,剩下的三千五百人分成了三队,毫不停息的卖力挖起了环绕兴津城东、北、西三面的长壕。 到了太阳渐渐升至头顶时,一条一人深两人宽的长壕已经渐渐成型了。由于在整个施工过程中,城内的骏河军都没怎么打扰过幕府军,因此这条壕沟还在继续向南延长,似乎想要把软弱的骏河军完全包围在城内一样。 在壕沟渐渐成型的时候,板仓重昌再次向城内进行了喊话,声称只要骏河军投降,除了大前日冒犯了幕府军的叛逆外,其他人都可以获得赦免。 幕府军这种毫无诚意的喊话,让城内的士兵大为失望,也坚定了不少士兵抵抗幕府的决心。天知道这些幕府军要如何区分叛逆。 就在两名幕府低阶武士声嘶力竭的对城内喊话时,稻叶正利等待了一个早上的信号终于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烟柱袅袅升起,接着很快变成了滚滚的黑烟。 这条烟柱是这么的显著,不仅城内的骏河军看到了,城外的幕府军同样注意到了这一诡异的状况。不久便有幕府军的士兵反应了过来,对着同僚不确定的问道:“着火的地方,难道不是我们的大营么…” 坐在兴津城东北面木棚下的板仓重昌、柳生宗矩等人,在侍卫们的提醒下,一个个走出了木棚向大营方向观望了过去。 “那边烧起来的,莫不是我们的大营?”“一定不会错,就是我们的大营…”“这么大的烟柱,岂不是什么东西都烧光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烧了什么东西,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是有人抄了我们的后路,我们现在被困在了兴津川西面么…” 听着身边这些藩军将领们的议论声,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两人的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白,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向幕府交代了。 第一次渡河时被骏河军打了个灰头土脸,他们还能说自己运气不好,被敌军来了个半渡而击之。但这次被骏河军抄了后路,显然就没有什么托词可言了。 板仓重昌终于有些吃不住的向身边的柳生宗矩问道:“但马守大人,我们是撤围回去救援大营呢?还是继续对城内的敌军围困下去呢?” 柳生宗矩脸色漆黑的说道:“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返身回去救援大营,就能把大营救…” 柳生宗矩话说了一半突然停顿了下来,板仓重昌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脸色大变的柳生宗矩几眼,狐疑的顺着他目不转睛的目光看去,那边却只有一个正在偷懒吃饭团的足轻。 板仓重昌心里不由有些不快的说道:“但马守大人,现在可不是关注士兵犯了错的时候,我们现在究竟是撤还是攻啊?” 柳生宗矩却一脸绝望的看着他问道:“你昨晚过河的时候,随身带了多少粮食?” 板仓重昌颇为不耐烦的说道:“自然是一天份的饭团,我们的大营就在身后,还要带多少…” 板仓重昌说着便霍的停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了。被人烧掉的大营内,存放着他们所有的军粮。现在不是他们留不留下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在粮尽之前和后面的军队接上头的问题。 现在虽然是秋收之后的时节,附近村子里的农民一定会有一些存粮,但是没有那个村子能够独自供应四、五千人吃饱的粮食。在骏河军虎视眈眈之下分兵去征粮,这不是自杀么。 如果不能就地征粮,他们就要尽快脱离和骏河军的接触,跳到兴津川以东,和自己的后援部队汇合。但是占据了大营的骏河军,会让开道路吗?只要把他们堵在兴津川以西一晚,明日他们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了,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板仓重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武士们,这才转回头来脸色苍白的向柳生宗矩问道:“但马守大人,眼下我们应当怎么办?” 柳生宗矩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平静的说道:“抽调人手回援大营,但是这里要留下些人来迷惑城内的守军,要是让这些守军以为我们大举逃亡了,恐怕最终大家谁也回不去对岸了。” 两人经过了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先让柳生宗矩悄悄的带着800人回去救援大营,等到柳生宗矩恢复了浮桥,并顺利过了河之后,再通知板仓重昌带着主力撤退,至于剩下那些用来迷惑守军的官兵,就丢给骏河军去处置了。 就在柳生宗矩暗中抽调人手回援时,幕府军在兴津川东岸修建的大营内,最后一处抵抗的区域也刚刚向松浦信元的部下丢出了武器,表示要投降。 从大营东面进攻的沼田兼一踏过了一片狼藉的营地,和从北面进攻的松浦信元在大营中间的大帐内会了面。 站在门口的沼田兼一看着几名士兵从大帐内抬出的成箱的幕府军旗帜、文件等琐碎之物,不由对着松浦信元好奇的问道:“你带着这些破烂做什么,不嫌累赘吗?这些俘虏要怎么办,我们好像没办法带上他们。下一步就是拆了浮桥,把板仓重昌部堵在对面吗?” 松浦信元认真的看着手中的信件,摇着头说道:“恐怕堵不住,如果这些信件属实的话,幕府军的援军,今晚就会抵达。这两天内,陆续会有三、四只部队,预计不少于3000人马带着给养抵达这里,我们没可能两面作战的。 这些俘虏就是前几天被我们打败过一次的沼津、小田原两藩的部队,如果不是他们守着大营,我们还没可能这么快攻下这里。这些士兵已经毫无战意,留下来还要费心照顾他们,不如把他们全部赶过河去,让板仓重昌自己头疼怎么处置他们。 至于浮桥,拆不拆好像没什么意义,这么窄的河,他们很快就能搭建七、八条新桥出来。与其让他们到处乱窜,还不如留着浮桥,限制住他们过河的位置,这对我们判断他们的行动有好处。 现在我想的是,放他们过河之后,在土岐殿的追击下,幕府军还能不能保持队形?如果幕府军被追散了,我们能不能在靠近萨垂岭附近再伏击他们一次。但是我担心到时候幕府军的援军赶到,到时候伏击不成,反而被幕府军打出一个反击出来。” 看着松浦信元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沼田兼一看着被士兵们抬出去的物什,突然从中抓起了一件物品后说道:“那样的话,倒不如派人假装成板仓重昌的信使。 反正这里有这么多代表幕府的空白信鉴,我们替板仓重昌发出一道指令,把这些援军再调回去就是了。这些藩国的军队根本不认识板仓重昌的人,他们只认留有幕府标识的信鉴,难保不会上当。” 松浦信元楞了下,放下了手中的信件说道:“替板仓重昌处理文书的两名武士刚好也被我们俘虏了,我们只要分开对他们进行询问,就知道如何书写这些命令的格式,但是要找什么借口让援军返回呢?” 沼田兼一看着手中的物件想了一会,便微笑着说道:“就说甲斐有豪族响应了忠长殿下的乱命,这些豪族纠集了上千山民试图顺富士川而下,切断我军后路。 柳生但马守收到消息之后,便向板仓殿建议,命令身后的援军转向,防守富士川,保住我军的后路。” 松浦信元顿时轻轻的拍了拍手说道:“这个理由不错,说不好那些白痴真会上当。 另外干脆再给萨垂岭的守军也发一封命令,告诉他们,这里燃起的烟柱是但马守大人的惑敌之策,令他们坚守萨垂岭不得擅自下山,那么我军之后在萨垂岭附近的行动就更安全了…” 第298章 三战兴津川四 柳生宗矩带着军队返回到浮桥区域时,发觉五条浮桥被烧毁了两条,只剩下了中间靠的较近的三条。 这三条浮桥上面还有人在陆续过河,正是那些被留下看守大营的将士。垂头丧气的士兵们老实的按照身后骏河兵的指示,一个个排着队伍按照秩序过桥,他们身上除了一件单衣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携带。 当柳生宗矩赶到时,靠近他这边的河岸上已经坐着4、5百名被释放了的士兵了,这些死里逃生的士兵们撑着最后的勇气过了河后,终于放松了下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干脆在浮桥边上的河岸上坐了下来,少数人则干脆躺在了地上。 看着这些横七竖八挡住了自己去路的败兵,柳生宗矩也是火冒三丈,他一边令人驱赶这些败兵让开道路,一边抓了几人过来询问来袭击的敌军数目和去向。 就在他询问这些败军时,原本在对岸督促幕府军俘虏过河的两小队人,看到对方回援之后,便悄悄转身离去了。等待过桥的幕府军俘虏对此一无所知,还是照着这些骏河兵定下的规矩排队过桥。 柳生宗矩从这些被吓坏了的败兵口中,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他只知道了两件事,在太阳升到超过了东面山头一人多高的位置时,大营开始受到骏河兵的进攻。 进攻先是来自于北面,当营中的留守武士将兵力调到大营北面防守时,东面又出现了骏河兵的身影。也就在这个时候,营中缺乏大将坐镇的坏处就出现了,一些武士号召士兵前往东面抵御敌军,但是另一些武士却又在半路上把人拦截了下来,他们觉得已经开战的北面更为重要。 当大营北面防御的士兵听说大营东面已经被攻破之后,便纷纷丢下了武器逃走了,这导致大营北面防线瞬间被突破了。失去了指挥的士兵们,很快就向骏河兵缴械投了降。 之后就是如柳生宗矩所看到的,骏河兵一边清剿着大营内的抵抗势力,一边点火开始烧毁大营。而他们这些投降了的败兵,就被骏河兵驱赶着过了河。 至于那些攻占了大营的骏河兵的去向,大约在四半刻之前对面的大营就开始安静了下来,想来那个时候对方就开始撤退了吧。不过因为烟雾太大,谁也没看清这些骏河兵去了什么地方,不过有人隐约听到了向北面离去的脚步声。 柳生宗矩向着对岸的北面望去,还在猛烈燃烧的大营释放出来的烟雾,将北面的树林遮蔽的严严实实的,什么异常状况都发现不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些败兵终于被柳生宗矩带来的军队驱赶到了一边,桥头和浮桥清理出了可以通行的程度。 柳生宗矩看着对岸浓烟滚滚的大营,心里有些预感,此时就算灭了火,大约营中也剩不下什么了。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发布了命令,让回来的部下过河救火,并派出了两只小队伍前往北面搜索骏河兵的动向。 至于已经完全失去组织且两手空空的败兵,他直接就无视的丢在了一边,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一个刻时之后,大营的火终于渐渐熄灭了,当然并不这些缺乏灭火器具的幕府兵的功劳,而是营中的可燃物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仅仅是靠近大营边缘的区域,地面就已经被烤的发烫了,穿着草鞋的幕府兵只能从边上挖掘干土铺设出了一条通往营内的道路。 虽然营内大部分区域已经看不到明火,但是空气中依然留存着滚滚的热浪,这让柳生宗矩极为不适应。除此之外,空气中还有一股奇异的肉香,看着边上被清理出来的一具具焦黑尸体,和那些正在呕吐的士兵,柳生宗矩自然就明白了肉香的出处。 柳生宗矩看了一眼这些士兵,便不再理会,他站在原地向着负责清理营地的武士询问道:“所有的粮食都被烧毁了?一点都没有抢救下来?” “是的大人,都变成焦炭了,除了一些坛子里的腌菜,不过那也没多少数量,也不能当饭吃…” 柳生宗矩还在询问的时候,河对面又突然变得噪杂了起来,很快全副武装的板仓重昌就冲进了被烧成废墟的大营,他看到柳生宗矩询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还剩下多少粮食?” 当板仓重昌垂头丧气的和柳生宗矩走出了大营后,他才又想起了什么的问道:“那些该死的骏河兵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萨垂岭还在我们手上吗?” 柳生宗矩正准备回答,却看到河对岸的队伍又混乱了起来。一名武士急匆匆的跑到了板仓重昌面前,有些惶恐的报告道:“大人,兴津城内的守军追上来了,户田、中村大人派我来请求大人指示。” 板仓重昌下意识的就看向了一边的柳生宗矩,似乎指望着他来拿主意。柳生宗矩虽然不满板仓重昌的软弱,但是现在两人都在一条船上,他也不好坐视不理。 柳生宗矩尽量以寻常的语气向板仓重昌说道:“板仓殿,是不是先下令户田、中村选出500人来断后,先让其他人过河先?” 已经六神无主的板仓重昌立刻点着头向这名来报信的武士重复了一遍,当这名武士想要离去时,柳生宗矩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凡是携带武器的优先过河,没有武器的最后过…” 看着这名武士又冲上浮桥努力的挤过人群去,柳生宗矩也不再顾忌尚未找到的消失的骏河兵,对着板仓重昌说道:“萨垂岭到还在我们手上,如果以四分之三刻时计算,我们抵达萨垂岭下的通道时,大概刚好是黄昏时刻。 萨垂岭到东面最大的宿场蒲原大概要两里多地(日里),全力前进的话,也需要半夜才能抵达。不过到了蒲原,我们就安全了。现在骏河兵紧追着我们不放,如果我们发布全军撤退命令的话,恐怕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板仓重昌看了一眼桥上越来越无序的队伍,方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但马守的意思是,把对面的军队抛下,我们自己先走吗?” 柳生宗矩目光闪烁的说道:“不是抛下他们,是让他们就地坚持抵抗,只要我们同后面的援军汇合,就回来解救他们,总不能大家都抱团等死吧?” 此时渡过兴津川的军队大概还不到两千,滞留对岸的军队倒有二千多人的样子,丢下这么多人员逃跑,让首次担任军队统帅的板仓重昌颇为犹豫不决。 柳生宗矩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不由再次对他说道:“这些不过是从各藩征募来的藩兵,并不是幕府的旗本和御家人,哪怕是都损失在这里,也不会损害到幕府的力量。 将军大人最多也就是斥责你几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但是如果我们被骏河兵抓住,就成了骏府羞辱将军的工具,就算忠长殿下不要我们的命,将军大人也会要求我们切腹洗刷耻辱的。” 柳生宗矩的这番话终于打动了板仓重昌,他同意了柳生宗矩的撤退计划。正在兴津川西岸奋力组织抵抗,和土岐頼泰所部杀的难分难解,并没有落于下风的户田、中村所部,突然便收到了被板仓重昌抛弃的命令,而且这位上官还恶毒的拆毁了河上的三座浮桥,这顿时令西岸正在抵抗的幕府军士气大挫。 七百多手无寸铁的沼津、小田原藩兵干脆远离了战场,打出了白旗,表示愿意向骏河兵再次投降。而其他士兵不是丢下武器混到了沼津、小田原藩兵的队伍中去,便是不顾一切的向着上游逃去,准备自己给自己找活路去了。 看到上官自顾自的逃亡,自己指挥的部队又开始崩溃,户田、中村这些幕府军的高级武士顿时也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愿,他们派出了代表向对面的土岐頼泰投降。 而这个时候,板仓重昌、柳生宗矩带着的2000人还没有跑出兴津川以东一公里。当负责拆毁浮桥并监视后方状况的小部队追上了大队伍,并告诉了板仓重昌等人对岸发生的事情之后,板仓重昌固然是气的大骂这些投降的武士毫无气节,却也禁不住催促了部队加速行军,生怕骏河兵渡河追上自己。 其实板仓重昌是多虑了,土岐頼泰一口气俘虏了2千余人已经是非常满足了,他带出城的追击部队也就一千五百人而已。在户田、中村等高级武士投降后,他一边亲自安抚着这些身份高贵的俘虏,自己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兴津;另一边只是派出了三百人修复浮桥,并渡河追击板仓重昌的余部。 不过被吓混了头的板仓重昌等人已经顾不上去核实身后追击的部队数量了,他们不停的驱赶着士兵们前进,原本四分之三刻时的路程,四分之二刻时不到就跑完了。 但是这样的快速行军速度带来的后果就是,整支队伍完全失去了队形,某些士兵连自己的上司在哪里都看不到了,而且缺乏体力分配的快速行军,使得大多数人看到海边高高耸起的萨垂岭时,已经变得气喘吁吁,在没有什么体力了。 当然更为糟糕的是,除了一小部分人之外,大多数人已经吃完了身上携带的食物,又饥又渴的士兵连补充体力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在这个时刻,埋伏在道路旁树林中的松浦信元所部,首先发起了对于这只混乱部队中后部分的攻击。 第299章 三战兴津川五 柳生宗矩听到队伍后方传来的铁炮射击声音和士兵们的哀嚎声时,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被冻住了。 虽然一路上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是一只把心思都放在逃亡上的队伍,又怎么可能对周边进行详细的勘察,探子还在观察周边环境时,队伍已经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了。 有了被丢在兴津川对岸同僚的经验之后,剩下的2000幕府军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落在队伍最后的人很有可能被大人们当做弃子,用来迟延敌军的进攻。 因此这只逃亡的幕府军内,人人争前恐后,生怕被大人们给抛下。至于那些前出探路的探子们,也是极度的简化了侦查手段,缩小了侦查范围,自然就无法将隐藏在树林深处的骏河兵给找出来了。 柳生宗矩终于感到有些气馁了,虽然常年修炼剑道的他体力较常人优秀,但是作为一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在奔跑了将近一日之后,体力也快要耗尽了。 在这里被骏河兵伏击的话,柳生宗矩感觉自己已经难以生还了,哪怕是逃了回去,这六千人全军覆没的罪名,他感觉自己也是无法扛起的。 被逼到绝境之后,这位一直掌握着幕府监视各地大名工作的剑豪,终于恢复了身为武人的本性。柳生宗矩抓住脸色惨白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板仓重昌的衣领,摇醒了他后,语气凝重的对他说道。 “醒醒,板昌殿,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咱们两人不能都陷落在这里,你带着前队继续向前跑,我去后队指挥,替你拦一拦。回去后替我转告将军大人,就说柳生但马守不能继续侍奉他了,还请将军大人恕罪…” 板仓重昌手脚有些发软的想要去抓住转身离去的柳生宗矩,但是他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了手,转身收拢了部下继续向着萨垂岭北面的大道跑去。为了能够远离骏河兵,板仓重昌连萨垂岭都不要了。 柳生宗矩向着队伍后面逆行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四、五名弟子,也转身跟了上去。以柳生宗矩为核心组成的小团体,不断的用刀背敲击那些想要逃离的士兵,驱使他们重新返回后方的战场去。 凭借着柳生宗矩的威名,幕府军队伍中段的秩序倒是开始有所好转了。只不过柳生宗矩还没喘上一口气,道路南面那所小渔村里,突然又跑出了一队骏河兵来。 和道路上停留的幕府军上千人数相比,这一队从南面冲出来的骏河兵还不到六十人,若是平日里自然不足为惧,哪怕他们端着铁炮,也不过射出六十发子弹而已。 但是在这个受到袭击的混乱时刻,没有人愿意出列去领教这些铁炮手的射击技术精不精湛。这不是2000军队对付六十只铁炮,而是区区几名或是十几名自告奋勇者去对抗一只六十人的军队。 看着原本有些秩序的队伍又开始混乱了起来,柳生宗矩不得不抓过了身边的一名弟子,让他带着一部分拦下来的士兵前去抵挡南面冲出来的那小队骏河兵。 柳生宗矩自己则带着人继续往后队冲去,希望能够在后队总崩之前稳住形势。 当松浦信元带着集结成列的两个中队替换上了刚刚散乱冲出树林的部下后,对面本就摇摇欲坠的后队防线更是分成了几段,不少幕府军士兵因为恐惧而脱离了防线。 此前那队骏河兵冲出来时,因为不过几十人,还没有排列成队形,威慑力不够大。因此幕府军的后队咬牙挨了一轮射击,倒下了二、三十人之后,还是在一些武士的指挥下,或者说是太刀的威逼下,勉强组成了一个数百人规模的圆阵。 松浦信元将两只中队分成了4道横队,在距离幕府军后队圆阵30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他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斜指着天空喊道:“第一横队举枪瞄准,自右向左次第射击,预备,放。” 次第射击是一枪接一枪的施放,虽然不及齐射那么令人震撼,但是连绵不绝的射击,对于敌方来说压力更大。因为谁也不清楚,下一发子弹会不会飞到自己身上来。 次第射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射击之后的烟雾比较少,当一朵朵白烟在枪口喷出,接着又缓缓散开,一时之间倒是把战场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射击的铁炮手能够看到对面的敌人,却看不到在淡淡烟雾下掩盖的鲜血,而铁炮的轰鸣声也掩盖了中枪敌军的哀嚎声。 他们的耳边只能隐约听到身边长官声嘶力竭的号令,在数百次乃至上千次训练中刻印在他们身体上的习惯,迫使他们如同傀儡一样,机械的穿过前排射击完毕的同僚,然后举枪射击,接着停下装药。 敢于站在前面同骏河兵对射的幕府军铁炮手,在骏河兵的两轮射击中倒下几十人后,就再也拿不住手中的铁炮,转身向着后方逃亡了。 挤在一起的幕府军,给骏河兵第三轮射击提供了最好的靶子,这一轮射击给幕府军造成的伤亡抵得上前两轮的总和。看着从烟雾中走出的又一个横队的铁炮手,恐惧终于压倒了幕府军的后队士兵。 幕府军后队被打出了一个缺口的圆阵没有再补上,士兵们反而开始向着两侧散去了。圆阵内来自相模樱村的富太郎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些从烟雾中不断前进,却又面无表情向着自己这边开枪的骏河兵,听着身边的同伴不停的尖叫倒下,他觉得对面的烟雾里也许隐藏着一个吃人的鬼怪,正在给这些骏河兵施加法力。 脑子里不断胡思乱想的他,在看到对方再次举起手中的铁炮瞄向自己这边后,来自对面的恐惧终于压倒了身后武士们的太刀,他转身便向后方逃了去,想要远离对面的铁炮。 位于阵型中心的富太郎的逃亡,终于带动了最后一道防线上的崩溃,在后方督战的一名武士看到这一幕后,顿时挥舞着太刀走了上来,口中对着富太郎等人叫嚷着,想要把他们赶回去堵住防线上的漏洞。 看着气势汹汹走来的武士大人,富太郎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他正准备为自己辩解几句时,和他一起被征召的同村人太助突然大喊了几句,接着就举起了长枪向着喝止他们停步的武士冲了上去。 “反正都是死,与其被铁炮打死,倒不如和这些逼着我们去死的武士老爷们拼了。” 太助虽然口中喊的很是凶悍,但是没有习过武艺的他又怎么能戳中常年习武的武士呢。富太郎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武士轻松的避开了太助用尽力气的一刺,然后就双手握刀准备由上至下把敢于冒犯自己的太助一刀两断。 也不知是那里生出的力气,原本僵硬的难以动弹的富太郎,为了挽救太助的性命,下意识的握着手中的长枪,对着对面举刀的武士就是这么轻轻一送,不偏不倚的刺进了对方毫无保护的咽喉。 有了富太郎、太助的领头,之前被武士喝止住的农兵们,顿时红着眼睛,向着阻止他们逃亡的武士乱刺了起来。幕府军后队最后的一点秩序,就在这样的内讧中轰然倒塌了。 堪堪走过队伍三分之二位置的柳生宗矩,就这么听到一声山崩海裂一般的惊呼声,接着便看到整个后队如潮水一般退了下来。无数士兵、武士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从他们身边逃了过去。 一路上被柳生宗矩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数百士兵,也在这样的人潮中被冲散,许多士兵就此丢下了武器、铠甲一切有碍于他们逃亡的东西。 柳生宗矩此时居然还有暇对着身边的弟子说道:“冈田,你来为我介错吧,我的旅程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 看着柳生宗矩就要就地坐下切腹,突然就有两名弟子上来架住了他的胳膊向着后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对着他劝说道:“老师,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啊,幕府连自己的直属部队都没调用,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折罢了。 老师要是就这么被无名之辈给击败了,我新阴流道馆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户立足?还请老师返回江户向将军殿下请求一次洗刷耻辱的机会,保住道馆的名誉啊…” 本来还在挣扎的柳生宗矩,听到弟子提到的道馆荣誉,终于放弃了挣扎,到了他这个地位,就算是死亡也不是他自己可以轻易决定的了。 被柳生宗矩拜托介错的弟子冈田却没有跟着逃跑,反而持刀对着老师和同门喊道:“老师,请准许我冈田研一以新阴流弟子的身份在此战死,如此也算不坠了我新阴流一门的勇气…” 柳生宗矩张了张嘴,却终于羞愧的什么也没喊出来,任由弟子扶持着自己跌跌撞撞的随着人流前进着。于此同时,身处人流中的柳生宗矩等人,能够清晰的听到,队伍的前后中都有着骏河兵射击铁炮的声音。显然骏河兵的伏兵并不止一处,柳生宗矩心如刀绞的想着,这六千兵力真是要全军覆没了不成。 和柳生宗矩、板仓重昌两人的惶惶不安不同,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两人却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在两人一后一前的伏击配合下,终于再次击破了这只犹如丧家之犬的幕府军。 至此,板仓重昌、柳生宗矩两人率领的第一波幕府军进攻被骏府以不到一半的兵力所击破,最终逃过萨垂岭的,大约还不足一千人。 沼田兼一亲自带着一个中队冲上了萨垂岭,想要趁势夺回骏府城东面的这个要点。也就在这条山道上,他遇到了某个想要一骑当千的武士,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过看着这名跪在地上也不肯倒下的武士,沼田兼一也不由生起了几分钦佩。他对着武士的尸体合掌拜了拜后说道:“找个地方将他好生埋了,不许剥去他的衣物。把他的佩刀留下,日后若是找到他的后人,也好将佩刀还他…” 第300章 异心 除了这名独自在山道上试图螳臂当车的武士外,沼田兼一带领的这个中队还是无惊无险的攀登到了萨垂岭山顶。山上除了幕府军匆忙逃亡而丢下的一些物资外,并没有看到一个守军。 沼田兼一站在山顶向东望去,山下的东海道上已经是狼藉一片,跑不动的幕府军干脆的放弃了抵抗,丢下武器跪在了道路边上。还有余力的幕府军则勉力向着东面跑去,但已经变得毫无队形。 他的部下也终于停下了追击的脚步,把这些跪在了道路两侧的降兵给押解了回来。此时正值黄昏,东海道边上的骏河湾在阳光的反射下波光鳞鳞,正是让人赞叹不已的美景。 就在沼田兼一放下作战的心思欣赏难得一见的美景时,他身后的部下们在搜索了周边的山林后,终于放心的坐在空地上休息了起来。 经历了长时间的奔跑和作战后,这些经历了近两年严格训练的士兵们,也感到了疲惫和饥饿。他们一坐在地上,就开始从背包中取出了食物,就着水壶中剩下的冷开水食用了起来。 不管是背包、水壶,还是他们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军中统一提供的制式装备,当然这是指明军而不是骏河军。这些额外的制式装备虽然增加了一些士兵的负担,但是却极大的增强了这只军队的活动半径。 至于他们现在从背包中掏出来的食物,倒不是很统一。在攻占了幕府军的大营之后,不少士兵觉得烧毁营中的所有食物太过可惜了,于是在负担以内补充了一批幕府军的食物。 由于战场条件的限制,这些在明国吃白米饭的士兵们,不得不接受了糙米作为自己的主食。而幕府军这边的主粮同样也是糙米做成的饭团,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可挑的。 虽然在战国时代,士兵出征不仅需要自带武器、铠甲,还要自己准备外出作战期间的食物,不过到了战国后期,由大名统一供给军粮已经成为了风潮,德川家更是首先采用统一制作便于携带且储存的军粮的先驱之一。 到了今日,日本各藩向每一位士兵供给的军粮标准都差不多,大致为每人每日:米四合五勺-六合,盐一勺,味噌二勺。这些大米会制成饭团、或是煮熟晒干,以方便士兵携带。 至于副食则主要是盐渍的梅子或是柿饼,海边的藩国则是各种脱干水分的鱼干。高级武士因为家境较好,可以自己携带一些白糖、萝卜干、豆腐等小菜。 沼田兼一的部下们对于这种淡而无味的伙食自然有些食不下咽,特别是那种坚硬的如同木柴一样的柴鱼,更是在折磨他们的牙齿,因此很快便掏出了应该作为储备的各式罐头。 获得了胜利的沼田兼一并没有呵斥部下们的举动,就算是他自己,现在也很难接受日本式的清淡口味了。明国开发出来的鲸肉、猪肉罐头和甜的有些发腻的水果罐头,已经成为了这些士兵们在战场上的唯一乐趣了。 沼田兼一有时候觉得,相比起火药和刺刀,也许这些口味丰富的罐头食物,更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但忠长殿下身边的那些固执的武士们却指责他们执着于口腹之欲,会让士兵们堕落而失去战斗力,拒绝将罐头食物纳入到骏河军的军粮范围之内。 这些顽固守旧的武士们自然得不到松野重元联队上下的好感,就连联队内一直同平民派别内斗的武士们,也是十分之瞧不起这些守着老传统不放的高级武士们。 在松野重元的居中调解下,最终以松野联队单独接受明人的后勤保障,结束了双方之间的争执,但这也使得松野联队更难以融入到忠长的家臣团中去了。对于骏河军来说,松野联队就像是个异类。 就在沼田兼一默默想着心事时,松浦信元也终于攀登到了山顶,他挥手让自己的亲兵自去休息,自己则走到了沼田兼一的边上,心情愉快的对他说道:“骏河湾的景色真是美丽啊,就是少了一点人气。” 沼田兼一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也没能抓住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中的一个,下次幕府军再打过来,恐怕就不会像这次这么轻率了。” 松浦信元不以为意的说道:“哈,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能挡住幕府全力的攻击吧?能够击退幕府军的第一次进攻,我们已经对得起忠长殿下这两年来的付出了,接下来我们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为自己考虑?”沼田兼一颇为不解的看着松浦信元问道,他显然没有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涵义。 松浦信元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对,为我们自己考虑,这次作战中我们虽然大获全胜,但是我的大队负伤人员也占了将近四分之一,其中差不多有一个小队人数的士兵已经无法再上战场了。我相信你这边也差不多,如果幕府军卷土重来,咱们还能剩下多少人?” 沼田兼一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出声回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松野联队长不在,李长官又没有给我们发出什么指令,我们又能够做什么呢?” 听到沼田提及松野联队长,松浦信元反而变得更为认真的说道:“忠长殿下身边的人连松野联队长都容不下,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人,就连联队中那些浪人和武士出身的同僚,现在对于忠长殿下也极为不满。 要是当初忠长殿下不把松野联队长送走,就算以我们一个联队的力量,也不会和这些幕府军打的这么辛苦了。现在倒好,我们一个联队被拆散到了各处,就算立下了功劳,也是那些领军武士们拿大头,我们不过是领取一些残羹冷炙而已。 没有了松野联队长居中联系,我们又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我很担心李长官会把我们都忘记了。难道你愿意,我们今后就在那些榆木脑袋下面混日子吗?我可不是为了能吃上一个梅子饭团,才来这里和幕府军拼命的。” 沼田兼一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才下了决心说道:“忠长殿下的恩情,我们这次也算是报完了。总不能让我们的部下都给殿下陪葬,你说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 松浦信元顿时有些欣喜了起来,他看了看左右,确定边上没人能听到他们谈话后,才小声的对着沼田兼一说道:“这一仗打完,我们的弹药和食物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不如一起请求返回到久能山驻地休养补给。 你知道的,久能山上的金库现在是小田幸太的部下把守着,上次运金银时我去瞄了一眼,金库里面起码还有一半的存银没有运走。 我们联队的补给船大概五、六天后抵达,江户方向的幕府军这次被我们击退,其他两路幕府军肯定也要消停几日,但是等到江户再度组织起军队进攻,恐怕兴津川一线就保不住了。 兴津川一下,骏府城前就没什么可以用以抵挡幕府军的地势了,一旦幕府军抵达骏府城下,久能山必然保不住。短时间内,山上的存银也运不进城去。 所以,我们把金库里的存银偷偷运到补给船上去,等到幕府军占领久能山的时候,就没人能知道这笔存银去哪里了。李长官收到了我们运回去的存银,自然知道我们依旧是效忠于皇帝陛下的,那就不会把我们丢下不管。” 沼田兼一稍稍思考了下,觉得这也是一个死中求活的办法,光凭他们在这里死守,是不可能出现奇迹的。就算幕府军攻下骏府城时,他们能够逃离城内,也不过是在深山老林中做个野人而已。 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须要有外力的援助。作为海防二营的主官,李晨芳的为人还是颇得官兵们的信任的,收到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总不会不管他们的。 沼田兼一默默的点了点头,却又询问道:“小田幸太、河本右一两个大队会赞成吗?松野联队长离开之后,小田幸太似乎一直围着鸟居殿拉关系呢,他的部下真的愿意和我们一起行动?” 松浦信元撇了撇嘴,示意沼田兼一看一看边上士兵们享用的食物,方才说道:“小田幸太为了讨好忠长殿下身边的武士,连部下的口粮都克扣了大半。 他手中的三个中队,有两个中队和我联系过了,说愿意和我们共同进退。至于河本右一,本就是联队长的心腹,联队长被变相放逐后,他是第一个来联系我的。 我们现在既然已经击退了幕府军,接下来就该为自己战斗了…” 被骏河兵打的惊魂不定的板仓重昌等人,一口气跑到了萨垂岭以东10余里(日里)的蒲原宿才停了下来。虽然有着点点星光照耀着道路,但是等到板仓重昌抵达蒲原宿清点人手时,才发觉跟着他的人手只剩下了五十六人。 板仓重昌一时惊吓的说不出话来,只有吩咐下榻处的客栈老板准备食物,先填饱了自己和手下的肚子,再想如何向江户汇报这一惨败的消息了。 心事重重的板仓重昌刚刚拿起包裹着紫菜的饭团,就听到外面街道又传来了噪杂的人声,以为追兵到了的他,迅速抓起饭团赤脚跳下了地面,就打算逃出小城去。 不过当他跑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才知道是落在后面的部下们赶到了。从半夜到天明的这段时间里,板仓重昌数次被惊醒,总算没有听到他最害怕听到的消息。 天色将明的时候,柳生宗矩也在门徒的搀扶下,终于赶到了蒲原宿。听到柳生宗矩活着回来的消息,板仓重昌赤着脚就跑出了房间,原本关系不过寻常的两人,在经历了这场剧变之后,板仓重昌看到柳生宗矩比看到自己父亲还有欣喜的多。 当太阳升到了半空,西面的道路上许久没有残兵出现之后,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心里都知道,不会再有人回来了。两人再次清点了一番逃回的将士,也只有396人,这令两人心里都感到压住了块大石头。 第301章 战后 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在蒲原宿待了将近一天之后,终于不敢在蒲原继续等待下去,他们带着逃出的部下退到了富士川以东的吉原宿,和已经联系上的援军汇合到了一起。 从这些援军口中,两人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些援军会停留在富士川附近的缘由。说到底还是他们丢失了大营,让骏河兵有机会窃取了代表幕府的信鉴的错啊。 这样大的失败,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自然是没可能隐瞒下来的,甚至连拖延一点时间都不成,因为前往江户的旅人一定会将这场失败添油加醋的传播出去,他们若是不能尽快取得将军大人的谅解,恐怕关于这场战事失败的谣言就要充斥于整个江户城的街头了。 经过了一昼夜的仔细商讨,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终于拟定好了想江户汇报的文书,虽然两人在战场上的指挥才能并不怎么样,但是却很清楚家光的喜好。 此外,从逃回的士兵口中,他们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败在了谁的手中。柳生宗矩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好几位得意弟子,对这几名带领骏河兵的将领极为愤恨,但是为了洗脱自己无能的形象,还是捏着鼻子让弟子回去江户,为土岐頼泰、稻叶正利、松浦信元、沼田兼一四人传播名声,鼓吹他们是德川四天王般的存在。 当土岐頼泰、稻叶正利在兴津城内听说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人虽然击溃了幕府军,但并没有抓到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中的任何一人时,虽然当众表示了失望,但是两人内心其实都松了口气。 此次出城迎战幕府军,一共打了三仗,用时不过四天,却俘获了三千多俘虏,击毙了近千人,逃走的不过八、九百人,自身损失不过寥寥。这样的战绩,就算是放在战国时期,也是难得一见的大捷。 但是带领这只军队的土岐頼泰和稻叶正利两人却知道,这些战绩主要还是归功于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队人马,他们不过是因人成事罢了。 如果松浦信元、沼田兼一连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都抓到了,那么他们又凭什么去同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争夺军功呢?不过现在么,凭借着在兴津川东岸迫降2千余人的战绩,他们还是可以为自己的表现涂脂抹粉一番的。 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人希望返回久能山修整的请求,也被土岐頼泰没口的答应了。他一边派人从松浦、沼田手中接收了俘虏和萨垂岭防线;一边和稻叶正利联名向骏府城汇报了告捷文书,松浦、沼田的功劳自然排在了他们两人的后面。 坐镇于骏府城内的德川忠长和朝仓宣正等人接到这个消息时,都是欣喜不已,立刻冲淡了之前城内笼罩的紧张气氛。就在3日前,鸟居成次回报了挂川城失守,连朝仓宣正家人都被尾张军俘获的坏消息。这让骏府城内人人自危,都以为下一刻幕府军就要杀到骏府城下了。 就在忠长和家臣们沉浸在大捷的兴奋之中时,朝仓宣正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向家主拜到请求道:“板仓重昌和柳生宗矩带领的东海道各藩联军,实是幕府三路大军中的主力。 现在土岐頼泰和稻叶正利两人以弱击强,还大破这路大军的主力,对于其他两路幕府军来说,应当是一个极为震骇的消息。 我军甚至都不用增兵其他两路,只要把板仓重昌军大败退却的消息传递出去,甲斐和尾张两军都必然士气大挫,则幕府此次讨伐我等的战略就算失败了。” 一直反对出兵野战的内藤正吉,在被大捷的消息震骇之余,也赶紧转换了立场,他向着家主极力称颂了土岐頼泰和稻叶正利两人的战绩后,便附和了朝仓宣正的建议道:“…土岐頼泰和稻叶正利送回来的幕府信物,正好用来证明板仓重昌军的失败,臣愿意带着这些信物前往远江,说服义直殿下停止进攻。” 对于内藤正吉识趣的建议,因为胜利而心胸开阔的忠长并没有拒绝,他和朝仓宣正稍稍商议了一下,便同意让内藤正吉去鸟居成次军中,木村友重去仙石久形军中,传达板仓重昌六千军势被土岐頼泰和稻叶正利所击破,只有寥寥数百逃归的胜利消息。 将甲斐和骏河两国分隔开的,正是日本关东第一名山富士山。事实上从甲斐前往骏河最好的道路,是沿着富士川而下。不过在幕府的命令下,甲斐军还是凑出了1500人,沿着通往骏府城的安倍川进攻了。 安倍川边上的道路可比富士川难走多了,加上甲斐军要进攻的还是自己名义上藩主,因此甲斐军这一路是走的最为缓慢的,当骏河军传出击败了板仓重昌军的胜利消息时,甲斐军还没有同仙石久形军碰面呢。甲斐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停下了脚步,很有默契的同相距一日路程的仙石久形军对峙了起来。 而坐镇于远江挂川城内的德川义直,见到了带着被击败的板仓重昌军的信物,过来劝说两家停战的内藤正吉后,对于板仓重昌军大败的消息,也是一时难以置信。 他看着面前的信物沉默了许久,方才抬头注视着内藤正吉严厉的质问道:“忠长派你来,就是让你拿这些东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吗?击败了板仓重昌这个无能之辈,忠长就以为我尾张军也不堪一击了?” 内藤正吉把头紧紧贴在了榻榻米上,依旧保持的恭敬的态度说道:“殿下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殿下只是想要向义直殿下表明,他针对的只是三代将军本人,并不是想要扳倒幕府的统治。 如果不是三代将军对殿下步步紧逼,非要置殿下于死地,殿下又怎么敢起兵反叛呢?小臣听说,义直殿下和三代将军之间一直不和,若是让三代将军对付了我家殿下,难保下一个针对的不会是义直殿下您啊。 殿下令小臣过来面见义直殿下,就是希望义直殿下能够体谅殿下心中的委屈,为殿下主持一个公道,而不是两家刀剑相向,殿下还有一封亲笔书写的书信,还请义直殿下深思啊。” 德川义直注视着内藤正吉拿出的信件许久,方才对他说道:“真是砌词狡辩,家光既是忠长的君主,又是忠长的兄长,不管他如何对待你家家主,都是合乎于伦理纲常的。 忠长身为臣子,不能好好侍奉君主;作为弟弟,不能恭敬的对待兄长。反而借口被家光训斥了几句,就要起兵反抗,这难道是作为臣子,作为弟弟该做的事吗? 你回去告诉忠长,一错不可再错,现在回头尚可有挽回的机会,不要冥顽不灵,非要走上绝路不可。 你等这些家臣,不能劝谏家主,也不能任由家主胡闹,难不成你们真的以为,区区一个骏府城能够挡得住江户大军的一击吗?你下去好好想想,等明日一早就回去,顺便把我的话转告给忠长吧。” 内藤正吉不敢回嘴,连连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年届三十的德川义直是德川家康的第九子,也是家康还有精力时亲自照顾的最后一个儿子。 因此和两个弟弟纪州藩和水户藩相比,得到家康宠爱的德川义直面对幕府时的姿态要更为强硬一些。甚至有传言,权现殿在世的时候,曾经想过要让义直接任三代将军的位置。 虽然只是一个市井谣传,但是义直对于这个谣传不屑一顾,从来没有因此向江户解释些什么。不过从林罗山那里学习儒学的义直,却常常把尊王挂在了嘴边。 义直的这种态度,实际上是和秀忠对待皇室的态度相左的,不明所以的人看来,也许会觉得德川家里好歹还出了一个尊重皇室的忠臣。 但是在秀忠看来,距离京都更近的尾张藩,其实是用这种态度告诉幕府,尾张藩并非没有对抗幕府的大义,以此来对抗幕府侵害尾张藩的利益。 否则的话,紫衣事件和春日局事件中,德川义直就不会对这种明显羞辱皇室的做法一言不发了,这可是有违他的遵王言论的。 凭借的秀忠的政治能力,幕府和尾张藩还算相安无事。但是当家光接任将军之位后,两叔侄之间互不相让的强硬性格,使得外人都知道,义直和家光之间是水火不容的状况了。 虽然义直向林罗山学习儒学,还在藩内大力推广,但是他同样也从柳生利严那里学习了新阴流剑道,而且学习的还不错。可见其内里的刚强性格,并不亚于三代将军家光。 忠长的反叛,固然是让德川义直大吃一惊,在受到了兄长秀忠的信件后,为了保住幕府的威信,他还是决定出兵平乱了。 为了迷惑忠长,义直虽然接受了平乱的命令,但是征召士兵时却敷衍了事,以此来松懈远江国效忠忠长的豪族。不过在这期间,他不停的给远江各豪族写信并陈述利害,将大多数效忠于幕府的豪族拉到了自己这一边。 从三河到挂川城的豪族都被义直说动之后,他便带着暗中集结起来的三千军势,在沿路豪族的协助下,悄无声息的抵达了挂川城下。 被义直收买的挂川城士兵打开了城门,直接将义直军迎进了城内。义直兵不血刃的接收了挂川城,俘虏了朝仓宣正的亲族。他又继续派家老成瀬正虎带着六百人渡过大井川,想要抢下骏府城西面最后一道天险。 但是适时赶到的鸟居成次,将成瀬正虎赶了回来。尾张军便和骏河军隔着大井川对峙了起来。义直并不想用自己部下的性命去强渡,于是便招募远江各豪族来助战。 他试图以人数上的优势,在大井川上建立多处渡河点,从而让鸟居成次进退失据,最终不得不放弃大井川防线。可就在这个时候,板仓重昌的六千军势居然被骏河军以不到一半的兵力击败了,这就有点让义直感到头疼了。 第302章 幕府的猜疑 内藤正吉斥退之后,德川义直沉默了良久,方才对着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陈元赞问道:“元赞先生,你觉得接下去我应当怎么做才好?” 一身明人装束的陈元赞刚刚也是一直在思索,此刻听到义直的询问,便不慌不忙的说道:“虽说骏府城不会拿这种事情来欺骗殿下,但是我们也不可不防,不如派人再去探听一二,了解下这一仗幕府军究竟是怎么败的,败的究竟有多惨,殿下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义直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陆上通道虽然被鸟居成次截断了,但是海上渔民往来却没有。三树三郎,你去找条渔船,去兴津一带打听一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外间伺候的一名小姓立刻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了。义直这才继续向着陈元赞询问道:“依照先生看来,如果内藤正吉说的是事实,我们应该怎么办?如果不是事实,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陈元赞这次倒是思索了良久,方才有些谨慎的推辞道:“殿下,小人喜好的不过是搏击及制陶的小术,对于军国之事并无什么研究,对于这样的问题,殿下应当询问于家中重臣才是。” 义直却笑了笑说道:“元赞先生为我引见的明国申甫大师,可是最好军国之事。我还记得,不久前申甫大师前来尾张游玩时,曾经和我会面。 申甫大师当时对我说,尾张是关西难得的富饶之地,既有鱼米之利,又有对外贸易的良港,前往京都朝廷更是4、5日便至,当年信长公能够凭借此地制霸天下,并非偶然。 权现殿以此地册封于我,正是稳固江户幕府统治的妙招。不过也正因此,尾张若是同江户不合,便是幕府最大的威胁。虽是亲至骨肉,到时也要翻脸成仇。 我当日还不明白大师对我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到忠长起兵之后,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先生和申甫大师为友,岂能对军国之事一无所知,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义直说完,便正经的向陈元赞施了一礼,这顿时让他手忙脚乱了起来,陈元赞一边回礼,一边有些惶恐的回道:“殿下请不必如此,既然殿下有命,小人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实话,陈元赞渡海数年,倒也真没想在日本弄出什么风波来。他依仗着明人的身份,还有搏击及制陶的技艺,在日趋太平的日本还是很吃得开的。 不过陈元赞毕竟还是明人,他可以享受在日本被人追捧的生活,但是他的亲族还是需要在明国生存的。因此当申甫和尚带着皇帝谕令抵达日本后,陈元赞便不得不接受了任命,成为了明国使馆的一名官吏。 申甫和尚这两年来,借口巡访日本的名山大川,走遍了关东之地,并对各地的豪族大名多有试探,陈元赞又怎么会不明白,对方来日本显然是另有目的的。 若有可能,陈元赞并不想加入到申甫的计划中去,毕竟他在日本生活了这么多年,不仅结交了许多大名,还收了不少弟子,从感情上来说,日本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个故乡。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以他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谁能想到忠长殿下会起兵倒幕呢?陈元赞不得不听命于申甫,前来尾张接近旧主,想要了解义直的想法。 陈元赞虽然谨小慎微,尽量避免在义直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以试图避开这趟浑水。不过在这样的时刻,和明国使者有关联的他,自然是不会被义直所忽略的。 在义直貌似恭敬的请教下,陈元赞不得不抛出了自己的想法:“小人以为,如果内藤正吉带来的消息是虚假的话,我军当然可以置之不理,继续按照计划进攻就是了。 可若是消息是真实的话,那么殿下就应当考虑两个问题,一个是现在被征召的远江豪族究竟还能否为我所用,板仓重昌军既然已经被击退,我军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尾张军虽然训练有素,但也未必能够轻易战胜士气高涨的骏河兵吧; 第二个便是,就算殿下战胜了对面的骏河军,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幕府亲自指挥的主力失败,而殿下却获得了胜利,这岂不是在向天下人宣告,幕府的武力不及尾张的武力么?主弱而枝强,这是取祸之道啊…” 虽然陈元赞的分析很是中肯,但却并不是义直最想听到的内容,他最终还是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元赞先生,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大明对于这场战争究竟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陈元赞楞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那个孤身渡海的普通人了,他身上还有个被皇帝任命的职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重视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后那个庞大国家的态度。 定下心后,陈元赞终于开口说道:“大明对于日本的内战并不持有特殊的看法,但是我们希望幕府应当变得更为文明开发一些,特别是自由贸易的原则不能被破坏…” 听着陈元赞犹如背诵一般的说了一大堆云遮雾绕的话语,义直反而放下了心来,这表明他的推测没错,对于这场战争大明并不是置身事外者。 当陈元赞退下之后,义直看着之前内藤正吉放在榻榻米上的信件,突然出声对着上前收拾亲密小姓说道:“把这封信收好,到时和我向幕府汇报的文书一起,原封不动的交上去…” 十月十一日,尾张藩德川义直的上书通过一艘商船送到了江户幕府,此时距离幕府军在兴津川的败亡已经过去了八日。 正在和臣下讨论第二次讨伐骏河作战的家光,看过了义直的上书后顿时变得更为恼怒了起来。 家光脸色铁青的扬着义直的上书说道:“无耻,身为权现殿的子孙,却想要同忠长这样无君无父的逆贼媾和,甚至公然为逆贼求情。他说忠长只是一时神志不清,要求本将军宽大为怀,先赦免了忠长的谋逆之罪,然后坐下来和谈,这是身为臣子该说的话么?” 虽然十月的江户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外面绵绵的细雨更是带来了几分寒意,但是黑书院大广间内就坐的幕府重臣们,此刻却大多汗流浃背,不敢发出动静惊扰到愤怒的家光。 不过家光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久不出西之丸的大御所德川秀忠,在两名年轻小姓的扶持下,突然来到了黑书院。家光不得不起身迎接父亲,并让出了主位。 秀忠也没有如往常一般退让,就这么直接的坐了下来,他面带微笑的对群臣说道:“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怎么让将军如此恼火,我在书院外面都听到了家光的怒火,难不成我德川家的天要塌了不成?” 家光沉默不语,并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下面的群臣也没人敢出声回答大御所的问题。虽然大家都很清楚,大御所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显然有人将义直的上书传到了西之丸。 见到众人沉默不言,秀忠终于收敛了笑容,直接点了井伊直孝的名字,让他说说家光为什么如此愤怒。 井伊直孝便一五一十的向秀忠诉说了,家光刚刚收到了义直的上书,方才愤怒的缘由。 秀忠听完后,便向家光伸出了手说道:“拿来,让我看看义直究竟说了些什么。” 家光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把揉成了一团的书信摊平交给了父亲。秀忠神色如常的看完了义直的信件,方才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家臣神情说道:“板仓重昌在兴津川的失败,已经过去八天了,你们且说说看,对于这场失败你们是打算怎么处置的?接下来对于骏府城又打算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在松平信纲的暗示下,酒井忠胜不由出面向秀忠汇报道:“此次败战,板仓重昌虽然有指挥不当的错失,但是东海道诸藩藩兵集合未久,相互之间缺乏信任也是主因。 臣等经过讨论之后,以为应当削去板仓重昌一半的年俸,并免去其现在的官职,令其在军中戴罪立功… 骏府不遵幕府号令,还起兵迎击幕府大军,其叛逆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臣等以为,应当招募关东诸藩之军,并以江户旗本为核心,再度讨伐骏府,务必将叛逆拿回江户受审,方才是震慑天下大名的正道…” 酒井忠胜的说辞,却并没有得到大御所的认可,秀忠冷冷看了酒井忠胜一眼,方才说道:“以六千军势不敌对方三千之兵,这也叫一时疏忽?现在连江户城内的小儿都在传唱,说骏河有四大天王,个个饶勇善战,把幕府军打的溃不成军。 然而你们讨论了这么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失败责任推到了板仓重昌指挥不利,藩兵们作战不能配合的责任上了?骏河兵这么多铁炮究竟出自何处?为什么他们的铁炮比幕府的铁炮更好,还无需火绳,这些问题你们究竟找到缘由没有?” 酒井忠胜哑口无言,把头紧紧的贴在了榻榻米上,不敢再出声辩解。松平信纲不得不出声平息大御所的愤怒道:“其实臣等也不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这等猜测之事未经证实,实在是难以向将军和大御所大人汇报。” 秀忠看着这个家光的心腹,终于收敛了些火气,冷冷的对他说道:“有什么难以汇报的,就算是猜测也应该汇报上来,否则将军要如何进行正确的决断?” 松平信纲低着头立刻说道:“臣等以为,骏河军手中的铁炮应当是从国外私下购买来的。 自从大阪事变之后,明国、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南蛮人就向幕府送达通牒,向幕府提出了放弃锁国令、宗教禁止令,停止压迫切支丹的政策,释放被抓的切支丹教徒并给出赔偿等等无礼要求。 这些外国人的通牒和忠长殿下起兵配合的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若说忠长殿下和这些外国之人毫无关系,也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 臣等正是考虑到明国和南蛮人有可能出现的干涉,所以才想要尽快出兵平息骏府和大阪之乱…” 第303章 秀忠的解决之道 秀忠的脸色虽然缓和了一些,但双眼依旧盯着松平信纲说道:“既然你们知道,骏府有可能同外国有勾结,特别是这个外国还可能包括明国,那么你们怎么能够肯定,幕府能够在外国干涉之前,用武力解决掉骏府和大阪的叛逆? 如果幕府这边尚未解决掉骏府的叛军,而明国及南蛮的干涉军已经抵达江户,你们可制定了什么对策吗?” 松平信纲和酒井忠胜都紧紧的闭上了嘴,一边的家光终于忍不住出声赌气道:“那就把江户的旗本和御家人都动员起来,我就不信明国和南蛮人能运输数万军队到江户来。” 秀忠终于不能忍耐家光这种武断到底的政治手段了,他有些不客气的对着儿子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把武力解决放在第一位,当年丰臣氏最强大的时候,为了发动文禄庆长之役,足足在国内动员了50万人。 但是其在朝鲜却一败再败,丰臣氏的精兵强将为之尽空,方才让我德川氏得了天下。如今我德川开幕不过30年,天下诸侯虽然俯首,但是江户一地能够动员的兵力也不过才五、六万人,和当年的丰臣氏可谓相去甚远。 如果天下每爆发一次叛乱,都要江户出兵平息,那么我德川幕府又能比丰臣家长久多少日子? 更何况,骏府本身就是我德川氏的故地,当地百姓同样是效忠于我德川氏的领民。幕府兴兵最终灭亡的却是一个效忠于我德川氏的领国,那么这场战争不管输赢,难道不都是在削弱我德川氏的力量吗?” 在父亲的质问下,家光闭上了嘴,但心中尤是愤愤。不过下间跪坐的那些家臣们,却扛不住大御所的威严,一个个老实的低头认罪了。 秀忠强忍着一阵阵乏力头晕的感觉,接着对众人说道:“我已经给了你们足够多的时间,但是你们都没能拿出一个真正的解决办法…” 秀忠正说着,突然大广间外的侍卫传来了紧急军报,他便不由住了口,让侍卫进入房间通报。这名侍卫紧张的报告道,土佐藩汇报,萨摩藩起兵作乱攻入了熊本藩,现在熊本藩正向四周求援,土佐藩已经开始集结兵力,请求江户幕府作出下一步的指示。 “指示?这还要什么指示。岛津家作乱,自然是要立刻出兵救援熊本藩了。等到幕府下达指示,难道是让他去替加藤忠广收尸吗?”酒井忠胜听完后便着急的嚷嚷了出来。 对于土佐藩的消极做法,秀忠却没有出声指责,因为他知道,土佐藩也是在避祸。自从他在伏见城同诸大名制定了《武家诸法度》之后,便利用其中的条款,不知改易了多少大名,现在土佐藩又怎么肯为了替幕府效力而落入陷阱呢。 可即便知道土佐藩是事出有因,但是秀忠心里依然不舒服。不过他也更清楚的知道,骏府的事务现在是更不能用武力来解决了。 幕府的首席家臣井伊直孝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出神了片刻就恢复了过来,他向着秀忠和将军请示道:“不管岛津家有没有作乱,其在江户城内芝的藩邸都应当被查封,家久留在江户的长子三郎忠元及其他人等都应当拿下。” 秀忠思考了下说道:“萨摩藩究竟是不是真的作乱,我们也不能肯定。还是请三郎忠元母子去西之丸住几天,其他人软禁在藩邸不许外出走动。另外,将那个明国的使者申甫大师也请去西之丸吧。你亲自去办这件事。” 井伊直孝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秀忠这才平静的继续说道:“刚刚我说到哪了?奥,既然你们只能提出一个武力解决的办法,那么我只能否决你们的办法。关于忠长的事,现在由我亲自处理,除了松平信纲和酒井忠胜外,其他人都退下吧。” 秀忠以一种无可置疑的姿态,将其他幕臣驱逐了出去,家光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如此刚强的一面,他抑制住了心中的烦躁,决定听一听父亲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忠长的事务。 赶跑了其他人之后,秀忠才开口向松平信纲问道:“政宗公这些天在做什么?” 松平信纲想了想说道:“陆奥守大人最近眼疾发作,一直未曾外出。” 秀忠便下了命令道:“请几名奥医去替政宗公检查病情,不要让病情恶化了。检查完病情之后,让他们把病情详细的写下来,交给我看看。” 松平信纲自然点头说好,秀忠这才继续说道:“酒井,我记得你和朝仓宣正乃是亲家是么?” 酒井忠胜赶紧撇清道:“是,不过臣和朝仓并没有什么往来,还请大御所殿明察。” 秀忠不以为然的说道:“以前没有往来,现在就应该多多往来了。朝仓宣正是忠长的首席家臣,没能阻止忠长的混乱之举,自然是有罪的。不过如果他能够及时醒悟,未尝不能将功补过,你将幕府的意思好好传达给他,不要让他一错再错。” 酒井忠胜这才明白了过来,他赶紧向秀忠保证,自己回去就写信给这位亲家,一定要让他幡然醒悟。 秀忠接着对松平信纲说道:“忠长名下的家臣,原本都是我德川氏的家臣,他们对于本家的忠诚之心,我还是了解的。 忠长的一时混乱之举,并不能代表这些家臣都成了幕府的叛逆。你去找找他们在江户的亲族,让这些亲族都写信去劝说一二,特别是最近街巷中传的很是出名的什么骏河四天王。 只要他们愿意悔悟,你可以代替幕府应承他们,幕府不会追究他们跟随忠长谋逆的罪行,他们的领地和官位也可以保住。 至于忠长本人,事后也只会受到囚禁管束的处分,不会令其切腹,他的家主之位将会传给七郎。今后他们将会继续辅佐新的家主,而不会遭受改易的处分。” 听到父亲对忠长的处置方式,家光心里的怨气终于消灭了一些。如果能够以忠长退位来解决这件事,对于幕府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就连之前的那场败战也可以遮掩过去了。 松平信纲虽然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向秀忠谨慎的提醒道:“大御所殿下的办法虽然很好,忠长殿下若是顾念父子之情,总是会幡然醒悟的。 只不过,现在有那些外国人插手其中,臣担心忠长殿下要是执迷不悟,就算有这些忠于幕府的家臣想要劝解,恐怕也难以令忠长殿下自动退位吧。” 对于松平信纲的提醒,秀忠倒是认可的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光是靠言辞的力量,当然不能让骏河的君臣屈服。所以我们还要征发一只大军,只有当幕府的大军驻扎在富士川边上,他们才会认真的考虑,幕府给他们的条件合不合适。 从关东诸侯和江户旗本中征募八千人,对外号称万五千人,令伊达政宗领军,你协助政宗公。这一次进军,以说降为主,作战为辅,务必尽快解决骏府城的战事,打通江户到京都的东海道…” 就在秀忠和幕臣商议如何处置骏河叛军时,在日本列岛最西端的九州岛上,一场大战也即将开场了。 自从半个多月前萨摩藩突然起兵,兵分东西两路,一路从萨摩进攻肥后,一路从日向攻向丰后,顿时让九州岛大乱了起来。 领有筑前国的福冈藩拥有41万2千石,是九州岛上和熊本、萨摩相提并论的实力大名,但是藩主黑田忠之却正和首席家臣栗山利章对立之中。栗山利章想要出兵救援,但是藩主黑田忠之却不认可,于是福冈藩最终也没有出兵帮助熊本藩对抗萨摩军,不过事后对于福冈藩来说,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肥前佐贺藩锅岛家拥有35万7000石,家主锅岛胜茂对于萨摩藩的起兵只是考虑了半日就决定出兵。和其他地区的大名不同,九州岛上的诸侯们都知道,岛津家一直都有统一九州的野心,如果不联合起来对抗萨摩藩,在幕府的命令没有下来之前,估计他们已经成为岛津家的阶下囚了。 丰前国小仓藩的家主是细川忠兴,领有石高39万石。他同锅岛胜茂一般,都认为要和熊本藩一起联手对抗萨摩藩,单靠他们一国的力量是难以抵御萨摩军的进攻的。 和东路在山地中行军的萨摩军相比,已经突入到熊本平原和八代平原的萨摩西路军显然更让人担忧。于是细川忠兴派出了4000人,锅岛胜茂亲自带领3500人,还有其他小藩的联军3000余人,组成了一支一万余人的援军抵达了熊本城下。 熊本东部有九州山地,从山地流出的白川、绿川、球磨川等河流,由东向西注入到了岛原湾和八代海。 双方在西面的白川和东面的江津湖之间的平原上列阵,这处战场东西间距大约为4.5公里有余。萨摩西路军大约有9000余人,而联军这边的兵力超过了一万六千,可以说联军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是在开战之前,加藤忠广认为战场的地方过于狭小,不利于联军兵力的发挥,因此自告奋勇的建议,联军在前方布阵,而他亲自带着熊本军绕过江津湖抄掠萨摩军的后路,给对方一个前后夹击。 锅岛胜茂认同了加藤忠广的建议,可是在联军和萨摩军激战了一个小时之后,联军并没有等来萨摩军后路的混乱,反而等来了加藤忠广背信弃义的背后一击。在萨摩军和熊本军的前后夹击下,联军顿时崩溃向着战场两侧逃亡。 此战过后白川和江津湖内尸首累累,当地百姓数年不曾食鱼,锅岛胜茂和诸多小藩大名均被萨摩军和熊本军俘获,九州岛一战而定。 第304章 西国之变一 就在熊本之战的第二日,已经降服了对马宗家的北路舰队,从对马岛出发兵分两路,一路在郑芝龙的带领下扑向了平户,另一路则在荷兰人普特曼斯的带领下进攻了长崎。 这两处地方本就没有什么常备武力,而萨摩藩起兵更是让周边的兵力抽调一空,因此长崎奉行竹中采女很快就逃往了佐贺藩。不过当竹中采女抵达佐贺藩不久,熊本平原联军大败,熊本藩和萨摩藩联手的消息便传到了佐贺藩。 九州岛最为富庶的其实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控制了对外贸易的长崎和平户,另一个便是拥有大片平原和水系的熊本藩。其他地区的大名其实都不富裕,这次为了抵抗萨摩军,基本上已经将老本都拿出来了。 熊本平原上各藩联军的覆灭,使得各藩实际上已经没有抵抗熊本-萨摩联军的力量了。而佐贺藩就更惨了,不仅藩中的精锐为之一空,连家主都被人俘虏了去。因此当竹中采女试图让佐贺藩出兵帮助他收复长崎、平户时,藩中的上下并无心理睬他,大家都忙着怎么让本家保存下去,并打听出家主是否还活着的事。 竹中采女在佐贺藩只待了两天就不得不继续跑路了,一来此地人心惶惶,对于帮助他收复长崎、平户并无心力;二来便是藩中不少人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这让他担忧佐贺藩会倒向熊本-萨摩联军。 于是竹中采女再次逃亡,这次的目的地是此前没有出兵,在九州北部实力最为完整的福冈藩。 因为家主和首席家臣之间的内斗,幸运的逃过一劫的黑田家,此刻也处在一种侥幸和茫然的状态之中。 福冈藩和两个支藩相加,领地固然超过了50万石,但是在北九州联军已经被熊本-萨摩联军覆没的状况下,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住熊本-萨摩联军的进攻。 不过福冈藩内虽然因为这一突然变故而缓和了内部矛盾,但是围绕着福冈藩接下来是继续抵抗熊本-萨摩联军,还是向联军低头的问题,又形成了两派意见。 栗山利章等信任幕府实力的家臣们,认为应该继续抵抗熊本-萨摩联军,直到幕府派出大军征讨九州为止。 而另外一部分家臣则认为,熊本-萨摩联军势力强大,九州北面的长州藩又同幕府敌对,在短时间内幕府根本不可能派出大军征讨九州,为了保存本藩的实力,不如先同联军虚与委蛇,表明中立的立场。 一直和栗山利章争斗不休的黑田忠之,虽然不敢公开支持中立派家臣的主张,但是他在暗中却是极力支持在幕府和联军中中立的意见的。 福冈藩上下于是陷入了一个纠结的两难选择,选择抵抗联军,当下福冈藩就要灭亡了;选择向联军屈服,那么事后又要被幕府所清算。 不过竹中采女带来的长崎、平户的沦陷消息,终于让家主黑田忠之下定了决心。明国和南蛮人的插手,使得九州岛已经成为了孤岛。 福冈城位于博多及那珂川之间的福崎丘陵上,城下町位于城池的北面,距离大海很近。这座城池虽然被称之为石城,但是为了消除幕府的戒心,前任藩主最终还是拆毁了城中的天守阁。 也就是说,福冈城其实和长崎一般,都是一座港口城市,既然明人和南蛮人同熊本-萨摩军联手,那么福冈城就面临着被海陆夹击的危险。 黑田忠之并不认为,有着明人和南蛮舰队相助的熊本-萨摩联军会输给幕府。于是他开始向家臣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要求竹中采女离开福冈城。 黑田忠之的倒戈,让竹中采女愤恨不已,但是幕府势力在九州的消退,让他无法对黑田忠之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击,他只能离开福冈城,前往九州最北端的小仓藩。 栗山利章不能接受黑田忠之的决定,于是跟随竹中采女一起离开。但是当他们抵达小仓城不久,细川忠兴却下令抓捕了两人,然后将他们视为礼物送给了联军,作为小仓藩向联军彻底投靠的证明。 细川忠兴押着两人向联军投诚时,加藤忠广才带着9000军势跨过了筑后川,距离小仓藩还有百余里呢。 北路舰队在十一月十二日夺取长崎和平户之后,立刻在当地建立起了统治秩序。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控制当地形势,除了90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之外,当地的华人和切支丹教徒也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普特曼斯虽然极想独自霸占长崎港,但是郑芝龙及葡萄牙人的牵制下,不得不认可了长崎、平户自治的原则。虽然被幕府驱逐过,但荷兰人在长崎还是拥有一定根基的,在自治会议上占据了大约40%的席位。 而华人和葡萄牙人支持的切支丹教徒同样占据了40%的议会席位,最后的20%席位则落入到了愿意和舰队合作的本地商人的头上。 郑芝龙对于这次行动也是心满意足,此次从长崎、平户中夺取的财富,有将近十分之一落入了他的口袋,而且他还接回了妻子田川氏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十一月十五日,普特曼斯带着主力舰队继续北上,十六日抵达了福冈城北面的海面,和加藤忠广形成了海陆合围的势态。黑田忠之这才手忙脚乱的放弃了中立的主张,表示愿意加入倒幕联军。 十一月十七日,舰队抵达了小仓城,接受了细川忠兴的投效,至此九州岛的幕府势力基本被清除。同九州岛隔着一道海峡的长州藩上下固然是大喜,但是对于四国岛上的土佐藩来说却是一个噩耗。 更让土佐藩上下忧心的是,十一月十五日,在纪伊水道发生了一场水战,德岛藩和纪伊藩的水军不敌明人舰队,最终丧失了纪伊水道的控制权,濑户内海航道陷入了明人舰队的威胁之下。 四面环海的四国岛,失去了海上航道的控制权,等于要独立面对九州联军的进攻,这让土佐藩陷入了紧张备战和惶恐不安的气氛之中。 不过在水战中失利的德岛藩和纪伊藩,情绪却比土佐藩稳定多了。在水战一开始就抛弃了盟友,逃回根据地的淡路水军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蜂须贺家政此前同东海巡阅府暗中达成的协定,使得德岛藩不仅没有受到明人舰队的进攻,反而使得德岛城成为了明人舰队的补给港。 至于纪伊藩,原本就没有什么实力的水军被歼灭,并不能损害到纪伊藩的实力,藩内领地上缺乏优良港口,也避免了明人舰队从海上的入侵。 藩主德川赖宣和家臣们,却从这场水战中意识到了德岛藩的不可靠和明人舰队的强大。赖宣和家臣们讨论再三之后,决定无视幕府要求他们出击大阪的意见,并不答应大阪方面的停战协议,先保住自家的安全再说。 十一月十七日,德川赖宣伪装成安藤直次的侍卫,在堺市和李晨芳、许心素进行了一次会谈。会谈中李晨芳、许心素向赖宣承诺,不管日后形势如何变化,明国都会确保其对于纪州半岛的统治权力,并将王子川-鹤田湖-狭山以南的区域交给纪伊藩。 赖宣则承诺,只要幕府军没有夺取大阪城,纪伊藩就会保持中立,绝不会出兵越过王子川-鹤田湖-狭山一线。除此之外,赖宣还掏出了5万两,赎回了被俘的纪伊藩将士,并购买了一批武器。 阿部正次带着返还的长州讨伐军刚刚夺下了兵库津,就遭到了停泊在港外的五艘战舰的炮击。被打的溃不成军的片冈支队趁机退往来了六甲山,而兵库津及港口却彻底被摧毁。 介于明人舰队控制了海上航道,阿部正次不得不止步于凑川以西。因为他担心自己率军进攻大阪时,这只舰队会截断他的后路,让他这只部队处于前后夹击之中。 阿部正次虽然停下了脚步,但也没有呆在原地发呆。他一边派人同舰队交涉,询问对方为何无故攻击本军,一边派出了小股部队对流窜于六甲山一带的片冈残军进行围剿。 此外,他还派出了信使前往京都,请求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带领召集来的京畿联军南下,和自己一起进攻大阪。 而在此时,叶雨轩正将联军指挥部从种子岛迁往长崎,并邀请九州诸藩及长州藩等西国大名在长崎会面,商讨联军上洛一事。也就在这个时候,由朝鲜三道水使林庆业带领的六、七十艘运输船,正浩浩荡荡的向着长门开去。 这座长州藩著名的渔港,现在已经成为了日本以西最大的捕鲸基地。大明的渔业公司在此地不仅控制着大批人手,还储备了大量的粮食,足以支持一只舰队的消耗。 林庆业将济州第一步兵团运来此处,也是想要借助此地的物资支持北上的作战计划。就在西南诸藩和联军紧张筹备着上洛作战时,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却陷入了麻烦之中。 阿部正次的出兵计划虽然很好,但是板仓重宗却感觉自己无能无力。因为京都正陷入了物资缺乏的难题,他甚至都不得不中止了向京畿各藩征召军队的命令。 按理说,坐拥京都盆地和临近大阪平原的京都,其实不应该缺乏物资。但是数十年的和平,使得京都人口已经超出了京都盆地能够承载的人口上限,基本上都需要从大阪输入各种生活物资。 但是现在大阪沦陷,而此前秋收的一部分粮食又被调拨给了阿部正次,这使得京都一下失去了物资输入的来源。板仓重宗虽然有意向彦根、尾张两藩求助,但是前者也就意思意思的送来了500石粮食,而后者则干脆一毛不拔。 在大阪出动军队做出进攻京都的举动后,又有不少人从京畿附近逃入了京都,更是加快了消耗京都物资的速度。在这样的状况下,板仓重宗能够安抚住京都不发生变乱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领兵出征大阪呢。 第305章 西国之变二 三面环海的长崎港是日本距离中国最近的良港,它同上海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860公里,距离对面的朝鲜釜山港大约53公里左右。如果顺风的话,从上海到长崎的商船也就只需10天,从长崎到釜山港大约也就一天而已。 所谓的长崎港,主要还在于中岛川的河口到兴福寺门前这一段。围绕着中岛川下游两侧河岸,正是长崎最为繁华的商业区。和长崎西北百余里外的平户岛相比,长崎开埠的时间虽然较晚,但是发展的势头却极好。 如果说平户岛的外商主要是以华人、荷兰人为主,那么长崎大约就是葡萄牙人、华人的贸易基地了。不过,在普特曼斯攻下长崎之后,便将被幕府赶走的荷兰商馆人员安置在了这里,从而使得荷兰人在长崎的势力急剧膨胀了起来。 普特曼斯、郑芝龙带领舰队攻下长崎、平户时,不仅收缴了长崎町奉行的金库,还没收了幕府特权商人,主要是那些丝割符仲间商人的资产。 自从大明方面开始对生丝出口贸易进行管制之后,白丝价格便从2800钱每百斤生丝一度涨到了4000钱以上,其中等级最高的一级湖丝甚至达到了6000钱每百斤。 每年输入日本的生丝,过去大约为30-40万斤,前两年的时候一度上升到百万斤一年。从去年开始又回落到了每年60万斤左右。 原本主要针对葡萄牙人的丝割符制度,在明人控制了生丝出口之后,也被幕府扩大到了所有贩卖生丝到日本的商船上面。 在今年,生丝价格下挫到了3500钱每百斤(421两/担),至今为止销售了50万斤生丝左右,也就是创造了210万两白银的生丝市场。 但是这些仲间商人把这些生丝出售到京都,即可卖出5000钱每百斤的价格,差不多可以获得超过40%以上的暴利。由于日本的生丝质量不及经过分级的中国丝,因此中国丝的大量进口还打击到了日本本土的生丝产业,更是增加了日本丝绸生产商人对于中国丝的需求。 普特曼斯和郑芝龙从长崎町奉行的金库中收缴了大约35万两存金,从这些特权商人手中没收了大约15万两,但是当叶雨轩抵达长崎后,北路舰队移交给他的存金,只剩下了30万两,主要是白银和铜钱。 消失的20万两存金,叶雨轩很快就弄清了去向,不过他并不打算揭破这件事。因为普特曼斯生怕他追究这些消失的金银,很是爽快的把长崎的权力移交给了他,然后便率领舰队继续北上了。 只专心从金库里弄钱的荷兰人,居然没有发现金库里的金银除了来自本州岛的石见银山之外,还有一部分则来自于长崎附近的银山。 而金库中的铜钱占了大约近三分之一的价值,铜钱种类主要为两种,一种是庆长十一年发行的庆长通宝,一种是元和元年发行的元和通宝,每枚铜钱大约重2.6克,每4000枚相当于黄金一两,白银50钱(日本的金衡制)。 不过荷兰人也并不是没做什么好事,虽然普特曼斯在叶雨轩抵达之前抢先建立了长崎自治会议,并让荷商史必克担任了长崎自治会的议长。 这位新任的荷兰议长在叶雨轩抵达之前,下达了一个向长崎、平户商人筹集联军维持治安费用的政策。长崎5万多居民,商人就有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华商占据了近半。 只是这些华商不愿意出头,方才让荷兰人强占了议会的主导权力。不过这倒也给叶雨轩省了点事,如果是华商主导了议会,还未必能够拉下脸来收取这笔治安费用。 在史必克的威胁利诱之下,议会从长崎、平户商人身上就收取了约120万贯的治安费用,相当于黄金6万两。这笔钱倒是刚好抵消了联军对于熊本、萨摩两藩的军费援助,也让叶雨轩认同了这个议会的存在。 有了这个自治议会之后,叶雨轩很快就从长崎的日常繁琐事务中脱离了出来。作为东海巡阅府副使和联军司令部的9名执行委员之一,他现在有着更为重要的事务需要思考。 联军在九州岛上的辉煌胜利,现在看起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由于胜利得来的过于轻松,因此造成了熊本、萨摩藩的不少武士觉得,明国和南蛮各国的盟友在战争中其实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却吃下了最为肥美的战利品长崎-平户地区,这让他们感觉格外的不爽。 本身就比较排外的萨摩人,在失去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幕府势力的威慑之后,更是觉得之前同明国、南蛮各国结盟过于草率了。于是便从军中传出了,不管再怎么感激盟友的帮助,也不能拿日本的土地给予外国人的声音。 至于熊本藩的加藤忠广则是野心勃勃,自认为在战场上倒戈一击的他功劳最著,因此想要获得战后最大的领地分配。在加藤忠广看来,佐贺、小仓等藩的领土应当归于自己,对于福冈藩则应当削去一半的领地,至于萨摩藩的领地则不应当越过九州中部。 而位于本州西南端的长州藩虽然没有参加九州之战,但却要求收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小仓藩领地,并要求九州联军尽快北上,协助长州军上洛。 除了这西南三藩各怀机心之外,那些刚刚向联军表示臣服的九州大小诸侯,现在也是惶惶不安,生怕三藩将他们的领地全都瓜分殆尽,让他们成为无处可去的浪人。 当这些西南诸侯的代表集结到长崎之后,叶雨轩便很快意识到了,在这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背后,正隐藏着联军内部分裂的绝大危机。 越是对皇帝制定的这个征日计划研究的越久,叶雨轩就越能明白崇祯为什么要尽可能的借用日本人和欧洲人的力量。 没有这些日本内部的矛盾,光凭大明和欧洲人联合的力量,最多也就是劫掠几处港口,并不能让幕府屈服。 而不和这些欧洲人合作,即便是扶植了这些日本大名成功造反,大明也未必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因为背信弃义对于日本人来说,是一种生存的哲学而不是什么罪行。 比如这次熊本和萨摩藩的武士们虽然蠢蠢欲动,却不敢向联军翻脸,就是在于联军所拥有的庞大舰队和火炮,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胜算。 可是光靠武力的慑服,是无法弥补现在西南诸侯之间出现的裂痕的,一只勾心斗角的军队,显然是难以完成上洛的任务的。 叶雨轩这些天来,也是在极力寻找着,让西南诸侯之间重新恢复平衡的办法。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将丰臣遗族的势力引入进来,拆散熊本-萨摩之间的联盟,来恢复西南诸侯之间的平衡。 十月二十一日,天秀尼即现在的丰臣千代乘坐着一艘普通的商船抵达了长崎,叶雨轩亲自带着一队亲兵,从码头上将丰臣千代接进了中岛川西面的长崎奉行所。 抬着丰臣千代的轿子直接进了奉行所的内院,叶雨轩对着想要和自己商议事务的欧阳云台、李国助、小野寺五郎、市郎兵卫等人说道:“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务,你们自己先处理了,等晚上我再审核好了。” 经过了四年的历练,已经把叶雨轩从当初那个有点聪慧的乡下青年,培养成了一名颇有气度的政治精英,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诸人深感压力。 小野寺五郎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回大人,石黑家、青柳家、岩桥家、河原田家,这几家长崎的武士头目,都表示愿意向明国效忠,现在就在外面等候,大人是不是给他们一个回话?” 叶雨轩想了想便对着身后的种子岛忠时说道:“他们愿意弃暗投明这很好,毕竟是本地的地头,也不可以轻视。你代表我去见见他们,从各家中挑选一些年轻人作为你的部下。” 已经成为东海巡阅府百户的种子岛忠时立刻抱拳答应了一声,便随着小野寺五郎下去见那些本地武士了。叶雨轩打发走了他们之后,便令侍卫守住内院,不是特别紧急的状况,就不许进来打扰自己。 叶雨轩走进内院时,丰臣千代已经从轿子中出来,开始欣赏起内院的景致来了。长崎奉行本就是一个很有油水的职位,而竹中采女又是一个很有能力的贪官,因此这内院的景致还是收拾的相当不错的。 就在丰臣千代欣赏着奉行所西面稻佐山的美景时,叶雨轩匆匆走了进来,向她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跨海而来,想必是疲惫已极,原本应当先让殿下好好休息几日,不过现在形势有些不妥,所以下官只能耽误殿下休息了。” 丰臣千代还了一礼之后,倒是大方的打量了他一眼才说道:“之前在路上我就听说了,熊本-萨摩联军击败了遵从于幕府的九州联军,而长崎、平户又落在了大人手中,这么好的形势到底有什么不妥呢?” 第306章 西国之变三 叶雨轩看了看边上茶屋内已经摆好的茶几,不由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殿下坐了这么久的船只,想来也是疲乏了,我们不如坐下慢慢说。” 丰臣千代点了点头,便跟随着叶雨轩走进了庭院内独立设置的茶屋。 叶雨轩从炭炉上取下茶壶,在两人面前的茶盏慢慢注入了茶水后说道:“殿下听到的这些消息看起来的确很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丰臣千代刚开始的时候,还在心里非议着对方的泡茶手法一点都不合规矩,不过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叶雨轩所讲的内容上了。 虽然没有经历过系统的政治教育,但是能够在幕府的严密关注中安然长大,就足以证明丰臣千代还是有一定的政治嗅觉的,她很快就听懂了叶雨轩的意思。 不过丰臣千代并没有对此感到担忧,自从被人从东庆寺内绑出来之后,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了。而从离开寺院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再也无法决定未来的生活。 现在能够看到那位皇帝制定的计划出现意外,倒是让丰臣千代感到愉悦了许多。她端起了茶盏,微微轻啜了一口变得温热的茶水,才平静的说道:“皇帝陛下既然制定了这么精妙的计划,应当不会对这种状况毫无对策吧?我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枚傀儡,大人同我又能商议什么呢?” 叶雨轩抬头直视着丰臣千代说道:“若是事事都要陛下来安排,还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做什么?另外,在我离开京城之前,陛下已经给了我临机决断的权力,包括殿下的去留。” 丰臣千代扬了扬眉毛,有些恼怒的说道:“我的去留,你是想要威胁我吗?” 叶雨轩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只是告诉殿下一个事实,我们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只有这个计划成功了,殿下才能获得自由,并重建丰臣家。 而计划如果失败了,我们无非是退回大明,但是殿下失去的,恐怕不止是自由。” 丰臣千代胸中的一口气顿时被这话堵了回来,她沉默了许久方才有些无奈的说道:“既然你知道我现在并没有自由,又打算和我商议什么呢? 丰臣家早就灭亡了,你不会以为把我推到前面,就能平息这些西国诸侯之间的纷争了吧?如果这些诸侯真的这么忠诚于我家,当初关原之战也不会被东军取胜了。” 叶雨轩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对方的说法,这才继续说道:“对于这些西南诸侯对于丰臣家的忠诚,我也很认同殿下的看法。 不过我并没有指望这些西南诸侯对于已经灭亡的丰臣家的忠诚,我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让西南诸侯们都能接受的旗帜而已。 现在这些西南诸侯一共分为三种势力,熊本-萨摩实力最为强大,想要脱离联军成为西南诸侯领袖的心思也最重。 实力第二的是长州藩,迫于自身处在抵抗幕府军的最前线,他们并不愿意脱离联军,但却同样垂涎着诸侯领袖的位置。 最后一股势力便是那些刚刚战败的九州诸侯们,他们围绕在福冈、小仓两藩身边,只是想要保住自家的领地权位而已。 我以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势,就在于胜利来的太过突然,而幕府现在又无法伸出手对九州进行平乱。 所以此前为生存而联合起来的几家诸侯,现在都想着如何为自己获取最大一份的胜利果实。 如果想要解决这些诸侯之间的纷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打消他们不切实际的妄想,让他们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丰臣家虽然灭亡了,但是作为曾经的天下人,加上被我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称号,决定了这面旗帜是现在这些诸侯们能够接受的底线。” 丰臣千代这时倒是被叶雨轩说的有些糊涂了,她不由问道:“竖立起丰臣家的旗帜,你们不一直都在着手么,何以今日又要同我商议,你究竟想要商议什么?” 叶雨轩犹豫了许久,方才难以启齿一般的说道:“过去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日本的武家制度。我发现在日本武家之中,养子和亲子享有着同样的继承权。 熊本藩藩主加藤忠广膝下有一男孩,年仅六岁。福冈藩藩主黑田忠之有一女,年约五岁。加藤氏和黑田氏,昔日同丰臣家都大有渊源,非他家诸侯可比。 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够替收加藤忠广之子为义子,然后同黑田忠之之女结亲。如此熊本-萨摩之盟可破,九州诸侯将大半依附于殿下,长州藩必会顺势接受,孤立无援之萨摩藩也只能向殿下俯首了。” 让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子收养养子,对于叶雨轩这样的大明人来说,总感觉有些不合礼法。但是对于日本人来说,却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被德川家养大的丰臣千代就知道,号称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就是未曾出嫁过的井伊直虎的养子。因此她并没有被叶雨轩这番言论激怒,倒是认真思考许久。 丰臣千代左思右想,依然不得不承认,这是避免西南诸侯之间争斗的最有效的办法,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既然觉得加藤忠广乃是野心勃勃之辈,让他的儿子入主丰臣家,又替他结下了黑田氏这样的亲家,难道就不怕他羽翼丰满之后,脱离了大明的掌控吗?” 叶雨轩笑了笑说道:“我们现在要担心的,是西南诸侯能不能抗衡德川幕府,而不是今后的日本。再说了,今后之大明,又岂是今日之大明可以比拟的。” 丰臣千代默然不语,随后两人便交谈起了计划的详细步骤来。十月二十二日上午,丰臣千代在奉行所内接见了黑田忠之,下午她又接见了加藤忠广,晚上叶雨轩宴请了黑田忠之、加藤忠广和島津久賀、福原贞好四人。 十月二十三日,叶雨轩陪同丰臣千代接见了,以小仓藩为首的九州各大名,晚上叶雨轩还同福原贞好私下进行了会面。 十月二十四日,西南诸藩联合会议召开,九州22家诸侯加上长州藩,共计23家诸侯列席了会议。 本次会议主要讨论的是,对于佐贺藩锅岛家为首的四家诸侯55万余石领地应当如何处置;在战争中被消灭的10家诸侯,共计44万石领地又该怎么分配;对于此前站在幕府一边战败的诸侯应当如何处分;最后才是如何建立九州联军跨海前往本州上洛的事务。 直到二十四日早晨才赶到的岛津家久,带着一干家臣进入设在兴福寺偏殿的会场时,当仁不让的便想要坐到上首的位置去。但是却被种子岛忠时所拦住了。 “岛津殿下,您的位置在左手第一席,并不在前方。”种子岛忠时虽然有些胆颤心惊,但还是坚定的拦在了岛津家久的面前。 岛津家臣新納忠清下意识的往腰间摸去,但是摸了空,这才想起武器在殿外被收缴了去,不过他豪不犹豫的上前推了种子岛忠时一把说道:“反了你了,连自己的家主都不认识了吗?居然敢拦在殿下面前。上首的位置除了殿下之外,还有什么人有资格就坐?” 种子岛忠时脸色虽然涨到通红,但是却不肯让开通道,看着新納忠清和种子岛忠时之间的纠缠,岛津家久却并没有出声喝止,他冷眼打量着上首侧面的小门,想着令种子岛忠时出来拦阻自己的人,总是要站出来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就从小门内传了出来,“吵什么呢,忠时?今天是九州诸侯的大喜之日,怎么能够这么不讲规矩和人吵架,还不退下去。” 声至而人至,话音还没落下,叶雨轩的身影就从小门内现了出来。新納忠清和种子岛忠时顿时各自退让了下去,叶雨轩也不理会两人,他快步走到岛津家久面前,对着这位萨摩藩主行了一礼后,方才微笑着问候道:“殿下怎么来的这么晚,我和诸位大人们这两天可是等的心焦啊。” 岛津家久勉强还了一礼后,表情冷淡的说道:“有劳叶大人费心了,不过我倒是想要问一问,我们西南诸侯开会,难道东协也要干涉不成? 大明愿意帮助我们对抗不义之幕府,我们固然是感激不尽。但你们毕竟是客人,我们才是日本的主人。现在连一个诸侯会议都要贵国坐在上首主持,难道叶大人不觉得有些反客为主了吗?” 家久身后的家臣们都警惕了起来,生怕家主的话惹恼了对面这位明人大官,生生把此处变成了鸿门宴。 叶雨轩却依旧笑容满面,似乎丝毫没有听出对方的火药味一般,“怎么会,我们此前不是向几位大人们都承诺过了么,日本内部的政治事务,我国并不会插手。我们寻求的,只是消除那些不合理的幕府政策而已。 这次的诸侯会议,我不过是作为旁听者来参加的,怎么可能霸占主持会议的位置。我看各位诸侯的代表都已经到了,岛津殿下,我们不如先入席再说,不要妨碍会议的按时召开,如何?” 看着叶雨轩走到了右手第一席的位置坐了下去,岛津家久沉默了片刻,终于走到了左手第一席位置坐下,想要看看对方究竟要搞什么鬼。 第307章 西国之变四 当天秀尼以还俗的姿态出现在众人之前时,这个场景其实还在岛津家久的意料之中的。 但是加藤忠广、黑田忠之两人带头支持丰臣家的起复,福原贞好的附和赞成,却真正出乎于岛津家久的预计之外了。 距离西南诸侯领袖之位一步之遥,却硬生生的被一个过气了的丰臣孤女抢走了胜利果实,不要说岛津家久难以忍受,就连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萨摩武士们也纷纷提出了异议。 以島津久賀为代表的岛津家臣团,对丰臣千代代表丰臣家起复的资格提出了疑问,因为对方乃是女子,根本无法保证丰臣血脉的延续。 接着他们又提出,在之前的倒幕大业中,丰臣家并没有出力,现在却想要成为诸侯领袖,是不是想要窃取各家诸侯奋力作战得到的果实云云。 然而島津家臣团的质疑声刚停息,熊本藩主加藤忠广、福冈藩主黑田忠之便接连反驳,他们认为大家起兵反对幕府就是出于大义,而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丰臣秀吉乃是天皇册封的太阁,也是被大明皇帝册封的日本国王,德川氏以一己之私灭亡丰臣氏,就是不义之举。当初萨摩藩就是向丰臣氏宣誓效忠的诸侯之一,但却在之后的关原之战中因为一己之私而背弃了丰臣氏,自己却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这就是不明大义的后果。 现在旧主丰臣氏既然还有血脉存在,那么大家就应该在丰臣的旗帜下同幕府奋战到底,以洗刷当年关原之战中的耻辱才是。在这个时候还要推三阻四,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大义之前,那么就说明岛津家和德川氏没什么区别,都是想要窥窃天下人的位置罢了。 虽然岛津家的家臣心里是这么想的,岛津家久相信毛利和加藤氏,乃至天下有实力的诸侯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是无法承认的。 因为岛津家现在还没有资格谈论天下人的归属,除非他们能够成为九州诸侯的领袖。但是看着隐隐团结一致,将岛津家排除在外的九州诸侯们,还有心怀叵测在旁观望的明人和毛利家,岛津家久只能出声撇清本家并不想染指天下人的位置。 在这样的场合下发表这样的声明,岛津家久心里是滴着血的,他知道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天下人这个位置不会再与岛津家有什么瓜葛了。 之后的会议讨论什么,岛津家久其实已经没什么可关心的了。因为拥有九州诸侯支持的丰臣千代,已经完全掌控了会议。至于如何分割那些失败者的土地,被孤立的萨摩藩显然成为了一个失败者。 果然,赢得了诸侯领袖的位置之后,丰臣千代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刚刚萨摩殿下的家臣说的也不错,我丰臣氏在诸君奋战时并没有出什么力。所以我决定,除了幕府天领之外,其他诸侯的土地我丰臣氏一分不取…” 丰臣千代的承诺顿时得到了九州诸侯们的热切回应,接下来对于战败诸侯的领地分割,萨摩家从没收战败诸侯的44万石领土中取得了24万石,剩下的20万石领土一半给了长州藩,以此抵消了长州藩对于小仓藩领地的索取。 佐贺藩为首的锅岛四家,藩主锅岛胜茂冥顽不灵,被勒令退位隐居。佐贺藩宗家之位让给其弟锅岛忠茂,佐贺藩被消减20万石,转交给熊本藩。 另外龙造寺高房之子龙造寺伯庵、和高房之弟龙造寺主膳平分从战败诸侯处没收的10万石领土,复兴了龙造寺家。 福冈、小仓等熊本之战后幡然醒悟,投入联军这一方的九州诸侯们,只是被勒令罚金就保住了原有的领地。 丰臣千代主持的这场评议会议,就算是岛津家久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但是这场会议的决定,却还是让岛津家久大失所望,这使得原本答应出兵一万两千上洛的萨摩藩,最终只提供了六千兵力。 熊本藩答应出兵五千,福冈藩出兵三千,小仓藩出兵一千五百,锅岛家出兵二千五百,龙造寺家出兵一千,其余各家诸侯总计出兵三千五百,再加上东海巡阅府招募来的500丰臣遗党,合计一万七千军势,十日后诸军集结于小仓藩过海。 以丰臣氏的名义安抚了九州诸侯之后,叶雨轩立刻把注意力转回了长崎的经济民生上来了。 虽然今年九州一带的气候还算正常,但是因为备战的缘故,各藩的粮食不是被联军提前收购就是被保存了起来,因此长崎、平户的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现在九州内部的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即将发起上洛的诸侯联军,也依然不会把粮食这种战略物资抛售到市场上去。而长崎本身就是一片海边丘陵荒地发展起来的,粮食等生活物资都需要从外面输入。 现在外面输入不了,本地的粮食价格自然就高涨到了,连商人也有些难以忍受的地步,比如大米就涨到了每百公斤3400文。而因为战争的缘故,长崎的转口贸易也萎缩了不少,因此平抑长崎米价就成了叶雨轩的第一个任务。 虽说种子岛、琉球等地还囤积了不少大米,但叶雨轩却并不打算动用这批储备。他恰好知道,朝鲜今年的气候不错,米价也只有1200-1300文每百公斤。 华商运来的丝绸、棉布、食盐、药材等货物,在朝鲜虽然卖不起高价,但是如果换成粮食运回到长崎、平户的话,倒是不会亏损太多。 叶雨轩将购粮的事务交给了林庆业的族弟林忠信和长崎商人市郎兵卫兄弟。朝鲜万历之役后,日朝之间虽然已经恢复了一些贸易往来,但也只是通过对马藩进行的小型贸易,日船前往朝鲜还是受到限制的。 不过现在吗,打着大明的旗帜,加上有三道水使林庆业的家族从中帮忙,这次的粮食贸易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停泊在长崎港内的十多条大明商船,倒是有八、九条加入了这条航线。 在市郎兵卫兄弟尚没有出发之前,叶雨轩以长崎自治议会的名义组建了一个市民法庭,一是对广兴号事件重新进行了审判;二是对于前长崎奉行竹中采女的罪行进行了审判。 广兴号被发回了原主,被关押的中国船员和葡萄牙传教士裘立安都被释放,并给予了一定的经济赔偿。不过这次审判最重要的,还是准许了澳门天主教会在长崎的自由传教权力,此前被幕府迫害的日本切支丹教徒获得了公开信仰而不受迫害的权力。 至于那位贪婪好色的长崎前奉行竹中采女,在9名审判议员的匿名投票中,以两票弃权,七票赞成的结果,被判处了斩首之刑。 长崎市民对于前一个案子的判决还有所保留的话,对于处死竹中采女倒是人人称快。一时之间他们倒是没注意,东协已经悄悄的窃取了这座城市的统治权力。 就在叶雨轩忙着安定长崎和九州诸侯的人心时,大阪城内的各方势力,也正繁忙的磋商着。 自从南路舰队的一支分舰队在兵库津轰击了攻下此港的阿部正次军后,阿部正次军就停下了向大阪进军的脚步,开始清剿退往六甲山的片冈残部。 支持了数日之后,片冈左卫门带着300多人退回了大阪城北面的天满町。在李晨芳的授意下,第一师团抽出了两个中队,再加上新招募的士兵,将片冈支队扩充成了一个完整的联队。 如果算上许心素带来的一个联队,大阪城现在已经拥有2个师团加上两个步兵联队,和12只町警察小队,共计7000余人的陆上武力了,这还没有算上12艘军舰为核心的南路舰队。 同德岛藩、纪州藩暗中签订了和约,又以海上力量迫使阿部正次军停下脚步之后,大阪城内外的市民们自然是欣喜若狂,这比他们预料的最好局面还要出色。 这个时候,即便是那些还在怀疑李晨芳等人是不是忠长殿下部下的原大阪幕府武士们,现在也在祈祷他们最好是忠长殿下的部下,否则他们担忧自己会被对方所抛弃。 军中以第一师团的樋口雄太为代表,大阪市议会中以泉屋主人吉永左卫门为代表,这些人现在都是大阪城最为支持德川忠长的代表。 只不过樋口雄太是被迫,在目前的状况下,效忠于忠长殿下,能够避开背叛德川氏的罪名。而吉永左卫门为代表的铜商们,他们是在忠长身上投下了太多资本,只能在忠长登上将军之位后,方才能够收回成本。 此前李晨芳攻下大阪城的时候,吉永左卫门不敢跳出来,等到许心素带着大舰队冲进了大阪湾后,吉永左卫门等人终于忍耐不住,向李晨芳、许心素索要他们的报酬了。 虽然这些铜商支持的是德川忠长,但是许心素还真不敢得罪他们。在日本每百斤日本铜已经升至了19-20大明元,而在上海、苏州等地,铜价是每百斤28元。 从去年开始,日本向中国输出的铜块大约稳定在了六百万斤,这差不多是日本铜山年产量的80%。因为中国需求的旺盛,日本铜山的产量也一直在增长着,日本年输出千万斤铜,已经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这些日本铜料,极大的减缓了大明江南一带的钱荒。对于许心素来说,他们就是掌握着财富源泉的财神爷。没有他们的帮助,大明去哪里找这么多铜进口呢,自然是对他们礼敬有加了。 不过吉永左卫门等人并不安分于大阪目前的安宁,在获得了忠长殿下率兵击退幕府军的消息后,他们就找到了李晨芳和许心素,请求向京都出兵,希望能够控制住朝廷之后,为忠长殿下提供政治上的支持。 第308章 大阪和骏河 李晨芳夺下大阪之后虽然打压了幕府的特权商人,扶植了淀渥武藏为首的米商势力。不过当日夺下大阪还是侥幸成分居多,除了几个素有恶名的幕府特权商人,对于其他恶行不是很明显的幕府特权商人,也只是罚金了事。 大阪市场虽然渐有天下厨房的势头,可大阪的米市场还没能发展成为控制天下米价的存在,大阪米商们在本地的势力虽然不小,却也没有成为大阪商贾的领袖。因为大阪、京都、江户三地的经济往来,此时大阪的两替商和铜商才是大阪商人中势力最大的存在。 当享受幕府特权的几名两替商首领被大阪市民和李晨芳打倒之后,这些两替商很快就聚集到了吉永左卫门为首的铜商身边,转而向忠长殿下效忠了。 就连淀渥武藏这些米商们也不愿意同吉永左卫门他们起什么冲突,他们的生意也需要这些两替商人的协助。因此在吉永左卫门等人在议会中掀起向京都进军的议案时,淀渥武藏为首的商人们采取了弃权的态度。 而在李晨芳这边,听取了吉永左卫门等议会代表的陈述,看过了樋口雄太为代表的军中请战书,对于出兵京都的提议也是颇为心动的。 送走了吉永左卫门等人,和许心素单独相对的时候,李晨芳便有些犹豫的问道:“许巡阅使,你对于这些人提出的出兵京都计划怎么看?我个人觉得这个计划还是不错的。 现在我们同纪州藩达成了和议,又有你的舰队确保了大阪湾的安全,阿部正次军在兵库津前又停顿不前,大阪现在面临的入侵危险只剩下了京都这一路。 我的看法也是,与其等他们调兵遣将做好准备来进攻大阪,倒不如趁着忠长截断东海道,吸引了幕府注意力的状况下,先行挥军北上京都,打乱了幕府讨伐军的节奏再说。” 许心素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虽然我现在是东协日本南路舰队的司令官,但是对于陆地上的战争我可并不拿手。 李少校有什么想法,我都是支持的。不过在你下决定之前,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李晨芳对着许心素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许巡阅使有什么问题,还请直说。” 许心素先低头思考了一会,才说出了第一个疑问,“李少校应该知道,我们来到日本的目的,是让这个国家屈服于大明制定的贸易规则,并不是真的为那个什么德川忠长夺取幕府将军的位置。 事实上只要幕府能够答应我们提出的要求,联军并不在乎谁坐在将军的位置上。但是,如果我们想要日本屈服,那么起码这个国家要有一个形式上的政府才行。联军不可能同日本将近300个诸侯一路谈判过去的。 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当李少校真的夺下了京都的时候,究竟是现在的幕府将军下台?还是会导致整个德川幕府的倒台,变成诸侯混战的战国时代?我们毕竟不是日本人,不可能号令日本的朝廷为我们所用。” 李晨芳虽然有些难以接受许心素的说法,训练了海防二营的日本人两年,又同这些大阪人打了一个月的交道,他并不觉得这些日本人和大明人有什么不同。 从小所接受的儒家天下世界观,让李晨芳对国人和非国人的判断标准只有一个,是否愿意效忠皇帝陛下。李五郎、淀渥武藏、佐佐木次郎等人的表现,让他确信这些日本人也是能够变成陛下的臣民的。 但许心素的这番话语让他意识到,对于国人和非国人的判断,最终还是要以陛下的决定为最终决定,这不由让他有些沉默了下去。 许心素接着才继续说道:“就算在我们占领京都之后,天下没有大乱,但如果造成江户和忠长就此达成妥协,那么接下来我们又要怎么办? 计划已经进行到这种程度,联军自然无法毫无所获的退去。但是,大阪城内那些声称效忠忠长的人,还会像现在这么尽心尽力的为我们办事吗?一个内部不再分裂的幕府,还会轻易向我们低头屈服么?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继续坐守大阪,让江户和忠长之间的战争打的更激烈一些,让更多的诸侯看到幕府的虚弱,对于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晨芳皱了皱眉毛说道:“这就是许巡阅使这些日子里,向各路诸侯大肆出售军火的理由吗?你难道就不担心,最终这些子弹会射向我们自己吗?” 许心素倒是毫不担心的说道:“最好的军火都出售给了大阪师团,至于出售给其他各藩的,不过是一些被淘汰的火绳枪和较为劣质的民用火药罢了。 你知道的,现在南路舰队可不止我们大明的船只,英国和西班牙人也在其中。大阪城内的金银不可能就任由我们独占的,以军火交易的方式把城内的金银转到巡阅府手中是最为合适的。 一只燧发火枪80贯,一只重型火绳枪60贯,一只日本产轻型火绳枪40贯,一只中国产火绳枪25贯,一桶火药50贯,一担铅块25贯…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么疯狂的生意? 现在不仅关西诸侯悄悄派人前来大阪采购军火,就连关东诸侯也有人跑来大阪询问军火的购买方式了,可见幕府的权威已经摇摇欲坠。 接下来,我们只需等到江户的力量虚弱到一定程度,直接前往江户同幕府摊牌,就有很大的可能迫使幕府答应我们提出的要求,顺利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了。” 李晨芳原本跃跃欲试的心情顿时冷却了下去,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打算抛弃德川忠长了么?” 许心素立刻纠正道:“是我们,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抛弃,我们需要的只是德川忠长的名义,而不是一个拥有强大实力的诸侯。在他挡住江户进攻之前,我们可是已经准备将他接来大阪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击败江户的进攻,我们总不能将他整个家臣团都接来大阪,哪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还是等他失败上一两次,再去支援他不迟。” 李晨芳思考了一下,方才谨慎的问道:“那么松野重元和忠长的家眷呢?她们被送去了哪里?” 许心素不慌不忙的说道:“你放心,他们现在安全的很。我让人把她们送去了种子岛要塞,让松野重元自己负责她们的安全,只要忠长这边不出什么意外,她们都不必来大阪冒险。” 李晨芳默默无言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这个计划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已经得到了陛下的批示?” 许心素犹豫了下说道:“是我和叶副使商议后做出的决定,你知道,他有陛下的授权。” 李晨芳注视着许心素认真的说道:“对于忠长的处置我持保留的态度,但是南路舰队必须保证松野重元联队的安全,他们现在还处于海防二营的序列之中,依然算是大明的军队,如果有人敢故意抛弃他们,战后我会亲自向陛下进行申诉。” 许心素依然面带微笑的说道:“这是应该的,松野联队替大明运回了这么多财富,他们的安全自然应当得到保障。我昨日已经命令三艘战舰前往骏河湾,如果遇到紧急状况,附近的捕鲸船也会被征调,只要他们能够安然抵达港口,就能被撤到船上去。” 李晨芳抛弃了心中对于进兵京都的念头,不过他旋即对着许心素说道:“现在军中和地方上都有出兵的念头,若是我们完全置之不理,恐怕也难以服众。 此外,进攻京都固然是动静太大,但若是对京都的武力一点都不加以试探,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命令樋口雄太和片冈左卫门带领三个联队前往进攻奈良,此地位于京都之南,比之大阪更为靠近京都。我军进攻此地,既可以平息内部进攻京都的要求,也能威胁到京都前往大阪道路的侧翼。 若是京都的幕府官员想要出兵大阪,必然会同我们争夺奈良地区的控制权,否则的话便能证明京都并无力出兵大阪。我们也可以专心对付西面的阿部正次军…” 十月二十九日,距离骏河军在兴津川击退幕府军的日子,差不多过去了近30日。 从幕府军退去之后,萨垂岭上的骏河兵就再也没有看到山下有幕府军的出现了。倒是往来于山下道路上的幕府信使变得极为频繁了起来,有时一日甚至能看到四、五拨信使,山上和关口的士兵都不清楚这些信使到底在给谁送信。 不过从村子里被征召来的足轻们,还是很享受这种和平的日子的,他们倒是巴不得就此停战言和。毕竟在这些足轻们看来,江户的德川氏和骏府城内的德川氏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不是什么外人。 将军大人和城主大人之间闹矛盾,却要他们流血牺牲,这显然是无法让他们理解的。即便是那些武士老爷们,在接到了送给他们的信件之后,也是意志消沉,提不起什么作战的劲头来。 而且据某些小道消息传闻,骏府的忠长殿下接到了大御所大人的数封亲笔信后,也常常呆在无人之处看着这些信件悄悄落泪,似乎怀念起了父子亲情。 忠长殿下的这种行为,自然极大的打消了此前在兴津川击败幕府军而激发的民心士气。据说最近还有人在家臣会议中,公开向忠长殿下劝谏息兵,向大御所呈情请罪,以全父子之情。而忠长殿下居然没有砍下此人的脑袋,只是避席离去了。 忠长殿下的做法,使得骏府城内罢兵求和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士兵们也失去了战斗的意愿,等待着父子和睦的团圆场面出现,以消除骏河国的刀兵之灾。 第309章 骏府之变 驻守在萨垂岭下关口的下级武士森冈裕之正无所事事的坐在一边的树荫下小歇时,驻守在道路上的士兵突然慌张的向着他大叫了起来,似乎东面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些动静。 昏昏欲睡的森冈裕之顿时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一边令副手向山上发出信号,一边命令部下集结起来,其中还手忙脚乱的戴上了斗笠向着道路上冲了过去,想要看清楚来袭的军队究竟有多少人。 森冈裕之在忙乱之中心里也是颇有怨言,明明最近骏府城内的风声一直趋向于和平,说好了要向江户罢兵和解,怎么幕府这边又无端端的派出了人马。森冈裕之的心里也是不断的打鼓,山下200人,山上300人,这500人中不过只有150名参加过一次以上战斗的士兵,其他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天知道一会交战的时候,有多少人能够忍住不跑。 不过等到森冈裕之驻足于道路上观望远处时,却发觉东面虽然一有只人马正在接近,但看起来却不像是一只进攻的部队。 仰赖于东海道靠海的好处,虽然这是一条土路,但是道路上覆盖的黄土却还保持着一定的水分,加上远处这只队伍也不是在奔跑的状态,因此行进队伍带起的烟尘并不多。森冈裕之很快就看清了这只队伍的全貌,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大名出行的依仗队伍,也许比大名出行的规格更高一些,森冈裕之不断的调整着自己的判断。 很快这只数百人的队伍便走到了骏河兵设置的关口之前,虽说是关口,其实也就是几座拒马拦在道路中间的简易关卡而已。 穿着葵之御纹外套的引导骑兵很快就策马跑到了拒马之前停下,这名骑兵对着拒马后面发呆的森冈裕之等人呵斥道:“没看到大御所殿下的旗号吗?尔等还不搬开拒马,是想对大御所殿下无礼吗?” 站在拒马后面的森冈裕之的脑子顿时混乱了,若是往日他自然是不敢拦在大御所队伍的前面的,甚至早就带着部下们在道路旁边跪下,恭送大御所队伍离开了。但是现在自己的家主好像正同幕府敌对,双方好像已经不是主从的关系了。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忠长殿下起兵反对的好像是将军大人,而不是大御所殿下。甚至于这些日子里,大御所殿下和忠长殿下书信往来频繁,天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是不是已经和好了。按照这个情况,他又似乎让路才对。 森冈裕之完全失去了决断能力,任凭对面的骑兵催促着,他也是涨红着脸一言不发。主官尚且如此,森冈裕之的部下们就更松懈了,原本站在道路上的防御队形,现在也是东倒西歪,似乎下一刻就要散开去了。 看到森冈裕之如此脓包,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喊话骑兵顿时胆壮了起来,不仅口中高声训斥着这些骏河兵,还下马和同僚一起,动手将面前的拒马移到了路边。 森冈裕之正犹豫着要不要拦住对方时,驻守在萨垂岭山顶的三枝守昌却匆匆跑下了山来,他口中喝骂着森冈裕之赶紧将拒马移走,一边风也似的向着对面队伍跑去了。而幕府仪仗队伍前的士兵也没人拦阻他,就这么把他放到了队伍中间的轿子前。 森冈裕之看到上官跑到轿子前跪倒在地,和轿子里的大人物攀谈了起来,顿时失去了心里最后一点坚持。既然上官作出了决定,他照办就是了。松了口气的森冈裕之顿时放下了按着腰间太刀的刀柄,回头吆喝着部下上前搬走拒马清扫道路,以对待将军大人的礼仪恭请大御所的队伍过境。 从轿子里拉开了一条缝隙,和三枝守昌交谈的德川秀忠,看着前方骏河兵搬走拒马后,终于面带微笑的对着眼前的三枝守昌说道:“你对于德川家的忠诚,我还是知道的。以前你在我身边担任小姓时,就以谨小慎微而著称。我正是看中了你这一点,才让你去忠长身边侍奉,可是没想到,忠长居然作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反倒是连累了你了。” 三枝守昌双手按在地上,将身体放的很低,几乎都贴到地面了,他对德川秀忠回道:“都是臣等无德,才未能阻止忠长殿下。大御所能够宽宥臣等,已经让臣等不知如何言语了,哪里还敢说殿下的不是。 只是,臣等现在还未能说服殿下回头,大御所这便亲自前来,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德川秀忠不以为然的说道:“怎么,是忠长这个逆子敢对我不利,还是你们这些德川家的忠臣已经无法掌控骏府城的局势了?” 三枝守昌马上为自己这些人分辨道:“除了鸟居成次等一小部分人之外,朝仓宣正、内藤正吉和臣等大部分人都是愿意拼死保证大御所殿下的安全的。只是鸟居成次他们手中的力量虽然不足畏惧,但是殿下手中还有一只松野联队的武力,是臣等无法掌握的。这只武力又只听从于殿下的命令,臣就担心大御所进了骏府城后,会受到这只武力的冒犯。” 德川秀忠却笑了笑说道:“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那个什么松野联队虽然很能打,但是隔着骏府城的城墙,也是无能为力的。待我见了忠长,让这个逆子改邪归正,这场乱事也就结束了。土岐頼泰是不是驻守在兴津城,顺路也去看看他,到时让他陪着我一起去骏府城,你就不必担心了…” 当大御所的队伍向着骏府城前进时,德川忠长正在二之丸的靶场内练习射艺。穿着一件漂亮的鹿皮铠甲的他,正扶着一张比他的身高还要高的大弓瞄向60步外的稻草靶子,一边用力缓缓拉开弓弦,一边用呼吸排除着脑子里的杂念。 缺乏高韧性的木材和动物筋的日本,只能采用增加弓臂长度来增加弓力,而为了能够方便射击,导致日本弓的上部要比下部大上一倍,这也就使得日本弓射出的轨道极为诡异,没有经过常年累月的练习,是无法正确的使用日本弓射中目标的。 这也使得敢拿弓箭作为武器的武士,基本上都是出自名门之后,普通武士是无法为自己聘请一个弓术老师的,他们也难以为自己置备一张适合本人使用的好弓。不对称的日本弓,对于不同身高和手臂长度的武士来说,是难以发挥出全部威力的。 德川忠长使用的大弓自然是弓道高手为他特制的一把三本弓胎好弓,光是制作过程就花费了将近2年时间。师从御日置流寿徳派弓术的德川忠长,在弓箭的射艺上更是远远超过了其兄家光,否则就不会有人密告他射杀神社内猴子的罪行了。 不过就在德川忠长好不容易排除了杂念准备放弦时,他的小姓小滨七之助突然匆匆跑来过来,口中还不住的喊道:“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受到惊吓的德川忠长还是射失了这一箭,看着斜斜落在靶前土地上的箭矢,忠长顿时皱起了眉头。为了躲避那些家臣劝说他同大御所讲和,他才跑来靶场清净一下,想不到居然又被人打搅了,这让他心里顿时生起了一股无名火。 忠长将手中的大弓交给了一边伺候的小姓,自己则转身向小滨七之助不快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不好了?” 小滨七之助喘了口气后说道:“大御所殿下的队伍抵达骏府城东门了,朝仓大人请殿下去商议…” 忠长顿时吓了一跳,他立刻上前了一步,双手抓住小滨七之助的肩膀,脸色有些发白的问道:“父亲带着队伍抵达东门了,他带了多少人过来?三枝守昌、土岐頼泰怎么没挡住他,就算挡不住也应该派人传个信回来啊,真是混蛋啊…” 小滨七之助这才发觉,他的话语似乎让家主误会了什么,于是赶紧解释道:“殿下,大御所殿下没有带军队过来,只是寻常的出行队伍,是土岐頼泰带着队伍将大御所殿下送到城下来的…” 弄了好半天,忠长才明白过来,原来父亲并不是带着军队攻打过来的。他顿时一脚把小滨七之助踹了出去,口中呵斥道:“连个话都传不好,你究竟能做什么?父亲既然不是带兵来攻打我的,那有什么不好的,混账东西。” 忠长训斥过小滨七之助后,方才对着左右的小姓说道:“同我回去换一身衣裳,你这个混蛋去告诉朝仓,把大御所大人接进城来,大御所殿下的从人安排在城外,让土岐頼泰照顾他们。武藤大助,你去一趟久能山,调松浦信元入本丸护卫…” 替忠长拿着大弓的武藤大助答应了一声,便把大弓交给了旁人,和揉着胸口的小滨七之助一起向着外面走去了。 驻扎在久能山上的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用望远镜看着山下发生的这一切。由于有土岐頼泰所部的护送,两人有些难以确认山下这只打着葵之御纹的队伍,究竟担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而来的。 等到他们派下山的士兵打听到,这是大御所亲自抵达了骏府城,来意似乎是要让忠长殿下和将军大人之间讲和。 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虽说之前幕府停止了进攻,只是不断派出信使前来骏府,但是他们并不认为在这种状态之下,忠长还能再回头。 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大多是德川家的谱代家臣,他们可是骏河、甲斐的山野之民,是忠长特意招募过来谋反的。忠长若是向大御所投诚,其他人或许没事,但是他们这些没有根底,又杀戮了不少幕府军的将士,难保不被当做替罪羊处置。 松浦信元下意识的便想退往港口,但是沼田兼一却劝住了他说道:“先等一等,忠长殿下未必会这么愚蠢的听从大御所的劝说。起兵谋反之人,主动放下武器的,哪有什么好下场。 大御所冒险前来,其实倒是一个好机会。若是忠长殿下能够调我们入城,将大御所控制起来,今后倒是可以用大御所的名义同江户对抗了。明国那边怎么说来的,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第310章 忠长被擒 当德川忠长换上衣服,匆匆跑去本丸的御座间时,却发现父亲秀忠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自己的家臣们随意的交谈着。让他更为不快的是,以朝仓宣正为首的家臣们,对于父亲的态度更是恭顺之极,似乎还要超过往日侍奉自己的时候。 德川忠长忍住了心里的不快,平静的走进了御座间内,向着父亲行礼请安。德川秀忠打量了一眼好久不见的儿子,终于收敛了笑容说道:“这么久不见,你倒是壮实了不少,看来在骏府过的还不错。倒枉费了我这些日子在江户担心你,一直也吃不好睡不着了。你先在一边坐下,莫要打扰了我同这些德川氏家臣们的叙旧。” 德川忠长在跑来见父亲之前,并非没想过要如何同父亲交谈的,但是等见到了父亲之后,他的脑子感觉就被冻住了,那些思考过应付父亲的话语也忽然从脑子里消失了。自幼就畏惧父亲权威的他,下意识的就坐到了一边,顺从了秀忠的命令。 家主的表现更是刺激了在座的德川氏家臣们,能够坐在这里的武士,最少的也是侍奉了德川氏两代家主的,那些新进人员根本没资格坐在这里拜见大御所。 此前他们迫于形势而追随家主起兵,但不代表他们已经完全背叛了德川氏。奉天靖难,令三代将军还大政于大御所,这句口号能够获得家臣们的认同,说到底也是反家光不反德川氏罢了。 大御所殿下的突然到来,朝仓等重臣的殷勤接待,加上家主忠长和大御所表现出来的父慈子孝,无疑让下面大多数家臣以为,家主和大御所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这场战争也许真的要结束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下面这些家臣对于大御所的态度就更为恭敬和热情了。在这场谈话中,忠长甚至都插不上嘴,完全变成了秀忠同这些家臣们的见面会。看到这个结果,忠长也不仅有些畏惧起来了,他从来没想过父亲在自己的家臣中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不过忠长在心慌之余,也暗暗给自己打气,只要城外久能山上的军队入城,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毕竟那些人和幕府是没有什么瓜葛的。 秀忠和骏府城内的家臣们谈了大半天之后,方才意兴阑珊的对着众人说他感到有些乏力了,准备先洗漱一番,然后邀请众人在晚上饮宴。众人自然不敢违逆大御所的命令,在刚刚的会谈之中,秀忠已经在众人心中恢复了往日的权威,让他们把现在的家主忠长都冷落在一边了。 好不容易等到父亲结束这场会谈,忠长正想着找借口离开,和朝仓宣正等重臣商议下对策时,秀忠却抓住了他说道:“我们父子好久不见,你陪我一起泡泡温汤,顺便再聊一聊。外面的事,就交给朝仓、内藤他们去办好了。” 忠长虽然心中知道有所不妥,但此时也难以拒绝父亲的邀约,他只能期待武藤大助、松浦信元这些和德川氏没有瓜葛的家臣们,能够早些把军队调入城内来,稳住骏府的局势了。 被父亲拖着洗了一个漫长的热水澡后,忠长并没有感觉洗完澡后的精力旺盛,反而有些昏昏欲睡。因为刚刚秀忠在洗澡的时候,同他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几乎从他三岁开始说到了现在,这令忠长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好在他起身穿衣的时候,武藤大助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小声的向他汇报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才叫忠长有些安心下来,陪着父亲前去庭院内赴宴了。 和权现殿不同,大御所德川秀忠在饮食上从来不小气。许是知道骏府城内未必有好酒,大御所这次前来骏府还自带了数十桶上好的酒水,其中就有最近最为流行的清酒。 自从起兵之后,城内的武士们就没有沾过酒水,这次得到大御所的款待,加上对于战争即将结束的愿景,使得忠长的家臣们不免有些放浪形骸了起来。 宴席一直开到了月上中天,除了忠长、秀忠等寥寥几人没有喝多外,大多数家臣都已经倒地熟睡不起。忠长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家臣酒后露出的丑态,不由对着秀忠说道:“父亲,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家臣们也大多喝醉了,今日的宴席不如就先到这里,父亲不如先下去休息吧。” 然而秀忠却并不理会忠长的请求,只是一边端着手中的酒杯观赏着,一边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他们还没到吗?” 忠长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便觉的有些不妙,他不由出声问道:“父亲再说什么?” 然而跪坐在他身后的武藤大助却恭顺的向大御所回道:“大御所殿下请放心,之前但马守大人已经传过一次讯息,他和陆奥守大人已经抵达久能山下了,这个时刻应该快到东门了。” 忠长下意识的起身远离了身后的武藤大助,又惊又怒的指着他问道:“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外面的侍卫呢,还不给我进来…” 忠长声嘶力竭的喊了半天,外面也没有一个侍卫走进来。坐在一边的朝仓宣正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酒菜,似乎都不忍抬头看忠诚长现在的样子。 当忠长意识到不对,把目光转向上首安坐的父亲时,秀忠才不慌不忙的放下了酒杯对他说道:“你是喝醉了么?才喝了几杯就这么大叫大嚷的。 我看你简直是昏了头了,为了一个将军的位置,居然连幕府通缉的叛逆都敢招揽。权现殿对于真田幸村恨之入骨,你居然敢招揽他的儿子来对付自己的兄长,你究竟是蠢呢,还是太有野心了? 你真以为他是武藤大助?那你也真是够愚蠢的。这位是但马守的儿子柳生十兵卫,是我幕府切切实实的忠臣,可不是什么叛逆之后。” 忠长愤怒的瞪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武藤大助,这才气恼不已的对着父亲说道:“父亲果然不是来看望我的,但这里可是骏府,父亲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拿下了吗?只要我走出这里,父亲的冒险还能成功吗?” 看着快速向着房间外退去的忠长,秀忠略略提高声音喊道:“外面难道没人了吗?” “在。大御所殿下有什么吩咐?”随着外面传来一声回答之后,全副武装的内藤正吉便走了进来。宴席过半时,内藤正吉借口如厕尿遁,当时忠长并没有在意,此刻他才知道,对方不是尿遁而是带兵守在了外面。 秀忠看着内藤正吉说道:“守在这里,不许放任何一人外出,违令者杀。十兵卫,你去东门看守着,但马守和陆奥守一到,就带他们来这里。” 内藤正吉和柳生十兵卫齐齐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间,完全没有朝忠长这边看上一眼。 德川忠长看了看父亲身边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几名武士,又想起在外面守卫的内藤正吉,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无路可逃,只能缓缓的坐了下去,等待着事态的继续发展。 在久能山上等待的松浦信元、沼田兼一,并没有等到忠长的调兵手令,而是忠长命人送来的五大桶美酒,说是大御所犒劳他们的礼物。 大御所带来的美酒,他们自然是喝不下去的。就连沼田兼一都认为,他们有可能被忠长所出卖了,这些酒水不过是用来麻痹他们的。 两人召集了小队以上的军官进行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大家都认为应当撤离,避免成为幕府和骏河和好之后被报复的对象,毕竟他们手中可是沾满了幕府军的鲜血。 有赖于这些日子的和平,久能山金库里的存银已经被搬运的七七八八了,因此众人决定将最后一批存银搬去码头,大队人马在入夜后分批离开久能山。 至于小田幸太、河本右一两个在外地的大队,只能派出信使通报联络,让他们自行撤离了。 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是最好一批撤离久能山的,在他们撤向南面的港口时,北面的道路上正有只三千余人的军队打着火把向骏府前进着。 伊达政宗和柳生宗矩经过久能山下时也是警惕万分,因为他们知道之前在兴津川击败幕府军的主力就驻扎于山上。这只对幕府军缺乏敬畏的军队,要是趁着夜色对着他们来一下,那这次偷袭骏府城的计划,可就要变成笑话了。 不过让人安心的是,直到他们走到骏府城下,久能山上也是一片安静,虽然山顶上点着不少火把,将山顶照耀的通亮,都能看到值野士兵的身影。 柳生宗矩用火把同城头的柳生十兵卫对上暗号后,终于带着人马走进了轰然开启的城门内。站在城内迎接他的,除了柳生十兵卫之外,还有土岐頼泰等人。 在这些被秀忠拉拢过来的德川氏谱代家臣的帮助下,幕府兵不血刃的打开了骏府城的大门,占据了这座德川家康亲自督建的坚固城池。 天明之后,城内的百姓和军队都知道了城池易手的事实,但是并没有什么人为忠长抱不平,大家反倒是兴高采烈地的欢呼着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又可以继续此前的安宁生活了。 久能山驻军逃亡,山上的金库被搬空,固然让秀忠心痛不已。但是他却知道,现在不是追查金银下落的时候。他连续颁发了数道命令,赦免了那些跟随忠长叛乱的家臣,并将忠长召集起来的军队都遣散了回去。 在骏府城失守,又有大御所的赦免令发下,使得抵抗甲斐、尾张两路幕府军的骏河军队迅速失去了斗志,纷纷向着大御所派出的使者投诚了。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人作出相反的选择的,比如鸟居成次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幕府的赦免,他选择了在幕府使者抵达前自尽。 小田幸太、河本右一两个大队,除了一小部分人迅速脱离部队,从而逃亡出海成功,其他人都在幕府大军压迫下选择了投降。 十月三十日,秀忠带着忠长返回了江户,看似轰轰烈烈的骏河起兵就这么画上了句号。原本有些意动的关东诸侯又老实了下来,继续观望幕府和大阪及西南诸侯之间的战争。 第311章 以大欺小的海战 日本人所称的濑户内海,指的乃是本州及四国岛之间的这段海峡。濑户实是指狭窄之意,这段海峡最狭窄处不过5公里,最宽处也不过55公里,中间又有无数小岛,这濑户两字倒也十分相称。 在东协北路舰队占据了九州岛和本州岛之间的关门海峡,东协南路舰队占据了九州岛和四国岛之间的丰后水道,四国岛和本州岛之间的纪伊水道、大阪湾之后,效忠于幕府的西国诸侯的水军,便只能藏身于这一条东西长400多公里的濑户内海之中了。 濑户内海地区气候温暖少雨,原是一条非常安全的内海航道,而沿着濑户内海两侧沿岸及内海中的小岛,因气候关系倒是成日本最大的晒盐场地。 上关、津和(津和地岛)、蒲刈(下蒲刈)、忠海岛、韬浦(鞆)、日比、牛窗、室津,正是这段海峡内较为重要的一些港口。不过濑户内海中最为重要的武力,还是西面以广岛为中心的安艺水军,和东面以淡路岛为中心的淡路水军。 战国时期,日本水军最出色的时期还是在织田信长掌控天下的时候。在那个时候日本水军发展出了小早船、关船、铁甲安宅船三只大小匹配作战的船型。随着织田信长的去世,日本水军便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在朝鲜万历战役之后,日本水军实力大损,再加上德川家康更希望分割九州岛和本州、四国的联系,因此一直严格的控制各藩大船的制造数量。当东协联合舰队把西国诸侯最后那点水军关进濑户内海时,这些臣服幕府诸侯手中的船只,不要说安宅船,连中等大小的关船都很少,只有一些小早船维持着海上的安全。 不过凭借着海峡内无数的岛屿,联军的大船终不敢轻易进入,因此幕府方的诸侯们还能勉强控制着海峡内的大部分地区。 只是当九州岛全境沦陷的消息传来,幕府方的西国诸侯们终于坐不住了,作为幕府方在西国的代表,阿部正次不得不接受了西国诸侯们的请求,令大阪船奉行小浜光隆,和德川忠长家臣同名的幕府西国水军统领,想办法打退大阪湾一带的联军舰队,好让他们同京都之间的道路联通起来。 小浜光隆迫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纠集了以安艺水军为首的濑户内海各藩水军,又联系上了德岛藩,要求对方派出淡路水军,准备集合濑户内海的水军主力,同大阪湾内的联军舰队拼力一搏。 但是小浜光隆也很清楚,不管是从村上、来岛水军演变而来的安艺水军,还是德岛藩名下的淡路水军,因为常年疏于训练,现在的战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更别提,日本水军在水上交战的主要武器是铁炮,可是在幕府的严格控制下,西国各藩保存的铁炮数量一直在减少,外国进口的火药和铅块也被幕府垄断着。水军既缺乏训练,又缺少铁炮,自然也就难以和拥有大炮的联军大船对抗了。 不过现在正是西南风转东北风的季节,只要抓住西风刮起的日子,他们还是可以采用最为古老的水战手段,那就是火船战术。水军手中拥有的诸多小早船,只要稍稍改装一下,就能作为火船使用。 小浜光隆和手下商议了多日,决定在赤穗藩南方的群岛海域内实施火船战术。小浜光隆将计划转告了德岛藩,希望淡路水军能够将大阪湾内的联军舰队主力引至群岛狭窄的航道内,然后占据了上风位的安艺水军施放火船,将联军舰队重创于此。 小浜光隆的计划虽然不错,但蜂须贺家政收到了这份作战计划之后思考了半天,认为对方即便击败了明军在大阪湾内的半只舰队,也无法取得制海权。反而会令明军的怒火集中到德岛藩身上来,在见过了联军舰队的规模之后,蜂须贺家政并不希望和这只舰队开战。 于是蜂须贺家政很快就将这份计划送去了大阪,而许心素看过了这份计划之后,便派人和德岛藩进行了联系,要求蜂须贺家政继续配合小浜光隆的计划,许心素在和船长们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将濑户内海上的幕府水军一网打尽,从而控制住整条濑户内海上的航道。 十月二十七日,淡路岛附近一早便刮起了西南风,这正是小浜光隆和淡路水军约定好的作战日子。 赤穗藩东南方的群岛,大大小小有近百处岛礁,除了几个大岛上有渔民居住之外,其他岛礁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岛。群岛中较大的岛屿有十多处,分成了东、中、西三处岛群。中路的家岛同西路的群岛形成一道较为狭窄海峡,小浜光隆率领的濑户内海水军就埋伏在海峡的西北方,准备再次迎击跟随淡路水军而来的联军舰队。 这处群岛距离西北方的赤穗藩约9海里,距离东北方的姬路城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而距离淡路岛是22海里,距离兵库津则是大约32海里。 为了此次海上作战,许心素动用了南路舰队三分之二的主力战舰,也就是九艘船。英国船长霍普金。希尔担任了这只分舰队的舰队司令官,明威号的船长何昌旗成为了霍普金。希尔的副手。 虽然此时的英国人在造船技艺上还及不上荷兰人,但是在操船技术上却并没有落后多少。比如使用大切角利用逆风航行的技术,英国人就已经掌握的相当不错了。 这趟追逐淡路水军的追击战,与其说是一场作战,倒不如说是三艘英国船只给后面三艘明国船只展示逆风操船的技术。至于另外两艘葡萄牙船和一艘西班牙船,他们倒是无心学习,只是做了一场陪练。 在花费了七个小时之后,在下午三点左右,等待了将近一天的小浜光隆终于看到了近二十艘日本船只,在四艘南蛮大船的追击下进入了群岛海域。就在小浜光隆指挥着30条火船做好准备,后面还安排了近五十艘的各式船只做好出击准备时,刮了近一天的西南风突然开始衰落了下来。 小浜光隆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祈祷着西风能够再持续一段时间,只要对面的南蛮大船进入了狭窄的海峡,就必然会减缓速度,到时便不用担心对方能够逃离火船的攻势了。 霍普金。希尔极为小心的指挥着船队,因为他发现西北方的海峡最多不会超过一英里,但海峡中间还有一处岛礁,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起海峡内部的状况。日本人挑选了这里迎战,还真是选了一处极好的位置。 不过现在么,知道海峡内有埋伏的霍普金。希尔自然不会冒险冲进海峡内,他一边命令身后的两艘船只离队进入没有埋伏的东北海峡内下帆,一边带着另一艘英国船只在西北海峡入口处晃悠了一圈。 小浜光隆虽然期待着对方能够追进海峡来,但是看着对方在海峡门口掉头准备离去时,他终于忍不住下令部下出击了。霍普金。希尔的座舰才转过半个身子时,便看到西北海峡内数十条船只,从东西两个入口冲了出来。 霍普金。希尔即刻下令船员升帆,以加快转向的速度,两艘英国船上的船员也迅速进入了火炮炮位,开始用左舷的大炮进行了射击。 两艘英国船一侧的火炮加起来大约有近40门,这些炮弹在狭窄的海峡入口处形成了一道弹幕,虽然第一轮射击并没有击中任何一艘装满了柴草的小早船,但是跑在最前方的几艘小船因为想要躲避炮弹,结果却在船员的混乱操作中撞向了中间的大岛礁而搁浅了。 火船战术想要成功,必须要操船的船员胆大心细,将火船驾驶到离敌船最接近的地方,方才能够有较大的成功率。但小浜光隆手中的这些水军显然没有这么勇敢,在英国船只的大炮干预下,原本设定在200米以内放火离船的火船水手,往往错误的估计了距离敌船的距离,在200米之外就点火离船了。 失去了人手操控的火船,想要漂流这么长的距离而不偏离方向,显然是需要一些运气的。不过今日的运气似乎不在日本人这边,随着有人率先点火离开,后面的水手显然就把这些人点火的位置视为了进攻距离,20多艘成功靠近英舰500米内的火船,基本上没有一艘是越过了200米距离才点火进攻的。 正因为风力不断减少而感到焦虑的英国人顿时送了口气,英舰的速度固然是放缓了,但是对面施放的火船同样也在减缓速度,而这条海峡的水流方向似乎并不是一个方向,因此不少火船很快被潜流带偏了方向,成为了海面上燃烧的废物。 小浜光隆率领的水军顿时傻眼了,他们费尽心机制造出来的火船,现在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反而成了一堆海面上燃烧的火把。就目前来看,这些船只烧着之后冒出的烟雾倒是遮蔽了海面上的视野,这就是它们最大的效用了。 小浜光隆咬了咬牙,决定利用这些烟雾的效果再进行一趟攻击。但是当他指挥水军出击时,淡路水军却以奋战了一日,无法再战为由拒绝出战。小浜光隆顾不上同淡路水军纠缠,便只能携带的本部出击了。 十多艘关船、三十多艘小早船,载着千余水军向着海峡下方冲了出去。霍普金。希尔立刻将船驶入了东北方的海峡,失去了火船战术的威胁之后,联军这四艘船只干脆降下了船帆,利用西式帆船的高船舷,和这些拿着冷兵器的濑户内海水军打了一场防御战。 联军船只上的船员使用火炮和火枪居高临下的对日本小船上的船员进行了射击,而冒着枪林弹雨冲到这些帆船面前的濑户内海水军,却还要想办法爬上五、六米高又极为光滑的船舷,对于小浜光隆来说,这真是一场绝望的战斗。 联军就是欺负他们没有有效伤害的手段,硬生生的把一场海战打成了海上的攻城战。而这还不是最为绝望的,最为绝望的是,巡曳于外海的联军舰队从南面最宽阔的地方冲了进来,在濑户内海水军的侧翼狠狠的来了一击。 濑户内海水军终于开始逃亡,这一仗几乎消灭了小浜光隆从西国各藩中搜罗出来的水军力量,连小浜光隆自己也消失在了这场海战之中。这一仗之后,幕府在西国海上几乎再无水上力量了。而淡路水军在看了这一仗之后,更是不愿意同联军为敌了。 第312章 在日本的外海 自成化以来,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广东、福建等地先后出现一种现象:许多地区的农民,由自耕农或佃农的地位下降为一种类似农奴的佃仆。所谓‘佃仆’又称‘僮仆’,与地主不只是主佃关系,还有‘主仆名分’。 他们虽然可以有妻子儿女和微薄家业,但社会地位犹如农奴。明代法律上禁止蓄奴,但许多官宦、豪富之家,多半蓄有男仆女婢。这种家奴大半用在家内使役,如被遣往庄田耕种,采用古代“免奴为客”的办法,便由奴认为佃,但与主人仍保持主奴关系,成为佃仆。 有名的如王锡爵、钱海山、徐阶;睢州的褚太初、宁陵的苗思顺、虞城的范良彦,河南的褚、范、苗、曾,麻城的梅、刘、田、李等强宗右姓所占有的奴婢,都在千人甚至数千人以上。 因为从万历末期以来的天灾人祸,使得天下流民数量大涨,位于中原地区的河南更是连一些中上层农民也趁机占有了不少的奴隶。 至于大明三大商人势力集团,如徽商、晋商、福建的海商,也无一不是靠奴隶支撑其商业。其中,以徽商的资本最为雄厚,单徽州同时也是中国奴隶最多、所受的奴役最严酷的地区。各家大姓,都蓄有大量的奴仆用于“营运”。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江南地区工商业发达,但是却迟迟不能突破最后一层隔阂,进入到资本主义生产的阶段。因为江南的工商业并没有将大明的经济带入到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反而稳固了封建农奴的社会制度。 崇祯登基之后,虽然颁布了一系列的释奴令,但是在北方地区到还好,所谓的阉党余孽大多是北方士绅,为了能够向皇帝示好,都或多或少的表示了对释奴令的支持。特别是冯铨、崔呈秀、黄立极为代表的河北士绅,在这一点上更是表现的极为积极。 在这四年来,崇祯不断出手对陕西、山西、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的商人集团、宗室、勋贵、士绅进行打压,使得不少商人、地主开始向着新的工商业主、和新地主的形态下转变了。当然这种转变对于某些固执守旧的士绅地主来说,也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他们要从以往乡间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变成为被市场和法律所左右的普通人。 不过很显然,崇祯并没打算让这些守旧的士绅豪族慢慢考虑。就如同他在陕西拔起两家藩王时,顺便收拾了一群依附在藩王宗室身边的士绅豪族外。在利用民乱打压了一批河南士绅后,又趁着唐王世子一案收拾了一批南阳的豪族。 被牵连进唐王世子案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南阳的曹氏家族,其家族拥有僮仆数千人,又托庇于唐王名下,因此地方官员都不敢过问曹家的不法之事。 对于这样的豪族,崇祯都不愿意将之流放到边境去,因为他们同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太深,就算到了边境也未必会老实,反而容易将大明内地的虚实透露出去。 于是在唐王世子案刚一确定,南阳曹氏宗族400余口便在锦衣卫的押送下,从陆路进入了湖北,接着又在汉口上船直接到了崇明岛。也就在崇明岛上,曹氏宗族被带上了一艘巨大的海船,跟着五艘巨船组成的船队从崇明岛出发,向着东北面的茫茫大海驶去了。 这只船队正是马尼拉和大明商人共同组建的,中国-墨西哥商业航行船队。组成船队的五艘船只载重都在600-800吨之间,都是五年内建造的新船。其中两艘载重800吨上下的船只,属于中国-墨西哥贸易航行的主力,另外三艘载重6、700吨的船只,实际是今年第一次往来于中国及北美殖民地的船只。 自崇祯元年郑芝虎开启的大明官方组织的第一趟横跨太平洋航行之后,这是这只贸易船队第四趟跨越太平洋的航行了。 经过了前三趟的试航行后,夏秋从中国出发,抵达日本外海北纬45°~42°水域,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到北美洲沿岸,在大明首个殖民地洛杉矶修整几日,然后南下到墨西哥沿岸进行贸易,在第二年春夏顺着洋流直航至马尼拉或台湾,再返回上海港。已经成为了一条较为成熟的航线了。 通过船只的轮换更替,基本上每年可以往返太平洋一趟。每趟航程约为6-9个月。由于马尼拉殖民地官员在这条航线上有着重大的利益,因此关于这条航线的秘密,几乎全部透露给了中国人。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敢于增加船队规模,开始试探着向北美洲进行制度性移民的底气。当然对于这一批被运往北美洲的987名移民来说,这趟航程自然算不上什么良好的体验。 和另外一半由囚徒和流民组成的移民相比,曹氏一族的待遇虽然要好上一些,但也没能好上多少。跟之前在老家的锦衣玉食相比,海船上的生活简直就是地狱一般。 而越是远离大陆,也越是让这些曹家人心生恐慌,开始不停的向船长顾长沙提出返航的要求。十月二十九日,顾长沙确定船队已经正确转入太平洋上的黑潮区域后,他便将船上的数十名曹家主事者叫到了甲板上。 曾经在上海-舟山航线上当海盗的顾长沙,在崇明沈家崛起之后不得不放弃了海盗生涯,但是他对于内陆的士绅豪族却一向很是鄙夷的。在他眼中,这些内陆的土豪除了借用官府的势力吓唬人之外,本身就是一群废物。 如今这些废物被皇帝发落到海外垦荒去了,还想在他的船上耀武扬威,这显然是不可忍受的。只不过此前船只航行的地区都算是大明法律的管辖范围之内,因此他还是一直保持了忍耐。 现在当船队驶向了通往北美的黑潮航线之后,连大明的捕鲸船都看不到一只了,他自然是要同这些废物算一算账,让他们知道这船上谁才是说了算的老大了。否则接下去的2、3个月的航程中,他的耳根子如何能够清净的了。 站在船尾楼平台处的顾长沙双手按着栏杆,看着下面这些曹家人笑呵呵的说道:“前些日子里,你们之中有人天天跑来跟老子抱怨,不是嫌弃舱室太小,就是嫌弃伙食糟糕,还要求老子把船长室让出来。更有一些人,觉得锦衣卫不在船上了,就觉得自己还是陆地上的缙绅老爷了,对着老子大呼小叫,让老子掉头回去。好,今天老子闲来无事,就来问问你们,你们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说了出来…” “你对谁喊老子呢?一个破烂户出身的海盗,也配在爷爷们面前称老子。就你这样的,爷爷过去在街上打死了,都不用管埋…” “就是,就是,我们老曹家就算落难了,那也不是你个杀胚能呼来喝去的。我家的姻亲遍及河南、湖广,不是高门大户就是新科进士,你一个开船的白丁,也敢出来耍威风,真当爷治不了你了啊…” 顾长沙原本只是想要让这些废物吃点苦头,让他们消停一些。结果没想到这些蛮横惯了的曹家人不仅不害怕,还反过来辱骂威胁自己了。跨洋航线是最为危险的海上航行,即便是从西班牙人那里获得了跨越太平洋航行的各种资料,十艘船出去有七艘船能够回来,就已经算是极为安全的航线了。 想要让船员能够安分的完成一趟跨越大洋的航行,除了给予丰厚的报酬之外,船长个人的威望也是极为要紧的。一个被远洋船员视为软弱的船长,很容易在航行不顺利时被船员们所抛弃,然后变成一只海盗船。 顾长沙自然不能允许这些废物当着船员的面侮辱自己,他不得不向这些养尊处优的曹家人展示了下,什么才叫做海上的规矩。十二名口出无状的曹家人,被顾长沙以试图煽动船员叛乱为由判处了死刑,把犯人装在麻袋内再装上一颗九斤重的炮弹丢下海去。 另外八名立刻求饶的曹家人,则被当众处以15下鞭刑。这种从英国船上引入的鞭刑,是以浸没了海水的九尾鞭进行处罚,基本上三下就能让成年人的背后血肉模糊。 执行了这样严格的刑罚之后,顾长沙自然也就不会再给予曹家人什么优待,所有曹家的男子都被赶入了底仓,每日只有两次的放风时间,饮食和淡水配给受到了严格的控制。女子虽然被准许留在二层甲板,但也必须承担一些洗衣做饭的事务,不再如同之前一样,好似参加一场远足。 顾长沙的残酷暴戾,终于让这些曹家人清醒了过来,他们已经不是那个在南阳拥有数千家仆的豪门大族,而只是一些被皇帝丢往海外的罪囚而已。他们赖以自豪的高门姻亲,在这艘船上不会给予他们任何帮助。 在处罚了这些曹家人之后,顾长沙的部下顿时围拢到了他身边,有的人在恭维他,有的人在担心事后返回大陆会不会有什么报复,还有更多的部下则想要把曹家的女子给分了。 顾长沙顿时勃然大怒的对部下训斥道:“我对他们执行法律,就算是指挥这只船队的舰队司令也不能找我麻烦。至于他家的亲戚会不会找我的麻烦,他们的亲戚要是真有这么大的能力,早就在上船之前就把他们接走了,哪轮的到我来教训他们。 但是瓜分女子,你们是不是也想被绑在麻袋里丢下船去?你们真的以为,就我们这艘船能逃的掉其他船只的抓捕?你们想死就自己跳海去,别他们连累老子…” 现在算是沈家心腹的顾长沙心里很清楚,北美洲殖民地的移民死亡率是极高的,既然皇帝把他们丢去了洛杉矶,那么就基本上可以把他们当做死人看待了。皇帝都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而之所以北美洲死亡率这么高,朝廷还要往那边移民,那是因为当地的资源实在是太过丰富了。经过了三年多的耕耘和查探,大明在洛杉矶的移民虽然还不到一千,但是从西班牙人命名的下加利福尼亚半岛到北方的浮冰海湾,北美洲西海岸的地形已经被艰难的勘察了出来。 在西班牙人还来不及深入殖民的这一地区,不仅拥有着大量的皮毛兽和丰富的渔业资源,还有着茂密的森林和肥美的土地。北美西海岸出产的皮毛,质量和西伯利亚地区不相上下,特别是北美丰富的河狸资源,令河狸皮和河狸香成为了大明市场上被追捧的新奇货物,价值堪比黄金。 对于内务府及四海贸易公司这样的商业集团来说,想要获得北美皮毛的稳定来源,向这一地区迁移人口是最为合适的手段,这就是推动向北美移民的最大动力。 而在这只大明移民贸易船队抱着极大的希望向着北美方向而去的时候,日本国内的局势也到了极为紧张的程度。 第313章 英国人的小议 在中之岛的南面,淀渥桥附近的一间酒家内,梅思沃尔德正在同霍普金。希尔等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交谈着。 数日前联军舰队同濑户内海水军的一场大战,使得联军彻底掌握了大阪关西地区的海上航道控制权。这一消息也使得原本就已经有所动摇的西国外样大名,变得更为观望了起来。 就在这些西国大名抓紧同联军进行接触的时候,梅思沃尔德也差不多对大阪的现状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这一日听到舰队从淡路返回大阪之后,他便赶来了港口,想要从霍普金。希尔等人口中了解关于这场海战的详细情况。 霍普金。希尔自然很乐意在上司面前夸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事实上这一仗他也的确指挥的很好,仅仅以数人轻伤的损失就将濑户内海的水军主力给干掉了。 “…那些日本人在我们的船下跳来跳去的,就是无法攀上我们的船舷,被我们用火枪一一瞄准击中掉落海里,就像是在狩猎山林里的猴子一样…猴子就是猴子,连酿酒都酿不好,这也能算是酒吗…”说的口干舌燥的霍普金。希尔喝了一口清酒之后,不由继续抱怨了起来。 梅思沃尔德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道:“好了,希尔先生,你这次的功绩公司会记下的。不过我希望你平日里要注意下自己的言辞,不要在我们中国盟友面前把黄皮猴子整天挂在嘴边,我们的盟友可不会喜欢你的污言秽语。” 霍普金。希尔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的说道:“好吧,我会注意的。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些中国人比日本人好多少。如果在海上,我一条船就能对付他们十条船。他们那种笨拙的操船方式,哪怕我们从曼彻斯顿随意找个水手,都能在他们船上当一个船长了…” 坐在梅思沃尔德身边的罗伯特却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得了吧,就算我们打败了整个日本的海军,我们也一样得不到想要的黄金和白银。 如果不依靠中国人在陆地上获得的胜利,我们在日本连一个铜板的好处都榨不出来。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日本有所谓的海军,希尔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先认清现实…” 梅思沃尔德伸手阻止了两人继续争吵下去,一边叫外面的小二进来结账,一边对着两人说道:“今天的午餐就到此为止,罗伯特和我先回城里去。而希尔你先回船上去,把船上缺少的物资先补充了,也许不久我们又要出发了。” 房间内的英国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酒家的老板拿着算盘走进了房间,对着英国人客气的说道:“一共是476文,客人们打算用什么钱支付?” 梅思沃尔德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皮革钱包,一边好奇的向老板问道:“使用什么钱,难道还有不同的价格吗?” 老板面带微笑的说道:“最近大阪来了许多唐人,还有和客人一样的南蛮人,如果你们用金银铜钱支付自然不会变,但是用大明元进行支付的话,大概就有些出入。 町奉行虽然规定一大明元可以兑换800文铜钱,但是银元和纸币的兑换比率还是有些区别的。 在小店这里,一块大明银元可以当做820文铜钱使用;但是一张一元面额的大明元,就只能作价780文铜钱。如果客人们有意见的话,也可以到对面的两替商那里换了铜钱,再来结账。” 梅思沃尔德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一元纸币给老板,不由再次开口问道:“大明银元的成色重量似乎也不比豆丁银好多少,为什么会比豆丁银兑换的铜钱多一些?” 老板验看了下手中的纸币,便快速的回道:“大明银元比豆丁银漂亮多了,成色也比较稳定,所以大家才喜欢收银元啊…” 梅思沃尔德和罗伯特从酒家出来之后,不小心踩进路上泥坑中的罗伯特,顿时一边皱着眉头在路边的木桩上扣去泥浆,一边对着同伴抱怨道:“真是该死,他们就不能和城里一样铺上石板么,我开始怀念北京了。” 梅思沃尔德站在路边等待着他,口中也不无嘲讽的回道:“罗伯特,你在北京真是待的太久了,难道都已经忘记伦敦糟糕的道路了吗?我觉得真有必要让你一年离开北京三个月,否则下次你该忍受不了远洋航行的恶劣生活了。” 罗伯特小心翼翼的绕过了面前这片小水坑,皱着眉头对着梅思沃尔德抱怨道:“您可真是一位好上司,在这样的状况下还不忘提醒我,返回伦敦需要付出怎样的牺牲。其实我也很怀疑,在北京这么呆下去,我还究竟能不能适应国内的生活。 不过梅思沃尔德先生,您对中国这个国家研究了这么久,究竟得出了什么结论?老实说,在北京待的越久,我就越不认为这个国家会成为我们真正的朋友。” 正想向前走去的梅思沃尔德,听到这话不由又停下来对他说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罗伯特转头看向了港口方向,虽然距离较远,但也能隐隐看到停泊在港湾内的帆船。他伸手指着那些帆船说道:“看看那些帆船,我们第一次抵达天津的时候,中国人还只有那种低船舷的小船,比日本现在的船只好不了多少。 但是才过去三年,这个国家已经能造出和我们一样好的软帆船了。看到这些船只,我就想起了伊丽莎白女王殿下,在殿下没有登基之前,英国的海军一无是处,但是在殿下登基之后,英国海军却奇迹一般的打败了无敌舰队。 现在的中国就好像是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重现,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重整海军,然后出兵征服了日本。但是在英国的周边,有着数个海上强国的阻扰。可在中国的周边,却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海上强国的国家。 老实说我很担心,一旦这样庞大而不受制约的东方国家成为海上强国之后,是否还愿意和我们分享同一片大海。奥斯曼帝国可是从来不愿意与别人分享任何东西的。” 梅思沃尔德看了看港口的帆船,有看了看周边的街道行人,方才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说的也许在未来有可能实现,但是现在中国并不是我们的麻烦。 就如那些中国人所说的,他们和我们一样,在大航海的时代落伍了,这世界上最为肥美的土地都被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所占有了。 如果说中国海军的崛起首先会威胁到什么人,那么一定是现在掌握海上贸易的荷兰人。英国和荷兰之间只隔着一道海峡,如果我们想要从海上贸易中获取自己应有的权力,那么打击荷兰人就不可避免。 以英国现在的力量,独自打倒荷兰人是不可能的。而且在西班牙人和哈布斯堡王朝的威胁下,英国也无法和荷兰人公开决裂。 我倒是认为,只要中国人的海上势力继续这么扩张下去,首先会引来攻击的必然是那些狂妄的荷兰人。对于公司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 荷兰人为了抗衡中国人的压力,必然会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这会给公司在其他地区机会。而和荷兰人的交恶,会让那些中国人更为依靠公司作为商品的中转商。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担忧未来的事情,先顾好眼下的利益才是最为重要的。” 罗伯特沉默了片刻,伸手脱下帽子对着梅思沃尔德点头致敬后说道:“看来,这场战争之后,我们应当站在哪一边,您已经有了决断了。我将支持您的决定。” 梅思沃尔德对着他欠了欠身子,便转身让开了一点位置,同罗伯特并肩向着城内继续走去,他口中继续说道:“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就在北京时就已经决定了,我们不过是见证了皇帝陛下的下属如何将一份计划变成现实而已。除了胜利者的身边,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选择呢? 不过这场战争倒是让我学会了不少东西,罗伯特,你有没有想过,这份战争计划其实同样可以用在印度大陆上的各个土邦之间。 莫卧儿帝国虽然占据了大半个印度大陆,但是那片大陆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土邦势力,沙贾汗皇帝在帝国中的地位,和幕府将军在日本的地位其实也强不了多少。如果有一个庞大势力入侵印度,你觉得那位沙贾汗皇帝会不会需要公司的帮助?” 罗伯特初时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庞大势力的入侵?在莫卧儿帝国的周边,除了萨菲帝国恐怕没人能入侵它。不过阿拔斯大帝已经死去了,他的儿子正在争夺着王位,又有奥斯曼帝国在边上虎视眈眈,恐怕很难发起另外一场进攻…” 不过很快罗伯特就突然惊骇道:“老天,难道你说的是让中国去进攻莫卧儿帝国,这可隔着一个大半岛呢?” 梅思沃尔德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只要是野心勃勃的君主,哪怕是隔了半个地球,他也会组织起大军去满足自己的欲望的,何况只是隔了一个大半岛。 皇帝陛下这么年轻,又怎么可能没有建功立业的欲望呢?既然他能够派兵征服日本,就不会不在意更为富饶的印度大陆。 作为中国说一不二的至尊,他所拥有的权力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如果能够引起这位至尊对于印度大陆的兴趣,那么公司将会在这场战争中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第314章 来自敌人的帮助 对于联军舰队在濑户内海获得的胜利,李晨芳和许心素却没如其他人这么高兴。因为骏河叛乱被平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阪,据说连德川忠长都被带回了江户。 幕府这边虽然已经知道,骏河叛乱的背后有明人的背景,但他们还不确定大阪这边明人究竟插手了多少,因此便以忠长的名义发来了一道令大阪投降的命令。 代表幕府的使者除了传达这道命令之外,还带来了一个威胁,声称大阪若是不能在15日内投降,那么幕府将会对大阪叛军采取武力。 让人将趾高气扬的幕府使者带下去休息之后,许心素就对着李晨芳说道:“计算下时间,今日离忠长败落不过才5日,似乎刚夺取骏府城不久,他们就派出了信使,幕府的确是有些着急了。我看十五日后用兵更有可能是麻痹我们的托词,幕府很有可能在十五日内发动进攻啊。” 李晨芳也不由点了点头说道:“许巡阅使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看的。看来有必要将进攻奈良的军队撤回来,准备固守大阪城了。想不到忠长此人居然如此愚孝,居然对自己的父亲毫无防备,这次倒是我失策了。” 许心素的脸色顿时变的有些难堪,坐视骏府和江户继续对抗,以加深双方之间的矛盾,也是他提出的主张,只是没想到局势会如此急转而下。 许心素想了想,便把话题转移开去,“这事还是怪我当初拦住了出兵京都的建议,不过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想一想如何保住着大阪城吧。 虽说联军舰队现在就在港口,但是舰队毕竟不能上岸,想要守住大阪城,还是需要依靠陆上的武力。城内有将近四分之一的武力掌握在那些幕府旧臣的手中,我们是不是应当先解除了他们的职位?” 李晨芳考虑了许久,方才否定道:“解除了他们的职位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反而会引起城内百姓的骚动。而且将这些幕府旧臣的职务全部解除,城内的工作也将会陷入瘫痪,这事还需要慎重。” 许心素也不由有些泄气,过来许久才不确定的问道:“那么你能确定,当忠长被擒的消息传开后,这些幕府旧臣和大阪百姓在幕府大军来袭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当初他们抛弃幕府的时候,可是毫不犹豫的。” 李晨芳思索良久之后才一脸郑重的说道:“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与其让大阪市民从谣言里听到不利于我们的消息,倒不如我们自己先公开了这个消息。在幕府大军出动之前能够了解大阪市民的选择,也许对我们更为有利一些。起码我们也可以先做好撤退的准备。” 许心素原本还有些不想放弃大阪城,不过想到城内的守军主力是本地市民之后,他也不得不认可了李晨芳的想法,凭借他们手中的2千余人打一场野战还行,但是想要守备这么大一座大阪城,恐怕兵力还是有所不足的。 更让人担心的是,和敌军野战失败,大家都知道能够撤回海上去,军心还不会有什么波动。但是被敌军包围在城池之内没有退路的话,军心会发生什么变化就不好说了。 许心素正欲点头同意李晨芳的说法时,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对着李晨芳说道:“我看,这个消息也不用我们去说,大阪的市民未必会全然相信我们的说辞。 现在不是有这个幕府的信使么,倒不如让他明日在市民议会上,当着市民代表说出这个消息。我们再找人提出几个刺激的问题,让这些代表们知道,就算他们想要重新站队,幕府也未必会接受他们的。” 李晨芳犹豫了片刻,便点头说道:“也好,有些事情,还是他们自己亲耳听到更容易相信一些…” 然而这位幕府派出的使者,在议会上发挥出来的效果,比许心素、李晨芳预想的还要出色。听闻忠长殿下被大御所大人带回了江户,骏府城的叛乱已经被平息之后,大阪市民议会的代表们大多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有不少市民代表开始试图同这位代表幕府的使者套近乎,但是他们的讨好态度并没有打动这位心如铁石的幕府武士,反而听到了这位使者更为严厉的指责。 总而言之,这位使者不仅宣布要取消市民议会和町警察所等机构,还声称要对这期间资助忠长殿下叛乱的商人进行追究责任。至于大阪现在招募的军队,除了那些武士出身的将士外,其他人都将被清退出军队。至于此前投降叛军的幕府武士们,这位使者也没有宣布赦免,而是声称要等待幕府的最终决定。 在这位幕府使者的骄横言论里,完全将大阪市民当做了一只可以任意宰割的羔羊,而不是正在谈判的对手。 原本已经有些惶恐起来的市民代表,顿时被这位使者的言论所激怒了。甚至于一些出身幕府旧臣的代表,听完这番言论后也丧失了向幕府靠拢的兴趣。 忠长殿下虽然失败了,但大阪这边可是一直都是节节胜利的,之前打败了濑户内海的水军不说,就连奈良也已经被成功拿下了,如果不是忠长殿下那边出现了问题,以大阪现在的形势都可以直接出兵京都了。 大阪市民的代表们虽然对幕府的权威依旧有所畏惧,但这种畏惧并不像大阪沦陷之前的那种毫无底线的屈服。商人占据大多数的代表们觉得,拥有着大阪城的他们总是可以和幕府讨价还价一番,尽量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大阪城内忠长殿下的军队,代表们虽然同情他们失败的命运,却也极少有人愿意和这些必定失败的军队共同进退的。再说了,港口有着这么多大船,这些军队完全可以坐船离开大阪,而他们终究是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的。 然而这位幕府使者却轻易的斩断了他们的退路,在李晨芳夺取了大阪城后,试问有哪个商人敢不资助这只军队的,那些被视为幕府铁杆支持者的特权商人一早就被李晨芳抄家了好不好。 至于大阪城沦陷后制定的各项有利于商人和平民的政策,幕府不加选择的一概废除,更是让一干代表们损失不小。更别提好不容易才吃上了公家饭的无产者们,转眼间要从军队、町警察所等机构中被驱逐出来,再度成为街上的流浪者,这就更不会有人喜欢幕府给出的条件了。 在忍受了这位使者半个多小时的胡言乱语之后,终于有市民代表忍耐不住,出言反驳了这位使者的言论。有人带头,自然让许多代表群起响应了起来。单人难敌众口的使者,在无法说服各位代表之后,很快便使出了杀手锏,威胁要将在自己面前诋毁幕府的代表们一一记录下来,上交给幕府处理。 这位幕府使者的威胁终于让市民代表们沉默了下来,但是很快就有代表脱下了鞋子向他丢了过去,并大声喊道:“你这混蛋就拿着我的鞋子去向将军大人汇报吧,看看将军大人能不能从鞋子上认出我是谁…” 在这位勇敢的代表示范下,二之丸开辟出来的市民议会场所顿时乱作了一团,无数双鞋子朝着使者站着的主席台丢了过去,鼻青脸肿的幕府使者最终是趴着逃出了会场的。 将这位人人憎恨的幕府使者赶走之后,欢呼了一阵胜利的议会代表们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打跑了一个使者容易,但是如何对付之后到来的幕府大军,在座的人心里同样没有底气。 不过淀渥武藏很快就跑上了主席台对着众人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和幕府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虽然忠长殿下不在了,但是我们不是还有芳殿下么。 芳殿下既然能用300人攻下大阪城,就一定能带我们打退幕府大军的进攻。我们不如就此奉请芳殿下带领我们继续抵抗幕府,不能白白教幕府给报复了。” 下面很快就有代表声音不高的问道:“港口有这么多外国船,芳殿下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直接上了外国船离开?再说了,就算我们这里都支持和幕府开战,但是城内外的百姓和军队会不会和我们想法一致?他们不会像之前那样,对着幕府大军献门投降吧?” 淀渥武藏用力敲了敲桌子,让同僚们安静下来之后,才发狠的说道:“幕府既然如此不仁,那也别怪我们不义。 幕府不是要追究资助了忠长殿下的人吗?我们就向全城的百姓们宣布,幕府派人来要求我们投降,还提出了三个投降条件:一是今后三十年内,大阪城商民的税收增加一倍,一年不少于白银3万贯目; 二是凡是为忠长殿下效力过的武士和市民都要登记造册,以备幕府查询处置; 三是责令大阪市民赔偿战争期间幕府及幕府特权商人所遭受的损失,总数为金100万两… 然后我们联合起来向芳殿下进言,请求他出面主持大局,为大阪的市民找出一条活路来。” 淀渥武藏的说法很快便得到了大多数代表的支持,而那位鼻青脸肿的幕府使者,却心怀怨恨的在当晚离开了大阪。 第315章 观察 淀渥武藏带着市民议会的代表前来本丸,向李晨芳宣誓效忠并请求他带领大阪市民保卫大阪时,李晨芳、许心素两人对于局势出现这样的变化,也是深感震惊的。 毕竟他们虽然拉拢了几名议员,要求他们在议会会见幕府使者的时候给他一点难堪,但是两人并不以为这点手段能够改变大势。 失去了德川忠长这面旗帜之后,即便有海湾上那些舰队作为后备,大阪的市民也是很难支持他们同幕府继续敌对下去的。毕竟他们打不过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那些大阪市民却还要在本地生活下去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位幕府使者帮助他们做到了,他们也无法做到的事,让大阪市民主动请求他们留下来帮忙守城。这么一来主从之势就改变了,幕府使者轻松的就帮助联军整合了同大阪市民的内部矛盾。 在送走了淀渥武藏这些市民代表之后,许心素不由长叹了一声说道:“有幕府这样的敌人,我们还需要什么盟友呢。” 大阪市民议会的代表,在幕府使者离去之后,就明白大阪必然会迎来幕府大军的惨烈报复。十六年前德川家发动的两次大阪战役,对于幸存下来的大阪市民来说,依然是记忆犹新的事件。 虽说德川氏宣称,大阪夏之阵中丰臣秀赖母子因为眼见失败才放火烧了大阪城,以城殉己。但一直也有传言说是,德川家康想要彻底灭亡丰臣家的根基才放火烧了大阪城。 不管后一个传言是否属实,德川氏废弃丰臣家的大阪城重新修建了德川家的大阪城总是一个事实。德川氏对于敌人的残酷,也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当大阪市民议会开始在市民中宣传幕府的谣言时,一时大伙儿都深信不疑,认为幕府将要出动军队对大阪地区的平民进行报复,以此来洗刷大阪城沦陷于町人和叛军的羞辱。 除了一些幕府旧臣和商人,因为担忧被幕府军报复,带着家小从大阪逃离之外,大多数大阪市民却因为议会的宣传而愤怒了起来。 特别是大阪附近的农民为了保卫四公六民的租税政策,纷纷派出代表向市民议会情愿,表示愿意支持大阪议会反抗幕府,更是激发了大阪市民反对幕府的勇气。 在一些市民代表的建议下,大阪城原有的两个半师团武力,被要求扩充为五个师团。市民议会还宣布征收一笔战争税,以用来支付这五个师团的日常支出。 为了能够征召到足够的兵员,议会还宣布了义务兵役制,大阪地区的每个有男丁家庭都有义务服从议会的招募。并从即日起禁止未得到议会批准的居民离开大阪,违者将会被视为幕府奸细,受到法律之制裁。 联军代表们都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大阪市民议会的一举一动,欧洲人对于市民议会并不陌生,而联军中的大明官员虽然知道这个市民议会脱胎于商人议事会,但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市民议会凌驾于普通行政官员之上,对地方事务拥有最后决定权力的组织架构。 在李晨芳的放手下,大阪市民议会几乎接手了关于军队指挥权之外的所有权力。应该说,在战时发动群众准备战争的事务上,没有官员做的比议会更为完美了。 短短十天之内,新招募的兵员就已经送到了联军的军营中,而大阪议会从四处筹集来的作战物资也送到了李晨芳手中。 以樋口雄太为代表的幕府旧武士们,在感受到了大阪市民对战争的狂热支持后,也一改此前犹豫不决的态度,声称愿意在芳殿下的领导下,和大阪城共存亡。 这十来天对大阪市民议会行动的观察,也让联军中的各国代表们感观不一。西班牙、葡萄牙代表们一开始只是把这当成一场闹剧来看,但是在市民议会真的动员起大量的士兵以对付自己的领主后,这些信奉君权神授的代表们顿时改变了态度,认为市民议会作出的行动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而在英国人眼中,大阪市民议会代表们的行动却很有成效,起码他们暂时能够利用这些招募来的士兵和物资保护这座城市,不会被残暴的领主所摧残掉。 当然,大阪市民过于驯从权力的表现,使得议会代表们算不上是真正的民众代表,只是一群被中国人任命的无固定职位的新官僚罢了。 对于李晨芳、许心素等中国官员来说,大阪市民议会虽然看起来有些目无尊上,但却比一般的地方官员更能沟通地方民众的情绪,并从中找出如何治理当地民众的方式,这不失为一种在海外征服地区使用的良好管理方式。 就在大阪市民议会忙着准备应对来袭的幕府大军时,江户也没有闲下来。虽然秀忠好歹平息了骏府城内的叛乱,但是56万3206石大名德川义直在此前流露出来的同情忠长的姿态,也让秀忠对于这个弟弟警惕了起来。 而打通了东海道之后,关西诸侯、京都地区的情报也开始顺畅无阻的送到了江户,此前德岛、纪州两藩对西国形势含糊其辞的汇报,也终于被江户戳破了。 不管是萨摩、长州、熊本起兵,九州全岛沦陷;中国及南蛮各国组建联军进攻日本;还是西国水军数战之后只剩下了一只实力大损的淡路水军,对于江户来说都是惊天动地的传闻。对江户的幕臣来说,西国的形势显然已经沦落在失控的边缘了。 一夜之间,幕府就冒出了三个敌人,占据大阪的忠长叛军,西南三强藩和东协联合舰队。骏府城叛乱的平息,算是对大阪的忠长叛军一个重重的打击,只要给出一点时间还能将大阪地区重新收回幕府治下。 但是西南三强藩和东协联合舰队这两只力量,显然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特别是现在西南叛军和大阪叛军在东协联合舰队的联络下,隐隐有成为一体的势态,这也让秀忠和幕府重臣们忧心不已。 在松平信纲的建议下,秀忠决定让幕府首席家臣彦根藩当代藩主井伊直孝和尾张的德川义直率领京畿一带的军队出击大阪,然后命令阿部正次和纪州藩配合,务必尽快迫降或攻下大阪城,以断绝西南三藩和东协联合舰队在京畿一带得到接应。 而为了防备九州-毛利联军上洛,又令鸟取藩藩主池田忠雄和广岛藩浅野长晟率中国地方诸藩军整军备战。 此外,秀忠还让幕府派人同毛利、及九州各藩分别进行联系,试图收买分化联军。而此前出兵骏府的伊达宗政被重新召回了江户,替代井伊直孝和各位老中一起处理幕府的日常事务。 和幕臣们确定了这些应对之策后,秀忠便命松平信纲将明国驻江户使者申甫和尚带到了自己面前。 在西之丸的一间装饰朴素的长屋内,大御所德川秀忠邀请申甫和尚和自己对坐在一张茶几对面,令松平信纲在一边为两人烹茶。 秀忠并没有着急指责大明在日本各处掀起的叛乱,并直接组建联合舰队入侵日本等行为。在等待松平信纲烹茶的过程中,秀忠倒是先向申甫感谢了,此前大明皇帝托人给他带来的药物,让他最近的身体好过了不少。 原本有所准备的申甫,倒是被秀忠现在的态度所迷惑,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秀忠的示好。 就在申甫捧着一杯热茶尴尬的听着,秀忠讲述之前中日之间的友好往来关系时,对方突然语气一转的说道:“…自大明派出使者前来江户同我国修好之后,鄙邦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大明,要劳烦皇帝陛下派兵征伐鄙邦? 此外,那些南蛮人都是不服王化的海外蛮夷,他们不通经义,不拜圣人,平日里好利而忘义,不遵佛门大德之教诲,反以切支丹邪道来蛊惑我国百姓。 鄙邦实在不知,皇帝陛下和这些蛮夷联手进攻和睦相处之海外友邻,究竟是何道理?难道这也符合孔孟之言,天朝上国的礼仪吗?” 听到秀忠突然的质问,申甫一时也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和毫无顾忌破坏一切旧规则的崇祯相比,其他的大明人还未能完全从数千年的天朝上国语境中走出来。 天朝上国出兵,向来都是言义不言利,只是为了讨伐那些不遵王化的蛮夷,而不是为了抢别人家的东西。只有那些不知礼义廉耻的蛮夷,才会为了抢劫东西而发动战争。 被一个海外邦国的土王如此质问,申甫感觉自己的脸皮都有些发烫了。 不过申甫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儒士,他只是一个读过书的和尚而已。因此红了红脸皮,并不代表他会就此羞愧,转而附和秀忠所言。 当然此前他想好的说辞要完全改变了,现在再抓着几个船员的事说事,恐怕就要被秀忠视为无理取闹了。毕竟对方以大义相责,几个小人物的性命就有些无足轻重了。 很快他就接着说道:“殿下所言有差,中日两国之间也算不得什么友好邻邦。唐时有白江口之战,百年前我国东南沿海有倭寇之乱,就算是数十年前也还有万历朝鲜之征,中日之间如何能算是友好邻邦呢?” 秀忠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大师这话是不是有些勉强了,这些陈年烂事,难道也能影响到今日两国之间的和睦关系吗?” 申甫总算是理清了思路,很是流畅的说道:“殿下岂不闻: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此乃春秋大义,陛下岂敢忘却。 再说了,万历朝鲜之征后,丰臣秀吉受神宗皇帝所封,为日本国王。然秀吉之后惨遭屠戮,这难道不是对天朝之大不敬吗?” 秀忠看着申甫许久,不由平静的说道:“秀吉之子丰臣秀赖倒行逆施,朝廷下令天下诸侯讨之,最终身败而自焚,并非被人所屠戮,恐怕皇帝陛下乃是被人所欺瞒了。” 申甫并没有和秀忠纠结于秀吉后人的问题上,而是说道:“即便如此,受我国册封之日本国王也当由丰臣后人承继。闻听秀赖殿下有一女,皇帝陛下已经准许其女重建丰臣氏,其女血脉当为日本国王。 至于那些南蛮人,恐怕殿下的猜测有误。并非是我国召集这些蛮夷讨伐日本,乃是这些南蛮人听说我国为东亚诸邦之宗主,才向皇帝陛下呈情,言说他们在日本遭受到了非人道的待遇,陛下才派兵带着他们前来日本索取个公道而已…” 第316章 秀忠的忍耐之道 和申甫的谈话结束之后,坐在原地发了一阵呆的德川秀忠,突然向一边跪坐的松平信纲发问道:“听了刚刚我和明使的谈话,你有什么看法?” 松平信纲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方才谨慎的说道:“回殿下,臣以为明人入侵我国乃是早有计划,否则骏府生变,西南三藩叛乱和明人舰队入侵三件事不可能同时发生。” 秀忠微微点了点头,赞同了松平信纲的说法,“说的不错,那么你觉得,幕府又应当如何应对这件事?” 松平信纲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明主何其不智也,跨越大海来攻我国,其军必然不多,但耗费之钱粮却必定惊人。 臣听说明国在北方尚有一大敌存在,明国多年与其对战却未曾占据过上风,大明军队之精锐,全国之钱粮倒是大都用在了北方大敌身上。大敌未去,却又挑衅于我国,岂非不智? 我国虽小,但也有2000余万人口,带甲之士近百万。当日我国十数万兵马跨海尚且不能征服一朝鲜,今日明国欲以少数人马跨海攻我,就想要我国屈服,岂不可笑。 臣以为,今日我国之患,不在明国和南蛮,而在于内部之诸侯。若无忠长殿下的部下和西南反叛诸侯为主力,虽明国也无能为也。 臣以为,欲破此局,首先就是集中兵力击溃大阪和西南诸藩之叛军,内无接应之人,则明人就无所凭借,再派人好言相劝,明人必然退去。 这一战事关幕府之存亡,臣恳请殿下征发关东诸侯联军,趁着西南叛军和大阪叛军尚未联结一气,全力剿灭大阪叛军才是正理。 若是此战久拖不下,幕府之权威衰落,臣恐天下诸侯有异心者会借机而起,到时天下大乱,则明人之所图也就真成了。” 听了松平信纲这番话语之后,端正坐着的德川秀忠似乎若有所思,好久他才长叹一声说道:“别人在我面前夸你是智慧伊豆,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你刚刚说的都很不错,这样的局势下,只有幕府倾尽全力,如当年对付丰臣氏一般,把每一分力量都用上,才能万无一失的保证胜利。不过,在今时今日,幕府却恰恰不能用尽全力啊。” 松平信纲抬头惊讶的看着秀忠问道:“殿下为何这般说?” 德川秀忠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说道:“我的身体就是幕府不能用尽全力的原因。若是两三年之前,不管是我亲自召集诸侯出征,还是让家光带兵出征,江户都不用担心无人坐镇。 然而今年以来,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大辟之日不远矣。这个时候动员天下诸侯出兵,若是征战未息而我已身陨,恐怕权现殿开创的德川幕府就真要亡了。” 松平信纲顿时哑然了,在忠长殿下举起了叛旗之后,尾张和纪州的两家亲藩,举止也有些诡异。一旦真如大御所说的,派兵平息叛乱尚未完成,而大御所已经辞世的话,幕府内乱还真不是凭空猜测。 不管是德川秀忠还是松平信纲,他们信奉的都是,天下是为了德川幕府而存在的,而不是相反。 只要幕府实力尚存,哪怕丢了整个关西地区,幕府还拥有半个日本。但如果幕府把实力消耗殆尽,那么德川氏就要步丰臣氏的后路了,这显然是不被秀忠所接受的。 松平信纲这才反应过来,和大明相比,更拖不起这场战争的,反而是幕府。 他迟疑了半天才小声的问道:“那么殿下今日召明使前来,并不是单单为了探一探明人的要求,而是另有所图吗?” 德川秀忠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若是井伊直孝、阿部正次他们作战失利,我们就要和明国尽快达成妥协。哪怕把大阪还给天秀尼,也要确保关东地区不被战争所波及。 只要明人能够退出这场战争,那些贪得无厌的南蛮人和西南叛军是合作不下去的。待到幕府权力交接平稳渡过之后,再图谋西国地方不迟。 明国和我国之间毕竟远隔重洋,今日之强势岂能长久维持。明国若是衰弱了,天秀尼又怎么保得住大阪地区?所以,我们不必同明人争一时之短长,只需忍耐…” 松平信纲这才明白过来,今日秀忠为何要自己旁听这场谈话,这是向他托付后事啊。和经历过德川家崛起的秀忠不同,家光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天生的将军了。 所以,秀忠更知道如何忍耐,而家光却更为冲动,总喜欢采用武断的政策。面对实力远不如幕府的日本诸侯,家光的做法倒也不算是错误。但是面对明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味的强硬就是在替德川氏掘墓了。 秀忠知道,家光最为信任的家臣还是他,也只有他才能拦住固执而有些孤僻的家光作出错误的决定。松平信纲拜伏在地,发自内心的向秀忠发誓,他一定不会忘记秀忠今日对他的嘱咐。 就在日本列岛上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下一场战争时,三千里外的大明都城北京,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虽然几个月前南方爆发了一场波及范围极大的地震,但有赖于朝廷果断而迅速的处置,这场天灾给湖广这个产粮区造成的影响被缩减到了最低。 本身就远离震区,今年又因为海河治理工程初见成效而受益的京畿百姓,很快就恢复到了自己的生活当中去了。 因为各种新产业的出现,北京、天津两地的街头已经很难看到什么闲人了。就连原本被视为地方上不稳定因素的辽东难民和北方流民,现在也被两地的工厂主们视为了香馍馍,不断的被拉去了新开业的各种工坊之中。 这些新开的工坊就像是一块没有尽头的海绵,把京畿附近的富余劳动力不断的吸收了进去,并开始向更远的地区招募着人手。当然,也有一些以农产品作为加工对象的工坊,干脆就把工坊搬去了产地,利用当地便宜的劳动力和丰富的原料进行加工。 原本以内务府和大商人投资为主,主要集中在门头沟、北京、天津、唐山等地的新工厂,现在正从京畿地区向着四周传播开去,尤以保定和洛阳开办的新工坊最多。 这些新工坊的增加,又使得工匠的地位大大被提高了。废除了匠户制度之后,能够自由劳作的工匠收入立刻超过了自耕农,同普通商贩的收入相差仿佛。 在这样的情形下,培养工匠技艺的技术学校终于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一些自耕农和小商贩开始把孩子送入技术学校学习,指望他们能够学个手艺养活自己。 新工坊的大量出现,除了对工匠有着大量需求之外,新技术、新机器也成了工坊主所热衷的对象。这种来自于民间的热忱,也让研究自然科学的新学开始流行了起来。 作为一切科学之基础的数学,也从文人雅士的一点小爱好,变成了真正的深奥学问。当然,这同崇祯一直努力的推崇数学不无关系。 如今就连燕京大学刚入学的学生都知道,但凡在皇帝面前谈论诗词文章的,大约说不到几句就被皇帝请离了。但是如果在皇帝面前谈一个数学方程式,也许皇帝能和你谈上几个小时也不会厌倦。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崇祯的这种习惯,使得各部官员都开始学习起了新学,甚至有人还专门请一位老师为自己讲解新学。虽说不乏有跟不上形势的老顽固,认为皇帝这是偏废了学问的正道,但是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很快就被主流所抛弃了。 十一月初,皇家科学院将举办一场数学研讨会,邀请两名声称计算出月球运行轨道的数学研究者,公开讲述自己的计算方程式,而皇家科学院将为两人颁发5000元奖金的消息,很快便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如何计算出月球运行的轨道,但是大家都好奇于,这两名研究者究竟能不能拿到这笔巨款。 设立于燕京大学礼堂内的数学研讨会现场,在十一月四日被数百名学生和市民挤的水泄不通。待到崇祯抵达会场时,主持会议的徐光启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徐光启邀请崇祯走在自己前面时,朱由检却停下来对他说道:“今日是皇家科学院召开的数学研讨会,在科学的世界里,没有因为权力而发生变化的真理,自然也就没有皇帝和平民的区分。 您作为皇家科学院的院长,理应走在最前面。而我今日,不过是一个来聆听科学真理的学生而已。” 徐光启只是楞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周边屏息观望的学生、市民,方才微笑的向皇帝说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么就恕臣今日无礼了。” 徐光启在崇祯的礼让下,第一个走进了会场,而皇帝的话语也迅速传遍了会场内,当崇祯走入会场后,全场的肃立的观众们不由齐齐鼓掌向他致意了起来。 崇祯向着四周的观众点头致意,当他走到第一排的座位之后,便再次向徐光启提道:“既然今日我们都是来听人演讲的,那么就应当让演讲者站在台上去,让更多人能看到他们。至于我们还是坐在台下为好,先生以为如何?” 徐光启看着崇祯缓慢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照着陛下的意思好了…” 第317章 新学和旧学之区别 但凡研究天文和数学的中外学者,没有人会不对太阳、地球、月球运行的轨道不感兴趣的。自从崇祯提前公开了牛顿的三大运动定律之后,就给学者们计算星球运行轨道指明了方向。 在崇祯设立燕京大学数学系后,开始对中外数学体系进行归纳总结,大明的数学家们也开始摸到了微积分这门学科的边缘。 而这一次,各有两人用一组相似的方程式描述了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为计算月球移动的轨迹做好了所有准备,这自然引起了整个皇家科学院和燕京大学的数学系师生的注意。 当然最为惊讶的还是那些耶稣会的教士和崇祯自己,耶稣会的教士是震惊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中国的数学家们已经再一次站在了世界数学研究的前沿,领先了欧洲一大步。 要知道当金尼阁带着七千卷欧洲书籍来到中国之前,这个国家的自然科学已经开始落后于欧洲了,毕竟文艺复兴给欧洲带去了无数瑰宝一般的人才,而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学者的交流,也使得欧洲学者们站在了世界学术思想的最高处,这才有了一个梦幻一般的文艺复兴时期。 耶稣会教士带着这些欧洲书籍来中国,也是寄希望于这些领先于中国的自然科学书籍能够打开通往中国上层精英分子社会的大门,好让天主教的教义能够传进中国。他们曾经以为,这些知识足够让中国人学习一百年,但是在一个狂热的追求科学真理的皇帝的推动下,中国人不仅对欧洲所谓的自然科学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分类,更是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吸收了他们带来的知识。这如何不让这些耶稣会教士们不担心呢。 至于崇祯,当他看到皇家科学院转交上来的两份方程式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月球移动的轨迹能够正确的被计算出来,那么离在海上用月距法测量出正确经度的日子还会远么?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在海上能够正确的测量出船只的经纬度,对于大明的航海事业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他今日进入会场时,始终保持着一种谦逊态度的原因。当然,崇祯今日对待科学的态度,也被在场的院士、师生、市民传为了美谈,之后令大明的读书人之中掀起了一股数学热。 坐在台下旁听的朱由检,虽然已经知道两名演讲者的背景,但是当他们站上高台对自己的方程式进行讲解的时候,他也依然忍不住赞叹起了两人的年轻。 这两名演讲者,一位是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人,方以智,字密之,年仅20岁。其父是方孔照,虽是理学家,但受泰州学派影响,对于自然科学持开放态度,同钱谦益、瞿式耜等人交好,父丧刚满复出,正跟随钱谦益前往湖广赈灾。 而另一位演讲者则更是让在场的观众们感到诧异了,因为这一位不仅是一位小娘子,还是一位极为美貌的少女。叶小鸾,年十六,江南名士叶绍袁三女也。 事实上,当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们知道另一位寄出公式的是一名少女之后,曾经集体向皇帝请愿,认为不如隐去叶小鸾的名字,只让方以智上台演讲。不过在崇祯极力支持下,并亲自写信向叶小鸾进行了邀请,方才让叶小鸾走上了今天的演讲台。 在她演讲的过程中,院士们担心会有人为难叶小鸾,导致这场数学研讨会虎头蛇尾结束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反而因为叶小鸾清丽的外貌和出色智慧,折服了在场大多数的学生,会场秩序反而比方以智演讲时更好一些。 微积分这门学科,在后世大学中虽然只是一门基础学科,但是毕业多年的苏长青早就忘记的七七八八了。不过当他成为崇祯后,数学倒是成为了消磨时间的小小乐趣,反倒是开始拾起了被忘却的一些微积分知识。 不过即便是如此,对于两人所讲述的方程式,朱由检也只是听了一个半懂。朱由检于这一刻不得不承认,科学不是经过无数次的思维锻炼就能突破的,最终还是要依靠某些天才,才能推动科学的进程的。 由于听说有一位美貌女子在礼堂内讲述高深的数学问题,这导致想要挤入会场的学生们越来越多。为了皇帝的安全,徐光启不得不匆匆结束了这场数学研讨会,朱由检随后在校长室内接见了方以智、叶小鸾两人。 他从徐光启手中取过了两个锦盒,转手交给方以智、叶小鸾后说道:“锦盒内有一张2500银元的汇票,你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的银行进行兑换。另外,还有一份皇家科学院的徽章和证书,恭喜你们两位成为了皇家科学院第489和第490位院士。我希望你们下一步能够将月球表制定出来,这对于大明很重要。如果你们能够做到的话,我还有更为优厚的赏赐…” 朱由检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小鸾突然鼓足勇气向他说道:“陛下,我能不能用这份赏赐跟你换一个请求?” 朱由检楞了下,便笑着说道:“不必退还赏赐,如果你有什么其他要求,能满足的,朕一定会满足你。” 叶小鸾看了看房间内的状况,有些为难的张不开嘴,朱由检挥手示意其他人向后退了退,叶小鸾才涨红脸小声的向崇祯说道:“陛下能不能不让姐姐入宫,让姐姐嫁给自己喜欢的意中人?” 一头雾水的朱由检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姐姐是?” 叶小鸾很快的回复道:“我二姐叶纨纨啊,因为陛下的缘故,家里都在为二姐的婚事发愁了。” 完全不明所以的朱由检思考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和这个叶纨纨有什么接触,不过看在眼前这位天才少女的面子上,他干脆的从腰间摘下了一块盘龙佩玉递了过去,“你把这块玉佩交给叶翰林,就说是朕说的,你们姐妹两人的婚事今后可以自决,不必听从旁人的要求。谁要是敢强迫你们,朕给你们出头。” 叶小鸾立刻微笑的向崇祯道谢后退了下去,正当朱由检准备命人将两人送回住所时,却见方以智又低着头走了回来,向他期期艾艾的说道:“回陛下,这组方程式其实并不是学生一人所为,学生之姑姑提出了许多建议和计算,学生领取这一枚徽章实在是深感有愧。” 朱由检没有收回方以智手中的锦盒,虽然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笑着回道:“能够诚实以对,也算不错。不知你姑姑是不是也在京城呢?如果她愿意前来证明自己的数学才能的话,朕也可以再发一枚皇家科学院的徽章的。” 方以智摇了摇头说道:“姑姑守寡多年,在桐城家中足不出户,恐怕难以来京城…”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如果你能够和姑姑一起,将月球表计算出来,那么朕也可以再颁发一枚徽章。” 方以智这才有些开心的向皇帝行礼告退,他自幼在姑姑和母亲的教导下长大,因此能够为姑姑争取到一份荣誉,他还是很感到满足的。对于思想开放的方以智来说,奖励才学的皇家科学院院士的荣誉,可比竖立一块贞洁牌坊更适合姑姑方维仪。 当其他人离开了房间之后,站在一边的徐光启才上前拦下了朱由检,严肃的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事想要和陛下商谈一二,还请陛下留步。”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说道:“先生有事尽管直说,我和先生又不是外人。” 徐光启踌躇了下,才对崇祯开口道:“陛下,衍圣公毕竟是大成至圣先师的血脉,虽说平日里行事有些荒诞无稽,但请看在圣人的面子上,给孔府留些体面。 再说人死为大,其人既然已经去世,就不必令地方官员将这些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吧。现在关于衍圣公生前之事和孔府往年同地方上的旧怨都传的纷纷扬扬的,天下读书人为了衍圣公一事互相争论不已。这么下去,臣担忧这些口舌之争会变成学术之争,接着又会变成南北士人的党争,恐怕对于朝廷和天下士人都有所不利啊。” 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看了徐光启一眼,好半天才说道:“徐先生一向不关心这些琐事,必然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才让先生前来劝说于朕。先生能说是何人吗?” 徐光启倒是很诚实的说道:“是臣之弟子华亭陈子龙,臣也以为他说的不无道理,方才来向陛下进言的。” 朱由检在房间内来回踱了几步,方才停下对着徐光启说道:“其实先生不应该趟这潭浑水,衍圣公及孔府之事,内情颇多,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徐光启顿时对着皇帝正色说道:“衍圣公执掌我中国文脉,如今陛下却纵容官吏损害孔府名誉,臣不知陛下有何内情,但事关圣人,便同天下读书人有关,何来不足为外人道也。臣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看了徐光启许久,方才说道:“朕常说,燕京大学教授的是新学,那么敢问先生,什么又是旧学?” 徐光启不假思索的说道:“四书五经,旧日科举之学,当为旧学。” 朱由检迅速接着问道:“那么先生以为,四书五经,这些旧学经典的核心到底讲了什么?朕推崇的新学,核心又是什么?” 纵使徐光启学识渊博,对于崇祯的这个问题也是一时难以回答,看到徐光启陷入沉默,朱由检不由继续说道:“在朕看来,四书五经里其实只说了一句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徐光启细细回味了下,虽然觉得崇祯总结的有些偏颇,但是看待经义的角度倒也别有意味。不过他还是扬起头对着崇祯说道:“人都说陛下不读经义,臣看陛下倒是对经义颇有心得。臣想请教,陛下眼中的新学又是在讲述什么?这同衍圣公一事又有何关联?” 朱由检倒是毫不客气的说道:“朕以为,新学的核心也是一句话,不劳动者不得食。 先生既然已为新学之领袖,就应当知道。新学和旧学之区别,正是大明能否浴火重生的关键。 衍圣公若是不倒,则旧学就不会倒;旧学不倒,新学就无以为立。没有新学对于国民精神上的改造,那么朝廷的改革就是无源之火、无根之木。 哪怕我们现在借助内忧外患而实行一时,当天下太平之后,那些崇尚旧学的士大夫们,终究会反攻倒算,恢复他们眼中美妙的旧世界。 朕身为大明皇帝,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努力和成果最终毁于一旦。先生以为然否?” 第318章 名将稻垣重纲 徐光启一脸凝重的从燕京大学离开后,便回到了自己在北京的寓所。陈子龙等几名弟子顿时上前问候老师,顺便想要从老师口中探听到,皇帝对于孔府一事的真实看法。 不过徐光启并没有理会这些弟子的问题,他令陈子龙等人将过去三年来朝廷刊发的改革政策,小学、大学课本及大明时报,都搬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独自一人在书房内翻看了半日,直到深夜才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徐光启当晚辗转反侧,几乎都没有睡去过。作为新学的领袖,徐光启和崇祯各自对于新学的理解显然是有区别的。虽然他一直提倡士大夫们要放开怀抱,吸收西方的学问知识,借西学来促使儒学的自我革新,但他还真没有彻底打倒儒学的念头。 作为士大夫中对于自然科学研究的少数先行者,他一直都是把西学当做实用技术来研究的,他认为这些实用技术能够改善大明百姓的生活,并改变大明读书人崇尚经义而偏废实学的风气。 一心扑在西学书籍翻译和各种自然科学研究上的徐光启,自然以为皇帝的想法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区别,虽说崇祯登基后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但是徐光启还是不认为,年少的崇祯在学术上有什么个人见解,直到今日同皇帝的这番对话。 返回家中的徐光启在翻看了过去三年内的资料后,终于相信了崇祯今日同他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从建立燕京大学推崇新学开始,就有了这个倾向。否则崇祯令钱谦益编辑的中国简明历史,就不会从一开始便将劳动者推动历史进程的观点摆明了出来。 徐光启并不反感“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个观点,但他并不认可打倒旧学的想法。在他看来,新学应当是对旧学的改良和继承,而不应该是彻底的颠覆。但是到了今时今日,新学已经不再是他和几名好友之间的一点小爱好,而是依托于燕京大学、大明时报及各地新式小学之上存在的一个新的学派了。 在这样一个新的思想学派中,崇祯提出的打倒旧学的想法,并不缺乏支持者。因为新学的推广,已经造就了一个有别于旧式读书人的新知识分子的精英团体。这个团体的人数虽然还不多,但是因为位于京城,又掌握了大明时报这样的舆论机构,和新式小学、大学这样培养后备人才的组织体系,因此新学对于朝廷的影响力是一日大过一日。 当推崇新学的新知识分子人数上升到一定程度,必然是不甘心于他们现在只有对皇帝有影响力,却无法进入官僚体系发挥才能的尴尬局面的。打倒旧学,令新学成为官学,自然会得到新知识分子的支持。 当初万历间鼓吹改良儒学的泰州学派,虽然名声极大,但是因为只有民间的影响力,导致最后遭到了各地理学家们的联合打压,最终整个学派支零破碎,彻底沉寂了下去。而这些泰州学派的后人,被皇帝招募到燕京大学之后,现在也是新学的一份子,他们也是最为激进的批判儒学的代表。 徐光启虽然不忍攻击旧学,但并不代表他愿意自己的门生、亲友遭遇和泰州学派一样的下场。而且他也不愿意同新学中那些激进分子决裂,导致新学内部出现矛盾,从而造成更为复杂的党争局面。 思考了整晚之后,眼中尽是血丝的徐光启在第二天一大早召集了自己的弟子,公开向他们告诫,不许任何人对衍圣公和孔府之事发表看法,如有违背者就要被逐出门户。 老师的表态,让陈子龙等人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同样无法违背徐光启的命令,毕竟现在的大明讲究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风气,背叛师门的弟子就等于是断绝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就连师门的敌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的。 徐光启这些新学中温和派的沉默,使得京城内的舆论更趋向于统一,一切敢为衍圣公和孔府那些陈年旧案说情的人,都被描述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和禽兽为伍的衣冠禽兽。 于是京城舆论又开始有了一些新的变化,那就是有人试图把孔子和孔府区分开来,以确保至圣先师的名誉不受玷污,但这也使得衍圣公和孔府名誉更是低落。 更有人扒出了宋元更替时,衍圣公和孔府在1252年派张德辉、元好问向忽必烈上“儒家大宗师”的尊号,而其时南宋尚存。汉家王朝正溯犹存,而孔家已经屈膝投敌,倘若大明被外敌入侵,孔府是不是又会再次献媚于蛮夷,以压制中国之正统呢? 因此其人公然声称,卖国求荣的衍圣公和孔府不配执掌中国之文脉,也无权代表孔子向蛮夷屈膝。孔子昔日尚且称赞管仲,“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而今日之衍圣公和理学家们,拘泥于妇人守贞之小节,却完全忘记了华夷之防之大节。这才有辽东士人投靠后金屠戮中国之百姓,还有人替这些士人喊冤抱屈之举。 最终此人在文章结尾中说道:“…尊孔者非尊孔子也,乃借尊孔而非异己也;尊经者非尊学识也,乃借尊经而禁锢人心也。” 这篇文章一出,自然惹得天下士人侧目,舆论对于衍圣公和孔府的批驳再上了一个台阶。敢于如此大言不惭,而大明时报又能全文刊印出来的,自然是被一干儒学卫道士们恨之入骨的苏长青了。 不过,此时的苏长青虽然招人嫉恨,却也一时成为了年轻士人所关注的对象,特别是那些久试不第的读书人更为赞成苏长青文章中透露出来的思想。而苏长青的文章都是用大白话写作,浅显易懂的内容连一般的市井百姓也能接受,这也令他获得了许多市井小民的追捧。 当然,无法找到苏长青真身的守旧士大夫们,很快就把怒火转向了大明时报总编孙之獬头上,倒是让他处在了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 不过即便这些士大夫们再怎么叫嚣,他们的声音依然是比不上大明时报的声音的。由京城兴起的批孔府思潮,正有条不絮的向着全国蔓延开去。 处于舆论中心的京城,朱由检却依旧有条不絮的安排着自己的日常行程,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关注这场风暴的走向。 首辅黄立极虽然头疼于愈演愈烈的孔府事件,但对于他执掌下的大明来说,今年除了南方地震这件事之外,其他地方倒也还算平静,算是近年来少有的安稳年份了。因此他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干涉孔府事件,免得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就在黄立极和内阁同僚竭力维持着大明的稳定时,数千里外的日本列岛,一场战争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场大战首先是由井伊直孝率领的京都幕府军挑起的,十一月十二日,井伊直孝以三千井伊赤备队为核心,组建了一万五千的军队向着大阪前进了。而此时,尾张的义直还在前往京都的道路上。 井伊直孝沿着淀川而下,在半路上又分出了1500人,由稻垣重纲率领向奈良发动进攻,以夺回大阪东面的地区。 稻垣重纲就是那位从大阪城内逃出的幕府将领,在大阪叛军的追击下,他从堺市逃到奈良,又从奈良逃到了京都,在数次大战中都神奇的逃脱了险境。 虽说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看到他后,就将他投入了大牢,认为丢失了大阪城而又没有战死的稻垣重纲实在是武人之耻。但是当井伊直孝抵达京都之后,便将这个幸运儿释放了出来。 井伊直孝以为,能够数次逃出大阪叛军手心的稻垣重纲,是现在对于大阪叛军最为了解的人员,应当令其戴罪立功,而不是令其自尽谢罪。 稻垣重纲倒也没有辜负井伊直孝的期望,不仅将他知道的一些投靠叛军同僚的名字报了出来,还为井伊直孝详细讲解了大阪城内外的地势。 稻垣重纲向井伊直孝建议道:“…大阪城占据地势之利,如果采用直接强攻的手段,恐怕我军损失将会超乎想象。 根据前次前往大阪宣令的使者的回报,这大阪城内现在并不是铁板一块。忠长殿下的部下虽然武力强悍,但是因为人数稀少,所以只能同大阪市民共同分享治理大阪的权力。 现在忠长殿下已经向幕府投诚,这些大阪城内的武士们失去了大义的名分,想必也是处于两难之中。大人先以军威震慑,再以幕府的名义招安赦免这些武士,他们自然不会呆在大阪城内等死。 至于大阪的市民,虽然他们现在口头上强硬,但是一旦城内的武士离去,这些市民必然会失去抵抗幕府军队的勇气。大人若是只追究首恶,不问胁从,则城内市民必定会有人向大人开门投降,大阪也就安定下来了。 所以此战的关键就是,大人应当以雷霆万钧的姿态突袭到大阪城下,不予这些叛逆有整合人心的机会…” 井伊直孝顿时对稻垣重纲刮目相看了起来,对其称赞道:“我看你被叛军追的东躲西藏,还以为你是因为能力不足才有这样的下场。却没想到,你的胸中居然有如此锦绣,你的才能我会向将军举荐的…” 对于直孝的夸奖,稻垣重纲也是无以回应。因为他提出的这些建议,正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叛军正是用着同样的手法打的他东躲西藏的。不过现在么,他自然不会老实交代出来。 井伊直孝决定采用稻垣重纲的建议,在大阪城人心惶惶之际,快速出兵于城下,从而让大阪的人心更为动摇起来。为此,他连慢腾腾的义直军也不愿意等待了。 第319章 初次交手 京都到大阪80余里,若是旅人乘船而下,最多也就一日的行程。但大军行进就不同了,按照正常行军的速度,起码也要2日半的时间。 不过接受了稻垣重纲的建议后,井伊直孝决定不按照常规的速度行军,他令木俣守安带领赤备队突击在前,自己则同家臣庵原朝真、长野业辉、西乡重员带着主力紧跟在后,试图在两日内突击到大阪城下。 李晨芳虽然在京都大阪之间的枚方地方放了一个大队,以监视京都方向的幕府军行动。但是他也没料到,日本这么狭小的多山地形中,居然还有人养着一只骑兵队伍。 枚方是京都大阪之间的一个宿场,西面是淀川,北面和东面是生驹山地,南面就是平坦的大阪平野。可以说,这里也是京都盆地的边缘和大阪平原的交接处。 按照李晨芳的设想,一旦枚方守军发现了京都方向幕府军的动向,人数不多就凭借生驹山地的复杂地形牵制住对方,然后等待大阪方面的援军,将敌人消灭于大阪平野的边缘地区。 如果是幕府军大队来袭,那么守军也可以利用船只从水路撤回大阪。但是,井伊赤备队的突袭,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切断了港口和宿场之间的联系。并试图将守军从简陋的宿场内驱赶出来,然后在大阪平原上追逐消灭这只守军。 驻守枚方宿场的只是片冈联队下的一只部队,并不是大阪军队中的精锐,但好在这只部队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员是经历过兵库津防守战的老兵,因此在井伊赤备队的突袭下,并没有完全溃散逃亡出寨。 所谓赤备,就是穿着统一服饰的精锐骑兵,起初是武田信玄给自家骑兵起的名字。在三方原合战中,武田赤备队严整的队形和武力,给德川家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德川氏击败武田家之后,德川家康便令井伊直政以投降的武田赤备为基础,建立了井伊赤备队。在大阪之战中,井伊赤备队给予各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当井伊直政去世之后,这只赤备队就迅速腐化下来了。除了家主和首席家臣之外,其他人完全指挥不动这只军队。而原本在直政时期遵守着苛刻而不近人情的军纪的赤备队,也随着这位首代家主的去世,开始自由散漫了起来。 因此在渡过了最开始的惊慌之后,枚方宿场内的守军立刻意识到,对方虽然是赫赫有名的井伊赤备,但却并非如传闻中这么纪律严明,武力强横。 日本马马种和蒙古马非常相似,而日本岛的狭窄地形更是让日本马比现在的蒙古马更为退化。马的个头、体型较小,冲击力不足。但是对于日本人的个头来说,两者倒是极为匹配。 如果是在毫无遮蔽的平野上遇到这样一群拿着长枪和太刀冲过来的骑兵,哪怕这些骑兵的纪律再怎么混乱,也足以让这些宿场内的步兵吃个大亏了。 但是有着宿场外围这一圈木栅栏,守军倒是能够躲在栅栏后面同这些骑兵对抗一二。赤备队这边,在连续被木栅栏后面的大阪军用火枪射落了几骑之后,终于收起了目中无人的姿态,在头目的喝骂声中归还了队伍。 在一个多小时之后,重新整备了军队的木俣守安,令三百赤备下马,手持铁炮从西面向宿场进攻,另外两百赤备骑兵则跟在铁炮队身后,若是守军出现动摇,就一鼓作气的冲入宿场。 虽说井伊赤备在直政死后,就开始荒废于训练,但好歹骑马和武艺个人还是会自行训练的。但是铁炮射击训练,这个消耗实在是太过于昂贵了。 彦根藩光是养这些马,就已经快要入不支出了,哪里还能把钱花在火药和铅弹上。就连一些武士想要拿着铁炮入山狩猎,都要被家老们指责一番,成队的铁炮训练射击那就更不用想了。 而反观大阪军这边,虽说片冈支队属于炮灰部队,但是在武器供给上,李晨芳倒是一向很大方。对于现在的大明军人来说,因为火药昂贵就减少训练,那是不可想象的。就连枪支明军也是发到小队一级进行管理,并不是藏在武器库内。 所以,片冈支队从兵库津退回大阪时,整只部队的士兵对于铁炮射击就已经相当熟练了。而当片冈支队改编成正规联队之后,士兵日常的铁炮射击训练更是规定为不少于10发。 驻守枚方宿场的铁炮兵虽然只有三分之一装备了铁炮,但是每个人对于铁炮的装填射击都可算是娴熟。当守军发觉赤备队放弃了骑兵冲击,而是选择下马使用铁炮进攻后,顿时就开始镇定了下来。 虽然外面有三百只铁炮,而守军只有一百只,但是双方只是隔着木栅栏对射的话,守军倒是信心十足。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守军所预料。缺乏铁炮训练的井伊赤备在装填弹药时就闹出了许多笑话,当他们开始进攻时,守军早就装填完毕等待着他们上前了。 300名赤备铁炮手排成了三队横队,原本是想要使用三排轮射的技能的。但从来没有训练过的齐步前进,加上是在敌方枪口下的前进,让这三排横队很快就看不出队形了。 当这些赤备铁炮手乱糟糟的走到距离守军100余步的距离时,终于有人因为紧张开了一枪,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很快就引发了第一排赤备的连续射击。 劣质的黑火药腾起的烟雾顿时将赤备铁炮手们笼罩了起来,这一下大家差不多已经很难看到对面敌军的状况了,这些烟雾倒是增添了赤备们的勇气,让第二排的铁炮手跨越了第一排,在烟雾的边缘放了第二枪。 守在宿场内的大阪军士兵也很是惊奇,对面的铁炮手隔着老远就开始放枪,子弹都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接着他们就看到,一团烟雾慢慢逼近了自己。而烟雾中总是不时的传出枪声,为这团烟雾增添了更大的范围。 大阪军的士兵听了三轮排枪过后,接下来就是有些无序的射击了,似乎烟雾里根本没有人在指挥,大家只是装填射击,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足足听了六轮射击,当对面的流弹已经能够射伤自己这方的士兵之后,这只大阪军的指挥官才开始下令射击,此时赤备铁炮手距离大阪军前线也就六十步。 烟雾给赤备铁炮手们带来的虚假安全感,很快就被子弹飞过身边的声音、子弹击中肉体的声音和受伤士兵的惨叫声给打破了。 当烟雾中有人不小心引燃了身上的火药后,终于让爆炸声附近的士兵们崩溃了,不少人开始调头逃跑。而这个时候,大阪军也不过才射击了两轮而已。 击退了赤备主力从西面的进攻之后,宿场北面发起佯攻的赤备骑兵也迅速退了下去。虽然这次虎头蛇尾的进攻,双方的损失都不大。 但是不管木俣守安如何训斥,退下的赤备队员们都拒绝再次组织进攻。他们向木俣守安声称自己是骑兵,不适合进行攻城战,应当等后面的足轻队伍上来,让他们负责对于宿场的进攻。 木俣守安对于这些赤备大爷毫无办法,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这些赤备队员都懒得同他废话。就算是井伊直孝,对于这只赤备队也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们可是彦根藩的支柱,也是彦根藩用以震慑京畿的杀手锏。 大阪军这边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赤备队的第二次进攻,不过他们倒是看到了大队人马举着火把从北面而来,于是便趁着夜色悄悄的离开了宿场。 第二天凌晨,李晨芳接到了幕府军从京都方向而来的报告,关于井伊赤备也在其中的消息,让大阪城内的幕府旧臣们都意识到,井伊直孝有可能就是这只军队的统帅,这顿时让他们有些惧怕了起来。 到了中午,监视兵库津的船只也返回大阪汇报,阿部正次军终于越过了兵库津,按照他们的脚程,预计明日下午或晚间会抵达大阪北面的天满地区。 到了下午,关于两只部队的详细情报再次送到了李晨芳面前。阿部正次军大约有七千人,而京都这路幕府军则是一万五千人,由幕府首席家臣井伊直孝率领,据说后面还有德川义直率领的后援,但是不清楚有多少兵力。 井伊直孝还分出了一千五百人,让稻垣重纲带队前往收复奈良,因此南下的军队应当在一万三千五百人左右,主力应当是彦根藩的三千赤备,预计今日会停驻于大阪东北5公里外的守口地区。 守口和大阪城之间就是一马平川的地形,除了两条小河和数处湖泊、湿地外,基本没有什么可以用以防守的地形。 确认对方军中有不少骑兵之后,李晨芳立刻意识到,这片地形倒是很适合对方骑兵驰骋。他手中现在虽然有将近一万三千余人,和对方的兵力不相上下,但是他手里可没有骑兵。 最麻烦的便是,阿部正次军明日也将要抵达,两只军队相加就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虽然城内大部分人都建议死守,但李晨芳却担心一仗不打就任由对方薄城,恐怕会大伤自己这方的士气。 第320章 夜袭 除去驻扎在堺市的一只联队外,大阪城内外拥有4个半师团和将近两个联队的警察部队,不过除了海防二营归建的二个联队,第一、二师团、片冈联队外,其他队伍只能当做辅兵来使用。 当然许心素率领的舰队水手,也是一只极有战斗力的武力。不过许心素是不会冒险让这些水手上岸和一只军队作战的,若是一个不好,将会损害到整个舰队的航行能力,这比丢了大阪城更让他无法接受。 李晨芳自然不会想不开,以不到七千有战斗力的军队在有利于骑兵的平原上,和井伊直孝率领的军队进行野战。但他也不愿意就这么守在城中无所事事,让幕府军和大阪市民以为自己胆怯了。 在看着大阪附近的地图研究了半个小时之后,李晨芳就将许心素请了过来,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作战计划。许心素顿时有些吃惊的说道:“什么?我刚刚没有听错吧,在这个时候你要带兵出城,去袭击阿部正次军?” 李晨芳眼睛看着地图,压抑着心中的兴奋说道:“阿部正次军一定不会想到,在井伊直孝带着大军抵达大阪城下时,我们还能去偷袭他,所以今晚的阿部正次军一定是最为松懈的一晚。 按照兵库津附近船只送回来的情报,阿部正次军今日的宿营地应当在芦屋地区。这里背靠六甲山,南临大阪湾,前面是毫无遮挡的平原地形,大队人马出现在平原上,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现在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足够我们把一个联队运送到阿部正次军的后方。然后我们就趁着夜色,从后方攻击阿部正次军的宿营地,没有防备的阿部正次军一定会溃散的。” 许心素虽然觉得这个计划有很大的可能性,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说道:“一个联队不过900余人,阿部正次军可是足足有7000人,这可是七倍之敌,要是有人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召集士兵抵挡你一阵,偷袭的部队可就陷进去了。” 李晨芳抬头看向许心素坚定的说道:“如果今晚能够打垮阿部正次军,大阪城不仅解去了两面受敌的困境,城内外的军民也可坚定击败幕府军的信念。否则一旦战事胶结起来,未必不会有人胆怯投敌。这里终究不是大明,失去了这些大阪市民的支持,这一仗我们依旧还是要输的。” 见到李晨芳如此信心十足,许心素沉默了一阵后,终于软化了语气说道:“一个联队的人还是少了些,现在停驻在港口的船只不少,你还是带上一个半联队吧。我会令舰队给你配备几门六斤炮,这样你出击时的火力也会更强一些。不过,这事不能交给其他人去办么?我总觉得你现在离开大阪城不大合适。” 李晨芳想了想说道:“那我从海防二营的联队里挑六个大队出来,这些人都是我在大明训练出来的,我指挥他们比较顺手,其他人恐怕未必能让他们全心全意的服从命令。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我会悄悄离开。还请许巡阅使你替我主持城中事务,如此城内军民就不会有什么波动情绪了…” 李晨芳将平野五郎等心腹将领召来,令他们服从于许心素的指挥。自己则换了一身普通士兵的服饰,混在了联队长左信孝的队伍中出了城,从骏河逃回的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个大队还在中之岛修整,这次也一并被李晨芳带上了船。 中之岛的米市码头本就修的很是宽敞,因为战争的缘故,很多运米船现在都在港口晒太阳。除了李晨芳带着一个大队上了停在外港的明忠号,其他人员都乘上了低矮的日式千石船。 虽然这些船只个头不大,但在风平浪静的大阪湾内却极容易操纵,加上这些日本船主都非常熟悉大阪湾的地理,因此这趟航程可谓是非常顺利。在天色将黑之前,两只大船和二十艘千石船组成的船队就抵达了目的地。 正如李晨芳所预料的一般,阿部正次在队伍前进的道路上放了不少哨探,但是在队伍身后却没有任何警戒。当他的哨探和井伊直孝的信使碰头,知道对方今晚已经抵达大阪城外后,阿部正次军的警惕心就更低了。 李晨芳在军队开始上岸的时候,就派出了数只哨探,这些哨探很快就探明了阿部正次军宿营地的方向。对方的宿营地距离北面的六甲山大约1.5公里,距离己方上岸的地区约2公里多。 也许是多年未有战争,阿部正次军除了营地正中设立了一处用竹片、布匹遮挡的大帐外,整个营地外围并没有挖掘壕沟设立寨墙,站在远处就能毫无障碍的观察到营地内的所有布置。据哨探观察,营地内似乎连帐篷都不足,有不少士兵是围着篝火露天宿营的。 李晨芳自然不会想到,阿部正次军之所以如此窘迫,完全是因为他不但夺取了大阪,还摧毁了兵库津的后勤仓库。在忠长叛乱之后,西国诸侯纷纷扣住了阿部正次第二次向他们征发的物资,物资匮乏的阿部正次不得不将一半的军力留在了中国地区,只携带了京畿地区征召的藩军东进了。 阿部正次和他的部下们都觉得,只要过了今晚,明日不管是和井伊直孝军汇合获得接济也好,还是直接抢掠大阪平原上的村子也好,他们总算有了解决物资供应不足的办法。 就在阿部正次军的士兵们带着美梦入睡的时候,李晨芳终于带着六个大队,一千六百余人抵达了阿部正次军宿营地的西北面高地。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篝火,李晨芳大致判断出了对方整只军队的宿营地。 阿部正次的大帐位于整个营地中间偏北的位置,刚好是一块坡地上。整个宿营地从东北延伸至西南,长度大约有1000米,而纵深大概有4、500米的样子。宿营地两侧稍稍向前突出,把整个宿营地的中心给保护了起来。 当然,对于李晨芳现在的位置来说,对方就等于是将屁股露给了自己,等待着自己狠狠踢上去。瞧明白了宿营地的形势之后,李晨芳抬头看了看天色,便下令部队先原地休息,然后将六个大队长和船上配给自己的炮手指挥叫了过来,一起商议突袭计划。 从两艘军舰上卸下来的三门六斤炮,是重量较轻的榴弹炮,炮身长1.2米,加上炮车全重370公斤左右。实弹重2.25公斤,标准装药0.45公斤,5度射角820米。 虽然他们所在的高地距离阿部正次的宿营地也就七、八百米,但是在无法校对射点的晚上射击,炮弹究竟会飞到什么地方去,那纯粹要看天意了。 炮手指挥的解释,让李晨芳知道,这场夜袭终究还是要靠海防二营自己的力量了。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众人终于决定最终的突袭计划。 松浦信元大队袭击敌军的左翼,由西向东攻向敌军的中军大帐;沼田兼一袭击敌军的右翼,由东向西攻向敌军的中军大帐;左信孝带领两个大队,在敌军两翼混乱之后,一股作气进攻敌军中路。 李晨芳自己带着最后两个大队兵力作为预备队,若是敌军全线溃散,就上前追击。若是敌军稳住了阵脚,就接应众人回撤。三门火炮试情况进行射击支援。 由于为了不惊动阿部正次军,李晨芳所部在行军时极为缓慢,因为当他们抵达这处高地并休息完之后,大约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等到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队人马各自活动到指定位置时,又用了快一个小时。 因此当李晨芳所部正式进攻时,大约已经是凌晨四点左右了,此时正是阿部正次军士兵熟睡的时候。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队人马一直摸进了营地内部,也没有被发现。 进入营地的松浦信元先示意部下将边上的篝火重新弄旺,然后便令部下捡起篝火中燃烧的木柴四处点火,揭开了进攻的序幕。 处理完公事的阿部正次直到半夜才睡下,也就在他睡得正熟时,突然就被一阵呼喊声给惊醒了。刚刚睁开眼睛,但还是一脑子浆糊的阿部正次,很快便听一阵脚步声急促的走了过来,接着便有人拿着火把冲进了大帐,这顿时让阿部正次跳将了起来。 当他发觉冲进来的是自己的亲卫后,方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对方向他慌张的汇报,有人袭营的消息后,阿部正次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他随意扯过衣服匆匆穿了起来,紧接着就跑出了大帐,也没顾得上穿鞋子。 站在坡地上的阿部正次,看着两翼不断燃起的火头,和如苍蝇一般没头没尾跑来跑去的士兵们,顿时大怒了起来。他先是对着围拢在身边的几名将领说道:“大家不要慌,敌军不可能有很多人,我们放在前面的哨探都没人回报,所以这肯定不是大阪的军队,大概是当初逃亡六甲山中的一小股部队,只要大家回去稳定住部下,这些敌人就要逃走了…” 阿部正次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一个尖啸的声音从天上飞了过来,把众人面前用于照明的篝火给击灭了,一些火星被溅到了人身上,有些人就忍不住叫喊了起来。刚刚才有些镇定下来的将士们,这下也不由向后退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袭击的军队来自于何处,但却肯定不会是逃亡到六甲山里的那些残军,因为对方有大炮啊。紧跟着大炮轰鸣身后的,则是从西北方传来的厮杀声和排枪射击声音。和东、西两翼的混战不同,西北面进攻的军队井然有序,中路刚刚集结起来的一些小部队很快就被打垮了。 眼看着敌军很快就要冲到中军大帐的位置,天上又不时飞来难以分辨落点的炮弹,阿部正次身边的家臣和部下,终于无法继续冷静下去了,他们抓住了还想坚持的阿部正次,转身就向着东面的平原逃亡了。 原先营中还有些自发抵抗的将士,但随着阿部正次等高级将领的逃亡,整只军队的士气顿时跌到了谷地。士兵们开始向四处逃去,一部分人逃入了六甲山,一部分人则跟上了阿部正次逃亡的部下,还有更多人选择了投降。 当天色渐渐发白时,阿部正次的七千大军已经荡然无存了。将近中午时,阿部正次带着百余残兵气喘吁吁的抵达了井伊直孝军的大营。阿部正次带来的失败消息,让井伊直孝极为恼火,现在他不仅不能全力攻城,反倒是要防备大阪叛军从后面袭击自己了, 第321章 敌我双方的谋划 阿部正次虽然不是德川家谱代出身,但其父阿部正胜幼年时和德川家康一起在今川馆作人质,从那时开始就为德川家康效力,在关原之战中又为家康奋力作战而死,因此阿部正次兄弟一向为家康所看重。 而阿部正次在大阪之战中又是率大番组众第一个突入大坂城的,因此战后才能快速升到执掌大阪城代的重要职位。在两代将军的眼中,对于阿部正次的信任也未必会比井伊家少多少。较阿部正次年轻的井伊直孝,虽然不满阿部正次的失败,但也没有想过要就地处置对方的打算。 不过,将阿部正次排除在下一步军议决策人员之外,井伊直孝倒是干的毫无顾忌。而将阿部正次赶出大帐后,留在大帐内的就大多是彦根藩的家臣了。 对于井伊直孝向他们询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计划,以木俣守安为首的家臣们都认为不应当继续前进了。 他们认为:在阿部正次军队被完全击溃之后,不仅打击了本军的士气,连本军的侧后也失去了屏障。这个时候他们再继续向大阪城进攻,以大阪城的城防,恐怕不是他们这只士气大挫的军队能够攻破的。 当他们攻击大阪不顺利时,袭击了阿部正次军的军队配合大阪守军攻击他们的背后,恐怕就是全军遭到败退的时候了。 因此,现在应当停驻于原地不动,然后催促义直殿下的后军尽快赶来。等到两家合一之后,再行攻城不迟。 木俣守安还向井伊直孝说道:“殿下之所以令本军迅速南下,用意不过是趁着忠长殿下被擒,大阪军民之心未定,我军突然出现于大阪城下,城内必然有摇摆不定之人向我军投诚,从而无血开城罢了。 但现在阿部正次大人的军队遇袭覆没,大阪城内的军民士气必然高涨,而我军士气反而低落了。局势已经同殿下出发之前大不相同,所以臣以为,原先的计划应当作出修改,现在应当慎重对敌才是。” 庵原朝真也向井伊直孝劝说道:“我军迅速南下,随行携带的粮食只有五日,之后还需通过淀川继续转运粮食。 现在西面的友军被敌人所击破,我们再离开淀川一线,一旦敌军继续沿着淀川北上,掐断了淀川上的运输通道,到时恐怕就不是我军要不要进攻大阪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安然撤回京都的问题了。 臣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除了向义直殿下求援之外,还应当另派一支部队渡过淀川。一是收拢残军;一是监视淀川西面,防止敌军潜越至淀川上游啊。” 对于几位家臣的建议,井伊直孝思索了半天认为还是正确的。但是他拒绝了让阿部正次过河去收拢败军的建议,而是命令长野业辉带领八百人渡河收拢败军。 井伊直孝之所以这么决定,是他在心里认为阿部正次确实老了,已经没有了当年第一个冲入大阪城的勇气。否则的话,就不会连被谁击败,袭击的敌军究竟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就丢下部队跑路了。 井伊直孝担心让阿部正次过河收拢败军,要是被昨夜偷袭的敌军再进攻一次,估计他还会丢下部队逃亡,那样本军的士气就真要全毁了。 随后井伊直孝令庵原朝真在淀川上再修两座浮桥,以确保淀川东西两岸的往来畅通。又令阿部正次、西乡重员带领三千人马向大阪城前进五里再立一营,以观察大阪城守军的东西。 而他和木俣守安带着主力坐镇于淀川东岸的老营之中,观望大阪城守军和袭击阿部正次的军队,到底谁会先动手。井伊直孝决定,那只部队先攻击他,他就带领老营的主力先进攻那只部队。 李晨芳的这次夜袭可谓是非常成功,他这边出击的部队伤亡了30余人,但是阿部正次军这边却被俘了3000多人,死伤者近千人,主要是黑夜中自相践踏出现的伤亡,还有两三千人四散逃走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大阪来说,俘虏太多也是一个问题。一下俘虏了这么多人,对马上就要迎来大战的大阪城来说,还真没有地方关押他们。 李晨芳思考了半天,决定除了那些武士之外,还是将被招募来的足轻放回。一来这些足轻本就是被强迫而来的,本身也没犯下什么罪过,现在也只是一心想要回家而已。 二来失去了地头的指挥后,其他地方的武士根本指挥不动这些足轻。不是同乡地头出身的武士,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拿什么去约束他们服从命令。只要他们从战场上逃走,那些武士就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家乡。 不过就在李晨芳思考如何释放这些足轻的时候,左信孝、松浦信元、沼田兼一等部下就来求见他了。 脸上的烟灰都还没有擦去的松浦信元,看到李晨芳后便忍不住大声说道:“大人,眼下可是迫退井伊直孝军的大好时机啊。阿部正次军一败,淀川西岸对我军来说就是一片坦途。 趁着井伊直孝军尚没有反应过来,我军现在沿淀川北上,就能掐断井伊直孝军的粮道。井伊直孝军匆匆南下,随行的粮草必定不多,一旦粮道有被断绝的威胁,不是发兵追击我军就是返身退却,此次出击也就徒劳无功了。” 左信孝也是点头赞同道:“大军一退,想要重整旗鼓再来,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现在的天气降温很快,等到幕府整备军队再度南下,恐怕就是下雪的日子了。雨雪天利我而不利彼,幕府军在寒冬中不可能同我军相持下去,终究还是要退去的。” 李晨芳听完了几名部下的建议之后,低头沉思了许久才幽幽说道:“兵贵胜,不贵久啊。把战争拖过这个冬天,对我们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时间一长,变数就多,士兵的倦怠厌战之心也就出来了。 我军击破阿部正次军之后,井伊直孝现在就成了孤军之势,若是就这么简单的将之逼迫回去,恐怕下次卷土重来的时候,幕府军就没有这么多破绽了。” 左信孝不由开口询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将井伊直孝的人马也吃下去么?这只军队可不比阿部正次的部队,以他们现在的士气,恐怕很难给我们动摇军心的机会。” 李晨芳思考了许久才说道:“井伊直孝军现在的营地,过淀川五、六里外还有一条同淀川平行的安威川。如果我们在安威川西岸修建营地,你们觉得井伊直孝会怎么做?” 左信孝拿着指挥刀在地上简单的划出了附近的地形之后,便在安威川上游划了一个圈说道:“此地河水最浅,若我是井伊直孝当分兵于此,即可以监视我军动向,又能阻止我军北上断绝淀川粮道。” 李晨芳看着地面上的地图思考了许久后说道:“左信孝你去告诉那些俘虏,就在安威川西岸修建一座容纳万人的大营,只要他们卖力干活,下午就释放100人让他们回家。 另外将俘虏中的武士头目全部挑出,交给船队带回大阪去。让他们大张旗鼓的押着武士进城,告诉大阪市民,我军已经击溃阿部正次军。 再派出五队哨探,监视井伊直孝军在淀川西岸的全部动向。松浦信元和、沼田兼一两部驻扎于大营以西一里之外,等候我的命令…” 击溃阿部正次的敌军在安威川西岸修建大营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井伊直孝的耳中。对方没有立刻率军北上,让井伊直孝心中算是松了口气,一边下令加快浮桥的建设,一边则令已经渡河的长野业辉部移动到安威川上游浅水处,以扼制对方北上。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长野业辉突然发觉对方正在修建的大营中跑出了百余人,顺着安威川跑向了自己这边的营地。这令他大吃一惊,顿时派人前往拦截。 将这些人带回来询问之后,才知道他们就是被俘的阿部正次军成员。担忧对方混杂了奸细进来的长野业辉,还特意送了几人过河让阿部正次分辨。 虽然最终确认了这些人的确是阿部正次军的成员,但是他们也没得到多少优待。因为他们是被敌军主动释放的,长野业辉担心他们之中有人被敌军收买了,便将他们约束在了一处,当成了苦力使用。 这和那些先期逃回的士兵待遇相差实在太大了,原本还算守规矩的被释放的足轻们顿时不满了起来。不过因为自己这边人数较少,长野业辉的部下较多,这些人的不满也只能挂在嘴边。 但是很快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每隔一两个小时,对面就不断的释放几十名俘虏出营,这些俘虏还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一出了敌军的大营之后,就分散逃跑了。 长野业辉刚开始还次次出兵拦截,不让一个俘虏逃到本营的北面去。但是等到天色黑下之后,他的部下就开始疲惫不堪起来了,对于那些远远绕开离去的俘虏们睁一眼闭一眼,不再卖力去追了。 而在拦截下的俘虏达到4、5百人之后,这些阿部正次军的败兵们顿时就胆壮了起来,开始同监管他们的士兵争执,要求获得食物和衣物。 长野业辉这才意识到,这些两手空空的被俘士兵们才是他最大的麻烦。他原本想要将这些人送去淀川东岸的老营看管,但是看守浮桥的庵原朝真反对在夜间移动不可靠的人员。而老营也就临时运输了一小部分粮食给他,其他的让他等到天亮再说。 见到老营和同僚都是这个态度,长野业辉终于默许了部下不再拦截北返的逃兵,甚至于连有些想要主动归营的士兵,也被他的部下远远的驱赶了出去。 第322章 鼓动逃兵 当天色大亮的时候,在安威川上游的一片桑树林边缘,近千穿着不同服饰的士兵分成了十多个团体散落在这片空地上,各自围坐在一起放松的休息着。 这一夜大阪军释放了千余俘虏,由于夜色的关系,无法分清道路的他们为了避免迷路,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沿安威川北上。 这些俘虏中除了极少数人想要返回幕府军去,没有逃离的太远,大多数士兵宁可忍饥挨饿也想回家去,因此一直远离了幕府军的营地才停留了下来。到了天亮之后,这些士兵们就自动的汇聚在了一起。 由于大阪军释放俘虏的时候打乱了所属,因此跑出来的这一大群人之中相识的并不多,大家都是按照被释放的批次团坐在一起。天色黑暗的时候,大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是当太阳升起之后,不少人就发现,被释放出来的同伴中,也并不都是两手空空,起码有三队人还携带着武器。 这些携带武器的同伴,虽然穿的服饰和他们差不多,但是看起来却并不像他们这么精力疲惫,东倒西歪的躺在了地上,而是依旧保持着警戒。这使得没有武器的众人起了畏惧之心,下意识的远离了这三队人。 三队人最中间的一个小圈子内,松浦信元有些焦虑的对着身边坐着的李晨芳说道:“大人,沼田兼一所部依旧还没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昨晚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的哨探已经侦查过附近的状况了,从我们这里出发,东面偏北一些,大约2公里的距离就是淀川上的一处渡口,对面就是枚方宿场。 不过驻守在宿场内的驻军起码有六、七百人,如果我们直接进攻的话,淀川就成了对方的天然防御工事,就算找到了沼田大队,我们也未必能够攻过河去,看来要等到晚上再说了。” 李晨芳却似乎没有把松浦信元的话听进去,他一直在观察着外面那些畏畏缩缩的逃兵们,过了许久方才有所决断的说道:“时间现在对我们很重要,就算那些幕府武士都是蠢货,也总会有人怀疑我们不断分批释放俘虏的用心。 哪怕他们不派人搜索淀川西岸,也会加强枚方宿场的防御。一旦他们加强了对于后勤路线的方便,我们的计划恐怕就难以实现了。 沼田兼一联系不上也没什么,我们不是还有这么多逃亡到这里的同伴么?只要利用他们作为掩护进入枚方宿场,难道还有人能够挡住我们吗?” 饶是一向胆大的松浦信元,观望了一阵那些毫无士气的逃兵后,也有些心虚的向李晨芳说道:“他们现在估计连村子里抱团的农民都打不过,还能帮助我们进入枚方宿场?我担心对面的守军对他们吼上几声,他们就四散逃亡去了,到时岂不是把我们给暴露了出来?” 李晨芳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通,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按照我刚刚说的去做,他们要是不肯听从,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但如果有人响应,我们就冒险干这一票。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名扬天下,岂有不冒险之理!” 看着李晨芳言辞中冒出的兴奋之意,松浦信元也只能将疑惑吞回了肚子,起身向着圈外走去。 在这些逃亡士兵疑惧的眼神中,松浦信元站上了一块大石头高声说道:“诸位兄弟,咱们虽然被大阪人放了回来,但是幕府的征召令并没有结束啊。 如果大家在这里逗留不去,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有人上来追赶我们,再让大家回去前线同那些大阪人作战了。要是再失败了,下一次大阪人还会这么轻易的释放我们吗?” 一干士兵们面面相窥,他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又自觉自己不是带队的头目,因此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出来回答松浦信元的问话。 眼看着松浦信元开局就不顺,这场鼓动士兵的演讲就要面临失败的时候,李晨芳不由主动站出来大声问道:“你说的是不错,但兄弟们的家都不在这附近,家近的有上百里路途,远的有数百里。现在大家身上又没有粮食,继续走下去难道不得饿死在路上…” 李晨芳的语音虽然有些怪异,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倒是打动了大多数士兵的心理。这些人昨晚一心只想要回家,所以极力奔跑想要远离幕府军的营地。不过当他们远离了幕府军的营地之后,才发觉在这个田野里空荡荡的季节,想要空着双手走回家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他们默默发愁时,李晨芳对着松浦信元微微点头示意,于是松浦信元便继续说道:“由这里向东走,只要跨过了淀川,就是枚方宿场,那里是井伊殿大军的后勤转运之地,里面有的是粮食。我们已经为幕府服役了三、四个月,凭什么不能去吃一顿饱饭?” 刚刚还屏息静气的士兵们顿时活跃了起来,大家对松浦信元的话语热切的讨论着,很快就有一名真正的逃亡士兵担忧的向他问道:“要是那些老爷们不给我们饭吃,还要把我们送回前线去该怎么办?” 松浦信元立刻拍了拍腰间的太刀说道:“我们为幕府出生入死,要是幕府连口饭都不给,那我们就自己去拿。 至于要我们回到前线,先让幕府将取暖的衣物发下来再说。我们在盛夏被征召,现在大家都还穿着单薄的夏服。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发衣物和冻死我们有什么区别? 大家过河先吃饱了饭,等到晚上再继续逃跑好了。乌漆嘛黑的夜里,幕府军必然不敢来追我等…” 宝!书!网! w!w!w!.!b!a!o!s!h!u!2!.!c!o!m 在经过了一晚上的奔跑之后,这些士兵们早就已经饥饿难耐了,松浦信元的一番话语顿时激起了众人的希望。虽然他们这些人看起来极为陌生,也没人能认出其中有相识的同乡,但是在松浦信元发出了这番言论后,大家倒也顾不得追究松浦信元这些人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的了。 在李晨芳的示意下,松浦信元的部下们还贡献出了十多把太刀,30多支长枪,虽然对于数百两手空空的士兵来说,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却极大的激发了这些士兵们的胆量。 在松浦信元的建议下,这些大多还有些陌生的士兵们各自推选出了自己的头领,然后开始寻找木棍武装了起来。当他们被重新组织起来之后,倒是恢复了几分军队的模样。 李晨芳和松浦信元的部下走在了队伍中间,那些拿着木棍的士兵则走在外围,一眼看去倒也没人能发现这只队伍有什么异常。 近千足轻排着乱糟糟的行列出现在淀川西岸时,枚方宿场的守军果然警惕了起来。不过当问清楚他们是前方败退下来的阿部正次军,想要从他们这里讨要一点粮食返乡后,这些守军很快就放松了警惕。 不过枚方宿场的守军虽然同意他们过河,也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填饱肚子,却也不许他们进入宿场,只许在宿场西门外的空地上休息着。 在守军分发了一些食物之后,一名看管他们的士兵就宣布,他们不能继续北行返回家乡去,只能呆在这里等候井伊殿的命令。 这些驻守枚方宿场的武士们觉得,哪怕不能把这些足轻送回前线去作战,就是让他们变成搬运粮食的苦力,也能减轻自己部下的负担,因此就决定把他们全部强迫留了下来。 从京都往大阪运粮食,只要顺着淀川而下就可以了,但是从下游往上游曳拉空船,或是搬运粮食下船都是需要劳力的。附近的村民现在大多已经逃亡,这些苦力活就只能落在了足轻身上。现在跑来这么多壮劳力,守军自然不肯放他们离去了。 在松浦信元部下的四处挑拨下,这些一心只想返家的士兵们终于和看管他们的守军争执了起来。 当宿场内一名武士带着一队士兵过来,想要弹压这些闹事的逃兵时。松浦信元终于带着部下动手了,他一边指挥着部下对这队守军攻击,一边对四周情绪正激动的逃兵们大声喊道。 “阿部正次老爷遇到袭击时第一个逃跑,现在却说我们是逃兵,这是想要让我们替那些武士老爷们顶罪啊。我们替幕府服役交租,什么时候松懈过? 如果这么顺从幕府也没有我们的活路,那么就算要死,我们也要死在家里,绝不做异乡之鬼。 大家冲进宿场,夺取了粮仓,让那些武士老爷们自己去和大阪人作战吧…” 周边的逃兵们也是群情汹涌,连连发出了附和松浦信元的喊声。在松浦信元的诱导下,打倒眼前的宿场守军和大家回家联系在了一起,这极大的激发了逃兵们的士气。 宿场守军在确认了这些逃兵的身份后,就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主要是防范他们逃亡,而不是防备他们进攻。因此当近千逃兵开始暴动,中间还夹杂着300伪装起来的大阪军,警惕性不高的宿场守军顿时被打的摸不着方向了。 第323章 说服 枚方宿场守军是出自三上藩的藩军,守将远藤信直30出头,在本藩以文吏干才而出名。也正是看远藤信直有操办后勤的才干,井伊直政才让他驻守在此,为大军转运粮草物资。 远藤信直从未经历过战阵之事,而手下的这些藩军也从没上过战场,弹压一下农民暴动大约还行,但是对上了以松浦信元部为核心的乱军进攻,猝不及防之下,这只守军很快就败退出了枚方宿场。 好在这只守军都出自一藩,远藤信直平日治军还算得人心,所以守军虽然败退,但也没有丢下他这个主将四散而去。等他收拢一番之后,倒也聚拢了400余人。 但是这些藩兵们在慌乱之中,大多丢下了武器铠甲,使得这400人到有一半是手无寸铁的。远藤信直看着这些惊魂未定的部下,也知道不能指望他们去夺回宿场了。 不过他也不敢就这么跑回下游的老营去,那样的话他的脑袋恐怕是保不住了。远藤信直一边派人向老营报信求援;一边则试图同暴动的乱军谈判,试图以不干涉他们返家为由,让这些乱军退出宿场。 远藤信直的怀柔之策,倒是歪打正着了。攻下了宿场之后,这些逃兵们就失去了继续追击逃离守军的动力。不少人在战斗还没有结束,就迫不及待的闯入宿场内的民居寻找财物,试图发上一笔小财。还有些人则打开了粮仓,勒令居民制作成干粮,准备逃离时带走。 攻下宿场后,这些逃兵缴获了不少武器,有了武器壮胆的逃兵们,对于松浦信元的命令便开始阳奉阴违了起来。 但松浦信元手下三百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都不是其他逃兵团体能够比拟的,因此倒是没有人敢跳出来公开反对松浦信元的命令。 远藤信直派来的信使,倒是给了这些逃兵头目们一个借口,认为既然对方不再拦阻他们回家,那么大家带上制作好的食物退出宿场,然后各自回家去吧。 打下了枚方宿场之后,李晨芳才发现宿场内并没有多少粮食。感到蹊跷的他询问了数名俘虏后才知道,最早的运粮船队也要下午才能到。 乱兵占据了这里,井伊直孝大约还不会过于重视,但如果让井伊直孝知道有一只大阪军占据自己的后路,估计就不会轻易放过了。 李晨芳并不希望在运粮船队抵达之前暴露身份,因此他希望这些逃兵能够多逗留一些时间,为自己这些人打一打掩护。 因此他制止了想要发怒的松浦信元,对着房间内30多名头目,庭院内旁听的上百逃兵们大声喝道:“远藤信直不过是无名小藩的无名藩士,他的承诺真的管用吗?” 正交头接耳发出了许多噪杂声的逃兵们,顿时狐疑的安静了下来,把目光转向了站出来说话的李晨芳。 看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之后,李晨芳才略略降低了些声音说道:“率领这只军队的可是幕府首席重臣井伊直孝,远藤信直丢失了汛地,他自己都未必能保住自己,还能对着我们打包票,准许我们能够安全的回家? 我们若是真的就这样撤离了,大家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幕府军再追上来缉拿我等,谁还能单独对付这些幕府军队?估计大家的头颅都将不保吧?” 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众人这下终于听进去了,有人忍不住就发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难道要拒绝远藤大人的要求,和幕府大军死拼到底吗?” 李晨芳不由笑了笑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悄悄逃进北面的生驹山地。不过我很怀疑,没有当地人带路,你们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走出这片山林。 不过就算你们能够走出这片山林,就真的能够安然回家了吗?不要忘记了,在我们的北面还有义直殿下率领的大军,只要井伊直孝大人派出一名信使,北面的通道就会被封锁,而大家也就成了被幕府追捕的逃兵了。” 房间内的头目们互相交流了下眼神,便纷纷向着李晨芳说道:“这位大人,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带着我们走到了这里,我们都相信只有你们才能带着我们回家。如果你有什么主意还请说出来吧,只要计划真的可行,我们又怎么会不跟从你们行动呢?” 李晨芳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对着众人说道:“不管我们要怎么才能安全回家,在今天天黑之前都应当先守住这里。 枚方宿场这里掐住了前线大军的粮道,只要我们守住了这里,拦截住从京都往前线的粮船,那么就能迫使井伊直孝和我们谈判。要么他放我们安全回家;要么前线粮道断绝大军崩溃,我们混在败军中也一样能够通过后方的封锁线。” 此前大家听从了李晨芳等人的意见,跑来枚方宿场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再带上一些干粮好回家而已。 不过当他们轻易的把宿场守军赶跑之后,大家的要求未免又提高了一些,那就是希望能够安然无恙的返回家中去。就算有些人想要偷跑,也不过是想要让其他人当替死鬼,挡住井伊直孝大人的追兵而已。 但是当李晨芳为他们分析了形势之后,这些想要偷跑的人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如果义直殿下大人的军队还在他们身后,哪怕他们现在逃过了井伊直孝大人的追兵,也未必能够逃脱幕府的追捕。就现在的局势来看,反而是大家团结在一起,生存的机会更大一些。 不过还是有些人比较担忧的向他发问道:“可是我们这里还不到一千人,井伊殿要是派出援军,恐怕不会少于千人吧?从这里到下游的老营,往来最多两个刻时,援军最迟也就是午后就能抵达。我们真能挡得住援军的进攻吗?” 李晨芳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说的不对,只有沿着淀川河堤这条路,井伊直孝的援军才有可能在午后抵达。若是他们选择远离河道的官道行走,则大约要下午三、四点钟才能抵达这里。 这两条道路之间虽然没有山脉相隔,但却有大片的树林、沼泽、小溪和田野隔绝了往来,大队人马难以通行其间。 当然,如果我们只是坐在这里发呆的话,井伊直孝的援军我们还真未必能挡的住。 所以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行。河堤上这条道路虽然行军快捷,但是道路狭窄,沿途有着诸多可以伏击的地形。我认为应当派出一支部队在道路上伏击援军,从而挫败井伊直孝想要夺回此地的图谋…” 有人顿时迫不及待的打断了李晨芳的话语说道:“可如果他们走远离河道的官道怎么办?” 李晨芳倒也不恼火,平心静气的回道:“宿场的北面、东面是平野川和丘陵山地,西面是树林和淀川。只有南面和东南面是旷野。 所以井伊直孝的援军若是想要进攻宿场,主要还是从南面和东面进攻,北面和西面最多也就是小股部队的偷袭而已。 但是,枚方宿场对于井伊直孝军有用处,对于我们又有什么用处?我们占有此地不过是想要拦截粮船好同井伊直孝谈判而已。 如果守不住这里,我们也可以一把火烧掉,以阻挡援军夺回此地,然后渡过淀川再做打算,不是吗?只要我们能够抓到运粮的船队就可以了。” 听到李晨芳以火御敌的办法,众人紧张的心情终于放了下来。此时的他们也已经知道,今日下午就会有运粮船经过枚方。拦截住船队,然后带到对岸去,这显然是一个较为轻松的任务。 于是在接下来的商议中,前往小路伏击的任务自然被推给了松浦信元所部,其他人留在宿场拦截船队,并同东门外的远藤信直所部对峙下去。 在李晨芳的建议下,宿场内的原住民和一些俘虏被勒令在东面和南面的木栅栏之外挖掘一道壕沟,以阻扰幕府援军抵达后的进攻速度。 留守宿场的近六百逃兵重组成了6个百人组,然后各自分配了负责的任务,并在宿场内放置柴火和易燃物,做好放火的相关准备。 在李晨芳带着松浦信元大队沿着淀川南下时,他们留在对面的哨探终于联系上了走失的沼田兼一大队,用船只将沼田兼一大队运过淀川后,李晨芳手中的兵力便超过了600人,这更是让他增添了不少信心。 就在李晨芳寻找着伏击地点时,井伊直孝这边也终于收到了远藤信直的详细汇报,其实在远藤信直的信使抵达之前,从枚方逃亡的士兵就已经跑到井伊直孝所在的本阵了。 听到远藤信直让一群阿部正次的逃兵给抢占了汛地,井伊直孝也是有些怒不可遏,若非双方相距太远,他早就令远藤信直切腹谢罪了。 不过井伊直孝这边也正是紧张的时刻,今天早上开始,淀川西岸的长野业辉便汇报,安威川西面的敌军又有了动向,从昨日修建的大营处前进到了长野业辉所在营地的对面,隔着一道狭窄的安威川又修建了一个小营。 长野业辉原本想要派兵上前阻止,但很快就被对方击退。井伊直孝原本想要带着老营的主力过河,先消灭安威川西面的这部敌军,但阿部正次、西乡重员又传来了消息,大阪城内的军队出动了。 大阪城大约出动了四、五千人马,在幕府军前哨营地东西两侧各立起了一营,这两座营地距离前哨营地大约不到半日里,看起来对方有夹击前哨营地的动向。 井伊直孝不得不把注意力再度放回了大阪方向,他令庵原朝真带着800人增援长野业辉,然后再分派给阿部正次2500援军,老营内只剩下了3千赤备和2千多杂兵。 井伊直孝已经将手中的3千赤备当做了决定胜负的一击,只要大阪军和自己的前军纠缠在一起,他就要带着赤备队从侧面给大阪军狠狠一击,一次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然而正当他耐心的等待大阪军的进攻时,却又传来了身后逃兵作乱的消息,这实在是让他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不过在寻思了半天之后,他还是令大久保新右卫门和小野田为躬两人带着1500藩兵前去平息枚方宿场的逃兵作乱事件。 第324章 局势翻转 知道事态紧急的大久保新右卫门和小野田为躬,很自然的就选择了临近淀川的这条小路。 大阪平原以河川数量诸多而著称,沿途汇入到淀川的小河不知有多少条,因此淀川两岸的沼泽、湿地、杂树林是最为密集的地区。 开发这样的土地极耗劳力和时间,因此靠近淀川的土地只有一小部分被开辟成了水田。 为了尽快抵达枚方宿场平息乱事,大久保新右卫门和小野田为躬把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第一队人马150人轻装快速前进,主要是负责哨探前路上的状况;第二队人马450人正常速度前进,负责接应第一队;第三队900人以保存体力的速度行军,也是主力。 从下游的老营到上游的枚方宿场,这段道路大约是15公里有余,大久保新右卫门这只援军走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路途时,受到了埋伏在道旁树林内的李晨芳所部的袭击。 袭击地点在一处沼泽湿地前,深具耐心的李晨芳放过了前两队人马,袭击了大久保新右卫门率领的主力。 松浦信元、沼田兼一两个大队被李晨芳拆成了六只中队,埋伏在了将近一公里长的芦苇丛、杂树林内。 袭击开始于这只援军队伍的末尾,当走在队伍前面的大久保新右卫门试图返回后方指挥时,队伍的前段也遭遇到了袭击,这导致队伍中间的士兵也混乱了起来。 大久保新右卫门还没有判断出,敌人的主力在那个方向时,李晨芳亲自带着两个中队冲击了这只队伍的中间部分。本就开始混乱的幕府军立刻就动摇了,不少人放弃了抵抗转头跳下了河堤。 这场战斗在十五分钟内就结束了,600人伏击900人,还是在全无防备的状态下,这些缺乏训练的藩兵们,哪里是久经战场的海防二营的对手。 大久保新右卫门看到队伍被赶下道路彻底失去指挥后,便在一小队武士的帮助下,冲破了自己人的阻挡,跑去前面和小野田为躬率领的中队人马汇合了。 除了一百多死伤者,上百名跳入淀川的逃亡者,和跟随大久保新右卫门逃脱的一些士兵,这只部队最后被李晨芳俘虏了将近600人。 击败了这只部队之后,李晨芳顾不得收拾战场,便令沼田兼一带着一个中队清扫战场,他和松浦信元则带着剩下的五个中队,展开了对于大久保新右卫门等部分人员逃亡方向的追击。 走在中路的小野田为躬,听到后面传来的枪声后便下令停止了前进,并派人将前面开路的第一队人召了回来。 但是李晨芳率领的队伍追击的实在是太迅速了,小野田为躬的部下刚刚看到大久保新右卫门了。 刚刚才摆出防御阵型的小野田为躬的部下,只是抵挡了一轮冲锋,就被这些正兴奋起来的敌军给连续冲破了三排横队。 大久保新右卫门虽然没有继续跑路,但是他带来的那些部下却吓得再次逃亡了,正在艰难的稳固阵型的小野田为躬,立刻发觉自己的部下也跟着逃亡了起来,没人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前去挡住敌军的进攻。 李晨芳的部队就像是一把加热过的餐刀切割黄油一般,无声无息的就将小野田为躬的部下轻松的分成了两半。被逼下河堤的士兵大多被俘,逃进了树林和沼泽的士兵,倒是大多逃脱了。 大久保新右卫门虽然拉着小野田为躬再次逃离了出去,不过他们和前队人马汇合时,身边士兵也就200出头而已。大久保新右卫门看着远处整理队伍,准备对自己这些人马发起再一次进攻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露出恐惧神情的士兵们,终于决定投降。 小野田为躬还没从刚刚的失败中清醒过来,就听到了这个让他更为震惊的决定,他一把拉住准备去传信的武士,一边对着大久保新右卫门怒吼道:“你疯了吗?那些人可不是什么逃兵,他们肯定是大阪叛军,你是想要我们都被幕府当做叛逆吗?” 大久保新右卫门的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坚持的说道:“丢失了一整只军队,我们就算逃出去也要被勒令切腹了,难。投降了对方,我们还有一条生路,不投降的话,我们现在就完蛋了。” 小野田为躬诧异的看着大久保新右卫门说道:“我们要是战死在这里,幕府大概还会饶过我们的家人,投降了这些叛军,还会有什么生路?” 大久保新右卫门吞了一口口水后说道:“大阪叛军既然能够在这里伏击我们,可见枚方宿场就是被他们拿下的。前线的大军被断绝了粮道,哪里还有胜利的机会。 如果连井伊殿都被打败了,幕府难保不和大阪进行和谈,我们不就有生路了吗?何必要在这里白白送死呢?” 大久保新右卫门在为自己的决定辩解时,还悄悄的给自己的部下使了眼色。他的话一说完,便有几名武士上来抱住了小野田为躬,还劝说道:“小野田大人,中国人有句俗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野田为躬的部下都站在了原地,并没有人上前帮助他脱困,小野田只能眼睁睁的看到那位传递投降消息的使者向着对面跑去了。 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又是奔跑又是战斗,饶是经过了2年训练的海防二营将士,这一刻也有些体力不支了。 因此虽然对面看起来人数已经不多,但李晨芳还是召回了冲在最大久保新右卫门主动提出的投降,对于李晨芳来说倒是省下了不少无谓的流血,因此他很快就接受了。 在解除了大久保新右卫门等人的武装之后,李晨芳算是确定了他们投降的真心实意。他令大久保新右卫门、小野田为躬依旧担任被俘的700多名幕府军士兵的统领,这让被俘的幕府士兵们安心了许多。 李晨芳带着胜利返回枚方宿场时,驻守在宿场的幕府军逃兵们也刚好扣下了六艘从京都而来的船队。六艘船有四艘装满了粮食,另外两艘则是其他物资。 也就在这时,李晨芳向逃兵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向这些逃兵们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逃兵们现在可以自行离去,他将会保证井伊直孝在明天天亮以前不会派人追捕他们;另一个是要求对方加入大阪义军这方,在战争结上就要分道扬镳了,也就不想揭穿李晨芳等人的真实身份,给自己惹麻烦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过,这些大阪叛军居然会这么胆大妄为,利用了他们不说,还真的把井伊直孝大人派出的援军给消灭了。 全副武装的1500人尚且被对方六百余人的队伍给消灭了,逃兵这边心事各异的六个百人组,,李晨芳也不阻拦,还让他们带上了足够的食物。另外四个百人组则表示愿意留下来,李晨芳令沼田兼一把这些逃兵和大久保新右卫门等俘虏重新编组,组成了3个大队和一个辅兵大队。 接下来,李晨芳让大久保新右卫门派出部下,将东门外的远藤信直给骗进了宿场。看到了井伊直孝的军令和大久保新右卫门的信物后,远藤信直带着数十人跑进了东门,结果被埋伏的街道两侧的伏兵一些人跑回了西南方的老营,只有最后几十人选择了向李晨芳投降。 驻守在老营内的井伊直孝,没有听到大阪军和阿部正次率领的前军接触的消息,倒是在黄昏时再次听到了大久保新右卫门、小野田为躬被伏击的消息。 数十名被漂流下来的士兵,第一时间就向老营士兵讲述了这个噩耗。听说伏击士兵有可能是大阪的叛军后,井伊直孝终于坐不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受骗了,占据枚方的可能不是一伙逃兵而是大阪的叛逆。 营中的粮食最多也就够大军2、3日所需,粮道被断绝大军也就不得不撤退了,井伊直孝自然不能容许大阪叛军就这么截断了自己的后路。他令木俣守安守住老营,自己亲自带着两千赤备队,前去夺回枚方宿场,疏通粮道。 由于天色将黑,井伊直孝选择了远离河道的官道行军,这里视野开阔,又都是田野,最是适合骑兵驰骋。 不过他带着赤备队刚跑出老营1、2公里,身后老营方向就燃起了火光。井伊直孝立刻大惊失色的率队赶了回去,等他回到老营才发现,着火的不是老营而是老营身后的三道浮桥。 大阪叛军将缴获的六艘运输船装上了干柴和引燃之物,然后顺江而下,在靠近浮桥的地方点燃了运输船,让它们顺着水流飘向了下游的浮桥。 这三道浮桥一断,淀川两岸的幕府军顿时就失去了联系。对岸的长野业辉、庵原朝真就成了孤军,井伊直孝站在浮桥边听着对岸传来的厮杀声一夜未睡。 直到天亮前,对岸的厮杀声才渐渐平息。太阳高高生起后,长野业辉、庵原朝真等百余人在大阪叛军的押解下,垂头丧气的来到了淀川西面的河滩,然后就在井伊直孝等人的注视下,一一被摁在地上砍下了脑袋。 看着对面河滩上尸横遍野的尸体,老营这边的幕府军们都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井伊直孝更是吐血晕了过去,被木俣守安等家臣匆匆抬进了老营内。 第325章 通牒 因为浮桥遇到袭击,出击枚方的井伊直孝不得不返回老营。但这一晚浮桥上燃起的火光,就算是远在大阪城的城墙上也是清晰可见的。 这一晚,不管是城外驻扎的樋口雄太、平野五郎、佐佐木小次郎等人,还是守在城内的许心素、水野信古、梅思沃尔德、淀渥武藏等人,都和井伊直孝一样一夜无眠,等待着这场变故的最终状况。 当李晨芳派出信使在凌晨抵达平野五郎的大营,向他传达了李晨芳的命令之后,大阪的军政领袖们终于知道了眼下的局势变化。 仅仅用了三天功夫,芳殿下不仅击败了阿部正次军,断绝了井伊直孝军的粮道,还消灭了井伊直孝军在淀川西面的分营,令井伊直孝军成为了困在大阪城下的一只孤军。 就算是此前一直在动摇的樋口雄太、水野信古等幕府旧臣,此时也知道眼下的胜负局势已经反转。在李晨芳堵住了淀川西面的退路之后,井伊直孝军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从原路退回京都,要么在大阪城下和大阪军队决一胜负。 可失去了后勤补给的井伊直孝军,是没办法和背靠大阪城的大阪军队决一胜负的。现在大阪军队只要向井伊直孝军迫近,等待对方撤退时再行追击,就能把井伊直孝军打的全军溃散。 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想要把一只军心士气大挫的军队在士气高昂的敌军面前撤下来,而不是变成全军崩溃,这是当年久经战阵的辽东明军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是这些缺乏训练,又大多是临时征召来的农夫。 确认了局势的变化之后,许心素立刻将城内最后的七千兵力也拉了出来,同昨日在敌前军大营东西两侧立营的第一、二师团联手,将井伊直孝军的前军大营半包围了起来。 虽然这七千兵力只是拼凑起来守城的人马,真要在野外同幕府军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但凭借着这三日里,李晨芳屡屡击败幕府军的战绩,这七千将士倒是士气高昂的很,认为他们只要出去走一圈,对面的幕府军就要投降了。 主持前军大营的阿部正次,同样也看到了昨晚后方的火光,前军营中的将士更是为此惶惶不安,大家都在担心老营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为了安定军心,阿部正次只能让西乡重员在天亮时返回老营,一是了解昨晚老营是不是真的被攻击了,损失有多严重;二就是想要让西乡重员劝说井伊直孝,是不是先让前军退一退。 阿部正次觉得,在目前这样军心不稳的状况下停留在原地,要是大阪军真的动手攻打过来,他还真没信心挡住对方。 特别是当他看到对面又从城内拉出了数千士气高昂的士兵,从正面向前军大营邀战,就更不敢轻易和大阪军交战了。 虽然不知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强不强,但看他们这种主动邀战的表现,阿部正次觉得怎么也比自家营中这些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农夫强了。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井伊直孝手中那三千真正算得上军队的赤备队身上了,有这些骑兵队断后,对面大阪军的步兵应该就不敢脱离队形追击前军了。 不管是一口气退过淀川,还是先退回老营固守待援,也总比被大阪军将前军全部包围起来的结局强的多。 在阿部正次焦急的等待着井伊直孝的回应时,位于淀川东面的老营内,一群井伊家的家臣正围绕着井伊直孝忙碌着。在井伊直孝因为焦虑和愤怒吐血昏过去之后,以木俣守安为首的家臣们就陷入了慌乱之中。 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要是连家主也出了问题,那么他们还真是要全军覆没了。其他人会受到什么惩罚他们未必猜得准,但是彦根藩肯定是要为这次失败付出沉重代价的,他们这些陪臣更是首当其冲。 在随军医生的护理下,井伊直孝总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他一醒过来便抓住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木俣守安的手臂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晕了多久?大阪军都有什么动静?” 井伊直孝抓的甚是用力,木俣守安虽然手臂疼痛但心里却甚是开心,家主手上甚有气力,显然刚刚那口血只是意外而已。 “殿下莫急,你昏过去还没有四分之一刻时,下臣当时就将殿下的头脸遮盖了起来,然后悄悄送回了大帐,并没有其他士兵瞧见。 大阪军的动向么,河对面的那些就一直监视着老营,似乎是打算将我军拦截在淀川以东了。 大阪城那边,城内今早又调出了数千人马,看他们的意思,就是想要将我军全都留下,一个都不打算放走了。” 井伊直孝听后,顿时挣扎着坐了起来,还打算下床穿上靴子,他面色涨的通红的说道:“大阪城这帮狗贼,简直是欺我太甚。我今日就和他们决一死战,倒要看看这些狗贼到底有多少能耐。” 木俣守安立刻拦住了井伊直孝,口中向他苦苦哀求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殿下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请多想想井伊家的家名,不可如此轻易的抛弃在这里啊…” 井伊直孝略略起了两次身子,都被木俣守安紧紧的抱住了大腿,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他没好气的开口说道:“不跟那些狗贼拼命,难道我井伊家还能保住家名吗? 我和阿部正次两军加起来的兵力,远远超过大阪城内那些临时征召来的浪人、小贩组成的叛逆,就这样还输给了那些狗贼。这让我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大御所和将军殿下?与其回去受辱,倒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木俣守安赶紧劝说道:“殿下冷静,其实真要说起来,此次我军之所以会落到眼下的局面,完全就是起于阿部正次军被偷袭的恶果。 没有那些阿部正次军逃兵的掩护,枚方宿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落到大阪叛逆的手中,大久保新右卫门他们就不会在路上遇到袭击,淀川西岸的长野业辉、庵原朝真等人也不会被叛军所杀,我军也就不会被切断后路。 归根结底,这都是阿部正次治军不利,才导致本军挫败的啊,殿下怎么能去帮他背黑锅呢。” 井伊直孝虽然有所醒悟,但他很快就泄气的说道:“事已至此,我和阿部正次都是一根草绳上的蚂蚱,幕府又怎么会相信我的话呢。” 木俣守安咬了咬牙,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如果只有我们回去了,幕府自然就会相信殿下的话了。” 井伊直孝吓了一跳,随即恶狠狠的望向了木俣守安说道:“你想让我丢下阿部正次他们自己跑?你知不知到前军大营里还有五、六千效忠幕府的士兵啊?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木俣守安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下边上的同僚,干脆不管不顾的向井伊直孝继续说道:“殿下,前军大营里固然有五、六千效忠幕府的将士,可这里更有三千效忠本家的赤备队啊。 前军大营中的将士,不过是各藩从农村里征召来的农夫,这样的士兵,只要幕府一道命令就能征集数万。可效忠本家的赤备队员,那个不是武士出身? 若是这些赤备队员丢失在这里,本家还能组建第二只赤备队吗?没有了井伊赤备队,本家还能继续保有彦根藩吗? 下臣再说一句无礼之言,殿下手中只要还握有赤备队,即便是败退了,幕府还需要权衡一番对于殿下的处置。若是赤备队就此灭亡了,幕府处置殿下还需要考虑吗?” 井伊直孝扫视了一眼帐内的诸位家臣,发觉众人都低头不语,显然木俣守安刚刚的建议,正是众人的心声。 不过在幕府担任了近10年的首席老中,井伊直孝在政治上也不是新人了。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些家臣可不单单是为了彦根藩,他们也是为了自己。 没有自己活着回去承担战败的责任,幕府的责罚他们根本承受不起。不过井伊直孝也确实没下决心要把人生结束在这里,但是他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撤退的理由。 真要按照这些家臣所言,就这么丢下前军逃跑,除了显示自己无能之外,他根本找不出向幕府陈述撤退的理由。 就在井伊直孝打算将家臣遣走,好让自己好好安静的想一想时,一名亲卫突然在帐外报告,说是有一名被俘的武士被释放过河,替河对面的主将送来了一封信件。 这个时候对方送信过来,显然有瓜田李下之嫌疑,井伊直孝也不接信,而是让木俣守安替自己读了出来。 木俣守安清了清喉咙,就拿起信件读了起来,“…夫四海之滨,万里波涛,皆为我大明之臣妾也。 吾受皇帝之命巡视东海之滨,然闻听日本幕府肆意欺凌外国之商旅,并将信奉天主教义之信徒投入火山口,谓之为云仙地狱之刑。此种残暴而非人道之行为,中国之人闻之莫不惊诧。 从汉而唐,自宋而我皇明,我中国之人都以仁义而传播四方,是欲使我中国之外人民也能沐浴在仁义道德的文明世界之中。可日本幕府今日之行为,即无仁义也无道德,同化外之蛮夷有何区别? 吾受皇帝陛下之命,特渡海而来问罪于幕府。其罪一:丰臣秀吉受我皇明册封,为日本国王。尔德川氏为何以下犯上,灭我皇明册封之日本国王? 其罪二:广兴号乃我皇明之商船,来日本不过是为了贸易,尔幕府为何无故扣押船只,抓捕我无辜之商人、船员? 其罪三:尔国之商人来我皇明贩卖货物,我国一向关照有加,并无强买强卖。但我国之商人前来尔国,幕府却设立丝割符制,对我国商人贩运之生丝强买强卖,这又是何道理…” 井伊直孝听的甚为恼火,忍不住从家臣手中抓过了信件,翻到了最后,终于看到了信件署名是:大明东海海道副使李晨芳。 第326章 井伊直孝的失败 虽然井伊直孝和幕府上层已经知道明人插手了忠长殿下的叛乱,但他们并没有对下面的家臣和士兵们公布这些事情。是以刚刚听闻此事的井伊家臣们,也是惊怒交加。 这些家臣受到惊吓,是因为明人居然是大阪叛军的指挥,这令他们想起了文禄庆长之役中,那些战国大名们被明军打的丢盔弃甲的经历。他们的愤怒,则是日本被这位明人称为蛮夷之属。 向中国学习了上千年的文化之后,华夷之分在日本也是一种政治正确。就像中国把国境之外的民族称为四夷,日本同样把日本列岛之外的土著民族视为蛮夷,把自己视为中华。 虽然日本在东亚的宗藩体系内算是较为特殊的存在,他们仰慕中华文化,但又不像其他民族一样对中国人顶礼膜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倒是觉得自己和中国是平起平坐的存在,当然这种言论他们也只敢在国内说说而已。 但日本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在东亚宗藩体系之中的老大是谁。一旦中国真的号召天下,把日本排除在了中华文明之外,这对于日本在东亚民族中的地位将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而幕府也就失去了统治日本的正当性。 就在家臣们窃窃私语的时候,井伊直孝却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他收起了书信,冷静的对着家臣们说道:“为了井伊家的名誉,原本我当战死于此。 不过井伊家的名誉事小,幕府的存亡事大。这位明国副使既然把这封信送到了我手中,我又岂敢置幕府存亡于不顾,看来我们的确是要撤退了。不过我们也不能置前军于不顾…” 虽然井伊直孝口口声声说不能置前军于不顾,但他所谓的不顾,也就是让人去通知一下阿部正次撤军而已。至于老营内的人马撤退,井伊直孝也分成了两个部分,三千赤备队跟他一起行动,其他人马则由西乡重员带领。 井伊直孝否决了这班被吓坏了的家臣们提出的,直接进攻枚方然后撤回京都的意见。因为这预示着本次出征已经完全失败,天知道后方的德川义直会怎么对付他。 脑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井伊直孝,把撤退的目的地定在了奈良。那里不仅有稻垣重纲的一部人马,还有群山环绕作为天然的防御。此外撤到这一地区,他好歹还能向幕府解释,虽然出征不力,但他好歹没有逃跑。 在前军的大营中,看着对面的大阪军好整以暇的在自己面前列阵,阿部正次等前军将领都满是焦虑的等待着井伊直孝的指示。他们很清楚,一旦对方排列好阵型,对于前军大营的进攻就要正式开始了。 作为一个进攻营地,前军大营的外围只有一道浅壕和三道竹篱笆而已。阿部正次并不觉得这些简陋的防御设施能够起什么作用,而且一旦对面的大阪军开始进攻,他们连逃亡的机会都失去了。 然而,阿部正次和部下们等来的,只是一份令他们自行撤往枚方宿场的命令。至于众人满心期待的,让赤备队配合他们撤退的要求,在这份命令上则只字未提。 听完了信使传达的命令之后,帐内也是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有一名将领不太相信的说道:“井伊殿这就打算不管我们了?” 另一名满是怨气的将士则愤愤的回道:“还在做什么美梦呢,井伊殿都已经带着自家的赤备队跑路了,这还是打算吗?” 仅仅是片刻之间,帐内就同仇敌忾的把仇恨送给了把他们丢下的井伊家了。阿部正次在边上听了半天,除了抱怨之外就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不由拉下脸来将众人都训斥了一通。 待到帐内重新安静下来之后,阿部正次才说道:“事已至此,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帐内的将领们互相以眼神交流了片刻,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出声说道:“外面的大阪军正列阵待攻,这个时候撤退和自取灭亡有什么区别?我们能不能看到枚方宿场的影子都是个问题,还谈什么返回京都?” 阿部正次顿时眯了眯眼睛,冷冷说道:“那么你们是想留下来和大阪军决一死战了?” 帐内再次沉默了许久,方才有人弱弱的说道:“除了撤退和死战,难道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吗?” 这话一出,便有人呼应道:“不错,咱们难道不能同大阪军谈和吗?听说对面的大阪军中,有不少是阿部大人的旧属,不如请阿部大人前去谈判,让他们放条生路于我等…” 听到这些将领的言论,阿部正次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但这只军队可不是他征召来的。虽然井伊直孝让他担任前军的指挥,但是大权依旧掌握在井伊家臣西乡重员手中。西乡重员离去之后,前军这些将领们自然不会将他这个败军之将放在眼中。因为名义上,阿部正次和他们的地位都是一样的,都是接受井伊直孝的指挥。 阿部正次自然不会接受这些将领的无礼言论,他的领地在武藏国,临近江户地区,要是在这里投降了,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因此他连连驳斥了这些将领们的说法,以效忠幕府的大义责备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幡然醒悟。 阿部正次和前军这些将领们一时争执不下,直到大阪军派来信使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辩。阿部正次当即就想将信使赶走,但其他人都非要听一听大阪军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 没有力量的阿部正次根本阻止不了这些手握兵权的将领们,这位许心素派出的信使其实是来下战书的,他当着众人的面恐吓道:“…忠长殿下之遭遇已经向天朝申诉,故天朝出兵调停殿下和幕府之间的矛盾。 …尔等若是不速速投降,必先被我大阪及天朝联军所粉碎。何去何从,诸位现在可以一言而决。” 阿部正次霍的站了起来,指着信使破口大骂道:“尔等这些叛逆,先对幕府不忠,现在又欲勾结外国之人图谋我国,真正是不忠不孝之鼠辈。若非看在你是一名使者,今日我就先斩了你祭旗…” 帐内的将领们立刻起身分开了两人,将信使七手八脚的扯了出去,在将这名信使送离时,几名将领一边向他诚恳的道歉,一边恳求他回去后再给他们留下一点时间,好让他们劝说阿部正次大人回心转意,和平解决眼下的两军对峙局面。 虽然不明白阿部正次和这些将领在做什么,这位信使还是保持镇静的说道:“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个刻时的时间,这就是我们能够给你们的最后时间。如果你们在这个时间内不能作出最后的决定,那么我军将不会再给你们谈判的机会…” 送走了大阪军的使者之后,几名将领就在大营门口商议了起来,有人担忧的说道:“阿部正次大人如此强硬,恐怕这一个刻时之内未必能够让他回心转意啊。难道我们今日真要战死在这里?” 堀田利三却恶狠狠的说道:“我们总不能为阿部正次陪葬,他若是战死在这里,不仅可以洗刷之前被偷袭的失败之责,家族子孙还能得到幕府的嘉奖,我们这些无名小卒牺牲在这里又能得到什么?幕府连我们的名字都未必能记得。 现在营中都是我们近畿诸国的将士,他一个武藏国的诸侯有什么资格替我们做主。我看到不如一刀砍翻了他,然后我们自己投降大阪军去好了。” 土屋日善顿时反对道:“不可,阿部正次是前大阪城代,对面就有他的不少部下,我们要是砍了他,或许会被他的旧部算账。我看倒不如派兵将大帐围住,然后再召集众人商讨投降一事。只要大家心怀一致,再用阿部正次的名义去投降大阪军,也许还能被对面高看一眼,不会把我们当做无名之辈处置…” 土屋日善的言论立刻获得了几位同僚的首肯,在这几人的串联下,前军大营内很快发生了一场兵变。往日亲善阿部正次的几名武士头领被砍到之后,井伊直孝的前军便落入了叛乱者的手中。 在堀田利三、土屋日善等人的武力胁迫下,前军的三十多位将领终于认可了向大阪军投降的主张。不过也有人担心的询问道:“现在投降大阪军,虽然可以暂时保全我等,但我们的亲族现在都在幕府的控制下,若是幕府听说了这件事,找我们的亲族算账怎么办?” 土屋日善立刻回道:“我们会以阿部正次大人的名义投降,幕府要算账也是算在他的头上,怎么能够找到我们头上来,诸位岂不闻法不责众吗? 再说了,连井伊直孝大人都被大阪军打败了,近畿一带除了义直殿下的军队之外,还有何人可用?幕府现在连京都都未必能够得保,哪里还敢激起近畿诸国的反感。 以我看来,此战之后,幕府之威严将不再如从前那般能够震慑天下诸侯了。西国诸侯自立之势已成,我们近畿诸国也未必需要再对幕府唯唯诺诺了…” 排兵布阵,正准备大战一场的许心素,却在发令攻击之前收到了阿部正次派人送来的投降书。 许心素自然大喜,他令左右两翼的大阪第一、二师团逼近对方营垒,然后派人入营受降。兵不血刃的缴械了井伊直孝的前军,还有被捆成粽子的阿部正次一个。 井伊直孝、阿部正次两军在大阪城下遇挫,除了井伊直孝带着三千赤备队退往了奈良外,阿部正次甚至向大阪叛逆投降了。这个消息传出之后,立刻震动了天下诸侯。 第327章 各方反应 当许心素带领大军出城之后,英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都站在了大阪的城墙上,利用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和大明产的优良望远镜,观摩着这场大战。 不管是英国人还是其他人,都认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已经倒向了大阪军,但是他们可从没有想过,大阪军会一枪不发的赢得这场战争。 没能看到一场预料中的血战,让这些欧洲殖民者的脸色都变的阴沉了起来。对他们来说,他们并不想看到这样一边倒的战争。 明人以先发的优势取得了大阪城的统治权,这并不是欧洲殖民者们愿意看到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在大阪城获得和明人一样的地位。而这片土地的肥沃和出色的地理位置,又让他们垂涎欲滴,难以放弃。 如果明人率领的大阪军同幕府军能够两败俱伤,那么联军就有借口介入到大阪城的保卫事务中,实力受损的明人就不得不向他们做出让步,和他们一起分享大阪城的统治权力。 不过当对面的幕府军两手空空的走出了军营,向大阪军表示投降之后,城墙的欧洲殖民者便知道自己的期待落空了。 收回视线的梅思沃尔德端详了下不远处的荷兰人,发觉对方比自己显得更为气急败坏时,他的心情顿时好上了许多。 和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在东亚的势力相比,大约也只有荷兰人能够派出和明国差不多的武力了吧。如果荷兰人早知道日本幕府如此虚弱,估计就不会对幕府忍气吞声这么多年,那么也就不至于今日被明国捡了个便宜了。 梅思沃尔德心中嘲笑了一番荷兰人之后,就立刻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对着身边的众人说道:“诸位,这真是一次辉煌的胜利,想来幕府暂时也不会再派出什么军队来攻打大阪了。 作为联军的一份子,中国人的胜利就是联军的胜利,我看大家要向凯旋归来的许巡阅使、李副使进行祝贺了…” 接到了井伊直孝逃亡,阿部正次带着前军投降的消息后,李晨芳将淀川西岸的事务交给了左信孝,自己带着沼田大队坐船回到了东岸,然后便直接奔向了幕府军的前军大营。 在他抵达大营外时,收到消息的许心素带着大阪军的高级将领都等候在了大门之前。许心素等明人看待李晨芳的眼光中只是多了几分敬意,不过樋口雄太、平野五郎、佐佐木小次郎这些日人将领,看向李晨芳的目光却显得极为狂热,就好像看到了他们所崇拜的神灵一般。 和李晨芳一起并肩向大帐走去的时候,许心素也不由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今日过后,大阪城内的市民估计都要把你当成军神来崇拜了。真没想到啊,你只用了三日就把整个战场的局势给翻转了过来,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李晨芳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并没有被将士们的欢呼声冲昏头脑,他毫不客气的就出声挡住了许心素对自己的吹捧,“这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击败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只军队的底层足轻只是被幕府强制征召来的农夫,他们一心只想在战场上保住性命,然后安然回家。 高级武士们几乎把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了逢迎幕府使者和推敲幕府命令上,生怕被幕府剥夺了自己的领地。 指挥足轻作战的低级武士,既不知道如何组织足轻作战,也不明白什么叫作战指挥。他们唯一的出色表现,就是自己挥舞的武器冲在前头,以彰显自身的武勇。 但是,一旦这些低级武士被消灭了,整只足轻小队就立刻溃散了。而高高在上的高级武士们,没有了低级武士传达命令,就根本指挥不动那些四处逃亡的足轻。 而我和我的部下都知道,我们是在为大明作战。不管是受伤还是死亡,大明都会对我们和我们的家人负责。哪怕我们在作战中损失了三分之一人,我的部下依然会和我并肩作战。 所以,您现在还觉得,我们的胜利只是一场侥幸吗?” 许心素“呵呵”干笑了几声,赶紧把话题岔开说道:“根据哨探带回来的情报,井伊直孝并没有前往枚方宿场,倒是去了奈良方向。 他亲自率领的赤备队,我们大概是追不上了,不过他用来垫后的那上千步兵,我们要是努力一把,还是能够留下的…” 李晨芳想了想说道:“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没必要再让将士们去白白牺牲了。就让樋口雄太带领第一师团护送他们进入生驹山,然后封锁山口就是了。接下来,就要看幕府和关东诸侯对这一仗的反应了…” 对这场战争反应最为灵敏的,还是纪伊藩。在幕府派出使者的逼迫下,德川赖宣不得不派出了1500军势,配合井伊直孝和阿部正次两军对大阪的进攻。 带领这只军队的,依然是那位宇佐美定佑。这不是德川赖宣不知道此人无能,只是他不能承认自己被一个无能之辈给忽悠了,这不仅有损他的形象,连他在江户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声都要被败坏掉了。 不过宇佐美定佑在此前堺市一战中终于醒悟了,写小说和指挥作战完全是两回事。因此在被大阪这边放回之后倒是低调了许多,对于德川赖宣更是抱紧了大腿,不敢违背他的任何指令了。 对于这样一个无能但又只对自己忠心的宇佐美定佑,倒成了德川赖宣最为放心带兵将领,因为就算幕府使者将他拉过去也没用,底下的将士不会听他的。而只要宇佐美定佑完全遵照他的命令去做,这只军队的行动就依然掌握在他手中。 德川赖宣自然不会急着去替井伊直孝和阿部正次打下手,因此他对于宇佐美定佑的命令只有一个拖字,不待大阪城下决出胜负,纪伊藩的军队就不要越过之前和大阪叛军约定的边境。 德川赖宣倒是打心底不希望大阪军这么快失败,毕竟他从大阪军这边弄到的土地还没捂热。但是他倒是真没想到大阪军这么能打,在不依赖大阪的城防下,就将阿部正次和井伊直孝两军给击败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不管幕府派出的使者再怎么言辞给力,也阻止不了他将宇佐美定佑的军队撤回了和歌山城。并且他还给江户上书,批评阿部正次和井伊直孝拿战事当儿戏,轻军冒进才有了这场大败,事实证明,他此前持重用兵的主张才是正确的。 而退到奈良的井伊直孝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写信和京都所司代和德川义直,指责他们组织的后军行动缓慢,才让大阪军有机可乘断绝了自己的粮道。 另一边则写信给江户,把李晨芳送来的书信也放在了这封信件内。井伊直孝在信中向大御所和将军承认了出征的失败,但他将五分责任推卸在了阿部正次身上,三分放在了京都所司代和德川义直身上。 在信件的最后,井伊直孝信誓旦旦的说道:“…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辜负了两位殿下的期待,原本不该苟活于人世。 只是奈何大阪叛军投靠外国,气焰嚣张跋扈,罪臣不敢就此切腹谢罪,以全一己之私,而将奈良百姓再度抛弃。 故罪臣带领三千赤备,三千藩军,誓为幕府守住奈良,绝不让大阪叛军跨生驹山脉一步。当幕府派出使者前来接替罪臣之时,便是罪臣切腹以谢两位殿下之日…” 对于井伊直孝的推卸责任,除了已经被大阪军抓住的阿部正次无法为自己自辩外,京都所司代和德川义直自然是不承认井伊直孝的说法,认为这场战争的失败,完全在于井伊直孝的轻敌冒进和阿部正次的无能。 江户幕府的老中们听到井伊直孝和阿部正次两军失败的消息,已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再看到纪伊藩、井伊直孝、德川义直、京都所司代这些幕府重臣之间互相推卸责任的文书,就更是无言以对,只能将问题上交给将军家光和大御所殿下两人决断了。 只是还没能等德川秀忠、德川家光父子从大阪战败的消息回味过来,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又再度传到了两人面前。 就在井伊直孝逃往奈良的那一天,浅野长晟、池田忠雄带着中国诸侯联军8万7千人,在广岛城西面的八幡川对阵大明-九州-长州联军近三万人,结果不到一个刻时就被对方击破右翼,导致全线溃败。 此战被俘约3万余人,池田忠雄等十多位中国小大名被俘,浅野长晟虽然及时逃回了广岛城,但是在第二日清晨还是向逼上门来的九州联军投降了。 这一仗过后,西南诸侯联军同大阪之间已经再无阻碍,不仅中国地区的诸侯纷纷向联军投诚,四国地方的诸侯现在也变得不可靠起来了。 之前对于井伊直孝、德川义直、纪伊藩都不感冒,认为应当逼迫他们继续前去和大阪叛军拼命的德川家光,此时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许久,他才向着传递消息的信使询问道:“这一仗到底是怎么打的?8万7千人还打不过对面3万人吗?” 信使不敢抬头注视家光,口中战战兢兢的回道:“实在是明军的炮火太过猛烈,浅野忠长、上田重安两位大人率领的右翼军阵在明军的枪炮轰击下完全崩散,明军又趁势发起了冲锋,导致我军全线崩溃…” 第328章 广岛之战一 在一万七千九州联军渡过了下关海峡之后,长州藩二代藩主毛利秀就终于在藩内取得了优势性的地位,原本主持藩政的后见人毛利秀元不得不将权力交还给了毛利秀就。 不过在重臣益田元祥和其他家臣的劝说下,毛利秀就决定和毛利秀元和好,以团结藩内的所有力量对抗幕府。对于长州藩上下来说,在这个时刻夺回失去的领地比藩内的政争要重要的多。 九州联军加起来不过一万七千人,但是长州藩一藩就拼凑出了8千余人,再加上明人的3千人马,联军数量很快就膨胀到了近三万人。 控制了海上航道的联军舰队,起初并不希望卢象升率领的济州第一步兵团及从种子岛调拨过来的海防营第五联队加入日本诸侯联军的战争。 北路舰队中的荷兰人更想利用这只明军部队去夺取石见银山和佐渡金银岛,不过卢象升否决了荷兰人的建议。他认为自己带着这只军队渡海而来,不是为了抢劫什么金银的,而是为了试验新式武器和新式战术在战争中的作用。 西南诸侯联军和幕府诸侯联军之间的大战,正是不可多得的试验场所,他们怎么能够错过这场大战呢。荷兰人虽然恼火,但是看到连一向桀骜不驯的郑芝龙在这位明国军官面前都是服服帖帖的,他们也只能屈从了卢象升的决定。 郑芝龙对于卢象升的恭顺,自然不是因为畏惧他现在的官位,而是卢象升进士出身的背景。既然他已经归顺了朝廷,那么不得罪文官,就已经成了郑芝龙行事的准则了。 荷兰人并不知道郑芝龙的这种心理,不过还是跟从了郑芝龙的决定,因为他们也想看看明人军队在战场上的真正表现。 有着熟悉地理的长州藩军队的带领,又有控制了海上航道的联合联队的协助,联军很快就打通了前往广岛的道路,迫近了广岛城西面的八幡川。 广岛所在的安艺国山川河流遍布,但是最适合人员居住的,一是广岛城所在的太田川三角洲,另一处则是距离广岛城不远的八幡川河谷平原。 八幡川河谷平原南北长约4.5公里,东西宽约3-4公里,在靠近入海口的位置迅速扩大成了海岸平原及湿地。八幡川入海口的西南海上,就是被称为濑户内海景致第一的宫岛。 八幡川发源于安艺国西面的赤松山,沿途又汇入了诸多支流,其中最大的一条支流是来自东面的石内川。 浅野长晟毕竟是经历过关原之战和大阪冬、夏两阵的人,在见到了中国各诸侯派出的士兵之后,就知道这只临时拼凑又士气低落的联军是不太可能长久作战下去。 而且以广岛藩的积蓄,也不可能长久支持这只越来越庞大的军队的供给。在幕府的命令下,和畏惧于九州-长州联军的入侵,中国地区的诸侯们倒是第一次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幕府的命令了。 这也导致当九州-长州联军出现在八幡川附近时,广岛城外的军营内已经聚集了超过八万的将士了。浅野长晟思考再三之后,决定趁这只军队还没有对战争产生厌倦之前,先把他们送上战场,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击退九州-长州联军。 能够容纳十多万军队作战的战场,除了城外的太田川三角洲外,就只剩下八幡川中下游的河谷平原地区了。相比起被河道分割成无数小块的太田川三角洲,倒是八幡川地区更适合大军列阵作战。 没有上过战场,年纪又轻的池田忠雄认同了浅野长晟的决定,这使得其他诸侯不得不放弃了依托广岛城防御的作战想法。 从八幡川入海口向上4.5公里长的河谷平原,西面的平原地区较为宽阔,东面的平原较为狭窄一些,特别是中部和北部有着成片的丘陵地带,阻碍了广岛联军的纵深排阵。 由于河谷北面被八幡川及其支流石内川分成了三片陆地,中间那片陆地还被丘陵占据了大半地区,因此双方不约而同的把主力都集中在了下游平原上。 广岛联军这边的布阵是,左翼三万八千人,以广岛藩为主力;中路一万九千人,池田忠雄主持;右翼三万人,浅野忠长、上田重安坐镇指挥。 而大明-九州-长州联军这边是,右翼一万四千人,以萨摩、熊本两藩为主力;中路九千人,以毛利家为主力;左翼六千五百人,则在明将卢象升的指挥下。 坐拥地利的广岛联军在大明-九州-长州联军抵达前,就已经在八幡川东岸列好了阵地。看着对岸连绵不绝的营垒和旗帜,大明-九州-长州联军内部也是讨论了好久,才决定和广岛联军在此进行会战。 一路走来都是以多击寡的九州联军,还是第一次遇到对面人数占优的作战,进入阵地的士兵们也不免有些惶惶不安。 和这些患得患失的诸侯联军相比,卢象升指挥的左翼部队虽然人数较少,但是主力济州第一步兵团和海防营第五联队都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常备军,对于对面联军人数的优势只是紧张了一阵,便迅速恢复了正常情绪,按部就班的进入到了作战程序之中。 配给卢象升的三千九州诸侯军,在看到了这些同僚们有条不絮的准备战斗后,也慢慢的放松了情绪,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作战上。 九州联军是作战前一日的下午才进入阵地的,为了不让九州联军看破自己这方的虚实,浅野长晟干脆派人给联军送来了一封信件。信件里表示,他不会干涉联军在对岸排兵布阵,并希望两军在明日能够公平的一战云云。 进入阵地前,卢象升同这些诸侯盟友们开了最后一次军事会议。但是在会议上除了决定左、中、右三路的兵力部署外,对于整个会战的作战计划,联军将领们都是含糊其辞,不能加以确定,这让卢象升很是失望。 在卢象升看来,这场战前的军事会议简直是一场闹剧,联军的将领们除了互相壮胆,并贬低对面军队的言辞外,没有拿出任何可行的作战计划来。如果这些人是他的部下,他觉得自己会把他们都送去紧闭室,好好清醒清醒。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在他回到自己的部队之后,先于部队进入左翼阵地进行侦查的步兵团参谋们,已经拿出了一个初步的作战方案。 济州第一步兵团的编制虽然只有1500余人,但却有着将近700余名士官,官兵比例接近1:1。作为一只试验部队,这只部队在大明新军中的官兵素质,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了。 这些毕业于陆军军官学院的士官们,大都接受了9-14个月的军校教育,这场战争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军校毕业后的第一场大战。这令他们跃跃欲试,试图在战场上验证自己在军校内学到的东西。 步兵团的参谋们给卢象升提出的作战方案就是,在人数占据劣势的状态下,积极发挥步兵团火力较强的优点。 以步兵团配备的六门轻便火炮和从船上拆卸下来的8门火炮为核心,先对敌军右翼部队进行火力投射,在击溃敌军阵列之后发起步骑冲锋,驱赶敌军右翼部队去冲击自己的中军,给友邻部队创造机会。 步兵团炮兵连所拥有的是4门三斤榴弹炮和2门六斤榴弹炮,两者的全重分别是187.5公斤和370公斤。5度射角下,射程分别是480米和820米。 战舰上拆卸下来的8门加农炮,虽然都是六斤炮,但是在5度射角下,射程却高达1320米,只是重量超过了750公斤,难以移动。 根据步兵团参谋们在实地的测量,在己方阵地上有一块向东面凸出的河滩地,这块地方视野开阔,又恰好正对着对面阵地的中间位置。 由此地向东5、600米,就是被八幡川及支流石内川切割出来的陆地,过石内川又5、600米就是丘陵地带,丘陵上杂木丛生显然没有什么伏兵。 广岛联军的营垒就设置在石内川和东面的丘陵之间,显然他们是想将八幡川及石内川之间的平野作为交战的场所。 如果把8门加农炮放置在这块凸出的河滩地上,那么广岛联军右翼的阵地就几乎全在加农炮的射程之内了。 而由此向北600余米,就是两河中间的丘陵地带了,这片丘陵大多高出平地百余米,由于已经靠近了战场边缘,因此广岛联军只是在上面驻扎了一支千余人的部队。 这些参谋们最终制定的计划就是,先依托八幡川做防御作战,引诱广岛联军右翼的主力跨越石内川。派出一支偏师从八幡川上游过河,夺取两河中间丘陵地带的控制权。 炮兵连的轻便火炮移动至丘陵处,居高临下的从侧翼对敌军进行射击,布置在八幡川西岸的加农炮同时进行反击,在敌军被炮火打乱阵型之后,左翼部队顺势展开全面的进攻。 处于秋末枯水期的八幡川和石内川,水面宽度都只有3、40米,大部分地方都露出了布满鹅卵石的河床,河水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大腿和腰部而已。 卢象升观察了附近的地理之后,很快便同意了这个方案。第一步兵营的周遇吉和炮兵连的曹大功负责迂回任务,他们将趁着夜色移动到八幡川上游,从西北面进攻丘陵上的敌军。熟悉地理的一只毛利家部队,将和他们一起行动。 剩下的五千余人则以预定好的加农炮阵地为中心,向两翼修筑营垒,以应付对面敌军的进攻。 第329章 广岛之战二 浅野忠长、上田重安虽然率领着远远超过对岸敌军的军队,但他们的心情可比对岸的卢象升沉重多了。 虽然幕府不得不将中国地区的防御工作交给了浅野长晟,但幕府并非是真的信任浅野长晟才这般做的。实在是幕府现在无暇顾及中国地区,希望浅野长晟能够在阿部正次和井伊直孝两军平息大阪叛军之前,能够阻挡住九州-长州联军东进而已。 不过幕府也同样不希望给予浅野长晟过多的权力,因此不仅让池田忠雄分担了他的权力,也没有给予浅野长晟非常明确的指挥权力。 中国地区各诸侯派出的军队,不管是两三百人,还是数千人,原则上他们的地位都是平等的。而有些诸侯虽然出兵不多,但却是亲藩出身,他们并不介于在浅野长晟面前为自己争夺权力。 浅野长晟和池田忠雄都不愿意和这些小诸侯们多做纠缠,因此便将这些人都安排在了右翼。连两位领军的殿下都不愿过多得罪的诸侯们,浅野忠长和上田重安自然无法强迫他们服从自己的命令。 浅野忠长、上田重安指挥下的右翼部队有19家诸侯的部队,在经过了激烈的争吵之后,他们终于和诸侯们达成了妥协。人数最少的三家诸侯军共计1100人被安排在北面的丘陵上,剩下的近29000人被分成了五队,在明日开战后轮流出击。 浅野忠长、上田重安能做的,也只有仅此了。剩下的战斗就只能指望这些诸侯们,能够正常发挥出部下的战斗力了。 为了尽可能的迫使那些被强征来的农夫去厮杀,浅野忠长、上田重安要求这些诸侯把士兵之间的间距尽量缩小,直到肩膀挨着肩膀。这样可以使得士兵们难以逃离战场,也能让他们在后队的逼迫下不断前进。 当第二日太阳高高升起,卢象升和部下们便看到,对面的营垒内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开始涌现了出来。在一名名佩刀武士的带领下,一队队手执长枪的士兵正在营垒前汇合成长约一公里,五-七列纵深的大方阵。 卢象升观看了半天,才放下望远镜对着身边的部下们问道:“看过了对面的军容,你们都有什么感受?” 第二步兵营的营长陈卫国有些瞧不起的说道:“人数虽多,但是纪律还真不怎么样,光是等他们列好队伍出击,也要半个小时之后了。如果对面只有这么一个方阵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主动出击…” 卢象升听取了几位部下的看法,大多同陈卫国的说法类似,这让他还是比较欣慰的,起码这些部下没有因为对方的数量而感到畏惧。 不过也有人担忧的说道:“步兵团和海防二营的士兵情绪还算稳定,但是那些毛利家和九州诸侯的军队,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将他们编入我们的队列里,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破坏我们的阵型啊?” 卢象升不假思索的说道:“按照昨晚拟定的二号方案列阵,把毛利和九州诸侯的军队分置在我军两翼,步兵团负责炮兵阵地左侧,第五联队负责炮兵阵地右侧,各负责450米阵地,分三行横队迎战。” 一名年轻的参谋观察了对面的军队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对着卢象升说道:“上校,对面的敌军队伍中没有投射部队的存在,他们的纪律和组织性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下官以为,对面的士兵一旦失去了队形,就很难再接受到什么有效的命令了。也许我们可以派遣少量的精 锐射手跑到他们前面进行射击,以打乱他们的整队节奏,为周营长他们的迂回部队多赢得一些时间。” 卢象升虽然不太乐意听从别人的指挥,但是在自己部下面前还是显得比较开明的。他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于是便令参谋陈守贵亲自去挑选一些胆大心细的射手,渡河去挫一挫对面敌军的士气。 陈守贵一共挑出了78位熟练的老射手,并在对方第一方阵渡石内川时,带着他们渡过了八幡川,以五到八人为一个小组,分散在了近一公里的战线上,对敌人的第一方阵进行了射击。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老射手还不敢靠的太近,距离不到80米就开枪射击了。虽然这个距离上子弹已经失去了精度,但是对面的紧密队形帮助了他们,几乎每一枪都击中了一名敌军。 虽然对近千人的阵列来说,损失六、七十名士兵,基本不会造成什么战力损失。但事实上,在没有受到严格训练的军队中,这些倒下的士兵,对于周边同伴士气的打击是极为严重的。 方阵上受到射击的点,附近的士兵立刻停了下来,而其他没有受到射击的阵列,依然在继续前进,这使得原本还有些形状的方阵顿时变成了锯齿状的图案。 方阵内的武士不得不令整只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在原地重新整队。向后退去的陈守贵等散兵,给枪支再次装填起了弹药,在对方企图再次前进时,又上前射击了一轮。 这一次方阵内的武士终于看不下去了,有不少人纷纷跑出了方阵,试图将陈守贵等散兵驱逐掉。但方阵内的士兵并不知道这些武士的用意,他们只是遵循着习惯跟了上去。 原本还有些严整的五、六千人的大方阵,迅速变成了乱糟糟的人海,向着八幡川西岸的明军阵地冲了过来。 明军中间的战线因为只有三排横队,因此看起来相当的单薄,但是整条战线却超过了浅野忠长、上田重安摆出的阵线宽度。 30余米宽水面的八幡川成为了明军的天然壕沟,站在河岸上的明军火枪手通过三行队列的转换,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射击弹幕,将成堆成堆的广岛联军打死在了渡河的道路上。 更为悲惨的是,因为后方士兵的不断跟进,使得前排士兵想要后退逃离这个河中地狱都做不到,只能动弹不得的成为了明军射击的靶子。 在广岛联军右翼第一方阵终于从明军枪口下逃离后,八幡川东面的河滩上到处都是尸体,逃回石内川以东的士兵还不到出征前的一半人。 这种惨重的伤亡,顿时将广岛联军右翼的其他部队给吓坏了。即便在浅野忠长、上田重安的不断威胁利诱下,原本应当出击的第二方阵部队,也是死活不肯渡过石内川。 直到从己方左翼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浅野长晟指挥的左翼部队在对战中占据了上风,突破了下游的一段河道,这才让右翼诸侯联军再次动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距离战争开始也将近有2个小时了,第二方阵6000人前进的小心翼翼。虽然陈守贵依然带着散兵上前骚乱,但是这次已经有所准备的广岛联军,只是派出了几只小部队上前驱赶,大方阵依旧缓缓向前。 也就在这个时候,中间陆地北面的丘陵上突然爆发了战斗,周遇吉率领的偏师终于绕到了目的地。警惕性不高的广岛联军很快就被明军从丘陵上赶了下来。 向着明军正面进攻的第二方阵顿时停在了原地,方阵内的武士们都担忧明军从侧面向自己进攻。 上田重安立刻带着三千人渡河向着北部的丘陵进军,不过卢象升在看到这个状况之后,就下令揭开了炮兵阵地北面的一段篱笆,露出了三门火炮向着上田重安的部队进行了拦截。 上田重安显然没有预料到明军还藏着这等杀手锏,他率领的这三千人很快就被火炮拦截成了两半,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后,上田重安所部很快就被周遇吉击退了。 广岛联军的第二方阵在上田重安败退后,也顺势退了下去。浅野忠长终于发了狠,斩杀了几名擅自撤退的士兵后,终于迫使了第二、第四队人马全部上前进攻。 他令上田重安带着第三队人马的另外半只进攻或阻挡住丘陵上的明军。自己则集结了第五队人马,决定趁着正面部队吸引住明军火力时,冲击对面的左翼和中路之间的结合点,从侧面进攻明军的阵地。 不过就在浅野忠长率着广岛联军右翼部队全力以赴的时候,卢象升也不再顾及北面的火炮是否到位了,他下令揭开了炮兵阵地前所有的篱笆,令阵地内的八门火炮对石内川一线的部队进行了集火射击。 广岛联军的右翼部队顿时被打蒙了,其过了石内川的部队紧紧的靠在了一起,都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逃亡。 加农炮的平直弹道,在这些密集的队伍中,一炮下去就是十几二十人失去了生命或是肢体的一部分,看起来就像是露天的屠宰场一样。 在发出了呼啸声音的炮弹面前,不管是武士还是足轻,都不会有什么勇敢和胆怯的表现,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最后击垮广岛联军的右翼部队的,大约是来自于北面丘陵上的火炮射击。射速更快的榴弹炮,在这样的战场上,和死神收割生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在战后清点战损的时候,死在火炮下的士兵大概还不及死于广岛联军自相践踏而死的人数,更不及被明军用火枪射杀的人数。但是集群火炮开火时带给敌军的那种压迫力,是其他武器远远不能比拟的。 广岛联军的右翼部队就像是一股泥石流,先是冲散了和毛利家相持不下的池田忠雄所部,然后又裹挟着这些中路部队冲向了浅野长晟指挥的左翼。 已经将一小半部队运作过河,将熊本、萨摩两藩率领的九州联军打的节节败退的浅野长晟,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胜利唾手可得的状况下,被自己这边的败军冲散了后军。 在醒悟过来的九州-长州联军的反击下,浅野长晟终于还是没能稳住局势,造成了本军的总崩。虽然在家臣的掩护下,他顺利的逃入了广岛城。 但是看着逃回城内的数百败军和惶惶不安的广岛市民,浅野长晟思考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开城向九州联军投降。 这一场大战不仅扫除了联军进军中国地区的障碍,也使得四国地区观望的诸侯们开始向联军靠拢,幕府在西国的权威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原本还对明国有些意见的萨摩等诸侯,在这一仗之后迅速改变了态度,开始向叶雨轩、丰臣千代示好。东协和西国诸侯联军也从和幕府征战的重心,转到了战后胜利品分配和西国战后体制方面的讨论。 第330章 准备和谈 大御所秀忠和将军家光父子听完了广岛之战的详细过程之后,都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之后,家光的眼神终于变得坚定了起来,他挥手让居间内的其他人退下,这才转头对着父亲说道。 “幕府权威经过这两战之后,已经深受动摇。幕府现在只有动员所有手中的力量,和明人-西南诸侯联军在大阪附近决一死战,方才能够挽回天下人心,维护住权现殿建立的幕府体制。 否则,一旦让倒幕联军进逼京都,取得了对朝廷的控制权,恐怕我们连关东地区的诸侯也指挥不动了,幕府到时就真要面临灭亡的边缘了。” 秀忠抬头看了一眼家光,看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此刻眼中尽是血丝,就像是一只被猎人逼到悬崖边上的羚羊一般绝望。 他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目光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想和人拼命,难道现在我们的局势会困难过,祖父被家臣暗杀,权现殿被送往今川馆为质,本家被今川家全面控制时的时期? 如果权现殿和你一样,动不动就要同人拼命,估计这世上早就没有德川家了。我德川氏能够从乱世中生存下来,并最终终结了乱世,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秀忠的规劝并没有让家光醒悟过来,不过家光倒是将刚刚难得表露出来的情绪再次隐藏了起来,听着父亲的教诲。 看到家光低头沉默不语,以为对方已经听进去自己话语的秀忠,这才满意的继续往下说道:“世人都知道,权现殿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还是忍耐两字。但忍耐并不是单纯的忍受和无所作为,而是向上看和不忘自己限度。 这两场战争之后,西国已经脱离出了幕府体制之外,而我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能弄清楚自己究竟败在什么地方。大阪城沦陷是大意了,阿部正次被偷袭是大意了,井伊直孝败退是大意了,就连整个中国地区的诸侯联军失败也大意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如果我们不弄清楚自己究竟失败于何处,却想要用手中所有的力量同倒幕联军拼命一搏,这就是败亡之道。明国、南蛮、西南诸侯,这些敌人的力量是放在明处的,但是我幕府内部的敌人,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沉默的家光终于被震动了,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父亲,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幕府内部的敌人?父亲说的是?” 秀忠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比如奥羽越列诸藩,当初不过是迫于权现殿的威势而服从于幕府,如今幕府既然已经无法压制西国诸侯,难保他们不会生起别的心思。 又或者我德川氏内部的那些亲藩大名,有些人一直对将军之位虎视眈眈,现在幕府在战场上连连受挫,未必不会有人想要借此质疑你的将军之位…” 家光思量了许久,内心也是患得患失不能决定,便不由再次向秀忠问道:“那么父亲觉得,我们眼下要如何做?” 秀忠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的说道:“眼下只能同明人讲和,没有了明人的帮助,西南诸侯也好,那些南蛮人也好,都是长久不了的。另外,在这个时候,幕府要更慎重的处理关东诸侯的事务,不要激化他们同幕府之间的矛盾,我们现在需要他们的支持。” 家光沉默了半天,才忍耐住内心的纠结说道:“父亲以为,这件事应当交给谁去办理,较为合适?” 秀忠思索了一下说道:“让松平信纲陪着明使申甫前往奈良,由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一起负责谈和事宜,当务之急是让倒幕联军停下脚步,不可以向京都进军。下一道命令给义直,让他在京都设立防线。给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下令,若是事有不谐,当立刻奉朝廷东狩江户…” 就在秀忠父子打算对联军作出妥协的时候,一只由明人、荷兰人、西班牙人组成的队伍攻入了山阴道的石见银山,石见银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当地以江川以东为核心区域的152个村子的领地。 自从德川氏取得了天下之后,这152个村子的区域就成为了幕府的直辖领地。当这只队伍攻入这个区域时,驻守于此的幕府武士们因为听到广岛失败的消息后大多撤退了,这让三国联军轻易的攻下了此处。 不过这些武士逃离时显然没敢去动属于幕府的财产,但又不甘心此处的仓库被宵小盗窃,因此便在仓库的大门上贴上了封条,并写下了警告的语句。 第一个找到这些仓库的是明人,带队的军官不置可否的撕下了封条,打开了一座石砌的仓库,仓库内摆放的银块顿时耀花了进入库房的官兵的眼睛。带队的军官第一时间退出了仓库,并重新封上了封条,向后方的上官做了汇报。 不过很快荷兰人、西班牙人也找到了此地,三方的士兵差点就为这些仓库内讧了起来。最终在带领这只部队的周遇吉和荷兰官员威廉。基克的调解下,三方共同清点封存了这批存银。 第一次清点时,这批存银有25吨。但是上交到广岛联军司令部的报告里,这个数字就成了22吨。当存银从山中仓库运出,抵达海岸时,又变成了19吨。最终中央银行所接收的数字是17吨。 这批白银的数目的不断缩小,引起了英国人和葡萄牙人的质疑。但之前互相提防的明人、荷兰人、西班牙人,倒是为彼此开脱了起来。这使得英国人和葡萄牙人提议,重组南北两路舰队的组成。 于是在叶雨轩、丰臣千代乘船前往大阪时,一只由明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组成的17艘船只的新的分舰队,从广岛、宇部、下关等地出发,绕过了本州岛西面,向着本州岛北部的佐渡金银岛开去了。 当然,不管这五国内部如何争执不下,他们对于毛利家想要取回石见银山,和萨摩、熊本等藩希望分享石见银山的利益都采取了一致驳回的态度。凭借着明军在广岛之战中的神勇表现,这些西南诸侯们虽然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不过这些南蛮人的蛮横举止,已经惹起了诸侯们的不满。向明人俯首帖耳,好歹还有上千年的文化传播,和中原王朝上千年来对于岛夷的强横武力为基础。而这些南蛮人不仅文化习俗同日本格格不入,就算是武力也和日本人不分上下,他们居然也学着明人对着他们呼来喝去,这令得联军内的诸侯们感觉自尊心被羞辱了。 对于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来说,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日本诸侯们对待他们的态度变化,只是一心想要摧毁这个东方的土著王国,然后劫掠这个国家的一切。就像他们在其他地方打败了土著王国后,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一般。 也只有尚未完全进入海外殖民角色的英国人,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双重压迫下,英国现在也就是一个海上新秀,他们更能注意到失败者的情绪变化。因此倒是在联军会议上为这些西南诸侯分辨了几句,认为应当让他们也分享到胜利的荣光。英国人也借此同萨摩人建立了一定的联系。 以叶雨轩为首的明国代表,虽然看出了问题,但并没有试图调解双方出现的裂痕,反倒是有意无意的推动加深了双方之间的矛盾。 至于其中的原因么,就如叶雨轩赶到了大阪之后,便阻止了许心素、李晨芳想要夺回奈良,造成进一步压迫京都的优势。 叶雨轩对着两人坚定的说道:“我们和幕府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同幕府进行谈判的时间。过度压迫幕府,固然会让我们在之后的谈判中更占优势,但是却未必能让那些西南诸侯们满意。 我们前来日本,并不是真的为了他们而打倒幕府的。没有了幕府的威胁,这些西南诸侯又怎么会服从于我们。而失去了幕府对日本的控制,我们又要找谁去谈判?所以,我们现在应当向幕府送去谈和的信息。 困守奈良的井伊直孝,正是为我们和幕府搭建和谈桥梁的最好对象,你们怎么好将他再度赶出奈良去呢?” 许心素颇有些不开心的说道:“可是近畿诸侯有将近三分之一向我们送来了礼物和信件,可见幕府在近畿地区的统治已经是摇摇欲坠。 要是我们能够切断幕府和京都之间的联系,京都朝廷也许比幕府更容易屈服于我们,那样也许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好处。” 叶雨轩则反驳道:“许巡阅使你想岔了,现在是整个联军同幕府进行和谈,并不是我大明单独同幕府媾和。我们现在争取的利益再多,也不可能全部纳入到自己口袋。而一个一蹶不振的日本,只会便宜了那些欧洲人,对于陛下接下来的计划并没有好处。” 李晨芳顿时有些动容的问道:“陛下接下来的计划?那是什么?” 叶雨轩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陛下的许可,我无法向你们透露什么,不过等到这场战争结束,陛下应当会向你们公布后续的计划的。” 还在犹豫的李晨芳听后,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涉及到陛下的计划,那么我支持叶副使的决定。” 许心素见状,也只好改口说道:“既然陛下另有打算,那么我也认可你的决定。不过接下来在大阪举行的关西诸侯大会,你是怎么考虑的?” 第331章 初次见面 就在叶雨轩、许心素、李晨芳三人私下决定中止对京都的作战计划不久,一位来自京都大德寺的安室和尚悄悄来到了大阪,在议员津田利休的引见下拜见了城主李晨芳。 京都大德寺始建于镰仓时期,是洛北第一大寺庙,以茶道文化而著名。传说中那位聪明的一休和尚,就是大德寺的主持。 在幕府颁发的《五山十刹诸山的法度》一文中,五山派的官寺,根据幕府的公贴任命方可晋山住持;大德、妙心两寺则必须经天皇的敕许,即得到圣旨方能住持。 宽永五年(1628)正隐宗知接受了后水尾天皇诏敕后准备晋山住持,但幕府以正隐宗知入寺违反了“元和法度“而欲强行终止,同时还收缴了元和以来大德寺住持十五人的圣旨和紫衣,这就是数年前震惊日本的紫衣事件。 由于朝廷在紫衣事件中完全落了下风,在加上之后的春日局事件,使得在位的政仁愤而退位,将天皇之位传给了七岁不到的皇女兴子内亲王。当然也有人揣测,政仁是担心中宫德川和子诞下皇子,导致皇位落入到德川氏的手中。因此干脆提前退位给皇女,以杜绝幕府对于皇位的窥测之心。 大德寺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密切,而安室和尚的到来,更是受其师父江月宗玩所指派,替退位后自称后水尾院的太上天皇,来联系明国的东海海道副使李晨芳大人的。 安室和尚对着李晨芳解释了一大通,对方依旧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津田利休议员顿时上前对李晨芳小声的解释了几句,原来这位江月宗玩不仅是太上天皇的亲信,也是紫衣事件中同泽庵宗彭、玉室宗珀主张反对幕府处置办法的强硬派人士,而江月宗玩正是出自津田家。 也就是说,津田利休向李晨芳担保了,这位安室和尚带来的消息是真实的。津田利休还告诉道,原本江月宗玩是想要亲自前来的,但是他现在被幕府所监视,所以只能遣弟子前来转述消息。因为害怕被幕府半路拦截,对方也不敢落于文字,只能由安室和尚口述转达。 李晨芳听完了津田利休的解释之后,便对着安室和尚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空口无凭的前来,也实在是让我难以相信,你转述的是不是后水尾院的意思。不过既然有津田议员的担保,那么我就姑且听听你带来了什么口讯。你说吧。” 安室和尚看了一眼边上就坐的津田利休后,方才开口复述道:“后水尾院的意思是,大明皇帝为中国之主,他作为日本小邦之主,早就想要前往中国一睹天颜了。 然而鄙邦不幸,国虽小,但乱臣贼子层出不穷。先有地方武人目无朝廷,互相攻杀,肆虐民间上百年,百姓死伤无数。 后虽有织田氏、丰臣氏、德川氏三位大名结束了诸侯之间的纷争,给日本带来了数十年的和平日子。但是这三家虽有结束乱世之功,却并未有帮扶朝廷,廓清天下之志。 三家大名个个目无朝廷纲纪,视天下为私财,视朝廷为无物。这才招来了大明皇帝的雷霆之怒,作为小邦之主,后水尾院是非常支持大明讨伐幕府的正义之举的。他希望大明能够支持京都朝廷重建日本的统治秩序,以结束各地武人的乱政。后水尾院也希望能够在之后前往中国,拜见皇帝陛下…” 李晨芳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变,但是心里却颇多嘲讽,这位后水尾院是把大明当成傻子了么,以为只要向大明说上几句惠而不费的好话,就能从大明手中拿走诸多好处了。 不过他心中想归这么想,却也没打算断然拒绝这位安室和尚的游说。他令津田利休好好安置安室和尚,至于对后水尾院的提议,他表示要慎重的考虑几天。 安室和尚离去之后,李晨芳就将他的这些话语转述给了许心素和叶雨轩两人。三人经过讨论之后终于决定,既不应承也不拒绝后水尾院的提议,但是可以邀请对方前往北京一行,让皇帝来决定如何处理对方的要求。 十一月二十九日,西国诸位诸侯不是亲自到场,就是派出了身边的亲信抵达了大阪城。四国地区的两大诸侯德岛藩和土佐藩也派出了重臣到场,然而令某些人意外的是,纪伊藩居然也派出了代表,虽然这位代表自称是前来观察诸侯大会的,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情。 既然连纪伊这样的亲藩都派出了使者,其他诸侯的代表们自然也就更为安心了。此刻西国大多数诸侯都已经觉得,日本的天是要变了,德川幕府会不会是下一个丰臣天下的翻版呢。 西国诸侯们参加的这次大阪之会,主要还是讨论两件事。一是如何分配调整西国各藩的领地,那些幕府的谱代家臣和亲藩自然应当进行改易和削封,而首先举起倒幕旗帜的西南诸侯们也要获得回报。 二则是德川幕府被推到之后,日本应当建立一个怎么样的天下,由谁来取代德川氏的地位,成为日本之主。 这两件事情,都是与会诸侯们最为关心的核心问题。重新分配西国的土地,虽然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但也总是可以缓缓进行的。 唯有这第二件事,却是最令众人头疼的。现在的倒幕联军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一个领头之人。当初德川氏联合五大老颠覆丰臣天下时,起码德川氏的力量是远超各家诸侯的,因此德川家康最终开幕江户,还是能够慑服天下诸侯,没有人会选错立场。 但是这一次的倒幕联军,却不是某个强藩起的头,而是在大明的居中联合下,才掀起了这场倒幕风潮,就连底定西国的三场大战,也都有明国的力量插手其中。 所以倒幕联军虽然有号称西南三强藩及丰臣遗族四股主力,但是任何一股力量都不能让西国诸侯们心服口服。不过其他诸侯倒也清楚,除了这四股力量之外,其他人是不可能取代德川氏的,因为他们的背后站着大明。 在大明没有明确的表态之前,没有西国诸侯会随意的下注,避免押错对象,导致自家成为未来天下人的眼中钉。 萨摩、熊本、长州和丰臣氏,虽然萨摩的武力看起来比其他三家稍稍强势一些,但是远在九州岛西南端的地理,让西国诸侯们第一个将之排除了出去。无法控制京都的大名,是无法掌控日本的。 远离京都的萨摩藩想要控制京都真是谈何容易,如果萨摩藩在京都附近夺取一块土地作为分家,那么必然会损害到近畿地区诸侯的利益,因此众人在私下交谈时,都不会选择支持萨摩主政日本。 熊本藩的困境和萨摩藩一样,只有长州藩和丰臣氏尚可一争。只要长州藩拿回安艺及中国地区的一些领地,那么通往京都的道路就会变得畅通无阻。 而丰臣氏果然如同传言一般,拿回大阪平原的领地的话,他的地理位置比长州藩还要好。只是丰臣千代毕竟是一位女子,丰臣遗族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就算明国最终选择了丰臣氏,待明人离去之后,丰臣千代也未必能够守得住这块肥沃的土地。 诸侯大会开到第三日,申甫和尚带着幕府的求和使者抵达了大阪城。陪同申甫和尚抵达大阪城的松平信纲,向叶雨轩、许心素、李晨芳三人转达了,大御所和将军想要中止这场战争的决定。 不待两位同僚说话,叶雨轩已经下了决定道:“两位殿下的善意,我已经感受到了。我们此前也向奈良的井伊直孝大人送去了联军的意见,我们认为这场战争的确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联军现在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就算是京都也是唾手可得。幕府军再坚持下去,只是多增加一些伤亡,并不能够改变战局的优势对比。 但是联军痛惜日本平民的生命,不希望他们死于无谓的战争,所以才通过井伊直孝大人向幕府转达了我们的建议。我们希望幕府向联军投降,对我方在战前送出的文告和此前送出的通牒进行回复,赔偿联军和各国商民的损失,那么这场战争也就可以结束了。 至于你刚刚所说的,幕府想要和大明单独媾和一事,恐怕我们难以答应。至于双方在谈判之前先行停战,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另外丰臣千代殿下是否愿意见你,取决于丰臣千代殿下自己,我们并不能加以干涉。” 对于叶雨轩的回答,松平信纲内心是极为愤怒的,但他还是忍耐住了自己的脾气,向着许心素和李晨芳说道:“这场战争,幕府可是受害者,你们怎么能够要求受害者给加害者补偿呢?这难道算是孔圣人所说的仁义吗?” 三人中李晨芳的脸皮还是比较薄一些,他干脆把视线转到了面前的茶盏上,没有理会松平信纲的提问。 许心素则强自分辨道:“幕府怎么能够算是受害者,如果不是长崎奉行对于我国商民的迫害,我们又怎么会出兵日本呢?” 松平信纲立刻回道:“可是联军不是已经攻破了长崎,连竹中采女都已经被你们明正典刑了吗?长崎、大阪、骏府这些地方的财富,难道还不足以让联军满足吗?幕府虽然受到了一些挫折,但远没有到达投降的地步,我江户数万旗本,可不是那些农夫们可比的。联军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不担心幕府破釜沉舟吗?” 第332章 冬季 纵然松平信纲口齿伶俐,但是叶雨轩等三人始终不为所动,依旧再次重申了自己这方提出的条件。 松平信纲自然无法应承幕府投降的要求,毕竟两位殿下派他前来,是想要寻求一个体面的和解,而不是送上门被联军打脸的。 松平信纲只能暂时返回了奈良,准备和井伊直孝商议下一步的谈判内容。 不过当他离开大阪之后,李晨芳倒是忍不住向两位同僚发问道:“我们什么都不让步,就这样让他离开,这谈判还能继续的下去吗?” 许心素也有些担心的向叶雨轩说道:“虽然在我看来,谈判和谈生意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而已。但我们提出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要求幕府正式投降,并对我们做出赔偿。老实说,除非幕府已经没有了一战的能力,不然不太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叶雨轩看了两位同僚一眼后,方才开口说道:“我之前说,战争应当结束了,但并不是说我们要向幕府祈求和平。 谈判的目的是让幕府知道,双方继续打下去的话,幕府将不会存在下去,只有谈和才能挽救幕府的命运。 我不希望给幕府一种错觉,以为联军同他们讲和,是我们已经打不下去了。一个错误估计自身力量的幕府,就算是和我们签订了和约,也迟早是会被他们撕毁的。我们没必要去冒这样的风险,到时还要拉着盟友再来一趟日本。” 许心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又很快出声问道:“那么幕府如果不接受我们的条件,真想继续战争下去,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将战争进行下去吗?” 叶雨轩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对日本来说,那就是一个最糟糕的选择。我们对于日本的和平并不负有义务,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尽量避免这样的结局出现…” 许心素和李晨芳最终还是没有干涉叶雨轩的决定,他们觉得在自己这方占有优势的时候,没必要这么着急的向幕府妥协。 大阪城内的西国诸侯大会开了四、五日之后,叶雨轩认为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那些诸侯们的态度他已经有了一个充分的了解,而参加大会的诸侯们也迫切的想要一个结果。 于是在12月1日,丰臣千代正式收养了一个义子,就是熊本藩加藤忠广之子。也就在当日,加藤忠广联合黑田忠之等九州大名,在诸侯大会上提出要重建丰臣氏的太阁体系,要求与会诸侯向朝廷上表,册封丰臣千代为新一任的太阁殿下。 叶雨轩随即又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向与会诸侯宣布了崇祯的旨意,丰臣千代作为丰臣秀吉之后人,其收养的义子将会继承大明册封于丰臣秀吉的日本国王称呼。为了保护未来的日本国王,这名丰臣氏的养子将会被送往明国接受教育,待成年之后再返回日本。 丰臣千代之后又宣布,自己身为女子其实是难以担任太阁这一要职,不过为了维护日本的安宁和复兴丰臣氏,她还是会在养子成年之前暂时领有太阁殿下的职位。 不过,她表示自己成为太阁之后将不会行使太阁的权力,国政上的事务将交由诸侯大会和萨摩、长州、熊本、冈山、小仓五藩藩主组成的五大老共同处置,至于丰臣氏的天领则交由明国皇帝派出的代表代为看管。当然,在诸侯大会和五大老意见不一时,她将作出最后之裁决。 九州诸侯、丰臣千代和明国代表的接连表态,顿时让诸侯会议走向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方向。西国诸侯们的接连表态,也让萨摩、长州两藩最终接受了明国的建议,支持丰臣太阁体系的重建。 大阪诸侯之会的内容很快就传到了江户,这令秀忠意识到西国诸侯已经完全脱离了幕府的掌握,即便明人离开,恐怕幕府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返回西国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间段内,幕府收到了越前福井藩藩主松平忠昌发来的紧急文书,文书上说一只大舰队出现在了佐渡岛附近,在收到佐渡岛金山奉行的求援后,他派出了水军支援,但是不敌对方的武力,被迫退回了大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只舰队应当已经占据了佐渡岛。 佐渡金银山、石见银山,这些都是幕府的重要财政来源。这两处金银产地的失去,对于幕府来说就等于是每年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金银采矿收入。 虽说幕府还有甲州、越后等地的一些金银山,但是规模和储量同却远不及这两者。在连续损失了长崎、大阪两个贸易港口,和久能山等地的金库之后,幕府曾经赖以自豪的四百万两金库,现在大概只剩下了四分之一。 虽然招募士兵只要粮食就够了,但是想要购买各种军需物资,则必须要有金银才行。甚至于有些军需物资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比如硝石和铅。 本就处于被联军舰队封锁状态下的江户,如果连金银都没了,还能从那些冒险商人手中购买到紧缺的高价物资么。 此外,佐渡岛是非常靠近奥羽地区的东北外海,如果联军可以轻易的抵达此地,也就意味着整个日本东北地区也将不再安全了。 幕府即将面临的不是西面一条战线,而有可能是被倒幕军东西夹击的局面。毕竟日本的东北地区和西南诸藩一样,都是被幕府觉得不可靠才赶去边缘地带的大名。 幕府之所以在日光修建东照宫,就是为了有个名义在此驻兵,防范并监视东北诸侯而已。一旦让这些西南诸侯联系上了不满幕府的东北诸侯,形成了天下诸侯围攻德川氏的局面,那么昔日大阪之战的局面就要在江户城外上演了。 秀忠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向奈良的井伊直孝、松平信纲下了指示,他表示可以应允明人的主张,将谈判扩大为幕府和倒幕联军之间的谈判,谈判的内容也可建立在明人提出的通牒基础之上。 不过幕府决不能接受向联军公开投降的条件,任何落于纸上的投降字样都是不可接受的。当然为了能够顺利促成谈判,幕府愿意向朝廷上表,撤销对于丰臣秀赖的一切罪名,并恢复丰臣氏的领地和名位,以表示谈判的诚意。而作为回报,联军应当立即停止一切军事行动,并从佐渡等关东地区撤离。 12月8日,井伊直孝、松平信纲来到了大阪城,双方的谈判正式开始了。白天是井伊直孝、松平信纲两人面对明人、南蛮人及西南诸侯组成的十多人代表团进行谈判,而晚上则是叶雨轩、许心素、李晨芳三人同井伊直孝、松平信纲两人的单独密谈。 由于幕府表现出来的诚意,联军方面终于停下了军事行动,但是拒绝了撤回佐渡岛及江户湾外的舰队。 随着天气日益寒冷,这个冬天就成为了双方谈判的最好季节。不过对于后金来说,这个冬天大约是建国以来最为糟糕的一个冬天。 连续两年入侵明国的失败,使得后金两次出征都处于严重亏损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国内物资出现匮乏的问题。不过好歹他们还有营口这样一个贸易港,而东北又有的是明人所需的大木头。这才通过贸易往来,减缓了国内紧张的物资需求。 年初从锦州退回沈阳之后,就算是黄台吉也只能顺应手下大臣们的建议,把处理后金内政和物质生产放在了首位。 但当后金的战时体系向和平生产方向发展时,后金上下顿时感受到了人手不足的痛苦。东北辽阔的大地上,有着无尽的森林、草原,也有着极为肥沃的黑土地及丰富的水源。 只要后金国上下动员起来,这块土地就像是一处埋藏了各种宝物的金矿,能够给予后金极大的回报。 但是,黄台吉和八旗重臣们很快便发现,原本被各旗视为珍宝的蒙古男子,一旦投入到生产中就成了彻底的废物,还不及他们的婆娘能干活。 这些骑的劣马,拉的劣弓,在战场上仅此于女真将士的蒙古人,却忍耐不了砍木头、种植田地的活计。如果说,在战场上一个蒙古人抵得上五个汉人或朝鲜人,那么在生产活动中,这个比例就倒了过来。 最让黄台吉难以忍受的是,这些蒙古人对于酒精的热爱,实在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虽然他三令五申不准国内酿酒,并对酒水定下了最高的税额,但是这些蒙古人就算把自己的靴子抵押出去,也要喝上一碗来自明国的好酒。 正因为这些蒙古人的表现,使得八旗旗主贝勒们都开始偷偷的减少了对于旗下蒙古人的给养,这使得下面不少蒙古牧民开始抱怨了起来。 黄台吉倒是很清醒的知道,之所以眼下会出现这种状况,完全是因为缺乏了战争的刺激,使得这些蒙古人不能尽快融合进后金国内。 也只有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蒙古和女真人才会真正团结起来。但是对于攻打明国的提议,各旗暂时都失去了兴趣,有着坚城作为依靠的明军,实在是不好啃的骨头。 此前两次战争的结果就是,各旗除了伤亡之外一无所获,反倒是和明朝进行贸易的几旗获得了不少收益,各旗倾向于和平贸易的声音自然是渐渐起来了。 但是对于黄台吉来说,如果不发动战争,就会让他失去对于八旗将士的控制。只有在战争中,大汗才可以越过各旗旗主贝勒,直接干涉各旗的内部事务,从而进一步集权。 因此当漠北蒙古外喀尔喀部右翼派出使者向后金求援时,黄台吉立刻开始了行动,预备发动一场对于蒙古的战争,来扭转国内军民的厌战情绪。 第333章 漠北之变 在额尔齐斯河上游区域,以西北向东南走向的阿尔泰山为界。西南面是漠西蒙古各部,也就是卫拉特四部的传统牧区。东北面跨阿尔泰山的广大区域,便是漠北蒙古外喀尔喀右翼三部扎萨克图部、土谢图部额车臣部的地盘。 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是世仇,双方之间的仇怨起自于忽必烈与胞弟阿里不哥争夺蒙古帝国汗位的内战中。卫拉特的先祖支持阿里不哥,而漠北蒙古支持忽必烈,因此终年征战不休。 即便是元朝灭亡之后,双方之间的战争也依然未曾平息过。而就在数年之前,外喀尔喀右翼三部再次发起了对于卫拉特部蒙古的战争,这场战争直到今日都没有平息。 其实按道理说,在1598年西伯利亚汗国被俄国人所灭亡后,来自西方的俄罗斯殖民者的威胁,已经对这两个蒙古部族造成了影响。而不管是卫拉特蒙古还是外喀尔喀右翼三部,此时族内的牧民也大多信奉黄教为多。在有着共同的外部敌人和共同的信仰下,双方之间的关系本不应该这么激化的。 但是生存的压力,使得这两个部族不但不能和解,反而令双方再次爆发了争夺水草牧地的部族战争。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什么叫小冰河时期,但是位于漠北草原的外喀尔喀部却能够切身体会到,这种残酷的大自然气候变化。 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寒风一年比一年更早南下,他们即无法为牲畜们储备足够越冬的草料,也没办法给牲畜保暖,这使得漠北蒙古诸部首先遇到了生存危机。 而卫拉特蒙古所处的额尔齐斯河中、上游区域,因为有着阿尔泰山对西伯利亚寒风的阻挡,日子倒是过的比漠北蒙古强多了。为了让族群生存下去,顺着额尔齐斯河前进,夺取卫拉特蒙古的牧地,自然就成了外喀尔喀右翼三部的选择。 这种基于部族生存的战争是难以调和的,要么外喀尔喀右翼三部通过战争将部族人口消耗到草原可以承受的数量,要么他们从卫拉特蒙古部族手中夺取到足够让自己能够越冬的牧场。 不过上天还是给了漠北蒙古诸部一个希望,自大明新皇登基,重新放开西北边疆的对外贸易之后,明国商人从内地带来的各项物资,特别是茶、糖和棉布,给漠北诸部熬过了冬天的希望。 那些无法越冬的牲畜现在可以屠宰后分解成肉干和皮革,出售给明人,从而减轻越冬储备草料的压力。而漠北蒙古更可以拿着明人的货物转卖给北面的林中野人和那些俄罗斯人,当一回二道贩子。 贸易之路的打开,使得外喀尔喀右翼三部找到了另一条生存之道,这也使得他们同卫拉特部蒙古的战争开始缓和了下来。 而对于此时的卫拉特蒙古来说,他们面临的困难也不必漠北蒙古好多少。卫拉特以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四部为主,另外还有辉特等一些小部族。 卫拉特四部的盟主现在虽然是和硕特部,但准噶尔部却正在兴起。就在崇祯登基的那一年,土尔扈特部族长和鄂尔勒克在准噶尔部的逼迫下,一气之下率部众西走,前往了极西面的大草原,从此和其他三部断了联系。 土尔扈特部的牧地正是直接面对俄罗斯的额尔齐斯河中游,他们从西伯利亚汗国灭亡后就一直在抗击俄罗斯人沿额尔齐斯河的入侵。土尔扈特部的离去,为俄罗斯人打开了通往中亚和西域的通道。 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虽然才带着部族在天山北路兴起,想要取代和硕特部成为卫拉特之主。但是准噶尔部现在可没有这么多人去填补,土尔扈特部离去后留下的空白。 而在卫拉特蒙古部的西面,还有一个同样敌视卫拉特蒙古的哈萨克汗国。哈萨克汗国虽然是术赤系的苏丹克烈汗与贾尼别克汗所创立,但是黄金家族同卫拉特蒙古之间的仇怨,再加上哈萨克汗国已经改宗为伊斯兰,这使得双方之间同样难以共处下去。 而在卫拉特蒙古部的南面,叶尔羌汗国在汗阿不都克里木的率领下,占领了吐鲁番、哈密等东部地区,完成了南疆的统一,似乎有重新兴起之势。 如此环顾一看,卫拉特蒙古部不仅四面皆敌,内部还有准噶尔部和和硕特部之间的竞争,形势可谓是岌岌可危。 不过就在这个时刻,外喀尔喀右翼三部和左翼绰克图台吉之间爆发了宗教战争,绰克图台吉虽然毫无争议的失败了,但他并没有接受这个战败的结果,反而跑去了漠南把察哈尔人引入到了漠北蒙古诸部之间的纷争内。 林丹汗虽然面对后金时处处缚手缚脚,但是在蒙古草原上却还是受人敬仰的蒙古大汗。外喀尔喀右翼三部虽然兵力并不弱于绰克图台吉和林丹汗的联军,奥现在应当称之为绰克图汗了。 林丹汗亲自率领军队同外喀尔喀右翼三部对阵,自然是令外喀尔喀部的部众们毫无战意,屡战屡败了。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黄教信仰,外喀尔喀右翼三部早就和林丹汗周旋不下去了。 以土谢图汗衮布多尔吉为首的外喀尔喀右翼三部台吉们,终于向卫拉特的盟主顾实汗提出了休战言和的建议。对于内忧外患的顾实汗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建议。 为了能够打破卫拉特蒙古四面受敌的困境,顾实汗在去年甚至派人去了乌法,同俄罗斯人进行交涉,希望对方能够约束那些俄罗斯冒险者的行为。 现在能够和漠北蒙古言和,无疑是让卫拉特诸部去了一面之敌。更何况,在明国收服了漠南右翼蒙古诸部后,便以土默特部顺义王的名义安抚了青海土默特部及其他蒙古部族,令明人兵不血刃的进入了青海地区,打通了进入西藏的通道。 青海、西藏其实早就被顾实汗看在了眼中,西藏是蒙古人的信仰源泉,控制了这里就能控制蒙古诸部。青海水草丰美正可以安置和硕特部,还可以凭借同内地接壤的地利从明人手中获得茶、盐、棉布等生活物资,此地又能和漠西草原遥相呼应,对天山南路的叶尔羌汗国造成威胁。 只是,顾实汗没有想到,只是迟了一步,青海的地利就已经被明人夺取了。对于这个局面他也是极为焦虑,只是被外喀尔喀右翼三部绊住了手脚,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而已。 也就在他和土谢图汗等外喀尔喀右翼部族罢兵言和的时候,索南群培、罗桑·却吉坚赞派人送信给他,请他带兵入藏护法。 由于罗桑·却吉坚赞婉拒了崇祯邀请五世达赖入京的邀约,明国入藏的商人就开始同第悉藏巴噶玛丹迥旺波的西藏政府接触了起来。27岁的噶玛丹迥旺波虽然不能同其父相比,但也算是中人之资。 在大臣岗苏鼐和卓尼尔崩贡哇等大仲科尔的扶持下,他已经差不多完全控制了前后藏。其设立在卡桑珠孜(今日喀则)的宫廷,也算是西藏此时最为出色的城市了。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法统来自于景泰皇帝银协巴诏书的噶玛丹迥旺波,却并不愿意向中国之主低头。就像他不愿意和格鲁派分享统治西藏的权力一样,他也同样不愿意承认大明皇帝能够干涉西藏事务。 甚至于,噶玛丹迥旺波担心这些明人同格鲁派进行联系,还禁止了明人商队前往拉萨。于此同时,他同白利土司、林丹汗积极联系,试图成立反黄教联盟,彻底消灭西藏境内的格鲁派寺庙和僧侣。 在这样的危机下,索南群培、罗桑·却吉坚赞不得不要求顾实汗尽快带兵南下入藏护法了。顾实汗分析了形势之后,再去同土谢图汗衮布多尔吉等拥护黄教的台吉们进行了交谈,得知他们正打算向大明皇帝求援,以阻止林丹汗、绰克图汗对他们的进攻后,不由出言劝阻了他们。 顾实汗对他们说道:“去年,大明皇帝和林丹汗、绰克图汗在张家口会盟,如果不是默认了林丹汗、绰克图汗对于漠北蒙古诸部的进攻,林丹汗又怎么敢轻易放弃老巢出兵呢?各位求援于大明皇帝,岂不是受伤的绵羊向老虎请求帮助…” 虽然也有台吉认为,大明皇帝既然能够庇护漠南蒙古右翼诸部,未必不会庇护他们。但是土谢图汗在内的大部分台吉,却被顾实汗说的担忧了起来。 于是便有人向他询问,眼下应当怎么办才好。顾实汗毫不迟疑的说道:“如今能够帮助诸位的,只有后金国。我听说后金国上下甚是尊敬黄教喇嘛,他们又同大明、察哈尔部素有仇怨,你们为何不去求助于后金呢…” 正因为顾实汗的这一番言论,土谢图汗等人最终还是决定向后金国求援了。 而顾实汗不仅再次获得了外喀尔喀三部台吉们的好感,还惠而不费的在黄台吉这边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对于顾实汗自己来说,他倒是希望能够把大明的目光转移到东面去,好让他顺利的在青海、西藏行事。 黄台吉并不在乎顾实汗想要利用后金,外喀尔喀右翼三部的行为,让他找到了一个潜在的盟友。虽然看起来这个盟友的力量不大,不过如果能够借此将后金的影响力深入到漠北去,那么倒是对漠南地区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 而且在漠北草原上击败林丹汗,到似乎更为容易一些,这样倒是不必担忧林丹汗逃入明国内地去了。 第334章 出兵之议 对于外喀尔喀右翼三部的求援,后金国内也是意见不一的。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的女真亲贵们对于跑去荒凉而辽阔的漠北草原去追杀林丹汗简直毫无兴趣,那里可不比辽东和漠南草原,一两天的路程内就会遇到一两个小部族,漠北草原可是走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碰上活人的地方。 正因为漠北草原的荒凉和广阔,所以外喀尔喀右翼三部才能和林丹汗-绰克图汗联军周旋到现在。但这对于前去漠北草原追杀林丹汗的后金军队来说,同样也是一个麻烦。第一是地方太大难以找到林丹汗的部队;第二是找到了也未必能够全歼对方。 当然最深处的原因还是,漠南蒙古的部族里还有些财物可抢,但是漠北蒙古除了羊群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可抢的。在这样的冬天里,千里迢迢的跑去漠北草原,就为了吃上几顿羊肉,他们宁可留在温暖的家里烤土豆吃。蓟州之战虽然没劫掠到什么财物,但是从明人那里弄回的土豆和玉米,却成为了后金国上下所喜爱的新食物了。 而代表着黄台吉意志的岳托和多尔衮,自然是极力支持出兵援助的。林丹汗远离了自己的部族,又有外喀尔喀右翼三部接应,这次出兵把林丹汗留下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一旦抓住了林丹汗,蒙古也就失去了名义上的共主,对于现在草原上甚嚣尘上的蒙古后金世仇之说,也能够有效的进行压制。 说起这个,黄台吉心里就恨的牙痒痒。去年冬天大明皇帝和林丹汗的张家口会盟,不仅挑明了蒙古同大金之间的世仇关系,林丹汗还发布了一个谴责后金国欺骗、奴役蒙古各部的声明,一时之间传遍了草原。 这篇声明对于蒙古各部的台吉、那颜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作用。这些蒙古贵族们并不在意后金国是不是蒙古人的世仇,他们只在乎后金和林丹汗、明国谁能给他们更多的好处。但是林丹汗的言论对于普通蒙古人来说,却是极有影响力的。 随着这份声明的传播,不少已经跟随部族投靠了后金的普通牧民,又开始逃离后金了。那些原本态度暧昧,和后金这边勾勾搭搭的部族,则在部众的反对下,疏远了后金这边。从努尔哈赤时期开始宣传的蒙古、女真一体论,开始受到了蒙金不共存的政治意识挑战。 后金国内的女真亲贵们对于大明、蒙古张家口会盟一事,除了嘲讽、嫉恨之外,并没有往心里去。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明国还是察哈尔部,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两个手下败将就是联起手来,他们也是毫无畏惧的。 可对于黄台吉来说,张家口会盟一事却代表着大明对草原民族政策的改变。自从永乐帝之后,明朝放弃了北进政策,这直接导致了漠南蒙古的复兴。然而直到父汗在辽东建国,明朝对于草原和辽东民族的态度都是,拉一派打一派。 只是父汗所建立的后金国实在是太能打了,明朝几次纠集周边民族攻打后金无果,反而被后金打下了大半个辽东地方,这才导致明朝对待草原民族政策的破产。旧政策的消亡,新政策的不出台,使得这些年来明朝对于辽东、漠南草原上的民族政策是一片空白的。 可是随着张家口会盟,大明联合蒙古对抗后金的新民族政策已经出现了,这对于后金来说就是最大的坏消息。如果蒙古各部真的认同了张家口会盟,这就会导致后金失去蒙古各部的支持,让他们难以进入到漠南蒙古,在大明的西北边境开辟第二战线。 且一旦失去了蒙古各部的支持,后金国不仅实力大损,也会让国内的汉人势力抬头,让女真人失去对这个国家的掌控能力。以女真人现在的人口,是不足以单独压制汉人的力量的。对汉人要用起来,但也要有所防备,这正是黄台吉的心声。 在大政殿上,岳托、多尔衮和代善的亲信争执不下,但场内还是支持出兵援助的人员稍稍占了上风。这些年来,这些女真亲贵们不断迎娶蒙古贵女,对于蒙古的事务还是比较关心的。他们并不希望,让漠北蒙古投入到林丹汗的旗帜之下。 代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黄台吉,又看了看有些坐立不安的莽古尔泰,便不由说道:“这些子弟贝勒们说的都还有些道理,但左右也就这么回事。再这么争吵下,我看除了伤害彼此之间的情分,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后金国的大方向,总要我们三人来把住的,不如这事还是我们三人定一定吧?” 黄台吉看了看身边的两人,便微笑的说道:“大贝勒和我,意见已经很明了了。看来这事关后金国运的事,就只能看三贝勒一言而决了。不知三贝勒对土谢图汗等人的求援一事如何看待?” 如果说莽古尔泰同黄台吉、代善相比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他始终还是把后金的利益放在了正蓝旗的利益之上。因此明知道此刻反对外喀尔喀右翼求援,对于自己而言是最有利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为后金的大局考虑了起来。 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莽古尔泰终于开口说道:“林丹汗终究是我国之大敌,难得他脱离了自己的部族,远在漠北征战。我们选上一支精兵,在土谢图汗他们的接应下突袭林丹汗的部队,或许就能改变我国、蒙古诸部和明国之间的局势,我觉得答应土谢图汗他们的求援还是需要的。” 代善有些木然的看了莽古尔泰一眼,立刻便改口说道:“既然三贝勒也这么说,那么我看这事就按照大汗的意思决定下来好了。不知大汗打算调取那几旗远征漠北呢?” 黄台吉思考了下便说道:“远征漠北,消灭林丹汗的部队,对我后金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此次出兵不可不慎重。我的意见是,应当选派一只熟悉北方冬季作战,又有足够威望的旗主贝勒以为统帅…” 莽古尔泰只是听了几句,便知道黄台吉口中说的正是自己。在他刚刚表态要支持出兵后,想要拒绝黄台吉的命令显然有些不合适,但此刻的莽古尔泰却并不愿意远离沈阳城。 自从阿敏被圈禁之后,他在朝中就失去了一个为自己说话的帮手。而代善凭借着义州之战同豪格的关系突然好了起来,这就令莽古尔泰感觉自己似乎被其他各旗的贝勒们所孤立起来了。 在这样的时刻带兵出征,莽古尔泰很是担心,黄台吉会通过控制城内的正蓝旗家眷来分化瓦解自己的部下。没有了正蓝旗部众的支持,黄台吉想要对他做什么,估计都不会遇到什么阻扰了。 不想沦为第二个阿敏的莽古尔泰,于是在黄台吉还没有宣布人选的时候,突然打断了黄台吉的话语说道:“大汗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我女真一族人才济济,总不能老让几个老人站出来撑场面。 大汗之前不是说,要让我们给年轻人机会,让他们多出门锻炼锻炼,免得堕了父祖的威名么?我看这一次就是个好机会。 我提议由岳托和豪格领兵出征,让他们去吹一吹漠北的寒风,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父兄,当初是如何开辟出这方基业出来的…” 莽古尔泰的话语顿时让大政殿内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站在殿下的豪格,虽然豪格装作一脸的不在乎,但他摩拳擦掌的模样,可见是被三贝勒说到痛处力。 因为义州之战,和豪格已经算是绑在了一起的代善,不得不为豪格求情道:“去岁豪格贝勒的镶黄旗损失不小,让镶黄旗出兵恐怕不大合适吧…” 黄台吉听了一会两位大贝勒的争执后,方才开口说道:“豪格虽然是我的长子,但我也不能偏袒他。 三贝勒说的对,应当给年轻人锻炼锻炼,免得再出现义州这样的混账事情。不过豪格虽然有罪,但镶黄旗并无罪过。 我看豪格可以加入出征兵马戴罪立功,至于镶黄旗还是留着沈阳休养为好。另外,此次出兵目的是歼灭林丹汗的部队,光凭一旗的武力恐怕难以做到,还是从各旗中抽调精干,做好一击击破林丹汗的准备…” 在黄台吉和岳托等贝勒的逼迫下,代善和莽古尔泰终于同意了黄台吉抽调本部白甲护兵的提议。至于出征的统帅,最终还是落在了多尔衮身上,济尔哈朗、豪格作为他的副手。多尔衮虽然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命。 虽说黄台吉在大政殿内压倒了众位大小贝勒,达成了出兵漠北的决策。但是真正能够调用的人马也就3500人而已。这当然不是后金无人可用,而是物资不足了。 两次入侵明国都没有得到多少收获,后金国的国库自然也就干枯了。虽说今年黄台吉把心思放在了国内的生产上,但自己生产终究不及劫掠明国百姓更容易。因此这趟远征,就只能压缩兵力,把最为出色的各旗护兵召集了起来。 不过就在后金国内准备出征漠北的事务时,镶黄旗下的两个蒙古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偷马逃出了沈阳,一路逃亡到了察罕浩特。 驻守在察罕浩特,正视图恢复这座草原城市旧日规模的衮楚克台吉得到了这两名逃回的蒙古人的汇报之后,思考了足足一个晚上,才派人前往漠北寻找林丹汗的踪迹试图向他报警。 此外,衮楚克台吉还向承德和丰镇两地传报了这个消息,并派人监视了辽河套附近的动静,生怕后金军会顺便生起攻打察罕浩特的念头。 第335章 鸽信 镶黄旗下的蒙古人偷马失踪,当豪格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了。若是以往,他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向父汗汇报,不过现在么他就有些心虚了。 在义州丢掉了将近半个镶黄旗之后,黄台吉对他就表现的很是失望了。如今他居然连手下人都管不住,这两个蒙古人偷跑,显然是同后金打算远征漠北有关,豪格有些不确定把这个消息汇报上去,是不是合适。 思考了半日之后,豪格悄悄的前去拜访了大贝勒代善,先向他讨了一个主意。代善倒是真想保住豪格,他立刻将倚为心腹的宋献策召了过来,向他问计。 宋献策只是思索了片刻便直言不讳的说道:“豪格贝勒,你来错了地方。你现在应当赶紧入宫向大汗老实交代情况,则大汗必定会为你遮掩此事。否则一旦其他人先将这事呈报给大汗,恐怕大汗就要对贝勒你心怀成见了。贝勒难道不知,事君以忠,事父以诚的道理吗?” 豪格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他赶紧起身向着宋献策拱手说道:“多亏宋先生教诲,我差点就想岔了。” 豪格随即和代善打了个招呼,就迅速的离去了。听着脚步声渐不闻后,坐在太师椅上养神的代善,这才直起了身子,不无担心的向宋献策问道:“豪格这么径自去向大汗坦白,真的会没事?若是大汗真要追究豪格的过失,我是不是应当出言保一保他?” 宋献策曲着身子满面堆笑的说道:“大贝勒不必担忧,大汗膝下虽然不止豪格一个儿子,但是能够领镶黄旗的儿子却只有豪格一个。只要豪格贝勒和大汗是一条心的,大汗就不会追究这事,否则这镶黄旗如何还能让豪格贝勒主持大局…” 就在宋献策为代善分析局势时,距离代善府邸两条街的青州南货行中,一名伙计打扮的青年人正小心翼翼的把一只鸽子从笼内抓了出来,边上的中年掌柜看着他的动作,不无担心的问道:“你确定这鸽子能飞回锦州?” 那名青年头也不抬的的回道:“您放心好了,这可是张万钟张先生培育了三年的鸽种,一定不会迷路的。 张先生在我们山东可是被称之为鸽神的存在,他还写过一本怎么培育鸽子的《鸽经》,被皇上亲自下令付印推广。前年开始,张先生主持的军鸽局就已经在旅顺、登莱、上海、广州、台湾试飞过信鸽了,基本上都没有迷失过。 再说了,就算这只迷路了,边上不还有一只预备的么?总有一只会到达锦州的。其实掌柜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这鸽书上只有一连串的数字,就算被人无意打落,他们也发现不了鸽书上究竟写的什么内容。” 看着腾空而去的两羽灰鸽,那位中年掌柜不由望空拜了拜,口中祈祷了一番才对着身边的伙计说道:“这关外到底不比关内,空中猛禽甚多。我就是担心它们折在了哪只贪嘴的厌物口中,坏了皇上的大事。我还是觉得,老老实实的让人把消息传回去,比用这些活物靠谱…” 对于掌柜的话语,这名伙计也只能翻了翻白眼,随即说道:“掌柜的,我把这里收拾了,就去前面柜上了,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不…” 沈阳到锦州城400余里,商队便是以每日八十里的速度前进,也需要将近五日功夫。不过这两只信鸽只花了6个多小时便回到了锦州的鸽笼内,负责管理鸽笼的人员离开上前将鸽书取下,并给予了清水和食物。 半个小时之后,从鸽书上翻译出内容的锦衣卫重新整理出了一封文书,然后派人骑马传往京城。而那两封鸽书重新封闭在了黄铜管内,绑在了另外两羽鸽子身上飞向了京城。 16个小时之后,这两羽鸽子也成功抵达了北京内城的一所大宅内。鸽子身上携带的铜管很快就送到了宅邸的主人张万钟手里,此时已经差不多是第二日早上了。而骑马报信者,此时还远没到山海关呢。 张万钟,字扣之,虽然年近40,但平日里保养得当,望之犹如30出头,可谓是风度翩翩。他是山东邹平县人氏,也是官宦名门之后。祖父张元,进士出身,官至佥都御史、河南巡抚。父亲张延登,进士出身,现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虽然家学渊博,但到了张万钟这里就出了一些偏差,他不爱四书五经,却非常喜欢那些杂学,特别是养鸽子和养马。因此都快四十了也仅仅只是一名贡生而已。 唐宋时文人雅士就已经开始蓄养鸽子,到了明代养鸽之风更是大涨。不过明人养鸽并没有把信鸽和观赏鸽分开。明人即把鸽子看做一种观赏性的宠物,也常常利用鸽子的习性用来传递家书。 大明正统年间,就有文人记载,淮阴有人在自家屋顶捡到了一只极为疲惫的鸽子,观看鸽子脚上用油纸包裹的信件,发觉这只鸽子是三日前从北京放出的。北京到淮阴七百多公里,这只鸽子只花了三日时间,可见这只鸽子已经很接近于专业的信鸽了。 当然明人啧啧称奇的趣闻,对于崇祯来说并不以为然。在没有无线电波的时代,信鸽是远距离传递信息最快的方式了,但专业的信鸽可不是随便找几对鸽子就能充任的。品种、血统和专业的训练,是培育出专业信鸽不可或缺的条件。 不过在这个时代培育出一些专业信鸽倒也并不是那么艰难,因为南方的赛鸽会,特别是广东的各种赛鸽会、飞鸽会、白鸽会,已经为挑选出合用的种鸽和养育鸽子的人员打好了物资基础。 比如佛山的放鸽会,就有三场比赛,从清远东临寺飞回佛山,从飞来寺飞回佛山,从横石驿飞回佛山,最远的距离就超过了300里。 在锦衣卫的寻访下,在养鸽人中小有名气的张万钟就被召入了京城,负责信鸽局的筹建工作了。张万钟倒是没想过,自己不务正业的小爱好居然入了皇帝的眼。不过他对于建立一个遍及全国的信鸽通讯系统,倒是大感兴趣,于是一口应承了下来。 2年多时间过去之后,这对用于远途通讯信鸽的安全归来,算是完成了初步的试验,这让张万钟大感欣慰。他对于鸽书上的内容反而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吩咐属下将鸽书送去了隔壁的总参五处。 总参五处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军事情报局。翻译出了鸽书的内容之后,处长李宏元立刻跑去了武英殿内的陆军总参谋部,向总长孙承宗做了简单的汇报。 虽然鸽书传回的内容很让人震惊,后金试图将林丹汗消灭在漠北草原上。但是对于李宏元来说,另外一件事更让他感到兴奋不已。 “总长,从昨日沈阳放出鸽子,到我们收到情报,还没有超过24个小时。而两地之间的距离超过了1200里,如果我们能够按照陛下的设想,建立起一个囊括全国的信鸽通讯网络,那么总参谋部对于千里之外的情报,完全可以在一日之内掌握,那样的话对总参谋部来说,我们就可以更为及时的对边境军队作出指示了…” 孙承宗不慌不忙的看了一遍鸽书中的内容,甚至自己亲自拿出密码本翻译了一遍,这才对着李宏元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就目前来说,信鸽传递紧急军情还可一用,想要大规模的采用,恐怕还不现实。” 李宏元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什么,眼下不是已经证明,这些信鸽比一年前那些鸽子可靠多了么?” 孙承宗一边起身一边回道:“费用、人手还有鸽子的数目,我可不会把总参谋部的运行寄托在一群鸽子身上。好了,我现在要把这个情报传给陛下。至于你,替我嘉奖信鸽局的人员,他们干的还不错。” 孙承宗询问了守在武英殿内的值日太监后,才知道今日崇祯并未前来,而是在西苑精舍内招待来自青海的活佛。 孙承宗问清了地点后,便转身向着西苑走去。修筑在太液池边上的西苑精舍,是一座七字形的两层砖木小楼。这座精舍修筑了一年零四个月,内里的格局都是崇祯亲自设计的,室内不再一味追求高大威严,而是更类似苏长青记忆中的旧上海石库门建筑。 室内虽然空间紧凑,但却更适宜于私人谈话或是家庭居住。在崇祯的命令下,这幢精舍内不仅安装了上下水盥洗室,还在会客间内设置了沙发茶几等新式家具,自从西苑精舍修建完成后,崇祯留宿在这里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了。 在精舍拐角处的大会客室内,临湖的两侧有着四面大落地窗户,十一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室内的沙发上,让人感觉温暖不已。 来自青海的扎巴鄂色,被当地人称之为张家呼图克图,是郭隆寺的第六任法台。郭隆寺是青海湟水北部流域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被誉为“湟北诸寺之母”,属寺众多,因此活佛也很多,有“五大囊活佛”和“九小囊活佛”等二十余位活佛,张家呼图克图就是五大囊活佛之一。 虽然张家呼图克图精通佛典,但是影响依然没有出青海,声望也不及西藏达赖喇嘛。不过在明人重新进入青海的过程中,扎巴鄂色协助明人安抚青海诸部,在诸位活佛中功劳为第一,是以被崇祯召入了京城。 自从蒙古右翼诸部归顺大明之后,朱由检便通过设立学校和派遣京城、五台山的活佛前去蒙古各旗宣慰,来凝聚这些部族对于大明的向心力。但是格鲁派在漠南蒙古部族中的影响力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这些蒙古部族已经将他的地位抬高到了其他活佛的地位之上,却依然只是和达赖喇嘛平起平坐而已。 就目前来看,他需要一位佛法精深的格鲁派高僧前往草原上宣佛,以消除达赖喇嘛的影响力。张家呼图克图就是被崇祯选中的高僧,同他进行了一席长谈之后,朱由检感到很是满意。 “…大师果然佛法精深,担的起活佛二字。朕看,活佛今后可否就在青海、藏区转世,为我大明护佑国运,主持青海、漠南、漠北蒙古的佛事如何?宗教事务委员会也会协助办理活佛转世后的所有工作。” 扎巴鄂色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向崇祯拜倒了下去,接受了大明皇帝对他的册封。这倒不是扎巴鄂色贪图富贵,只是从青海到京城的这一路上,他已经了解了大明并非如传闻中那般虚弱,郭隆寺的法台想要继续传承下去,就必须获得大明皇帝的庇佑。 第336章 西苑精舍 朱由检给扎巴鄂色题名为章嘉活佛之后,便让柳敬亭送扎巴鄂色返回了下驻的旃檀寺。 扎巴鄂色刚刚离去,孙承宗就被吕琦带上了二楼的会议室内。西苑精舍建成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孙承宗虽然觉得这样的建筑格局有些小气了,不过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就能一览整个庭院内的风景,倒是比沉闷的四合院更能让人心胸开阔起来。 据说这1200多平方米的西苑精舍,总造价达到了8万银元。就算京城房价这两年不断上涨,这般规模大小的新四合院,大约也不会超过1万2千个银元的。 不过看着围廊上的铁艺栏杆和成排的玻璃窗户,孙承宗大致知道了这些银元都花在了什么地方。不过即便孙承宗觉得这幢精舍花费有些高昂了,他也没打算学习那些同僚向崇祯上书劝谏。 西苑精舍花费虽然不小,但是比起修建宫舍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更何况,崇祯比起自己的祖父、兄长,在个人的消费上已经相当节俭了,这一点就算是那些清流们也是认可的。更别提,他在理财的能力上,更是前几位皇帝所不能比拟的。 孙承宗觉得,只要崇祯能够保持登基以来的执政能力,在生活中这点小小的奢靡,倒也并不值得劝谏什么。当然,对于皇帝今日放下公务,和一位僧人在这里坐谈了一个上午,这就让他有些担忧起来了。 进入会客室内和崇祯行礼过后,孙承宗便向皇帝汇报了关于沈阳传回的消息。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向孙承宗询问道:“孙先生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应对这条消息?” 孙承宗胸有成竹的说道:“臣以为,我们应该做好两手准备,一是林丹汗的军队失利,但人却安然归来的准备;二是林丹汗回不来的准备。”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总参谋部可以照先生说的两个准备详细讨论一下,然后送朕确认就可以了。 另外让承德和丰镇方面做好战备,防备后金军队半路上又改变计划,转而突袭我国西北,和察罕浩特方面也要加强联系。” 孙承宗点了点头,随即转入了下一个话题道:“臣这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获得陛下的允许,就是推迟明年的新军将士退伍事务。” 朱由检楞了下才说道:“这么快,新军成立已经五年了么。不过为什么要推迟?朕记得,边军中的退伍事务不是一直都完成的很顺利么?” 孙承宗很是直言不讳的说道:“边军中退伍的,不是老朽无能之辈,就是一些兵油子。让他们离开军队,反倒是提升了边军的战斗力,因此哪里会有人阻扰这件好事呢。 但这些新军中的这些将士可不同,他们入伍时不过20岁上下,五年来又在军中学习了各种技能,参加过蓟州保卫战等战争。现在这一批将士正是新军中的顶梁柱,在这个时候让他们退伍回家,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听完了孙承宗讲述的理由,朱由检轻轻拍着沙发的扶手想了许久,方才开口回道:“先生以为,我大明新军的战斗力究竟来自于何处?” 孙承宗低头思考了片刻,方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军队的训练、将士的勇气,还有精良的器械和完善的后勤组织,臣以为应当就是这些了。” 若是在三年前,孙承宗大约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认识,不过总参谋部的成立,不仅仅在于改变了大明军队,同样也改变了孙承宗这样的知兵文臣。 组织的力量始终会压倒个人的天分,更别提现在大明军中并没有那种超越时代的军事天才。三年总参谋部的任职,让孙承宗感觉自己学到了过去三十年都未曾学到过的军事指挥学问。这也令他同那帮喜欢纸上谈兵的同僚,关系越来越疏远了。 总参部的存在,让孙承宗终于了解到了,一只军队应当如何去组建、运用和战斗,而不是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忠义、计谋和天命上。 总参谋部也已经从最初用来整理京营军队的办事机构,变成了今日掌握所有大明军队编制、训练和战时指挥的御前军事机关。拥有这样巨大权力的机关,自然是不甘心自身力量的被削弱的。 所以,即便是当初赞成军中退役制度的孙承宗等人,认为退役制度可以有效的压制武人集团的形成,此刻也有些不舍得放这些年轻力壮又听话的军中将士返家了。 不过朱由检的想法同孙承宗又有所不同,毕竟双方所处的位置并不一致。作为大明皇帝,他自然不能光考虑维持新军的武力不下滑。 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之后,朱由检清了清嗓子说道:“先生说的不错,不过朕还是有点不太认同,朕以为一只军队最根本的力量应当来自于民众的拥护。 没有民众之支持,军队就无法获得合格而忠诚的兵源;没有民众之支持,军队就无从获得用以作战的物资;没有民众之支持,军队就无法从失败中恢复。 换句话说,一只同民众割裂的军队,如后金的八旗军,只会成为少数人手中的杀戮机器,并使得军队成为某些人的私有物,对于大明来说,这样的军队就是藩镇,是应当被消灭的对象。 新军被招募的将士,这四年多来除了学习如何战斗之外,也一直被教授着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朝廷改革政策的解释,他们在战场上是合格的战士,但是退伍之后也将会成为朝廷在基层可以依赖的对象。 先生大约还不清楚,到了今年十月,农会已经在北方七省初步建成了一个骨干体系。县以下的乡、里、村,现在已经改成了县、镇、乡、里、公社。 此前的顺天府区域,公社化的村子已经达到了八成二,除了顺天府之外的河北地区,公社化的村子大约占了六成七,山东、河南、陕西等地大约是百分之三、四十。 根据户部的数据对比,公社化的村子要比那些自然村缴纳国家的税收高上一成五,但是村民的收入却依旧比自然村村民高出了二成以上,先生可知是为什么?” 孙承宗是北直隶保定高阳人,虽然他为官一向清廉,但孙家在高阳也依然是占有了许多土地的大地主。乡村中的公社化运动、农会运动,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甚至于高阳的族人、同乡还写信给他诉苦过,希望他能够干涉地方官员的行事,只是他未曾理会而已。 崇祯这一问,他立刻便回忆起了那些族人和同乡的诉苦,于是便回道:“陛下所说的,莫不是公社化以后,取消了大户人家任命的田头,并不再允许这些人家私自上门征收田租,只能从公社手中获得固定田租一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取消了大户人家的田头制度,实行了减租减息的政策之后,农民的所得自然就上升了。而公社的存在不仅厘清了隐田,也减少了各地大户拖欠田税的行为。 当然,朝廷和百姓的所得都增加了,那么地方上的地主收益自然是在缩减的。只不过京畿左近朝廷的拳头比较大,朕又放开了对于工商业的限制,所以北方地主大户虽然不满,但也没人提着脑袋和朝廷闹事…” 孙承宗闻一知二,顿时想起了这两年被流放海外的大户、勋贵甚至是宗室,显然这些人应当并不仅仅是犯了罪,估计同阻扰公社改造和反对减租减息也有关系。 朱由检并没有注意到孙承宗的脸色变化,而是继续说道:“不过公社改制和减租减息虽然能在北方慢慢落实下去,但是过了淮河,就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过了长江就更没人把这两项政策当一回事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两年南方都没怎么受过大灾,所以地方上的宗族势力强过了官府的力量。不比北方诸省,先天灾又是人祸,地方上的宗族势力摇摇欲坠,才没什么人敢站出来同朝廷作对。 不过,只要存在着利益,这些北方宗族迟早还是会反扑的。农会和公社,是朝廷在农村的两大支柱,这两大支柱要是倒下了,朝廷还要如何从乡村征兵纳税? 想要让农会和公社始终掌握在朝廷手中,这些在军中服役过的士兵,就是最好的朝廷支持者。在他们复原之后,让他们在基层的农会和公社中担负一定的责任,那么起码我们从地方大户、地主手中夺来的权力,不会轻易的被他们给夺回去…” 即便是孙承宗这样的人物,也是无法轻易背叛自己所属的利益集团的。当然他现在所属的是一个新兴的军事官僚团体,而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士大夫官僚了。 在这场关于退伍士兵的讨论中,孙承宗还是接受了崇祯的主张,按时让第一批千余官兵退伍,并将之安排在各地的公社、农会和巡警局内,从而加强对于基层民众的控制和政策宣传,为今后的义务兵役制度的全面落实展开工作。 当孙承宗走出了西苑精舍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忘记和皇帝谈一谈,让皇帝远离这些密宗僧人的事情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回头,他觉得崇祯似乎并不是因为喜好密宗才召见这些僧人的。 第337章 一个艰巨的任务 孙承宗离去之后,吕琦便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交给了刚刚回到书房的皇帝,比起乾清宫的尚书房,西苑精舍这间可就敞亮多了。 靠坐在匠人精心制作的皮革沙发椅上,朱由检慢腾腾的看完了吕琦递给他的书信,这才开口说道:“就是这些人想要煽动漕工闹事?确定过了吗?他们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吕琦赶紧回道:“臣已经令社会调查局对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关系进行了调查,不过臣感觉似乎很难查出他们背后的人来。” 朱由检不由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吕琦不慌不忙的说道:“因为这些人不仅同江南一带的商人、管理运河漕船的把头、官吏极为熟悉,他们同山东、淮阴、江南一带的士绅也多是姻亲关系。这些人在运河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利益,因此很难说他们是受人指使,到更像是自发去干这件事的。 当然,其中有几人倒是同京城中的清流、朝中大佬时常书信往来。虽然臣没能找到实证,但是倒也风闻过,说是眼下衍圣公府被新学士人批的名声扫地,连带着读书人的脸面都有些不好看了,因此有些士人就想要闹些动静出来,将天下人的视线吸引过来,好把衍圣公府这些丑事给遮掩过去云云。” 朱由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他们想要借助漕工闹事来逼迫朝廷放弃海运,那就只好让他们自己引火烧身了。你派人传话给张献忠和崔文升,只要那些把头和船头开始闹事,就利用工会把矛头指向商人,要求提高工资待遇、工作十年以上的漕工理应获得退休金和伤病劳保等福利。 顺便告诉王承恩,让他和内阁商议一下,衍圣公一案可以平息下去。但此案影响恶劣,历代衍圣公所为难以称的上一个仁字,与其挂羊头卖狗肉恶心天下人,倒不如让孔府自己辞了这个衍圣公头衔,另设一奉祀官职位。 奉祀官一职今后只负责孔子的祭奠一事,不再过问当地的政务。奉祀官任期为10年,由孔府各宗轮流推荐名单,内阁进行任命。凡身负罪案者,精神失常者,与外国之人勾结出卖大明利益者,皆不准担任此职…” 黄立极听完了王承恩传达的崇祯对衍圣公案的表态后,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自从那个什么苏长青在大明时报上公开对衍圣公和忽必烈之间的往来开炮之后,关于历代衍圣公的黑材料就不断的涌现了出来。 像孔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历经王朝更替也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平日里行事自然多是毫无顾忌的。比如被毒死的当代衍圣公,在被天启帝册封之前不过是一个旁支子弟,但是一坐上了衍圣公的位置就飞扬跋扈了起来,甚至于连府内人都敢当着宾客的面说什么,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对于这种连皇家都不放在眼中的跋扈之气,他们对待当地非孔氏的百姓之无礼,也是可想而知了。只不过以往大家都看在圣人面上,不愿与孔家结仇而已。 如今因为当代衍圣公被毒杀一案,导致整个孔府上下被天下人拿着放大镜观察着,这些往日的无礼跋扈言行,自然也就传遍了天下了。 虽说有许多士人都是乐意看到衍圣公府倒霉的,但也有一些士大夫是不愿意孔府继续被黑下去了,他们觉得应当给圣人留些体面,不能一棍子就把整个圣人血脉都打倒了。 这种士人之间的交锋,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上来。作为内阁之首的黄立极,对此也是左右为难,因为倒向任何一方,都会让他受到另一方的敌视。而随着事情的不断发酵,现在两边的支持者都是上至朝堂下至市井的庞大集团,就连黄立极也不敢轻易表态站队。 崇祯借王承恩传达的意思,倒是给了他一个下台的机会,也给了那些支持衍圣公府的官吏、士人一个下台的机会。黄立极召集了内阁同僚们商议了一个下午之后,认为现在的孔府已经是人心惶惶,如果能够以主动辞去衍圣公的头衔来保全整个孔府,孔府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就算北宗不肯,他们也可以找南宗出头。 让吕琦去文华殿传话之后,朱由检又令人将乙邦才和王恒两侍卫叫了过来。这两人一是山东青州人,一是河南南阳人,刚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不久,便调入了御前亲军之中。 连善祥将两人带到崇祯面前之后,便站在一边不再说话。待两名侍卫行完礼之后,朱由检才对两人开口说道:“朕叫你们过来,其实是有件任务要你们两人去办,不过这趟任务要远赴海外,中间之艰辛恐怕也非同一般,时间恐怕也要一两年之久,你们可愿接受这个任务吗?” 乙邦才出自山东卫所军、王恒乃是武秀才出身,两人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时都是信心满满的,希望毕业之后能够进入新军一展所学建功立业。不过没想到却被连善祥抽了去,做了御前侍卫。 若是那些旧军中的将士,大约还觉得御前侍卫的待遇不坏,能够在皇帝面前不断露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达了。不过对于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来说,第一等的去处乃是陆军总参谋部,次一等的是新军,再次一等也是边军,御前侍卫才是无所事事的最坏去处。 正想着如何调出御前侍卫的两人,听到皇帝要亲自分派他们的任务,只是楞了片刻,便齐齐咬着牙说道:“臣等进入军校学习,便是抱着为陛下赴汤蹈火的想法而来的,事到临头岂有不为陛下分忧之理,还请陛下尽管吩咐。” 朱由检顿时笑了笑说道:“好,有这样的志气,就没有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到的了。都坐下吧,朕慢慢和你们讲,要你们去做的任务是什么。” 乙邦才、王恒战战兢兢的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之后,连善祥便从一侧的瓷瓶内取出了一卷地图,摊开放在了他们和皇帝面前的茶几上。 识图、认图乃是陆军军官学校的基础课程,两人很快就认出了这是半张放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上面主要是画出了大明的海岸线、中南半岛、东南亚群岛、南亚大陆的轮廓。 朱由检指着地图说道:“大明的海岸线、琉球、台湾诸岛,这些你们应该是不陌生了。越南、柬埔寨、澜沧王国、暹罗王国、马来土邦聚集在中南半岛上,西班牙人的菲律宾群岛、渤泥王国所在的婆罗洲岛、香料群岛、荷兰人所在的巴达维亚、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这些地区的地理、气候、文化和种族资料,大明也派遣商人在此地搜集。 但是出了马六甲海峡之后,对于印度洋地区我们却很少有详细的资料。这一地区有两个地方是大明急需了解的。 一个是缅甸王国,缅甸和我大明虽然有陆地交接的地方,但是那片区域都是茂密的森林地带,地多瘴疠,我国之人难以生活于此。所以缅甸人攻打我国,就如同在家中闲逛一般自在,但是我们想要去找他们算账,却难以越过莽莽林海。 朕听说,其实缅甸王国的精华就在临近印度洋的沿海平原一带,所以朕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调查一下这一片地区,了解这里的地理、气候、物产和民族特征,以备将来之用。 而另一个区域则是这一片大陆,欧洲人称这里是印度大陆,据说现在这片大陆上正处于南北对峙的局面,北面的莫卧儿帝国强大无比,打的南方各土邦是节节败退。 朕需要你们分别去南北地区调查,搜集有关莫卧儿帝国的一切资料,也要了解南方各土邦的各种情报。最为重要的是了解这片大陆上的棉花种植状况和棉布生产情况…” 看到乙邦才、王恒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要搜集印度大陆棉花和棉布的资料,朱由检于是先改口为两人解释了一下。 “…今年我大明投入市场的棉布达到了近7千万匹,即便按照最低一等的税额,每匹五分钱,也为国家贡献了350万元的税收。更别提其中有十分之一出口海外,为我国赚取了高额的利润。 不过,我大明的棉布不管在塞外、西域、西藏、朝鲜、日本、琉球,都能卖出2-5元一匹。唯独在东南亚群岛和中南半岛,布匹的价格反而从此前的2元一匹掉落到了1.6元一匹。根据海关和海商协会的调查,我们认为是荷兰人运入了印度棉布同我们在这一区域进行了竞争。 自从去年开始,棉花、棉线的上涨,导致国内的棉布也达到了1.15元每匹,加上运费的话,在东南亚地区的棉布销售只能保本而已。这样的状况显然有碍于我国商业资本对于棉纺织业的投入…简单的说就是影响到了大明的财政收入。 如果大明的财政收入出现了问题,大明的军队整编就会出现问题,军队如果出现了问题,朝廷现在推动的改革就难以成功。 所以,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印度大陆的植棉规模和棉纺织业的生产,假设能够找到摧毁印度棉布生产的方式,我们不仅在东南亚地区消灭了一个棉纺织业的竞争对手,还找到了一个更为辽阔的棉布销售市场。 这是涉及到我大明未来国运的大事,所以朕希望你们要把这次任务当做是向敌军发起决死冲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第338章 户部的觉醒 就在崇祯在西苑精舍向乙邦才、王恒交代任务时,户部正堂上,郭允厚也正把李昌时叫来谈话。 作为河北、河南、山东植棉兴业计划的主持者,这两年多时间里,李昌时可谓是成绩斐然。 只不过,随着棉花价格的高涨,原本对于植棉兴业计划持抵触情绪的地方士绅们,很快意识到这不但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也是兼并土地的好机会。 虽然在朝廷的主持下,这些被圈出作为棉田的土地,土地所有权被集中到了国家手中。但是能够大规模开发棉田的,依然是那些地主士绅们。 作为小吏出身的李昌时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负责这项工作,自然是希望将自己的工作干的最好。他一直认为应当将这些圈下的棉田分割成小块田地,然后出租给小的农户家庭,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获利。 刚开始的时候,地主士绅气愤于朝廷强行赎买自己的田地,更担心这个所谓的植棉兴业计划是朝廷想要变着花样收钱的圈套,因此很少有地主士绅愿意配合李昌时的。 不过等到第一年的棉花收获之后,这些地主士绅终于看出了这个计划的有利可图。 首先朝廷圈占的那些土地,相当一部分是山坡地和旱地,甚至是盐碱地,可以说都是些烂地。这也是地方士绅只是口头抱怨而不采取武力抗拒的缘由,这些土地就算失去了也不会伤及到他们的根本。 但是在地主士绅手中的烂地,在朝廷手中进行全面的农田改造之后,相当一大部分土地就从烂地变成了上好的水浇地。虽然这些农田改建的费用依旧要从承租者身上分期扣回,但是烂地和水浇地之间的产出基本上是一倍以上的差距。因此承租人还是有利可图的,更别提棉花的价格还一直在涨。 地主士绅不愿意花费力气去整治手中的烂地,但并不表示他们不贪图别人手中的水浇地,哪怕这个别人是朝廷。 看到了这些朝廷改造完的烂地产出之后,之前对于植棉兴业计划无动于衷的地主士绅们,立刻心动和行动了起来。但是负责计划的李昌时拒绝将大片的圈占土地交给一两户大户,这无疑就让他得罪了不少地方士绅。 而植棉兴业计划的成功,也让李昌时成为了一些户部官员的眼中钉。一个小吏出身的官员,因为这个计划越来越受皇帝重视,这让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情何以堪? 更不用提,在李昌时开辟出了植棉兴业计划的成功道路后,不少户部官员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诀窍,这不仅是一个可以建立功勋的机会,也是一个非常有油水的位置。 下面的地方士绅攻击李昌时徇私,户部的同僚则处处排挤他,这使得李昌时的处境顿时微妙了起来。 今日被郭允厚叫来谈话的李昌时,听完了郭允厚对他新工作的建议之后,顿时心中有些不忿了起来。 李昌时气恼之下有些幽怨的向上司说道:“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卑职自认主持植棉兴业计划以来,无一日不战战兢兢,无一刻不敢忘却陛下的吩咐。 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大户,先是不肯和棉花司配合,禁止自家的僮仆承租棉田,现在却说我有意刁难地方,想要勒索士绅,这真是岂有此理。我,我要向陛下申冤…” 郭允厚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拉下了脸对他训斥道:“你要申什么冤,陛下让你现在离开这个位置,就是为了保护你。 如今植棉兴业初见成效,地主士绅对于改造农田种植棉花可谓是积极之至。这些地主士绅家中有着足够的资本和人手,如果他们能够投入到这个计划中来,就能大大的减少朝廷在这个计划中的投入。 你之前的行事固然是给植棉兴业起了个好头,但也是大大得罪了这些地主士绅。但凡是肯改变旧式生产经营田庄方式,投入到新的农业生产关系中的地主士绅,现在都是朝廷的依靠对象。 你若是在这个位置继续呆下去,恐怕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是陛下也未必能够保得住你。陛下以为当为国家爱惜人才,这才先行撤下你,免得那些士绅继续结党攻击你,你还要什么可委屈的?” 被郭允厚这么一呵斥,李昌时顿时缩起了脖子,他能从一介小吏升到现在的五品郎中,没有郭允厚最初的赏识是不可能做到的。 虽说以他的身份还成不了郭允厚的弟子门生,但平日里李昌时都是以师礼来尊敬郭允厚的。 李昌时虽然不敢再继续抱怨下去,但还是向着郭允厚哀求道:“大人,就算是为了保护我,也不至于让我跑去海外,查访什么印度大陆的棉布制造业吧? 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在河中游水过,这海上行船要是遇到什么风浪,岂不是连尸骸都无法找到,从此成为异乡之鬼?下官宁可在陆地上待着,也不想去什么印度大陆。” 郭允厚撇了一眼李昌时,这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糊涂,陛下虽然把你从棉花司郎中的位置拿了下来,但却并没有忘记你的功绩,这才指派你去印度大陆考察。 你好好想想吧,现在棉布的年税收额都已经仅次于盐和生丝了。和盐、生丝不同的是,棉布的年生产数量依然在快速提高,似乎毫无止境。 农会那边试验出来的美洲棉种,亩产量是土棉的三倍,今年过后就可以大面积推广了,可见棉布的一年产量最起码也要翻上一倍才行。 以今年投入市场的七千万匹布计算,那就是一亿四千万匹布,可收取700万元的税收。但是这些生产出来的布匹必须能够卖掉才能收的上税,能够容纳大量布匹的市场,除了东北面的朝鲜、日本之外,就剩下东南亚各藩国了。 不过现在在东南亚还有印度布匹同我大明进行竞争,若是不去了解印度布匹的生产状况,我们又怎么能够确定棉布的生产规模到底应该如何发展呢? 你若是能够从印度大陆调查出,当地详细的棉布生产资料,凭借着这份功劳,户部中还会有谁反对你再上一层楼呢?郎中和侍郎之间的区别有多大,你难道不清楚吗?” 李昌时当然知道郎中和侍郎之间的区别有多大,只是他担任一个郎中都已经让那些进士官十分之眼红了,因此他还真没奢望过自己能够再升任到侍郎这一等级。 坐在堂上的郭允厚看着李昌时患得患失的表情,心中顿时一晒,便继续说道:“你也不必担心老夫会蒙骗于你,你可知我户部上下现在最大的对手是谁吗?” 李昌时立刻不假思索的回道:“大人说的可是总理衙门?” 郭允厚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户部原本应当是执掌天下财赋的。但是现在满朝上下却都对总理衙门俯首帖耳,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昌时思考了片刻才说道:“户部虽然执掌天下财赋,但是这些钱财一来一去都有成例可循,并无多少周转腾挪的余地。 虽说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极力打压了各部的小金库,将之收容到了户部下面管理,但是依然没有多少活钱可用。 倒是总理衙门下面的海关,因为这两年的海外贸易大发展,每年的盈余都不会少于2、3百万元,这可是切实的活钱,各部自然是想从总理衙门借钱补自家的亏空,对之俯首帖耳也是常理了。” 郭允厚难得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市井小民都知道,一事不能劳烦二主。 老夫当年还是不够坚持啊,只想着把六部的小金库都搜刮出来,这天下就清朗了,才给陛下留下了这么一点私库。 但是谁能想得到,海外贸易会这么赚钱,陛下会将自己的小金库变成了总理衙门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衙门,来压制我户部的财赋之权呢。 这总理衙门在财赋上的声音大了,我户部的声音自然就小了。在这么下去,我户部岂不成了总理衙门的下属,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啊。 所以我们必须想尽办法,也要将海关的控制权力从总理衙门那里分化出来,哪怕有一半的话语权也成。 这棉布生意,不仅涉及到我大明的内贸,也关切到海外贸易市场的动向。如果我们能够先总理衙门一步,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么户部就有借口插手海关的管理。这对于我户部上下同仁来说,就是奇功啊。 所以陛下点名让你去印度大陆走这一趟,老夫才没有推迟。我现在寄希望于你,你是不是打算要让老夫失望呢?” 李昌时在自己的升官欲望和对海外航行的担忧中,最终还是扭扭捏捏的接受了郭允厚的命令。 三日后,李昌时同乙邦才、王恒等人南下,预备从上海出发前往马六甲海峡。 也就在这个时刻,爱德蒙。唐泰斯带着郑和号、飞虎号缓缓离开了马德拉群岛,向着南美洲的麦哲伦海峡行驶而去了。郑芝虎最后一次观看了马德拉群岛的美景,对于这次奇妙的欧洲航行还是颇有遗憾。 为了能够把他身边的白胡子老头伽利略尽快送回中国,郑芝虎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计划。为了让教皇乌尔邦八世准许伽利略前往中国,代表皇帝前往晋见教皇的徐高拿出了半船的珍贵货物贿赂了教廷上下。 而站在徐高身边的伽利略同样怀恋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欧洲,带着女儿和一群学生前往传说中的塞里斯国,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倾其所有的赌注。 如果不是在耶稣会教士的宣传下,知道东面极远之地的中国是一个比欧洲更为文明富庶的地方,他还真没胆子坐上这条船。 恋恋不舍的在心里同消失在海平面上的马德拉群岛告别之后,伽利略才忐忑不安的向着徐高再次询问道:“尊敬的中国皇帝陛下,真的会同意出版我写的《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对话》吗?他真的会废除教廷对我下达的1616年禁令吗?” 虽然这些天来已经回答了无数次,但是徐高依然满面笑容的回答道:“当然,陛下对您的承诺就是,只要您愿意前往中国,您就将获得完全的自由,研究什么或是不研究什么,都是您说了算。不管您想要出版什么内容的书籍,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我们的国家里,除了上天的意志之外,凡人是无法超越皇帝的意志的,就算是教皇也不成…” 第339章 人间天堂 坐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彭祖春,被突然停下的坐骑差点摔下了马来。当他抱着马脖子完全清醒过来之后,正想对拉住自己坐骑的人发怒时,却听到家仆对自己说道:“小主人,向导说前面就是德里了,您可要把巡抚大人颁发给你的商业执照准备好啊,免得进城时遇到什么麻烦。” 彭祖春听后,顿时抬头向前看去,发觉在碧波荡漾的亚穆纳河边上突然出现了一座气势迫人的红色城堡,在温暖的阳光下灼灼生辉,配上城堡身后的山脉剪影,这就像是一座被放大了的城堡雕塑一般精致,丝毫看不出什么杀气。 彭祖春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感受到了胸前硬邦邦的文书后,才感叹的说道:“终于到了德里了么,还真是一趟遥远的旅程啊。” 彭祖春是四川马帮商人彭得海的大儿子,随着奢安两土司叛乱的被平息,在内务府和民间商人的投资下,加上从陕西、河南、湖广迁入的民众,四川地方的经济开始迅速恢复了起来。因为奢安之乱导致的南方丝绸之路也重新被开通了。 出云南经缅甸八莫或密支那到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乃至中亚、西亚,便是有着上千年历史的蜀身毒道了。从缅北越过那加山和帕特开山口进入印度阿萨姆,这一段地势较为平坦,是印度沟通中南半岛最为重要的一条交通线。 从阿萨姆进入了布拉马普特拉河谷后,便是印度大陆上现在最为著名的丝绸纺织中心,现在属于一个叫做阿洪王国的管制之下。不过因为莫卧儿王朝对此地的用兵,使得这条商道依旧未能完全打通。 马帮从四川带出的生丝、丝绸、麻布和食盐等货物,只能输送到缅甸地区。但缅甸的经济是无法消化掉四川数年积蓄下来的生丝、丝绸和麻布的。 是以在彭祖春的建议下,彭家马帮第一次走了乌斯藏的商路,试图在前后藏销售这些货物。不过因为第悉藏巴同格鲁派之间的斗争,1200驮的货物只售出不到300驮。 由于这趟货物中有三分之一来自于内务府的投资,三分之一来自其他商人的投入,他们如果就此返回四川,恐怕彭家马帮的名声就要倒了。彭祖春惹不起内务府,也不愿意断掉和内务府的合作。 正因为有了内务府的投资,所以四川巡抚才破天荒的给他们发放了商队执照,要求途径各国、各地区给予交易方便。第悉藏巴只敢驱逐他们,而不是抢夺他们的货物。 彭祖春不愿让内务府认为自己无能,于是干脆找了藏人向导翻过了群山。马帮从乃堆拉山口抵达了喜马拉雅山南面山坡,一个叫做哲孟雄的土邦,这里居住的是和藏人有所区别的雷布查人,不过这里还是被乌斯藏贵族古鲁·塔希家族所管辖着。 最近这些年,因为藏地内部的宗教战争,导致许多西藏人为了躲避战火而迁移到了这里。这些来自乌斯藏的新移民称这里为登疆,意为稻米之谷。这些藏人之所以如此称呼,就是本地境内多山,平坦地区很少。西、北、东三面被高山围绕,如一个马蹄形的山谷。但是境内蒂斯达河流域地区却是非常适合种植水稻的地区。 也正因为如此,管理此地的古鲁·塔希家族还是相当富有的,他们以西藏双倍的价钱购买了90驮货物,并在接受了彭祖春送出的一些礼物后,还给他们派遣了一名去过德里的向导,并告诉他们这些货物只有德里才能卖的出好价钱。 古鲁·塔希家族的现任主事者蓬楚格纳姆伽尔,不仅向彭祖春表示了他对于大明皇帝的臣服之外,还希望在彭祖春返程经过这里时,能够带上他想要送给皇帝陛下的礼物。 彭祖春刚开始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位蓬楚格纳姆伽尔为何要对自己这只商队表现的如此友好。直到他的家仆从当地的百姓口中得知,这位蓬楚格纳姆伽尔正准备成立自己的王国,但又担心遭到第悉藏巴和附近王国的反对,因此才想要得到大明的册封而已。 从哲孟雄南下,地势就变得越来越缓和,最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原,看着交叉纵横的河网和引水渠道,星罗棋布的稻田和一个又一个乡村,彭祖春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成都平原,不过这里好像是放大了数倍的成都平原。 上千匹马、骡的彭家马帮的出现,自然是引起了沿途不少莫卧儿官吏、军队的窥探,不过凭借着彭祖春身上携带的大明四川巡抚颁发的执照,和马帮前进的方向是王朝首都德里城,这些官吏和军队最终还是放行了。 印度大陆同四川不同,没有明显的四季,只有炎热的暑季、潮湿闷热的雨季和干燥凉爽的凉季,彭祖春发觉自己来的正是时候,这个时节正是凉爽的凉季。 不过在沿着宽广的恒河向西前进的时候,彭祖春却发觉地面上变的越来越萧条了,经过向导的打听才知道,他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去年和今年在德干、古吉拉特地区发生了一场大旱灾,导致了饥荒和叛乱,皇帝沙。贾汗刚刚平息了叛乱返回了德里。 彭祖春听说后便想要转身回头,前往没有受灾的孟加拉地区脱手商队的货物,但是却被当地的官吏给拦了下来。这些官吏的理由是,他们的到来已经呈报给了德里,如果他们掉头离去,恐怕会惹来皇帝的愤怒,从而让商队和这些官吏陷入到一场灾难之中。 彭祖春自然是不太相信这些莫卧儿官吏所说的话语,这些官吏也不希望过于得罪一只拿着大明官方执照前来交易的商队,若是引起了莫卧儿王朝和中国之间的外交纠纷,他们也难以推测现在这位皇帝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于是一位当地的高级官吏邀请了彭祖春单独会面,在会面交谈中,他向彭祖春告诉道:“我们的皇帝陛下刚刚失去了最珍爱的皇后殿下泰姬·马哈尔,他的悲痛已经无人能够理解。 在皇后死去的七日里,他茶饭不思,独自把自己关在了寝宫之内,连王朝的大臣们都无法劝解于他。 在皇帝走出寝宫之后,他让大臣们找来了我国最为出色的建筑设计师。他见到这位设计师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你结婚了吗? 设计师回答:结了,陛下。 皇帝又问:你爱你的妻子吗? 设计师回答:是的,陛下,她是我的生命,我爱她甚于一切。 皇帝便说道:很好,那我就把她处死,你就能够了解我现在有多么痛苦了,我希望你记住这种痛苦,为我的泰姬·马哈尔修建一座世界上最为壮丽美好的坟墓。这样世人就不会忘记她了…” 说到这里,这位高级官吏便停了下来。彭祖春顿时感觉后背有些毛骨悚然,他强笑的说道:“皇帝陛下只是在恐吓这位设计师吧?我想这位陛下一定不会真的杀死这位设计师的妻子的吧。” 高级官吏却严肃的回答道:“不,陛下最终还是处死了那位设计师的妻子。所以我们不能冒一点触怒陛下的风险。既然你们前往德里的消息已经呈报了上去,就应该继续向前。否则的话,我只能命令军队逮捕你们,将你们押送到德里去。” 彭祖春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队伍继续前进了,看到远处的德里城堡之后,彭祖春跳下了马,令家仆从河里提了水上来,好好的洗漱了一番,然后换上了一套较为隆重的服饰,方才下令马帮继续前进。 彭家马帮浩浩荡荡的队伍早就引起了德里城内守兵的注意,这座拥有七个城门的宏伟城市拥有着十几万居民和数万士兵。因此当彭家马帮再次前进时,一队骑兵便从城内跑了过来,询问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带队的军官在翻看了彭祖春的执照,和马帮送上的一包礼物之后,终于满意的对着彭祖春说道:“你们可以在城外挑选个地方扎营,进入城市晋见陛下的人员不得超过三十人。当然陛下会不会接见你们,什么时候接见你们可不一定。我给你一个建议,入城后最好先去拜会阿萨夫汗,只有这位大人才能把你们引见给皇帝陛下…” 彭祖春接受了这位军官的建议,带着5驮的礼物走进了德里城。如果说在远处看到这座德里城时,他还满怀敬仰之情,认为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然而当他走近德里,看到城外随处倾倒的垃圾,和城内杂乱无序的建筑后,便立刻散去了心中泛起的尊敬。德里城内的贫富阶层是如此的让人一目了然,贫困者居住的肮脏棚户,和那些富人用大理石装扮起来的辉煌府邸,把整座城市分成了两个永无交集的世界。 当然,唯有在那些寺庙前,路过的富者对贫者的施舍,才算是让这座城市出现了一些温情脉脉的场面。 作为皇后的父亲,阿萨夫汗虽然悲痛,但还是遵守着礼节接待了彭祖春一行。他只留下了两驮礼物,并建议彭祖春在见面时将其他礼物进献给皇帝陛下,也许会让皇帝开心那么一小会。 三日后,彭祖春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十驮礼物送进了城内的皇宫。沙。贾汗虽然出来接见了他,但并没有带有多大兴致,只是照了个面收下了他带来的礼物,并送出了一些赏赐,就让阿萨夫汗将他送出了宫。 皇宫内接见臣下的枢密殿让彭祖春简直是大开眼界,各种装饰着宝石的家具,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壁,白银铺就的闪闪发光的天花板,黑色大理石铺设的地面又被数道水渠隔开,整个大厅的干净和奢华令人难以想象,这座宫殿居然和那些肮脏的街道棚屋居然在同一座城市之内。 离开皇宫之后,始终无法估算出枢密殿内财物价值的彭祖春,忍不住向阿萨夫汗询问道,在庭院柱子上用黄金镶嵌的那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阿萨夫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方才对着他缓慢的说道:“如有人间天堂,那便必是这里,必是这里。” 第340章 丰镇城 两年多过去了,原本只是一处土墙木篱笆垒就的草原小城,现在已经成为了塞外饮马河边一座新兴的大城市了。 站在丰镇城外的黄土山崖上就能看到,原本只有一条街道的丰镇城,现在已经扩展成了横九竖八十几条街道的大城市了。 规整的街道上车马川流不息,街道上除了大量的商铺之外,更多的还是硝制皮革的作坊,就连站在黄土山崖上观望景致的袁崇焕,也能闻到淡淡的皮臭味。 短短2年多时间就从几百户人家的小城发展到数万人口的大城,自然不是自然发展的结果。右翼蒙古各部的迁移,陕西灾民的迁移,山西商号的迁入,朝廷的各种扶持政策,才将这座出塞商队歇脚的小城,发展成为了塞外商旅出发及返回的集散地。 曾经被蒙古人视为塞外明珠的归化城,也在这座新兴的丰镇城面前黯然失色了。从丰镇城向周边望去,一处处的汉人村寨、固定蒙古包、固定牧场和整齐排列的田地,取代了原本草木丛生的荒野。 这种兴旺发达的景象,就算是关内也很难看到了。不过袁崇焕倒是觉得,此地能够如此快速的发展,还是在于三样东西。 第一样便是风车,这些风车既可以把低处的河水送往高处,还可以不停的将地下水抽到地面,然后通过水泥砌筑的引水渠分流到农田和固定牧场中去,极大的补充了河水难以灌溉的地区。在农作物成熟时,这些免费的动力更是可以把玉米、小麦磨成粉面,好处实在是难以说清啊。 第二样便是半年多前修建完成的,从丰镇到大同的44.8公里铁路。这条铁路的建成,直接将两地之间的运输费用降低了一半,并且令两地之间的运兵速度缩短到了一日之内。 永乐帝之后,大明之所以在草原上采取了收缩战略,首先便是大明开国不久,内地尚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抛荒,自然就没有多余的人口去开发自然条件较差的蒙古草原了。 其次便是,草原地形平坦,适合骑兵出击,却不利于步兵防守。即便是在草原上建起了城池,孤立无援的守军被断绝了后勤补给之后,也终究是要被游牧民族消灭掉的。 不过到了现在,保持着原生态的蒙古草原,自然条件反倒是比过度开发的陕西地方要好的多了。因为土地兼并和天灾失去土地的灾民、流民数量众多,足以开启对蒙古草原的迁移垦殖活动。 而铁路的出现,则解决了大明军队对于游牧民族骑兵优势的对抗。不管是什么时代,解决了后勤和行军速度问题的农耕民族的军队,总是可以轻易吊打游牧民族的。当然,在铁路经过的区域,不管是定居的蒙古部族也好,还是汉人的移民村寨也好,其接触到中央朝廷的信息和铁路带来的便利都是其他地方的百姓所无法比拟的,这些人也会比其他地区的百姓最为拥护中央权威。 比如现在这条丰大铁路的周边居民,就能享受到更为廉价的煤炭、铁器、瓷器和茶叶等生活用品,而他们的收获也能更快的通过这条铁路销售到内地去。这就像是一条畅通无阻的血管,将周边的血肉牢牢的粘结在了一起。 第三样就是某个山西移民发明出来的铁丝网,几根木桩加上几道弄上了倒刺的铁丝,就能把一片土地圈占起来,作为牲畜的固定牧场。这样既减少了牧民和汉人移民之间的矛盾,也能将牧民的羊群保护起来。 和蒙古牧民只知道四处寻找水草放牧不同,汉人的定居观念使得他们更希望能够把牲畜固定养育起来。除了种植传统的紫花苜蓿外,朝廷从西域引进的黑麦草,农会还在组织挑选本地分布最广的羊草和冰草品种,试图将这些野草也变成可以种植的牧草。 这些被固定下来的蒙古牧民和夹杂在其中的汉人垦殖点,很快就成为了丰镇居民和驻军的食物及其他生活物资的提供者,而这片草原的管理者也从各蒙古部族的贵族手中,转移到了驻扎在丰镇的各个衙门。 当然收益最大的还是那些商人,他们不仅极大的降低了行商成本,还压低了不少货物的生产成本,为自己获取了更多的收益。 此前被皇帝强行打压,才不得不拿出钱来投资建设山西境内铁路的晋商们,很快就从铁路建成后获得了超额的回报。这些晋商们立刻意识到,投资铁路不仅仅在于获得铁路运输的收益,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他们借助铁路去更有效的赚取铁路经过地区的财富。 即便是右翼蒙古部族在崇祯的支持下,建立了大型的联合畜牧公司,也没能难倒这些精明的晋商,他们反倒借助了这些蒙古亲贵们把持的畜牧公司,对于普通牧民和没有加入畜牧公司的草原部族进行了更为有效的剥削。 右翼诸部的台吉、那颜们骤然之间就富裕了起来,他们协助着这些山西商人,毫不客气的搜刮着部众和远方的兄弟。获取了大量财富之后,这些台吉、那颜们不是把府邸修建在了丰镇、大同,就是干脆在京城买了宅邸定居了下来。 朝廷从商人身上征发的税金,不断的用于右翼诸部所在草原上的基础设施,为这些牧民们提供了定居点、水渠、教育和信仰。在金钱分化下的蒙古右翼诸部,开始日趋分流,上层阶层失去了和下层部众同甘共苦的生活,而下层部众开始疏远这些只知道索取的台吉老爷们,亲近那些为他们提供公共福利的朝廷官员和教师,开始认同蒙古、汉地皆为中国的观念。 袁崇焕是亲自见证,这两年里蒙古右翼部族的亲贵是怎么和自己的部众一步步对立起来的。如果说之前是朝廷需要拉拢这些蒙古亲贵,才能控制住这些蒙古部族的话,现在的情况倒是反过来了,没有朝廷的支持,许多人都要被自己的部众所抛弃了。 当然造成蒙古右翼部族变成如今的状况,原因也非只一条。多年来同关内百姓的贸易往来,其实已经让右翼蒙古部族的上层基本汉化了。他们已经难以回到过去那种游牧千里,吃着白水羊肉和羊奶的艰苦生活了。 察哈尔部西迁,林丹汗对右翼部族的攻击,也使得不少右翼部族首领们对蒙古国失去了期望,他们不愿意臣服林丹汗这种欺软怕硬的大汗,却又难以违背臣服于黄金家族血脉的魔咒,这就令许多人想要逃避现实。 朝廷对蒙古部族的拉拢政策,使得这些部族首领们有了逃离蒙古部族内部战争的借口,他们宁可托庇于大明的羽翼之下,也不愿意向无故攻打自己的林丹汗臣服。 而朝廷放开了边贸限制,令晋商大举出塞,则是摧毁了这些亲贵心中最后一根信仰的支柱。中国的商人们从来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小白兔,不管是西班牙殖民者还是荷兰的海上马车夫,乃至于之后的英国商人,他们在海外经商时基本都是在国家的支持下进行的。 然而唯有中国商人,他们在经商之余,还有随时对抗着朝廷一次又一次的打压。这也使得中国的商人团体,从来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团体。 当崇祯放开了对外贸易的限制,给予了商人成立商人代表大会的权力,并组建了银行以支持工商业的纸币筹集之后,各地的商人顿时就抱团成长了起来。 虽说晋商在之前的张家口通敌一案中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但是底蕴深厚的晋商凭借着山西银行的支持,很快就恢复了元气。作为大明朝官商纠缠的最为紧密的一个商人团体,晋商很快就找到了获取最大利益的边贸方式。 借助老相识袁崇焕的官方保护,然后用小利收买那些台吉、那颜们控制的畜牧公司,从牧民和远方的部族手中低价收购皮革等货物,高价出售食盐、茶叶、瓷器、玻璃器、铁器、肥皂、蜡烛和镜子等生活用品。 凭借着种种手段,到了崇祯四年,丰镇地区已经很少看到除晋商以外的商人出现了。不过这并不能满足晋商集团的胃口,他们很快就盯上了,从丰镇到集宁海子,然后越过大漠前往漠北草原的商道。当然,他们想要修建的是一条铁路,而不是黄土官道。 在晋商们看来,只要掌握了集宁海子,那么大半个漠南蒙古草原就基本成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那些从前四处奔走的蒙古部族,迟早会停留下来,成为被他们放牧的羊群。 而如果能够打通集宁海子到漠北蒙古的道路,也就相当于绕开了陕商控制的河西走廊,找到了另一条通往西域和中亚的通道。 恩,曾经亲密如一家人的陕、晋两地的商人,因为争夺内蒙和西域商道的控制权,已经成为了势不两立的两大边贸商团。 晋商在内蒙商道上打压陕西商人,而陕西商人则把晋商的股本从关中-河西铁路中驱逐了出去。北方各省的商团们,现在都有了一个共识,铁路延伸到的地方,就意味着铁路公司利益的延伸和扩大。 而此时的南方商人们对此还没有足够的认识,虽然上海县城到南京的铁路是开通了,但是除了方便两地商民的往来,并没有给铁路股东们带来特殊的利益。毕竟铁路的两头都是江南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谈不上什么一方对一方地区的经济掠夺。 和晋商团体拥有着共同利益的袁崇焕,自然是站在晋商这一边的。但丰镇向集宁海子延伸的铁路计划还是被中断了,阻止这个铁路计划的,自然就是那位林丹汗了。 第341章 资本的意志 袁崇焕一想起这位林丹汗,心中就不住的摇头。当初大明和蒙古左翼各部互相提防,又被后金和蒙古右翼诸部所分隔时,袁崇焕从一些前来辽西交易的蒙古部族或是去过察哈尔部的商人口中打听过这位虏中名王的事迹。 不管是他13岁继承汗位时,蒙古各部阴奉阳违,看起来难以执掌蒙古大汗的权柄。还是他威望日涨,收服了左翼各部,又亲自带着数万部众数次袭击从广宁到锦州的明军防线,这些传闻都让袁崇焕觉得,这位蒙古大汗乃是类似于俺答汗之类的蒙古雄主。 直到林丹汗数次被后金所败,西迁逃避后金武力的压迫,试图用武力强占右翼蒙古部族的牧场,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奴仆之后,袁崇焕才发觉对方其实不及俺答汗远矣。 当大明借助蒙古左翼部族和蒙古右翼部族之间的矛盾,将大半个蒙古右翼部族吞并、安置在大青山以东的长城以外区域内,并通过对蒙古右翼部族的分化、拉拢、教化等手段,蚕食着这些蒙古部族时,林丹汗却只顾着向皇帝讨价还价,想要从大明多捞一些好处。袁崇焕这才觉得,对方不过是个没有远见,又野心勃勃的蠢货而已。 越是和察哈尔部的部众们接触,袁崇焕就越觉的林丹汗年轻时的那些壮举,大约只是年轻人的一口朝气。当他在后金军面前连连受挫,令这口朝气散尽后,他也就泯然于众人矣。 不过如果林丹汗只是这样一个普通蠢货的话,袁崇焕虽然感觉有些失望,但也还不至于起动他的念头。 实在是林丹汗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察哈尔部现在是借住在大明的屋檐下,而不在是那个纵横漠南蒙古草原的蒙古大汗了。 然而这位到现在也分不清现实,依然将自己当做了草原上拥有无上权威的蒙古大汗。他禁止蒙古右翼部族越过大青山、集宁海子一线放牧,却又不肯将归化城附近的部族疏散到远处水草丰美的牧场去。 他敬畏神灵,却又要求自己的部众改宗信奉花教。他垂涎于明国的市赏,却又不准许部下们前往明国私下交易。他喜爱勇士,却对大明皇帝封赏的蒙古第一勇士头衔耿耿于怀。他口口声声赞成明国、蒙古同属中国,和大明皇帝在张家口会盟,但又担心明人的书籍、教师乃至于铁路这样的新事物,会破坏蒙古人的淳朴人心,因此一直反对这些东西在蒙古部族和草原上流行起来。 林丹汗的作为,不仅惹恼了和蒙古人进行贸易的商人,也激怒了明国在右翼部族中负责教化的文武官吏,得罪了控制铁路修建的山西钢铁商人们,甚至于连左翼的一些部族首领也极为不满林丹汗的作为。 轻易的就将所有人逼迫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去,林丹汗的这份本事还真是常人所未及的。当他离开归化前去讨伐漠北外喀尔喀右翼时,很少有人是期待他能够活着回来的。 晋商组建的商团是最想林丹汗能够阵亡的,这样不仅可以让整个草原都铺设上铁轨,他们还能把失去共主的蒙古左翼诸部也一口吃下去。 只不过依赖山西银行、边贸、铁路、煤炭、钢铁产业迅速恢复元气的晋商们,在接受了张家口通牒案的教训之后,终于对皇权有了三分敬意,不敢再搞什么私下行动。毕竟他们此前在山西、宣大喂熟了的边军将官和地方官吏,现在已经被清洗的十不存一,只剩下了一个袁崇焕替他们撑着场面。 晋商们知道想要阻止林丹汗活着回来,除非有袁崇焕出手才行,但是他们现在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指使袁崇焕干这事。不过在山西的煤炭、钢铁行业里,现在的大头可是被内务府把持着。 林丹汗阻止草原上的铁路建设,无疑已经损害到了内务府的利益。因此这些晋商不免向着内务府驻山西的黄太监大肆吹风,认为黄太监应当出面给袁崇焕一个暗示,将林丹汗这个麻烦解决掉才行。 当资本开始运行起来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独立的意志。对于阻碍内务府产业扩大化的林丹汗而言,自然会被黄太监视为应当除掉的麻烦。不过借助去岁的张家口会盟,黄太监也不敢公然对袁崇焕进行暗示除掉林丹汗,因为这未必符合皇帝的意愿。 不过当后金派出军队想要突袭在漠北征战的林丹汗的消息传回之后,从晋商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的黄太监终于坐不住了。他不由让自己的亲信带着口讯拜访了袁崇焕,建议这位丰大总督借助这个机会,让后金把林丹汗给收拾了。 那些晋商在袁崇焕面前抱怨,他还能视若无睹,但是一名内务府的太监派人向他传话,袁崇焕就真有些坐不住了。 虽说丰大总督位高而权重,但袁崇焕可不觉得这个位置是他仕途的终点。更别提总参谋部实施军队整编计划以来,他这个总督的权力也是受到了极大的约束。 到了崇祯四年十月,皇帝提出的三级武装力量体系已经隐隐成型了。在过去的三、四年里,京营和北方边军已经被整编成了七个步兵野战军和12只骑兵野战师。每只野战军的编制为2.5万人,每只骑兵师的编制大约是1500人,大约为19.3万人。再加上一只护卫皇帝的近卫军就是21.3万人。御前侍卫亲军已经从军队中剥离了出去,只负责皇城、京城的守备工作,并由皇帝亲领。 这21.3万人就是大明最有战斗力的野战军编制,今年花在他们身上的军费,就达到了1200万元。然后剩下的近200万大明官军将会编制成地方守备军,他们今年加起来的军费预算也才3600万元,但实际发放到手的只有2800万元。 这些野战军可不是辽西将门控制的那些旧官军,拿30000人的军饷养3000家丁,实际能够上战场的还不到300人。这些军队都是总参谋部用军校毕业生作为骨干重新编组的军队,根据总参谋部颁发的训练计划进行严格操练,并一一进行战斗力检验的新式陆军。 在丰大总督区内,就有一只野战军和3只野战骑兵师,就袁崇焕的眼力来看,这些野战军队的战斗力已经和辽西将门身边的家丁不分上下了,至于能不能胜过女真人,那还需要上战场较量一番。 不过有一件事袁崇焕倒是非常肯定,不管这些野战军打不打得过女真人,面对女真军队立刻就崩溃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总参谋部颁发的训练计划第一课,就是如何在战场上保存自己的性命。 在列数了古今中外数十场战争的结果后,这份训练计划总结道,战胜敌人是战场上保存自己最好的方式;在无法取胜的状况下,始终保持队形,依靠同伴的掩护撤出战场,是第二好的方式。 面对敌人放下武器,或是丢下武器逃跑,都是最坏的方式。辽东明军和后金的数次作战中,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袁崇焕原本觉得这份训练计划实在是有些荒唐,朝廷优待这些武人的目的,自然是要他们上战场去拼命,然后拿着敌人的首级来回报朝廷,而不是教育他们上战场如何保住自己性命的。 不过随着这些野战军训练了近一年之后,他才发觉这些士兵不仅乐于接受艰苦的训练,作战能力也提升的极快。果然荣誉、报效朝廷和博个封妻荫子的功劳,都不及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训练的动力。 野战军战斗力的稳步上升,也使得右翼蒙古诸部及被整编的后备军队开始老实了起来,再没有之前种种骄横的作态了。此前有些强大的蒙古部族和被淘汰的边军将士,觉得朝廷还需要他们来保卫山西边墙,因此对于自己目前获得的待遇总是感到不满。 不过当他们见到了这些野战军的操练之后,个个都老实了起来。这些野战军的将士能不能打过女真人要两说,但是用来对付他们的话,似乎毫无问题。 老实说,手下拥有这样一只武力,袁崇焕想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是虽然他是丰大总督,却一样调不动这些野战军。 作为丰大总督他可以拥有境内一切武装力量的领导权力,但野战军却只接受丰大都督府的指令,也就是都督曹文诏的命令。没有曹文诏的同意,他就别想动用这只部队的一兵一卒。就算袁崇焕一时发疯干掉了曹文诏,这只武力也会落在主管军纪的副都督手中,而正副都督不允许同时离开军队。 在孙承宗等文臣入主总参谋部之后,地方文臣已经无法干涉军中的内部事务,否则就会被视为谋反。虽然总督并非一般之文臣,但也正因为总督权力太大,就首先遭到总参谋部的防范,在没有获得总参谋部的授权命令之前,总督想要染指野战军的军权都会被视为谋逆。 袁崇焕虽然很高傲,但也没想过要以身试法。文臣杀起文臣来,可同样是不会手软的。但是让他枯坐于塞外,看草原日升日落,他也是不干的。 丰镇虽然远离了后金,但是好歹身边还有个没有完全归附的蒙古察哈尔部。去年皇帝不允许他破坏会盟,但并不代表今年林丹汗不应该死在女真人手里。 他承认,利用林丹汗的名望号召蒙古各部和大明一起对抗后金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在这样的战略之中,他不会有任何功劳可言。 反倒是林丹汗死于漠北,倒是能够让他在第一时间接收察哈尔部的实力,从而让丰大总督区成为了领导蒙古各部抗金的核心。这对于袁崇焕来说,才是建立不世之功的康庄大道。 在黄土山崖上思考了一天之后,袁崇焕下山回到了丰镇内的总督府,他招来了自己的心腹,让他去告诉那些商人,可以做好阻止林丹汗返回漠南的准备工作,但是不要让任何一个蒙古人参与这个计划。 第342章 清江浦 淮安府下辖二州九县,治在山阳县淮城,原属南直隶境内。不过自从去年开始,南直隶分成了三块行政区域,江苏、安徽和南京,淮安府也就被划归了江苏。 这里是沟通黄河和长江的水道枢纽,是漕粮北运和淮盐南下的重要口岸,在淮安府北面的清江浦,就是淮安府最大的一处转运码头。 虽说淮安府有大河卫、淮安卫及督漕总督的亲兵,但是在人口数十万的淮安府内,这点人手就几乎是杯水车薪了。 比如清江浦这里,繁华不下于淮安城,人口也超过了六、七万,但此地驻守的兵丁也不会超过500人,码头处最多也就两个小旗常驻而已。 这里的社会秩序和江南其他各处城市一样,主要是被当地士绅把持着,官府不过是块招牌而已,不是谋逆及风化案子,基本上官府都是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态度。 不过士绅维持的是保护自家利益的社会秩序,而不是连小偷小摸的社会治安事件也要插手,因此打行这种黑社会性质的组织也就应运而生了。这些打行基本上都同地方士绅有勾结,听从士绅的命令打击对手,又或是欺行霸市向外地商人收取保护费,为本地士绅谋取垄断行业利益。 而在大运河的沿线城市,除了这些士绅驯养的打行黑帮之外,还有漕军自发组建起来的船工互助会,以对抗沿途打行的勒索。不过这些船工互助会最后还是落入了军官、船头、把头这些漕军中小有职权的头目手中,形成了类似于帮会的组织。 这样的运河帮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船工的利益,但事实上也让船工们受到了更为严酷的剥削。士绅、官商和漕运官吏,通过帮会组织联合压榨着底层的船工,又利用这些加入帮会的船工去排斥一切对于漕运方式的改变,以维持住自家在运河上的利益。 自从4年前崇祯开启白粮海运以减轻江南百姓的负担之后,南北海上运输的规模就一日大于一日,这让靠着运河吃饭的官吏、地方士绅、官商、及帮会人员都焦虑了起来,如果不是导沭整沂入海工程的开工分流了一小半运河上的苦力,使得这些人员的收益没有出现快速的下滑,估计这些人早就要跳出来反对海运了。 不过随着青岛-济南的铁路开通,南京-上海铁路的开通,上海、天津、青岛码头的建成,南北航运海道水文资料的收集完成,这极大的推动了南北海上航运的事业,也损害了运河运输从业者的利益。 作为沟通北京同江南地区的大运河,可以说是大明最为重要的一条内陆运输线路。从大运河建成的那一天开始,把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的都城,始终是最为重要的任务,唐宋元明四朝皆是如此。 对于定都北京的大明朝来说,江南漕运更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任务。漕粮运输的方式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官运,主要是运输到京城地区,供应皇帝到百姓的日常所需;另一种则是民运,主要是运输到北方边境地区,供应给九边军队作为军粮。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民运而无官运,因为都城在南京,而九边不过在黄河左近,运输的耗费并不是很高。而且明太祖采用民运办法时,运粮的都是地方上的大户豪强,这种运粮方式等于是在削减地方上大户豪强的实力。 另外,以一万石设一解运的粮长,这些粮长抵达京城时都会被皇帝接见,以询问地方上的状况,干的出色的还能升任六部官员,可以说这是太祖在县以下控制地方的另一套组织机构。因此即便明太祖屡屡兴起大案,地方上却始终保持着安宁,不会有什么人心惶惶状况出现,也是依赖于这套粮长系统的正常运转。 当然这一套粮长系统,在崇祯看来大约就是现代的议员,虽然他们没有一个正式的机构行使议会的职能权力,但是议员所具有的功能,基本上都已经具备了。 但是太祖之后,永乐帝迁都北京,又数次出兵塞外,导致整个运粮耗费超出了地方豪强能够负担的上限,永乐帝又不是一个喜欢听取乡里民声的人,粮长制度随即就失去了太祖时期的本意,成为了朝廷压榨地方民力的恶政。 到了永乐之后的皇帝上位后,供应京城的漕粮因为不够及时,终于从民运改为了官运,而边军系统则大部分依旧还是民运。 官运漕粮在最高时期的数字是六百七十万石,到了万历末期基本在400万石上下。而民运漕粮大约在六、七百万石上下,至于民间商人运南粮贩卖于北方的大约也有六百余万石。 自从三、四年前漕运开始改为商运之后,去年南粮运往北方的数量是1600万石,其中1400万石走的是大运河。但是今年通过大运河运往北面的粮食已经下降到1250万石,这种快速下挫的运输量,立刻引起了漕运官吏和运河附近士绅的警觉。 在稻米产地湖广行省,一石稻米的收购价格大约是0.45-0.5元之间,到了上海、苏州、南京的米市,一石湖广稻米的市场价格大约在0.7-0.8元。从暹罗、柬埔寨、越南运到宁波、上海的稻米,每石大概是0.8-0.85元。 而在天津,一石大米价值1.5元,在北京则是1.6元。将一石大米从上海运到天津,现在的海运费是0.25元,扣除其他费用,每石大概还能赚上0.2-0.3元。但如果是采用运河运输,每石的运输费用就是0.45元,差不多无利可图。 对于户部官员来说,自然是喜欢海运而不是内河运输漕粮。但1600万石的漕粮内河运输费用就是720万元,这其中将近一半是要落入帮会人员、承揽商人、漕运官吏和士绅手中的,他们又怎么肯无端端的损失这么多。 从原先的漕运方式更换为现在的商运方式,已经让不少人损失了不少利益,只是新皇登基大家还看不清方向,加上崔文升这个总督漕运兼管河道的大太监手腕圆滑,令这些人最终还是忍受了下来。 到了今日,朝廷虽然没有明说要用海运替换河运,但是河运漕粮的不断下降,已经说明朝廷确实是动手了。这自然让一些人开始躁动了起来,试图采取一些手段维护自己的利益。 只不过既得利益者的反抗总是会有些瞻前顾后的心态,特别是当皇帝并没有公开发文说要用海运取代漕运的时候。光是让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漕运业务萎缩的状况,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而让众人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更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眼看着冬季的到来,让运河都进入了停航季节,大家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办法来。清江浦的四家士绅终于忍不下去,决定出头组织码头无事的工人去漕运总督衙门前闹一闹,好让朝中的官员借此攻击海运的政策。 这四家士绅之所以如此积极,还是在于一旦大运河的运输业务出现萎缩的话,首当其冲的影响便是清江浦码头。这四家士绅在清江浦都是建有私码头的大地主。别看淮安这地方工商业发达,其实此地是常年遭受水灾侵害的地区。光是漕运总督衙门因为历年的洪水都不得不搬迁了三次。 大运河给沿途的城市、村镇带去财富之余,同样也给这些地区带去了祸害,不管是黄河携来的大量泥沙,还是为了保证运河水量而无视两岸农田的用水。 因此运河两侧的士绅大多投资于工商业而不是田地之中,只不过他们的投资方式不是创造生产力,而是挖朝廷的根基。一旦漕运事业开始萎缩,这些依赖运河为生的士绅们就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12月9日,清江浦四家士绅出钱,码头上的帮会分子出面组织,蹲在码头附近草棚区歇冬的数千苦力被煽动了起来,走上了街头向着城内的漕运司、县衙等衙门走了过去。除了一些帮会分子在队伍里声嘶力竭的叫嚷着,“我们要吃饭,禁止海运,朝廷不要与民争利…” 大多数混杂在队伍里的苦力都是双眼无神,看不出一点游行的热情,他们饿着肚子一步挨着一步跟着队伍前进。他们也并不知道身边那些把头们叫嚷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他们不过是为了两斗大米才出来走一走而已。 看着那些帮会人员将近三分之一的码头苦力叫了出去之后,蹲在一张木凳上喝粥的张献忠终于跳下了凳子。穿着一身破旧衣衫的他,此时已经成为了码头工人眼中的带头大哥了。 虽然已经带上了锦衣卫百户的帽子,但是张献忠倒还是没有脱离出身贫寒的影响,在这些漕工、船工之间潜伏时,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凭借着一身好拳脚,和笼络人心的手段,他现在已经是运河码头工人工会中最有影响力的首领了。 码头工人工会的成立,就是为了对抗运河上和陆地上的帮会分子,并为了维护工人权益和商人、官吏进行斗争的工人组织。在内务府和漕运总督衙门的扶持下,这个工会组织已经可以和那些老牌的帮会进行抗衡了。 工会在清江浦、扬州等地的势力最强,这些帮会成员能够从棚户区带出近三分之一的码头工人,自然也是有工会人员混杂在里面煽动的缘故。 张献忠在数日前已经接到了皇帝的命令,因此对运河沿线城市监督的很是紧张,前几天听说清江浦这边有人在煽动工人对抗朝廷,他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没想到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将粥碗丢在一边的桌子上后,张献忠就对着身边的义子孙可望说道:“好了,这些鸟人把戏台搭好了,该轮到我们上去唱戏了。去通知各路组长,把剩下的码头工人都发动起来,打上横幅,要求惩办奸商,打击克扣工人薪水的工贼黑帮分子…” 小了张献忠近十岁的孙可望,他的父亲原本是张献忠在延安府担任捕快时的同僚,因为受到农民起义的波及,父亲丧生,家中只剩下了母亲、自己和弟弟三人。在家中难以维持下去时,孙可望听说这位叔叔倒是发迹了,于是不由写信给了张献忠。 正愁身边缺少亲近人手帮助的张献忠便寄出了一笔银两,让孙可望上京城来帮手。年仅15的孙可望狡猾多智,很快便获得了张献忠的喜爱,并被他收为了义子,并带在了身边办事。 听到了张献忠的吩咐之后,孙可望立刻恭顺的回道:“是,义父。” 第343章 自投罗网 当清江浦的码头工人开始上街游行,以反对海运的名义围住了城内的各个衙门时,城内的官吏并没有太过慌张,甚至于有人已经提早离开了衙门。 各衙门里剩下的官吏一边令人关上了大门,一边派遣人员前往南面不远处的淮安府求援。不过很快衙门外面稀稀落落的叫喊声让位给了更有组织和节奏的工人呐喊,原本安坐于房内老神在在的官吏们,仔细听了外面工人高呼的口号之后,终于开始紧张了起来。 之前那些工人叫喊着抵制海运,起码还是要求朝廷替他们做主,只要关起门来,对方也不会冲进来。现在这些工人喊的口号可不是向朝廷哀求,而是指名道姓要各个衙门的负责人出来谈判,否则他们就要冲进衙门去。 大明的官吏虽然以无能居多,但是有一件事他们还是很明白的,就是众怒难范。一旦这些码头工人冲进了衙门,就代表着城内再也没有官方的秩序了。自从江南士绅学会了操纵市民冲击衙门,以对抗中央的权威之后,苏州、徽州、福建等地都出现过这种大规模的市民暴动,只不过之前都是针对锦衣卫、矿监和中央办案官员,还没有多少次是针对地方上的衙门的。 因为市民们很清楚,跟着本地士绅同中央闹,朝廷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很少把事情搞大,给自己找麻烦的。但是如果把目标对准了本地的士绅和地方官吏,那么就算他们一时低头屈服,事后也是要找这些领头的算账的。这些地方上的权力人士,可对他们这些人的底细可是门清。 不过一旦市民把矛头对向了本地的士绅和官府,那基本上就不是什么市民暴动,而是闹民变了。民变其实就是有人造反。到了这个时候,城内很快就会失去秩序,然后变民会冲进一个个士绅富豪家中,劫掠这些人的家产。衙门中的官吏,也很少会活下来,因为变民最为痛恨的还是这些直接压榨他们的官吏。 当张献忠带着工会组织起来的码头工人加入了游行,并改变了口号之后,原本死气沉沉的工人队伍顿时活跃了起来。相比起要求朝廷禁止海运的目标,工人们更接受工会提出的,提高薪金,禁止船头、把头和商人克扣工资,把帮会分子驱逐出码头等口号,毕竟这些口号才是他们每日都要面对的被剥削行为。 坐在城内酒楼上观战的士绅豪商们,刚开始看着街上那些人挤人的码头工人在游行时,心里还是很得意的,认为今日总算是弄出了一点动静。 但是随着工人们开始活跃起来,喊出了他们没有教授过的口号之后,这些人立刻失去了闲情雅致,开始质问起自己的同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快便有人将负责组织游行的帮会头目找了过来,命令他立刻阻止街上工人所喊的口号,如果实在不行就干脆驱散了游行的工人,不能让他们真的去冲撞城内的衙门,那可就破坏了士绅和地方官吏之间的默契。 一名帮会头目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问道:“敢问老爷们,那把他们驱散了,这每人4斗大米还发不发?” 一名林姓士绅顿时恶狠狠的对他训斥道:“事情办成这样,你们这些贼厮鸟还想拿米?老爷不让你们把那一半定金退回来就不错了…” 在这位林姓士绅的训斥下,其他帮会头目赶紧按着这名多嘴同伴低头认错,然后忙不迭的低头退出了酒楼的二层。 走下了一楼之后,那名多嘴的头目这才有些不乐意的往地上吐了口痰说道:“啊呸,就这吝啬劲也能被叫做林大善人,皇上还不差饿兵呢。各位哥哥你们刚刚为何拦着我,这没有米粮,我们拿什么驱散这么多人回去?” 另外一名头目从怀里拿出了铁尺,挽起了袖子凶狠的说道:“拿什么,自然是拿家伙了,左右不过是些码头的苦力,要是敢不听话,就让他们被人抬回去就是了。” 不过顿时有人幽幽说道:“黄哥,你们刚刚上去的时候,我们看到码头工会的人也参加了游行,好像这些新口号就是他们喊出来的。那些苦力倒也罢了,工会里的那只黄虎可不是好惹的,上次我们同他斗殴的那些兄弟,现在还被关在淮安卫的大牢里,连大河卫的林百户去说情都没人理。” 这些帮会的头目们顿时沉默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拿着铁尺的头目便恨恨的说道:“这码头工会自成立以来就不断与我等为难,连那些缙绅老爷们也得罪了不少。 既然他们今日要插手工人的游行,还要驱逐我们出码头,那倒不如干脆同他们摊牌算了。不如我们先去城西的城隍庙埋伏着,然后邀请那只黄虎去谈判。他要是同意让工人散去也就罢了,要是敢说个不字,爷爷就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一个小时之后,城西城隍庙的大殿内,声称要给张献忠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位头目,已经被孙可望捅了个透心凉。从死人身上拔出牛耳尖刀的孙可望若无其事的在死人身上擦干净了血迹,方才收回了牛耳尖刀。 作为一名陕西人,这些年里他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因此对刚刚手刃一人毫无感觉。对于那七、八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帮会头目,不由大起了鄙夷之心。 背对着孙可望和其他人的张献忠,正拿着三只信香祭拜着城隍,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说道:“城隍老爷莫怪,你是朝廷册封的正神,俺老张也是替皇上办事的,这城隍庙说起来也和官府衙门差不多,借你这贵宝地办个事,你可千万别埋怨俺老张。” 张献忠祭告之后,便将三只信香插在了香炉上,转身来对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帮会头目问道:“你们究竟考虑的怎么样了?是和这位兄弟一起上路呢?还是替我锦衣卫办事?” 几名帮会头目赶紧连连回道:“愿替老爷办事,愿替皇上效力…” 孙可望在一边顿时听不下去了,他抬起脚踹倒了离他最近的一人后说道:“就凭你们这副肮脏的样子也配替皇上效力,我义父说什么你们就回什么,别自作主张的添油加醋,否则就和你们的兄弟一起上路吧。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小爷就给你们治一治。” 被孙可望踹到的头目们丝毫没有怨气,忙不迭的恢复了跪姿,口中还连连说道:“是,是,是小人们想岔了,多谢小爷教诲。张大爷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绝不敢有二话…” 看着这些驯服如家犬的帮会头目们,张献忠终于知道为什么南方士绅喜欢豢养这些市井的混混了。在权力面前他们温驯的就像是家犬,但是在那些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面前,他们又凶恶的如同豺狼,行事之时毫无下限,只是一味听从于主人的吩咐。 张献忠有些厌恶的看着这些面前的市井小人,哪怕是陕西、河南那些依仗权势盘剥百姓的士绅豪强们,也比这些毫无节操的市井小人可爱的多。 张献忠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这些混迹于市井中的帮会头目们毫无道德底线,一向是士绅手中的夜壶,不管是诱拐小女孩卖进烟花里巷;还是绑架勒索外地行商;又或是诱惑老实庄户吃喝嫖赌,让人倾家荡产等等,只要是拥有权力者指示他们去做,他们便毫不迟疑的按照吩咐去办事。 当日后清军入关,这些曾经被士绅豢养的小人,立刻便找到了新的主子。他们协助清军抓捕地方上的反抗分子,带领清军劫掠城中的富商大户和漂亮妇人,就为了站在同胞的尸骨上,获得新主人的认同。 张献忠摇了摇头,将胸中的厌恶感压制了下去,他指着刚刚回答的较为流利的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张名阿发,老爷叫我阿发就可以了。”被点名的帮会头目赶紧回道。 张献忠随即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你们刚刚不是说,这次煽动清江浦码头工人行事,是那个林大善人牵的头么。等到了后半夜,你们将这具尸体弄进林家去,明日就去告官,说这个林大善人要你们煽动工人造反,你们大哥不肯,结果被林家所杀,这点小事你们能不能做到?” 张阿发还有些糊涂的说道:“林老爷家中可是出了一个举人,两个秀才,官府未必会信我等…” 孙可望立刻出声训斥道:“让你做你便去做,官府会不会受理案子,哪轮的到你操心。” 张阿发立刻改口说道:“是,是,小人一定按照老爷们的吩咐去做…” 城隍庙的大门关闭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被打开了。张献忠和孙可望等十余人走了出来,他交代门口的官兵继续守在这里,直到午夜才能撤离,这才带着孙可望重新返回了游行的队伍中去。 当晚,坐镇于淮安总督漕运衙门内的崔文升接到了清江浦张献忠的报告后,便立刻去了客房和沈廷扬商议这事。 崔文升原本是想要立刻汇报京城,说明清江浦士绅勾结帮会分子闹事的经过。 不过沈廷扬却拦住了他说道:“崔总督还是缓一缓,咱们这么报上去,朝中必然会有人跳出来说,咱们是想要立功才栽赃污蔑良绅的。” 崔文升立刻问道:“那么沈巡按的意思是?” 沈廷扬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自然是助这些士绅一臂之力,就说清江浦的码头工人不满薪资减少,故而上街游行,围住了官府讨要对策。如此一来,必然会有人借工人游行的事件,提出停止海运的上疏,之后我们再把实情报上去…” 崔文升立刻笑容满面的说道:“果然是好计谋,他们既然跳进了网中,想要再逃出去可就难了。” 第344章 宁古塔 12月初,关内方是漫天飘雪的时候,距离北京七、八千里的宁古塔已经成了一个冰雪世界。除了海浪河南侧的宁古塔土城内尚有几分人气外,城外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生机的世界了。 宁古塔东、北、西三面数里外都是山脉丘陵的地形,唯有近城附近和南面是大片的平原,但是在这个季节里,除了皑皑白雪之外,其他什么景致也看不到。平原上的积雪常常超过了一人多深,除了使用爬犁之外,人们根本难以出门,只能躲在家中猫冬。 当然,即便是有爬犁可用,也没人愿意在这个季节出门,除非是收到了来自沈阳的军令。宁古塔虽然号称是建州女真的发源之地,但这里实在是没有多少女真人,倒是在东面的山林之内有着许多东海渥集部的生女真人。 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时,就曾经命额亦都率兵千人,讨伐这一地区的东海渥集部,以抓捕生女真人补充建州女真的人力。当东海渥集部退向了东面自然条件更为恶劣的丛山之中后,努尔哈赤便在宁古塔修建了这座小城,用以监视东海渥集部的动静。 到了1625年小城初步成型之后,努尔哈赤又令镶蓝旗牛录额真兴佳驻守此地,将宁古塔作为了后金东面的边防重镇,也是后金进攻东海渥集部的据点。 在黄台吉登基之后,宁古塔和北面相距六百里的三姓,和南面相距近六百里的珲春,三座边境小城就成了封锁东海渥集部西进的第一道防线。 虽说这里的地理位置及其要紧,但是限于后金贫乏的人力资源,居中策应南北两路的宁古塔也不过才驻扎了六百战兵,城内的居民不过1500人上下。而北面的三姓和南面的珲春,战兵都只有300人,居民不过五、六百人。 当然,对于部族之间极为分散且没有统一指挥的东海渥集部来说,这些人马已经是相当雄厚的兵力了。再加上没有铠甲,又少铁器的生女真人,上阵时只是依靠自身的蛮勇,并无指挥和军纪。一旦让后金军守住了第一波进攻,接下来便是生女真人的大举溃散了。 这里的后金将士已经习惯了这些生女真人杂乱无章的进攻,也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去击败他们,因此倒是并不担心生女真人来进攻自己。 不过从努尔哈赤时期开始的对东海渥集部的扫荡,已经将附近平原上居住的生女真部族完全清除掉了,现存的东海渥集部都是居住在环境更为恶劣的深山和滨海山脉之中。 生产力低下的生女真人,在其他季节需要蓄积部族所需的食物,而在漫长的冬季他们又缺乏足够的保暖装备和食物跨越数百里的距离,集结人马并进攻边境上的后金军队。 因此宁古塔、三姓、珲春已经多年没有受到生女真人的主动进攻了,驻扎在这三座小城的女真将士除了抱怨这里的冬天太过寒冷和无趣之外,倒也把这里当做了难得的休养之地。毕竟在沈阳附近的女真将士可是年年都要被征发作战,难以空闲下来的。 而且,从黄台吉登基后金大汗以来,进一步加强了沈阳的都城地位,将各处的女真人都迁移到了沈阳附近地区,以便加强管控。使得距离沈阳一千四、五百里的宁古塔地区,弱化了作为边防重镇的职能。 在对待生女真的政策上,黄台吉同努尔哈赤又有所不同。努尔哈赤秉持的是,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就尽皆铲除的武力政策。而黄台吉则更喜欢用政治和贸易引诱这些生女真人出山,以军事打击为辅助。 如此一来,宁古塔便开始由军事重镇向着边疆各族贸易交流市场的方向发展了。宁古塔虽然是苦寒之地,但是这里出产的貂皮和人参,却是辽东第一的。特别是东海渥集部的生女真人手中,他们所处的居住地更是有着丰富的皮毛兽资源和人参资源。 原本每年10月-12月,便是宁古塔、三姓等地的贸易季节,而后金也会象征性的收取这些前来交易部族的税金和贡品,以表示这些部族已经向后金臣服了。虽然这只是一个拙劣的小花招,但是对于淳朴的生女真人来说,却是极为有效的策略。 许多部族前来交易,只是为了获取必须的生活用品,以维持部族的生计,但是在后金的宣传下,这些部族却成了投靠后金的叛徒。那些和后金势不两立的部族很快便疏远了这些前来交易的部族,甚至还酿成了部族之间的战争。 后金仅仅放开了一些贸易,并制造了一些流言,就让东海渥集部的生女真部族之间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使得一些生女真部族不得不向后金靠拢。如果这样的情况再继续下去,很快东海渥集部就将不复存在,温和的部族将会接受后金的统治,强硬的部族将会向北迁移,更加远离后金占据的地区。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同样还是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的变化,使得这些生产力落后的生女真人不得不更依赖于同后金的交易,才能让部族存续下去。 但是崇祯四年的冬季,宁古塔城却极为安静,在城内等待交易的后金商人们,并没有等到往年带着大队大队爬犁貂皮人参的东海生女真人前来交易。偶然有几车爬犁过来,也是附近山林中的小部族。 这点貂皮、人参的交易量不仅让商人们唉声叹气,就连管理宁古塔城的牛录额真兴佳也开始忧心忡忡了起来。东海生女真人不带着货物前来交易,必然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他实在是有些担心,这变故对于后金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就在兴佳在自家庭院内忧心忡忡的来回走动时,一名带着狗皮帽子,穿戴着棉甲的亲兵匆匆的跑了进来,向着兴佳禀告说,和屯噶珊(三姓)有人前来求援,说是生女真人正在围攻他们。 兴佳先是一阵慌乱,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令这名亲兵将求援之人带到自己的衙门里去。来求援的是驻扎在和屯噶珊的牛录额真的亲信,兴佳倒是见过此人,因此他有些确定对方说的大约是真话,不过这倒是令他心里更焦急了起来。 不待对方行礼,兴佳就已经劈头盖脸的问道:“三姓城被生女真攻击是几日前开始的?有多少生女真人?知道不知道他们来自于何处?他们的装备如何?胡里改让你带给我什么口讯…” 兴佳连珠般的问话顿时让这名报信的士兵有些晕头转向,好半天没法开口。兴佳这才觉察到了不妥,让这位信使慢慢道来。 报信的士兵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生女真出现在城外是六日前,估摸着大约有六、七百人,他们穿着和我们一样好的棉甲和皮帽子,还有更为保暖的皮靴子。 从爬犁出现的方向来看,这只军队应当是来自于黑龙江下游的北山女真和东海女真的联合。这只生女真人的军队出现之后,三姓城外的葛依克勒、胡什哈里、卢业勒等部族就纷纷投降,部众被对方迁移去了黑龙江方向。 胡里改额真担忧对方后面还有援军,三姓城内守兵不足难以防御,因此派了小人等向大人这边和吴巴海大人那里求援,若是大人能够早日派兵解围,说不定还能将迁移的三姓百姓截回一部分…” 兴佳听完了这名士兵的报信,总算是对局势有了一个初步的把握。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春夏秋三季都是各部族劳动的季节,只有冬天才是出兵征伐的季节。冬天出兵最重要的是保暖衣物和足够的作战物资,没有这些东西,冬季作战就是自杀行为。 后金的生产力虽然不能同明国相比,但是不管是从明人那里的劫掠,还是通过辽东土产的交易,都让后金物资充裕到可以随意进攻这些辽东的野人女真部族了。 但是自从明人进驻到黑龙江下游河口,霸占了库页岛和滨海地区之后,辽东的局势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后金已经不能够再依仗着良好的装备去教训那些野人女真部族了。上一年冬季,明人联合黑龙江下游的爱理辽子把图伯里等两个牛录永远的留在了黑龙江下游,让梅勒额真昂古理灰头土脸的逃回了三姓,除了沈阳城的百姓们一无所知,宁古塔和三姓城的军民又怎能不知道。 据说沈阳那边的大小主子们虽然暴跳如雷,但也一时腾不出手去大举讨伐黑龙江下游的叛逆部族。于是便命令吴巴海取代了昂古理坐镇于三姓,并在松花江下游南岸的富克锦设防,阻止黑龙江下游的明军和叛逆部族进入松花江。 只是,吴巴海乃是镶蓝旗出身。当莽古尔泰驻兵在开原一带和沈阳城内的黄台吉隐隐对峙时,为了防备吴巴海占据当地作乱,黄台吉很快就下令将吴巴海所部调回了阿勒楚喀要塞一带,也就是宁古塔城的西面。 兴佳马上就意识到,短期内能够出兵救援的,只有宁古塔这一只人马了。而听这位士兵所言,这些生女真人也不像是来夺取三姓城的,更像是来虏掠人口的,就像是当初天命汗劫掠这些生女真人一般。 兴佳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决定出兵,一是因为后金军队还没有见死不救的传统,他不希望因此被大汗处罚。 二便是生女真人在他脑海里的形象,实在是不像会打仗的存在,哪怕是以一敌二,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第三就是,只有挫败了生女真人对三姓城的进攻,才能慑服周边那些野人部族继续臣服于后金。否则今后这边地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第345章 海参崴镇守府的发展 爬犁对于宁古塔的居民来说,就是家家户户备用的交通工具,就如同关内的二轮大车一般。毕竟这里有半年时间都被白雪覆盖着,没有爬犁就等于难以出门了。 和北面的部族相比,宁古塔地区的爬犁多为马拉,而不是用狗牵引,当然更北面的部族听说还有用驯鹿拉的,不过在坚实平面上的速度都不如马拉爬犁更快。 海浪河、牡丹江、松花江、黑龙江这些东北的江河,在冬季就是爬犁最好的交通要道,马拉爬犁最快的速度,是一昼夜可达200里。 从宁古塔到三姓城,也就三天半到四天时间而已。兴佳决定出兵之后,便让自己的弟弟兴海带着200具爬犁,300士兵前去支援三姓城。 驻扎在宁古塔的女真人尚没有脱去淳朴好战的作风,比之沈阳城内的八旗子弟要听话的多。兴佳一声令下,被点到名字出征的女真人便默默的回家收拾东西,然后带着家中的爬犁前往了宁古塔北面的海浪河上,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花费了小半天功夫,当兴佳将兴海送出了北门之后,便看到接到命令的士兵大都已经上了爬犁等候了,这才转身握着兄弟兴海的手小声说道:“你这次前去救援,只要能够保住三姓城就是大功,切不可擅自前往追击,否则一旦有所损失,那就是有过而无功了。如果你们没到,三姓城就已经沦陷,那么就赶紧打道回来,不要想着攻城。” 兴海点了点头,对着兄长拱手后说道:“小弟已经记住了,请大哥放心。时候不早了,我看还是让队伍早些出发,也好在天黑之前多赶些路…” 三姓城位于牡丹江、倭肯河、巴兰河入松花江的四水交汇合流之处,周边又有小兴安岭、遮根猜良、完达山脉三山相逢对峙,可以说是一处形胜之地。只可惜在后金手中,这里只是作为了控制松花江流域和进入黑龙江流域的一处军事据点,完全没办法进行经济开发和利用。 不过也正因为三姓城军事据点的身份,使得赵承东带着1500人抵达此处时,迟迟不能破开城池。而在三姓城的下游,乌苏里江、黑龙江的交汇口,达斡尔部落的世居地却轻易就被他们所拿下了。 在明军进入外东北和黑龙江下游之后,这三年里不仅稳固了庙街和海参崴两个据点,还在黑龙江下游距离入海口1000里的地方建立了瓦伦堡,恢复了距离海参崴北面200里的双城卫。 瓦伦堡原先不过是鄂伦春人的一个村寨,倒也没什么说道,但是这双城堡的来头可不小。据说9世纪的时候,双城子就已经是渤海国的重镇了。至于双城子其名则源于开国初的双城卫。以其东、西两城并存而得名,东城叫“富尔丹“,西城叫“朱尔根“,相距约四里。 当海参崴镇守府的探险队发现了双城子后,崇祯还特意下诏对探险队及海参崴镇守府的官员进行了嘉奖,并询问此地能否据守。 双城子位于绥芬河等三河的交汇处,又处于乌苏里江-兴凯湖平原的南端,附近多人参、刺五加、五味子、猕猴桃等植物资源。虽然它距离后金最近的据点宁古塔只有500余里,单两地之间地形复杂,大队人马难以穿越,因此海参崴镇守府很快就向皇帝表示可守,但需要在双城子和海参崴建立一条陆上通道。 在海参崴、庙街待了三年之后,赵承东终于对这片区域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这里的结冰期至少也有小半年,春季的化冰期是满地泥泞,初夏时节则是暴雨不停,只有夏秋之交的八、九月,才是适合狩猎和外出的季节,到了冬季又是寒风呼啸,雪满山林。 在这里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女真人,而是恶劣的自然条件及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暴雨引起的洪涝灾害,潮湿闷热引起的瘟疫,还有夏天的蚊子、蚂蟥及各种昆虫,冬天的严寒和暴风雪。 可以说,在外东北没有一处坚固而干燥的住宅,是难以生存下去的。而不管是他们这些外来人还是本地土著,外出时只能借助于水路或是天然形成的河谷平原,没有人可以直接穿越密林山区,这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了解了这一点之后,赵承东发觉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谁控制了外东北的河流,谁也就等于控制了这里。除非你的敌人能够从密林里砍伐出一条道路来,否则就得乖乖的顺着河流前进。 这也使得,在河流险要之处修建一处要塞,就能控制住附近整片的流域,并阻止后金军队在这一地区的行动。就好比后金军队建在这里的三姓城,就能够让拥有优势兵力的赵承东束手无策一样。 地理条件上的限制,使得这一地区的作战几乎都只能在冬季进行,远离后方的作战,又使得双方能够运用的兵力都不会太多,否则后勤就承受不了。何况密林和河谷地形,也不容许上万人的队伍展开作战。 这一仗打到这里,却难以攻下三姓城,让赵承东终于有了一丝退意。不过这也让他意识到,距离瓦伦堡近800里的伯力,也实在是一个不可丢弃的节点。循乌苏里江南下,伯力就能同双城子联通起来,那么海参崴和庙街在冬季就有了一条陆上通道。 黑龙江下游、乌苏里江以东区域,就算是建立了一整条的防线。海参崴和庙街就不再是两个孤子,而是大明外东北边疆的南北支柱了。这一区域内的东海窝集部、瓦尔喀部及其他少数民族就都纳入到了海参崴镇守府的管制之下了。 就在赵承东坐在帐篷内烤火思考时,负责指挥围城的游击叶雷和百户楚尔科走进了帐篷,叶雷是一年前投效庙街的北山女真使鹿部一族族长,而百户楚尔科则是刚刚被海参崴镇守府招募来的土人。 两人一起走进来之后,叶雷倒是有模有样的向着赵承东行了一礼,而楚尔科却已经不客气的坐在了火堆边,脱下鞋子烤起了脚上湿漉漉的裹脚布来了。帐篷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呛人的味道。 虽然楚尔科显得很是无礼,但是赵承东却仿佛什么都没有闻到一般的说道:“你们两人跑到我这里来,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叶雷皱着眉头看了大熊似的楚尔科一眼,才对着赵承东说道:“三姓城的土墙虽然不及庙街的城墙高大,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却冻得比铁还要硬,我们的大炮打上去只留下一个白点,什么也砸不坏。 现在的天气,谁也用不了弓箭,大人部下使用的火枪也不能多用,只能靠人上前肉搏。但是城墙周边的冰层太滑了,我们的战士既要对付脚下的冰层,又有小心头顶的攻击,根本是在送死啊。 楚尔科的部下说,牡丹江这边来了一伙援军,爬犁一眼看不到尽头,离我们大概也就一天多的里程。大人咱们是不是该撤退了?” 楚尔科会的汉话虽然不多,但是撤退两字他倒是听懂了,他顿时大怒的说道:“劳拉威特兰人从不撤退,我们会击败那些援军,只要大人给我酒和食物就可以了…” 赵承东拍了拍手让两人安静了下来,他对着楚尔科问道:“你的部下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女真人的援军,你能画出来么?” 楚尔科穿上了鞋子,起身去账外叫来了自己的部下,让他画出了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后金援军。赵承东拿出了一副地图,发觉对方画出的地方刚好在自己这张地图的范围之内。他比划了一下三姓城到这里的距离,思考了许久后方才说道。 “次从瓦伦堡出发的远征已经过去21天了,我们在路上摧毁了三处后金的堡垒,迁移了11处村寨六百多人,相信这一仗打完之后,附近的部族就应当知道,后金其实没什么可畏惧的,只要他们和大明站在一起,就不必再受后金的要挟纳税了。 我们此前还没训练过如何在冬季攻打一座军事要塞,所以这次没能攻下三姓城也是意料之中。我以为,我们这次远征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在这里和女真人僵持下去了。” 赵承东伸手阻止了楚尔科继续说道:“当然,我们也不能不教训一下女真援军再走,否则岂不是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害怕了他们才逃亡。沿着牡丹江入松花江口往下20里,是一个河道分岔口。 我带着楚尔科的部下150人和吴比克、吉诺等三队人马,在这个分岔口伏击后金的援军,叶雷你继续带着其余人马监视三姓城,等我们得手之后,就撤退回家…” 兴海带着三百援军狂奔了三日之后,终于抵达了距离三姓城不足100里的河道上。 这三日行军对于这些宁古塔兵来说,也是一次相当大的体力消耗。除了寒风呼啸之外,夜晚森林中传来的鬼哭狼嗷声,也让他们高度紧张不已。 是以,在士兵们的请求下,兴海决定在这里休息半日,让士兵们恢复下体力和放松下精神。毕竟当他们抵达三姓城之后,就要面临一场厮杀,体力若是不充沛,那就等于是去送死。 在士兵们蹲在右边的沙堤上烤火烧汤时,兴海也在不断的注视着手上的地图,思考着是趁着夜色的掩护一鼓作气袭击三姓城下的敌人;还是在抵达三姓城之前找个地方休息,凌晨时再冲击那些敌人。 第346章 前哨战 兴海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在天黑前抵达三姓城就立刻发起突袭,若是天黑后抵达就再休息一晚,天亮时再发起进攻。 他之所以这么考虑,还是昼夜温差的关系。宁古塔地区白天的气温还能让人在户外进行活动,但是夜晚户外的气温之低,连皮肤裸露在外都会被冻伤。 这样的季节里,以牛筋作为弓弦的弓箭已经不能使用了,这无疑是废除了女真人一半的实力。而想要面对面肉搏,就要完全依靠体力和组织性了。 赶了上百里的路,在夜里同以逸待劳的生女真人肉搏,那就是一片混战,兴海并不觉得这样对自己有利。 当兴海这只部队再次上路之后,便发觉前面的冰面上出现了爬犁经过的新鲜痕迹,他不清楚这是附近的部落有人经过这里,还是那些生女真人的哨探已经发现了自己。不过他和部下推测,后者的可能性应当更高一些,这让兴海降低了部队的前进速度,并派出了小队哨探在前方探路。 阿布凯带着五具爬犁超越了队伍前方五、六里,他抓着爬犁的前把手站直了身体,然后巡视着河面和两侧的可疑迹象。爬犁快速在冰面上的滑动,让迎面而来的空气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子一样,扎的他涂满了油脂的脸都开始发麻了。 牡丹江的江面宽度在100-300米之间变动,下游这一段河道基本都在200米上下。虽说是冰面,但其实在冰面上还有一层没过小腿的积雪层,如果不是左侧高出一人多高的岩岸,和右侧沙堤雪层里突出的块状物,下面不是灌木丛就是块石,一般人还真认不出这里实际是一条河,而不是一条官道。 靠近右边较为平缓的沙堤上,还不时会出现风倒木,小的十余米长,一米多高,大的则有2、30米长,2米多高。这些风倒木一般都是让阿布凯最为注意的地方,因为这些木头后面都是最好的埋伏场所。 宁古塔地区的冬季昼短而夜长,一天天亮的时间大约也就6-7个小时,其余时间都被黑暗笼罩着。当阿布凯的前哨跑到下午三点左右,天色便已经昏暗了下来,而他此时也终于看到了牡丹江分岔的地方,这意味着距离三姓城最多也就半个多时辰的旅程了。 阿布凯停下了爬犁,打算在这里稍稍休息一会,长时间站在爬犁上的观察也让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了。阿布凯坐在了爬犁上,掏出了怀里的旱烟袋准备吸上两口去乏,又命令自己的部下去边上的河岸找一些木材回来,准备生火烧水弄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过正当阿布凯好不容易才打着火镰,正把烟锅凑上去时,却听到了一声惨叫,这让他迅速丢下了火镰和烟锅,起身向着发出惨叫方向望去,一边警戒一边高喊道:“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什么东西了?” 发出惨叫的,正是被他派去捡拾枯木的六人之一,但是他的高声询问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那个方向的森林里一片寂静,似乎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一样。这场景让阿布凯心里有些发毛,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六个大活人连反抗都没有就这么消失了。 阿布凯和身边剩下的四人互相望了望,最终他硬着头皮说道:“乌勒台和我一起上前看一看,阿布撒、钮赫你们两人把爬犁掉回头,若是真有人埋伏在那里,你们就赶紧回去告诉兴海头领。” 阿布撒、钮赫立刻匆匆跑上了爬犁,驾驭着马匹掉头,阿布凯则带着乌勒台向着平缓向上的东岸小跑了过去。 牡丹江的东岸虽然平缓,但此处却有一块白雪覆盖的凸起,遮蔽了河中往东岸林中的视线。从河中到东岸的岸边,大约也有七、八十米,走进之后阿布凯才发觉,这些白雪的凸起似乎是人工砌筑起来的雪墙。 这令阿布凯疑心大起,他虽然敬畏鬼神,但却并不害怕敌人。因此稍稍安心下来的他,很快就示意乌勒台和自己一左一右,看清楚雪墙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就在两人刚刚站在雪墙的边缘探头向内张望时,两把明晃晃的东西突然从林中向两人飞了过来。阿布凯反应迅速的用手中的刀格挡了一下,自己整个人也顺势向后倒去,这才躲过一劫。而乌勒台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一把手斧硬生生的劈进了他的脑门,当时就一声不哼的倒下了。 “敌袭,敌袭…”阿布凯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一边连滚带爬的向着河中的爬犁跑去,想要逃离这个陷阱。 阿布撒、钮赫见状,一人立刻头也不回的向着来路跑去报信,而另一人则驾驭着爬犁向阿布凯接应了过来。阿布凯跳上了爬犁之后,也不待自己坐稳就说道:“赶紧离开这里,林中里有大批人手埋伏着…” 他的话没有说完,七、八名跨过雪墙的生女真人,再次拔出了腰间的手斧向他们这具爬犁丢了过来,瞄准的是拖拉爬犁的马匹。两者相距不过20余米,正是这些手斧丢掷的最佳距离。 马匹哀嚎着倒下了,连驾驭马匹的钮赫在胸口和肩膀上都中了两斧,虽说有棉甲挡了挡,但胸口那一斧实在是进入的太深,钮赫也是立时倒在了雪地中,出气多而进气少了。至于阿布凯在爬犁翻身之后被甩出了三四米,他的左手先落了地,这只手顿时就失去了知觉,就在他试图起身时,那些生女真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这些生女真人走上前来时,阿布凯最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恶臭,接着他终于看清了袭击自己的生女真人的模样,他们穿着从未见过的熊皮外套和貂皮帽子,身高至少都比常人高上一个头,留着一脸的大胡子。 “你们是那个部族的?为什么要袭击后金国的军队,我们大汗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发觉手上的武器在滚落爬犁时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之后,阿布凯不得不用语言来威胁这些奇形怪状的生女真人了。 但是对方说了几句他从未听过的方言之外,就失望的将他抹了脖子,再失去知觉之前,阿布凯发觉他原本指望能够冲回去报信的那具爬犁,却被七、八头猛犬逼了回来。阿布撒也垂头丧气的做了俘虏,他们这个前哨等于是全军覆没了。 站在牡丹江西面岩岸上的赵承东忧心忡忡的看着这场突发的前哨站,他有些担心敌军后面那些大队人马会听到一些动静,而停下脚步了。在这样的夜里,和对方在野外对峙,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这次出兵的1500人中,属于明军正式编制的为六百人,在黑龙江下游部族征发的民兵六百人,还有三百人则来自于库页岛北面陆地的马加丹港,是被来鄂霍次克海捕鲸的船只发现的北方大陆港口。 生活在马加丹港附近的楚科奇人以捕捉海兽为生,据说他们更北面的族人则以放牧鹿群为生。他们饲养着很好的狗,平时崇拜萨满,对于陌生人友善热情,但又从不畏惧任何外来的威胁。 不管是部族之间的战争还是同外来者的战争,这些楚科奇人都一样表现的勇猛顽强,哪怕处于逆境也要奋战至最后一刻。自从发现了马加丹之后,许多大明的捕鲸船就喜欢来此地雇佣楚科奇人为他们捕捉海兽和鲸鱼,他们付出的不过是酒精、烟草、棉布及一些廉价的铁器而已。 由于迁移到庙街的明军伤病太多,听说了楚科奇人的故事之后,赵承东才雇佣了300人,作为这次远征军兵力的补充。就目前来看,这300楚科奇人表现的都很不错,不仅能够适应黑龙江流域的寒冷天气,他们在战场上的配合也超过了从当地部族征召的民兵。 不过在对上正经的女真八旗之前,赵承东对于这些楚科奇人的战场表现还是有所担心的。特别是现在的伏击有可能变成强袭的状况下。 赵承东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一刻钟之后,兴海率领的宁古塔援军主力终于出现了。看着前方河道中间燃起的三堆火堆,和安放在火堆边上的爬犁,却看不到阿布凯等人的身影,兴海立刻停下了车队,狐疑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了。 只可惜,除了地面上还有些反光之外,四周漆黑如墨,完全看不出任何景物来。倒是前面河道上那三堆火堆,还能照亮一大片范围。 几名上前查看的亲卫绕着火堆走了一圈,便匆匆跑回来向兴海报告说:“火堆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两副坏了的爬犁。许是阿布凯他们发现了什么,骑马上前去探查了。” 兴海想了想便说道:“你们四人分成两队,往两条河岔向前寻找,若是遇到阿布凯他们就速速上前回报。” 打发了四名亲信跟上前去巡查之后,兴海便把队伍分成了两队,后队就在原地休息,前队则上前,到火堆处休息。这样即便有什么不妥,第二道防线还可以接应下前队,两个宿营地之间大约间隔了120米。 兴海以为自己这班布置已经很有准备了,但是他却没有预料到,攻打三姓城的不只是生女真人,还有大明的军队。 生女真人和他们一样,在这样的天气内无法使用弓箭只能列队肉搏,所以兴海可以毫无顾忌的坐在不知谁燃起的火堆边休息。但是,这三堆火堆,实质上是用来校验明军火炮弹道的。明军这次远征只携带了4门3斤榴弹炮,为了埋伏这只宁古塔援军,赵承东调来了两台。 两门大炮都安置在了西北方向,第一炮并没有命中火堆,而是远远越过了火堆顶部不知道飞什么地方去了,第二炮则打中了火堆边上的爬犁,飞溅起的木刺,让许多人受了伤。 接下来的再一轮火炮射击,则连续命中了西侧的火堆和人群,两轮射击之后,前军终于混乱了起来,就连兴海的训话都被压噪杂声压制下去了。 听到右岸沙堤上此时突然吹起了号角,兴海脸色惨白,知道前军已经完蛋了。在部下的牢牢搀扶下,他终于退回了后金的宿营地。此时前军已经淹没在了楚尔科率领的150人里了。 第347章 楚科奇人的初战 兴海刚刚回到后军之中,前军已经全面崩溃,或是跟在他之后逃回,或是干脆就地投降。前军之所以如此,一是在炮击后失去了组织;二则是从右岸密林中冲出的生女真人实在是太野蛮了。 这些久驻宁古塔的镶蓝旗将士,不仅身体结实个头也大多超过了170公分。如果放在关内,可谓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将军左右的亲兵种子,普通明军士兵见了都要畏惧三分。 但是和埋伏他们的生女真人,即楚尔科带领的楚科奇雇佣兵相比,同样也是成年人面对巨熊的感觉。这些楚科奇人同样穿着二到三重甲,在棉甲之外还套着一件熊皮大衣,手中拿着的也不是什么刀枪,而是巨大的钢叉或是大型的伐木斧。 他们身上的装备起码超过了四五十斤,但是这些楚科奇人却依然行动敏捷的像是一头野猪。更让这些八旗将士崩溃的是,楚科奇人看似杂乱的冲锋,却依然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进攻配合。 没有集结成阵的八旗将士,在这些楚科奇人面前就像是一根根木桩子,仅仅是数十次呼吸的功夫,就再也没人敢挡在这些野兽一般的楚科奇人面前了。 第一个带头冲进镶蓝旗前军宿营地的楚尔科才刚刚放到3人,这场战斗就已经接近了尾声。他身边的那些同伴还在意犹未尽的抱怨道:“这些人也太弱了,不要说鲸鱼了,他们连海豹都比不上。打倒了这么懦弱的对手,将军真的会付那么多报酬给我们吗?” 楚尔科咧嘴笑了笑说道:“不着急,后面不是还有这么多猎物么,只要把他们也打垮了,将军总不会赖账的。” 站在左岸岩石河堤上观战的赵承东也有些发愣,之前楚科奇人的战斗都是在军阵之中,因此除了勇敢一些,倒也没怎么让他惊讶的。 但是在这场伏击战中,不受约束的楚科奇人的表现,终于把当地出身的民兵比了下去。吴比克、吉诺的伏兵还没有赶上,楚科奇人就独立干掉了这只八旗军队的前军。 要说那些当地出身的民兵,身体素质和勇敢程度也是不差的。起码在明军眼中,这些人已经和女真战士没什么区别了,甚至还有过之。 起码女真人中能够单独猎杀大熊的,基本可为勇士。但是在黑龙江下游和北山女真的部落中,赤手空拳的同大熊搏斗,还能活捉的,方才是部族中的勇士。 至于这些楚科奇人,虽然赵承东率领的明军从前没有接触过,不过看他们对于搏熊勇士不以为然的态度,之前倒也是让赵承东高看了几眼,给予他们的装备也是从优配备的。 不过看了今天这一仗,赵承东觉得,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些楚科奇人的战斗潜力。他不无惋惜的想着,早知道就应当把300楚科奇人都调来伏击这只援军了。 赵承东想归想,但也没有浪费时间,他一边下令吴比克部越过战场,在八旗军后队前列阵,防止他们反扑或逃亡。自己则带着吉诺所部和两门大炮继续从左侧高耸的岩岸上追击。他决定趁着这只八旗军进退两难时,一口气击溃他们。 逃回了后军的兴海非常绝望,他原本以为只要前军和伏击的生女真人混战在了一起,那些火炮就失去了作用。 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清楚,这哪是什么生女真人的部队,而是去年那只打败了昂古理的明军。早就听说有只明军从海上占据了黑龙江下游的庙街,没想到这些明军胆子大的都跑到三姓城来了。 不过就算明军携带了大炮,兴海也不认为他们能够在肉搏战中轻易击溃自己的部下。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就算不能击退这些明军,也能把前军的部下救出来一些,毕竟前军中有不少人就是他的亲戚。 然而谁能够想到,他还来不及将后军的部下组织起来,前军居然就已经崩溃了。这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些爱理辽子吗?虽说那些爱理辽子的身手不错,但是在数十上百人的对战中却从来没能战胜过女真军队。 而眼前的这只部队完全打碎了兴海的记忆,他觉得大约只有八旗中那些最为出色的白甲护兵,才能打得出这样的战绩。他总感觉这是一场噩梦,而不是真正的现实。 不过他身边的亲卫不管不顾的叫醒了他说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将营地里的火堆熄灭了?要不然等对方的大炮调转过来射击我们的阵列,后军也要保不住了。” 兴海顿时清醒了过来,连连点头说道:“灭了,灭了。再把爬犁竖起来挡在前面,另外挑选四、五十匹好马出来。一会对面进攻时,用骑兵从侧面冲一冲,只要把他们冲乱了,我们就全部压上去。告诉大家伙,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再不拼命可就要没命了…” 虽然前军的覆灭让兴海精神恍惚了片刻,但是长期作战的经验还是让他做出了最为恰当的决定。 吴比克部虽然有着167人,和对面的八旗后军人数相差仿佛,但是在战斗意志上却远不及那些楚科奇人疯狂。虽然他们身上的装备也被明军替换成了不差于女真人的装备,但是过去被女真人征服的恐惧,还没能从他们身上去除。 因此在面对面的结阵对攻中,这些黑龙江土著战士不免有些束手束脚,这让八旗后军依赖着竖起爬犁的遮挡堪堪守住了防线。 而在八旗后军熄灭了火堆后,吴比克部反而成了背光作战。女真人凭借着前军营地中还在燃烧的火堆,很清楚的看清了面前这些生女真人的动作,慢慢将他们压迫了回去。 兴海注意到面前这些生女真人的阵脚动摇之后,立刻让准备好的34名骑兵从己方阵线的左翼出击,侧击吴比克部,试图击溃当前之敌。 吴比克部的右翼顿时被这只突然冲出的骑兵给冲乱了,然而正当兴海组织人手跟在骑兵身后突击,准备扩大战果时。被吴比克部挡着无法进攻的楚科奇人,看到这一幕反而兴高采烈的冲了上来。 这些楚科奇人毫不畏惧的向着后金的骑兵冲了上去,这些后金骑兵虽然有些放缓了速度,但也不是站在冰雪上的人可以轻易抵挡住冲击力的。 最先冲上去的十几名楚科奇人很快就被撞翻在地,但也成功阻止了这些骑兵的提速。而在他们之后,更多的楚科奇人毫不畏惧的继续冲了上来。 手拿大斧和大鱼叉的楚科奇战士,很快就放倒了这二三十名骑兵,骑兵队伍最后几骑终于被惊吓的掉头逃亡了。这些逃回的骑兵刚好撞上了兴海的出击队伍,反而给楚科奇人开了路。 而就在这个时候,赵承东也赶到了八旗后军的侧面,他一边令士兵将点着了的木头丢下河道,一边则命令火枪手从上往下射击。 赵承东命人丢下的燃烧木头,终于改变了己方部队不利的视野。而楚科奇人的勇猛加上左侧岸上不断的射击,终于让八旗后军的防线也崩溃了。 眼看大势已去,为了保存剩下的自家族人,兴海不得不高声向明军的指挥官求降。 赵承东欣然的接受了对方的投降,并从兴海口中了解到了这只援军的来历。听说之后还有援军将会前来,赵承东再次坚定了撤退的念头。 这一仗宁古塔援军死伤近200人,投降者87人,还有十余人徒步逃离了战场。不过以现在的温度,逃离者估计都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天亮之后,三姓城的官兵看着城下摆放着的宁古塔援军尸体和被俘虏的兴海等人,虽然脸色惨白,但也还是拒绝了赵承东开门投降的要求。 中午之后,赵承东终于下令撤离,返回瓦伦堡。这一次远征,他的损失也不小,有300人失去了战斗力。但是其中不过150人是战场上战死或受伤的,另外150人则是因为生病而失去了战斗力,来自关内的明军是生病最多的,这里的严寒可见一斑了。 虽然城外的军队撤离了,但是三姓城内的守将依然不肯派人出来收尸,唯恐这是对方的计谋。直到第二天一早,这些摆在城外的尸体已经被冻住了,他才敢派人出来收敛尸骸。 这还是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女真人第一次在外敌面前这么露怯。也是明军第一次主动进攻后金领地取得胜利,虽然使用的大多是外东北地区的土著。 庙街明军的这次远征,给三姓城附近的各个部族带去了极大的震撼,让这些部族再一次意识到,辽阔的东北大地上,今后不再是只有后金这一只老虎了。那些从海上绕道而来的明人,同样是会吃人的老虎。 至于黑龙江中、上游直到贝加尔湖地区的各个部族们,更是疏远了后金,开始向瓦伦堡的明人展示了更多的友好。他们需要从明人这里获得食盐、布匹、铁器、烈酒、火枪、火药甚至是粮食。 在三姓城之战后,贝加尔湖附近的部族更希望能够获得明人的保护,因为来自西方的俄国强盗们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附近。这些俄国殖民者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追求皮毛、金银和奴役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 土著部族手中的自制弓箭显然是无法应付,这些拿着皮肖火绳枪和巴迪什长柄斧的职业强盗的。 当然这些部族和黑龙江下游明人所不知道的是,俄国人已经从鄂毕河、叶尼塞河流域开始向勒拿河流域进行探索了,当他们完成对勒拿河流域的探索之后,就等于掌握了通往整个西伯利亚的水上交通要道。 第348章 后金收缩战线 在赵承东撤离三姓城之后的第五天,吴巴海才带着600余人抵达了此地,看着三姓城外还没有收拾干净的战场,吴巴海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吴巴海和三姓城的守将交流之后,他便知道仅凭自己这一只人马,是无法追击敌军并夺回那些被虏去的部族的。甚至于,三姓城也没有这么多物资供应给他们这只部队用于追击敌人。 面对眼前这样的状况,吴巴海既感到愤怒,却又有些庆幸了起来。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女真人立国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败绩,把三姓城的军心士气都打没了。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经过了三姓城守军的介绍,让他了解到这只混杂着生女真人和明军的队伍战力非同一般,既有明军的火器之利,又有着生女真人在肉搏时的野蛮凶悍。哪怕他和兴海易地而处,也是要吃上一个大亏的。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三姓城守将的建议,主力停留在三姓城不再向前,只是派出一些小队伍前去侦查明军的撤退状况。至于这里的战况,他只能尽快写成文书然后向沈阳汇报,等待沈阳朝廷的定夺了。 两周之后,沈阳的女真亲贵们就接到了吴巴海传来的战报。此前生女真人入侵的消息虽然已经传到了沈阳,但是筹备着远征漠北事务的后金汗庭并没有重视这个消息,大部分女真亲贵都觉得这些生女真人不过是自找死路,很快就会被当地的驻军所击退的。 至于黄台吉则是无暇关心此事,如何抽调各旗的护兵,安排远征军出击的路线,安排后勤的供给,都已经让他心力憔悴了,哪里还有精力顾及这些小事。 这个时候,四大贝勒内部不合所造成的内耗,已经开始渐渐影响到的后金国政了。若是在从前,这样的边境事务必然会被其他大贝勒所主动接手。而不是无动于衷的等待着黄台吉的指示,任由当地驻军自发反击。 不过任谁也没想到,前年刚刚占据了黑龙江下游的明军,仅仅两年之后就有能力打倒三姓城来了。虽然明军利用的是当地土著的力量,但是这就显得更是危险了。 围绕着明军这次出击,女真亲贵们基本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是以正蓝旗莽古尔泰为首,主张干脆放弃三姓城,将北面的边防退至阿勒楚喀和宁古塔一线,将三姓城到伯力之间的部族全部迁移到这条防线之后。 另外在松花江上游的海西女真乌拉部建立吉林城,在松花江畔临江门至温德河口一带恢复明人所建的船厂造船,操练八旗水师,以策应阿勒楚喀和宁古塔。 岳托等少壮派女真亲贵则不满于莽古尔泰等人提出的保守方案,岳托为此公开宣称道:“自天命汗起兵以来,我后金八旗战无不胜,所依赖的从来不是防守而是主动进攻。 明国为了防范蒙古及我女真人,在北方大肆修建长城和坚城堡寨,但又有什么意义呢?自从明国放弃了进攻战术之后,这200余年来蒙古数次破关而入,光是北京城就被围了数次。我天命汗祭天起兵之后,明国在辽东修建的坚城边墙几乎就没有发挥过效果。连沈阳这样的坚城都成了我国的京城,可见想要依赖坚固防线抵挡敌军的进攻就是个笑话。 更何况辽东之地沃野千里,而我女真人口不过百余万,若是处处分兵把守,就算是把所有女真人都填上去,也围不住后金国的边疆。那么今后我们和明国岂不是要攻守易位了?以明国之无穷人力,我国又能防守到几时?” 去年昂古理出击庙街失败,黄台吉等人还能将之隐藏起来。但是今年明军一直杀到了后金的边外重镇,见到了明军的人实在不少,因此三姓城之战很快就在八旗内部流传了开来。岳托和莽古尔泰两派之间关于北方防线的争论,也在沈阳城内广为流传。 眼看着这件事的影响越来越大,黄台吉不得不专门为此召开了一次朝会,以决定应对明军在黑龙江方面的侵扰。 朝会一开始,莽古尔泰便先声夺人的说道:“三姓城以北乃是苦寒之地,此地除了一些皮毛之外素无所出。当初父汗在此筑城,不过是为了监视黑龙江流域的各土著部族及更北面的部族动向。 沈阳至三姓城,几近2000里路程,路上不是荒野就是密林,若是不循松花江南下,就几乎无路可走。三姓城附近的部族都以渔猎为生,若是在此地驻扎大军,根本难以保证军粮的供应,若是从后方转运,其耗费之高,恐怕我国是难以负担的。 将防线从三姓撤至阿勒楚喀和宁古塔一线,则不仅可以极大的缩短我军接应两地的距离,增加明军出击的难度。且阿勒楚喀有附近的海西女真各部支应粮草,宁古塔有貂皮、人参出产,这两个地区都是可以自给自足的要塞。 哪怕明国再富裕,绕海上数千里至黑龙江入海口,再走黑龙江、松花江水道攻我坚固之要塞,那也是取死之道啊。” 看着大政殿内的女真亲贵们连连点头,岳托便不甘心的出列说道:“三贝勒也说了,我女真一部人口稀少不能防御此千里沃土。 但是三贝勒有没有想过,一旦放弃了三姓城,从松花江下游至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生女真部族还会臣服于我后金吗?这些生女真各部正是我八旗新丁的重要来源,没有了这些生女真人口的不断流入,我国又要如何支持同蒙古、明国的战争损失? 此外,我建州女真崛起于辽东边墙之外,初期也不过是只有十三副铠甲,之所以能够开疆辟土建立后金国,除了天命汗的才能之外,当初明国的贸易扶持也是出力不少。现在明人同我国东北边境的各生女真部族联系上了,焉知不会再冒出一个强大的部族来同我后金争夺辽东之地? 若是没有宋金海上之盟,大辽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大金亡国呢?” 岳托虽然振振有词,但他的担忧终究还是太过长远,难以被一干女真亲贵所接受。甚至于有些人开始含糊其辞的宣扬,只有同明国保持和平,才是消除这种长远隐忧的最好办法。 这些女真亲贵认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生活习惯相近,但是和汉人却有着极大区别。所以后金能够让蒙古各部臣服,却很难让汉人真心认同女真人的统治。既然如此,后金就应当一门心思的对付蒙古人,然后同明国以现在的边境互相划分领土,双方从此和平相处才是最好的选择。以女真之人口,光是统御蒙古及消化辽东的领土,就已经有些消化不良了,何必再去贪图明人的土地。 多尔衮等年轻贝勒的出征,使得岳托处于了孤掌难支的境地,大政殿上的讨论开始偏向于莽古尔泰的主张。这种情形显然不是黄台吉乐于见到的,但即便岳托的主张来自于他的意志,此刻他也难以站出来支持岳托。 两次出征明国的失利,使得黄台吉在后金国内的威望极大的被动摇了,这使得他很难在一些次要问题上作出力排众议的举动。毕竟今日的后金国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君主制国家,而是带有军事贵族共治残余的国家。 在没有消灭掉政治上的对手之前,就试图事事专断独裁,只会令的他的政治对手铤而走险,发动内战。黄台吉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因此他虽然内心很是不满,但也还是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向大贝勒代善发问道:“大贝勒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代善衡量了下殿内的局势之后,便和稀泥的说道:“三贝勒说的比较现实,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也不能只看眼前不顾将来,所以我觉得岳托贝勒说的也不无道理,还请大汗明察。” 对于代善和稀泥一般的态度,黄台吉自然是不快的,他于是再次向代善逼问道:“大贝勒久历战阵,对战经验丰富。当年在父汗面前也是多受教诲,难道就没有想出什么两全之策吗?” 见到黄台吉不肯放过自己,代善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毕竟是老了,脑子也不及三贝勒和岳托贝勒灵活了。 不过既然大汗再三询问,那么我也就提个不成熟的建议。我以为,在乌拉部设立一城,以支持我国北部边城还是很有必要的。 此外,从三姓城后退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明人抵达黑龙江下游不过三年,即便他们想要整合收拢当地部族的人心,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父汗征服黑龙江一带至今,也有十几二十年了,我国在当地部族心中岂无半点情谊? 要我说,如今之际倒是应当派一旗主贝勒驻扎在三姓城,授于方面之权,令其收揽当地人心,同明人争夺黑龙江下游之地。若是策略得当,未必不能将明人从黑龙江下游驱逐出去,还我东北边城一个安宁。” 代善的主意,顿时让黄台吉一愣。他脑子里只是快速的思考了片刻,便知道代善提出的主意的确可行。但是能够派驻在三姓城和明人对抗的旗主贝勒,除了莽古尔泰便是被圈禁在家的阿敏,其他人显然都不合适。 若是从前倒也没什么,不过对于现在正努力削弱八旗独立性,想要进一步集权的黄台吉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让那两位大贝勒出镇三姓城,只会进一步造成后金国的分裂而已。 黄台吉眼睛黯淡了一下,便抛却了代善的建议,转而出声支持了莽古尔泰的主张。将三姓城附近的部族后撤,把后金东北方的边防退至阿勒楚喀和宁古塔一线,通过拉长战线来消耗黑龙江明军对于后金东北边疆的威胁。 第349章 人民的权利和义务 “…在过去,我们把平民称之为黔首、庶民,到了今日我们又称他们为百姓。但是,无论我们如何称呼他们,都改变不了平民才是构成我们这个社会的基础。没有平民的存在,就不会有国家可言。 我只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君主和国家的平民,却没有听说过没有平民的君主和国家存在。可见一个国家和社会最为重要的是平民,而不是君主和士大夫们。昔日孟子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是以一国之中,应当先有民而后有君臣,这才是国家延续社会稳定的缘由。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从古至今,圣人们只讨论君主和士大夫的权力和责任,却从无一人谈及民众之权力和责任。 圣人和士大夫们整天讲国家当以民为本,却没有一个人肯明明白白的告诉民众,什么才是民众的根本,这实在是令小子难以苟同。 长青以为,只有当民众知道了自己的权力和责任所在,他们才能够主动的去维护自己的利益和履行自己的责任,这才是真正的民为国之本。 如果民众连自己的利益都不能维护,那么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们去维护国家和社会的利益,进而履行自己的责任呢?而君主和大臣们处处侵害民众的利益,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又如何能够让民众相信,他们会建成一个: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大同世界呢? 长青以为,民众应当分为三个层次。其一为国民,生于中国,长于中国,即为中国之国民。国民的身份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出自天授。他们的权利就是享有这个国家之保护,他们要尽的责任就是忠诚于本国。一旦他们背叛了本国,投靠了外国势力,也就失去了国家保护之权力。 其二是为公民,所谓公民者不仅仅在于拥有本国之身份,他还应当遵照服从于国家所制定的法律,依法缴纳税赋和服从国家征召的兵役。公民不仅仅应当享受国家法令之保护,他还应当享有不被君主和大臣们所侵犯利益的权力。 其三则为人民,人民者,国家之根本也。人民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国家的责任就是人民的责任。因此人民除了享有公民的权利和责任之外,还应当主动担负起保卫国家,保卫法律的责任。窃以为,这才是民为国之本的真正涵义…” 坐在燕京大学宿舍内的夏允彝,拿着刊登着《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的大明时报已经反复翻看了数遍,但他依然觉得心中蠢蠢欲动,总感觉这篇文章意犹未尽,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喷涌而出了一般。 燕京大学的学生虽然都是自幼从儒学经义开蒙,但是能够进入燕京大学学习的学生,却大多是青春少年,还没有被经义禁锢住思想。 从循规蹈矩的家庭进入到自由而开放的大学校园内,加上那些痛恨理学的心学遗族和喜爱探索自然世界规律的新学学者担任的教师,让这些少年们开始慢慢生起了对于道学家们构筑的纲常伦理秩序产生了怀疑。 衍圣公一案翻出的一系列孔府丑闻,和新学学者同理学家们之间的公开辩论,更是让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对圣人血脉和纲常伦理秩序大失所望,口口声声把仁义挂在嘴边的圣人血脉,真没想到私下里居然如此丑恶。 衍圣公府对待佃户还不及农人对待自家的牲口,最让学生们嗤之以鼻的就是,掌握了衍圣公府权力的孔家人,对待血脉较为疏远的族人同样没讲什么亲亲之情,不仅拿着朝廷赏赐的祭田收入发放高利贷,还强迫还不起高利贷的族人卖出田宅子女以还债。 燕京大学的年轻学生们因此对衍圣公府口诛笔伐,想要好好的清理一番孔府门户,以免玷污了圣人的名誉。但是那些道学家们却一个个跳了出来,打着为尊者讳的名头,试图掩盖掉衍圣公的案子。 这些道学家的作为,使得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更为厌恶衍圣公府,连带着对于理学一脉也反感了起来。 但是想要去除理学的牢笼,他们就需要另一套学术体系来取代理学对于儒学经典的解释,从而构建另一条通往大同世界的道路。 不过从两宋开始,直到明朝才彻底定型的理学体系,显然不是燕京大学的师生们可以轻易动摇的。其中的激进派,也不过是捡起了事功学派的思想,试图用王安石的:为天下国家之用。的实用主义,同新学提倡的自然科学相结合,从而取代空谈主义的性理学派。 但是这条路也未必走得通,从王安石到南宋的永嘉学派和永康学派,最终事功主义还是败给了理学家们。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事功主义缺乏理学所具有的完整体系,自身便包含着不少自相矛盾的理念,想要把它整理出一套用于治国的学术体系,恐怕不是二、三代人能够完成的。 不过这位苏长青新近刊登在大明时报上的《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倒仿佛给夏允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几年前的一君万民论,天意即是民意,到今日这篇人民的权利和义务,不但契合了孟子所言的民贵君轻思想,更是进一步把原来虚化的民众变成了有血肉的人民。 夏允彝觉得,如果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未必不能走出一条新路来。厘清了人民、士大夫、君主三者之间的权利界限,就能够以人民的名义自下而上的去监督和反对士大夫和君主的无限权力。 就目前的大明来看,大明现在一切的乱象,就是在于人民毫无权利,但却负担了所有的责任;君王和士大夫们拥有着近乎无限的权力,但却不必负担任何义务。这就导致了,上层的权贵无法了解下层民众的苦痛,而下层民众却日益愤恨上层的权贵,只要有些许火星,就能燃烧起熊熊大火。 虽然在崇祯登基之后,以改革政治和投资道路设施、水利工程、发展工商业和海外贸易暂时延缓了这场社会矛盾的爆发。不过夏允彝并不认为两者之间的矛盾已经消失了,只要改革陷入停滞,或是社会生产陷入停顿,那么没有饭吃的民众终究还是会揭竿而起的。 只有真正的把三者之间的权利和责任作出区分,让三者各自在自己的权利和责任范围内行事,三者的矛盾才能真正缓和下去,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就在夏允彝极力思考时,他在陕西新收的小僮李定国敲了敲书房的门,向他禀告道:“老爷,牛先生带人来拜访你了。” 李定国原名李鸿远,是陕西榆林人,现在也就10岁。高迎祥起兵之后,榆林一带兵荒马乱的,他和母亲、姐姐被盗匪所劫,最后投入了叛军中。高迎祥被官军平息之后,一家人就只李鸿远活了下来。 夏允彝前往干预陕西流民安置时,看到李鸿远聪明伶俐,又孤身一人无处可去,这让他想起了将要生产的夫人,便将之收养了下来。由于看到陕西流民之苦,夏允彝一时觉得国事艰难,便将之改名为定国,期待大明的苦难能够到此结束,然后一步步好起来。 听到了李定国通传之后,夏允彝立刻开始收拾书桌,口中说道:“好,你请牛先生他们进来,再让舍人送壶热茶过来。” 夏允彝所住的虽然是宿舍,却是一间独门小院,外面还有一个公用的厨房,为附近这些宿舍服务。事实上按照他的资历,早在今年春天就可以毕业了,不过他往陕西这么一跑,就把毕业时间耽搁到了明年。 不过对于牛金星来说,夏允彝推迟一年毕业,倒是让他在青年学会中的地位大大提升了。毕竟会中的庶务都是他在处理,为夏允彝而加入青年学会的成员,都成了他的下属。 被皇帝亲口称赞,从而名满天下的夏允彝,即便是在杨鹤这样的高官面前也能坐下交谈,而不必担忧被对方轻视。 那些前来参加青年学会的士人,倒有大半是闻听夏允彝的名字前来的。特别是当复社被牵连进南京科场舞弊案后,一些江南士人担心会连累自己的前途,纷纷退出了复社,转而千里迢迢的来投奔夏允彝担任领袖的青年学会了。 原本压着青年学会一头的复社,受舞弊案的影响名声大衰,现在倒是让青年学会成为了士林中的领袖。而文名本不及二张的夏允彝,也因为皇帝屡屡称赞其为士林之楷模,国家之栋梁,成为了领袖群伦的人物。 如果说,以往士林中人以同娄东二张相交为荣,得二张一语就能名扬江南。那么现在就转过来了,谁要是能得到夏允彝的一语评价,在士林中立刻身价大涨啊。 更为奥妙的是,复社是打着研究学问探讨朝廷政事的文人团体,加入复社的士人其实还是担心朝廷对复社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但青年学会却是公然宣扬,自己是年青人中的政治团体,青年学会就是要吸收那些有志于投身政治,改变国家不好面貌的青年,为朝廷储备治国人才。 两相比较之下,士人自然是加入国家后备精英的青年学会居多,而不是同复社那班得不到朝廷认可的文人抱团取暖。而加入了青年学会,也就成了被牛金星所领导的学会成员。 第350章 立场 牛金星带着一名青年士子走入了夏允彝的书房后,便拉着身边的士子为夏允彝介绍道:“瑗公,这位是学会同仁们刚推选出来的宣传委员堵仲缄名胤锡,是南直隶宜兴人…” 夏允彝起身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也不待牛金星说明来意,就兴致勃勃的对他说道:“聚明你来的正好,昨日的大明时报你看了吗?苏先生又有大作出手,我觉得内容是极好的,刚好可以拿来作为我青年学会用以号召会员的最低纲领…” 牛金星有些诧异的打断了正欲长篇大论的夏允彝说道:“可是那篇《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瑗公还需三思啊,外面正为这篇文章大起纷扰,京中不少官员和士人都说这是一篇无君无父之文,是意图颠覆伦理纲常之序,败坏世道人心。 更有人还把矛头指向了本校,认为苏长青就是本校某人的化名,认为应当对本校的教学内容加以约束,不可坏了本校学生的人心。 现在学会出声支持苏长青,极有可能引火烧身,让那些官员、士人把矛头指向学会啊。咱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可不能轻易败坏了。” 夏允彝颇为好奇的看了牛金星一眼说道:“聚明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篇文章才发表了一天多,这京城的反响你都已经全部知道了。” 牛金星颇为尴尬的摸了摸胡子说道:“既然受命主持学会的庶务,我也不敢不去了解京城舆论的动向,现在加入学会的成员有这么多,外头只要有些风吹草动的,也就传到我的耳边来了。” 夏允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聚明不必多加解释,这消息灵通总是好事。我此前同陛下见面时,陛下倒是这么和我说过,身处上位者,如果耳目闭塞,那么不管作出什么决断,都只是在撞大运而已。你能时时关注外界的动向,倒是学会的幸事。 不过说起这篇《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我倒是觉得聚明你想岔了,不是我们学会要出面支持苏先生,而是学会需要这篇文章来作为我们凝固会员的人心。 诚然,最近一年来青年学会发展极快,北方的河北、山东、河南、陕西、山西五省,南方的广东、云南、四川三省,都建立了分会,成员也扩充到了四千余人。 但是我一直觉得,学会的组织是有了,学会的目标大同世界也是有了,可学会到底应当通过什么道路去追求目标的实现,却依然是一团浆糊。 各个分会之间,分会和总会之间,甚至是总会的同志之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如果我们不能找出一条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政治道路出来,那么学会将来不是四分五裂,便是成为了会员们空谈之场所,甚至还有可能堕落为党同伐异的组织。 我相信陛下是不乐意青年学会堕落成这样的组织的,我相信你和学会的大多数成员也是不会希望学会成为这样的组织的,而我个人更不允许学会变成这样的组织。 苏先生的这篇文章让我大受启发,大同世界应当如何达成我们的确没人知道,但是我们应当知道的是,大同世界里的人民必然实现了权利和义务的统一。 如果青年学会不支持人民拥有自己的权利和知晓自己的义务是什么,我们又怎么能够去号召本会同志为大同世界的目标去奋斗呢?” 牛金星张口结舌,一时难以回答夏允彝的发问,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堵胤锡听的津津有味,此时更是拍手叫好道:“瑗公兄说的真好,这位苏先生的文章我也读了,其中的一些说法确实别开生面,让人耳目一新啊。” 牛金星没办法反驳夏允彝,但却不代表他能够容忍堵胤锡当面吹捧夏允彝的说法,他顿时脸色一沉的对堵胤锡说道:“仲缄,你怎么也胡闹起来了。这要是传扬出去,学会岂能不招人嫉恨?会中同仁恐怕也要人心惶惶了。” 对于牛金星的告诫,堵胤锡不仅没有在意,反而眉飞色舞的说道:“正是要会中同仁人心惶惶才好,大同世界岂是空口白舌就能建成的。 这些日子来,各地请求加入青年学会的士人百以千数,看起来本会似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瑗公兄、聚明兄,你们真的认为,这些申请加入本会的士人,是为了追求实践圣人所言而来的吗? 在我看来,恐怕大部分都不是的。有些人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青年学会的招牌挂在身上,起码就能在家乡同地方官吏分庭抗礼。 有些人是听说陛下深爱青年学会之成员,是以把加入青年学会当成了可以飞黄腾达的终南捷径。 还有些人是觉得,青年精英大半归于我青年学会,其中有不少人必然是日后朝廷的中流砥柱,因此想要进来提前结好,为自己的仕途找几分助力而已。 如果学会对这些各怀心思的新晋会员不加区分管理,我看着学会步东林党人之后尘也就不远了。当日东林党人以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为口号,但是招收党人时却不加以区分,导致党人良莠不一,最终为了门户之私利而酿成了党争,两兄不可不察啊。” 夏允彝顿时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仲缄说的,正合我意。我青年学会不可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在,正是要借助这次机会,分辨下这些新会员到底是真心支持本会的宗旨,还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加入的。 本会和其他文人学社不同,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加入,也不是想留下就能留下的。本会之会员若是不能服从于本会之宗旨和纪律,当宁缺毋滥,立即开革出会才是。 至于聚明兄担忧本会被人嫉恨攻击,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焦虑。本会从成立起,哪一日不被那些清流士人斥骂,若是害怕被人嫉恨,本会又何必成立呢?须知本会的宗旨,就是为了要和这些只顾一己之私的狭隘小人斗争而已,若是哪天他们不骂我们了,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时候…” 夏允彝说着便注意到一边的牛金星脸色有些发黑,不由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说道:“这事倒也不急,待我详细的拟定一份纲领出来,请陛下帮助审核,然后再召集学会各部门的负责委员开会讨论就是了。 现在咱们还是回归正题,聚明和仲缄今日跑到我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我谈论啊?” 本还想再劝说的牛金星听到夏允彝提到了崇祯,终于把到了喉咙口的言辞又吞了回去,转而收拾了心情说道:“我和仲缄过来,其实就是想要同瑗公你谈一谈,这运河漕工罢工一事…” 这20日之前,清江浦、淮安的码头工人开始的罢工,已经蔓延到了运河上下1多个县的码头工人联合大罢工。 虽说现在是运河的冬歇期,不少临时性的码头工人已经返回了运河附近的家中。但是剩下聚集在码头附近棚户区内的失业工人,却依然不是一个小数字。 以往这些从各地流浪而来的失地百姓,当地官府很少会让他们在本地落籍,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管理。而运河上商业往来的需求,又需要有足够的劳动力为商户服务,不少商户的背后就是本地的士绅。 因此但凡靠近运河码头的区域,总会有一片土地被圈出,用于安置这些流民。商人因此获得了廉价的装卸货物的劳动力,士绅可以通过出租土地获得收益,连衙门都能从码头和工人那里获得一笔孝敬,这也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这一次清江浦的士绅联合运河商人煽动码头工人闹事,本地衙门自然不是一无所知的。不过大家都清楚,码头工人这次闹事,实质上是指向不断扩大的海上运输业,因此地方衙门也是抱有默契的配合的。 应该来说,一开始还是蛮成功的,被士绅商人豢养用来控制码头工人的帮会分子,很容易就煽动起了清江浦的码头工人,并进城围住了各个衙门示威。 这件事传到京城之后,立刻引起了不少官员借机对主持海运事务的官员发难,认为正是这些官员推广的海运,大幅度降低了运河运输货物的运输数量,令的这些码头工人无以为生,这是掠食于民的恶行。 然而就在京中舆论高涨,同情罢工工人的遭遇,把罪责推到海运事业头上时。罢工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崔文升、沈廷扬等官员对罢工内情的详细报告抵达京城,顿时打乱了京城舆论的阵脚。 第一,运河码头工人在工会组织下的大范围罢工,京城及门头沟等工厂工人的支持声明,顿时让一部分商人和工厂主恐惧起了工人的力量,转而极力反对起任何工人罢工要挟朝廷的模式来了。 第二,崔文升、沈廷扬等人的详细报告,让此前那些支持工人罢工反对海运扩张的官员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如果继续支持工人罢工,就无疑是在自掘根脚;如果反对工人的诉求,那么就是在打自己的嘴巴。不管怎么选择,都让他们陷入了政治上的困境。 而作为此前支持工人的正当诉求,但却反对把罪责加诸于海运事业身上的青年学会,在这份报告送达京城后,同样也面临着重新选择立场的时候,这就是牛金星跑来见夏允彝的缘由。 第351章 分裂 听完了牛金星诉说的来意之后,夏允彝想也没想就直接回道:“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我们当初是站在什么立场说的话,今日也应当继续坚持才是。 码头工人们提出的诉求,我并不觉得很过分。今日在京城,一个普通的纺织女工日工资也要一角二分,日工作时间是九个小时,超出的工作时间要支付2倍的加班工资,每七天还可以获得一天休息。 而一个码头工人的工资同样是每日一角二分,但是能够拿到手的不过8分,每日干足10个小时,加班也没有额外工资,歇冬期间只给最低的口粮。 我们不支持这些码头工人,难道还要去支持哪些压榨工人的士绅、商户和市井混混不成?” 牛金星顿时有些发急的说道:“可是,那些工人现在联合起来闹事,据说有些地方还和衙门的差役发生了冲突。我们现在再出声支持工人,恐怕会被那些士绅官吏攻击成工人作乱的幕后人物啊。” 如果此前没有看过大明时报上这篇《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夏允彝自然是要维持当下的秩序为先,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 他觉得应当趁着这次运河码头工人罢工的机会,好好的和朝廷探讨一下人民的权利才是。否则等到罢工平息下去,那些官老爷们谁还会理会人民的权利是什么。 夏允彝扶了扶头上有些歪掉的帽子,这才坚定的说道:“一小部分人的作乱行为,怎么可以推到整个码头工人的群体上去。 如果这些码头工人真的是蓄意作乱,崔文升发的就应该是请求朝廷出兵平息乱民的奏报,而不是现在向朝廷请求如何回应工人罢工诉求的奏报了。 再说了,我们青年学会既然此前已经表态站在了同情工人的立场,现在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转换门庭,今后谁还会把我们青年学会的声明当一回事? 我们毕竟不是朝廷官员,说错了话最多也就是被人臭骂一通,要是让别人觉得我们不过是些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青年学会还要如何立足士林? 这次若是出了差错,我身为青年学会主席自当会负起责任,当众引咎辞职,不会让你们难做的。” 牛金星和堵胤锡立刻出声劝说道:“瑗公兄何必如此,我们青年学会同气连枝,一起发声,自然也要一起担责,岂能让兄一人来承担责任…” 夏允彝也不同两人纠缠,继续开口说道:“聚明,你去将在京的学会执行委员们都召集起来,我要同大家一起商讨下,应当如何继续声援工人,并尽力向朝廷呈情,令此次罢工事件以和平收场…” 堵胤锡和牛金星离开夏允彝的宿舍之后,便分头前去行事。走出了校门的堵胤锡思考了一下,却叫了一辆车去了老师马世奇的寓所。 马世奇是江苏无锡人,乃是东林八君子叶茂才的门生,其实叶茂才并不算是真正的东林党人,否则党争知识也容不得他在家中安然病故了。不过叶茂才资助过东林书院的重修,好友高攀龙又是不折不扣的东林党人,所以才将他纳入了东林党人之列。 叶茂才可是声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和东林党人要求肃清朝中奸邪,叫嚷着:“若非同道,即为仇敌。”的门户之见。显然不是一回事。 马世奇于今年春上中举,被点为庶吉士。虽说官制改革之后,今日的庶吉士不再如从前那么金贵,但也还是一个极为清贵的身份。 只是马世奇此前在同乡华允诚的劝说下,和43名官员联名上书朝廷,就此次运河罢工事件进言,认为应当安抚罢工工人,顺应民心罢去海运漕粮。 堵胤锡在听了夏允彝的一番话语之后,觉得实在是大有道理,但又有些不太确定,自然就跑去老师这里询问一二,顺便也将青年学会的反应透露给老师,也好让老师有个参考对象。 马世奇听完了堵胤锡的告知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这位门生照着夏允彝的话语去做。 在堵胤锡离去之后,回到书房的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作为叶茂才的门生,加上东林书院所在地无锡的出身,马世奇被贴上东林党人的标签,显然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就马世奇自己的政治倾向来说,虽然他不认同黄立极等人推行的大部分改革政策,因为这些政策大多损害了士绅的利益。 但也不代表他赞成东林党人的政治见解,同他的老师一样,马世奇在政治上也是一个温和的保守派。他反对过于激进的改革政策,认为士绅商户的财富来源于自家的合法所得,就不应当被朝廷的一纸文书给夺去。 至于天下的动荡不安,这是天灾人祸造成的恶果。朝廷应当找到办法来减缓底层平民的不满,减轻受灾地区的赋税,而不是想着吃士绅的大户。 比如皇帝提出的同后金议和,放弃辽东之地;发展海外贸易;收缴宗室的田地等政策,这些他倒是举双手赞成的。 总之丢掉那些守不住的土地,安抚好国内活不下去的平民,不要让士绅的利益受到损失,大家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就是马世奇对于朝廷的期望。 类似于马世奇心思的士大夫们并不是少数,不过在大明如火如荼的改革大潮中,他们同样也不敢出头同朝廷对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不畏惧朝廷的极端保守派身上。 比如马世奇的好友华允诚就是这样的人物,这位高攀龙的门生,天启二年的进士。因为老师之死,对黄立极敌视的很,自然更不待见黄立极主持的改革。 崇祯元年被召回朝廷担任营缮主事,因为治水有功晋升为了工部的员外郎。在某些人的怂恿下,华允诚带头联络同僚,发起了罢免海运的上书。 当崔文升的详细奏报传来之后,听说这些码头工人不是前往衙门哀求,而是围住衙门对官吏进行胁迫,而且提出的诉求也不是指向海运。华允诚自然是勃然大怒,他不愿同叛逆为伍,因此再次联系众人上书,准备要求朝廷对这些目无法纪的奸民进行镇压。 马世奇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华允诚的请求,自己的门生就已经上门讲述了夏允彝对这件事的看法。 夏允彝对于工人的同情态度并没有打动马世奇,只是让他觉得夏允彝有些妇人之仁罢了。但是夏允彝有一句话却让他细细的思考了许久,那就是墙头草是不会被人看重的言论。 其他人说这话不过是让马世奇点头认同,但是深受崇祯喜爱的夏允彝说这样的话,便立刻让马世奇意识到,这也许也是皇帝的看法。 被其他人看不起,终归还有翻身之日,但是如果让崇祯记在了心里,恐怕就是永远被打入另册了。马世奇才刚刚踏入仕途,正是想要有为的时候,岂肯跳入这样的火坑。 当晚,马世奇去华允诚府上赴会,一是亲自拒绝了再次联名上书要求镇压工人;二是劝说华允诚和其他人应当坚持原先支持工人的态度,但是淡化罢免海运的提议。 不过华允诚和大多数同僚都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毕竟马世奇在京城还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而已。在他们看来,邀请马世奇署名,已经是给他扬名天下的机会了,现在这位刚刚踏入仕途的新科进士,居然还想要反客为主,在上书内容上指手画脚,这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第二日,内阁再次收到了以华允诚为首的36人的上书,对于这些官员的转变立场之快,黄立极只是稍稍翻了翻就丢在了一边。 之所以黄立极会有这样嗤之以鼻的心态,那是因为崔文升和沈廷扬还有一封密折上奏,其中说明淮安卫发现清江浦发起的工人罢工还有内情。 当地士绅因为利益受损,借助运河上的船帮和本地恶少,故意煽动工人起来闹事,结果因为报酬问题起了内讧,某林姓士绅失手打死前去交涉的帮会头目,这引起其他帮会头目的不满,愤而报官。淮安卫因此出动,抓捕了为首的四家士绅,三家地主还有一些商人。 有了淮安卫拿捕的人证和物证,现在谁还打着工人罢工要求罢免海运的,自然就成了谋逆的同谋了。 华允诚等人若是安静的等待工人罢工事件平息,那么说不定黄立极还能对他们从轻发落。但是他们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镇压工人,怎么看都有灭口善后的嫌疑。 黄立极已经下了决心,要拿这些继续跳出来的官员作法,来个杀鸡儆猴,免得还有人对海运事务念念不忘。 放下了华允诚等人的上书后,拿起大明时报的黄立极又感到头疼了起来。苏长青这篇《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终于让某些人忍不下去了,要求内阁召大明时报的主笔孙之獬进行质询。 张瑞图在他面前拿着报纸咆哮了半天,说这次孙之獬不把苏长青交出来,就应当解除他大明时报主笔的职务,不可以让这个小人继续把持时报,攻击君父和圣人之言。 第352章 晋地三藩 当内阁盘问质询孙之獬,苏长青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朱由检正在西苑精舍招待晋王世子朱审烜、代王世子朱彝?和沈王朱效镛,福王世子朱由崧在旁作陪。 五人中,崇祯和朱由崧、朱审烜年纪相近,言辞之间较为亲近,代王世子和沈王都是五十上下的老人,和皇帝之间的血脉已远,自是倾听多而发言少。 崇祯让山西三藩前来西苑精舍,自然不是为了一叙亲情的。聊过了开场之后,他便向着三藩说道:“先晋王、先代王都在这两、三年内离世,朕一想起便唏嘘不已。 当年太祖开国未久,为了四海安宁方才将子孙分封于各地,却不料这当年一别,倒是令亲戚们从此天南海北,从此再不复相见了。 民间百姓尚且知道聚族而居,生于帝皇之家反而难以知道走亲访友之乐,朕每每思及此事,就大感悲哀。 朕思虑着,若论天下之繁华,哪处能比得上京城呢?朕在京城享福,却让亲戚们在外吃苦,这也有违圣人之道啊。 朝中那些大臣总是在朕面前百般阻扰,说什么按照祖制,各藩就不能入京久居。但是朕才不理会这些人的鼓噪,这亲亲尊尊的伦理纲常,什么时候说过,咱就不能照顾自家人了。 你们也上京快两、三个月了,觉得是京中的日子快活呢,还是山西好?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的,有一说一就是了。” 除了福王世子之外,其他三人都是默然无语。从他们被召来京城时,三人就知道皇帝是想要动摇自己的封国了。 但是有福王和陕西诸藩为先例,三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心里,可是最不讲什么亲戚情分的。“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才是正理。 晋王世子、代王世子是最先屈服的,两人到现在都没有晋升王位,若是惹的崇祯不快,搞不好就要弄丢已经到了手边的王位,那才是何苦由来。封国能不能保住且在说,面前的王位总是要先坐上再讲。 抱着这种心态的两位世子,先后向皇帝表态道:“臣等也期望长伴陛下左右,享受下亲族之乐…” 沈王朱效镛则有些不舍自家在潞安府的基业,加上他已经坐在了藩王的位置上,因此不由便有些推脱道:“京城虽然繁华,但是臣已老迈,倒是更稀罕一些故乡风景。 再说,本藩已经就藩多年,这藩中人口众多,让他们抛家舍业的来京城居住,恐怕难以为生啊。” 朱由检抬头看着沈王许久,终于面色不改的说道:“沈藩果然是年迈了,我朱家的故乡自然都在凤阳,什么时候跑去上党了? 至于沈藩一系的生计,王叔在泽、潞两地的煤铁产业中占据了近半,难道还发愁养不活子孙么?” 崇祯这么不客气的说翻脸就翻脸,顿时让朱效镛有些下不了台。他正想说点什么反击的时候,却听皇帝继续说道:“朕让王叔来京城,也是想让你离开泽、潞这个是非之地。 潞州荫城号称千年铁府,乃是此前山西境内第一等的冶铁中心,听说从前山西之铁十之七、八便是出自此处。 这张家口通敌案中,那几家商号贩卖给后金的铁料甚至是成型的兵器,已经查明都出自于山西,其中接近九成的铁料和兵器是来自于潞州荫城。 将士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朝廷四处筹措物资军费抵抗女真入侵,倒是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发国难财,王叔你觉得朕要怎么处置这些奸商才好呢?” 朱效镛顿时惊慌了起来,赶紧起身说道:“臣绝对没有和女真私通,还请陛下明察。” 看着态度急变的朱效镛,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王叔不要太紧张了,都是姓朱的,朕还能不信自家亲戚吗?” 朱效镛刚刚松了口气,朱由检却又说道:“不过朝中大臣们好像不这么看,他们对朕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让朕不要被亲情蒙蔽了眼睛。 朕虽然不欲理会他们,但天下悠悠众口也难堵啊。这内务府没有进驻泽、潞之前,两地的煤、铁产业十之八、九都在沈藩手中,如何让人信服王叔没有牵连其中呢?瓜田李下不正是说明了王叔的处境么?” 朱效镛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开口说道:“臣刚刚想过了,潞安虽好,但又如何及的上京城热闹,臣愿意…” 朱由检却对他摆手说道:“王叔不必着急改口,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成了朕逼迫王叔放弃封国了。王叔还是回去好好想清楚再上条陈好了,两位世子也是如此。 朕只是一片好意,绝无强求之意。再说了,三藩入京也不是什么小事,这留在晋地的田宅和那些郡王、将军、宗室要如何处理,总要拿出个章程出来的…” 和崇祯相谈了一个上午,山西三藩离开皇宫时都是步履沉重,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倒是陪在一边的福王世子,表情轻松的不断开解劝说三藩。 在四位宗室离开皇宫时,孙之獬也终于离开了内阁所在的文华殿,和晋地三藩相比,他的精神面貌就好的多了。走出了文华殿的院子之后,他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身后,方才快步离开。 在上午的质询中,张瑞图挟内阁之权威,对着他又吼又叫的,但是知道苏长青就是崇祯的首辅黄立极态度微妙,连带着新晋吏部尚书的温体仁也是沉默不语。 这无形之中极大的减轻了孙之獬身上的压力,有着皇帝作为后盾的孙之獬,在张瑞图的盘问下始终一言不发,无计可施的张瑞图只能虚张声势的说要派人进入报社查找苏长青的踪迹。 沉默了一个上午的孙之獬这才开口嘲讽道:“大明时报不仅是陛下的产业,还是内廷主办的报纸。张阁老要查抄大明时报,敢问是依照了那家的律法?” 内阁阁臣们似乎此时才想起,大明时报的前身乃是东厂,于是空气一时紧张了起来。毕竟向来只有东厂监督百官,倒是没听说哪一位阁老去东厂拆招牌的。 看着骑虎难下的张瑞图,黄立极最后出声说道:“既然是陛下的产业,那此事还是交给陛下定夺为好。 孙之獬,你身为陛下近臣,主持陛下之喉舌,就应当细细审查文字,不要把那些无君无父之言也刊登了出来。若是搅的天下人心浮动,你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令孙之獬离开之后,黄立极就令自己的秘书带着一叠文件前往了西苑精舍。自从皇帝搬迁至西苑之后,文华殿这边就来的没有之前这么频繁了。 虽说现在内阁权力大增,大部分事务黄立极都可以同阁臣商议后处理。但是远离了皇帝之后,反倒是令黄立极有些坐卧不安,并无大权独揽的喜悦之情。 毕竟以他的年纪,现在最希望的还是安然卸任,返回家乡享受下晚年的最后时光。而不是在京城和皇帝争权,最终失去皇帝的宠幸。 更何况,改革之政虽然是黄立极推行主持,但他心里却很清楚,最终拍板的都是皇帝本人。若是比较处理政务和熟悉官吏人情,崇祯自然是比不上他。 但是论推动改革的决心,营造改革的大势,去迎合底层百姓的喜好,则黄立极自认不及崇祯了。因此在不知不觉中,许多事情不和皇帝讨论一下,黄立极就很难下定决心。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现在崇祯才是内阁放胆做事的定心丸。 黄立极抵达西苑精舍时,正是午餐时间。搬到西苑精舍之后,崇祯觉得有一大好处就是,自己离烧饭的厨房近了,不必每天吃些温热的饭菜了。 听到黄立极到来,朱由检便邀请他去楼下的专用餐厅吃饭。北方冬季很少有新鲜蔬菜可用,白菜和腌菜大约就是冬季北方餐桌上的主要蔬菜了。 不过今日皇帝的餐桌上却有着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黄立极不由笑了笑说道:“陛下这里的洞子货倒是出色,看来这伺候之人倒是用心了,这般粗大的黄瓜和西红柿,没有2、3元一个恐怕出不来。” 朱由检一边邀请他坐下,一边却笑着回道:“先生是走眼了,这可不是什么洞子货,这是农科院今年试验用玻璃和铁框架修建温室大棚,弄出来的试验品。人家特地送来给朕尝尝鲜。” 黄立极顿时皱了皱眉头说道:“农科院不好好的培育良种,玩弄这些花俏,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那倒也不然,京城富户实在不少,但是能够吃的上洞子货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农科院研究温室大棚,也是希望能够借此取代洞子货,给那些农夫在冬天找个营生,顺便也满足了京城富户的需求,倒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了,现在我朝正在后金后方用兵,据说那些地方气候严寒,都没什么蔬菜可食。若是能够借此解决那些地方的冬季吃菜问题,也是一个好事啊…” 第353章 北方的新土地 “后金的后方?”黄立极有些诧异的询问了一句。朱由检随手从一边的茶汤中蘸了蘸,便在桌子上画起了东北亚的示意图。 然后他指着图纸说道:“从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中间的海峡北上,就是鲸海地区。鲸海中间是库页岛,而朝鲜北面的鲸海沿岸就是后金所谓的东海窝集。 窝集者森林也,也就是说从图们江往北,长白山以东都是难以通行的莽莽森林。当然在兴凯湖南北及黑龙江、乌苏里江和松花江交汇地区还是有大片的平原的,不过这些平原上有着大面积的沼泽,当地土著又以渔猎为生,因此基本没有什么开发。 我朝开国之初,在此处设奴儿干都司,但随后即放弃了。建州女真的祖先虽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迁移到了我辽东边墙的附近,因此这里依然还是一片原始莽荒的景象。建州女真虽然称这里是他们的发源之地,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加重视,只是将之视为掠夺人口补充建州女真人口的来源之地。 所以,我将之称为后金的后方。在花费了2年的时间之后,东海巡阅府不仅在海参崴建立了港口和镇守府,还收复了庙街和双城子,又新修了瓦伦堡。乌苏里江之上游,黑龙江之下游,已然落入了我军手中。 现在海参崴和庙街虽然只有海上相通,但只要能够把乌苏里江流域完全探索出来,再占住黑龙江、乌苏里江交汇的伯力地区,那么这一大片滨海的土地就成了我朝的新领土。有了这片领土作为根基,则我大明军队不但斩断了后金补充人口的来源之地,还在它后方建立了一个出击的基地。比之地方狭小缺乏纵深的东江镇,此处的重要性显然是远远过之了。” 黄立极看了崇祯画的地图半天,也没弄清楚这黑龙江下游加上乌苏里江流域究竟有多大,他最终放弃了猜测,抬头直接向崇祯试探的询问道:“陛下说的这个区域,到底有多大?” 朱由检歪着脖子想了想说道:“大约相当于大半个辽东的地方吧。” 黄立极沉默了许久才出声道:“这么大的区域,陛下打算投入多少人手和资源才能控制住此处?由北京往辽西运粮,都已经让国家难以承担了。现在要绕过朝鲜半岛,给这些区域的驻军运输粮食,国家还能维持么?臣以为,我朝能够守住宁锦防线,和后金平分草原,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陛下何不退让一二呢?” 朱由检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先生大约是误会了,这一片滨海地区可是资源极为丰富的地方,哪怕不是为了牵制后金,大明也不能放弃这里。 在黑龙江下游支流和库页岛的一些河流中,我们发现了黄金。而黑龙江、鲸海和兴凯湖都是鱼类资源极为丰富的地区;特别是黑龙江下游、库页岛及海参崴附近的滨海地区,有着丰富的森林资源;另外这些地区还有着丰富的皮毛和人参资源。 光是凭借着皮毛和人参的贸易,我们就已经赚回在这一地区的资金投入了。至于粮食问题,朕其实也正想要和先生商议,不过咱们现在还是先吃饭…” 心中有事的黄立极只是划拉了小半碗饭,就停下了筷子。而朱由检倒是很香甜的吃了两大碗米饭,才邀请黄立极去二楼会客厅说话。 朱由检走入了会客厅后,就让吕琦将一张地图拿了出来,他指着摊开的地图说道:“先生可以看看,这就是海参崴-兴凯湖,绥芬河-乌苏里江之间的地图。 从去年开始,地图测绘局就以商队的名义,在这一地区派出了11只小型探险队,对当地的部族人口、地理、植物、地质、河流进行了考察。考察使用的经费和商队的贸易利润刚好抵消,可以说是极有成效的探险组织。 这一地区虽然同后金之间只隔了一道长白山,但是该区域内分布的人口却极为少数。根据探险队的调查,二、三十年前此地人口还是极为茂盛的。但自从建州女真崛起之后,就不停的抓捕宁古塔及长白山地区的部族,作为本族人口的补充。导致原本长白山地区成为了现在的野人山,除了极少数部族外,大多数人都逃到了乌苏里江流域。 绥芬河中游出河谷的东宁平原和下游的双城子,虽然还有八、九百户人家居住,但已经向后金臣服,自我军开辟海参崴据点之后,这两地现在已经投降我大明。失去了这两处据点,后金想要翻越长白山进入平原地区,就失去了接应。他们现在想要出兵攻打双城子,就需要从西南方的珲春和西北面的宁古塔出兵,翻越数百里的无人区,这显然是两条极为艰难的进军路线。 而对我军来说,如果守住了双城子,就等于获取了乌苏里江上游及兴凯湖南面平原的控制权。根据我们的植物学家报告,在双城子和海参崴之间的森林里发现了不少类似于我国南方才会出现的植物。 也就是说,这一地区的气候并非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寒冷。今年海参崴镇守府在驻地附近种植了一些小麦和土豆,虽然产量较低,但是已经证明了这一地区是可以发展农业的了。双城子附近的平原土壤肥力不错,这一地区又有着大量的河流分布,只要能够把这一地区开发出来,我们就不必再往海参崴和庙街调拨粮食了。” 黄立极看了看地图,很快便抬头看向崇祯说道:“陛下想在这一片区域发展农业?就算陛下说这一片平原是可以开发的,可朝廷目前似乎也难以负担啊。就连距离福建这么近的台湾岛,我们花了四年时间,也不过才迁移了15万人。可总花费却达到了750万元,朝廷投入的250万元,到现在都没收回十分之一,不过臣倒是听说某些台湾垦殖公司是赚了盘满钵满了。” 朱由检对此也不由有些脸红,台湾现在的大宗产业有三样,基隆附近的采金业,西部平原疏林地带上的狩猎鹿群,和制糖产业。除了最后一项,前两项都被台湾垦殖公司所垄断,和制糖业的投入回报相比,采金和狩猎鹿群才是暴利。 九份和大、小金瓜石矿区的发现,使得台湾黄金年产量达到了近两吨,也就是六万余两。其中台湾垦殖公司收取了一半作为税收,另外向矿工们出售高价的工具和水银及其他生活用品,低价收购金砂、金块,最终落在垦殖公司手中的就是4万5千余两黄金,这个数目已经超过了大明开国以来官方开采的数量。 虽然落在矿工手中的黄金人均不到八、九两,但年纯收入已经超过120余两白银,是他们过去年收入的数倍。因此被黄金吸引前往台湾的大陆贫民已经越来越多。至于鹿皮、鹿茸、鹿肉干一年的收益,一年也有十几万两。 这两者的收益相加,不仅养活了四海营这样庞大的私军,还给台湾垦殖公司的股东带去了丰厚的利益。但是对于朝廷的一些官员来说,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损公肥私么。 朱由检不由转移话题说道:“先生也不能只看这一面,若是没有四海营坐镇台湾,那些土著和荷兰人又怎么会这么老实的,任由朝廷向台湾大举移民开垦荒地呢?这垦殖公司同朝廷在海外的拓殖事业,还是相辅相成的,让他们获取一些利益,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不是么?” 黄立极不为所动的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臣实在是难以说服朝中那些心存不满的官员。如果陛下开发这片北方荒地,还是以台湾这种模式的话,恐怕恕臣难以支持了。” 朱由检先是有些恼火,但看着黄立极平静的脸色,他又慢慢的消去了心头的火气,沉下心来思考了起来。 很快他便想起,这台湾拓殖公司刚刚开张时,因为没有找到盈利点,使得购买了公司股票的勋贵和北地士绅们怨声载道,最终还是他亲自出面安抚了他们的不满。 之后他以一袋金沙稳住了股价,然后将跌到票面价值一半的公司股票炒成了两倍,那些买了股票的勋贵和士绅方才不再抱怨。不过据说也有许多人趁着股价上涨就出售了公司的股票,倒是让许多敢于冒险的商户给接手了。 台湾拓殖公司成立三年,分红倒是分了五次,今年的分红更是达到了票面价值的35%,过去的累积分红已经回报了票面价值的66%。而公司对于台湾三十年的拓殖权,才用了四年而已。保持现在的回报率,30年后大约就能收回7-9倍的投资本金。 这样的高的投资回报率,已经使得公司股票价格飙升到了票面价值的4.3倍,这自然让那些此前出售股票的勋贵、士绅们懊恼不已。 台湾垦殖公司股票暴跌暴涨的故事,不但成就了一大批冒险的商人,更重要的便是,让许多人知道了所谓的海外垦殖公司究竟是做什么的。如今连北京街头的乞丐都知道,所谓的垦殖公司,就是拉着军队在海外圈占上一块土地,然后找人来开采资源,自己坐在一边收取费用。 这比在国内费尽心思的霸占邻居的田地,然后去辛苦的种田可轻松多了。勋贵士绅们虽然不会种田,但是设个卡子收取钱财的事还是做得来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失去的机会可是回不来了。这海外适合垦殖的,目前也就是一个无主的台湾。至于其他地方都是有主之地,没有朝廷的支持,谁敢带着军队过去垦殖啊,土王要是向朝廷告上一状,他们可不就完蛋了么。 依赖于北地士绅掌握朝政的黄立极,对于这班整天向自己游说,要求开放第二家海外垦殖公司的士绅们,也是感到无可奈何。再说了,岂止是这些在野的士绅眼红,就是他手下的那些官员们,也嚷嚷着不能让内务府借助皇帝的声望与民争利。 想到这里,朱由检终于想明白了对方的顾忌。要是这好处依旧被商人和内务府拿光了,黄立极自然是不肯替自己去挨官僚和士绅们的怒骂的。 第354章 新乐浪边区 朱由检思考透彻之后,便对着黄立极说道:“好吧,那朕给先生一个说服其他人支持开发这一地区的借口。 今年大明进口的各类皮毛价值不下于70万两白银,进口人参价值大约是40余万两。根据四海贸易公司的记录,其中一半的皮毛大约来自于围绕鲸海的沿岸和千岛群岛,而近五分之一的人参来自于海参崴控制的滨海区。 由于这些地区尚没有纳入到本国行政区划之内,因此对于这些皮毛和人参收取的是入口关税,其收税权力属于海关。 朕的建议是,将海参崴到兴凯湖之间的区域、库页岛、千岛群岛三处合并为乐浪边疆区,设一巡抚处理当地之民政事务,那么该地区的皮毛和人参等资源今后贩卖到大陆就不再算是入口贸易。当然,该地区的军事事务还是归于东海巡阅府管理。先生以为如何?” 黄立极终于有些动容了,将这一地区纳入到朝廷的管制之内,他也的确可以拿来说服那些同僚了。人参倒也罢了,自从医学院进行批驳之后,国内人参的价格和销售数量已经开始萎缩。 唯有这个皮毛生意倒是的确让人心动,原本大明消耗的皮毛,一是来自陕西、草原;一是来自东北地区。陕西、草原提供的皮毛基本都是大路货,也卖不起什么价钱。唯有来自辽东苦寒之地的皮毛,都是黑貂银鼠等上等皮毛,也是大明各地富豪趋之若鹜之物。 在朝廷加强了对于来自辽东的皮货管理之后,大明的皮毛价格也随之步步上扬了起来。特别是去年冬季三位后妃主持公开的慈善活动,身上穿出亮相的北极蓝狐服饰让一干贵妇小姐们闪瞎了眼,更是刺激了大明皮毛市场的活跃程度。 比如一条上等的黑貂,在庙街市场一把伐木斧就能换上2-3条,但是运回了大明就瞬间涨到了20元一张,制作一件黑貂皮的裘服最少也要用去60张黑貂皮。至于东北亚更少见的海獭皮,在广州、上海被炒到了120元一张,制作成裘服起码也要20张。至于最高级的北极蓝狐,号称每一张都需要用银元铺满才肯出售,即便这样也没见到有人拿出来出售,但凡收到一张都被用来送给真正的权要了。 这一来一去的暴利,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了皮毛生意当中去,据说在太平洋的另一边,沿岸到处都是珍贵的皮毛兽,那里的海獭皮还不及一根针值钱。 能够把这一地区的皮毛生意税收控制在朝廷手里,那就等于是给朝廷找到了另一注财源,黄立极觉得就算自己卸任了,同僚也难以拿这件事指责自己了。 黄立极放弃了不合作的姿态,向着崇祯试探的询问道:“那么陛下准备如何开发这一地区,使之成为整个环鲸海边区的粮仓呢?” 看到话题终于转了回来,朱由检倒是极为高兴的介绍了起来,“根据探险队传回的情报,不需要做任何处理就能进行开垦的土地大约有31000顷;需要去除一些灌木和杂草,并稍稍加以排水的大约八、九万顷。至于要下一番功夫才能好好种地的平原沼泽,规模不会小于前二者之和。 也就是说,这一片区域能够立刻开发用于耕种的土地就不下十万顷,按照1顷地安置一户人家,也能安置十万户移民了。 不过这一片区域毕竟是荒原,除了2、3万渔猎为生的土著民众外,几乎没有任何物质可以提供给新移民。所以如果一开始就由国家来负担移民的定居费用,恐怕国库就会先承受不住。 而根据海参崴镇守府的测试,想要开垦当地1顷地,没有3-4匹马或是2头牛和成套的农具是不可能的。根据四海贸易公司的计算,要配备以上这些牲口和农具,起码也要有300元的存款。马匹和牛的话,还能从济州岛和朝鲜进行收购,铁农具的话就只能从天津进行购买。 所以朕的意思是,先拿12万顷地出来,分成四个不同的部分。比如先拿2万顷地分配给地方驻军和家属; 拿出3万顷土地用以招募在三家银行有存款300元以上的住户,只要他们向存款所在银行提出申请,就能获得一张土地分配证书,持有这张证书坐船抵达海参崴或双城子,就能免费获得1顷地。 证书有效期为一年,若是一年内没有前往当地申请土地,或是申请了土地而不耕种就视为自动放弃。所获得的土地20年内不必缴纳赋税,但必须将一半收获出售给海参崴镇守府或双城子衙门。 20年之后颁发土地证书,方可进行土地交易。但是20年内耕种的年数不得少于一半年数,否则需补足耕种年数方可颁发土地证书。 另外拿3万顷土地用于发放给没有存款,但是保卫过国家的退役军人。凡是持有退役证书的军人同样可以无偿获得1顷地,并向银行申请300元的低息贷款,不过在双城子和海参崴遭遇到攻击时,退役军人不得拒绝官府的征召令。其他待遇与前同。 最后4万顷土地将会分为50顷、150顷、300顷三个规模,公开向全国招标。只要能够缴纳1顷100元的押金,任何大明人都可以申请以上土地的开发,10年内开发成熟地并向当地官府缴纳至足够的粮食,即可获得土地产权。” 黄立极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提出了一个问题:“陛下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若是计划能够成功,不仅在后金背后插上了一把尖刀,还能够解决国内十余万的无地贫民,顺便还解决了当地的吃饭问题,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但是臣想要请教陛下,若是后金真的发狠举全国之兵进攻双城子、海参崴,这里的军队真能挡得住吗?若是挡不住,我国这些移民又该如何逃离此地?” 朱由检沉吟了片刻便直爽的说道:“若是后金举全国之力东进,双城子、海参崴的人马自然是难以抵挡后金军的。但到时朕必然倾北方诸军主力直扑沈阳,彼若是不肯回转,就是拿沈阳换此地而已;彼若是回转,朕或是以逸待劳迫其决战,又或是同样率军回撤,两相罢手而已。” 黄立极思虑再三,终于点头说道:“既然陛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臣愿意奉命。乐浪边疆区和移民拓殖的工作,臣会和阁臣们商议个细则出来,再向陛下回复。接下来,还请陛下先裁断这几件政务吧…” 朱由检略略翻了翻黄立极交上来的一叠文件,看过了文件上内阁已有的批示之后,便一一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翻到了最后一份文件他才稍稍专注了一些,看完文件后他便说道:“马上就要新年了,这运河罢工一事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内阁派出调查小组,然后和崔文升、沈廷扬一起同码头工人的代表协商,先把码头工人安抚下来,并彻查清江浦士绅杀人一案的内情。然后让漕运总督衙门先凑一笔款项,给码头工人发上一笔过节费用,让他们先好好过个年再说。 至于朝中那些出尔反尔的官员,就以心怀不轨的名义进行处罚,发往海外各属地衙门效力。其他上书的官员暂时不作处罚,但要加以口头训勉。 这个华允诚朕倒是有些影响,之前在海河治理的事务中干的还是不错的,没想到他也被牵涉进去了。朕看就把他发往乐浪边疆区,让他去主持双城子移民拓殖的事务好了…” 黄立极毕竟还只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对于崇祯的其他决定他倒也能够理解,但是听到给工人发钱他就有些迟疑了,于是他向崇祯说道:“让漕运总督衙门给工人们发钱,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陛下体恤小民固然是好事,但是小民要是闹一闹就能从朝廷这里领钱,今后恐怕各地的此类事务就要多起来了。臣更担心有刁民以此为业,鼓动百姓闹事,地方官府就要无所适从了。 是不是就以陛下的名义发放一些食物,以示皇恩浩荡也就算了?” 朱由检先是若有所思的对一侧伺候的吕琦说道:“以皇室的名义发放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你一会通知王承恩准备一笔款子,派个老实的太监去运河沿线走一趟,挑选一些贫困户来慰问…” 吩咐完吕琦之后,朱由检这才对着黄立极说道:“先生倒也不用太过担忧,总督漕运衙门不过是代出这笔款项,最终还是要等案情明白之后,从哪些违法乱纪的商人和士绅头上拿回来的。 至于有刁民会以此为业,那就是地方官员的问题了。如果他们能够分辨什么是民众的合理诉求,还是刁民试图闹事,自然不会有人敢于以身试法。 若是他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干不好,朕以为朝廷就要考虑找人替代这些无能的官员了。” 听到崇祯这句大有含义的话语,黄立极终于不再坚持了。大明朝的官场上从来不缺乏庸碌之辈,他可不愿意再即将退休之际,再给自己惹上这个大麻烦。 黄立极觉得,如何清理官场上那些庸碌之官的事情还是交给下一任首辅去干吧。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道:“陛下,其实臣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于陛下的真实意图,不知陛下能否据实相告?” 看着黄立极一脸慎重的样子,似乎他将要说的事情比之前的公务还要重要。朱由检也不由坐正了身体回道:“先生请说。” 第355章 改良还是改革? 黄立极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的向崇祯问道:“臣想和陛下说的,是大明时报上最近刊登了一篇文章,叫做《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 这篇文章虽然看似符合孟子的民本思想,但内里却大不相同。此文刊登出来之后,不仅士林中人对此文争论不已,就连朝中不少官员也觉得,这篇文章似乎有些偏离正道了。 臣知道,这苏长青乃是陛下用以在大明时报上刊文的一个笔名,是以臣想要请教陛下,陛下写作此文究竟有何意图?” 看着黄立极的神情,朱由检终于打消了想要随意搪塞的念头,他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朕的意思么,在这篇文章里不是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么。 人民、君主和士大夫都应当清楚各自的权利和责任所在,只有大家都在各自的权利和责任范围内行事,我们才能消除国内现在的各种矛盾不是么?” 黄立极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崇祯依然没有将真心话完全说出来,于是便干脆的说道:“陛下可知,您这篇文章一经刊出,有许多官员就认为,此文混淆了孟子以民为本的本意。 孟子所言之民,乃读书识理之士,非普通之百姓也。此文声称人民应当明晰、了解、争取自己的权利,并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此一来,陛下将地方上的士绅置于何地? 今日国朝之根本实在士绅而不在小民,江南之地士绅占九,而小民占一;其他各省之地士绅占之六、七,而小民占之三、四;唯有北方各省及西南边陲之地,经过民乱、天灾、朝廷之调整,方有士绅三、四,而小民六、七。 陛下怜悯小民而得罪士绅,恐怕不是国家之福。更何况,若是民众之势大涨,士绅之权固然是大是衰减,可朝廷之权难道就不被民众所质疑了吗?” 黄立极的直言不讳,倒是让崇祯也难以再遮掩下去了,他叹了口气说道:“首辅考虑的不可谓不现实,但是朕所关注的却同首辅有所不同。只是,朕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黄立极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坐姿,然后抬头望了望窗外的阳光后说道:“陛下这间会客室的确很不错,阳光这么晒进房间来很是温暖,臣今日下午也恰好没有其他事情,只要陛下开口,臣倒是很乐意一直听下去。” 朱由检楞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虽说从他登基开始,就开始按照自己的世界观去改造眼前的大明,这种改变他视之为改革。 但是在黄立极等协助他推动改革进程的官僚来看,所谓的改革就是类似于张江陵推行的政治和社会改良,此种改革的最终目的还是延续大明王朝的道统和法统的生命。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些推动改革官员们只是想要延续王朝的生命,而不是想要打破眼前的旧社会建立出一个新社会来。 大明的改革进行了四年之后,北方各省特别是京畿一带,社会结构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不彻底的土地变革和对工商业的大力扶持下,北京和天津已经开始了快速的向工业城市的转换过程。 四年前,天津不过是北京的附属城市,也是江南漕运进入京城的中转站,与其说它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大仓库。但是今日的天津却是北方最大的出口贸易港口,各种新兴的工坊都建在此处。工厂主、贸易商人和各行业的工人、船员组成了这座城市的中坚力量。 至于北京,这座北方最庞大的城市,也从一座纯消费型的城市开始变成了制造财富的产业城市。外城区和城市外围增长最快的产业莫过于棉纺织业和机械制造业。 曾经数以万计的匠户,数以十万计的军户及其他城市平民,开始脱离了为皇室、勋戚、官僚提供专门服务的命运,他们开始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努力劳动,追逐财富。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最初效果就逐渐显现了,它打破了封建社会的人身依附关系,然后以金钱为纽带重新构筑了社会生产关系中的各方联系。 如果说在四年前,有人向崇祯询问,北京城究竟有多少人的话,他一定会回答:“大约也就三、四万吧,剩下的那些不过是会说话的牛马而已,他们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能服从于主人的命令。” 但是在四年后,崇祯就会回答:“这个城市起码有三、四十万认为自己是人的人,而剩下的那些牛马也正慢慢在觉醒。” 市民阶层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京城内勋贵和士绅地位的下降。事实上江南那些商品经济较为发达的城市,早就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所以苏州有万民抗捐税的群体性事件,松江有民抄董宦的事件。 市民阶层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表现出了压倒旧式封建士绅的力量。为了能够控制分化这股力量,江南士大夫们一边大力推动书院教育和出版印刷事业,试图用儒家伦理和思想来控制市民的头脑;一边则大肆勾连市井混混,以打行这种帮会武力来威胁分化民众,维持住地方士绅的权威。 对于这样一个新兴的市民阶层,崇祯要远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们。在后世,人们会把他们分成两个阶级,一个叫资产阶级,一个叫无产阶级。 当他们觉醒了自身的阶级意识之后,一切的皇权、旧贵族、士绅,都将会被他们所粉碎。这两个阶级所具有的宏伟力量,将会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面貌。 作为一个过来人,崇祯自然不会妄图用旧的封建理学去禁锢这一新兴阶层的人心,因为历史已经证明这种试图除了让整个社会生产力倒退,并埋葬一个旧帝国外,不会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因为任何封建式样的社会,都是在追求永恒的静止不变,皇帝的后代永远是皇帝,贵族的后代永远是贵族,庶民的后代永远是庶民,除了少数异类能够跃升阶层之外,整个社会应当就此固定不变,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变,天亦不变。 但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就决定了它必须要打破这种永恒不变的假象,才能获得社会生产力的极大发展。为了追逐利润,资本不允许任何人给它套上禁锢生产力发展的笼头,不管对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俯视人间的神灵。 苏长青虽然不是什么哲学家,但也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你想要得到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你就会得到资本主义的一切。 既然他选择在这个时代开启资本主义的进程,自然就没想过玩什么改良主义。为了迎合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重新提出一套社会伦理秩序,来维持住新的阶级社会,也就成为了必然。 当然,如果他就这么照直说,恐怕就算是黄立极也是难以接受的。一旦朝中的改良主义者也开始反对改革的继续前进,那么就会让崇祯失去一群想要挽救大明的盟友,多了一群敌人。 是以,他沉默了许久,就是想着要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正确的传递给对方,又不至于让黄立极误会自己的用意,导致双方决裂。 沉默了半天之后,朱由检终于清了清喉咙说道:“朕自登基以来,也将近4年了,这4年里有赖内阁各位先生之辅助,朕也从当日一个无知少年,终于对治国之道有了一些体会。朕以为,治国之首要任务,就是要让人民安居乐业。不知先生以为然否?” 黄立极欠了欠身子,很是认真的回道:“陛下才智出于天授,臣等不敢贪天之功。陛下对于治国之要务的论断,也的确是切中了要害,臣是认同的。” 见黄立极认同了自己对于治国之道的理念,朱由检于是便继续说了下去,“朕观史书,自古以来,国家想要让人民安居乐业,除了官府的税收徭役要有所限制之外,最根本的还是在于解决土地分配问题。 战国时李悝曾经说过: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孟子、荀子也说过:八口之家,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可见古时之人,以百亩土地而养一户人家。 北魏孝文帝依照汉人李安世之议,颁布均田令:男子年15岁以上受露田(只种谷物)40亩,妇人20亩。当时为轮种法,故露田加倍或加两倍授给。至于桑田则每人为20亩,无桑田则授予麻田,男子10亩,妇人5亩。另奴婢受田与良人相同。耕牛1头受田30亩,限4牛。 由此可见,从战国到北魏时期,我中国还是土地多而人口少,因此只要发给贫民土地,国家就能安定下来。 然后不过百年之后,隋朝开皇年间,奴婢受田已有限制,庶人家庭六十至亲王三百人为限,至於丁牛受田则已经取消。到了唐代奴婢及牛固不得授田,妇女亦无授田之例,只有寡妻妾可得口分田三十亩。 到了本朝开国之时,由于多年战乱地多而人少,因而鼓励开荒并不限制各家田亩之数量。但是到了近世,正如先生之前所说,天下土地多在士绅、宗室和勋贵之家,小民所占有的土地反倒是成了少数。 先生以为,今日之天下,人民可以安居乐业否?” 第356章 工业化 黄立极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思索了一下四年来皇帝的作为,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是打算通过打击豪强,抑制兼并,来重新分配土地吗?” 朱由检看了看黄立极的双眼,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打击豪强,抑制兼并。这个每个王朝走向末路时,都会有人提出来的解决办法。但是至今为止,朕在史书上却从未见到有那个王朝真能借此挽回国运的。倒是打击豪强,而豪强越多;抑制兼并,而兼并日甚。先生可知是为什么吗?” 黄立极的目光同崇祯对视了数秒,终于还是低头拱手说道:“恕臣愚昧,还请陛下明言。”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朕以为原因有二,其一:每个王朝的末世都是人口多而土地少,哪怕是打击了豪强也难以将土地分配到小民手中。 比如我朝,若以黄河为界,则北方的人均土地倒是比南方稍稍好上一些。比如河北地区,户均耕地足有117亩,陕西、甘肃、宁夏的户均耕地也在百亩以上。但是山西、山东,现在的户均耕地便只有45亩。至于江南地区,户均耕地不会超过15亩。 土地的数目有限,而人口增长无限,朝廷再怎么打击豪强,抑制兼并,也是无法分配足够的土地给人民安居乐业的。 其二:也正如先生刚刚所说,我朝之根本在于士绅,士绅入则在朝为官,出则把持地方之权。是以才有,自古皇权不下乡,天高皇帝远。之俗语。今日之土地何在,在于士绅家。朕用他们打压宗室、勋贵尚可,若是用他们去打压天下士绅,除了朝中这一小部分人之外,其他人真的乐意去做吗? 我朝现在外有后金之患,内有地方流民之忧,如果再同天下士绅争斗不休,这日子还能过的下去么?” 黄立极怔怔的看着面前嘴边才刚刚长出一圈软须的皇帝,心里终于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在他还在担心皇帝过于年轻气盛,从而拿出打击豪强,抑制兼并的理想主义政策时,对方却已经对历代的田亩制度进行了如此深入的研究,也清楚的知道这个政策不但不可行,还会令整个改革遭到天下士绅的全面反对,就这一点来看,皇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还需要他保护着登基的少年了。 黄立极略略低了低头,向崇祯说道:“那么臣想请教陛下,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小民安居乐业呢?” 朱由检想了想便向他问道:“先生可看了今年顺天府和北京市递交上来的财政数据?” 黄立极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日子臣都在忙其他事务,还没有来得及看。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妥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四年前朕登基的时候,曾经让人调查过一次顺天府和京城的各项数据。朕记得当时的数据是:京城有人口约89万,手工业生产总值大约是90万两白银,平均下来刚好是一人一两。 当年京城消费的商品价值大约是850万两,平均一下也差不多是每人10两。按照这两个数据进行比较,我们就知道京城生产之财富是无法养活京城人口的。 顺天府的耕地约一千三百万亩,当年的农业产值大约为五、六百万两,京城的手工业产值大约是顺天府农业产值的六分之一。 至于今年的数据是,京城人口105万人,工业产值1.5亿元,人均产值约150元。今年京城消费的商品价值是3300余万元,人均消费了近30元。而顺天府今年的农业产值是600万两出头,折合银元是840万元。 也就是说现在京城的工业产值已经差不多是顺天府农业产值的一倍了。京城各工厂创造出来的社会财富,不仅可以养活整个京城的人口,还能再养活另外4个京城的人口。 两相比较之下,我们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在当今的时代,工厂能够比田地容纳更多的富余人口,当然建造一座工厂的投入比开垦一块荒地的投入要大的多,但是其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 以现在的大明社会状况,想要让人民安居乐业,只能大力兴办工厂,鼓励士绅投资工商业,这就是朕的想法。” 旧有的观念让黄立极下意识的说道:“可是天下财物总是有个定数…”他旋即又住了口,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 朱由检则迅速接过了他的话头说道:“不错,如果我们按照土地产出来衡量,一块土地的产出物质终究是有上限的,因此耕地面积不变,产出也很难有大的变化,这也就是所谓的天下财物都有定数,有多少土地就只能养活多少人。 可是天下之外呢?自古以来大家说的天下就只有中国之地,然而到了今日,就算是一个市井之人也知道,中国虽大,但和世界相比也不过是极小的一片土地。以今日的航海技术,连万里之外的欧洲都能远渡重洋来于我国贸易,而同我国不过隔着小片海域的朝鲜、日本、琉球、台湾、东南亚诸岛及中南半岛等地,我们却依然维持着唐宋时期的交往频率。 以创造的物质财富相比较,一名北方的农夫大约能养活8-9人,但是一名工人却能养活40人。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将东西两洋变成大明的内海,那么光是依靠工业品对农业品的交换,我们就能养活整个北方的失地流民和灾民。 一旦这些流民和灾民能够转化为工厂的工人,那么他们就不是朝廷的包袱和地方上的治安隐患,而是为我大明创造财富并稳定社会的支柱。” 黄立极听到这里也不由微微点头,最先遭遇北方流民威胁的,自然就是北方的士绅。所以相对来说,支持朝廷改革的士大夫们,也多出自北方各省,毕竟他们是王朝走向衰败时最先受害的群体。 如果能够将北方的流民都安顿下来,黄立极倒也不用再发愁,当交通设施、水利工程等基础设施减少投入时,那些以工代赈的工人们再次变成地方上的流民了。在挽回国运,让社会重新稳定下来的问题上,黄立极倒是同崇祯保持着同一意见的。 不过他很快又向崇祯询问道:“臣是支持陛下扶持工商业的主张的,可这和陛下写《论人民的权利和义务》一文,又有什么关联呢?臣以为,扶持工商业,并不需要去动摇夫子所建立的伦理纲常之序啊。” 朱由检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后他才斟词酌句的说道:“农业的生产方式决定了,一块土地的产出是有其上限的,而投入也同样是有着上限的,超过投入的上限是不可能有所回报的。 但工业的生产方式却并非如此,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销售市场,不管你投入多少资本,都能够获得同样的回报。这也就意味着,过去传说中的富可敌国、富可敌城的豪富,今后将会大量的出现。甚至于今后有人拥有的财富超过皇室,朕也不感到奇怪。 农业生产的时代,哪怕是并州连郡的大地主,他所能够动员起来的人力和资源,也是无法和朝廷手中握有的资源和人力相比的。 但是在工业发展的时代,大工厂主能够动员起来的人力和资源,未必会弱于一个小国。一个后金都已经让我大明如此焦头烂额了,若是国内有那么十来个类似于后金的势力,朝廷又要拿什么去对付他们?” 黄立极听的顿时一愣,不待他说些什么,朱由检又接着说道:“在新的生产方式兴起之后,过去那种鼓吹人身依附关系的学说自然是要被淘汰的,否则我们就是在给自己挖掘墓穴。 工业生产虽然能够创造极大的财富,但是工厂主和工人并不是一伙的。虽然有些人还在试图用地主和佃户的关系,来套用工厂主和工人之间的关系,试图建立起工人对工厂主的人身依附关系。 但两者之间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首先土地是不可消灭也不能凭空产生的生产资料,它只能供人去占有。佃户必须依附在土地之上才能生存,所以佃户和地主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是一种自然形成的纽带。 但是工人并不依附于某个特定的工厂才能生存,只要有足够的资本任何人都能建立一个工厂。工人可以在这个工厂打工,也可以去其他工厂工作。工人和工厂主之间并没有人身依附的必要性。 朝廷要鼓励工人在各工厂之间的自由流动,如此才能削弱工厂主对于工人的控制权。也只有让工人们意识到,他们应当是自由而独立的个体,才会让工人们去反抗工厂主的压迫和剥削,朝廷才能控制住这个新兴的市民阶层。 如何让工人们觉醒而反抗工厂主,朕以为首先就是要让工人们了解,他们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和如何从国家那里获得保护自己的权利。这就是朕写这篇文章的初衷…” 在崇祯略有些牵强的解释下,黄立极在表面上终于还是点头相信了皇帝的解释。 但是在他离开西苑精舍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总感觉有些地方似乎不那么对头。不过很快他就将这种感觉抛之脑后了,起码皇帝没有起什么打击豪强,抑制兼并的心思,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至于今后有什么麻烦,还是留给后一任首辅去处理吧。 第357章 北美西海岸一 崇祯五年正月初三,经过了二个多月和北太平洋狂风巨浪的对抗,五艘大明商船组建的船队终于驶入了一片较为宁静的海域。 看着船队附近不断出现的鲸群和海豚,和不时下雨的天气,领航的好运号船长终于放下了心来,船队终于即将抵达北美大陆,这一趟航程总算是平安渡过了。 正如这位船长所料,没过三天船队就看到了北美洲西海岸那连绵不绝的海岸山脉了。受海洋性气候的影响,这些海岸山脉的东面山坡上多为低矮的灌木林,但是在山腰以下部分的海岸上却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林。 配上蓝天、白云和大海为背景,这里倒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海岸。少数被允许走上甲板呼吸新鲜空气的移民,对于眼前的美景或是兴奋不已,或是满怀忧虑。感到兴奋的是主动申请前来北美的移民,面对眼前少有人烟的海岸线,他们觉得获得一片自己的土地并不是什么幻想,和过去告别的新生活终于要开始了。 至于来自河南南阳的曹家人,面对这一片荒凉的海岸线,他们开始担忧起自己今后的生活来了,他们要怎么才能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生存下去,难道真的要变成野人么。至于那些被强制流放到北美的囚犯们,对于抵达新大陆的消息大多无动于衷,他们只是感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待在狭小的舱室内,看着每天都有死去的同伴从船舱内抬出去的生活了。 正月初七上午,船队抵达了洛杉矶小城所处的大海湾。在洛杉矶小城派出的小船引导下,船队进入了港口,停泊在了一道尚未完成的木制长栈道前。栈道的尽头处是还在修建的木石码头,凭借着西海岸近乎无穷的森林资源,洛杉矶小城的一切都差不多同木头有关。 驻守于洛杉矶的副将王武纬,原本是登州左营的一名百户,登莱水师改革之后,登州左、右营也进行了整编,成为了渤海舰队的附属陆营。登州左、右营各设编制为1500人,除了在登州、旅顺、青岛、烟台驻扎之外,还承担了北美殖民地的防御工作,每五年派300人驻扎于洛杉矶。 原本只是一名百户的王武纬,在被越级提升为副将之后,终于还是接受了上司的调遣,带着部下横跨了茫茫大海来到了北美大陆。经过了大海上惊涛骇浪的数月旅行,和最初的半年磨合期之后,他和部下们倒是喜欢上了这片土地。 辽阔的海岸线上不仅有着丰富的鱼类资源还有着大批的海兽,跨过了海边的山脉之后,就是一片被森林覆盖的广淼山谷,在山谷的西边就是当地土人所说的难以攀越的落基山脉。而海边的山脉看似连绵不断,但其中还有着许多横断山谷,这些山谷不仅提供了进入中央山谷的通道,还是适宜住人的区域。 由洛杉矶往北,除了性格温和的土著部族之外,并无其他外来殖民者。虽然偶而有一些英国国籍的海盗船和西班牙的跨洋商船会来洛杉矶休息,并补充食水、食粮和修补船只,但这些船只对这一片区域并没有什么兴趣,仅仅是来此过路而已。 距离洛杉矶最近的有成建制武装力量的城镇,只有南方3000公里外的阿卡普尔科港。其实在洛杉矶南方300余里外,还有一个欧洲殖民点,是16世纪中期葡萄牙探险者开拓的,但是随着西班牙人占据了墨西哥之后,这处叫做圣地亚哥的殖民点就被葡萄牙人放弃,成为了西班牙人的属地。 但是圣地亚哥虽然有着优良的良港、丰富的渔业资源和肥沃的土地,可唯独没有欧洲殖民者所追求的贵金属。西班牙人对此地不屑一顾,只有很少的一些欧洲人喜爱这里的气候和与世无争的环境,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自从明人在洛杉矶出现并修筑城池之后,人口只有数百的圣地亚哥,立刻向拥有了一支正规军队的洛杉矶表示了友好。虽说他们的背后就是整个墨西哥殖民地,但墨西哥殖民地政府对于遥远而又没有贵金属的圣地亚哥可没什么兴趣,甚至于该殖民点的物资补给,也是来自于教会而不是墨西哥殖民地政府。 明人在洛杉矶进行移民拓殖后,首先收益的倒是圣地亚哥的欧洲移民。从大明运输来的各种金属农具和生活物资,立刻解开了圣地亚哥的物资匮乏难题。而圣地亚哥的畜牧业和农业,倒也保证了刚刚迁移到北美的明人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明人从这些欧洲人那里获得了,如何在此地耕种和对抗自然灾害的一些经验,这不仅让明人在北美西海岸的农业走上了正规,更是极大的降低了移民的死亡率。 三年以来,从大明迁移到北美大陆的人口大约为1100人,其中包括了王武纬和他的300名部下。但是三年之后,存活的移民只有700多人,就连王武纬的部下也损失了将近60人。不过即便是如此,王武纬的部下也有一半人决定服役期满后留在这片大陆上了。 因为这里不仅有着广阔的土地可以占有,还不需要缴纳田税。为了鼓励移民前往北美拓殖,对于大明移民开垦的田地,一律不收取田税,但是必须以固定价格出售一半的粮食给予殖民地政府。殖民地政府只收取贸易税和城内的房屋租金、港口船只停泊费用以维持日常支出。 和此时家乡的天灾人祸和繁重的徭役相比,北美大陆倒是真的成了大明移民眼中的一片乐土。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只要付出劳动就有收获,这正是中国底层百姓最为喜欢的道理。他们很乐意将这里建设成为自己的家园,甚至都不需要官府多加干涉。 而在这两年之中,王武纬也不仅仅只是修筑了一个洛杉矶小城,他还在洛杉矶以北1100余里的一处海湾内的半岛上修建了一处定居点,称之为新厦门。新厦门再往北去2000余里,通过希腊人发现的胡安·德富卡海峡进入海湾内,修建了第二个定居点,他称之为新杭州。 之所以要修建新杭州,是因为在新杭州的北面有一座小岛,气候温和、湿润,环境宜人,还有着丰富的皮毛资源。岛上有三个土著部族居住,因此被称之为三姓岛。新杭州的居民点主要就是和这座小岛进行皮毛贸易,并和当地的土著进行交流。 和欧洲人的居民点将土著人居住区全部隔离在外不同,明人乐意接受愿意和他们一起居住的土著,并向这些土著人传授文字、语言、服饰、饮食等文化。 北美西海岸的土著肤色更类似于东亚人,和美洲其他地区的土著部族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相比起那些接受了欧洲人称呼他们为印第安民族的土著部族,这些北美西海岸的土著并不认可他们同那些肤色较深的土著是同一民族。 不过在迁移到北美大陆的几位读书人看来,洛杉矶以北的土著很难说和墨西哥以南的土著是同一民族。因为在墨西哥等地的印第安人已经开始种植玉米、南瓜、土豆等作物时,洛杉矶以北的土著还在依赖于渔猎为生,并没有发展起什么农业来。 这也就使得,北美西海岸一带的土著部族从来没有超过300人的,同建立起印加帝国的中美洲印第安部族难以相提并论。不过这对于大明移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分散而人口稀少的西海岸土著,至少不会拒绝大明移民在西海岸的扩展。 洛杉矶小城坐落在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开阔盆地中,除了一些丘陵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平地。洛杉矶河由东向西横跨了整个盆地,这条季节性的河流以夏天容易爆发洪水及下游河道容易改道著称。 小城位于洛杉矶河的南方,这里原来是印第安部族的一个村子。再获得了明人的铁器之后,这个277人的小部族就决定加入大明这个和自己肤色相同的大部族了。王武纬将这个小部族的族长之子收为了义子,给他取名为王西海。 凭借着这层关系,明人获得了在这个盆地内居住的17个土著部族的认同,并获得了这些部族的协助,对洛杉矶盆地、圣安东尼奥山、中央山谷及落基山等地方的勘察。 洛杉矶盆地的面积大约近2万顷,百分之九十以上被森林所覆盖,除了松树、柏树和桦树等树种外,有一种红杉最惹人注意。这种红杉树干笔直,动不动就是数人合抱,身高7、80米,凌驾于其他树木之上。 这种树木又防火又防腐,又不畏惧白蚁,坚韧性也很好,大风难以刮倒它们。如果不是看到森林中到处是这样的巨树,明人大约都要把这些红杉当做树神来崇拜了。不过即便是如此,每每走入洛杉矶附近的森林中,大家都会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巨人的世界。 凭借着盆地内丰富的森林资源和南方肥沃的河谷平原,一座方圆一里的小城开始出现了雏形,在小城附近则已经开辟出了大约六百亩土地,虽然只能解决城内人口一部分口粮,但是大家都清楚,开辟出足够的土地给养全城的居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在这次大明船队到来之前,王武纬已经和盆地内的17个土著部族签订了一项协议,以洛杉矶城的名义和这17个部族结成了同盟关系。洛杉矶城作为同盟的盟主将会保卫这些部族的领地不受侵犯,而且还将向这些部族提供铁制工具和武器。作为回报,这些部族承认了大明的宗主地位,并将按照每个成年男丁每年缴纳一张完整的海狸皮为标准,向洛杉矶城缴纳年贡。这次同盟之后,理论上大明已经拥有了整个洛杉矶盆地的所有权。 第358章 北美西海岸二 是以王武纬很是期待这趟贸易船队的到来,船队带来的铁器、布匹、丝绸、茶叶、瓷器、火药、火枪及其他生活用品,不仅能够加深大明同这些土著部族之间的联系,更可以将洛杉矶城上一年度积攒下来的皮毛换成城内所需要的物资。 如果以大明银元进行这种皮毛贸易结算的话,洛杉矶城向土著人收取一张海狸皮大约为0.12元,洛杉矶城出售给船队的价格是12元一张,而船队运回国内的价格就成了120元一张。 一张海狸皮大约在1.3-1.4斤,极容易包装和运输。在过去的一年里,洛杉矶城已经积攒了1.7万张海狸皮,2180张海獭皮,3300张麝鼠皮,熊皮1122张,鹿皮28812张等,最终折算成银元就是35.8万元。 这笔货款扣除10%作为下一年度的皮毛收购成本;10%将会扣下作为北美驻军的退休金,在驻军服役期满后一次性支付;10%作为向朝廷缴纳的税款;25%作为洛杉矶城及新厦门、新杭州三地的行政事务及人员薪水支出;剩下的45%都将会用于对北美西海岸的勘察和拓殖行动经费。 船队只带来了很少一部分纸币,主要还是以船上的货物用以抵充货款。当然在这荒凉的美洲西海岸,一块纸币或是银元都不及一瓶朗姆酒更让城中的居民们欢迎。 只要不是想不开,没人会拿着银元去数千里外的墨西哥去交易。对于这些移民来说,现在墨西哥的物价和公开打劫也没什么区别了。就连圣地亚哥的西班牙人也宁可来洛杉矶贸易,而不是去墨西哥境内进行贸易。 洛杉矶城内现在有1100余居民,明人移民和驻军大约有560余人,当地土著347人,还有3、40名从圣地亚哥和过往商船上留下的欧洲人,另外还有100多从墨西哥迁移来的大明人。 这些大明人都是跟着西班牙大帆船前往墨西哥的,起初西班牙人待他们还不错,准许他们在墨西哥城经营商业和手工业。但是随着西班牙在欧洲战事的吃紧,导致国库开始空虚,于是便加大了对于美洲殖民地的经济掠夺。 从西班牙国内来的伽秋平们,就开始打压中国人经营的商业和手工业,以维持西班牙国内商品的高利润。但是英国人和大明人从大西洋和太平洋两岸对墨西哥进行的走私活动,不仅让伽秋平们的举动徒劳无功,更是在市场上大肆挤兑西班牙的高价商品。 从大明走私到墨西哥的商品,甚至连英国的走私货也一并打压了,也幸亏大明的航海事业不够发达,否则英国的走私船都要改行当海盗去了。 有着本地土生白人掩护的走私网络,自然不是伽秋平们能够轻易识破的,因此他们只能打压看得到的竞争对手,就是那些墨西哥境内的中国人。 墨西哥境内的华人移民起源于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航线的开始,刚开始是一些中国船员,接着便是一些东南亚的华人。总数大约有一两千人,不过加上他们在墨西哥的家人和后代,这批华人就大约有将近3000人了。 若是换做以前,墨西哥的土生白人自然是不会去干涉伽秋平们对这些中国人的打压,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行动还分担了他们的压力。 不过现在么,和大明合作走私贸易的土生白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些中国人不仅会成为他们最好的帮手,还能因此让他们获得大明皇帝的好感,因此在一些土生白人的出面劝说下,伽秋平们最后只是驱逐了墨西哥城内的中国人。 一些中国人接受了这些土生白人的邀请,成为了大明-墨西哥走私集团的一员。而另一些人在听说了洛杉矶的存在后,便带着家人搬迁到了自己人的地方,不再愿意在白人底下受气。 对于王武纬来说,能够多一些中国人来洛杉矶城总是好的。在这种荒凉的西海岸,除了同类之外,他还真不敢相信其他人。那些欧洲殖民者在墨西哥干的坏事,他可不是一无所知。 只是想要养活更多的居民,最终还是要依赖农业上的发展。洛杉矶盆地虽然肥沃,但是想要把平原上的灌木丛、树木都清理出来,也是非常耗费人工的。 据某位从东海岸跑到西海岸的英国水手说,在东海岸每开辟一英亩土地,就需要4英镑10先令,一个人一年最多开辟出1-3英亩荒地。 1英亩相当于6中国亩,经过王武纬的试验,他觉的这个英国人说的还是不错的,一个人能够开荒的田地大约15-20亩,费用么在15-20元左右。 如果不是皮毛贸易上的高额利润,他还正是难以下决心对洛杉矶城附近的平原进行开发。 不过即便是有皮毛贸易的高额利润支持着,想要从大明迁移足够的人口过来,也是一个极大的难题。根据这几年的航行计算,每运一个移民到北美大陆,大约要花费30元的船费,而要在北美养活一个移民,一年大约是65-70元。第一年的移民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收入,能够适应气候活下来就不错了。 所以,在一个移民能够养活自己之前,洛杉矶城就要先在他们身上花掉100元。王武纬准备接受那名英国水手的建议,每个抵达北美的移民,都必须和洛杉矶城签订4年的服务协议,以偿还他们的船票和头年的食宿费用。四年契约期满之后,他们可以获得一把斧头、一把锄头、20亩熟地和280亩生地。 王武纬提出的契约,赢得了曹家人之外的新移民的约定。虽然在船上被顾长沙用鲜血教训之后老实了许多,但是下了船后的曹家人并不乐意当契约工。 他们想用携带的随身财物抵消船票和头年的食宿费用,然后要求王武纬在城内划出一片区域给他们居住经营。作为回报,他们会开设一座私塾,对城内的儿童进行免费教育。 洛杉矶军中虽然有一批读过书的,不过他们正忙着测量北美西海岸的地形,并考察物种和资源,并无余力开设学校。想要等国内派出老师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因此王武纬只是思考了片刻,便接受了曹家的提议。不过他要求曹家分成三队,只有一队人允许住在洛杉矶城,另外两队则要前往新厦门和新杭州。 在僵持了一会之后,曹家终于不敢得罪这位北美最高的军事指挥官,转身回去分起家当来了。 而贸易船队在洛杉矶修整了五天之后,两艘船载着曹家和一些军士前往新厦门、新杭州去换防,另外三艘船则继续南下前往阿卡普尔科,短暂的热闹之后,洛杉矶城又开始宁静了下来。 也差不多就在此时,郑和号、飞虎号在西班牙引水员的指导下,终于有惊无险的走出了V字形的麦哲伦海峡。海峡内狂烈的西风和峭壁上晶莹剔透的冰川,给船上的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凭借着在加的斯高薪雇佣的两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郑和号、飞虎号在离开马德拉群岛不久就找到了大西洋上的东南信风带,25天之后就跨越了大西洋抵达了里约热内卢。 虽然葡萄牙人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首先发现了瓜纳巴拉湾,但是在此地修建城堡的却是一群法国人。等到法国人修建起城堡之后,葡萄牙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了此地的价值,出兵夺取了这座城堡。 在葡萄牙人近百年的经营下,里约热内卢已经成为了葡萄牙人在巴西南部最大的一个殖民据点。不过巴西最为繁华的地带还是东北海岸的蔗糖区港口,那里曾经是欧洲的蔗糖供应中心。 只不过现在的巴西东北海岸,正因为其富庶而遭受着一场劫难。荷兰人正猛烈的进攻那里,就在明人抵达之前,荷兰人焚烧了奥林达。 东北部的战争不仅让许多葡萄牙殖民者逃到了里约,更是让这里的葡萄牙居民风声鹤唳,担忧荷兰军舰的来袭。 因此对于执有西班牙国王颁发的特许通行状的明人船只,当地的葡萄牙人也表现的极为冷漠和警惕。在补充了淡水和食物之后,郑和号、飞虎号就立即选择了继续南下。 因为荷兰人在巴西东北海岸发动的战争,倒是让南美洲的海盗船只大大减少了。从里约南下的途中,郑和号、飞虎号只遇到了两次不明船只的跟踪,在他们亮出了大明的旗帜和船上的大炮之后,不明船只就掉头离去了。 船只越是往南方去,风浪就越大,恶劣的天气也就越是频繁。不过伽利略的精神却开始好了起来,越是远离欧洲,他身上的学者意识就越是清晰了起来,常常提出要求上岸考察的要求。 虽然郑芝虎有些不乐意,但是徐高却总是站在伽利略的一边,让这位欧洲学者带着一群学生上岸去考察并采集各种样本。这使得他们足足花了30多日才抵达了麦哲伦海峡东口的西班牙据点。 如果说这段航程有什么令郑芝虎难忘的话,便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拉普拉塔河口,和附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了。这样美丽的草原和海岸边居然没有什么人烟,这让长于福建见惯了人群的郑芝虎有些不可思议。要是把这片草原变作耕地不知道能够养活多少人,这就是他见到潘帕斯草原时的第一个念头。 抵达了麦哲伦海峡东口之后,虽然他们拿着国王的特许通行状,但是此地的西班牙据点首领也还是屡屡刁难了他们,最终迫使他们拿出了一笔贿赂,才同意派人引导他们穿过长达350余海里的麦哲伦海峡。 当走出了麦哲伦海峡西口之后,郑芝虎终于意识到了,这些欧洲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寻找新航路了,因为在旧的航路上充斥着这些想要不劳而获的路霸们。 第359章 更换谈判地点 大阪的一月还是很舒服的,天气凉爽而不冷冽,天气也以晴朗居多。而大阪的市民显然已经从去年的战争中走了出来,新年的街头一如既往的同往年一般热闹。 哪怕联军和幕府的谈判还是没能达成什么协议,但消息灵通的大阪市民却已经相信,战争已经远离大阪了。因为在大阪的客栈中,现在充斥着来自各地诸侯的代表,如果说去年这些诸侯们派人前来大阪时还遮遮掩掩的话,那么今年正月涌入大阪的诸侯代表,已经可以说是光明正大了。 甚至于不少西南诸侯已经拿出了向幕府参勤的派头,亲自赶来了大阪,来参拜新任的女太阁丰臣千代殿下。自从上个月联军三艘战舰强行驶入了江户湾,一艘战舰更是冒险抵达了日本桥附近,对江户城进行炮击,从而震动了幕府和天下诸侯。 开始于德川家康的设想,最终完成于伊奈忠治和忠克父子之手的江户城,实质上是一座借助于水道网络建立的超大城市。从多摩川引来的河水,把江户城分隔成了内外双重护城河的防御体系,也给江户各个街坊建立一条可以综合性利用的水上通道,建设江户城的砖瓦石块和江户城居民的日常消耗物资,都可以从水上通道运进江户城。 这样设计的江户城使得在陆上的防御近乎于无敌,但这也造就了当面对来自于江户湾的海上进攻时,江户城所拥有的那些小口径火炮,就难以阻挡联军坚船利炮的进攻了。 联军舰队对于江户城的炮轰,造成的损失其实并不是很大,但是给予江户幕府上下心理上的打击却是相当严重。自德川家康修筑江户城开始,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江户城开炮。联军的这几炮,顿时打破了德川幕府在天下诸侯心中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 江户城被炮击的消息传出之后,原本对于幕府还算恭敬的关东诸侯们,现在也有些想要骑墙观望的态度出来了。幕府首席老中井伊直孝更是派人向大御所和将军呈情,认为不管什么样的和谈条件都应当先答应下来,先把明人劝说回去才是上策,否则幕府恐怕就有倾覆之危。 虽然不少幕府重臣还是嘴硬,说井伊扫部这是被明军吓破了胆,完全是一派胡言。但松平信纲却也发了一封支持井伊直孝的上书,这让一直持强硬姿态的将军家光有些难以决定。而大御所向众人发问,问那位愿意带兵将江户湾内的联军船只驱离时,幕臣人人低头不语的姿态终于让家光有所明悟了。 在大御所的指示下,京都所司代不再阻拦朝廷以明正天皇的名义下诏册封丰臣千代为太阁,这个由丰臣秀吉创立的官位,再次回到了丰臣家的手中,这也意味着丰臣家的真正复起。作为回报,联军终于撤回了江户湾内的舰队。 但是双方的谈判却依旧陷入了死结,其实这倒也完全不能怪罪于幕府。实在是占据上风的联军这方,除了明人和丰臣千代以外,都不希望和幕府和谈下去了。 当联军在大阪平原和广岛城外连续击败幕府大军之后,不管是欧洲殖民者还是日本西南诸藩,立刻意识到幕府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强大。原本只想着从幕府这里获得一些赔偿和贸易利益的欧洲人,和只想要摆脱幕府对本藩不断欺压的西南三强藩,现在已经不再满足于获得半个日本的战利品,他们还想要的更多一些。 不过,不管是欧洲人还是西南三强藩,倒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如果没有明人居中主持,光凭他们自己可是干不掉幕府的,因此只是一味在谈判中狮子大开口,而不是嚷嚷着要单独将战争进行下去。 因此,荷兰人提出幕府应当赔偿给荷兰东印度公司白银750万两(中国库平两)的贸易损失和军费,并割让石见银山或佐渡岛;西班牙人要求幕府赔偿300万两的军费,割让石见银山和佐渡岛的一部分;英国人提出幕府赔偿200万两的贸易损失和军费,割让佐渡岛的一部分;葡萄牙人要求幕府赔偿350万两的贸易损失、军费和传教人员的死亡抚恤金,并要求幕府放开对天主教的限制。 而以大阪幕府为名义的西南诸藩则提出,江户幕府从此不得干预西日本的事务,西日本的天领收归于大阪幕府名下,不管是大阪还是江户都不应当在京都驻军,洛阳城外30里区域都交由朝廷直接管理,幕府还应当赔偿西南诸藩200万两的军费。 不提其他政治和贸易条款,光是以上要求的赔偿就达到了1800万两。而大明替自己要求的经济赔偿和军费赔偿是900万两,替朝鲜要求的壬辰战争损失是1500万两,琉球被日本侵占的财产损失300万两,最终将赔偿金额推到了惊人的4500万两。 不管是井伊直孝还是松平信纲,都无法接受如此惊人数目的赔偿,这差不多是全日本人口每人赔偿2两的样子。幕府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损失了近2000万两的存金、存银,幕府的特权商人大约损失了500万两的存银,再加上那些日本商人和亲幕府大名的损失,这场战争已经让日本损失了3000余万两的硬通货,再要求只剩下了半个日本的江户幕府拿出4500万两白银,这同灭亡德川家也没什么两样了。 幕府在江户的金库里大约还有价值600万两的金银,但这是幕府准备用来和联军拼命的经费,怎么可能会交给对方。 于是井伊直孝、松平信纲一边要求联军大幅度降低赔偿,一边指出联军起码劫走了幕府将近3000万两的金银,这些金银在理论上还是属于江户幕府而不是联军云云。 除了大明船只偷偷运回去的价值700万两的金银,德川忠长妻子带去大明的价值220余万两的金银外,联军的公库中确是还有一笔价值1300余万两的白银和铜钱。当然在叶雨轩、许心素等人的估计中,大约还有价值六、七百万两的金银落入到了联军各方的手中。 在获得了大阪、长崎的各处账本之后,叶雨轩、许心素已经差不多能够估算出,江户幕府每年从各地的金银矿中大约可以获得8万9千余两黄金和近600万两白银,不算上贸易税收和田税的收入,幕府一年也能得到700万两白银的收入。 也正是每年这笔硬通货的收入,使得幕府可以大肆修建大阪城、二条城、骏府城和江户城及关东的大量水利设施,还能够不断的购买丝绸等奢侈品。 虽说在经过了数十年的开采之后,日本的金银矿产量已经呈现了下跌的趋势,但是德川幕府成立之后,日本和平了近三十年,幕府金库起码还留存了六、七年的积蓄,现在这些积蓄大部分倒是成全了联军。 联军自然是不愿意将落入手里的白银再吐出去,当成幕府的赔款。而幕府同样不愿意割肉饲虎,避免落入难以自保的境地。而对于石见银山、佐渡岛的归属争议,不仅存在于联军和幕府之间,同样也存在于联军内部,谁也不愿意将金银矿拱手相让。 而主持谈判工作的叶雨轩也终于发觉,他的威望即不足以令联军内部协调统一,也不足以让那些日本人被迫屈服,甚至于明军内部还隐隐有看他笑话的存在,显然有人并不希望让他获得击败日本幕府的荣誉。 如果在大阪继续这样磨蹭下去,哪怕是谈到春天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叶雨轩思考了许久,决定将谈判场地移至天津或是北京,只有远离了日本,这些幕府使者才找不到需要事事向江户请示的借口。 大明海外贸易银行的代表张国纪也是极为赞成叶雨轩的意见的,原本按照皇帝的设想,在幕府承认战败之后,大明将会从幕府那里取得两项重要的权力,第一是对等开放口岸自由贸易和缔结关税同盟;第二是帮助日本重新整理国内金融机构,组建日本的中央银行并代为发行纸币。 控制了西日本的大阪幕府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江户幕府却只同意开放口岸自由贸易,对于其他条件一一做了否决。 让张国纪感到郁闷的是,江户幕府并不是看到了这些条件实施后会给日本经济带去危害才否决的,而是他们不清楚自由贸易和中央银行会给日本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因此才决定否决的。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商人,张国纪现在最想要做的,便是将大明海外贸易银行从大明中央银行、山西银行、交通银行手中独立出来,成为大明第四家拥有发钞权的银行。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势必要说服江户和大阪一起建立一个全国性的中央银行,然后才好向皇帝和户部请求,将大明海外贸易银行单独独立出来,成为大明周边各国中央银行的中央银行。 江户幕府的拒绝让张国纪很受伤,一个只包括了西日本经济圈的银行恐怕是难以称作日本中央银行的。因此他也觉得,应当将幕府的代表弄去国内,切断了他们同江户的联系之后,也许就能够逼迫他们同意了。 除了荷兰人之外,联军其他人都赞成了叶雨轩的提议,并向幕府发文,要求对方派出全权代表前往天津谈判,如果2月5日之前不予答复,联军方就将视为双方谈判破裂。 崇祯五年二月四日,在截止日期之前,江户终于接受了联军更换谈判场地的要求。二月五日大御所秀忠不顾家光和其他幕臣的劝阻,决定亲自前往明国谈判。 秀忠认为,中国皇帝一向视自己为天下之主,既然幕府已经无法在军事上抵抗联军的进攻,那么德川氏在政治上作出屈服的态度,才能换来中国皇帝对于幕府的宽大处理。 一味的强硬或是拖延谈判,最终只能把事态推向不可测度的结果。以联军展示出来的力量也许未必能够征服日本,但是打倒江户幕府却已经足够了。 二月十二日,秀忠抵达大阪城,丰臣千代亲自出城迎接,祖孙两人见面时,倒是依旧如从前一般亲近。 第360章 库伦之战 漠北乃苦寒之地,这句简短的评语在近三个月的远征旅途中,很快就让豪格有了一个真实的感受。现在在他眼中,和漠北相比,辽东真的可以算是天堂了。 起码在沈阳的夜间出门,只要穿戴好保暖衣物,总还是可以让人外出行动的。但是在漠北的夜间,离开了营地就等于是放弃了生命。日夜不停的飘雪和寒风,不仅能够迷惑人的方向感,还可以轻易夺去人的性命。 他们从沈阳出发时,除了3500精骑外,还带着2千多仆兵,但是在行军路上就损耗了300多精骑,700多仆兵。如果不是带队的多尔衮异常小心,不断的向沿途的蒙古部族征发粮草和人力,又不肯偏离选定的行军路线,估计他们的损失还应当更大。 在见识过了漠北冬季的真面目之后,原本一心想要在这场远征里将功赎罪,在父汗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豪格,也停下了在多尔衮面前整日抱怨,要求轻兵突进的无理要求。 虽说在远征军抵达达赉湖附近时,外喀尔喀右翼再次传来了消息,说林丹汗所部正停留在原土谢图汗所部的越冬营地里,似乎准备在此越冬。而绰克图汗则带领部族退向了鄂尔浑河下游的山谷越冬。 被林丹汗占据的越冬营地在鄂尔浑河中上游,图拉河支流附近,汗山以北,在达赉湖以西约距离1500里的地方。应该来说,在林丹汗和绰克图汗分兵之后,突袭林丹汗所部八、九千人是胜算很大的作战计划,更不必提这八、九千人中尚有一小部分是刚刚臣服林丹汗没多久的外喀尔喀人。 以豪格在内的一些年轻将领,都想着要轻兵突袭林丹汗部,早日结束了大汗交代的任务,也好早点返回沈阳,不必待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吹风受冻。这里的气候已经较沈阳寒冷许多,虽然有着北面的森林阻挡寒风南下,但依然让这些已经享受惯了的女真亲贵难以忍受。 除了寒冷的气候和贫乏的舆论之外,饮食上除了白煮羊肉或是烧烤羊肉和发酸的奶子酒外,就没有什么其他吃食了。离开沈阳还不到一个月,连豪格都已经开始怀念沈阳城家中的美酒和各种饮食了,特别是来自南方的水果罐头。只可惜在这样的温度下,罐头难以保存运输。 多尔衮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豪格等人的提议,他仔细询问了当地的牧人和外喀尔喀右翼的使者,最终决定还是沿着克鲁伦河进军。第一个目标是达赉湖以西400里外的克鲁伦河下游谷地的巴音图门,这里是外喀尔喀左翼一个部族的冬营地。 仅仅是这样一次短途的出击,就让这只远征部队了解了什么是漠北草原。漠北草原和呼伦贝尔草原虽然是相连的,但是两边的气候比较之下,就好像是沈阳和呼伦贝尔草原之间的差别一样。 也难怪呼伦贝尔草原还时不时的能看到蒙古部族,但是在漠北草原上,除了特定的几个地区外,没有那个部族会在毫无遮挡的草原上越冬的。因此在成功的打下了巴音图门之后,这只军中再也没有人叫嚣着要轻装突袭林丹汗去了。 而在看到了这一短途行军中队伍损失,加上暴雪的到来,也让多尔衮打消了继续进军的念头,就在巴音图门扎营越冬了。在此地待了一个半月之后,天气终于开始放晴,气候开始好转。 多尔衮这才下定决心,在崇祯五年2月初继续沿着克鲁伦河西进,15日后抵达了距离林丹汗越冬营地百里之外,一处叫做巴彦德勒格尔的草滩。经过了近五天的侦查之后,多尔衮发现林丹汗并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依旧把部队分散在了越冬营地所在的河谷之内。 2月22日,在一个气温较为暖和的夜晚,多尔衮令济尔哈朗带着伤病员留守营地,他和豪格率领2500人于半夜出发,沿着斥候留下的标记一路直扑林丹汗的越冬营地。凌晨五时许,队伍抵达了越冬营地东南15里的河谷入口。 队伍在此修整了一个半钟点,一是等待掉队人马的前来汇合,一是等待天色的变化。当天边开始蒙蒙发亮时,多尔衮随即下令豪格带领六百骑兵由东南向西北践踏整个越冬营地,图尔格带领一千二百人作第二波进攻,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马进行压阵。 这场突袭从一开始是很顺利的,分散在河谷各处的林丹汗部众根本没有想到,在这个寒冷冬季将要过去的时候,居然会有这么一支军队出现在越冬营地之外。虽说漠南蒙古部族,特别是左翼察哈尔部众吃苦耐劳的习性要好于已经脱离了半渔猎半农耕生活的女真人,但是和他们的漠北同胞相比,也还是稍差一筹。 只不过仰仗着这两年同明国的交好,获得了不少物资的察哈尔部军队,才能在这个被南北山脉所遮蔽了的河谷内,渡过漠北不一般的严寒冬季。鄂尔浑河由西向东穿过了整个河谷,而在河谷中间,北面群山中流出的图拉河,有东北向西南流入了鄂尔浑河内。 八千多军队及二千多被俘虏的牧民,还有十多万头牲畜,广泛的分散在了这条东西向的河谷草原上。当然,最为精锐的三千察哈尔铁骑和林丹汗的王帐还是较为紧密的驻扎在图拉河的南、北两岸。 林丹汗带着塔什海、寨桑祁他特车尔贝等2千人驻扎在图拉河北面的台地上,被明帝称之为蒙古第一勇士的贵英恰则带着近千部属驻扎在南面的平原上。显然,即便是在出征漠北之后,林丹汗同这位妹夫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好转。 应该来说,整个突袭刚开始的时候,进展还是非常顺利的。虽然这些女真白甲护兵在生活上已经不能和女真崛起时那么吃苦耐劳,但是在作战的技能和装备上,却并不曾落后那些女真崛起时的将士。 豪格身先士卒的表率,更是激发了部下们作战的热情。转眼之间,先头部队就扫平了通往图拉河营地的通道,那些分布在豪格进军通道上的营帐内,里面的察哈尔人还没能从温暖的被褥里起身,就已经被践踏成泥了。 女真人的军队只有在图拉河南岸才遇到了成建制的抵挡,通过和明国皇帝的结交,贵英恰所部不仅全面装备了甲胄和优良的武器,还获得了一批火枪。正是凭借着这批火枪,才使得听到大队骑兵来袭的马蹄声和部众的惨叫声而起身的贵英恰,可以命令部下依靠自家帐篷前的辎重车辆作为盾牌,组建了一个小小的方阵,以阻止女真先头部队的继续进攻。 贵英恰一边号召那些找不到坐骑的部下向自己的帐篷靠拢,一边派人向北岸的林丹汗求援。虽然他不明白女真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贵英恰却认为女真人不可能在这样的季节动员大批人马越过半个漠北前来攻击这里。 因此只要林丹汗能够及时把北岸的人马集结起来,就能击退这只偷袭的女真部队。而分散在各处的察哈尔部人马,也能够及时回援,说不好还能全歼这只女真部队。 在贵英恰的鼓舞下,驻扎在图拉河南岸的直属部下,和一些散落的察哈尔部众开始慢慢镇定了下来。虽然被女真骑兵驱散,但也没有继续往远处逃亡,反而试图向贵英恰所在的帐篷集和。这使得贵英恰身边的部属由不足百余人,渐渐壮大到了300余人,原本简陋的方阵也开始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豪格亲自带兵冲杀了两次,也没能击破这个仿照明军车阵设立的小方阵,倒是让自己的部下在火枪下损失了十多人。当图尔格赶到此处时,便立刻意识到图拉河南岸这个小方阵是一时难以攻下了,毕竟在漠北草原度过了半个多寒冬后,精锐如白甲护兵,此时的体力也有些难以为续了。特别是那些战马,大多已经掉膘,负担不了几次激烈的冲锋了。 图尔格阻止了豪格的蛮干,下令部下驱散向贵英恰方阵靠拢的蒙古人,自己则准备带着一半人继续冲击图拉河北岸的蒙古营地。就在这个时候,多尔衮已经带着后备军队冲了上来,他对于图拉河南岸的蒙古小方阵不屑一顾,毫不迟疑的率领部下跨过了图拉河,冲向了对面台地上的蒙古营地。 就在图尔格、豪格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队伍跟着多尔衮向北面冲锋时,多尔衮的亲信带着他的口信来到了两人身边,向着两人质问道:“墨尔根戴青问,你们究竟还在等待什么,留下一小队人马看住这里,所有人都去进攻,只要抓到了林丹汗,战争就结束了…” 正如多尔衮所判断的一样,这只军队的核心只有一个,就是林丹汗自己。贵英恰的勇猛虽然能够激励周边的蒙古人奋勇作战,但是当河谷内正在集结的蒙古人看到,他们奉为神灵一般的林丹汗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竖起自己的旗帜和女真人死战等待他们的援救,而是如同一只兔子一般,在女真人的队伍冲上台地前就向西面草原逃亡之后,所有人就顿时四散而去了。 林丹汗最终还是逃脱了女真人的追击,但是他率领进入漠北的大军,却在这一仗里全军覆没了。塔什海、寨桑祁他特车尔贝等蒙古亲贵向女真人投降,贵英恰见事不可为,便带着数百亲信部下逃向了东面的绰克图汗的冬营地。 女真人俘获了七、八千蒙古人,还有八、九万牲畜。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多尔衮也不敢盲目的深入大草原继续追击林丹汗。他只能以主力驻扎在河谷内,并派出一些精干的小队伍去追击林丹汗的踪迹,并派人去寻找邀请外喀尔喀右翼诸部台吉,一是帮助抓捕林丹汗,二是前来同他会盟。 在三月下旬,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终于得知了后金军队突袭库伦,察哈尔军大败,林丹汗下落不明的消息。他们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三汗赶紧各自带着数千骑兵向着库伦赶了过去,一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解决左翼绰克图的威胁,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够保住林丹汗的性命。 不管他们心里有多怨恨林丹汗,但是只有林丹汗还活着,蒙古才能维持形式上的统一,而不至于四分五裂开启内部混战的局面。 第361章 张存仁叛逃事件 同样是三月,和白雪皑皑的漠北草原相比,锦州城内外已经是看不到积雪了。不过地上显露出来的杂草和灌木依然是枯黄枯黄的,好像还是没有什么生机,但若是扒开这些杂草,也许就能看到那一点点的绿意。 和冬季相比,这样的天气虽然并不寒冷,但野外也没有多少人出来活动。不管是耕作还是往来此地的商队,都要4、5月才会开始热闹起来。 不过今日倒是有些出奇,一队2、30人的骑兵不好好窝在城内喝酒耍子,却从锦州北门出了城,顺着官道向东面的大凌河堡奔去了。守门的军校对这队衣着华丽的骑兵毕恭毕敬的,甚至都没让他们下马盘查,这态度好似自己顶头上司过来了一般。 街头的好事者忍不住伸头望去,想看看队伍里都是些什么遮拦人物,结果当他们看到骑兵身上的服饰之后,顿时便脸色惨白的缩回了头,双手一搂衣服便低着头快步跑路了。 让这些街头行人不敢侧目的,正是这些骑兵身上穿着的锦衣卫服饰。从前士大夫们提起缇骑就骤然变色,总是又恨又无奈的说道:三山街,缇骑狠,骤飞来,似鹰隼。 不过在苏州五人墓碑事件之后,士大夫们煽动民众对抗缇骑,并连连上书指控这些穿戴着鹅帽锦衣的锦衣卫,不仅没有负起为皇帝扫除奸邪的应尽职责,反而处处同良善的士绅百姓为难,成为了某些朝中奸邪打击异己的工具。 在士绅阶层的共同反扑之下,缇骑由此不敢再轻易离开京城。待到崇祯登基之后,鉴于锦衣卫的名声太坏,便宣布暂停锦衣卫的大部分执法权,只保留抓捕叛国者和意图颠覆王朝者两项权力,又对内部进行了整顿和缩编,将许多锦衣卫调到了巡警局和军中,这才渐渐平息了士大夫们对于锦衣卫的抵制。 不过将数万人的锦衣卫缩减到四、五千人,并建设学校来培养锦衣卫骨干之后,锦衣卫的办事能力倒是直线上升,在没有以前那种人浮于事的官僚作风了。而堵上了从街头招募锦衣卫校尉的漏洞之后,锦衣卫人员的素质也开始逐渐上升,不再有从前那种拿着锦衣卫的执照去敲诈街头商贩的不入流混混,来败坏锦衣卫的名声了。 在崇祯的指导下,锦衣卫在海外贸易和酒楼、青楼的投资中,就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活动经费,自然也就用不上亲自去当黑社会了。河南民乱和扬州盐引案中,锦衣卫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却都让文官主持的廉政公署领取了头功,这让文官们稍稍对锦衣卫放心了些。 当然,在锦衣卫大举改革之后,锦衣卫内部也分成了三股势力。一个是以骆养性、吴孟明为首的锦衣卫世袭官员,他们对于改革是持抵触情绪的,毕竟改革不仅减少了锦衣卫的权力,还断了他们继续把持锦衣卫的权力。 另一个是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余孽,他们当初被魏忠贤提拔,就是为了打压锦衣卫内部的世袭官员山头,好令锦衣卫成为魏忠贤个人的力量。虽然现在换了皇帝,但是打压这些世袭官员已经停不了手了,否则一旦被骆养性等人反扑,他们的下场也好不了。 最后一派则是学院派,锦衣卫和巡警局共同创办的警察学校,其招收培养的学员大多来自郁郁不得志的底层文人。这些人科举无望,但又不屑经商务农,报考军校们又被刷了下来,最终倒是被警察学校所录取了。 学院派既反对锦衣卫内的世袭官员,嫌他们挡了学院派的上进之路;又瞧不起田尔耕、许显纯这些阉党余孽,嫌弃他们败坏了锦衣卫的名声。在学院派看来,应当将这些人都赶出锦衣卫,或是将之边缘化,由自己来护卫皇帝和大明,才是锦衣卫的未来。 只不过学院派出身的锦衣卫现在都只是总旗、百户的低阶官职,还不能拥有这么大的能量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已。不过当他们抓住机会的时候,却比三心二意的骆养性、田尔耕等人要坚决的多。 锦州的肃反工作虽然出色,但却并没有打破辽西将门的小团体。总参谋部虽然住了手,但崇祯却并不满意,辽西将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中央权威,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既然现在后金暂时不会进攻锦州,而祖大寿等辽西将领又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进一步打压、瓦解辽西军事集团的山头主义。 于是出身警察大学的副千户赵一玮等人,在皇帝的授意下替换了锦州、宁远、山海关三地的锦衣卫负责人。这三地锦衣卫衙门对外的名称是政治保卫处,主要是负责当地军民的肃奸工作。 赵一玮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走访了锦州驻军的各个单位,然后再次提起红衣大炮的失踪案件,并从军队下层士官开始单独问话,并要求他们揭发军队内部的敌人。愿意和锦衣卫合作的,他就视为积极分子,什么也不愿意说的就是顽固分子。 所谓的山头主义,无非就是一个小团体联合一个小团体,最后拼凑成一个大团体。谁能维护这个团体的利益,谁就是团体成员效忠的对象。所以当辽西将门的头领祖大寿被调去京城之后,辽西将门这个团体其实并没有消失,他们还是继续存在的。 当赵一玮要求他们开始互相揭发之后,辽西将门这个大团体终于开始崩塌了。当一个被迫背叛了自己的小团体之后,他很快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团体尽快倒塌,以防止自己被团体报复。 在连续的拆分部队和肃反之后,辽西将门对于手下士兵的控制力已经是极为低微了。因此赵一玮很容易就找到了第一个背叛者,崇祯四年的冬季对于辽西诸军来说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辽西走廊包括山海关,有百姓100余万,地方驻守部队5万余人,野战军3.5万人。在赵一玮等人的努力下,抓出了私通后金的百姓奸细5万余人,军中奸细近万人,军中几乎达到了每9人就有一人是后金奸细的地步。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个武臣敢跑到赵一玮面前去抗议,就连满桂都躲的锦州远远的,不乐意去招惹这个丧门星。因为现在大家都人人自危,不敢相信自己的部下中没有赵一玮的情报员。 总参谋部肃反时,倒是有不少军官敢私下里说些怪话。但是今日敢在私下发牢骚,说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军官,第二天就被请去赵一玮的衙门问话了,有很多人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军中的气息变得异常紧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敢说后金的好话,也全然忘却了小团体的利益,极力向着军校出身的军官团靠拢。在赵一玮的衙门里,也只有这些天子门生的军校军官们,敢要求赵一玮放人和维护自己的部下。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向锦衣卫低头的,副将张存仁、刘天禄终于忍受不了锦衣卫的高压政策,他们也的确协助了祖大春将红衣大炮运出了城,只是不知道这红衣大炮会被送去后金。 当赵一玮开始触及他们的部下亲信后,两人借口巡视大凌河堡,在崇祯五年二月二十二日,带着上百亲兵逃过了大凌河。张存仁、刘天禄原本是打算挟持着大凌河堡的军民一起投奔后金的,不过被守军识破后击退了他们的夺堡计划。 张存仁、刘天禄退走之后,守军便立刻将两人的动向传给了锦州城,锦州的军政长官都非常震惊。刘天禄倒也罢了,不过是个庸碌之辈,这张存仁可是被皇帝亲自夸奖过的将领,他甚至马上就要接任第二野战军第四师的师长,这样的将领逃去后金,对于锦州和大明来说都是一个损失。 更让人担忧的是,张存仁、刘天禄对于锦州城防和正在城外修建的棱堡方案都很熟悉,这无疑是给后金送去了一个大礼。锦州军政官员第一次向赵一玮公开发难,声称要就此事向皇帝上书,并要求锦衣卫暂停军民的奸细甄别工作。 赵一玮虽然脸色难看的同意了这些军政官员的要求,却并不认为自己的办案方式有问题。他认为张存仁、刘天禄的逃亡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军队内部的奸细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真面目,逃回了后金。为此他亲自前往了大凌河堡,通过对堡中守军的问话,写成了一篇详细报告送往了京城。 后金天聪六年二月二十七日,黄台吉带领众贝勒亲自出沈阳城迎接张存仁、刘天禄等明国叛将。 看到张存仁、刘天禄等明国叛将滚鞍落马跪于道旁,黄台吉赶紧快步上前扶起众人说道:“将军投我,这是上天在庇佑我后金国啊。 皇帝虽然英锐过人,但毕竟年少而气盛,如各位将军这等贤才都不能相容,又何以令天下臣民心服?纵容家奴轻慢军中勇士,我看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各位将军既然赤心来投,不知可有什么要向我进言的吗?” 在黄台吉和一干贝勒的目光逼迫下,刘天禄趴在地上完全说不出话来,张存仁倒是还能冷静的思考了片刻,方才回道:“汗王英明睿智,本不需下臣多言。 不过下臣久居锦州,倒是对于锦州城防略有所得。下臣以为,汗王若是不尽快出兵锦州,一旦锦州外围的棱堡工事完成,恐怕今后汗王就难以再看到锦州的城墙了…” 第362章 秀忠对于大明的初印象 朱由检站在西苑精舍的阳台上观赏着太液池边上那几株最先吐绿的柳树时,王承恩和吕琦拿着一叠文件走进了他的办公间内。 听到动静的崇祯深呼吸了一口清晨有些凉意的新鲜空气,这才转身走回了房间,“今天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吗?” 正将文件往办公桌上摆放的王承恩立刻停下了动作回道:“陛下,锦州来了几封奏折,您最好先过一过目。” 朱由检坐下后便拿起了王承恩特意挑拣出来的几封奏折看了起来,站在一边的王承恩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不知道锦州传来的消息会不会让崇祯迁怒到锦衣卫身上去。 不过朱由检直到看完了这些奏折也没有什么神情波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张存仁倒是有些可惜,看来辽西诸军的整顿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吕琦你让李宏元和骆养性过来一趟,朕有些事要交代他们。” 崇祯放下了手上的奏折之后,随即便抬头向王承恩问道:“德川秀忠什么时候到北京?” 王承恩思索了片刻便说道:“大概中午就能抵达了京城了,臣已经安排好了,就让德川秀忠和丰臣千代依旧住在上次丰臣千代居住过的地方,不过谈判地点真的要放在天津春帆楼吗?那里是不是离京城远了些?”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不远,不远,起码那些欧洲人不会将京城也弄的乌烟瘴气的。叶雨轩和张国纪到了京城之后,就带他们来见朕吧。” 王承恩点头应承了一声,朱由检在一边的奏折堆里挑拣一番,拿出了靖江王朱履祜的奏折翻看了一遍,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靖江王总算是想明白了,把东南亚的地图拿过来。” 王承恩迅速走到墙角,从花瓶内拿出了一卷地图摊开在了皇帝面前,朱由检观看了半天之后,便在湄公河三角洲西面海上的大岛点了点说道:“此岛就更名为靖江岛,在岛北面和东面相邻的陆地上划出30公里,作为靖江王府的封地,这一块区域加上附近的小岛,就是靖江王府的新封地。 给靖江王府三年时间迁移,三年以后收回靖江王府的旧封地,令唐王世子监管迁藩事务,朱亨嘉的罪行暂时不再追究,但其世子之位废除。凡是不愿前往新藩的宗室子弟一概从宗谱上除名,从此自食其力,国家不再负担其生活费用。 另外,将靖江王的奏折公布出去,并以朕的名义称赞几句,比如公忠体国,为国分忧之类的话语。唐王世子办好这件差事,就令其继承唐王之位。让他顺便在柬埔寨挑选一块地方,唐藩也是迁出南阳的…” 朱由检将桌上的奏折处理了七七八八之后,李宏元和骆养性终于到了精舍,朱由检简单的同他们讲述了锦州发生的军队将领叛逃事件之后,便交代道。 “赵一玮他们在锦州处理内部奸细,虽然行动上有些过火了,但成绩还是主要的。不把那些不可靠的动摇分子清理出军队,我们怎么能够保证这其中没有第二个孙得功? 不过既然辽西地方和军队都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见有些人的确是被冤枉了。所以朕找你们过来,第一件事是,骆养性你带队前往关外,将赵一玮替换回来,李宏元和你一起对过去半年内辽西军民的奸细案进行复核。没有实证的,就平反释放了吧。 第二件事,对于那些有确凿证据的,除影响恶劣的要绳之于法,至于情节轻微的,准备流放至库页岛、扶桑岛、千岛群岛等地。开春之后就立刻实施移民计划。” 骆养性连连点头称是,不过李宏元却有些犹豫的向皇帝询问道:“陛下,臣想要了解一下,这些地方最多可以迁移多少人,这些被迁移人员的土地和家宅应当怎么处理?”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随手拿过了一侧的地图后说道:“扶桑岛西南方有一大块平原,现在日本已经被联军击败暂时无法阻止我国对于扶桑岛的开发。 只是此地气候恶劣,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估计没有多人愿意前往。赵一玮他们抓捕和打上标签的也许大多不是什么奸细,但肯定是对后金的动摇分子。 在我朝和后金严重对立的眼下,朕决不允许有任何不稳定的因素留在辽西走廊之内。所以,大部分的动摇分子都应当被迁移出去。至于他们名下的土地和宅邸,宅邸可以用市场价收购,内务府会出这笔经费,土地么在安置点以3:1置换…” 繁华的天津码头和雄伟的北京城并未让德川秀忠感到意外,虽说自从文禄-庆长之战后中日两国断绝了官方的往来,但是民间的往来一直未曾停止过,而前人也有不少对于明国景物的描绘之文。 中原大陆的丰饶和安定,从来都是多灾多难的岛国小民所羡慕和憧憬的地方。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出动大军登陆朝鲜,也正是受这种思潮的影响。 不过明国也并不是没有让秀忠感到震惊的东西,就是那些码头上装卸重物的机械,海河两岸树林一般密集的风车,往来天津和北京的铁路等等。 这种属于工业城市所特有的活力,让秀忠感到了发自内心的震撼。他甚至在等待皇帝召见的时候,偷偷带着松平信纲去海河边上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风车是如何把下游的河水重新提到高处的。 在这次逛街中,两人还看到了许多眼花缭乱的商品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器,比如燃烧煤炭就能将水从低处送往高处的封闭大铁锅;又或者是一些人在演示,将一桶小麦倒入一个两人多高的钢铁机器里,然后自动倒出小麦粉来,中间都不需要人手加以干涉。 秀忠在这座奇怪的机器面前足足站立了半天,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麦子是怎么变成麦粉的,速度还这么的快。 这个时代磨面可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一头犍牛拉着石磨转一天也不过能磨二石麦子;一头驴子大约能磨出一石来;至于人的话,强壮的男子大约可以磨3斗,弱小的女子减半。而水力推动的石磨则可达6石小麦,但碎石屑较多。 当然这台用钢铁制成的磨面机器显然是有着极大的缺陷的,在安分的工作了一个钟点之后,便发出了极大的一声声响然后就不再出面粉了。 围观机器的群众却对此毫不惊讶,反而兴高采烈的喝了一声彩,方才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去。会说中文的松平信纲有些好奇的拉着一个人,虚心的向他请教周边的群众为什么这么做。 这名被拉住的明人虽然很不待见日本人,但还是勉强解释道:“赵家水力磨坊的少东家在京城读了两年书,回来就说要造一个更好用的铁磨,结果造出来之后根本不能用,纯粹是糟蹋金钱。 不过他的命真好,他的师兄弟听说这件事之后,说不能让他砸了师门的招牌,就派人接手了这个铁磨的研制。现在铁磨倒是能动了,不过每天歇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长多了。 我记得上个月只动了半个钟点然后就歇了一天,上周动了半个多钟点,今天还算不错终于凑了个整数。现在这具铁磨倒是成了赵家水力磨坊的活招牌,大家有空就过来瞧个热闹,看看它究竟比上次多干了几分钟…” 秀忠和松平信纲回去之后虽然没有再提这件事,但是秀忠心里却反复思量着,在他的治下会不会有这样的傻子,耗费金钱和精力,只是为了让一台机器能够多工作几分钟。 最后他的结论是不会,因为日本的武士不会去专研这样的工匠之技,而日本的商人和工匠不会花钱在一项看不到利润的研究上。可是这样的研究真的能够成功的话,那么面粉就不再是富豪专享的食物,就连平民也能吃上好吃的白面了。 那一天的下午,秀忠透过窗户看着花园内的花匠,一人用手压水井提水,另一人用一根软软的管子四处浇水,安静的思考了许久。 于是在他离开天津上京之前,他特意向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吩咐道:“不必急于反对明人提出的谈判条件,也不必急于接受他们的条件,一切都待我见过皇帝陛下再说。 当我派人将信件传递给你们时,你们就必须按照信件上的内容去做,绝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违抗,你们两人明白了吗?” 松平信纲很快便接受了秀忠的命令,但是井伊直孝却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殿下,我们要怎么才能知道,您传回来的信件内容是您真实的意思?明人会不会…” 看着井伊直孝意犹未尽的样子,秀忠摆了摆手说道:“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此处,明人软禁或不软禁我又有什么区别? 从我们坐上明人的船只开始,就已经代表幕府向大明屈服了。如果明国皇帝还想要对付我们,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明国根本没有击败幕府的实力,所以才想要不择手段的对付我等。 如果明国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虚架子,那么我是不会写下任何文字的。身为德川氏的二代当家,我若死在了京城,那么这场谈判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了。 如果大明真的如我们想象中这么强大,那么我给你们的信件,就是我真实心意的体现。那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保存德川家就是你们首要的考量,除了关东平原的领地和对于东日本的主导权力,其他没什么不可以商量的…” 第363章 崇祯的建议 叶雨轩和张国纪刚刚回到京城,就被接去了西院精舍内,向崇祯汇报在日本的征战和谈判成果。朱由检很有耐心的听完了两人的汇报,在作战方面联军做的比他想象的还好,但是在谈判方面却似乎陷入了僵局。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便向叶雨轩发问道:“我们开启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冷不及防的叶雨轩顿时一愣,好半天才回道:“为了打开日本的国门,让他们接受自由贸易的理念。” 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说道:“这应当是我们私下的想法,我们对外公开的战争目的,应当是催使日本真正走上开化而文明的道路,成为文明世界的一员,而不是成为东亚海上的野蛮岛夷。 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幕府愿意缴纳多少赔款、割上多少土地,而在于幕府是否愿意按照文明世界的要求去改造自己,放弃他们内部的野蛮习俗,遵守文明世界制定的规则。 在东亚,大明就是文明世界的灯塔,我们制定的规则就是区分文明国家和野蛮民族的标准。作为文明世界的保护者,大明有责任教导周边民族和国家走向开化的道路,将他们变成文明世界的一员。我们也有责任消灭那些与文明世界为敌的蛮夷,这是上天赋予中国之责任。 日本和中国交往也已经有上千年了,唐宋时也从中国带回去了许多学问,可以说是一个半开化的国家。但是自从应仁之乱后,日本的文明就开始了倒退,这才会有朝鲜之役的发生,并对广兴号的船员及乘客进行野蛮攻击的行为发生。 东协发动这场征日战争,就是为了打断日本文明倒退的蛮夷化,令日本重新走上文明的进程。江户幕府究竟有没有能力带领日本走向文明国家的能力,才是大明最为关切的问题。所以这场谈判的内容应当是,江户幕府要如何保证,今后他所管辖下的日本能够走上文明开化的道路。脱离了这个宗旨,这场谈判自然是难以谈下去的。” 听着皇帝的言词,叶雨轩心里原本对日本有些歉疚的情绪顿时淡化了。是哦,他们现在做这些事情可不是在打劫日本,而是为了让日本开化文明而已。日本人的推三阻四,显然是还想保持自己的蛮夷习俗,这不就成了第二个建州女真了么,果然是不能对他们过于温和了。叶雨轩心里如此胡思乱想着。 朱由检这才继续对着两人说道:“谈判的宗旨是这个,只有抓住了这个大方向,谈判的实质性要求,我们都是可以变通的。 日本想要走向文明国家,闭关锁国自然是不可取的,如果他们不同文明国家进行交流,终究还是会变回岛夷的。所以加入大明主导的自由贸易同盟,这显然是不可拒绝的。 自由贸易的精髓在于没有贸易壁垒,现在日本制定的外贸政策和关税极为混乱,内部各个大名领地之间又有着无数税卡,这自然是有违自由贸易的。所以日本应当建立全国性的税务局,制定一体税率,撤除各地之间的关卡。还要建立统一的海关衙门,为海外商人进行服务。大明将会给予指导,如何建立全日本的税务局和日本海关。 东协联军之所以进攻日本,完全是日本此前毫无人道主义的对待大明船员和船上乘客,并对东协提出的解决办法置之不理,这是日本自作自受,因此关于日本对东协成员的赔偿数目是合理而合法的。 朝鲜之役中日本给朝鲜人民造成的损失和痛苦不可不作为补偿,这也是一个文明国家必须履行的义务,所以赔偿的数目不会作任何缩减。 当然,如果一下让日本拿出4500万两白银,这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笔赔偿是日本和东协之间的事务,也不能够让江户幕府一家来出。 所以,我们可以单独向幕府建议,成立一家中央银行以筹办赔款事务,并把白银赔款改成大明元。以现在日本的银山、税务局、海关岁入作为抵押,向我大明银行借款赔偿,那么幕府就不必担心,一次性拿出赔款而导致幕府破产了。 这样的话,日本除了佐渡岛之外,可以保全境内领土的完整。甚至于,我们也能将佐渡岛变成租借地,好让日本在适当的时机收回佐渡岛。” 张国纪若有所思,而叶雨轩则还是满脸担忧的说道:“可是,陛下刚刚说的这些,等于一点也没有减少东协各方提出的要求,那位大御所真的肯答应吗? 另外,这样的赔款方式等于让我们独吞了所有的赔款,东协各方和日本西南诸藩真的会认同这样的赔偿条款?西南诸藩他们作为胜利者也要和幕府一起掏钱赔款,恐怕不会乐意的吧。” 朱由检看着叶雨轩笑了笑说道:“德川氏和日本并非一体,只要不触及德川氏在日本的统治基础,他们自然会赞成我们提出的建议。 我们的确没有减少各方的要求,但是赔偿的对象却从德川氏变成了全日本的百姓。只要中央银行、税务局和海关建立起来,大阪、江户将来都会从中受益。 难道德川氏还会为了全日本民众的利益,拿自家的全部家当和联军赌一把么?朕看不见得,否则他也不会远渡重洋而来了。 统治者和统治者之间是天然同盟,我相信德川氏一定会作出明智的选择。另外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组织了这只联军,自然是要尽可能的把所有胜利果实都吞下去。 日本是我们今日的敌人,并不代表不是我们未来的朋友。而同样,今日站在大明身边的盟友,也许就是我们未来的敌人。 所以,不要太过削弱我们的敌人,也不要太过助长我们盟友的力量,免得他们勾结起来反对我们。 让日本把白银交给我们,然后用一堆纸币去赔付我们的盟友,看起来似乎是会让我们的盟友不满。但是不管是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他们远渡重洋而来亚洲,难道是为了运一堆白银回去的吗?他们不一样还是要换成我大明的货物运回欧洲的么。 只要我们支付给他们的纸币能够买到货物,他们最终还是会接受的。至于琉球和朝鲜,这笔赔款就更不可能装进他们的口袋中去了。所以,最终大家都会接受大明元的。 至于西南诸藩,钱也不是直接从他们口袋中掏出的,反而他们也能因此瓜分到一部分赔款,因此也不会同我们撕破脸。 另外,告诉我们的荷兰朋友,大明将会放弃对于佐渡岛上的权益,并支持荷兰东印度公司独占此岛的利益。我们的条件是,在这次谈判中荷兰东印度公司应当和大明共进退,佐渡岛上出产的金银,应当全部出售给大明银行,我们将以汇票和纸币的方式收购。 只要搞定了荷兰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是搅不起什么风浪来的。当然,你同英国人也可以接触一下,告诉英国人,大明希望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这次谈判中展现对于大明的友谊,而这份友谊将会在今后获得回报…” 能够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作出决定的代表,一个是彼得。纳茨,另一个则是普特曼斯,对于叶雨轩登门提出的建议,普特曼斯总觉的有些不舒服,但彼得。纳茨已经迫不及待的应承了下来。 对于已经确定今年要返回荷兰的彼得。纳茨来说,征伐日本的这一仗已经是他在亚洲的最后一件工作了。这一仗不仅报了当初幕府对他的羞辱,还令他大大的收获了一笔。而现在明人又把佐渡岛这样的胜利果实送上门来,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变故,这都会在他的履历上重重的写下一笔,他自然一口就将这个明人送上门来的果实给吞下去了。 普特曼斯只能闭上嘴,在心中暗暗的咒骂着彼得。纳茨这个蠢货,在没有搞清明人真实的意图之前就这么简单的答应了,他就不怕掉入陷阱里去么。 不过对于这位公司目前的红人,巴达维亚现任总督的亲信,未来的共和国议会代表,普特曼斯并不想在这里结怨于对方,为自己的将来带去麻烦,因此他很快就跟着彼得。纳茨的表态,平静的表示了赞同的意见。 从荷兰人这里离开之后,叶雨轩很快便找上了英国商馆,梅思沃尔德听取了他的来意之后,只是思考了片刻便说道:“当然,英国东印度公司一向都是大明的朋友,我们自然会在这样的谈判中和大明站在一起。只是,叶先生,您是否可以向您忠实的朋友说一说,大明在这次谈判中究竟持有怎样的立场,也好让我们不至于说错话吧。” 叶雨轩思考了一下,便瞒下了同荷兰人的交易,将大明同日本重新谈判的基础简单的诉说了一遍。 送走了叶雨轩之后,梅思沃尔德在会客厅内一人坐了许久,到了傍晚才出门去拜访了荷兰人和葡萄牙人。 也就在叶雨轩四处奔跑的时候,德川秀忠和丰臣千代两人被接进了宫内,进入了西苑精舍内的大会客厅。 德川秀忠倒是真没有想到,在大气肃穆的皇城内,倒隐藏着这么一幢平易近人的建筑。西苑精舍虽然精致,里面的家具也非常精巧,但唯独缺乏那种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气,甚至还不及江户的将军御殿有威严。 当然,德川秀忠更没想到的是,大明皇帝居然会这么年轻,年轻到嘴角边的胡子都还没有长齐。 第364章 天津条约 西苑精舍的这场接见,应该来说还是充满着友好和温馨的气氛,毕竟精舍并不是宫殿,里面也无需保持各自繁琐的仪式。对于一个病痛已经很严重的病人来说,这无疑让他节约了不少体力。 事实上在进京之前,朱由检已经派出医生对德川秀忠做了一个身体检查,知道这位德川氏的二代家主不仅患有极为严重的脚气病症,心脏也似乎出现了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在气氛更为轻松一些的精舍接见秀忠和千代,就是希望这位能够保持足够的体能做出合乎理性的判断。 秀忠显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并不希望将这场谈判延续到自己身后去,因为他担忧年轻的家光不能承担起对大明退让的负担。秀忠和父亲家康一起参与过德川氏夺取天下的过程,因此知道在什么时候应当屈服,也承担的起这种屈服的责任。 但是三代将军家光不同,他从出生开始就是天生的将军,人们屈服于他是因为他的血统和身份,不是因为他的功绩。一旦他被认为是一个容易屈服的窝囊废,那么他就无法坐稳将军的位置。所以秀忠担忧,在这种情绪的刺激下,家光会作出错误的判断,从而导致德川家被大明所敌对。 有了丰臣千代在手上,大明哪怕不能征服整个日本,但是推倒江户幕府天下人的地位,却是有着八成的把握。在日本,还没有哪一位前天下人的家族,能够安然退下去重新成为一方诸侯的。 所以,只要有一线可能,秀忠都希望能够同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达成妥协,在他活着的时候解决掉德川氏面临的最大危机。因此在一番寒暄之后,秀忠便对着皇帝跪拜下说道:“小邦得罪上国,固然是罪在不赦。 但昔日朝鲜之役时并非是我德川氏当国,而广兴号一事纯属幕府下吏自作主张,幕府并无针对上国商民之举措。身为德川氏之家主,仆前来大明就是为了接受上国之惩罚,但还请陛下以仁厚之心宽宥我国无知之小民,则仆虽死也无憾了。” 丰臣千代很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想要看崇祯会如何对待外祖父的这番说辞。将罪责揽到自己一人头上,以此来推卸掉联军提出的其他条款,在华夏文明的宗藩关系中,实属常态。 但崇祯今日显然没有按照秀忠所了解的常规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他甚至都不屑于秀忠表露出来的,德川幕府向大明臣服的姿态。 崇祯上前扶起了跪下请罪的秀忠说道:“大御所不必如此,朕今日请你过来就是见一见面,并无问罪于德川氏的意思。 这场战争并非是朕同德川氏之间的战争,乃是东协和日本之间的战争。所以大御所没必要在朕面前请罪,因为朕也不能替东协作出最后之决定。 所以,谈判结束战争的事情,还是交给东协的代表和幕府的代表去商议,至于我们之间还是谈一谈日本和德川氏的未来好了。” 秀忠前来大明之前,已经思考过了无数次同大明皇帝见面的场景和对话,但依然还是没有预料到现在这样的对话内容。他只能压下了心中的其他念头,向着崇祯态度谦虚的询问道:“陛下所说的日本和德川氏的未来,不知是何意思,能否予仆以明示?” 朱由检笑了笑,并没有立即回答秀忠,他轻轻拍了拍手,吕琦就和一名太监将会客厅一侧的木架子搬到了皇帝身边,崇祯掀开了木架上的覆盖的棉布之后,便向着秀忠问道:“不知大御所可曾见过这样的地图?” 秀忠凝神看去,原来木架上固定着一副彩色丝绸制作的世界地图,这种以西方技法制作的世界地图,德川幕府手中当然有不少,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荷兰人都曾经向幕府进献过。不过眼前这张世界地图虽然采用了西方技法制作,却并未把大西洋放在了世界中心,而是把东亚和太平洋放在了世界中心。如此一来,倒是很容易令他找到了日本的位置,看起来很是舒服。 这副地图采用的是墨卡托投影制作方式,陆地和海洋比例虽然有些失调,但是比起此前东西方制作的地图来说,已经是相当精确了。而在这副地图上,朱由检并没有让人故意放大大明土地的比例,因此整副世界地图看起来还是很有真实感的。 朱由检指着这副地图上的东亚地区说道:“现在属于我华夏文明序列的,不过是大明周边的,后金、蒙古、西藏、缅甸、老挝、泰国、安南、柬埔寨、朝鲜、日本、琉球这些国家和地区。 你们口中的南蛮人,也就是欧洲人占据了欧洲、南北美洲、非洲西海岸和东南海岸、东南亚诸岛,这些欧洲人都可以看做是基督教文明。 而在华夏文明和基督教文明之间的地区,现在都在伊斯兰文明的控制之下。欧洲人把世界分为欧洲、亚洲、非洲和美洲四块大陆,而我们华夏文明只占据了区区东亚之地,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几乎平分了其他地区。 即便他们已经占有了如此辽阔的陆地和海洋还依旧不能满足,不管是伊斯兰文明也好、基督教文明也好,还在侵占东南亚群岛及中南半岛,他们最终的目标究竟在哪,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这场战争之中,想必大御所对于欧洲人的贪婪也有所领教了,所以日本在这之后是选择彻底融入我华夏文明之秩序呢?还是打算投靠基督教文明呢?这就是德川氏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也是我大明想要了解的答案。” 秀忠听罢,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好半天才出声说道:“陛下既然知道这些南蛮人…基督教文明之可恶,又为什么要让这些欧洲人加入东协,来攻打日本呢?日本可是一向亲近于中华的海外之邦。” 朱由检默默的注视了秀忠半天,才平静的开口说道:“因为日本过往的行事,让人很难相信,你们是否真将自己视为了华夏文明的一部分。远的如倭寇入侵大明沿海及入侵朝鲜就不说了,光是你们对待广兴号船员及乘客时的毫无顾忌,朕也一样没有看到你们对于中国的敬畏之心。这场战争,不过是希望日本明白,日本列岛距离大明并不远,大明还没有衰落到连一个海外番邦也教训不了的地步。” 秀忠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知道在崇祯提出的这个问题上,江户幕府是没有其他选择的,他向着崇祯低头回道:“日本自然不会选择成为蛮夷,基督教文明也好、伊斯兰文明也好,终究还是蛮夷之属,德川氏是不会如此倒行逆施的。 只是仆也想问陛下,陛下究竟将日本当做了什么,是如朝鲜一样的海外属国,还是如同琉球这样并入大明的海外领土?”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给予秀忠答复,而是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大明无法再如从前一样把自己当成天下的主人。欧洲人占据了这么多海外领土,但他们并没有聚集在一个王朝之内,伊斯兰文明也同样如此。所以,日本将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将取决于日本现在的决定,朕不会这么快就下断言。” 秀忠固然是沉默不语,替两人翻译的丰臣千代也是目光闪烁,不知心中在思考什么。当他们从西苑精舍离开时,朱由检令吕琦取出了两副世界地图赏赐了德川秀忠和丰臣千代。 秀忠回去之后对着地图看了一整晚,到了天亮时终于命令仆从替自己准备了笔墨,写了一封信送去了还在天津的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 在和大明皇帝的代表接触交换了意见之后,东协各方代表重新返回了天津,在春帆楼内同代表日本的幕府使者展开了正式谈判。 这一次开始的谈判,给各方都带来了不少惊吓。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没有预料到,秀忠会指示他们全面接受明人的要求,并通过明人的斡旋,达成同其他各方的协议。 当然明人提出的要求也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赔款的数额虽然没有下降,但是赔付的方式和赔款的来源却有了一些改变。在明人的帮助下,条约里除了佐渡岛外的割地要求全部废除,更是让两人松了口气。这无疑让幕府保住了最后一些颜面。 至于东协这方,把白银变成纸币大明元,他们还能捏着鼻子忍受,好歹能拿着纸币从中国购买货物,并不算是折本的生意。但是,荷兰人独占了佐渡岛,西班牙人却无法拿到石见银山的部分经营权,英国人、葡萄牙人、大明人都对此采取了默认的态度,这让西班牙人很是受伤。 由于割地中只有荷兰人拿到了好处,因此西班牙代表认为是荷兰人再度出卖了大家,一度在会场内向荷兰代表发出了决斗的邀请。不过很显然,这种西式流行的解决问题办法并不受中国人的欢迎,最终还是被明人将双方给隔离了。 对于西班牙代表的这种愤怒,荷兰人并不以为然。在荷兰人看来,这场征服日本战争中出力最大的,除了大明之外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其他人都是跟着来捡便宜的。既然他们已经同明人达成了交换条件,那么佐渡岛的归属就没有任何可质疑的地方。 不过西班牙代表显然不想放弃对于石见银山的占有权力,这座早已被欧洲人所熟悉的银山,就是日本的波托西山。因此在经过了20多天的谈判,东协各方和日本代表,除了江户幕府的德川秀忠,还有大阪幕府的丰臣千代,准备正式签订合约时,西班牙代表突然提出他们将单独不撤兵,直到西班牙王国得到足够的补偿为止。 对于西班牙人的无理取闹,叶雨轩在经过了询问北京的意见之后,便通知各方照常签字,而对于西班牙王国的赔偿将暂时交由大明海外贸易银行进行保存,直到西班牙同日本达成进一步和解为止。 看到各方要抛下自己单独签字,西班牙代表终于屈服,在最后一刻签了字。四月下旬,和议完成之后,在秀忠的指示下,松平信纲又同大明海外贸易银行签订了一份350万元的借款合同,这笔款子将专门用于采购军火和军舰,以组建江户的海上力量。显然这次战争中海上的失利,让秀忠意识到了海军对于江户的重要性。 第365章 各方反应 东协各方和日本代表在天津春帆楼的谈判,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虽然有不少大明商人已经听说广兴号船东不仅拿回了船只货物还获得了赔偿,但并不觉得这场战争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直到日本代表签署了《天津条约》,条约规定:日本向大明赔偿1200万元;向荷兰东印度公司赔偿800万元,并获得佐渡岛39年的租借权;向西班牙王国赔偿450万元;向英国东印度公司赔偿250万元;向葡萄牙王国赔偿500万元;向朝鲜王国赔偿2000万元;向琉球民众赔偿400万元,并归还被日本所侵占的北方诸岛。另外日本同意全面向东协成员放开自由贸易,并将进出口关税限定在5%以内。 条约内的总赔偿款达到了五千六百万元之多,日本决定拿联军缴获的1300万两银、铜,石见等银山,国内外关税作为抵押,向大明的中央银行、山西银行、交通银行、海外贸易银行组成的银行团借款六千万,年息4.5厘,分三十年还清。 就在京畿百姓还在猜测日本人究竟能不能够还清这笔贷款时,北京和天津的工厂、商业公司已经开始获得了大笔订单了。很显然,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都生怕拿到手的纸币会贬值,因此在条约签订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挥舞着大明银行授予的支票,在京畿市场上大举扫货,生生的把物价推高了三成。 如果不是崇祯派人亲自出面约谈了三方,保证他们手中的纸币不会贬值,让他们停下了疯狂的扫货行动,还真有可能造成京畿地区的第一次经济危机。上千万货币流动性的注入,立刻推动了京畿、山东、河南、山西地区的经济大发展。 大明北方的商人们发现,他们今年不管投资生产什么都能赚钱,没有再比崇祯五年更好的年份了。以往都是北方生产原材料南方进行制造,然而就这一年反而变成了,从南方运原材料到北方来生产了。 除了民间的工商业大发展之外,朝廷也因为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朝鲜王国的赔款大部分又划到了户部,作为朝鲜王国请求大明援手的军费。 这笔资金很快变成了,启动滦河大桥及京城到张家口、京城到锦州之间铁路全面修建的资本。这几项重点工程为沿途的村镇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也使得河北地区的民众第一次觉的,崇祯五年得光景能够赶得上万历新政刚刚实施的那几年好年景了。 原本对于战争深恶痛绝的北方民众,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谢着打赢了日本人的大明海军。也就在这一年开始,报考海军军校的人数开始大幅成长了。 在崇祯五年的春夏之交,京城内不管是商人还是朝廷官员,讨论的最多的并不是当年的小科举,而是关于这一次对日作战的细节问题。不少商人开始把目光放到大明以外的世界,他们不再认为,海外是没有任何保障的蛮荒之地了。 应该来说,朝廷中最受到震撼的还是户部的官员们,他们一边摇头唾弃着那些西方蛮夷赤裸裸的向日本敲诈勒索的行为,一边却又不停的上书皇帝讨论赔款问题。以郭允厚为首的户部官员认为,除了朝鲜王国交来户部的1600万元军费之外,日本向大明赔偿的1200万元,向琉球赔偿的400万元,甚至向葡萄牙赔偿的500万元,也应当纳入国库才对。 内阁和其他各部、陆军总参谋部一边站在户部的立场上出声,一边却又在私下商议着如何瓜分这笔巨款。内务府、、海军军令部、东海巡阅府、总理衙门、外贸商人协会自然是不肯相让的,毕竟这几方都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资源,有了成果又怎么可能凭白让给什么都没做的朝廷。 双方的争吵,很快便引起了什么好处都没吃到的南方士绅、南京勋戚们的不满,认为朝中上下官员只知道追逐铜臭,远离圣人之教诲,这是国将不国的表现。于是本就因为衍圣公事件分歧多多的南北士人,又因为这件事狠狠的吵上了一架,导致双方之间的矛盾更大了。 而对于荷兰代表普特曼斯和英国代表梅思沃尔德来说,日本人向大明银行团借款的行为,终于让他们理解了大明在谈判中保持克制的立场。六千万贷款光是每年4.5厘的利息,就是270万元,30年的话光是利息就累计达到了7100万元,超过了本金的收入。 日本岁入2100-2300万两白银之间,由于有近三分之一的收入来自于金银矿的开采,因此日本每年的财政盈余还是很宽裕的,基本在400-500万两白银之间,折合成大明元就是6、700万元。 现在每年偿还200万元的本金加上270万元的年息,那么就是每年还款470万元,日本的财政完全可以承受。于是,在谈判中一直表现的宽容克制的大明,比动不动就拿武力威胁日本代表的荷兰人,拿走了不知道几倍的好处。 作为欧洲金融中心的荷兰,荷兰人一直都把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当做没有头脑的莽汉,特别是曾经的宗主国西班牙人,更是对他们的经济能力不屑一顾。不过今天,这群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聪明人,第一次发现在遥远的东方,居然有能够媲美荷兰银行家的头脑。这令一直鄙视亚洲人的普特曼斯开始转变态度,将狡猾的中国人同其他亚洲人进行了区分对待。 而在东协和日本谈判结束之后,朝鲜国王李倧派出参加谈判的户曹判书郑斗源和三道水使林庆业返回了京城,和朝鲜驻大明的大使沈器远进行了会面。 沈器远虽然同林庆业交好,但和郑斗源的关系就比较疏远了,毕竟对方现在可是李倧的亲信。因此对于两人突然的上门,沈器远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郑斗源很快就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吾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林水使告诉我,说我朝鲜水军船只又小又破,兵员不足器械不精,此次出征日本甚为上国大人所怪。因此吾为国家所计,希望沈大人同吾一起上书,将此次赔款截留三百万下来用于重建三道水军,向上国订购六艘600-800吨之间的战舰,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沈器远撇了林庆业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情,对方居然不先和自己通个气,反而找来了郑斗源来说服自己。 不过此次能够参与到征伐日本的战役中去,又能迫使日本赔款,虽然大部分赔款被大明所截留了,但对于朝鲜来说依旧是一桩可喜可贺的盛事。400万元的赔款,对于朝鲜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然而没想到这钱还没捂热,郑斗源就想着花掉四分之三了,沈器远不愿踩入不明的陷阱,因此不由犹豫的说道:“此次水军在日本大涨我国之威,也算是消了当年的一口恶气,用这赔款重建一只全新的水军,应当是说的过去的。不过这事总是要殿下亲自决断才行,我们如今先斩后奏,恐怕不太妥当吧?” 郑斗源却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妥当的,妥当的,这也是上国大人的意思。咱们小小的朝鲜能够依附在上国身边向日本讨还了公道,还得到了日本的赔偿,自然是要拿赔款建立保护自己的海上武力先。 这后金这两年在上国这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说不定就掉头再来入侵我朝。如果有这么一支舰队在,咱们还能守一守江华岛,要不然就干脆去济州岛躲一躲。如果没有这样一只舰队存在,后金打过来的时候,殿下还指望那群连盗匪都打不过的官军么? 再说了,吾等跟着上国只拿好处却不听上国的吩咐,来日朝鲜有难,上国还肯出手相助么?这四百万拿一百万回去,就足以应付国内官民的期盼了。再说了,拿这一百万在大明买点货物回去,回国后抛了去,起码也有五成的利啊,足够应付朝廷百官和殿下了…” 在郑斗源滔滔不绝的说服下,沈器远只能告诉对方自己要考虑一个晚上,明日再给对方答复,这才让这位户曹判书心满意足的跟着仆役先去洗漱了。 等到郑斗源走远之后,沈器远方才有些不快的向林庆业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国给出的什么价钱,区区六艘军舰就敢要300万元,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们朝鲜么,我必要去找陛下要个公道不可。” 林庆业赶紧劝说道:“此次我三道水军出兵,并没有上阵的机会,可是我们连后勤运输的任务也完成的很是糟糕。上国大人对我朝鲜水军发怒,也是必然之理。 上国大人也说了,如果我朝鲜水军不替换船只,不进行正规训练和拥有自己的舰队基地,那么下次就不会考虑让我军参与行动了。 大人你想,陛下自从登基之后就一直励精图治,这覆灭后金之日是指日可期的事。但后金乃是陆上之敌,我朝鲜陆军不行,不能助上国一力已经是惭愧已极。现在陛下欲图谋于海上,我朝鲜水军若也还是不堪一用,则我朝鲜在陛下眼中又有什么存在价值呢? 在过往,我朝鲜好歹也是大明海外诸藩的头名,可若是在陛下眼中成为了一个无用之国,大人以为今后大明还会关心我朝鲜存不存在么?那些南蛮人能够轻易的打下日本,自然也可以轻易的踏上我朝鲜的国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来哀叹今日没有拿这笔款子建立一支海上舰队保卫自己,不是悔之晚矣么。 至于上国大人开出的价钱是,空船15万一艘,大炮装备完成的话就是25万一艘。另外给我们训练一支3000人的陆军以保卫海军母港,加上全副武装是100万元。替我们修建一座海军港口是50万元,总共是300万元。 此外还有50万元的回扣,郑判书拿了一半,剩下的25万元汇票都在这里,还请大人明断。” 沈器远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锦囊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母港准备设置在什么地方?” 林庆业马上回道:“我的想法是在珍岛和巨济岛中挑一处用于建设。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沈器远想了许久后说道:“我们的本贯毕竟是庆尚道的,放在珍岛的话,那些全罗道的两班说不好要给我们下绊子,还是放在巨济岛吧。” 沈器远又将面前的锦囊往外推了推说道:“练兵乃是第一耗钱之事,我知道你手中也不是很宽裕,你拿着这笔钱为本,在大明和朝鲜之间做些生意,也好掌握住这只武力,以备将来之用…” 第366章 秀忠之死 载着日本谈判代表的船只离开了天津港之后,此前一直表现的如正常人一般的德川秀忠便突然病倒了。 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等人自然是心急如焚,一度想要令船只掉头返回天津,但却被秀忠所拦住了。秀忠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灯枯油尽药石无用了,如果此刻回头恐怕就再也回不去江户了。 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虽然心急如焚,但也还是遵从了秀忠的命令。在这个当口让大御所死在大明,又带回了那么一份让人难以接受的条约,他们也担心会被江户上下所怀疑,条约的签署究竟是不是出自大御所的本意。 不过当船只过了济州岛西归浦后,德川秀忠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看到富士山了,于是在当日尚有些精神时,将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召入了自己的舱室交代后事。 “我的大限之期恐怕已经不远,但心中还有些事放心不下,因此拜托你们两人替我传达给家光。 第一件事是,告诉家光和幕臣们,我所签署的这份条约虽然让人难以忍受,但却保住了幕府三十年的安全。为了能够获得条约上的赔款,大明必然不会容许我幕府就此倒下,而这也正是幕府翻身的机会。 现如今幕府已经失去了半个日本,但我们手中起码还有另外半个。为今之计,就是要采用狐假虎威之策,借助大明的权势彻底的将东日本各藩的权力集中到江户手中,而不必再如从前这般采用怀柔的政策去令各藩臣服于江户,在这一点上我相信家光会做的比我出色。 而西日本虽然表面上成为了丰臣家的天下,但实际上不过是明人假千代之名而欲割裂我日本罢了。丰臣千代毕竟不是男子,难以服众。所以她最终要依靠明人和西南强藩的支持去统治西日本地区。 西南多豪杰,就算丰臣千代拉拢了熊本、福冈等藩,但萨摩、长州、土佐、德岛四藩也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为了争夺那半个天下人的位置,未必不会有一场内乱,而届时便是我德川氏统一东、西日本的最好时机。 第二件事是,对待大明的态度要恭顺,但却不要轻易的接受大明所给予的好处。当代之大明皇帝虽然年轻,但是其野心勃勃之欲望却并不亚于信长公和秀吉公。 我在京城这些日子同皇帝的会面,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帝似乎想要利用日本人对于大陆土地的贪欲,引诱我们参与大明主导的世界征伐。我不知道大明是否能够从这场征伐世界的战争中获利,但日本如果加入了这场战争的话,一定会流干我们最后一滴血。 但是我们也不可能去公开违逆皇帝的意愿,以大明之力量再结合皇帝之野心,这将是大明周边邻国的噩梦时代。糟糕的是,这位皇帝还这么年轻,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计划。 我们要对大明恭顺,是不要让大明将日本继续当成目标,我们不可对大明惟命是从,是不能让德川氏成为大明所策划的这场战争中的炮灰。大明的眼中是整个世界,但我德川氏只要守住日本就足够了。 第三件事是,告诉家光,在我死后应当善待兄弟和叔父们,一定要注意朝廷的动向,不可让天皇的行为失去控制。东日本各藩中唯一令人担忧的莫过于伊达权中纳言,此人之才智和藩中之实力都可谓东日本各大名之首。 其人又好名好利,欲望也大于常人。此前我家实力力压日本三百诸侯,此人自然只能向我家臣服。但是到了今日这个局面,他心中会起什么样的心思倒也难说。 不过伊达权中纳言毕竟已经年纪老迈,心中顾虑的东西也多了起来。所以让家光高其位亲其人,但是不要给他权力,也别放他离开江户城,应当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德川秀忠絮絮叨叨的讲述了将近一个钟点,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一边记录大御所的遗言,一边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知道大御所果然是同他们辞别了。 德川秀忠越说声音便越轻,到了最后便突然停下了交代后事,不由反复念起了上杉谦信的辞世句子,“五十二年一睡梦,一期栄华一杯酒…”声音渐至不可闻。 于20多分钟后,井伊直孝才大着胆子起身询问了几句,又上前试了试秀忠的呼吸,才发觉大御所果然已经去了。秀忠死去的神情很是安详,似乎犹在小歇中,不过却让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悲痛莫名,可为了不惊动船上的其他人员,两人又只能默默对泣。 崇祯五年五月初五,德川秀忠在船只进入日本海域之前过世。为了掩盖秀忠的过世,井伊直孝和松平信纲依旧如往常一般照料着秀忠的舱室,并对尸体进行了处理,保证了在德川家光知道父亲死讯前,没有把大御所的死亡泄露出去。 也就在德川秀忠死去的时间,后金军队突袭库伦一举击败察哈尔军队,林丹汗逃入漠北草原了无音讯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周边各个势力的耳中。 而对于周边势力来说,后金朝廷对于这一战的详细经过是最为了解的。毕竟这一战的胜利者就是女真人,多尔衮、济尔哈朗、豪格等贝勒们早就将这一战的情报发了回来。 因为张存仁等明军叛将的到来,黄台吉正试图再召集部队攻打一次锦州,试一试锦州的虚实。但遭到了两蓝旗为首的贝勒、亲贵们的反对。他们认为好不容易才和明国讲和,仅仅听了一些明国叛将的言论,就要背信弃义去进攻明国,这显然太过草率了一些。 更何况,现在野人女真部族的叛变,蒙古部族的尚未臣服,已经够让后金焦头烂额的了,没必要再去招惹大明。再说了,连这些明国叛将都承认,现在锦州的明军一日强似一日,他们还要继续去同明人的坚城死磕,这显然就不是智者所为。失去了野人女真人口的补充,建州女真就更不能轻易的把人口消耗在明人的坚城之下了。 就在双方争吵不下时,库伦之战的消息传回了沈阳。虽然多尔衮没有抓到林丹汗,但是林丹汗消失在漠北的消息,已经让黄台吉等后金亲贵们意识到,一个彻底击溃蒙古的机会来临了。 在林丹汗西迁击败了右翼的土默特等部族之后,漠南蒙古除了林丹汗之外实际上已经没有第二个有影响力的蒙古首领了。现在林丹汗的失踪,就意味着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诸部失去了一个名义上的主人,这正是后金吞并漠南蒙古诸部的大好时机。 只要能够在林丹汗返回漠南之前,或是察哈尔部决定出新的继承人之前迫使漠南各部归顺于后金,那么蒙古草原上的形势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后金也就打开了通往草原的通道。 于是黄台吉同莽古尔泰为首的女真亲贵们达成了妥协,决定出兵察罕浩特并伺机进攻河套地区的察哈尔部,做好彻底解决察哈尔部的准备。于此同时,黄台吉还派出了大批的使者去游说漠南草原东部及呼伦贝尔草原一带的蒙古部族,想要令这些部族成为后金的臣民。 就在后金这边忙着做出兵准备时,草原上也乱成了一片。外喀尔喀的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带着右翼部族的蒙古那颜们抵达库伦后,始终没能找到林丹汗的下落,也没能收到林丹汗安然返回漠南的消息,这令漠北蒙古诸部也是有些惊慌失措。 最终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三人商议后,决定以对待外国君主最为贵重的礼节,以一白驼、八白马为礼,送于多尔衮率领的后金军队,感谢他们解救了外喀尔喀右翼,并希望能够借此礼送对方离开漠北,好让他们慢慢搜索林丹汗的下落。 绰克图汗在得知了库伦之战的结果之后,便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愿意听从逃到他部落中的贵英恰的建议,立刻起兵反扑库伦,以扭转不利局势。反而听从了多尔衮派出使者的建议,同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等右翼部族言和,并向后金称臣。 贵英恰对此很是失望,于是便带着陆续逃来的千余部属返回了漠南。正在察罕浩特重修城池,并笼络附近部族的衮楚克台吉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立刻意识到了察哈尔内部及草原上的局势都将出现巨大的变化。 他不甘心错过这个机会,因此留下了招揽来的部族驻守察罕浩特,自己则带着挑选出来的三千青壮赶回了归化城,试图争夺林丹汗死后留下来的巨大权力。 袁崇焕等明国边疆官吏收到了林丹汗在库伦战败并失踪的消息后,马上将这一消息传回了京城,并开始加强对于大漠边境的巡逻,以准备接应林丹汗的逃归。 袁崇焕则对着丰大总督府的一干部属说道:“林丹汗此时失踪,我觉得不是已经死亡了就是被人所虏去另有所图。这两种情况对于大明来说都相当不利,原本可以和我大明相互扶持的察哈尔部失去了林丹汗这个主心骨后,必然会陷入一轮汗位的继承人之战,那么草原上的各部就未必还会听命于没有大汗的察哈尔部了。 后金若是趁机冲进草原,恐怕草原上的地利从此就要两家共享了。要是林丹汗已经被人软禁,那么对我们的形势就更严重了。假设林丹汗向后金还是漠北部族屈服,都有可能让察哈尔部成为我们大明的敌人。 由是看来,对于察哈尔部内部的权力更替,我们不可能不加以插手,我们绝不能容许一个反明人士登上蒙古大汗的汗位…” 袁崇焕的主张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认为在这样的状况下,应当保卫察哈尔部进行和平的权力交接,而不能出现流血事件,避免为后金所乘。 第367章 土地改革的大规模开始 同日本人签订了条约结束了东协和日本的战争之后,崇祯觉得在局部地区推动耕者有其田政策的条件已经成熟了。于是他便关起门来同崔呈秀开始研究在河北全面推广耕者有其田的可能性,丝毫没有理睬外廷对于条约赔款归属的争议。 经过了一周的讨论,崔呈秀也终于认同了皇帝的意见,认为在河北全面推广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是可行的。在过去的几年里,北面的宣府、顺天府、永平府、河间府北面、延庆州、保安州,这些地方大致已经完成了公社化的土地改制。 而南面的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大名府、河间府南面这些地区,因为土地较为肥沃人口也较稠密,因此权贵勋戚和太监官绅都喜欢到这些地方购置田宅,应该来说是曾经的北直隶兼并较为严重的地方。 但是随着京城勋贵和太监的数次被整顿,甚至连英国公府的当家人都被赶到了海外去同蛮夷为伍,这些地区占地最多的权贵勋戚和太监官绅终于吐出了不少土地,有些人还将手中剩下的土地投入了新型的棉花种植公司,从传统的地主变成了棉花种植公司的股东。 这样一来,河北地区传统的自给自足的地主家庭,不管是论人口总数比例也好还是论他们占有的土地比例也好,都成了少数派。甚至于,即便朝廷就此放任不管,在新的土地经营形式下,旧式的田庄制度也是要渐渐被废除的。 之所以崔呈秀和调查者会下这样的断言,是因为随着京畿一带的工业生产发展,各种新式的、新奇的商品都在市面上不断涌现,这些新商品不是自家做不出来,就是做出来耗费极大,或是使用功能相差太远。 这样的状况迫使京畿居民开始习惯于在市场上购买所需的生活用品,并尽可能的将收入变成货币的形式,而不是如同从前一般,费尽心力的将乡下田庄中生产出来的物资送进城来,供一大家子消费。 如此一来,河北的农村开始转向为获取金钱而生产,而不在是为了满足地主的需求而生产。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开始让位于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一切原材料、制成品其被制造的目的,首先是满足市场的需求,而不是自家的需求。 地主对于农民应尽的封建义务需求开始缩小,对于农民应尽的地租义务需求开始扩大。而如果继续采用旧式的生产方式,为了掠夺农民除了口粮以外的所有剩余粮食和物资,地主还需要蓄养一批家丁和庄头,以用来威胁和控制农民。但最终地主的所得其实并没有多多少,因为大部分的物资都花费在了这些家丁和庄头身上。 而现在如果转为为市场进行农业生产,那么只要双方能够约定好一个地租数目,那么地主就可以获得货币化的固定地租收入,减少对于家丁和庄头的投入。甚至于可以直接把土地交给某个棉花种植公司,直接拿公司给予的分红或是租金,连和农民打交道的过程都省下了。 这些头脑灵活的地主将实物地租变成货币收入之后,便将这些货币再投入到股票或是工坊之中,为他们获取比地租更高的利益。而这样的地主也往往把家庭搬迁到了城市里,享受着城市里的各种生活便利和快速信息流通。 应该来说,这样的局面并不是京畿所特有的现象。早在万历时期,江南成熟的商品经济已经极大的解放了土地上农民的手脚,并使得许多地主搬迁到了苏州、松江这样的城市里。只是这些江南的士绅地主过于贪心,明明已经踏入了半只脚在商品经济社会的门槛,却依然不肯放弃对于自家奴婢和佃农的奴役权,这使得商品经济的市场无法扩大化,也就无法产生生产关系和工业革命的变革。 但是在崇祯主导下的北方可不同,从一开始崇祯就很注重于解除百姓同地主、勋贵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让他们尽可能的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财产,为京畿的工业化提供一个农村和市民阶层的销售市场。 以一个村子的百姓为基础的公社,以公社为目标的棉花种植公司,瓦解了北方地主对于那些佃农的奴役权力。并用金钱引诱他们做出身份上的变化,从追逐田地变成追逐金钱的工商业者。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地主都能接受这样的身份变化,在某些价值观已经固定的地主眼中,只有土地才是真正的财富,其他一切都是虚幻的。毕竟大荒之年来临时,金钱变不出粮食,变不出绸缎和棉布,只有拥有土地的地主才能熬过荒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市场上若是没有粮食、棉布和其他生活物资时,大部分人手中的金钱都等于是一张废纸。但是对朝廷来说,这样的人就需要用政权进行强迫教育了,而这也就是崔呈秀将要主持的工作。 由于刚刚从天津条约中获取了极大的一笔资本,所以崇祯决定对河北这些剩下的地主田庄采用强制赎买政策,或是海外土地的1:2置换。事实上后者几乎就等于是强制流放,不仅将会把地主及其家人驱逐出国,还将取消这个家族在当地享有的一切士绅权力。 第一次听到崇祯提出这样激进主张的时候,以胆大妄为而著称的崔呈秀也颇为不忍的向皇帝劝说道:“陛下,这个处置会不会太严厉了?这些地方大户都可算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若是一时想不开铤而走险,在京畿附近闹出事端来,恐怕天下都会有所震动的。”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回道:“就凭他们?去年北方的生铁产量占了全国生铁产量的三分之二,唐山钢铁基地的生铁产量又占了北方生铁产量的三分之一强。这些不到河北人口百分之十的土财主们,他们打算拿什么和朝廷闹事,菜刀吗? 就算他们要起来闹事,其实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把军队武装了起来,正好借这些土财主们练练手,打赢了他们连海外的土地都不用给了。” 崔呈秀顿时连连摇头的劝说道:“陛下还请息怒,这刀兵毕竟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臣是觉得,这些地方大户毕竟还是本朝的柱石,陛下岂有搬起石头敲打自己根基的。 再说了,河北顽固不化的地方大户毕竟是少数,可其他各省就不是什么小数目了。若是我们在形势大好的河北都要流血的话,其他各省的士绅豪族恐怕今后就要结党对抗朝廷的耕者有其田之策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由检突然抬头看着崔呈秀发问道:“听说崔学士的家中是蓟州的大地主是吗?” 崔呈秀赶紧为自家辩解道:“原先是如此,不过为了响应陛下的号召投资唐山钢铁基地,又要为治理海河工程退让土地,吾家的土地已经缩减了一半多土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打断了他说道:“朕知道这些事,朕想要问的是,你家中现在每年的土地收入和投资唐山钢铁基地获得的回报相比,究竟是哪个较大?” 崔呈秀低着头细细算了算说道:“若是算一年的出息的话,现在还是土地上的出息较多一些,因为唐山钢铁基地大部分的利润都放在了扩大再生产上。若是算增值的速度,则臣持有的钢铁基地的股票已经快要升值七倍了,但是臣家中的土地价值才涨了25%,这还是仰赖于朝廷对海河的治理成果。” 朱由检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支持朕的主张了。现在大明各地的钢铁厂都在增加投入扩大生产,投入最多扩大生产目标最大的就是唐山钢铁基地。 但是光光将钢铁生产出来是不足够的,还需要拓展消化钢铁的市场,才能将钢铁产品变成货币。我大明是一个农业国,全国的农户不下于3千万户,假设每户置办一套铁农具,那就要消耗掉半吨左右的生铁,也就是1500万吨。 而这几年来我们不断的对炼铁厂进行投入,去年也不过才勉强超出了30万吨生铁的年产量。也就是说,如果以去年的生铁产量计算,每年的生铁光是用于制作农具,也要花上50年才能让大明的农户都用上铁制农具。 那么崔学士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国明明有这么多农户没有全套的铁制农具,从前的官办铁厂却销售不出生铁,导致要亏本倒闭呢?” 崔呈秀冥思苦想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许是这些农夫用不起,把生铁打造成精铁农具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朱由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学士说的不错,这天下的土地大多集中在了地主大户手中,那些农夫一年能把自己和家人的口粮挣出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财力去购置一整套的精铁农具。 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用精铁农具对田地进行深耕,就无法让谷物获得足够的养分,收获自然也就要减少了。而收获一少,农夫就更无余力去置办农具全心经营田地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如果我们想要北方的粮田增产,就需要让这些农夫拥有自己的土地,让他们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出来,这样农夫才有余力置办得起新农具、铁锅、棉布和其他生活用品。 实施耕者有其田政策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从地方士绅地主那里夺取土地分配给无地农夫,而是要创造出一个能够吸纳工业品的农村市场出来。 那些死守着自家土地不放,却又无力创造更多的财富用于交换,也无力增加消费的地主士绅,对于我们这些投资工厂的股东来说,就是最大的敌人。我们不去打倒他们,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投资的工厂破产倒闭吗?朕是绝不允许这种状况出现的。崔学士你的意见又是如何?” 崔呈秀瞠目结舌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臣以为,执行政策之前,还是应该再给这些人一个悔过的机会,以表示陛下的宽仁…” 第368章 退伍士兵 虽然今日是范遥服役的最后一日,原本不必再听军号起床,但五年来铭刻在他身体里的习惯,依旧让他在听到军号的第一时间翻身坐起,并开始伸手去抓床边的衣裳,当他的手触及到衣物时才反应过来,今日自己已经不用操练了。 已经适应了室内幽暗光线的范遥这才发觉,宿舍内的室友和他一样在听到军号后都翻身而起了。坐在床上的众人看着同伴都无言的相视一笑,有人或是倒头再睡,有人则继续穿戴着准备起身了。 范遥并不打算再次躺下,只是放慢了穿衣的速度。在这穿衣的过程中,他想起了许多的往事。事实上他是为了一石小麦,才替人来服役的。 他原本以为前往军营服役和替地主当长工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他们也是见过那些卫所里的士兵是怎么替武官老爷们劳作的。 但是他真的没想到,在军营中他居然能够过上和之前17年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在这里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大名,第一次可以放开肚子吃饭,第一次尝到了红烧肉和海鱼的味道,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也是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当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能跑。 当他收到退役通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舍不得离开军营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更希望能够继续留下来。然而在长官的劝说下,范遥最终还是服从了命令。而和他同期退役的士兵们,也和他一样对军营依依不舍。 第一期被征召的新军士兵大都不是良家子,他们都是属于村子里受欺压的最底层家庭出身,因此在军营中倒是第一次享受到了人的待遇。和旧官军相比,新军中对于官兵之间的关系管的极为严厉,以防止士兵变成军官的家奴和打手,在某个程度上来说倒是给了这些士兵一些平等的教育。 仅仅是给这些士兵吃饱了饭,又给了他们一些文化教育和尊重,就已经使得新式陆军同旧官军有了天壤之别的差距。如范遥这样的普通百姓,在经过了四年多的训练之后,其战斗能力已经和那些旧官军中的老兵油子不相上下了。 而这些士兵的服从性和纪律性更是那些老兵油子不能比拟的,一个连的新军往往能够轻易打败三倍以上的旧官军,这也是为什么九边的边军现在对朝廷命令越来越听话的缘由。新式陆军辅以参谋体系,已经真正成为了大明武力的核心,就如同八旗军队在后金军中的地位一般。 当天色大亮时,范遥等吃过了丰盛早餐的退役官兵们最后一次集结在了操场上,准备听从上官的最后一次演讲,然后就要各奔东西了。 然而就在这人人伤感别离的时候,一队人马从营门处跑了过来,很快众人就看到了代表皇帝的旗帜。原本因为别离而显得垂头丧气的退役将士们终于精神振奋了起来,准备迎接皇帝的最后一次检阅。 站在司令台上的朱由检向一干退役官兵表示了感谢,感谢他们这五年来为国家付出的辛劳和牺牲,不过在演讲结束之前他话题一转的说道:“…你们为国家奋斗了五年,接下来你们将要为自己的未来,为家人的幸福生活,为将这个社会改造的更适合于我们的子孙生活而继续奋斗。 当你们在军中时,朕要求你们保家卫国。在你们离开军队返回普通人的生活之际,我再次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寄语各位,我希望各位即便离开军队,也不要忘记忠诚于人民,忠诚于祖国的使命…”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是同样的一件事物,但当你采用了不同的态度去看待时,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在皇帝发表演讲之前,退役官兵们都沉浸在了一种不舍离开的别离情绪之中,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实际上有些茫然和畏惧。因为他们知道,从离开军队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将不会再受到组织团体的庇护,自然也不必再接受军中那些严苛的戒律,这样的生活反而让他们难以适应。 然而在皇帝的描述和鼓励之下,这些退役官兵们意识到,他们虽然离开了军队,但并没有被彻底切断同军队的联系,崇祯允诺他们在遇到了困难时,一样可以通过各地的退役军人协会向军队和皇帝请求帮助。并且崇祯还声称,他们从军队的退役并不是撤离了战场,而是进入了另一个新的战场进行战斗。 在皇帝的演讲鼓励之下,包括范瑶在内的退役官兵在离开军营时,都是昂首挺胸充满了斗志,对于自己的未来再无此前那么茫然无措了。 送走了这些新军退役将士之后,返回京城的路上,朱由检接到了袁崇焕和锦衣卫传回的,库伦之战和林丹汗失踪的消息。 袁崇焕还以丰大总督的名义,向朝廷密报了关于插手察哈尔部可能出现的汗位交接的事务。对于袁崇焕所谓的插手,朱由检实在有些放心不下。而对于林丹汗的失踪,他也感到非常的意外。 作为草原民族,察哈尔人居然在草原上被后金的军队所偷袭,这令朱由检感到十分之不解。更让他意外的是,林丹汗居然失踪在了广阔的漠北草原之上,这就让蒙古、后金、大明之间的局势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对崇祯来说,现在的大明并不需要草原上的局势出现大的变化,只要能够保持大明和蒙古联手对抗后金的形势,让大明北方的社会和经济重新恢复稳定,就是最好的局面。 不过随着林丹汗的失踪,草原上的局势显然又要出现让人难以预料的变化了。正如袁崇焕所言,如果林丹汗真的回不来了,察哈尔部或是分裂或是选出一个反明的大汗出来,对于大明都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应该早作准备为妙。 在返回京城的道路上,朱由检重新思考了关于草原上的布局。回到宫内的第一时间他便下令柳敬亭即刻前往五台山,和章嘉活佛一起前往归化城宣讲佛法,并了解察哈尔部留守归化的台吉、那颜们的想法。 而他自己则同被召集起来的总参部参谋们讨论了下林丹汗失踪后的蒙古形势,并要求总参谋部制定出一个控制察哈尔部的用兵计划出来,必要时将要使用武力镇压察哈尔部出现的叛乱状况。 虽然做好了两手准备,但是朱由检还是希望能够亲自见证察哈尔部的权力交接。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后金和大明之间最大一股力量的归属,谁掌握了这股力量,谁就掌握了漠南草原及征伐蒙古诸部的权力。 不过想要前往大同、丰镇,现在京城中的争论和河北地区的土地改革实施,就都要有一个结论才行。 崇祯五年五月八日,崇祯召开了国务会议,一是讨论落实河北的土地改革;二是对天津条约日本赔付的各项赔款进行最后的决定。 在河北的勋贵、太监、卫所军官都被清理了数次之后,大部分的河北士绅又已经被崔呈秀、冯铨、黄立极等河北士绅领袖带入了改革派,因此对于这场土地改革的实施并没有多少反对的意见。 更何况,为了能够让地方士绅百姓能够支持这场土地改革,朱由检在会上表示,“…在河北推行全面的土地改革及公社化运动之后,河北的国家劳役行为将从此日起一概冻结。地方上的县衙、公社为了本地百姓利益修建的水利、防汛和道路工程,可以动员受益的百姓提供义务劳动之外,在外敌入侵及突发性的自然灾害外,任何人不得以国家的名义强行征发河北百姓服劳役…” 作为天子脚下,河北地区的赋税一向是享受减免的,但是作为京城及蓟辽边镇的后方,此地百姓最为痛苦的还是繁重的徭役。这些徭役往往占去了一个强壮劳动力大半年的时间,让农户难以生产。 虽然河北士民连年哀告,朝中官员也知道河北百姓的徭役实在过重,但一直以来大家也只能为河北百姓发发牢骚,并没什么人敢真的去解决这个问题。和河北百姓的苦痛相比,京城的安稳及边军的安定,才是朝廷最为关注的要点。 但是随着军队的改制,军队后勤的制度化,使得军队占用的劳役大幅度下降了。加上崇祯登基以来在华北平原上大力修建的铁路和公路设施,对于海河水道的清理,对于天津、秦皇岛等北方海港的修建,使得北方交通运输的成本大幅度下降,这也就为撤除河北徭役提供了基础。 土地改革和徭役撤除捆绑在一起时,就连那些并不赞成土地改革的清流官员也不好轻易反对了,毕竟这可是要得罪本地百姓的活计。和外地的百姓相比,河北百姓的声音可更容易传进京畿百姓的耳中,而京畿百姓的声音基本上就代表了大明百姓的喉舌。这些清流官员都是靠着名声吃饭的,自然不愿意在形势不明的状况下成为百姓眼中的奸臣。 而一干河北出身的大臣选择支持河北土地改革的实施,那些外地的官员们就更不想趟这趟混水了。只是小小的一番争辩之后,国务会议还是以多数通过了这个方案。 至于后面的赔款归属倒是让众人争吵的面红耳赤,无一人甘心对这么一大笔财源插不上手。在国务会议上居于弱势的内务府、总理衙门、海军军令部,最终只得到了这些赔款的四成,而以户部为首的朝廷各部得到六成。 朱由检出手,也不过是替葡萄牙女王保住了自己的复国基金,和先从赔款中扣除内务府、总理衙门、海军军令部的作战支出,及战争公债的本息。作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依然还是不太满足,最后还在会上要求,今后在国内发行的战争公债必须要得到户部的审核,并且不能擅自提高公债的利息云云。 朝廷获得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使的各部官员之间也和气了许多,对于皇帝最近折腾出来的这些事情也就没那么看不惯了。 第369章 归化城内的异动 进入五月之后,归化城内的察哈尔部亲贵们终于得到了库伦之战的消息,出征的那颜、将士大多被后金所俘虏,战后连林丹汗也下落不明。这个消息很快就引起了归化城内蒙古人的恐慌,而就在这些城内的察哈尔亲贵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衮楚克台吉突然带兵返回了归化,又令归化城内开始陷入了对于大汗之位的权力斗争。 察哈尔部本有八鄂托克,虽然有两鄂托克察哈尔部投降了后金,但是林丹汗利用八鄂托克组建的阿哈固山、窦土门固山、高尔固山、哈纳固山、中军万户与阿喇克绰特万户的六土绵组织架构却仍在。 留守归化的总兵官虎鲁克寨桑和林丹汗的弟弟粆图台吉分别掌管着归化城的兵马,而林丹汗的八位福晋则掌握着察哈尔本部六土绵的部民,加上衮楚克台吉带回的兵马及林丹汗两位妹妹管理的部族,归化城内顿时出现了十多只武力。 应该说林丹汗攘外必先安的政策在察哈尔内部执行的还是不错的,这十多只武力没有一只可以压倒其他人,从而稳定住归化城的局势的。 虎鲁克寨桑虽然是效忠于林丹汗的,但他效忠的只是林丹汗本人。虽然林丹汗有一个10岁大的儿子孛儿只斤·额尔孔果洛额哲,但是在察哈尔部现在所面临的局势下,这样小的孩子显然是无法带领察哈尔部及蒙古汗国生存下去的。 不管是察哈尔部的敌人后金,还是盟友大明,或是察哈尔部的兄弟漠北诸部及漠南蒙古的死敌卫拉特部,在察哈尔部群龙无首的时候,都不会放过这个对付察哈尔部的好机会的。 因此虽然苏泰大福晋,即额哲之母多次向他示好拉拢,虎鲁克寨桑也依然没有拿定主意,公开支持额哲接任林丹汗之位,成为新的蒙古大汗。他只是一个劲的推托,要等到林丹汗身亡的确切消息传来,他才能支持额哲接任大汗。 而衮楚克台吉返回归化城后,衡量了一下局势便开始联络众人,准备推举粆图台吉接任大汗之位。粆图台吉性格柔弱,一干察哈尔亲贵们都认为,粆图台吉接任大汗之后,他们就不必如从前那般,在性格刚强喜怒无端的林丹汗面前担惊受怕了。 因此当贵英恰带着小队人马偷偷返回归化城时,城内支持粆图台吉接任大汗的呼声已经很高了,就连八大福晋也有两人开始动摇,想要转而支持粆图台吉成为下一任大汗了。 贵英恰脱离大队人马,星夜兼程赶回归化城,自然不是为了恭贺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执掌察哈尔部的。虽说这两年林丹汗开始疏远了他,但是此前作为林丹汗的亲信,他同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关系都不是很好,而且在他被崇祯册封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封号之后,也是令的许多蒙古台吉们不满,认为贵英恰过于自傲了。 因此,一旦让粆图台吉接任了大汗之位,他在察哈尔部所拥有的权势和地位,自然是要被人取而代之了。贵英恰自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因此在妻子兀良哈大公主的帮助下,贵英恰偷偷去见了苏泰大福晋。 两人刚一见面,不待苏泰大福晋向他询问库伦一战的经过,贵英恰就已经焦急的向苏泰说道:“哈纳土门福晋,库伦一战失败,我们不仅丢失了大量的忠诚武士,还失去了尊贵的林丹汗。眼下归化城内、察哈尔部及整个漠南蒙古诸部都因此陷入了哀痛和混乱之中。 可我们的敌人并没有给我们哀痛的时间,在我从漠北逃回来的路上,我听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后金国大汗黄台吉正向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阿苏特等部族发出了号召,要求各部出兵跟随后金出征归化城,说是要剿灭我察哈尔部,抓住黄金家族的最后血脉。 您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他们继续胡闹下去吗?归化城如果继续内乱下去,当黄台吉的大军抵达归化城下时,还有谁能听从福晋和额哲的吩咐,保卫大汗的最后骨血呢?” 苏泰大福晋是叶赫部末代领袖金台吉的孙女,对于剿灭了叶赫部的建州女真可谓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越是痛恨后金,她也越是知道后金军队有多么强大和残忍。 林丹汗在的时候,都没能击败过后金一次,现在林丹汗不在,部族内人心惶惶之际,就更难以想象归化城能够抵挡住后金军队的进攻了。 苏泰被贵英恰讲诉的情报给吓住了,她顿时忘记了询问林丹汗是如何失踪的经过,而是脸色惨白的向贵英恰诉苦道:“我并没想过一定要额哲继承大汗的位置,只要粆图台吉能够抵挡住后金军的进攻,不要夺走大汗赐予我的部族,让额哲能够平安的长大,那么我并不介意粆图台吉继承他哥哥的位置…” 贵英恰赶紧打断了苏泰的话语说道:“福晋,我可不是来为粆图台吉做说客的。以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的才能,他们只会将察哈尔部带上绝路。我和兀良哈大公主都是忠诚于林丹汗的,现在自然也将忠诚于你和额哲。除了额哲之外,没有人有这个资格登上蒙古大汗的宝座。福晋,你应当站出来斥责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现在勾结各部首领的不轨行为,宣布大汗的死讯,让额哲继承大汗的宝座。” 苏泰顿时有些迟疑了起来,“宣布大汗的死讯?可大汗不是失踪了么,也许再等上一段时间,他就能够活着回来呢?再说了,现在城内尽是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的支持者,我要是这么宣布,这些人会不会对我们母子下手?” 贵英恰立刻说道:“只有宣布了大汗的死讯,虎鲁克寨桑这些中立派才没有借口再继续观望下去,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也不能再用替大汗掌管家业的借口。 大汗生前同大明皇帝结过盟,额哲论理也是皇帝陛下的侄子,只要福晋您同意让我代表额哲向大明求援,我必会从大明借一只兵马过来,替额哲助威。有了大明的兵马作为依靠,那些中立派一定会转向额哲,粆图台吉和衮楚克台吉也就无法图谋汗位了。” 虽然贵英恰的话语让苏泰很是心动,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说道:“可是大汗生前一直很是提防大明那位皇帝,说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狡猾的就像是一只狐狸,如果不是为了对付后金,他一定不会同大明结盟。 现在我们将大明人请来了归化,日后贵英恰你能保证他们肯离开归化吗?汉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谚语: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贵英恰楞了半天之后,终于开口说道:“福晋说的话虽然有理,但眼下这种状况,哪怕是被明人吞并了,也比察哈尔部落在粆图台吉或是后金手中强啊。 顺义王虽然没了部众,但是在明国好歹还不失高官厚禄。咱们到了大明,皇帝还是要将福晋和额哲高高供起来,以此来笼络我察哈尔部。要是粆图台吉或是后金掌握了察哈尔部,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要断了大汗的血脉,以防止咱们再和他们争夺察哈尔部的所有权不是?” 苏泰顿时不再犹豫了,她对着贵英恰放下身段哀求道:“我只是一个女子,眼皮子比较浅。贵英恰你是大汗的忠臣,也是大汗的妹夫。我相信你是绝不会坑害我们孤儿寡母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你可千万要保住大汗这点骨血啊…” 也就在贵英恰劝说苏泰引大明为外援时,朱由检以巡阅蓟州、承德塞防和避暑为名,带着后宫的几名嫔妃,以第一骑兵师和近卫一师的骑兵部队为护卫,约四千余人离开了京城。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出身的张可大,负责统筹带领皇帝身边的这些队伍。 张可大世袭南京羽林左卫千户,万历二十九年武进士。在地方上抓贼有功,击败过倭寇,参与平灭黎人之乱,平息过白莲教的乱民,是锦衣卫中一员少有的知兵将领。 连善祥虽然在拱卫皇城,管理情报组织方面干的不错,但是在战场上却不是一员合格的将领。因为崇祯常常带着近卫出现在战场上,不管是内务府还是锦衣卫,都不希望由边军出身的将领,特别是那些蒙古将领担任皇帝身边的亲卫统领。因此张可大这位资历丰富的锦衣卫老将,就被推上了近卫第一军的统帅位置。 就目前来看,这位老将做的还是不错的。不仅折服了桑昂、诺木齐等蒙古将领,也将整个近卫第一军内部的汉蒙兵将们整合的很不错,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此次跟随皇帝出行,桑昂手下的蒙古骑士们就有规矩多了,不再像崇祯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那么表现野蛮和内部抱团了。 虽说崇祯以避暑的名义要带着后宫几位嫔妃出塞游玩,但是三个孩子毕竟还小,因此周玉凤还是将田秀英、袁照容、伊莎贝拉留在了宫内,只许海兰珠、崔玉芝两人同他出行。 六月初六,崇祯一行抵达了承德,和上一次相比,承德堡就修建的完善多了。武烈河西岸一带狭长的谷地也开辟出了一处行营,以供皇帝及护卫亲军在此驻扎。 和京城的酷夏相比,承德显然是一个气候宜人的世外桃源,加上周边优美的自然风光,倒是让第一次出塞的崔玉芝玩的不亦乐乎。 随着皇帝到来的消息传出,由承德到大、小凌河上游、龙城等地驻扎的蒙古部族,这些部族的首领们纷纷赶来了承德晋见皇帝,这倒是再一次加深了大明同这些蒙古部族的宗主权力。 而也就在六月初的这十来天,由于此前陕西、河套之地连续暴雨,导致黄河中下游洪汛,不过仰赖于此前几年北方各省的水利工程,除了下游的泗州一带漫水外,黄河中游段总算是安然无恙。 因为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而财大气粗的户部,很快就拨发了赈灾银两,让泗州百姓渡过了这次水灾造成的损失。 第370章 后金军队的出动 崇祯在承德呆了八、九天后,卓尔璧及较近处的各部首领便汇集到了热河行营,来侍奉他们的君主了。 和一年多前相比,这些部族首领们在皇帝面前显然要恭敬、热情的多。一年多前被皇帝带走的那些部族中的子弟,现在就成了联络双方感情最好的渠道。 不少跟着部族首领过来的年轻人,看着这些穿着华丽军服和漂亮长靴的同伴后,就忍不住羡慕了起来,不少心思活跃的年轻人,更是抓住了每个机会在皇帝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武勇,希望能够借此被皇帝召入亲卫之中,穿上那些华丽的军服和漂亮长靴。 那些前来晋见皇帝的部族首领,再次获得了皇帝给予的大量赏赐后,倒是在心理上更为亲近大明了。热河行营,虽然称之为行营,但其实就是一大片原木制作而成的木板房,在经过了几天的繁忙之后,朱由检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闲的时间,决定给自己放上半天假,去湖边打野鸭子去,享受下度假的乐趣。 换上了一身轻便猎装的朱由检,歪着头看着站在木屋边的海兰珠说道:“你真的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去打猎?” 穿着一身盛装的海兰珠,看了看崇祯身边一身男装打扮雀跃不已的崔玉芝,不由微笑着回道:“不了,我还是在家里准备膳食,等待陛下回来同卓尔璧他们一起共进午餐吧,陛下可别玩的忘记了时间才好。” 朱由检紧了紧肩上背着的猎枪皮带后,方才对着海兰珠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你就等着我带野鸭子回来加餐吧…” 带着海参崴进献的十来对猎犬,朱由检便和崔玉芝带着四、五十名亲卫去北面的湖边打猎去了。虽说崇祯和亲卫所使用的猎枪都是最为出色的工匠所制作的,但是滑膛枪的精确度实在是一个过于玄幻的概念。 如果不是亲卫中还有十多名射术不错的弓箭手,估计他们这些人打的野鸭子还不够自己吃的。不过虽然崇祯在狩猎上收获不大,但是在这样的夏日早晨,在凉爽的野湖边活动,倒也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玩的意犹未尽的崔玉芝在朱由检的催促下,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湖边,不过她在路上还是纠缠着下次还要继续过来承德度夏,还要在湖边为自己建几幢房子。 看着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崔玉芝,朱由检终于微笑着点头说道:“好,好,等关内到承德的铁路建成了,我们就在这湖边建一所大庄园,每年夏天就来这里度假好不好…” 不过轻松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返回热河行营没多久,还没有换掉猎装的朱由检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后金大汗黄台吉以正黄、正蓝、正红、正白四旗五千人马为主导,带着2000汉军,3000蒙古兵,并招募了臣服后金的蒙古部族仆从兵近四万人,在西拉木伦河集结之后,便出兵夺取了无人主持的察罕浩特。 这只大军夺下了察罕浩特之后,既可以南下威胁承德、蓟州,又可以直接扑向西南方的张家口。因此驻守承德的周三畏、祖宽等军政官员立刻前来热河行营,请求皇帝暂时退往关内,以防止后金军队倾力进攻承德,将皇帝围在了此处。 朱由检听取了周三畏等人的汇报之后,倒是没有显得多么慌张。承德到察罕浩特距离400余里,容易行走的通道只有数条,能够供应五万余人南下承德的通道更是不多,因此在听取了周三畏等人的汇报之后,他便召集了卓尔璧等蒙古首领一起开了一个军事扩大会议。 在会议上,朱由检要求在察罕浩特附近放牧的部族先退往凌源-龙城以南区域,以防止后金军队劫掠这些部族的牛羊作为进攻承德的物资。同时本区域内的各部族都应当提供一定的兵员抵达承德,协助大明对抗后金军队的此次入侵。卓尔璧麾下的自卫军和承德派出的夜不收部队配合监视,察罕浩特附近及南下的通道,了解后金军队的动向及出兵规模,以了解此次后金军队出动的目的。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朱由检抽调了500余亲卫护送海兰珠、崔玉芝和一些随行文臣由密云、怀柔返回北京。而他自己则不顾众人反对,继续停留在热河行营观察后金大军的动向。 张家口和遵化接到了承德方面的示警之后,防御本地的都督府都开始紧张的运作了起来,赵率教不仅开始向承德地区大批输送物资,并下令驻守三屯营的第五骑兵师移驻到了承德,以拱卫崇祯的安危。 由于崇祯表现出来的镇静和坦然,使得听到后金大军攻占察罕浩特后感到惶惶不安的本地蒙古首领们终于安心了下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这一地区的蒙古部族已经开始习惯于在明人的安排下进行放牧和生活。因此在听到了皇帝下达的指令之后,察罕浩特附近的蒙古部族很快便收拾行囊南下了。 而在后金这方,攻下了察罕浩特后,黄台吉只是命人清理了一遍察罕浩特边上放牧的部族,就打算继续北上,沿着浑善达克沙地的北部边缘进攻归化城。 莽古尔泰及一些贝勒对此很有意见,在决定军队行动路线的会议上,莽古尔泰第一个提出了反对黄台吉进军路线的意见。他对黄台吉说道:“我军沿着元上都的旧址前进,直接攻到张家口,然后沿着长城西进,就是路线最短的行军路线。 长城外侧人烟稠密,行军的途中还能顺便补充军粮和其他物资,将士们也能因此而提高作战的积极性。为什么要沿着浑善达克沙地的北部边缘走?那里不仅人口稀少,而且也很难补充物资…” 黄台吉看着一干女真亲贵很是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你们赞同三贝勒的意见,就是想要劫掠这条路线上的百姓,也好弥补此次出征的亏空。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此次出兵的规模看似庞大,但是真正可堪信任的不过是一万后金兵马,那些服从我国命令出兵的蒙古部族,不过是畏惧我国之强大及林丹汗下落不明,方才出兵表示恭顺而已。 三贝勒说的这条路线虽然人烟稠密,但却是明国所管辖的领地。你们有谁能够保证,我们从这条线路走不会遇到明人出兵拦截?如果察哈尔部趁着明人拦截我们的时候匆匆选出了接任蒙古大汗的人选,那么我们此次出征还有什么意义? 只要察哈尔部同明国联合在一起,我们就很难一口吃掉这个联盟。而只要察哈尔部内部统合起来,我们就难以再支配草原上的蒙古诸部。所以趁着林丹汗下落不明,一口气瓦解察哈尔部在草原上的统治,才是我们此次出征的目的。 另外,我八旗最为精锐的部队都还在多尔衮手中,我们现在带出来的八旗将士,对上明军的旧边军固然可以稳占上风,但是和明人建立起来的所谓野战军相比,据说战力相去不远。一旦我军和明军在战场上陷入僵持,你们能够保证那些蒙古部族派出的人马,能够跟着我们一起死战而不是逃亡吗?” 黄台吉的分析终于说服了出征的大小贝勒们,于是在察罕浩特修整了10天之后,后金军主力于六月二十二日掉头北上,沿着浑善达克沙地的北部边缘行军而去了。 六月二十九日,驻守在承德的崇祯终于得到了攻占察罕浩特的后金军队的去向。结合后金军中那些蒙古部族传出的消息,及归化城内因为林丹汗失踪的变化,朱由检和周三畏等人终于确定,这只后金军队的目标就是归化城内的察哈尔部。 显然,在派出精锐偷袭了林丹汗在漠北的军队不算,后金还打算将察哈尔部从草原上抹去,从而确立后金在蒙古诸部中的绝对统治权力。 了解了后金此次出征的意图之后,朱由检就立刻下决心要干涉这场战争。即便是林丹汗真的不在了,察哈尔部也不能被后金所消灭,否则大明将很难号召蒙古诸部反抗后金了。 周三畏等军官很快就提供给了崇祯一个行军速度进行参考,后金军队从北面绕道前往归化,这段路程起码也要上千公里。由于这条路线上人烟稀少,所以在行军时还要留出足够的时间供马匹、羊群觅食。因此每日行军的速度大致为25-30公里,一般来说起码也要40天才能抵达归化附近。 而根据归化城周边的地形,最好的进军路线莫过于集宁海子北面的丘陵地带,由此处刚好绕过大青山山脉,通往归化城上的通道可谓是一马平川。这也是为什么林丹汗一直反对,大明将丰镇的铁路延续到集宁海子的缘由,控制了集宁海子,也就等于是堵住了归化城东面的通道。 承德到集宁海子400多公里,集宁海子到归化城120多公里,但是集宁海子到丰镇只有60多公里,集宁海子到丰镇的铁路打通的话,两地就成了一日路程以内的活动区域了。 朱由检意识到这点之后,便决定要在集宁海子附近堵住后金军队,即便是打上一场野战也在所不惜。他在第一时间向袁崇焕颁发了命令,要求其在10日建成集宁海子到丰镇的单行铁路,20日内建成两地间的双向铁路。 张家口、大同的物资沿铁路向集宁海子集中,向从大青山到张家口一带的蒙古各旗自卫军发出征召令,驻守大同、丰镇的第六野战军,张家口的第7骑兵师、丰镇的第8、9骑兵师调至丰镇-集宁海子一线,做好迎击后金军队的准备。 而崇祯自己,也在六月三十日离开了承德,带着第一骑兵师和近卫第一师前往了丰镇,周三畏则带着承德、蓟州的官军北上,准备夺回察罕浩特。 第371章 军事计划的讨论 七月五日,朱由检抵达了张家口,在这里他收到了袁崇焕送来的消息,知道了贵英恰正在丰镇游说袁崇焕支持额哲接任大汗的位置,而衮楚克台吉也派出了使者,希望大明能够支持粆图台吉成为察哈尔部的摄政汗。 袁崇焕显然是被这突入其来的幸福给惊呆了,他显然没能想到,归化城内出现争斗的双方都选择了向大明靠拢。如此一来,他就有些犹豫不决了,不知道应当选择谁更适合于大明的利益。 在听说了后金军队向归化进军的消息之后,袁崇焕很明智的把选择权上交给了皇帝。朱由检接见了从宣府赶来的军政长官之后,便转而坐上了张家口到大同的夜班火车。经过了多次的技术改造之后,铁路的客运车时速已经达到了12-15公里每小时,每80公里更换一批挽马。 因此到了第二天中午,当摇摇晃晃的车厢静止下来之后,朱由检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大同的北门外了。他并没有进城的欲望,只是在车站内召见了大同城内的军政要员,并享用了一顿大同当地的美食之后,便下令自己的专列转向前往了丰镇。 天黑之前,崇祯的专列便抵达了丰镇站。在丰镇车站的站台上,得到消息的袁崇焕、曹文诏、曹变蛟、左光先等人都已经在此等候迎接皇帝的到来。 见到崇祯从车厢下来之后,袁崇焕就想上前对皇帝说明关于归化城内传来的最新消息,不过崇祯制止了他说道:“不,先不要告诉我关于归化城内的变化,我想知道从丰镇延伸到集宁海子的铁路,现在已经开工了吗?” 袁崇焕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部属,随即招呼道:“邵上尉,关于铁路建设的事情,你过来向陛下汇报一下。” 排在队列最后的一名年轻军官立刻小跑的上前,向崇祯汇报了关于丰镇延长到集宁海子的铁路建设的准备工作,最后他如实的总结道:“…以目前的物资准备来看,想要在十天内建成这条铁路恐怕不太可能,起码也要十三或是十四天。至于复线的建设,如果后方不能将铁轨和其他物资送上来,那么恐怕复线的完工也是遥遥无期的。” 听到这名上尉汇报完,袁崇焕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朱由检却已经开口向他问道:“上尉?你是陆军军官学校的第几期学员?” 年轻的军官有些拘谨的回答道:“邵宁臣,陆军军官第八期后勤科学员,陛下。”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后继续问道:“你觉得你需要什么,才能在朕要求的限期内,完成这条铁路的复线建设?” 邵宁臣只是沉默了片刻就说道:“除非陛下能够给我山西-内蒙境内的铁路调度权力,还有对山西钢铁、煤炭工矿的计划生产权力,另外就是丰镇、大同的人力资源管理权力。那么学生大约可以在11天之内完成丰镇-集宁堡之间的单线铁路建设,30天之内完成复线建设。” 朱由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上尉,现在你拥有这些权力了。我现在任命你为大本营的后勤总监,我希望你尽快把后勤处组建起来,我们马上就要在集宁海子这里打一场大战了,这条铁路对这场战争的胜负起决定作用。” 边上的袁崇焕顿时有些诧异的说道:“大本营?陛下这是不是太过突然了…”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袁崇焕和周边的军官后,方才一脸认真的说道:“不,这并不突然。我们很快就要打上一仗了。 现在朕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宣布,在丰镇组建战时大本营,丰大总督袁崇焕是大本营参谋长,都督曹文诏是副参谋长,邵宁臣上尉是大本营后勤参谋兼后勤总监。 朕连续赶了七、八天的路,现在我要找个地方洗漱一下。我给你们三个小时去组建大本营参谋部。等我洗漱完毕,我希望能够看到大本营参谋部的全体成员站在我的面前…” 看着扬长而去的崇祯,袁崇焕也只能和身边的曹文诏等下属进行商议,如何筹建这个战时大本营的组织人员。事实上皇帝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作为一个边境守备区,总督府和都督府下都有一个参谋部门,只要双方按照总参谋部制定的章程进行合并,就出现了一个管理守备区军政、民政的组织体系。 洗了一个热水澡,让头脑和身体都轻松下来之后,朱由检发觉袁崇焕办事的效率还是不错的,他要求的大本营参谋本部已经基本组建完成了。 刚刚组建完成的参谋本部讨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在皇帝提出的集宁海子以北,东西向的大青山以南区域拦截后金的军队。 袁崇焕为首的总督府出身的官员认为,应当以集宁海子西侧已经修建好的集宁堡为核心阵地抵抗后金军队。此地西面是山,东面是宽阔的海子,山水之间只有十公里左右的平原丘陵地带,可以说对明军的防守较为有利。 但是以曹变蛟为首的年轻军官们则反对这种保守的意见,曹变蛟指着地图向皇帝解释道:“我们在集宁堡一带设防,根本就堵不住后金前往归化城的东北方要道红山口。后金军只需派出一支偏师和我军对峙,主力就能从我军防线北面东路进入红山口,直接扑向归化城。 如果如陛下之前所言,后金今次出兵的主要目的就是归化城内的察哈尔部的话,那么后金就没必要冲击我军重兵防御的集宁堡一线,那么我们在这里设防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青山从归化城北面一直蔓延到集宁海子以北,实在是抵御北方强敌来袭的最好屏障。虽然山中有不少南北向的通道,但只要以少量兵力加以封锁山口,就能阻止敌军南下。 而唯有联通归化城和集宁海子周边平原丘陵的这条山谷,平坦宽敞难以防御,才是我们必须要替归化城堵上的要道。 集宁海子以北,同三面山脉相围的这块盆地,南北长约30余公里,东西宽约40公里。这块盆地地势平坦只有少许低矮的丘陵,也没有什么较大的森林可以阻挡视线,唯有中心一条南北流向的乌兰察布河将整个盆地一分为二。 乌兰察布河流经的乌湖克图,就是整个盆地的中心。不管是向西前往归化城,向南前往集宁堡、丰镇,还是向东北出前山前往后山区域,都必然要通过此地。我军应当驻扎在乌湖克图,建立大营和防线,才能够迫使后金军队不得不主动来进攻我军,否则他们就难以通过此地…” 朱由检听取了双方的意见之后,便下定了决心在乌湖克图建立主阵地,而集宁堡则作为后勤基地。确定了这第一件事之后,接下来便是决定物资的调拨计划和征用那些部队参加这场战争。 坐镇丰镇、大同的第六野战军自然是这场作战的主力,接着是第1、7、8、9骑兵师和近卫第一师,然后是被大明收编的19只蒙古旗的地方自卫军,其中有八旗自卫军编入了承德战区,而剩下的11旗自卫军则编入了丰镇,再加上关外的7只移民自卫队,动员的兵力便达到了3万7千人,还有丰镇、大同地区负责后勤、施工的民工和地方守御部队约2万人。 这个兵力数目已经和打着四、五万人马来袭的后金军队不相上下了,不过朱由检并不满足于此。在会议的最后阶段,他才正式询问起了关于归化城内的详细情报。 衮楚克台吉派出的使者、贵英恰和柳敬亭传回的消息,让崇祯对于目前归化城内的状况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 虽然会上众人都希望崇祯能作出一个决定,选择支持一方,好让归化城内的乱象尽快结束,令察哈尔部能够助己方一臂之力。 但崇祯并不希望由自己来做这个决定,因为现在双方都表示了对大明的投靠之意,不管他选择哪一方,都会令另外一方转而和大明敌对,甚至于逃亡到后金那一边去。因此他表示自己需要时间考虑之后,便结束了大本营组建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晚餐时,朱由检邀请了贵英恰和自己一起共进晚餐,在袁崇焕这里迟迟得不到答复的贵英恰,看到皇帝时就忍不住向他抱怨了起来。 朱由检很是耐心的听完了贵英恰的抱怨之后,便开口向他说道:“朕已经了解了,苏泰福晋和你的意思。 林丹汗和朕、绰克图汗在张家口结盟,朕自然不能看着他的血脉被人欺负。只是现在后金大军压境,林丹汗下落不明,察哈尔部还在为汗位内斗,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或者说,现在不管是额哲还是粆图台吉登上汗位,他们是不是能够保证察哈尔部不出现内部分裂?” 贵英恰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若是有陛下支持,臣还是能够保证有一大部分人会拥戴额哲成为大汗的。臣也可以代苏泰福晋向陛下保证,额哲继承汗位之后,便会向陛下献上大元的传国玉玺,从此蒙古诸部都将彻底拜服在陛下面前。” 如果朱由检是这个时代的人的话,也许就被贵英恰的话语打动了,但是对于后世灵魂的朱由检来说,大元的传国玉玺就是一件尊贵的文物而已。在拥有实力的人手中,这枚玉玺自然能够发挥出不一般的效力;但是在没有力量的人手中,不过就是一块石头。否则林丹汗早就可以统一漠南、漠北诸部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和林丹汗誓血为盟,自然不会乘人之危,要谋夺孤儿寡母手中的玉玺。对于大明来说,一个对蒙古诸部有号召力的,内部团结的察哈尔部,要好过一块死物。 朕同样也认为,令粆图台吉和额哲叔侄相残,这不符合我大明的价值观,也不符合朕的价值观。朕的意思是,决定谁来继承察哈尔部的汗位,不应当取决于力量,而是应当取决于选谁更有利于察哈尔部民众及蒙古人民的利益,同样也要有利于中国之利益。 当然,不管谁登上了大汗的位置,苏泰福晋和额哲的利益,都会受到朕的保护…” 对于崇祯的说辞,贵英恰虽然心中有些抱怨,但是在内心里却还是松了口气。身为一名蒙古人,他自然是不愿意蒙元帝国就此终结的。哪怕这个帝国的名号再多延续一些时日,他都觉得是一件好事。 皇帝既然要亲自前往归化城为察哈尔部解决内斗,贵英恰自然是支持的。他也希望,察哈尔部能够重新团结起来,这对于察哈尔部的台吉、那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说服了贵英恰后,崇祯又招来了衮楚克台吉的使者,他只是简单的告诉这位使者,自己将会近日赶往归化城,希望在他抵达归化城时,城内能够保持安宁。 七月七日中午,朱由检令曹变蛟率领的第八骑兵师护卫自己和贵英恰前往了归化城。七月十日下午,朱由检在归化城南门外扎营。当晚,归化城内的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及一干察哈尔部那颜都出城拜见了崇祯,并带来了大批的新鲜肉食。 第372章 劝和 一千五百人的兵力,这个数字正好在归化城各方势力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也是从崇祯携带的这点兵力可以看出,大明皇帝声称要来替察哈尔内部做调解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这点兵力虽然能够保护皇帝出行的安全,却并不能压制住归化城内的察哈尔武力。 是以粆图台吉才会在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支持者出城拜见皇帝,一方面是试图获得崇祯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有向崇祯炫耀自己的实力之意思。 不过在晚宴上,崇祯并没有和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等人谈及汗位继承的事情,而是同众人一起回忆起了林丹汗的生平,谈起了林丹汗一直抱有的志向。 林丹汗存在时虽然有着种种不是,但好歹还是保持了察哈尔部对于漠南、漠北蒙古诸部的宗主之名分,在林丹汗年轻的时候,察哈尔部也还是在草原上风光过一阵的。对比起今日察哈尔部外有强敌来袭,内有权力斗争的危难时刻,许多地位较低的蒙古那颜们,显然更喜欢追思察哈尔部昔日强盛的时刻。 在崇祯的言词引导下,跟随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而来的蒙古那颜们,很快就被引发了回忆过去的共情,原本在他们心目中残酷而性情多变的林丹汗,也突然变成了心有大志而运气不佳的悲情英雄了。 于是一场蒙古诸那颜向崇祯要求表明态度的晚宴,最终变成了一场追悼林丹汗的篝火座谈会。就连原本兴致勃勃而来的粆图台吉,在离开明军军营时也是面带悲戚,这些伤悲中的一小部分大约是在怀念林丹汗,但更大的一部分则是在为今日四分五裂的察哈尔部而感怀不已。 在接下来的三日内,崇祯并没有接受粆图台吉的邀请,进入归化城内。他依旧呆在了南门外的大营内,但是归化城内外诸部的蒙古大小首领,却开始川流不息的前往南门大营请求着皇帝的接见,一时之间崇祯倒是很自然的成为了归化城内外诸部首领的最后指望了。 这些来拜见崇祯的蒙古首领,一部分是听说了头天晚宴上皇帝的言论,认为只有皇帝才能阻止察哈尔部在这个时刻发生内斗,所以才前来拜见皇帝;一部分则是受到了章嘉活佛的影响,认为只有皇帝才能改变察哈尔部现在的状况;还有一部分则是在贸易伙伴山西商人的影响下,打算将自己的部族托庇在大明的羽翼之下。 归化城内外的大小首领不断的去拜见崇祯,眼看着皇帝对于察哈尔部族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却又迟迟不肯进城,这让苏泰、粆图台吉都极为不安。 于是在第四日一早,苏泰携带着儿子额哲,同多罗大福晋囊囊、芭德玛瑙伯奇福晋、乌云娜福晋一起盛装前往南门外大营,请求崇祯为察哈尔部的内部纷争进行调解,并保护额哲的权利。 虽说苏泰才是额哲的母亲,但是这几位福晋中真正有些见识并能做主的,却是林丹汗的正室多罗大福晋囊囊。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朱由检便向几位福晋提出了一个建议道:“以现在察哈尔部内部的混乱状况,即便是额哲登上了汗位,恐怕也难以让人心服口服。 蒙古民族和我汉人的习惯不同,想要登上大汗之位,除了正统的名义之外,还要拥有保护部族的力量。额哲现在不过十岁,他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谈什么保护察哈尔部的民众呢? 更何况现在林丹汗在后金军队的偷袭下生死不知,额哲和粆图台吉不思量着怎么抵挡后金军队的进攻和为林丹汗报仇,却反而为了争夺大汗之位而争斗不休,这又要让察哈尔部的民众如何去看待额哲和粆图台吉?如果失去了民众的支持,不管是谁坐上大汗的位置,都不会长久的。 所以,朕建议各位福晋不妨先退让一步,先让额哲成年再来争取蒙古大汗之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多罗大福晋囊囊若有所思,芭德玛瑙伯奇福晋、乌云娜福晋懵懵懂懂,只是看着囊囊的表态。只有苏泰依旧有些不甘心的插话道:“粆图台吉为人粗鲁,一旦让他登上了汗位,额哲就算成年了,也未必能够拿回汗位。而且我也不想嫁给丈夫的弟弟,让额哲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苏泰的话语倒是引起了芭德玛瑙伯奇福晋、乌云娜福晋的共鸣,虽说蒙古民族因为生活地区的自然条件恶劣,对于女子改嫁之事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上层贵族汉化程度较深的家庭,也开始注重起改嫁的对象会不会引起伦理上的问题。 比如儿子继承父亲的妻妾,弟弟继承兄长的妻妾的婚姻制度,已经在一些汉化较深的部族中被废弃了。但是对于部族首领来说,这些婚姻并不仅仅是婚姻,还关系到各部政治关系的延续,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维持着这样的传统。 三十出头的多罗大福晋囊囊显然还是愿意尊重这样的传统的,但其他几位较为年轻的福晋显然并不甘心屈从于这样的传统。就眼前这样的状况看来,显然粆图台吉在几位福晋眼中印象实在不是很好。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思考了片刻,便开口说道:“不,不,苏泰福晋是误解了朕的意思,朕的意思是额哲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接任大汗的位子,并没有说要让粆图台吉或是其他什么人坐上大汗的宝座。” 就在其他几位福晋还在发愣时,囊囊已经注视着崇祯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准备让大汗的位子先空着吗?陛下要如何才能做到,让城内的其他人赞同陛下的意见呢?” 朱由检看着囊囊说道:“这就需要几位福晋的帮助了。” 囊囊有些意外的说道:“我们现在除了一些微博的名声之外,手中既无兵马也无粮草,就连虎鲁克寨桑这样被林丹汗器重的大臣,也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我们和粆图台吉之间摇摆不定,我们又能为陛下做什么呢?” 朱由检倒是胸有成竹的说道:“力量并不仅仅来源于军队,和归化城内的一二万大军相比,整个土默特川上的十余万民众,才是察哈尔部最大的力量源泉。 谁掌握了这十余万民众的心灵,谁就能左右归化城内各部首领的决定。就朕看来,今日这十余万察哈尔部众的心思,并未放在由谁来接任大汗,而是关切于谁能告诉他们,新大汗将要把察哈尔部带往何处去,新大汗究竟能不能从后金的铁蹄前保住察哈尔部民众的生命和财产。 所以朕希望,诸位福晋和粆图台吉一起发表声明,在击退察哈尔最险恶的敌人,后金军队来袭之前,搁置一切内部争议,大家应当团结一致共同抗击后金的入侵军队。期间若是有人敢挑唆分裂的,就是察哈尔部的共同敌人。 在击退了后金军队之后,你们将会仿照成吉思汗时期的旧制度,召开忽里台大会讨论并决定关于汗位继承人、部民的宗教信仰、各部草场分配的一系列问题。” 囊囊低着头反复思考了数遍,也没看出崇祯提出的方案对察哈尔部有什么坏处,但她依然还是有些警惕的向崇祯询问道:“陛下提出的意见,对于察哈尔部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陛下您想要从中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呢?或者说,我们察哈尔部有什么是可以供奉给大明的呢?” “蒙古人民的安宁就是对于大明最好的回报…”看着囊囊眼角露出的鄙夷眼神,朱由检终于收起了官腔说道:“好吧,朕要求这次忽里台大会上正式确定,蒙古诸部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蒙古人及汉人皆为中国之人,任何试图分割、分裂蒙汉关系和土地者,都将是蒙古、大明共同的敌人…” 囊囊这才收敛了脸上嘲讽的表情,认真而严肃的说道:“我以博尔济吉特氏的名誉向陛下您发誓,您的要求就是我等的誓言,只要忽里台大会真的能够重新召开,那么陛下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朱由检笑了笑纠正道:“不,是我们的愿望都将实现才对…” 在归化城内坐卧不安的粆图台吉,听到了几位嫂子早上出城后的消息后,便再次来到了南门大营,想要请求崇祯进城为自己说话。 朱由检同他说了和上午差不多的意思,希望他和额哲暂时停下对于大汗之位的争夺,把心思放在应对即将到来的后金大军身上。只有他在这场战斗中立下了无可置疑的大功,那么其他人也就无法再质疑他登上汗王之位了。 心中本就摇摆不定的粆图台吉终于被崇祯所说服,于是在第五日一早,囊囊、苏泰代表额哲和粆图台吉在察哈尔部各部首领面前发表了一个共同声明,表示在后金军队被击退之前,双方不再纠缠于汗位继承的问题。 第五日下午,额哲和粆图台吉一起出城迎接崇祯进城,并请皇帝代替林丹汗主持抗击后金军队的事务。 崇祯和察哈尔部大小首领经过了一天半的讨论之后,决定令虎鲁克寨桑和几位小首领守卫归化城,城中事务由囊囊暂时负责。 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贵英恰三人带领五千大汗亲卫,及一万五千部族军前往东北方的乌兰察布同明军汇合,一起抵抗后金。 当这个决定出台之后,察哈尔部的大小首领们都松了口气,一场内战总算是被消弭了。 第373章 银佛寺 “朕听说上古之时,就是比三皇五帝还要早的年代,那个时候的人类茹毛饮血,不识耕作也不识文字,每日里以渔猎为生。那时没有人上之人,也没有人下之人,大家都是平等之人,一起外出打猎采集野果,然后一起分享食物。 不过这样的欢乐日子,很快就随着食物缺乏的季节来临而消失了。为了能够让一个群体的人能够活下去,这些人类就决定选出一名首领,由他来分配食物。 壮男要外出打猎和保护群体,所以要多获得一些食物;壮女要采集野果并照顾老幼,分配的食物也不能太少;幼儿是团体的未来,可以拿到第三多的食物;老人失去了生产能力,只能获得最后剩下的食物。 在团体内分配食物,就是权力最初的雏形。分配食物虽然是最为简单的权力,可若是分的不能让人信服,那么这种权力就等于是无。 昔日楚人献鼋于郑灵公,郑灵公召集众臣食鼋,却不肯分给子公。最终激的臣下谋反,自己也被人所杀,可见权力若是使用不当会有怎样的恶果。 林丹汗昔日治察哈尔及草原诸部,只知道向各部索取好处而不知分享利益,是以不但科尔沁部及内喀尔喀五部离他而去,甚至连察哈尔八鄂托克的敖汉、奈曼两部都跑去投降了后金,这就是林丹汗滥用其权的后果了。 有林丹汗这样的前车之鉴,我大明自然就不能再重踏覆辙了。将林丹汗不肯给予的给予这些部族,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牧场、牲畜、人口都来自于大明的给予,他们自然就要靠向我们,而不是去跟随只有一个虚名的蒙古大汗。 察哈尔部的大小部族若是肯服从朕对他们的分配,归化城中的这些台吉、那颜们难道还逃的出朕的手心吗?“朱由检对着身边的柳敬亭如此说道。 落后皇帝一个身位的柳敬亭,看着站在两条金色蟠龙下神态自如的崇祯,也不由住口不再劝说皇帝,要拉拢安抚下这些天来有些失落的衮楚克台吉等人了。 站在龙雕下打量银佛寺最大奇迹的崇祯,很快就将同柳敬亭的谈话抛之脑后,认真观察起了这尊用三千斤白银塑成的释迦摩尼佛祖像。白银胎体外还粘贴上了金箔,既保护了白银不被氧化,又令整座佛像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之所以这尊佛像会被崇祯认为最大的奇迹,是因为从现在开始直到四百年后,这尊白银打造的佛像也依然保存完好,没有毁在这四百年间的战火之中。蒙古人对于信仰的虔诚,由此可见一般。 是以朱由检才希望能够以一种信仰的方式,将蒙古人和汉人都为中国人的观念根植到蒙古中下层民众之中。以此来对抗,后金提出的满蒙一家之论。 就在朱由检欣赏着银佛时,一名小沙弥悄悄的走进了大殿,在柳敬亭身边轻轻说了几句,便又快步离去了。柳敬亭这才再次打断了朱由检的兴致说道:“陛下,客人已经在偏殿内等候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过去了?” 朱由检迟疑了下,便转过身来说道:“也好,这便过去吧。”在柳敬亭的带领下,朱由检便跟着他走向了西侧的偏殿内。他这次过来,自然不是真的来逛银佛寺的,而是来见人的。 能够劳动崇祯来银佛寺会面的,自然是身份不太方便和皇帝见面的多罗大福晋囊囊,而这位林丹汗的正室想要同皇帝说的话,显然也不便为外人所知,这才安排在了等同于皇家寺庙的银佛寺内相见。 今日的囊囊打扮的犹如一位侍女,一身朴素贴身的打扮,倒是显露出了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朱由检和柳敬亭进入偏殿后,发觉内里只有囊囊一人正跪拜于蒲团上求神,柳敬亭向皇帝示意,他是否就留在殿外时,朱由检却摇头拒绝了他。 听到有人进入殿内,囊囊便从蒲团上起身转过了头来,看着皇帝和柳敬亭一起走来,似乎并不愿意同自己单独会面,囊囊只是小小失落了片刻,便镇静的提着一个锦盒向着皇帝走了过来。 朱由检虽然猜到了锦盒内装的是什么,但是当囊囊在自己面前打开锦盒时,还是让他一瞬间出神了。 锦盒内装着的便是大元的传国玉玺,如果是按照历史的话,这枚传国玉玺并不会落在他或是大明手中。应当是在林丹汗死后,被察哈尔人送去了后金,这才有了黄台吉改元崇德的故事发生。 在他的努力之下,历史似乎终于有了很大的改变了呢。朱由检看到这枚玉玺时,心中是如此想着的。 而在囊囊看来,崇祯看到玉玺这一刻怅然若失的神情,倒是真让她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帝果然有着超出常人的镇定心理。 在二、三百年之前,大明的开国皇帝和之后的成祖皇帝,数次出兵草原追杀北元朝廷,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夺取这枚传国玉玺,来宣告北元的灭亡和大明的正统性。 现在,身为蒙元皇后的她,将这枚玉玺送至了崇祯之前,无疑就是宣告了蒙元的终结。意味着崇祯终于可以成为中原和草原上唯一的王者了。仅仅凭借这样的功勋,就已经可以让他超越诸多父祖,和太祖、成祖皇帝并驾齐驱了。 站在一旁的柳敬亭看到玉玺之后就已经两眼发红了,如果不是因为皇帝没有出声,他早就扑上去把玉玺夺回来了。传国玉玺起于和氏璧的传说,虽然在历代王朝更迭中,玉玺不知道已经制作了多少块假冒的。 但是能够令囊囊主动交出传国玉玺,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就是一件极为激发民心士气的大事件了。这可是大明历代先皇都感到有所遗憾的故事,当年明孝宗拒绝了民间呈进传国玉玺,便是害怕被草原上的蒙古人耻笑。而囊囊献出的玉玺,又有谁敢质疑是假货呢。 朱由检将目光从玉玺转到了囊囊脸上,他不由有些探求的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朕之前似乎已经承诺过,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在战后再说。” 囊囊双手托着锦盒,目光低垂安静的说道:“苏泰也好,我也罢,我们终究不过是些弱女子。 中原也好,草原也好,始终都是男人的世界。我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方玉玺终究不是我们这些女子能够守住的,与其到时候被迫交出,倒不如拿它和陛下做一个交易,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伸手从锦盒内提起了传国玉玺,看着上面所刻的八个篆字,虽然他不认识这些篆字,也知道必定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了。 观赏了片刻之后,朱由检便开口继续问道:“你打算用它来换取什么?” 囊囊抬头看向了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汗如今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想来是不幸了。 我们这些女子跟随大汗时,每日东奔西走不得停歇,如今大汗既然已经不在了,我等也不愿意继续在草原上流浪下去了。是以想要托庇于陛下,换的后半生一个安乐无忧的生活。不知可否?” 朱由检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的将手中的玉玺放在锦盒内,又将锦盒取来交给了一旁的柳敬亭,方才正色回道:“这不过是区区小事,朕又怎么会不答应。 只不过你们尚有额哲可以期待将来,为何又要这么快向朕屈服呢?” 囊囊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当日臣妾陪侍在大汗身边时,大汗每遇事便只怨身边无人,却又从不肯听从臣下之言。亲近如敖汉、奈曼两部,也因为怨恨大汗而宁可投向仇敌。 而陛下刚刚和大汗结盟不久,归化城内就已经传遍了陛下待人仁厚好客,就算是草原上的无名之辈,陛下也愿意赏赐酒食,与之交谈。 及至陛下抵达城外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对待归化城内外的大小部族都是一视同仁,愿意听从他们的诉苦,给予他们赏赐,又劝说各位台吉、那颜不可内斗。 陛下仁德如此,不要说粆图台吉,就是大汗生前也不能与陛下相比。臣妾以为,此战过后,恐再无什么蒙元帝国了。 与其期待额哲之将来,倒不如托庇于陛下,安安稳稳的过好下半辈子好了。” 虽然知道囊囊的话语中大半是虚词,所谓仁德云云,不过是他令边贸商人实施的银弹攻略,加上一些喇嘛活佛施加的宗教影响罢了。不过,崇祯还是觉得很受用这番话语。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你既然如此坦白,朕也和你交个底。你们几位福晋的生活,朕自然是要优待的。 归化城算是你们的老家,朕也会在京城里给你们安置几套住宅,战后且去京城待上一段时间,论起享受的话,边城终究不及北京啊。 再说了,额哲的岁数也不小了,终究要开始上学了,到了北京,朕会亲自安排他的学习的。蒙古和大明终究是要融为一体的,早点接受现实,也未必不是好事…” 第374章 欲望和勇气 自从张家口通敌案爆发之后,一批和后金进行贸易往来的山西商号和山西商人就被朝廷给清理了,接着洪承畴接任山西巡抚时,又对当地一些势力较大的官商进行了打压,到了崇祯五年时,原本晋商商会的掌权者就更换了一大半。 原本同蒲一带的士绅很热衷于操纵晋商商会,从而为自己的家族获取利益。但是在朝廷的连续打压下,这些士绅终于醒悟了过来,虽然家族中依旧保持着经商的习俗,但却不敢再试图勾结商会行事。 士绅和商人之间的关系分离,使得晋商商会终于开始变得像一个正常的商人公会了。原本商会的首脑常万春等人,在成为了山西银行的董事之后,便在朝廷的暗示下将商会的事务交给了年轻一代。 常浩春、赵思恭、李思孝等年轻人在种种变化之下,终于成为了晋商商会的主导者。这些年轻人和老一辈晋商不同,并不想在传统的盐业和粮食产业中继续打转。 在山西同蒲、同丰、同张三条铁路基本通车之后,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了铁路才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生意。以山西丰富的煤铁资源为基础,可以为铁路修建提供大量的廉价铁轨,依托着修建完成的铁路,不仅能够让晋商可以廉价的获得铁路两侧的土地,还可以把晋商的货物更为廉价的输送到当地,打压其他地区商人的贸易。这可比从前向草原和辽东走私铁器要安全而暴利的多。 只不过山西境内实在不怎么适合大肆修建铁路,而相邻的河北、陕西、河南三地也不允许晋商插手当地的铁路建设,于是晋商便只能将目光转移到了塞外。同丰铁路的修建,不仅让大同变成了边境腹地,更是让丰镇当地的山西的移民迅速超过了陕西移民,将这一片曾经的两国交战前沿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拓荒之地。 而凭借着当地山西移民的支持及廉价快捷的铁路运输,也使得丰镇地区成为了晋商在塞外的首个根据地。从崇祯五年开始,进入草原深处贸易的商帮起点,不再是山西长城的各关口,而是始于丰镇。 常浩春、赵思恭、李思孝等年轻晋商对这一成果并不满足,他们还在期望着,在张家口同丰镇之间修建一条铁路,好控制住河北商人的出塞路线。 将丰镇的铁路继续向北面延长,直到戈壁滩附近的额仁达布散淖尔;将铁路向西延伸,过归化城、土默特川直到黄河边,甚至沿着黄河继续向西,把肥沃的前套-后套平原都纳入到晋商的贸易圈内。 甚至于有朝一日可以把铁路延伸到漠北草原,从而绕开陕西商人控制的河西走廊,进入到更为富庶的西域、中亚地区进行贸易。 然而想要修建这样一条铁路网,光靠商人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光是一个被后金赶出家园的林丹汗就能阻碍住丰镇铁路向北延伸的计划,更不必提在荒凉的戈壁滩上修建铁路的风险性了。 因此和他们的父辈们不同,常浩春、赵思恭、李思孝这些年轻晋商更能感受到国家强盛给商业带来的影响和变化。他们更希望能够获得国家的支持,而不是某些达官贵人的庇护。和从前的老一辈晋商相比,这些年轻商人更积极于把商业同国家对草原的战略相结合,从而随着国家的扩张而获得暴利。 当邵宁臣以战时大本营的名义要求晋商进行配合时,以常浩春、赵思恭、李思孝为代表的年轻晋商并不以为这是一个负担,反倒是突破阻碍修建漠南草原西部铁路网的好机会。只要皇帝能够率领大军击败远道而来的后金军队,那么在这场战争中积极支持皇帝的山西商人自然也就能够扭转此前晋商在皇帝心目中留下的坏印象,从而换取皇帝对于这个铁路网修建计划的支持。 于是在这些年轻晋商的说服下,晋商商会给予了邵宁臣以最大限度的支持。七月十七日,丰镇-集宁堡-乌湖克图64公里的铁路单行线铺设完毕。原本从丰镇每两日输送60吨物资至集宁堡,迅速提升到了每日输送180吨物资至乌湖克图,并且节约了一半以上的牲畜和四分之三的人力。 充沛的物资加上有组织的人力,使得乌湖克图防御核心阵地的修建速度比此前提高了五倍,当七月二十二日后金军队前哨出现在乌湖克图北面的后山丘陵平原地带时,以乌湖克图为核心,分置于乌兰察布河两侧的,近一平方公里大小的防御阵地和大营已经成型了。 在这座要塞式样的大营两侧,还有两座传统样式的营地,三座营地形成了一条将近10公里宽的防御带,牢牢的把持住了这座盆地的中心位置,堵住了后金从东北方缺口进入盆地中心的道路。 应该来说,这一次袁崇焕指挥的队伍,可比上一次他率领右翼蒙古诸部对付林丹汗的时候要强多了。经过了三年多的整顿,各旗的自卫军虽然名义上归属各旗旗主统帅,但是实际负责日常训练和带兵的军官,都是总参谋部从各旗中挑选出来的有功将士,这些人员基本上都经过了总参谋部的抽调培训,并纳入了陆军军官系统。 在这样的边境战事中,这些自卫军便自动归入了都督府的下属接受指挥,而不再是某个旗主的私兵。各旗的自卫军士兵虽然来源于普通牧民,但是率领他们的军官却是脱产的陆军军官,这也令这些自卫军的组织程度已经和明军的旧边军体系相去不远,战斗力要比几年前的部族兵可强多了。 而所谓的移民自卫队,也是曾经从边军退伍的老兵,战斗力其实和边军没什么区别。新组建的骑兵师和第六野战军,也是从旧边军和本地民众中挑选的朴实勇健之人,应该来说在士气上还是颇为旺盛的。 只不过对于袁崇焕、曹文诏这些在辽东待过的高级指挥官来说,对于和后金军队展开如此大规模的野战,依然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因此他们始终还是立足于“我守敌攻”的战术思想,并没有积极的在后山丘陵地带迟滞后金军队的行动,前方哨探只是同后金的前哨稍一接触,便将军队收缩到了乌湖克图的防线之后,等待后金军队自行前来进攻。 俗话说的好,将为军之胆。高级指挥官的举动,对于一只军队的士气来说,还是有着很大的影响的。龟缩在防线之后,坐观后金军队大模大样的从西北缺口进入盆地,在距离己方防线数里外从容布阵,这显然极大的打击了明军这方的士气,原本因为自己这方兵强马壮而显得极为乐观的蒙汉将士,现在也不由有些疑神疑鬼了起来,开始担忧自己这方会不会输。 七月二十八日下午,沿途留下2000人驻守归化东北方大青山各南北小路,自己带着察哈尔部一万八千人及第八骑兵师抵达乌湖克图的崇祯,看到的正是己方士气低落,而后金军队正在防线对面约五里外从容伐木扎营的景象。 对于袁崇焕、曹文诏等人的保守心态,崇祯自然是极不满意的。但是大战将临,他也不好对这些高级军官大发脾气,再度动摇军心。于是他便通过大本营参谋部下令,命令所有参战的官兵明日一早出营,接受自己检阅。 七月二十九日上午,太阳升起之后,明军大营中一队又一队将士的鱼贯而出,站在了营地的防线之前列阵,这顿时引起了后金方面的小小混乱。 后金军队这些天在明军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从容自如,可并不是什么事实。在发现了明军在乌湖克图严阵以待之后,不少意志不够坚定的蒙古首领和女真亲贵就已经萌发了退兵的念头。 莽古尔善就是退兵论的支持者,他认为这次出兵的目的既然是消灭察哈尔部,而不是同明军战斗,那么在明军表明要加以干涉之后,他们自然就应该退兵。要是想同明军战斗,当初进军就不会选择这条路线了。 但是此前一直避免和明军爆发冲突的黄台吉却不认同这个主张,黄台吉认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能轻易的被明军的姿态所吓倒。此次进军的失败不过是小事,让明军养起了面对后金军队的自信心可就是大事了。 更何况对面的明军显然有些信心不足,哪怕是先占据了优势地理,也还是准备以守城的方式打一场野战。也就是说,选择战斗和撤退的主动权依旧在他们手中,那么为什么不试着打一打,哪怕不能击败对面的明军,也要告诉草原上的蒙古诸部,明军在野外作战有多么无能,蒙古诸部不要指望明军能够庇护他们,除非他们能够将自家的牧场用城墙都围起来。 态度一直摇摆不定的代善,这次倒是站在了黄台吉这边,认为不管如何,后金军队在野外遇到明军时,还没有过不战而退的先例。何况此次双方的军中都有着大量的蒙古人,要是在这场战争中示弱,都会引起蒙古诸部的下一步作出的选择,因此还是应当打上一场的。 黄台吉和代善的主张赢得了女真亲贵的支持,但蒙古和女真联军的中下阶层,对于这场战争还是抱有疑虑的,因此在明军突然作出了出营列阵的动作时,顿时就有些尘土飞扬了起来。黄台吉、代善等人立刻登上了营中的高台,用缴获的明军望远镜观察起了对方的动向。 第375章 后金遣使 黄台吉从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向对面明军大营前看去,便看到对面的明军部队和蒙古诸部人马出营列阵完毕之后,便安静的站立在原地不再动作,并没有趁势进攻己方大营的意思。 很快对面大营右侧的辕门再度打开,先是一队披着外红内黑披风及穿戴着擦拭的发亮的银白色胸甲骑士先导而出,接着是一名头戴金盔,身穿齐身长甲,两肩为金色突出肩甲,缀红色肩缨的贵人在四名将领的护卫下缓缓而出,其后又有一队衣甲华丽的骑士从辕门内跟出。 黄台吉正寻思着,对面这看似皇帝的贵人打算干吗时,却已经听到这位贵人经过的明军阵列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呼声,他凝神听去,对面士兵高喊的“吾皇万岁…皇上万岁…”的口号声,慢慢在他的耳中分辨了出来。 如果说刚开始对面这些士兵还没有什么经验,喊的声音还有些此起彼落,那么当崇祯走过了两、三个阵列之后,整齐划一的“吾皇万岁”呼声已经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杂音,也让黄台吉听的更是清晰了。 虽然对面的明军仅仅只是喊了几声口号,但是对于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这些打老了仗的统帅来说,自然听得出对面军中士气正在不断的高涨。 莽古尔泰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被对面军队的口号喊的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对黄台吉、代善说道:“哪个小皇帝简直欺人太甚,居然当着我们的面检阅军队,这是把我们当成死人了。 是不是让我带上一队人马去冲一冲,打断了他们气势,免得堕了我军的士气。” 代善撇了一眼高台下方左右两侧窃窃私语的蒙古首领们,不由叹息的说道:“恐怕已经晚了,现在我军的盟友正处于狐疑不定之中,调他们去冲击刚刚被皇帝煽动起士气来的明军阵地,恐怕只能自取其辱。除非,皇帝见了我们出击便望风而逃还差不多。” 黄台吉面沉如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皇帝敢于当着我们的面检阅三军,不是他自己秉性刚强,便是对方营中有名将之才,才能想出这么冒险的招数来。 如果是前者,皇帝必不肯退去,三军士气为其所激,这一仗就成了混战,敌我两军的人数虽然相差不大。但是军中能够听从号令死战的将士,我不如彼,这一仗谁胜谁负就要看天意了。 胜利了,我们能拿住皇帝就是大胜,但明国却不会灭亡。可若是失败了,我们三人或擒或死,后金还能存在下去吗? 如果是后者,结果就更糟糕,既然对方能够让皇帝在两军之前校阅三军,则必有后手…” 莽古尔泰顿时住了口,他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没打算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赌一赌对面的皇帝会不会束手就擒。 黄台吉盯着崇祯校阅了三分之二的军队,跨过了八、九十丈宽的乌兰察布河后,方才放下了望远镜对一边的侍卫吩咐道:“令各军今日谨守汛地,不得擅自离开汛地与敌军接触。 索尼你下去准备笔墨,我要给皇帝写信,你和阿珠祜作为我的使者前去拜见皇帝…” 当索尼和阿珠祜带着三名骑兵走出自家营门时,对面的明军正有序的退回大营中去。 乌兰察布这块盆地,号称三山夹两河。三山自然是指西面、北面东面的大青山支脉、灰腾梁等山岭;二河一是指从自家大营前横过西东,然后再转向南面的乌兰察布河。 另一条则是比乌兰察布河较小的泉玉岭河,虽然和乌兰察布河同样发源于西北方的大青山内,但是从自家大营背后一直往东南方流去,直到快到了东面的山脚下,方才转向南面。两条河的河水,最终都是注入了集宁海子之内。 流经自家大营前这段乌兰察布河,要比转道南下的乌兰察布河下游河道狭窄了近一半,毕竟东方也还是有几道小河也是汇入到南下的乌兰察布河下游的。 在营中那些汉人工匠的努力下,短短几天内河面上就架起了三道浮桥,另外还有四道宽敞的浮桥正在忙碌的施工之中。 索尼带人跨过了浮桥之后,便是一片极为平坦的草原,当然如果从侧面看去,这片平原有那么一点向南倾去角度,不过索尼等人自然是感觉不到的。 后金大营距离明军营地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八、九里,这片草原大约就占去了七、八里。此前明军出营三里列阵,差不多距离后金大营只有五、六里,这才能让后金大营内的将士听到明军的呼声。 为了表明自己的使者身份,索尼压住了队伍的速度,足足花了20多分钟才抵达了明军的大营前,而他们四、五人的行动早就被明军远远的看到,在他们抵达明军的大营外的第一道壕沟前,就已经有一小队明军骑兵迎了上来。 索尼向这队骑兵的头领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这位胡子有些邋遢的中年骑士懒洋洋的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使者,那么就跟着我们的队伍前进,不许脱离队伍,否则我们将把你们视为后金的哨探。” 虽然这位中年骑士并没有说,如果他们是后金的哨探就会如何对付他们。但是看着这队十来人的明军骑士将自己这队人马夹在中间的架势,索尼也知道哪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待遇。 不过就算这些明军挡住了他的视线,在前往明军的大营时,索尼还是发现了不少东西的。在距离大营约120步的距离,明人挖出了一条浅而宽的壕沟,壕沟内还引入了河水,明人只在几处地方设置了活动的木板用于行走。 这条壕沟再往前走30步,就是两道相距仅一步距离的倒刺铁丝缠绕木桩的防护设施,两道木桩铁丝网的高度并不一致,向外的那道大约只有马背这么高,向内的那道则足有马头这么高。 两道铁丝网中的木桩互相固定,似乎相当的扎实,而且在铁丝网中间的空地上,还有许多亮闪闪的琉璃碎片,边缘显得极为锋利,显然是用来对付攀爬者的。 看到这两道铁丝网之后,索尼立刻想明白了之前那道浅壕的用途,就是为了迟滞骑兵的速度,好让骑兵无法直接冲撞这两道铁丝网。 铁丝网再向前45步,则又是一条1.5米宽的壕沟,但是这条壕沟却显得有些深了,索尼估计一个掉下去,举起手来也未必能够得着壕沟的上缘。 更为过分的是,壕沟中挖出的土在向着大营的一侧堆成了半人高的土墙,这显然是要让掉下壕沟的敌人只能往回路爬,这又阻碍了进攻者的路线。 从这道土墙到大营之间虽然没再看到什么防御设施,但是大营外的木墙却不是那种传统的木板所固定下来的,而是外侧铁丝网加上内侧一辆辆的偏厢车横排。都是一些可以拆卸重复利用的东西,这也难怪明军的大营会搭设的这么快了,索尼看完了这些防御设施后不由如此想到。 崇祯顶盔贯甲,在三军面前校阅了一个上午,当他返回营内时,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手脚酸麻了。虽然今日的气温并不高,但是在太阳的直晒下,也还是让人感到燥热不已。 不过当他回到营地西侧后山的大帐后,很快就感到了一阵清凉。因为在他的大帐边上有一座天然的水池,水源来自山边的一眼清泉,清风一吹顿时就让周边凉快了不少。 不要看明军和后金大营之间有将近10里的平原,但是在明军大营西侧和西南方,却有着三座突起的石山。以崇祯大帐附近的后山方圆最广,海拔最高,但是坡度也最为舒缓。 以后山为立足点,距离其北面6、700处有一座无名小山,山势东陡西缓,山约高五、六十米,顶部较为平坦,东西宽一公里,南北长3公里。 站在这座小山上就能观察到整个明军大营的状况,在上面安置了几门火炮之后,更是控制住西大营和大营西侧辕门外的通道,因此这座小山被整个包进了明军大营之内。因其形似老虎,就被大本营的一名参谋命名为了老虎山。 而距离后山西面800米处,则又有一座占地面积接近后山一半的山头,按照左龙右虎的原则,这座山头被命名为卧龙山。卧龙山和后山之间虽然只有一条800米的通道,却是从集宁堡通往明军大营的要道。而卧龙山再往西去便是地形复杂的丘陵和大青山支脉了。 应该来说,袁崇焕和大本营参谋本部选择在此处修建防线,以抵挡后金军的进攻,还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的。 不过也正因为明军占尽了优势,所以后金军队现在就不肯进攻,而是扎下大营寻找起明军的漏洞来了。 崇祯虽然用一场校阅挽回了不少士气,但也知道光是这样是不足以让后金军队退回辽东去的。 哪怕他曾经在蓟州和义州让后金军队吃了一点小亏,后金上下也只会认为那是给他投机取巧了,在这样的正面会战中,后金军队还是极为迷信自己过往的战绩的。 也只有在这样的正面会战中击败对面的后金军队,才能真正鼓舞起明军上下的士气,扭转后金善于进攻,明军善于守城的印象,摆脱明军一遇到女真人就畏战的情绪。 稍稍凉快下来的崇祯,让参谋们取来了附近的地形沙盘和图纸,对照着这些工具开始研究起参谋本部制定的作战计划来了。 第376章 大明皇帝的义务和责任 就在崇祯在帐内研究作战计划时,一名年轻的士官向他汇报了后金使者来访的消息,袁崇焕不敢擅专,派人来向皇帝请求如何处置。 听完了汇报之后,朱由检的目光方才从沙盘上挪了开去,他没有急于作出回复,反而对着年轻士官发问道:“你在陆军军官学校也学习了一年多了,朕考一考你,如果你是我方的统帅,该如何打这场仗?” 年轻气盛的许都看了一眼沙盘上的敌我形势之后,便不由脱口说道:“回陛下,臣一定会包抄对方的两翼,压缩对方的活动范围。骑兵和步兵不同,地方越是宽阔,对于骑兵来说便越施展的开,对方的骑兵数目比我方还多,若是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地域之内,就算有十分战力也只能发挥出四、五分来了。” 朱由检再度看向了沙盘,微微的点了点头后才继续说道:“让袁崇焕将人领去中军大帐,再传各军将领、各部首领都到场,让大家一起听听,黄台吉究竟想要对我们说些什么…” 被带入到明军的中军大帐后,看到大帐内挤挤挨挨的人群,索尼也是感到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皇帝会私下接见自己,先判断了自己的来意后再决定是否公开,但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安排了这样一个大场面来招待自己。 明人工匠的技艺显然要比后金和蒙人更为出色,上百人呆在这样一个帐篷内,也依然没有感觉到拥挤和气闷。索尼和阿珠祜在两侧明、蒙将领恶意十足的视线下,走到了距离皇帝御座前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索尼倒也还好,自幼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的他,知道这些不过是明人给予他们的一点小小考验,试试他们的胆色如何,以取得接下来谈话的主动权,因此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镇定了下来。 但是他身边的阿珠祜,却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只是依靠着武勇和对黄台吉的忠诚而提拔成侍卫的。在这种充满恶意的环境下,很快就显得心浮气躁了起了。 当着皇帝的面,索尼自然不能去警告阿珠祜,他只能装作对一脸紧张亢奋的阿珠祜视而不见,向着前方御座上的崇祯跪拜请安之后,掏出了怀中的信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随意的坐在御座上的崇祯,听完了索尼的来意之后,并没有命人去接他手里的信件,只是懒洋洋的说道:“既然是你家大汗的亲笔信,那你就当众宣读出来吧。 朕同黄台吉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私情可叙,既然是公事,就没有什么不可对外人言的。让朕和朕的臣民们都听一听,黄台吉究竟想要对朕说什么。” 虽然索尼很想指出,这大帐内的某些察哈尔部蒙古人并不算皇帝的臣民,但是这样的话语在他喉咙里转了几转,终于还是被咽了下去。 索尼不承认自己是畏惧了,他告诉自己,这趟出使明军大营的任务,可不是去故意激怒对面这位难以测度的年轻天子。于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索尼终于撕开了手上的书信,当着崇祯和众人的面念出了书信上的内容。 听完了黄台吉为自己这趟出兵察哈尔部编造的理由之后,崇祯顿时坐正了身体对索尼训斥道:“完全是一派胡言,朕原本以为努尔哈赤之后,黄台吉也算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却不料他也这般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简直是无耻之极…” 索尼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崇祯的训斥时,和他一起入帐参见皇帝的阿珠祜终于忍不住跳将了起来,横眉怒目的对着崇祯反驳道:“我家大汗恭恭敬敬的给皇上写信,皇上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在我等面前羞辱我家大汗,这难道也是有德之君的所为吗…” 就在阿珠祜跳将起来的时候,立刻便有数名御前侍卫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脚,又有两名侍卫按住了未有动作的索尼。 朱由检示意侍卫放开了索尼,然后向他冷冷问道:“黄台吉刚刚还在信中说,中国疆域之内,大明是长兄,后金是二兄,如察哈尔等国皆为弟。 林丹汗无故攻伐外喀尔喀右翼诸部,他这位二兄接到了右翼诸部的求援,方才出兵教训林丹汗。 尔国既然自认是中国之一部,也当知道什么叫尊卑长幼,何以黄台吉会派出这等目无尊长之辈,难道黄台吉就是这么教导臣下礼仪的吗? 不分尊卑、不择善恶、无礼蛮横,这是蛮夷之性,尔国何以自称为中国之一部?” 对于出现这样的变故,索尼心中也是惊骇不已。然而他已经顾不得一旁被明人制服且堵上了嘴的阿珠祜,开始努力为后金非蛮夷辩护了起来。 索尼到底是文馆出身,一番引经据典之下,倒也是将建州女真为什么是中国一部分讲的头头是道。大帐之内虽然有袁崇焕等文官,但是他们熟悉的经义之中可没有建州女真的历史源流,因此反而让索尼大大的露了一回脸。 不过崇祯显然并不指望用口舌将后金开除出中国,他听了一会索尼的辩解之后,便打断了他问道:“那么在尔国,这等以下犯上之辈,应当如何处置?” 索尼身体一僵,许久方才说道:“奴才触犯主子,轻则鞭罚,重则绞。”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说道:“黄台吉既然称我大明为兄,此人对朕无礼即是对黄台吉无礼,论理当绞。 不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尔国使者虽不知礼仪,但我大明却不可不守礼。拖下去,鞭三十,一会让他们将人带回。” 这小小的一个插曲过后,大帐内的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随着那位后金使者被公开鞭刑,营中的明蒙将士们显然就已经清楚了皇帝的决心,这场大战已经不可能妥协了。 虽然大帐内的蒙古诸部首领已经知道,这场大战不可避免,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心思,要和对面的后金-蒙古联军奋战到底。他们还是在等待着,皇帝对于后金这封书信的回答。 解决了刚刚的小插曲之后,朱由检霍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他在御座前来回踱步思考着,然后才对着索尼说道。 “朕就不写什么回信了,朕这里有几句话,你且带回去告诉四大贝勒。 第一,林丹汗是察哈尔部之汗,也是蒙古诸部之大汗,这不仅为蒙古诸部所承认,也为我大明所认可,不是尔国强词狡辩就可以抹杀的。 第二,漠北草原乃是蒙元之土,非是外喀尔喀诸部之土,林丹汗身为蒙古大汗自然有权力对漠北草原之事务加以插手。 据朕所知,此次林丹汗前往漠北,乃是受绰克图汗的邀请,调集外喀尔喀左、右翼部族之间的矛盾。 尔国派兵侵入蒙古诸部的地方,偷袭蒙古诸部所认可的大汗,却声称是收到了外喀尔喀右翼的邀请,这和勾结别人的家奴,谋害主人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皇帝的话语顿时引起了察哈尔部几位首领的共鸣,纷纷出声斥责索尼的无耻,就连一向对林丹汗看不顺眼的蒙古右翼诸部首领,此刻也站在了察哈尔部的一边。 索尼不是诸葛亮,还做不到舌战群儒的本事。而且这些蒙古首领也不是什么儒生,也不愿和他讲什么大道理,张口就是一堆污言秽语,逼得索尼只能闭口不言。 朱由检等这些蒙古人出了口气之后,方才继续对着索尼说道:“第三,我大明和后金缔结了和平协议不假,但是缔结和平协议的目的,是要让我中国子民安居乐业,而不是纵容尔国四处挑起战火,令我中国子民流离失所。 今日我大明之所以出兵,是因为尔国破坏了和平协议,而非是我大明破坏了和平协议。尔国军队驻扎的地方,难道是后金的领土吗?” 索尼赶紧分辨道:“蒙古虽不是我后金之土,但却也不是大明之土,我国此来专为惩戒察哈尔部,并不是想同大明交战,还请皇上明察。 再说了,皇上以让中国子民安居乐业而令我国罢战。但据臣所知,昔日大明强盛时也曾数度出塞征伐蒙古诸部,而蒙古强盛之时也曾数次入关。今日我后金征伐察哈尔部,可以就不行?” 朱由检晒笑的说道:“人在幼儿之时,坦胸露乳不以为羞,何以到了成年之后,不穿衣服就不肯出门呢?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大家长大了,懂事了么。 昔日蒙古和大明互相征战,那是因为大家还不够成熟,不够文明,不知道蒙古人和汉人一样,同样享有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权利。 今日,不管汉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知道幸福美好生活是需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劳动获得的,而不是依赖于旁门左道得来的。 而你们后金不思考怎么去通过劳动获得财富,却一味的想要从汉人、蒙古人那里劫掠他们的劳动成果,来满足一小撮强盗头子的享受,却还要问为什么不可以做强盗,这不是可笑吗?” 索尼有些茫然无措,他读过的书中可没有这样的道理,自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崇祯。倒是帐内的蒙古诸部首领听了很是欢喜,觉得自己和明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朱由检最后对索尼总结道:“最后告诉尔国一句,蒙古人民和大明人民一样,都是中国之子民。他们既不会成为我大明的奴隶,同样也不会成为后金的奴隶。 作为中国之君主,朕绝不容许这种状况发生。所以尔国提出同我大明均分蒙古左、右翼诸部的建议,毫无可能性。保护大明人民和蒙古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乃是朕的义务和职责,朕不会在这一点上同任何人进行交易…” 第377章 决战的信心 索尼带着背部血肉模糊的阿珠祜返回自家大营时,一路上遇到的满蒙将士,对于伏在马背上脸色惨白但一声不出的阿珠祜都深感同情。 不过等听说了阿珠祜被鞭打的缘由之后,这些满蒙将士口头上虽然还在抱怨,但是声音却分明小了许多。原本围绕在他们身边,想要跑去三位大贝勒面前为阿珠祜抱屈的将士们,也悄悄的溜走了不少。 哪怕大明现在是后金的敌人,大明皇帝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对象。不管是女真人也好,还是蒙古人也好,大明皇帝和蒙古大汗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灵在人间的化身。 对于女真人来说,蒙古大汗对于他们的威慑力不足,但是大明皇帝就不同了,那是天命汗努尔哈赤才能挑战的对象。而对蒙古人来说,大明皇帝和蒙古大汗的地位是一致的,甚至于大明皇帝的地位还要更高一些。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那是因为君权神授的观念所决定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他们之所以要不停的进行斗争,说到底也是为了大汗或是皇帝的宝座。 努尔哈赤、黄台吉可以攻击林丹汗、大明皇帝无能腐朽,不知道抚慰自己的百姓,缺乏成为君主的才能和道德。但是他们绝不会攻击汗位和皇位本身,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部下藐视皇权,因为他们自己的目标就是成为大汗或是皇帝。 比如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也只敢说:“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并不敢否认大明皇帝的权力是约束不到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些普通的满蒙将领了。 更不用说,建州女真建立的后金国,现在还是一个奴隶制残余极为浓重的国家,主奴之间的分际是极为严厉的。如果是明军大营中的其他人下令鞭打阿珠祜,这些将士们还真有些义愤填膺,感觉受辱的味道。 不过如果是大明皇帝亲自下达的命令,这些女真人反而没什么脾气了。女真人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但是爱新觉罗家却曾经是大明皇帝的奴才,被主子的前主子教训了,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能说阿珠祜自己倒霉。 虽说爱新觉罗家的前主子其实还够不到皇帝,但是在努尔哈赤造反成功之后,就自动将前主子改到了大明皇帝头上,决口不提李成梁什么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把建州女真的地位抬高了好几级,直接变成了皇帝家的家奴地位。 当然后果也就是,大明皇帝的权威在女真人之中依然发生着作用。随着皇帝率领的明军在蓟州、义州的表现,加上这次皇帝再次出现并拦在了他们面前之后,八旗中下阶层的兵将,也开始隐隐对皇帝所代表的天命产生了畏惧之意。 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自然是不相信崇祯身上是有什么天命的,或者说他们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承认,崇祯是什么命世之主的。 但他们也没有兴趣为了皇帝责罚一个小小的侍卫而大动肝火,虽说崇祯鞭打阿珠祜的行为,有羞辱他们三人的用意在内,但其用刑的理由却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黄台吉只能好生安慰了阿珠祜几句,让人服侍他下去养伤。但是很快,三位大贝勒就被索尼带回来的传话给激怒了。 莽古尔泰是最先跳起来的,他怒气冲冲的喝道:“这南朝皇帝好不晓事,我们和林丹汗之间的事,他凭什么插上一手。 他还如此虚情假意的日哄那些蒙古人,若不是我们费尽力气干掉林丹汗,他能捡到这个便宜?现在他顺手接收了群龙无首的察哈尔部,反倒是給我们栽上了一个强盗的恶名,简直是岂有此理。” 代善也是极为不快的附和道:“皇帝这是想要独吞整个漠南诸部啊,他也不怕被噎着。右翼三万户我们都同意不向他索要了,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了,连左翼三万户的察哈尔部都想吞下去,他这是想要逼我们在这里和他决战吗?” 一听说要决战,莽古尔泰倒是清醒了不少,他撇了一眼抿着嘴一声不吭的黄台吉后,便有些迟缓的说道:“明人连营十里,西面又有丘陵、山头以为障碍,急切之间恐怕难有什么成果。 而我军千里而来,后方已无援军,军中粮草也不足。在这里同明军交战,是伤一个便少一个,若是被明军长期拖在此处,我军的前途堪忧啊。” 代善闻言便转头看向了黄台吉,想要看看他现在究竟打什么主意,不管是战、是和,总要有一个章程,不能让大家坐在这里发呆晒太阳啊。 黄台吉此时倒是冷静了不少,他开始反复思量崇祯让索尼带回话语的意思,思考了好久方才开口道:“这南朝皇帝自登基以来,给我们的惊喜还真是接二连三啊。 两位兄长不妨仔细想想,从蓟州、义州到今日,我们对面的明军是否是一日强似一日。他们现在都敢于离开城池的庇护,和我们在野外打这样一场大会战了。 如果我们现在一仗不打就撤退,先不说哪些依附我们没多久的蒙古人会怎么想。我就想要知道,下一次这位南朝皇帝会带多少兵马出现在我们面前。” 代善和莽古尔泰陷入沉思的时候,黄台吉又继续说道:“满蒙一家,乃是父汗留下来的国策。但是现在南朝皇帝却拿汉蒙皆中国的说辞来拉拢那些蒙古人。 他还不仅如此,他还试图将我建州女真逐出中国之外,视我等为蛮夷。若是今日我们听了这番言论而无动于衷,岂不是坐实了我建州女真非中国的言论。 对于蒙古诸部,我国当以力屈之,以亲结之,以德服之。但如果我们失去了中国一部之名义,又如何让这些蒙古部族臣服于我等? 依我看,这一仗非打不可,即便是不能取得全胜,也要让依附我等的蒙古诸部和对面的明军流下足够的鲜血,让这些蒙古部族绝了投靠明国的念头…” 在索尼带着阿珠祜离去之后,崇祯在大帐内斥责后金使者的言论,和鞭打阿珠祜的举动,很快便传遍了整座大营。 一直以来,崇祯在蒙古人面前总是表现的和蔼可亲,虽然这让他在蒙古人中获得了很好的名誉,但是对于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斗争的蒙古民族来说,皇帝的形象似乎偏于软弱了一些。 对于不少蒙古部族的首领来说,想要成为他们的主人,光有仁慈和同情心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拿上鞭子和马刀,和对待敌人的冷酷和刚强。 崇祯在战前检阅军队,公然呵斥强横的后金派出的使者,让这些首领们认识到了皇帝的另外一面。和看似刚强的林丹汗不同,崇祯在弱小者面前展现仁慈,在强横者面前又不假言辞,并声称保护蒙古人民享有和大明百姓一样的生活,这无疑很是打动了一大批蒙古人。 不管是蒙古右翼的将士,还是蒙古左翼的将士,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这是为蒙古人民而战的念头。原本已经回升的士气,现在开始进一步上升了。 而蒙古左、右翼的部族首领们,对于崇祯公开宣布置蒙古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完全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反而有人为此感到了沾沾自喜。 显然在过去几年里,不少蒙古部族已经开始接受了划定区域放牧的半定居生活,并开始意识到这种定居生活带来的好处。他们显然不希望再继续过去那种漂泊无根,无法获得生活必需物资的游牧生活了。 不过对于崇祯来说,他倒是没有继续关心营中将士的士气问题,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调整作战计划的问题上了。 截止七月二十九日为止,明军大营这边拥有的兵力是,察哈尔部五千大帐亲卫和一万三千部族兵;蒙古右翼11支自卫军一万三千人;7只移民自卫军2500人;明军骑兵师第1、7、8、9师六千人;第六野战军第16、17师,炮兵团和工兵团各一,共计一万七千人;近卫第一师2千人。 如果按照此前的旧计划,东西向的预设阵地,差不多每公里要安排五、六千人防守。按照一米防线一个人计算,也能排成五、六排横队了。这样密集的防守,自然是引不起后金军队正面进攻的欲望的。 因此,在看过了地形之后,朱由检便要求对防线进一步拉长,他对着大本营的参谋本部如此说道:“大营的西面是山和丘陵,唯有中间及东面是平坦的草原。 朕以为,这样的地形不能把兵力进行平均分配。西面便于防守,我们可以少安排一点兵力。 中间区域的大营有着严密的防御设施,我们在前线配备的兵力就不能过多,而要尽量把兵力放在后部作为预备队,以此来吸引敌军的进攻,并在关键时刻进行反击。 东面无遮无挡,正是敌军最容易突破的地方,我们就应该把重兵布置于此,用拳头对拳头,看一看谁的拳头更硬一些。此外我们还要派出部队从两翼渗透包抄敌军的后方,促使敌军不能专心一意的进攻我方。 诸君不要忘记了,在我们的身后有集宁堡、有丰镇、有大同、有整个大明的北方作为后盾,而敌人的身后除了野草和沙漠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每受伤一人就少一人,而我们每受伤一人就可以换上一人。这场战争,黄台吉想打多久,我们就和他打多久。打的越久,我们的战果就越辉煌…” 第378章 明军的一点小变化 八月的乌湖克图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也是当地雨水最少的时间。这个季节原本正是当地居住的部族放牧牲畜,让牲畜快速长膘的季节。乌湖克图为核心的整座盆地内,野草才是这片自然的主角,不管是是低地平原还是突起的山坡丘陵,很少能够看到除了野草以外的树木。 白居易游钱塘湖时,说浅草才能没马蹄,不过在乌湖克图的野草则大多掩盖了马腿。不过往年这片人烟稀少的盆地草原,现在已经成了大明-蒙古诸部联军和后金-蒙古诸部联军十余万人角逐的战场了。 在这样的干旱的季节,加上来自于北方大漠的空气流动而形成的风口效应,明军是第一个清除了大营周边野草,以防止对方采用火攻战术的。很快后金军也意识到了这点,清除了大营附近的野草和灌木。 自从后金使者被崇祯训斥回去之后,战场上的气氛一时之间就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双方军队此前不接触的默契,在这一刻起变得荡然无存。双方出营巡逻的小部队经常会越过战场的中线,想要抵近对方的营垒进行侦查,这时候总会遇到对方营中部队的反击。 应该来说,刚开始这种压迫式的侦查,明军还是吃了不少亏的,不是侦查部队撤退不及时,便是营中部队出击缓慢,总是让后金军队占去了不小的便宜。 不过很快后金的将领就注意到,对面的明蒙联军和他们过去遇到的明军、蒙古部族军有着极大的不同。以往的明军和蒙古人,能拿得出手的斥候勇士也就这么一点,一旦吃上两次亏,对面的将领也就舍不得拿手中的这点宝贝出来冒险了。后金的哨探侦骑也就趁势张开,全面掌握战场的制信息权。 但是现在对面的明蒙联军,虽然派出的斥候侦骑质素不及己方,但是他们的学习能力和人力补充实在是太强大了。哪怕后金这边的哨探侦骑给予了对方数次沉重的打击,甚至全歼过一两只侦骑小队,但是到了第二天就会有全新的明军侦骑出现。而这些明人对于小队骑兵的运用战术也越来越熟练,开始在这种小规模的骑兵战斗中渐渐不落下风了。 双方的战术和战斗能力不分上下的话,那么自然就是要拼消耗战了。但是这种消耗战打到第八、九天,后金这方就首先扛不住了。后金培养斥候侦骑的方式,其实和旧明军没什么区别,只是后金的士兵质素要比明军这边好太多,大多数后金士兵在从军前就已经是相当出色的猎手了,而明人这边不过是摸惯了锄头的农夫,两相比较之下,后金自然不会畏惧在斥候侦骑上的伤亡交换比。 可是在乌湖克图,建州女真人数不过五千,斥候侦骑的数目自然不会太多。一旦其中的骨干力量被明人消耗过半,再补充进去的女真和蒙古骑士,和明军补充的兵员素质就相差不大了。 依赖于组织度和装备防护的明军斥候侦骑,显然要比后金这边以传统方式训练侦骑的斥候小队,更能容忍单个成员的能力下降。于是到了八月九日之后,黄台吉不得不下令收缩了斥候侦骑的哨探范围,承认了哨探作战的失败。 这场哨探的战争中,后金军的总体损失其实并不大,和明军这边的人员损失相比,大概后金还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这场哨探战争的失利,对于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等女真亲贵的心理来说,还是有着相当大的震动性的。 这还是第一次,后金的哨探侦骑居然无法控制住战场的遮蔽权。在以往的作战中,除了后金自己的失误之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但凡是被后金瞄准的目标,在大战之前总会被后金的哨探先砍去耳目,从而使得战场对于后金军队呈现单方面透明的状态。后金军队或围、或攻、或退,不管采用什么战术都不是依靠统帅的猜测,而是来源于战场上实实在在的信息掌握。 可眼下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让三位大贝勒失去了对于战场信息的完全掌握,只能依赖于他们的经验和直觉来判断对面敌军的下一步行动。 战争进行到这样的程度,就连一直坚持这场作战的黄台吉,也隐隐感觉有块大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头,似乎有一场大危险正袭向了后金军队。 虽说他心中也有了些许退意,但事实上这场战争已经停不下来了。因为明军在不断发起哨探战的同时,还不断的将部队向两翼伸展,这也迫使后金张开了自己的军队。而队伍张开之后再想要收拢,还是在敌军展开攻势的时候,这无疑是一种自杀的行为。 和崇祯的想法一样,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也认为,明军大营西侧的丘陵、山头地段容易防守而难以突破,中间大营前的防御措施又相当的完备,能够突破的只有乌兰察布河东侧的平原地带。 这里虽然有几条小河,但大部分地方都是平坦的草原,很适合以蒙古骑兵为主的后金军队在此地段突破。一旦能够突破明军大营东侧的防御,就能从明军大营和集宁海子之间的空隙插入进去,切断明军大营同后方的联系。 虽说这些天来的哨探战中没能压倒明军,但后金的哨探们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比如明蒙联军数万人的食物来源,显然并不是依赖于就地放牧,还有来自于后方的输送。明军在东面两山之间竭力保护的铁路,正是最好的明证。 即便是三大贝勒再难以理解铁路的运输能力,但明军能够用它来补充数万大军的物资消耗,那么就已经证明这条铁路的重要性。 而与此同时,后金此次出征从各蒙古部族中征收来的牲畜,在大军停下半个多月后,也有些难以为续的迹象了。黄台吉不得不放弃了,在掌握了战场的信息控制权之后,再发动重点进攻的打算。 就人数上来说,后金-蒙古诸部的联军也有将近五万人马,后金人马一万,科尔沁部八千,内喀尔喀四部九千,翁牛特部2500,喀喇沁部3000,敖汉、奈曼、巴林、札鲁特诸部一万七千余人。 代善率正红旗及翁牛特、喀喇沁两部守于西面的乌兰察布河沿岸;巴林、札鲁特七千人,科尔沁部八千,正红、正白两旗守于大营;莽古尔泰则率正蓝旗、蒙古两旗、内喀尔喀、敖汉、奈曼诸部二万四千驻扎在乌兰察布河东面的草原上。 八月十日和十一日,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同女真亲贵和蒙古各部那颜们商议后,终于制定了一个出击计划。在崇祯竖起了保护蒙古人民的旗帜之后,跟随后金出战的蒙古诸部将士,在思想上就出现了混乱,不少人开始出现了厌战的情绪。 虽然后金昔日的战绩在蒙古诸部心理上留下的阴影,使得这些蒙古诸部首领不敢公然要求撤兵,但是各种想要撤兵的暗示和流言,在军中却是层出不穷。 为了说服这些蒙古诸部首领竭力作战,黄台吉不得不向他们承诺,此战若胜,除了明国皇帝之外,其他战利品先让蒙古人挑选。而此战若是失利,则本次出征就此结束,大家一起打道回府。 出于对后军八旗战力的迷信,在场的蒙古诸部首领都没有想过,这场大战如果要是大败将会如何收场。 八月十二日,依然是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日子,有风从盆地东北方的缺口不断吹入,盆地草原上的野草轻轻摇摆,让后金左翼开始集结军队的莽古尔泰感觉,今天还真是一个狩猎的好日子。 2万4千骑兵组成的进攻阵列,大约和生长于内地的人第一次抵达海边看到的大海一般,让人震骇莫名,又格外感觉自己的渺小。而在莽古尔泰的对面,同样是一只规模庞大的骑兵队伍。 以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率领的五千大帐亲兵,八千左翼部族兵;曹变蛟、左光先率领的第八、九骑兵师,九千右翼自卫军,约2万5千骑兵。 当然,和莽古尔泰这边已经竭尽全力相比,明军在己方右翼放置的军队并没有达到能力的上限,只是这块平原上能够容纳骑兵作战的空间已经差不饱和了。 2万余人的骑兵摆出进攻的阵列,就差不多要有八、九公里的正面宽度了。事实上,这种程度的兵力已经很难进行有效指挥了,只能依靠战前的布局和命令,还有中、低层指挥官在作战中的随即应变了。 即便是莽古尔泰这种打老了仗的将领,也只是将自家军队分成了三个集团,敖汉、奈曼两部加上一部分蒙古旗的兵力,分置于自家中军左右,护卫两翼。正蓝旗、蒙古旗、内喀尔喀驻守于中军。 在看到对面的明军也如法炮制的将军队一分为三之后,莽古尔泰立刻想好了这场仗该怎么打。他决定先让自家两翼出击,缠住对方的两翼后,然后以中军决胜负。 莽古尔泰招来了各部首领分派了自己的命令,然后又令蒙古左营固山额真恩格德尔率领左营1500人及内喀尔喀部五千人,在两翼同明军两翼接战后便向明军中路发起进攻,而他自己将会在后方对其接应。 第379章 东面的骑兵大战 和莽古尔泰对阵的明军右翼同样分成了三个骑兵集团,衮楚克台吉带着一苏木的大帐亲兵和八苏木的左翼部族军位于东路。 左光先率第九骑兵师和六苏木右翼自卫军守于西路,粆图台吉率四苏木大帐亲兵和曹变蛟的第八骑兵师、三苏木自卫军坐镇于中路。 苏木其实和女真人的牛录意思相近,一开始也是一个军事单位,但现在也开始特指能够提供一苏木军队的部落人口。 在明人的改编下,一旗人口能够提供的自卫军就称之为一苏木,一苏木大约指1000人到1500人的军队编制。 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所带出来的大帐亲兵和部族兵马,也按照明人的习惯改掉了旧苏木制度,建立了小旗-总旗-百户-游击-苏木的五级军制。不过和右翼的自卫军相比,左翼的部族军还是显得有些散漫了。 毕竟理论上各旗自卫军应当归属于各旗旗主,但是对于苏木的任命却要经过本地都督府的同意和考核,百户、游击这两个阶层的军官都需要经过都督府的培训才能上岗。 在二年来的改编和训练下,右翼各旗的自卫军不仅有了较为严格的纪律,还有着相当成熟的组织性,比起临时组建的左翼部族军来说,这些自卫军更像是一只军队。 明军右翼的左中右三路之间的间距,要略略大于对面后金左翼的三路军队之间的间距。而且明军右翼的左右两路军人数也大于对方,只有中间一路人数少于对方,明军8500对后金11500人。 虽说明军右翼的指挥权属于曹变蛟、左光先、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四人,但事实上最终做决定的还是曹变蛟,因为他有个好叔叔。 不过撇开曹文诏这层关系,四人中也是曹变蛟最受皇帝的信任。左光先虽然出身辽东,但并没有进入过陆军军官学校进修。而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两人是知道他们还没能获得皇帝的信任,否则皇帝就不会将贵英恰留在了身边。 因此,指挥这只军队如何作战的权力就落到了曹变蛟手中。虽说是第一次独挡一面,但是少年时就在叔叔面前接受战争教育的曹变蛟,对于面前的大场面倒是一副兴奋不已的神情。 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把指挥权拱手相让,也未必存了什么好心。事实上在对面竖起了正蓝旗的旗帜之后,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两人就有些畏缩了,毕竟察哈尔部从前可是被莽古尔泰压着打,他们自然知道这面正蓝旗背后的是什么人。 在双方人数相差不大的时候,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显然不看好自己这边。因此对于指挥这一场战斗就没有什么欲望了。曹变蛟现在接手了指挥,那么作战中有什么不妥,也就只能自己去扛了。 左光先看到对面正蓝旗的旗帜之后,自然也明白了自己今天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他也觉得这场仗是比较棘手的,因此决定让曹变蛟来指挥。要是出了什么变故,想来曹文诏总不可能见死不救。 当太阳高高升起起,后金的两翼终于开始缓缓向前了,曹变蛟看着后金军队的动向,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低着头盘算了下便对着传令兵吩咐道。 “去告诉西路的左将军,先令四苏木部队上前迎敌,出击时队伍偏东5度角,引诱对面的西路军向战场中间方向行军。对面的西路军偏离进攻方向之后,再请左将军带领剩下的部队出击,全力击溃敌军的西路。” 当这名传令兵离去之后,曹变蛟又对第二名传令兵吩咐道:“告诉衮楚克台吉,请他先出动五个苏木的部队,方向为偏东10度,将敌军的东路军引诱到远离战场的方向。然后再请他带着剩下的队伍出击敌军的东路军,就算击溃不了对方,也不能让对方回援中路。” 在一边听到指令的粆图台吉,不由有些好奇的向曹变蛟发问道:“为什么要让部队出击的方向偏向东面?” 曹变蛟对着东面的太阳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话,对面敌军进攻的方向就会正冲向太阳,阳光会成为我们最好的盾牌。” 粆图台吉下意识的扭头向东面的太阳看去,很快他就被刺目的阳光给逼退了。他顿时有些大奇的说道:“这也是你从学校里学来的?” 看着大惊小怪的粆图台吉,曹变蛟颇不以为然的说道:“作战时我方要借用一切有利的自然条件,给予敌人一切不利的自然条件,这难道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粆图台吉看了曹变蛟一眼顿时不说话了,这种作战的知识说破了自然没什么,但是第一个知晓这些知识的将军,又怎么肯轻易的将这样的作战常识公布出来呢。 哪怕是在马背上生活的蒙古人,这些可以用于作战的知识,除了台吉、那颜可以学习之外,普通将士也是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摸索的。面对平民出身的士官公开教导这种军国之事,粆图台吉自然是感到惊奇不已的。 在莽古尔泰这方,德格类和洪巴图鲁率奈曼部为东路;额驸索诺木杜棱贝勒和都喇儿洪巴图鲁色臣卓哩克图率敖汉部为西路。 应该来说,双方东侧的三路军本来应该是互相干涉不到的。毕竟每一路军的正面战场宽度都在3-4里左右。 但是,因为曹变蛟在出兵时调整的这点小角度,使得后金西路军敖汉部也跟着跑偏了方向。 敖汉部出击时也是分为两队,色臣卓哩克图率2、3千骑在前,额驸索诺木杜棱率3千余骑在后,两队相距大约一里。 和大明掌握了右翼蒙古诸部的政治、经济命脉后,对右翼诸部武力和原部族首领进行切割不同。 后金虽然也在竭力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但是他们对蒙古左翼诸部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显然不及大明,因此只能采用和这些部族首领进行联姻的方法,来加深后金对于这些蒙古部族的影响力,采用徐徐图之的办法进行改造。 原蒙古左翼固山额真武纳格的死亡,可以说是极大的拖延了黄台吉对于蒙古诸部的改造行动。原本他是想要借助这位在蒙古人中颇有威望的蒙古将领,试图在蒙古左、右两营的基础上筹建蒙古八旗的。 不过武纳格一死,使得蒙古八旗的筹建工作又推迟了下去。甚至连蒙古左、右营也才刚刚恢复了元气,这也使得蒙古诸部的部族军和两年前并没有什么较大的变化,依然是一只一些精锐武士携带一群牧民的队伍。 发觉敌军的进攻角度和自家队伍略有偏差之后,色臣卓哩克图便下意识的调整了自己马头的方向,随后便是整只队伍的改向。 当双方的前锋不足一里时,色臣卓哩克图终于发现了不妙,他率领的队伍正对着太阳而去,这令他的双眼在阳光的闪烁下根本无法看清敌军的行动。 而他的部下们显然和他的感受一样,不是低下了头,便是侧起了脑袋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敌军。但是这样一来,不是放慢了马的速度,便是混乱了自己这方的队形。 色臣卓哩克图只能决定转向,否则一旦接手自己这边就要吃亏了。不过他向自己的右前方看去时,发觉对方的第二队人马正直直的向自己冲来,要是令队伍向右转,无疑就是放缓速度请对方攻击自己了。 色臣卓哩克图脑子里还没有做出决定,手上已经使劲一拨,令坐骑转向东方偏北去了。色臣卓哩克图就是这只队伍的大脑,他的马头就是队伍的前进方向,于是整只队伍就直直的向中间的战场冲去了。 色臣卓哩克图这一改向,其实就已经知道不妙了。他不仅干涉了自家中路军队进攻的方向,还把队伍的腹部露给了敌军的前锋。事实上,他这只队伍的形势在改变方向之后,反而更为不利了。 额驸索诺木杜棱此时也发现了弟弟犯的错误,因此不得不提前发动了进攻,试图先替色臣卓哩克图挡住第二只明军骑兵的进攻,避免色臣卓哩克图在横队模式下被优势敌人所分隔围攻。 索诺木杜棱虽然同莽古尔泰的妹妹莽古济感情一般,但他好歹也还是莽古尔泰的妹夫,因此在遇到了这么危机的时候,他便毫不迟疑的向莽古尔泰发出了求援的信号,希望中路可以出兵挽救下色臣卓哩克图和敖汉部的部众。 不过莽古尔泰显然没去考虑,敖汉部和他之间的亲密关系,反而在蒙古左营固山额真恩格德尔面前,狠狠的奚落了一番索诺木杜棱、色臣卓哩克图两人的无能。 他拒绝了恩格德尔提出的现在前去救援色臣卓哩克图的命令,而是要求他作出假装救援色臣卓哩克图的样子。观察对方的中路军是否有所动作,如果有的话便直接转向攻击敌军的中路,他将会随后跟上。 莽古尔泰认为,现在去救援色臣卓哩克图,今天这场会战就成了一场大混战,最终谁也无法取胜。而只要今天无法在这里取胜,失去锐气的蒙古诸部联军,是不可能再鼓足勇气和对面的明蒙联军再来一次这样的大战的。 因此只有找到机会打败对方的中路军,令对面的明蒙联军发生崩溃,那么即便整个敖汉部都丢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后金中路军终于开始动作之后,粆图台吉正自告奋勇的准备上前厮杀时,却被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的曹变蛟所阻住了,他认为对方中路军的前进速度过于缓慢了。 曹变蛟于是下令本阵的三苏木右翼蒙古自卫军先行上前,去试探一下对面这只中路军的目标到底是谁。 第380章 后金的试探进攻一 就在莽古尔泰决定发起进攻的时候,中路的后金军也展开了一次佯攻,以牵制明军中路大营无暇他顾。 后金方指挥这场佯攻的,是图纳和索尼。从大明逃归后的图纳,一直以来就很受黄台吉的重视,并令他和李国翰、李思礼一起训练了一支以汉人为主的火器营。这只火器营主要是训练使用火绳枪,和佟养性训练的乌真超哈部队又有所区别。 虽说黄台吉在众人面前常常把国语骑射作为女真一族之本,常常告诫女真亲贵说:“我国士卒,初有几何,因娴于骑射,所以野战则克,攻城则取。”“长幼于春夏秋三时勤于习射,不时遣部臣往察,如不能射者,必治佐领之罪。”“读史,方知金世宗真贤君也。当熙宗及完颜亮时,尽废太祖太宗旧制…及世宗继位…谕:无忘祖法,练习骑射,后世子孙不遵守,以至于亡国…” 不过黄台吉说归说,现实里他还是很注重火药武器在军事上的用途的。说到底,国语骑射就是用来塑造建州女真这一新兴民族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以有别于汉人之文化。 在东北亚地区的大明、后金、朝鲜三国中,明人最为重视发展火炮,但轻视火绳枪。而最为重视火绳枪的,反倒是朝鲜。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还是在日本入侵朝鲜之后,给朝鲜上下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日本人使用的火绳枪。 虽然此后在明国的帮助下,朝鲜击退了日本侵略者,但是日本人制作火绳枪的技艺却留了下来。朝鲜人自制的火绳枪,在质量上并不亚于日本人制作的火绳枪,但是朝鲜军队的腐败却远远超过了明军。 于是在朝鲜人所称的丁卯胡乱中,拥有先进火绳枪的朝鲜官军丝毫没有发挥出火药武器的威力,就被女真人的骑兵和弓箭所击败了。而被俘的朝鲜官兵,也就将火绳枪传入了后金军中。 女真人很快就了解了如何使用这些朝鲜火绳枪兵,平日里对他们严加管束,教导女真人的作战纪律,但是不发给火药铅子,使之无从反抗。到了作战时,虽然发下了火药铅子,但是有重重女真将士包围着他们,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这些朝鲜人在战场上反水。 只是在这样的重重压迫和防范下,朝鲜火绳枪兵也就发挥不出多少效力了。也因此,包括黄台吉在内的女真亲贵们,都渴望获得能够用于攻破城墙的大型火炮,却较为轻视作为单兵武器的火绳枪。 不过在蓟州和义州两场战争中,明军火绳枪技术上的发展,终于让黄台吉开始重视起了这种单兵使用的火药武器。和那些胆小又始终心怀二心的朝鲜人相比,黄台吉更愿意相信投降后金的汉人。 于是他在命令佟养性研究火炮的时候,也试着组建了一支汉军火器营。这只火器营以遵化战役中投降的李思礼部为核心,加上了一些辽东的汉人,使用的是朝鲜工匠制作的火绳枪,在女真人的管理下,朝鲜工匠制作出的火绳枪质量倒是比朝鲜国内的还好。 但是,这些工匠毕竟只是工匠,只能按照实物打造仿制品,并不能对火绳枪的结构进行升级改造。质量再好,也不过就是一把射击速度缓慢的火绳枪罢了,更别提后金自己并没有制作火药的能力,只能从明军和朝鲜人那里获取。 可随着张家口晋商被大明处置,锦州、宁远等辽西军队接二连三的被朝廷肃反,现在后金的火药只能依赖于,从朝鲜和皮岛获得了。皮岛的火药倒还是不错,但是流出的数量不多;朝鲜虽然能够提供较大数量的火药,但杂质较多威力又显然有所不足。 是以,这只汉军火器营的编制并不大,只能用作女真人了解明军火器部队战斗力的一个范本。图纳因为送递情报逃回之后,黄台吉就把他丢到了这只部队,他想要看看明人建立的陆军军官学校,教授的东西究竟在战场上能不能够起到作用。 如果不是这趟出征的距离太过遥远,黄台吉甚至想要把乌真超哈部队也带出来,看看这只花费了他大量金钱的火炮部队,到底能够带给他多大的惊喜。 索尼从明军大营出使回来之后,黄台吉就听取了他在明军大营看到的景象,并令图纳和索尼一起研究如何进攻这样修建防御设施的营地。 图纳虽然不想替黄台吉效力,不过在训练这只火器营的过程中,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当黄台吉想要起用什么人时,的确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有被重用的感受。如果不是之前图纳忍受过,黄台吉是怎么帮助叔叔抢夺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他也许还真会萌发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不过现在么,图纳知道黄台吉如此待他,还是看上了他在陆军军官学校受训的经历,希望能够借用他的这段经历来了解,明军所谓的新式陆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罢了。因此图纳对于这只火器营的训练并不算怎么上心,只是他身边既有李国翰这样的黄台吉亲信监视,又有李思礼这等刚刚投靠后金没多久,正想要积极表现的明将,这火器营的训练倒也是慢慢进入了正轨。 图纳还真没想到,这火器营才刚刚成型,黄台吉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这只部队的成色了。了解到自己将要和火器营一起上战场之后,图纳立刻对自己的生命高度负责了起来,他和索尼仔细的研究了数日明军大营的情况,又对斥候每日进行的情况汇报进行了一定的分析。 之后图纳便向黄台吉汇报,认为明军的大营在现在的条件下并不容易进攻,除非有乌真超哈部队的大炮清除营地之前的障碍。 黄台吉听完了图纳和索尼两人的解释后,脸色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平静的对两人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当年父汗起兵时,辽阳、沈阳都是高墙深壕,哪座城池比眼前这座营地好打了,结果这两座城池不还是被父汗一鼓而下了么。 古人说的好,夫战,勇气也。打一打再放弃和打都不打就放弃,这就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种做事态度。你们打过了,再来和我说打不下去要放弃,那我总算是知道你们已经努力过了。打都不打,就说打不了,我女真人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不堪了?未战而先怯,你们是真觉得军中没有军法了么…” 在黄台吉的训斥下,图纳和索尼不敢再做辩驳,于是便老实的退下去砍伐木头修建楯车和其他攻城器械去了。 楯车战术同样是努尔哈赤从明军这边学去的,以三寸以上的松木板竖立在活动的车驾上,然后外覆生牛皮和铁皮各一层,号称: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以之作为军队前锋遮蔽远程武器的射杀,可谓威力无穷。 努尔哈赤进攻开原、铁岭的作战中,就使用改进过的楯车参与攻城,成功将士兵掩护至城下。到达城下的八旗军或者挖墙脚损坏城墙,或者架设云梯登上城墙,最终二城先后沦陷。在之后的天启元年(1621),努尔哈赤率军攻占沈阳,楯车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也得亏后金所立大营靠近大青山,因此修建楯车所需的木头倒是可以轻易满足。只是营中的工匠数目不多,一日最多也就制成5-7具上下而已。 当黄台吉要求他们出动时,索尼和图纳也不过才堪堪修了65具楯车。这些楯车虽然有些粗制滥造,但是木板的厚度却超过了旧楯车的厚度。以图纳的感觉,即便是自家的火绳枪恐怕也难以在近距离击破这些楯车。 2000汉军火器营,600正白旗,巴林、扎鲁特两部七千人,便是黄台吉交给索尼和图纳的人手。当然黄台吉也没要求他们一定要打开对面明军大营的大门,只是要求他们尽可能的探明明军大营内的军队人数和分布状况。 色本带着扎鲁特部4000人在前,为索尼和图纳扫清进攻道路上的障碍,当然也包括哪些如苍蝇一般烦躁的明军斥候侦骑。 色布腾和满珠习礼率巴林部3000人跟随正白旗甲喇额真希福殿后,而图纳将带着汉军火器营和65具楯车居中。楯车基本以每100人配3辆,由30名选锋推着楯车走在最前方。 其实只要有一线可能,图纳都不希望直接进攻明军的营地,而是想要将明军引诱出营野战。但是,明军显然也想试验一下自己营地前这些防御设施究竟有没有效果,能够起多大的效果,因此在被色本带着扎鲁特骑兵驱散了阵前的斥候轻骑后,便守住了营门不再出击了。 明军西面的大营,其实就是乌兰察布河西岸到老虎山之间这一段。而营地前的防御阵线,却还要越过老虎山直达西面的丘陵地带,将卧龙山和老虎山的通道也遮蔽在了后方。西面大营有两个大门和三道小门,一道大门就在老虎山下,另一道大门则靠近乌兰察布河,剩下的三道小门就在两道大门之间。 图纳选择进攻方向时,几乎下意识的远离了老虎山附近,选择了邻近乌兰察布河大门的西侧一公里长的防线进行进攻。扎鲁特部骑兵分守两翼,巴林部压阵,李国翰和李思礼各带一千汉军分左右两队进攻。 当图纳下令对明军大营发起进攻时,也正是另一个战场,恩格德尔改变方向,掉头迎向明军中路有所行动的骑兵队伍之时。 第381章 后金的试探进攻二 对于许都、杨畏知这一批和皇帝出行的见习士官生来说,他们在乡下闲人的口中和学校的书本上,都曾经描绘过战争的模样,不过今天他们终于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记录下一场真正的战争了。 不过很显然,真正的战争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荡气回肠,而对面的敌军将士除了女真人之外,其他人穿的就像是个乞丐,显然这些依附于后金的蒙古人,平日里并没有从后金那里获得多少生活物资。 当然,后金自己也没多少物资,后金自己所需要的生活物资也要去明人那里购买。赏赐给蒙古诸部的那点物资,估计都被各部的首领所拦截了。不过明人这边可不一样,不提江南这个财货丰足的地方,光是京津唐兴起的各种产业,已经可以置办出足够的物资同塞外的蒙古诸部交易了。 由于皇帝已经为各部的首领、那颜、军队和普通牧民分好了物资分配比例,因此归顺于明国的右翼蒙古将士,日常穿着和所用之物,已经明显好过了从前。 看着这些既不高大也不威武的蒙古骑士,和他们笨拙的用马背上背负的草包去填补明军大营外围第一道浅壕的动作,实在是让守在第一道土墙前的明军将士们紧张不起来。 应对后金军出击的这一公里防线,明军在第一道土墙前安排了一个火枪营700人,和300名移民自卫军。虽说总参谋已经开始用燧发枪更替军中的火绳枪,但西北这边并不是优先替换的序列,因此火枪营中新式燧发枪只占了三分之一,其他人使用的都还是将被淘汰的火绳枪。移民自卫军使用的武器,正是军中淘汰下去的火绳枪。 好不容易等待那些蒙古骑士将浅壕填出了数十条通道,接下来便是看那些汉军艰难的将楯车三个一组的推过浅壕来。 应该来说,当后金将士跨过浅壕之后,就已经将自己暴露在土墙后的明军火枪射程之内了,不过指挥这段防线的营长张青石并没有发出射击的命令,因此第一排的火枪手只能安静的蹲在土墙后方瞄准着。 当张青石观察到,在三分之一的楯车成功渡过浅壕后,便自动遮蔽了浅壕上的通道,好掩护身后的汉军继续推动楯车过壕,这也使得原本小心翼翼的汉军大多集结到了浅壕的通道附近。 于是他便回头对着营墙上的传令兵做了一个手势,随着这名传令兵的转身比划,很快营墙后面便响起了一声雷鸣,接着一枚黑乎乎的铁球看似缓慢的越过了营墙、铁丝网然后是最外围的浅壕和后金汉军的头顶,在草地上的空白区域砸了个坑,接着又跳了两三下。这边的土大多为沙壤土,土质疏松、因此炮弹很容易跳起,而不是像黏土那样一砸一个坑。 这是一枚三斤炮的炮弹,也就是一个比成年人拳头稍大的铁球,球的表面并不十分光滑,还有些气孔。这枚炮弹的出现,先是让发现它的汉军士兵迟疑了一刻,不过很快他们便在上官的呵斥中继续推动起楯车来了,毕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炮弹,是引发不了任何人的恐惧的。 不过很快又有炮弹连续从明军大营营墙后方向他们射出,这一次他们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除了一枚炮弹落进了浅壕内的泥水中,另外两枚炮弹分别击中了浅壕通道上和浅壕后方的汉军士兵中,这立刻便夺去了2人的性命,顺便造成了另外三人的伤亡。 就在浅壕两侧的汉军士兵陷入了混乱时,图纳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立刻督促李国翰和李思礼压着这些汉军过河,并大声的对这些士兵们喊道:“不要乱,不要慌,明军的炮弹只能打击到这条壕沟附近,只要你们尽快冲过壕沟,冲到那两道铁丝网下,炮弹就落不到你们身上了…” 图纳的判断显然是对的,随着明军火炮的不断轰鸣,落下的炮弹或小如拳头,或大如香瓜,擦过人身顿时就是一条残肢飞起,落在楯车正面的牛皮上倒还好,若是落在木质表面顿时就砸起了木刺伤及附近的人员。 但这些炮弹正如图纳所言,也就落在浅壕左近而已。一旦冲过了浅壕20步,临近铁丝网附近时,炮弹就打不中他们了。 不过在这样慌乱的冲锋中,过河的楯车还不到一半的数量,除了被推到浅壕内的七、八具楯车外,剩下的二十多具楯车正被横七竖八的丢在了浅壕这边。 这些楯车每具大约4-5米宽,每三具就能组成一道15米左右宽度的临时防御,以保护进攻的射手。现在已经推到铁丝网前的三十多具楯车,起码也能制造出十来个进攻点了。 图纳觉得,接下来只要砍断那些铁丝网,就能迫使那些明军的火枪手放弃在营外的防御阵地了。 然而令图纳没有预料到的是,铁丝网不是那种旧式的木栅栏,只要接近后就能拿着斧子轻易的砍出一个通道来,这些铁丝悬空难以受力,且还带有一定的弹性,再加上对面明军在这么近距离的射击干扰,很快汉军们就被压制在楯车后冒不出头来了。 虽然也有一些汉军冒险冲出楯车和明军展开了对射,但是这些表现的最为勇敢的汉军士兵,往往就是最快丧失生命的。因为明军并没有采取个体的瞄准射击,而是采用了以军官为指挥,几十人为一组的齐射。 明军士兵似乎毫不担忧自己的火药储备,也不关心自己的子弹能否射穿后金将士推到最前方的楯车,只要有着军官的指令,他们就能永无止境的射击下去,就好像他们现在不是在战场,而是在进行每三日一次的例行射击训练一般。 明军士兵也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射击,但是对于后金将士来说,这样被动挨打的作战方式还是第一次。他们迟迟无法突破铁丝网,而明军士兵即便射不穿楯车,也不肯停下射击。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流弹,不时的夺去了楯车边缘士兵的性命,这实在是一场再糟糕不过的战斗。 然而更让人感到担心的是,楯车并非如后金将士那么想象的牢不可摧。在这种距离上的射击,其实着弹点分布的并不会很离谱,因此在正面的牛皮被打烂之后,躲在楯车后方的汉军士兵就听到了心惊胆战的子弹钻入木头的声音,天知道什么时候子弹会穿透这层木板。 看着汉军进攻的受阻,图纳不得不另想他策,他一边和索尼商议,让他去指挥正白旗分出300弓箭手上前压制住明人的火枪手,又命令扎鲁特、巴林两部各出几队骑士,上前用皮索将前方铁丝网的木桩拔出,以方便汉军在上面弄出几个缺口来。 图纳的应对还是相当合适的,精准度和射速都要高于火枪的弓箭,很快便给明军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并不得不撤退了两个防守区域。 而蒙古骑兵趁着这个机会上前,在明军撤离的防区利用马力拔出了数十个木桩,制造出了两个可供进攻的缺口。 不过就在这些正白旗弓箭手掩护这些汉军推动楯车继续前进时,蒙古骑兵们也继续拔出缺口两侧的木桩,试图建立更大的进攻通道时,他们对面的营墙突然被推倒,露出了两门修长炮身的加农炮。 后金军队和这两门火炮的距离大约不会超过80米,就在那些正白旗的弓箭手反应过来,试图避开对面大炮的炮口时,对面的火炮已经开始轰鸣了。 正对着两门大炮前面锥形范围内的上百人,迅速被一种恐怖的武器所撕裂了,在一种恐怖的呼啸声后,不管是楯车、人体还是马匹,都变的四分五裂了。 看着这些倒在血泊中的残破身体,战场上陷入了数秒的寂静,当受伤士兵醒悟过来开始哀嚎时,前线的后金将士已经坚决的掉头逃亡了。 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改进霰弹的炮兵们,也对于自己所造成的伤亡感到震惊不已。这种改进过的霰弹,外壳是一层薄铁皮,底部是一个木质的膛片,弹体内装有铁质小弹丸,每颗弹丸大约重28-29克,形状大小都接近于相同。 当部下向张青石询问,是否要进行追击时,张青石看着铁丝网缺口处尸横遍野的模样,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应该很难再组织起下一次进攻了。 清点我们的损失,把伤员送去野战医院,然后打扫战场,派人修补下那些铁丝网。” 那名部下看了眼躺在血泊里哀嚎的敌军,不由下意识的问道:“那边那些敌军的伤员怎么办?” 张青石安静的想了想说道:“没希望的就给他们一个痛快,尸体都搬到铁丝网外去,准许他们将尸体自行搬回去。至于那些还有希望的伤员,也一起送去医院好了。不过要等我们的伤员医治完毕之后,再救他们…” 后金军队这一退,就退到两座大营的中线位置,当图纳和索尼重新整理队伍之后,才发现这次进攻他们足足损失了600余人,其中汉军士兵312人,蒙古骑兵239人,正白旗的弓箭手也达到了76人。 一下损失一个多牛录,这让正白旗甲喇额真希福大为恼火,他拒绝再派遣正白旗的将士去冲击明军的大营。而汉军这边也是士气低落,显然没人愿意再回去面对那两门妖物一般的大炮。 就在图纳和索尼左右为难时,他们突然听到东侧草原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极为洪亮的喧哗声,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东面草原上不断有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然后向着本军大营方向逃亡而去。 看到这个景象,图纳反而不着急了,他对着索尼说道:“看来咱们也不用进攻了,稍稍等待一会,大汗就要派人来让我们收兵了…” 第382章 军人的荣誉 后金左翼战场上,主帅莽古尔泰一直关注着战场上发生的变化,就目前的战场形势来说,他的西路军正被明军的西路军断成了三截,正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而他的东路军在德格类的率领下正和明军的东路军相持不下,完成了他在开战前所交代的的任务。 至于中路这边,恩格德尔率领的前锋果然引起了对面明军中路的动作。在目前来看,恩格德尔还是占据了优势的。莽古尔泰观察到此,认为他开战前拟定的作战计划依然还是可以实施,而不必加以修改的。 在这样的时代,一旦军队投入了战场,基本上就很难再加以控制和指挥。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投入战场的军队,只能执行莽古尔泰在开战前的布置,一旦战场上发生了交大的变故,要么就是莽古尔泰能够顺应形势的变化对战前布置加以利用,要么就只能鸣金收兵避免更大的损失。 现在莽古尔泰手中有正蓝旗20个牛录,还有从内喀尔喀部族军中挑选出来4千精壮,他一点都不觉得,对面中路明军能挡得住自己这只部队的猛攻。一旦击破了中路明军,砍倒了对方的大旗,明军自然会因为失去指挥而溃散,这是莽古尔泰同明人和蒙古人多次交手中获得的经验。 于是在看到恩格德尔将对面中路冲出的数千明军给包围之后,莽古尔泰便毫不犹豫的下令本阵出击了。查鱼喀带着2牛录正蓝旗和2千蒙古骑兵在前方开道,而莽古尔泰自己率剩下的人马顺着查鱼喀开辟的通道,直接冲击中路明军的指挥所在。 假设能够从天上往下看,就能看到这一片草原上数万马蹄捉对厮杀混战时,北面最后一支骑兵好似变成了一只利箭一般,直直的切过了混战区域,向着明军尚未开始行动的中路军射去了。 莽古尔泰的行动,战场上作战的队伍自然很少有人能够发现,但是对于一直关注战场的曹变蛟和粆图台吉来说,却实在是再清晰不过的动向了。 看清了后金中路军的动向后,曹变蛟抑制住了心中的兴奋,转头对着身边的粆图台吉说道:“粆图台吉,决定胜负的时刻已经来了。接下来。我第八骑兵师将为台吉开路,请台吉率大军于我军后方进行连续的攻击,只要击败了这只正蓝旗人马,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粆图台吉却没有这么快应承下来,他看着战场有些犹豫的说道:“咱们是不是再等等,我看西面左将军所部已经快要击败对手了。也许咱们可以等…” 曹变蛟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摧锋芒于正盛,挽狂澜于急危。这正是吾辈武人之最高荣耀,如今对面的敌军已经将这个荣誉放在了我等面前,难道台吉还要再将它推给别人吗? 台吉需知道,这一仗是我们大明在保卫察哈尔部,而不是察哈尔部保卫我大明。我大明军人尚且奋战不敢惜身,察哈尔部的勇士难道连保卫自己家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况且,此战若是大胜,今后蒙古诸部还有谁不知道台吉之名?就算是林丹汗真的能够返回察哈尔部,也要对台吉敬重三分了。” 曹变蛟这番话用的是蒙语,虽然语气有些生硬,但粆图台吉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发觉身边的部下都是满面通红,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 显然这些部下们是被曹变蛟的话语刺激到了,但是他们又没有勇气站出来,要同明军交换任务,因此就把目光看向他,希望他能够站出来维护察哈尔部的尊严。 一直以来,察哈尔部的部众们都有这样一种心理,他们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下,自然要比其他蒙古诸部享有更高的地位。而作为蒙古大汗护卫的大帐亲兵,这只队伍更是把自己当做了蒙古帝国的保卫者,察哈尔这个词就是贴身护卫的意思。 察哈尔部实际上就是成吉思汗从各部中挑选勇士编组成的护卫亲军发展而来,林丹汗在世的时期,察哈尔部对上后金是连连败绩,但这种失败却不能怪罪到大帐亲兵的头上。 因为,林丹汗从来没有同后金军队正面对阵过,每一次的失败都是大帐亲兵的一部分对上了后金的主力。是以在人人谈论察哈尔部战力不如以往时,大帐亲兵的成员们也是不太服气的。 此次林丹汗在漠北战败,随身携带的大帐亲兵也毫无讯息,其实很是给归化城剩下的这些大帐亲兵一个重重打击。不过在这一刻,在这样宏伟的战场上,这些察哈尔部的将领们,终于被曹变蛟的豪语给刺激到了,他们也想着要证明,大帐亲兵并没有失去保卫蒙古帝国的勇气。 粆图台吉收回了目光,对着曹变蛟认真的说道:“蒙古人的勇气不需要用言辞来修饰,我们将会在战场上用刀剑来回答。我只是担心,曹将军的队伍会不会妨碍了我们的冲锋。” 曹变蛟看着粆图台吉许久,方才笑了笑说道:“好,我会拭目以待,那么台吉,我就先走一步了。” 曹变蛟说完便带着部下走下了这处小丘陵,粆图台吉也紧张的将四个苏木召集了起来,准备跟上明军的步伐。 曹变蛟率领的第八骑兵师虽然一共是1500人,但是却分成了四个兵种,三百人的冲击骑兵,六百人的进攻骑兵,三百游骑和三百龙骑兵。 冲击骑兵佩戴精铁打造的胸甲,使用长矛进行突击。进攻骑兵则以穿戴链甲为主,使用马刀,跟随在冲击骑兵之后扩大战果。游骑主要是用于哨探和前哨站,龙骑兵则以马上射击为主要攻击手段。 不过在今日这样规模的骑兵对战下,所有人都需要上马拼命了。曹变蛟自己带着300持矛胸甲骑兵在前冲锋,其他人则跟在他的队伍之后。 应该来说,在奔驰的马匹上,能够指挥100余人已经是极限了,1500名骑兵的话,就只能依靠纪律和平时的训练来约束这些骑兵在战场上的行动了。 一般来说,只要骑兵的作战没有变成捉对厮杀的大混战,那么失去组织的骑兵数量哪怕再多,也是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负的。因为单个骑兵的视野太过狭小,也不会有人去单独冲击有组织的团体,看起来是数百包围别人数十人,但是真的冲上去你就会发现,原来是你一个对付别人数十骑。 因此骑兵对战的胜负关键,就在于谁能把自家的兵力始终组织起来,并打散对方的指挥中枢。 蒙古骑兵之所以能够胜明军的骑兵,就在于蒙古骑兵往往以部族为核心,这些骑兵都属于沾亲带故的族人,就算是被打散了,也能继续集合起来。 而明军骑兵在退化到家丁制度之后,除了主将身边的家丁,普通骑兵一被打散就难以收拢再战。而女真人在收服了蒙古人之后,便将女真人严苛的步兵组织化用到了骑兵身上,以保证骑兵在作战时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可以说,在努尔哈赤后期,女真骑兵已经超过了女真步兵,在骑兵作战中也完全压倒了蒙古骑兵。这也使得,女真人牢牢压制住了辽东周边的蒙古部族。 不过在这样的骑兵大会战中,以少量精锐的女真骑兵带领大量蒙古骑兵的突击,显然是不能够压制住已经完全职业化的明军骑兵了。 哪怕是收服了整个蒙古右翼的诸多部族,崇祯也没有打算仿照旧制建立一只规模庞大的游牧骑兵。 他采取的方式,其实和后金差不多,就是先建立几只精锐的骑兵,然后再一点点的扩大这些骑兵的规模。把数量庞大的蒙古牧民当做了挑选骑兵的兵源和地方性的守备武力。 这样一来,大明既可以获得蒙古部族武力的帮助,却又不用担心养虎为患,再培养出一个羽翼丰满的建州女真来。 相比起后金骑兵在可供挑选兵源上的高素质,明军在军备和训练的后勤保障上更有优势。而双方对于骑兵的组织度和纪律性上,应该来说还是相差不大。毕竟此时的黄台吉,也是一个极为重视军队训练和纪律性的八旗统帅。 至于双方的马匹,女真人要略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大明在获得了右翼蒙古诸部的效忠之后,战马的素质也有了极大的提高。而在整个东北亚地区,马匹的总体素质都是下降的,因此后金所谓的好马,也依然没有好到跨越了马种。 查鱼喀率领的2牛录正蓝旗虽然队形整然,但马匹相距的距离还是足以容纳一名骑兵插入,这个空隙正是为了交战时,让两侧骑兵可以挥舞兵器作战的距离。应该来说,这样的队形并不依赖于骑兵的整体组织去进攻,还是依靠那些位于队伍最前方的精锐骑士去战斗。 但同后金骑兵形成反差的是,明军骑兵在小步冲锋时,也始终保持着一个挨着一个的紧密队形,骑兵之间的缝隙几乎是不存在的。为了保持住这样紧密的队形,明军还放弃了最后的加速,以防止个别马匹冲出阵列。 和这样的骑兵对冲,就不是骑兵单人之间的接战,而是整只队伍的碰撞了。看到明军的队形后,查鱼喀虽然知道不妙,但也知道此刻决不能退缩,否则自己这方就要变成大溃败了。 在查鱼喀的指令之下,排在队伍前头的一个牛录正蓝旗骑兵不仅没有放缓脚步,反而向着对面的明军骑兵队伍进行了最后的加速。 这些正蓝旗骑兵,希望能够用疯狂冲锋的马匹来阻挡或是吓唬住明军骑兵进行避让。但是在这样密集的队伍中,哪怕有几个明军骑士心生胆怯,此刻也是脱离不了队伍的。 正蓝旗骑兵的发狂冲锋虽然造成了同等数量的明军骑兵落马,但是很快,这个牛录的骑兵就像是一朵浪花一样,被明军这块礁石践踏了过去,再也翻不起什么碎花来了。 这一幕虽然让查鱼喀脸色难看,但他还是依旧发出了指示,要求身后的将士们向中间靠拢,然后对明军前锋正中的将领发起冲锋。 然而查鱼喀没有看到的是,在他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明军队伍正中的将领时,跟随他上前的只有寥寥几骑,剩下的蒙古骑兵已经跟着那些残存的正蓝旗骑兵逃向了两侧。 第383章 为了祖国 手中的长矛在一名女真将领身上折断之后,曹变蛟毫不犹豫的松手低头,试图躲开对方丢向他的铁鞭。如果不是在这样紧密的队形当中,曹变蛟本不必和对方这么硬碰硬。 当然,如果不是依仗着这样的队形,明军也无法轻易的破开后金的骑兵队形,逼迫对面的女真将领冲上来和自己拼命。 骑兵的密集队形冲锋,也被陛下命名为墙式冲锋战术,在这样的冲锋战术中,个人的骑术和武勇作用被降到了最低,士兵的纪律性和组织度才是发挥这种战术的关键。因为在这样的冲锋过程中,队伍中的骑兵基本没有躲避攻击的可能,只能在自己倒下之前击倒对面的骑兵。 每一名骑兵都好似一部机器上的零部件,当一名骑兵倒下之后,立刻会有另一名骑兵替补上他的位置,使得整只骑兵队伍如同一头猛兽一般,不停的向前冲击。 长久的训练和逐渐成型的士官体系,使得第八骑兵师的将士忍受住了第一次交战时的损失,他们所获得的回报便是击溃了这只部队的指挥中枢,轻易的劈开了查鱼喀所率领的这两千蒙古骑兵。 当面前的敌军开始渐渐疏稀下来的时候,曹变蛟的紧张情绪也慢慢的缓和了下来,虽说他自小跟在曹文诏身边长大,但还是第一次独立的指挥这样大场面的战斗,不过看起来现在的开局还不错,他才放下心来,便感到了左肩隐隐作痛,这是刚刚那只铁鞭擦过肩头的后遗症。 跟在查鱼喀队伍后面的莽古尔泰并没想到,查鱼喀这只队伍会这么快被击溃,不过在视野受到阻挡的情况下,他只能判断曹变蛟率领的这只明军正是今日明蒙联军的核心,第八骑兵师统一的罩服和铠甲也给莽古尔泰的判断提供了一大半的原因。 莽古尔泰便毫不犹豫的带队向着刚刚突破查鱼喀所部的第八骑兵师迎了上去,试图在这只骑兵部队重新加速之前拦下他们。曹变蛟看着气势汹汹向自己扑来的后金骑兵,便知道此刻已经来不及重新整队了。 他干脆的拔刀高高举了起来,一边义无反顾的向着莽古尔泰率领的骑兵冲上去,一边则张口大声喊道:“为了祖国,第八骑兵师,前进!” 刚刚冲破了一支后金军队,便迎上了第二只后金骑兵大队,第八骑兵师的将士们还是有些泄气的。不过刚刚和后金军队交手时,大家好像还没怎么出力就胜利了,这让第八骑兵师的将士们不免有些洋洋得意,此刻再听到队伍最前方的曹变蛟喊出的口号,顿时激起了这些士兵们的勇气。 一名又一名骑兵高举武器,口中高喊着:“为了祖国。”“为了家人。”“为了吾皇。”…等等口号,再次鼓起了向敌军冲锋的勇气。 刚开始的时候,莽古尔泰还没听清楚这些明军再喊什么,等到他听清了明军的口号,看着这些明军骑士舍生忘死的和自家骑兵对撞落马后,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面前的这个场景不由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浑河边上的浙兵和川兵。 那是女真起兵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两红旗、两白旗、两黄旗都被那些浙兵和川兵所击败,最终还是依赖于女真的人数优势及沈阳投降明军炮手的发炮,才最终歼灭了那些死战不退的浙兵和川兵。 自从那场血战之后,莽古尔泰再也没有见过中国有如此饶勇之军队了。然而今天在他面前居然又出现了这样一只骑兵,这让莽古尔泰顿时忘记了这场战争,几乎下意识的便动员了身边所有力量冲了上去。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这里歼灭这只骑兵,绝不能让明人拥有这样勇气的军队,否则后金将会迎来最可怕的噩梦。 莽古尔泰的指挥,几乎把身边可用的部队都用上了,正蓝旗将士的武力的确不愧是和两白旗并列的存在,即便是近乎于马头对马头的冲撞,一命换一命的对抗,正蓝旗的将士也没有人退后一步。 曹变蛟率领的第八骑兵师,由于已经冲杀过一阵,因此队形有些凌乱,马速也不够快。在正蓝旗将士这样舍命的对冲拦截下,第八骑兵师终于停下了脚步。一旦失去了速度,骑兵个人的战斗能力就开始发挥出作用了,如果不是明军始终保持着小队作战,估计在他们被迫停下脚步不久,就要被正蓝旗将士联合蒙古骑兵给全歼了。 看着这只喊着口号冲锋的明军骑兵倒下近半之后,莽古尔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微笑,但是在微笑的同时,他也很是感到肉疼,因为正蓝旗在拦截这些明军骑兵时,倒下的将士似乎也不必明军少多少。 正当莽古尔泰准备带着身边三个牛录上前,试图解决这只明军时,包括他在内的诸多骑兵都听到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莽古尔泰心知不妙的往南方望去,正看到数千铠甲齐全的蒙古骑兵向着他们这里冲击了过来。 看到这些蒙古骑兵冲过来,莽古尔泰便知道这一仗已经输掉了。以他身边这点人马,显然是挡不住这些察哈尔骑兵的。和察哈尔部多次交手的莽古尔泰,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些骑兵的来历,也很正确的评估出了这些骑兵的战斗力。 如果他刚刚没有把身边的正蓝旗主力派出去,那么结合已经占据了上风的恩格德尔所部,大约还能挡住这只察哈尔部的大帐亲兵。现在么,能够徐徐而退就不错了。 莽古尔泰正想招呼队伍较为完整的恩格德尔所部上前挡一挡这些察哈尔骑兵,好让他将正蓝旗的人马从战斗中撤出来。 然而他身边的部下已经脸色大变的抓着他的马头缰绳,一边试图让他的坐骑掉头,一边拼命的朝着西面叫嚷着什么。 莽古尔泰侧身看去,却发现一只明军骑兵队伍已经完全击穿额驸索诺木杜棱的队伍,正朝着中路冲来,似乎是想要解救被他围困的明军骑兵队伍。 莽古尔泰和身边的2、3百骑正挡在了这只明军骑兵冲锋的道路上,看着这只明军骑兵不提的催加马速,莽古尔泰便知道,他们这些人想要挡住这只明军骑兵的冲锋,差不多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莽古尔泰毫不犹豫的夺回了缰绳,迅速的调转马头向着西北方逃亡了。显然和他往日的表现不同,这位后金的三贝勒对于自己的性命还是很看重的。 粆图台吉率领的大帐亲兵冲向中间混战的战场时,便远远看到一只打着正蓝旗旗帜的小队人马突然转身逃亡,随即中间战场还在混战的后金军队也开始一小队一小队的逃亡了。 粆图台吉顿时大喜的对身边的部下喊道:“提速、提速,女真人开始逃跑了,我军胜利了…” 当袁崇焕、曹文诏两人兴冲冲的跑来崇祯的大帐,准备向皇帝汇报难以置信的大胜时,朱由检正在和晋商商会的三位年轻代表谈话。 坐在长桌前的崇祯听完了胜利的消息之后,也没有多么的兴奋之情,只是转回头来看着地图说道:“这样看来的话,修建内蒙以西铁路网的计划也就没有什么障碍了。 浑善达克沙地以西直到河西走廊地带,把黄河西套和东套两块沃土用铁路和内地联系起来,不仅可以把陕西从边塞变为腹地,减轻陕西的边防压力。 还能将这一地区的蒙古诸部纳入到大明的治下,消灭此地蒙古部族反叛大明的隐患,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计划。 从原则上来说,朕是支持这个计划的,但朕不会同意由晋商商会独资修建这座铁路网。 这样吧,这条铁路网的股权,内务府和朝廷占25%,陕西商人可认购20%的股权,剩下的55%股权由晋商商会优先认购…” 常浩春刚刚有些失落,但是听到皇帝给商会留下了55%的股权,顿时又眉飞色舞了起来。 不待他说些什么,袁崇焕已经忍耐不住的打断了皇帝的话语说道:“陛下,这修路的事情,日后再谈也不迟。如今后金军大败,正是我军一鼓作气进攻,围歼后金-蒙古联军的时候,还请陛下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如何将对面的三位大贝勒都留下来吧。” 被打断了思路的朱由检也不着急,他先是示意常浩春等三位商人代表离去,这才对着袁崇焕、曹文诏询问道:“我军的伤亡如何?” 曹文诏赶紧回道:“蒙古左、右两翼的士兵伤亡不大,战损大约在一成上下。不过我军第八骑兵师战斗减员超过六成,师长曹变蛟负伤落马还在昏迷之中。第九骑兵师伤亡也超过了三成,短时间内恐怕也不能上战场了…” 袁崇焕却急不可耐的抢过话语说道:“可我们还有第一、第七骑兵师和近卫第一师三只骑兵部队没有动用过,野战第六军的两个师也可以立即动员起来,再加上那些蒙古诸部的骑兵部队,我们还有4万余兵力可马上用于进攻啊。” 朱由检不慌不忙的问道:“那么对面呢?哪怕后金损失了万余骑兵,但大多只是蒙古人和一个正蓝旗而已。现在对面起码还有近三万可用之军,加上正黄旗、正红旗、正白旗三旗人马为核心,可谓主力仍在。袁总督真的这么有把握,能够用这4万余兵力围歼对面的三万之军?更何况我们的队伍刚刚扩散出去,哪能这么容易收回来。” 第384章 鲸吞蚕食 崇祯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将袁崇焕和曹文诏的心头火热浇熄了不少。皇帝的话语说的并不错,他们所说的四万余人马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集结起来的。即便是召集了起来,以四万人马围歼三万人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对面的后金-蒙古联军可还不是已经死去的老虎。 朱由检摸了摸面前的桌面,又叹了口气说道:“昔日曹孟德说:既得陇,复望蜀。大约就是指我们现在这种处境吧。打败了敌人一次,就将敌人视为没牙的老虎,这是从保守立场跳跃到了冒险的立场,在朕看来这就是机会主义,对于一国之君和一军之统帅来说,可不是好的选择。 更何况,在这个时间去和后金拼命,对于我大明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身为上位者,我们不仅要了解自己打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同样也要了解敌人和我们作战的目的是什么。两位都是本地最高的军政长官,不如你们来告诉朕,后金此次出征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皇帝的问话,曹文诏下意识的便回答道:“臣以为,此次后金出征应当是为了消灭察哈尔部而来吧。” 在皇帝的注视下,袁崇焕也不得不勉强开口说道:“观后金先派军袭击了林丹汗,又急匆匆的出兵攻打察哈尔部,臣以为后金此次出兵的目标,应当是想要取代察哈尔部成为蒙古诸部之主才是。” 朱由检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两位想的倒是和朕想的差不多,那么你们觉得,经过了这样的失败之后,后金还有可能取代察哈尔部成为蒙古诸部之主吗?” 作为一名武臣,听到了这样政治性的话题,曹文诏选择了沉默。袁崇焕倒是若有所思的回道:“蒙古人一向崇尚力量,现在察哈尔部和我大明联手击败了后金,即便是林丹汗真的就此失踪了,蒙古诸部恐怕也是不会就此倒向后金的…” 袁崇焕说到这里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由便住了口。而朱由检却没有等他自行思考出来,便接着他的话语说道:“袁卿说的不错,若是在林丹汗失踪之后,后金再消灭了察哈尔部,或是逼迫察哈尔部臣服于自己,那么凭借着后金的赫赫武功,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自然会倒向后金,承认后金大汗取代林丹汗,成为蒙古诸部的新主人。 但是今日一战,后金同蒙古联军既然败在了我大明和察哈尔部的联手之下,那么蒙古诸部对于后金军队战无不胜的迷信也就消除了。以漠南、漠北草原之广阔,以后金人口之数量,失去了那些蒙古部族的真心臣服,后金是难以真正统治整个蒙古民族的。失去了蒙古人的协助,建州女真也不过就是辽东地方的一个割据势力,难以再成为北方少数民族的领袖了。 如果现在我们拿这里的全部身家去同对面的后金-蒙古联军拼命,就算是把后金三大贝勒都留在此地,得益的又会是谁?我们大明今日难道真的有控制漠南、漠北和辽东地区的实力了吗?” 曹文诏觉得皇帝这话大有道理,不由连连点头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我们要是在这里同后金拼个两败俱伤,恐怕是要让蒙古人从中受益了。这些蒙古人如今臣服于我大明,完全是因为有后金的威胁,一旦后金的威胁去除了,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么老实了。 今日这一仗,说是我大明同蒙古左、右翼联手,但是战场上真的全力以赴作战的,不都是我大明的军队么?蒙古诸部恐怕巴不得我大明同后金拼个同归于尽,好让他们在草原上再度兴起吧。” 朱由检随即接着说道:“我中国自有文字记录以来,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我中原之大患。西周时有犬戎,秦汉时有匈奴,之后有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和蒙古。 和我中原有王朝兴替一样,北方草原上也不停的有少数民族的政权更替,每一次北方少数民族的政权更替,对于我中原来说都是一个强大敌人的诞生。 建州女真不过是北方少数民族崛起的其中之一罢了,在朕看来,受到人口数量制约的建州女真,其实在北方兴起的少数民族中,对中原的威胁程度远不及昔日的蒙古和女真。建州女真之所以有今日的赫赫声威,一是有赖于努尔哈赤昔日苦心积虑下获得的对我大明的数次大胜;二便是能够驱使蒙古人为自己所用。 如今我大明既然已经开始整军备武,女真人想要重复昔日在辽东战无不胜的奇迹,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了。在加上今天这一仗又击破了后金想要取代察哈尔部成为蒙古诸部之主的幻梦,后金再想要如从前一般驱使蒙古人为己用也是困难重重。 所以,朕以为,如今正是我中国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上千年边患的最佳时机。林丹汗消失,蒙古诸部群龙无首;后金新遭败绩,难以掌控蒙古诸部;这正是我大明深入草原,变蒙古为中国的好机会。 不过以我大明现在的力量,我们现在能够吞下的地区,也就是半个漠南草原,至于其他地方还是力有未逮。所以我们不能够把后金的势力完全驱逐出草原,给这么一大片地区留下权力真空,天知道这里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敌人。 一个已知的敌人永远都比未知的敌人好对付,与其迫不及待的和后金展开决战,朕以为倒不如暂时和后金罢手言和,先消化了林丹汗留下的遗产,让后金替我们看守着其他地区的蒙古部族更为合适。” 曹文诏还没有回过味来,袁崇焕已经醒悟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同后金讲和?”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放个俘虏回去,告诉黄台吉,只要他们放弃继续破坏蒙古人民安宁生活的打算,那么我们愿意和他们以谈判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并将俘虏和伤员归还给他们。” 曹文诏顿时有些不乐意的说道:“陛下,那些伤兵也就算了,那些俘虏的蒙古人可都是不错的青壮,就算不拿来补充我们的军队,充作劳役也是不错的啊。” 朱由检却不同意的说道:“这些蒙古人的部族都在后金的治下,哪怕留下了这些俘虏,也难以让他们归心,反而徒惹那些俘虏所在部族的怨恨,这不利我们和后金争夺人心,还是放回去比较好。 再说了,蒙古人骑马放牧是一把好手,但是让他们去劳作,估计只会带坏了旁人。关于同后金谈判言和的事,袁卿来负责。至于曹都督,就和朕一起去视察下野战医院,去看看我们的伤员吧。” 虽说皇帝描绘的理想很是诱人,但袁崇焕心中依然还是有些犹豫,他在崇祯准备走向后帐更衣时,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陛下,此前作战时,您一口回绝了后金提出的和平主张。现在我们占据了优势,却又向后金要求停战,那些蒙古诸部首领会不会对此有什么误解?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和诸部首领通个气?”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看着袁崇焕说道:“你们两人刚刚也说了,我军现在还有3个骑兵师和两个野战步兵师没有动用,这个力量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不正是用来说服那些蒙古诸部首领的吗? 朕之所以要和后金言和,也正是为了保留这股力量对于这些蒙古部族首领的威慑。朕之所以反对战前后金提出的和平,那是因为后金把和平作为了对于大明的恩赐,并有意借此在蒙古诸部面前展示后金对大明所具有的军事优势。 而现在朕提出和平,这是大明对于后金的恩赐,也是为了让蒙古诸部知道,在今日的草原上,能够决定战争与和平的,只有我大明而已。大明要保护的,是蒙古人民而不是蒙古国,这一点袁卿应该知道,蒙古诸部更应该清楚…” 和中路及东路都出现了激烈的战斗不同,驻守在西面乌兰察布河一线的代善所部,基本上就是在和对岸的明军进行侦察和反侦察的斗争。这一段东西向的乌兰察布河谷,两岸多为丘陵,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因此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在没有探明对方防线时,不进行渡河攻击。 因此当代善收到了东路和中路两军接连受挫的消息时,他还有些不太相信。毕竟他对面的明军表现的实在是太克制了。不过当黄台吉派出使者,要求他收缩阵线,并返回大营商议军情时,代善才确实相信两路大军果然受挫了。 后金在野战中受挫,还是在他们三大贝勒在场指挥的数万人会战,这可是后金建国以来重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更不要说,他们现在远离辽东数千里,经此一败,军中那些蒙古人究竟还可不可靠都要两说。 代善意识到,若是稍有不慎,他们能不能安然返回辽东,还真成了未可知的一件事。代善吩咐部下收拢阵线之后,便匆匆带着数十骑返回了大营。 当代善走近中军大帐之外时,发觉许多满蒙亲贵都有些神情诡异的站在大帐之外,代善停下脚步仔细倾听,发觉大帐之内正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代善脸色微变,因为他听出了正在争吵的双方是谁。 代善随即下令身边护卫将账外的满蒙亲贵都赶离大帐20步,而他自己在外踌躇了下,终于还是掀开了门帘走进了大帐。 第385章 内部的分裂 刚刚经历了生平以来的第一场大败仗,逃回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中可以说又是气愤又是羞愧的。不过失败了终究是失败了,莽古尔泰在回到大帐时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不过他也并不认为,这场失败全是自己的责任。 可是没想到,当着各位大小贝勒的面,黄台吉居然暴跳如雷的把这场战败的责任全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莽古尔泰自然不甘受辱的当面反驳了起来。 “…汗王何必如此咄咄相逼,此次战败我虽然难则其咎,不过最大的责任难道不是在你自己身上吗?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大军绕道而行,又怎么会给明军留下集结军队修筑营垒的时间… 要不是此次作战之前,汗王把我正蓝旗的护兵大半抽调而走,我正蓝旗又怎么会出战不利而折损这么多人手? 更何况,此次作战额驸索诺木杜棱和其弟色臣卓哩克图先行败退,导致我军出师不利。汗王不去责备他们,反倒是把责任都推到了我头上,究竟是什么道理?” 莽古尔泰不反驳倒也罢了,他这一顶嘴倒是让黄台吉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再次训斥道:“你身为本国四大贝勒之一,又是东路军的主帅,失败于一群无名之辈也就算了,现在还打算推卸责任,诬告他人吗? 我们要不要打赌询问?倘若有人是在诬告他人,就诛其诬告者;倘若告者说的是事实,则诛其不听差遣者,行吗?” 黄台吉怒气上脸,以目光逼视莽古尔泰,实是希望三贝勒就此低头认错,不要再继续挑战自己的权威了。这一仗打到这个程度,总是要有个人站出来负责的。这个人选不是三贝勒莽古尔泰,就是他这个后金大汗。 如果莽古尔泰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这个责任扛下来,那么黄台吉还可以借机压制因为战败而感到不满的蒙古诸部首领,缓和因为战败而出现的满蒙联军内部的矛盾。 不过莽古尔泰显然没有明白黄台吉的用意,他在黄台吉的逼迫下,思想更是钻进了牛角尖,一心以为黄台吉想要借这个机会谋害他,于是不由手执佩刀之柄前向一步说道:“为汗者,做事宜从公开论,何独于我为难?自从汗王登基以来,凡是汗王吩咐的事情,我都一一顺承,现在汗王却仍不中意,莫不是欲诛我邪?” 站在莽古尔泰身边的同母弟弟德格类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大帐之内皆是黄台吉的亲信侍卫,莽古尔泰此时拔刀,岂不是作死。于是德格类赶紧拦住了莽古尔泰身前,一边用拳头殴打他,一边拼命将他往大帐外推去说道:“你如何敢对汗王如此说话,这还有没有体统了,赶紧出去清醒清醒…” 莽古尔泰显然没能理解弟弟的苦心,反而觉得连这个最亲近的弟弟也背叛了自己,一时气苦怒骂道:“爹个鸟,为何拳欧我也。”莽古尔泰在挣扎之间,不小心拔刀出窍一扎许。 黄台吉见了莽古尔泰的举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帐内的几位小贝勒们对这个场景也是手足无措不敢出声,大贝勒代善此时刚好掀开帘布走进。 看到这个场面之后,他顿时勃然大怒的对莽古尔泰训斥道:“如此悖乱,你是真的想死了吗?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三贝勒拖出去,让他清醒清醒。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再来一场内乱,是想我等都死于此吗?” 在代善的怒斥中,莽古尔泰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不在继续挣扎,任由德格类将他推出了大帐。 黄台吉冷冷的看着莽古尔泰出了大帐,这才怒意未消的对帐内众人说道:“他年幼时,汗父将他与我一体养育,并未受益产业,他平日所用衣食,均我所剩,得倚我为生。后得父汗之心,便不将我放在眼中。如此倒也罢了,可是为了邀功父汗,居然亲手弑杀生母,如此禽兽之行,难道真以为其他人不知道吗?” 帐内几位小贝勒毕竟年轻,对于黄台吉所言的内情并不清楚,倒是曾经在沈阳听说过三贝勒杀母邀宠的传闻,今日听到黄台吉亲口证实了这个传闻,一时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比帐内众人年长的代善自然知道黄台吉刚刚说的没一句是真的,不过他心中以为这是黄台吉想要打击莽古尔泰的名誉,因此倒也没往心里去。毕竟眼下有更为重要的难关要过,于是代善上前岔开了话题说道。 “汗王,莽古尔泰虽然狂妄,不过眼下我军新败,正是需要内部团结一致以抗外敌之时,还请汗王能够宽宥于三贝勒,不可使外面的诸部首领看了笑话。” 黄台吉看了帐内众人低头不语的样子,也知道此刻不是处置莽古尔泰的时候,于是便说道:“也罢,大贝勒说的不错,今日我中路军和东路军接连受挫,军中将士正是士气低落之时,此时我们之间的确不该起什么摩擦,一会就请大贝勒去劝说劝说他好了。 不过我请大贝勒前来,可不是来当什么和事老的。莽古尔泰在东面的失利,不仅折了万余蒙古骑兵,连他自己的正蓝旗也有一半多没能逃回来,这一仗实是我后金立国以来损失最大的一仗,还是野战对垒中的失败。 我们接下去若是不能重整军心,这剩下的人马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返回沈阳,也是在未知之数啊。请大贝勒过来,正是要商议下一步究竟是留还是走?” 代善低头思索着,他已经听出了黄台吉想要撤兵的心思,只不过一直主张和明军打上一场的黄台吉,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打自己的嘴巴子,因此才希望由他来提出撤兵的主张而已。不过代善也知道,他这一张嘴无疑就等于是替黄台吉分担了此次出征失败的责任。 代善虽然心中颇为不愿意,但也不能不给黄台吉一个台阶,毕竟真的为了这点失败的责任而斤斤计较,倒是真有可能把他们都留在这个地方了。 “汗王,我以为还是应当撤退了。虽然我军实力犹存,但此地毕竟远离辽东,我军之伤亡难以得到救治。而敌军却不同,他们背靠大同,受伤的人可以运回后方医治,还能继续调派新力军上来。我军越打越少,敌军越打越多,这仗还有什么打头呢? 我军此次出征,乃是为了消灭察哈尔部而来,但是现在明军和察哈尔部联手,我军单拳难敌双手,消灭察哈尔部的目标已经不太可能实现。要是继续和对面僵持下去,倒是有可能让我们的蒙古盟友动摇叛离,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最后,若是对面主持大局的只是普通明将或是文臣,我们也许还能期待明国朝廷对于边塞武力的忌惮而使出什么昏招。但是明国皇帝的旗帜既然竖立在对面,我以为我们是等不到这种机会了。 既然撤军乃是早晚之事,早撤总比晚撤好,早撤还能保住我军一些元气,减轻那些蒙古盟友对于我方的抱怨。咱们还是下次再寻找机会吧…” 代善说出的理由顿时令帐内的小贝勒们连连点头,他们也觉得眼下的形势对于己方太过不妙,不如早点撤回辽东较为安全。 看着这些思归心切的小贝勒们,黄台吉也是极为无奈。他心里也很是感慨的想着,若是父汗生前遇到这样的场面,恐怕没人会因为这么一场失败就想要回家吧。当然,若是父汗来指挥这场远征,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样令人诧异的失败了。 稍稍在心中感慨了片刻,黄台吉就抛弃了这点软弱的想法,重新令自己振作了起来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这一仗我们输了,那就应该认输。 不过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今日这一仗的失败并没有动摇我女真八旗的根本,因此即便是要撤兵,也不能如同丧家犬一般逃亡。 我的意思是,派人向明军言和并索回俘虏和尸体,我们不能将为了后金征战的义勇之士抛弃给明人…” 黄台吉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名白甲侍卫便匆匆进了大帐,向他禀告道:“汗王,明国放了一名正蓝旗的俘虏回来,他说明军有口讯让他带给汗王和两位大贝勒。” 黄台吉听完了被释放的浑达善带回的口讯之后,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他几乎就不想说什么话了。明人再一次抢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想要用于遮羞的话语都说完了。 除了那些小贝勒们一副喜形于色的神情,认为战争就此结束真是一件好事。代善和黄台吉却都知道,这对于后金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明人先是在蒙古诸部面前显示了自己的武勇,接着在占有这样的优势下,却又主动提出了和平,这无疑已经打消了后金军中蒙古诸部的最后一丝战意。 在这个时候,后金如果还想和明人继续战争,不仅会令对面明军中的蒙古人更为愤恨,也会令自己这边蒙古人的心思更远离后金了。 明人放出了这么一个消息,就彻底瓦解了后金军中的满蒙联盟,这让黄台吉比刚刚听到莽古尔泰的顶撞还要郁闷和恼火。 更让他感到担忧的是,明国皇帝居然能够在这样的胜利面前保持冷静,不被胜利所冲昏头脑,并迫使对面的明蒙联军接受自己的主张,这无疑彰显着这位年轻皇帝对于军队和那些依附大明的蒙古部族的掌控。 黄台吉意识到,这一次绕道漠南草原的远征,也许就是后金最后的机会了。今日之后,漠南草原已经开始向后金关上大门了。 第386章 初访莫斯科 虽然崇祯很有兴趣去见一见黄台吉这位历史中的名人,不过他的这一想法很快就被袁崇焕等人所阻止了。 一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后金的几位大贝勒都是老于军阵的大将,可不是崇祯这等长于深宫的天子可比的,哪怕崇祯已经上过了几次战场。 二来便是,此次言和并非是后金向大明低头臣服,双方会面的地方也就是在战场中间设一帐篷。这样的平等相见并不符合礼仪,传扬出去反而会被国内舆论所非议。 朱由检并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同臣下发生争执,便任命了袁崇焕去进行了这场非正式的和谈。虽然大明这边并不介意慢慢谈下去,但是确认了已经没有翻盘机会的黄台吉和代善,做事倒是非常的果断。 他们也担忧和谈是大明抛出的缓兵之计,因此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并没有进行纠缠,只是允诺了后金和蒙古的疆域之分在大兴安岭,但否认了大明对于漠南蒙古诸部的保护地位,并且不承认察哈尔部对于外喀尔喀部享有宗主权。 随着明军依照约定将伤员和尸体先行送还后金,黄台吉已经安排军队开始分批后撤至盆地东北侧的缺口处了。占据了这处缺口之后,后金上下方才松了口气,知道这场战争算是真的结束了。 明军这边派出了第1、7骑兵师尾随监视后金军队的动向,并把剩下的俘虏陆续放回,目送后金军队消失在沙漠边缘,方才缓缓后撤退回。 由于明军所获得的胜利,使得明军获得了战后打扫战场的权力,这使得不少受伤的明蒙将士都得到了及时的救助,虽然有不少人失去了一部分肢体,但好歹还是保住了性命。明军所设立的野战医院,将过去战场受伤者九成的死亡率下降到了不到三成,这已经极大的减缓了士兵对于受伤的恐惧心理。 在大战结束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后金军队撤离的那一天,曹变蛟终于侥幸清醒了过来。朱由检第一时间去看望了苏醒的他,朱由检除了要求他好好养伤外,还向他保证第八骑兵师的死伤者都会得到妥当的安置。 大战结束后的第五日,朱由检再次检阅了参加这场战争的各只部队,对参加战斗的有功人员进行了嘉奖,并从近卫师、第一骑兵师、第七骑兵师各抽调一个骑兵营补充入第八骑兵师,恢复了第八骑兵师的组织体系,并赠送第八骑兵师乌兰察布英雄师的称号。 随着野战军体系的初步建成,各部的高级军官们终于开始渐渐了解,皇帝赠予某些部队荣誉称号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如同以往岳家军、戚家军的一个空头名号,还代表着这些军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如果说野战军的地位在于地方守备地位之上,那么拥有荣誉称号的部队又在于普通野战军之上,这些荣誉部队出身的将士更容易获得提拔和皇帝的青睐。然而随着明军各部战斗力的上升,荣誉称号也似乎变得越来越难得到了。 比如和第八骑兵师共同作战的第九骑兵师,因为左光先稍稍顾惜了下本军的实力,便让第八骑兵师夺走了所有的光环。虽然第九骑兵师也获得了不少嘉奖,却并没有获得一个荣誉称号,这让第九骑兵师上下都感到颇为失落。 乌兰察布一战击破了后金野战无敌的神话,胜利的消息传开之后更是堵上了不少批评参谋制度和野战军体制的官员之口。于此同时,明军在这一战中的表现,也令蒙古诸部感到震惊非常,不敢再把明军视为一只只会守城的军队。 以衮楚克台吉为首的一些察哈尔部贵族们,在这一战后终于打消了重新推举蒙古大汗以保持察哈尔部的独立地位,转而接受了崇祯的拉拢和收买。 在乌兰察布阅军之后,朱由检便向在场的蒙古诸部首领提出召开忽里台大会,以决定林丹汗不在时的蒙古诸部事务及未来蒙古人民如何建设家园的发展规划。 在皇帝的操作下,原本只是决定察哈尔部汗位的忽里台大会,最终扩展成了整个漠南蒙古诸部参与的大会,当然这些部族并不包括在后金治下的那些蒙古部族。 为了方便各部派出代表前来参加会议,扩大后的忽里台大会被放在了丰镇,时间则为一个月之后。在崇祯的命令下,丰镇城外修建起了一座可用于数百人开会的椭圆形建筑。而与此同时,晋商商会、山西银行、柳敬亭率领的宗教委员会、黄道周在内蒙招收的弟子们,都开始了对于各部与会代表的交流和沟通。 就在崇祯忙着准备召开漠南蒙古诸部参加的忽里台大会时,一只来自中国的商队也刚刚在托木斯克衙门派出的官员陪同下,走进了莫斯科城。这不仅是中国商队第一次跨越乌拉尔山脉,也是第一次进入到俄罗斯的中心。 刚刚走上码头的李自成等人,第一时间就被远处莫斯科河边博罗维茨基山岗上耸立的克里姆林宫和它对面的圣瓦西里教堂等建筑所吸引了。 那些锯齿形的红色城墙和高大雄伟的尖顶建筑,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并不亚于西安城内的各项建筑。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终于确信,俄罗斯这个国家同草原上那些鞑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1632年的俄罗斯,正是结束了伊凡雷帝以来混乱时期的国力恢复期。当然,此时的俄罗斯还处于被邻居们肆意欺凌的时代,除了西伯利亚丛林里的野人,只要是个国家就能过来欺负一下俄国人。 北方的瑞典从俄国人手中夺取了环绕芬兰湾的亚姆、伊万城等五座城市,切断了俄罗斯通向波罗的海的通道。 南方的克里木汗国继承了金帐汗国的衣钵,却成了奥斯曼帝国的半附庸,不仅自身在穆斯林化,还企图在伏尔加河畔建立新的穆斯林国家。不管是出于历史传统还是宗教文化,克里木汗国都是俄国人最为警惕的敌人。 而西面的波兰-立陶宛王国则是俄国现在最为强大、最为险恶的敌人,波兰-立陶宛王国实质上是一个共主联邦,除了拥有同一个国王之外,两国都分别拥有独立的行政和立法机构。 西格蒙德三世统治下的波兰-立陶宛王国不仅夺去了俄国大片的土地,还两次打进了莫斯科,扶立了一名伪沙皇季米特里,砍掉了另一位沙皇的脑袋。 即便是波兰-立陶宛联军被赶出了莫斯科,西格蒙德三世也还是拒绝承认全俄缙绅大会推举出来的米哈伊尔是俄罗斯的沙皇,他坚持自己的儿子波兰王子弗拉迪斯拉夫才是真正的沙皇。不过好在这位让俄罗斯人惊恐不已的波兰国王在今年终于去世了。 俄罗斯人在庆祝这位波兰王的去世之余,便迫不及待的挑起了战争,试图夺回在1618年割给波兰的斯摩棱斯克城。 至于俄罗斯的国内形势,全俄缙绅大会推举出来的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并不是一个强悍的君主,甚至于他本人一开始是拒绝担任沙皇的,他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波兰国王斩首的沙皇。因此在他登基后的几年里,掌握俄罗斯的是大贵族所控制的全俄缙绅大会,而不是沙皇的宫廷。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1619年沙皇的父亲菲拉列特大牧首被波兰人释放后结束了,这位大牧首是一个坚定而无情的强人,他一回到莫斯科便从儿子手中取得了代为行使沙皇职责的权力,并很快就将大贵族们从俄国的政治中心给排挤了出去。 菲拉列特大牧首和俄罗斯贵族中的一些有识之士都意识到,如果俄罗斯想要保卫自己就需要一只强大的军队;而想要建立一只强大的军队,又必须让国库丰盈起来。 在当时的俄罗斯,想要让国库丰盈起来,一是增加土地租税,一是大力发展贸易,从贸易税收中想办法。增加土地租税显然会损害贵族们的利益, 因此俄罗斯的改革,便是从贸易税收开始的。新的居民数量统计和国家财产统计,大力鼓励同国外的贸易,使得关税收入成为国库的主要财政来源。对于广袤的西伯利亚的征服,则正源源不断的为俄罗斯创造了大量财富,让俄罗斯的国库充实了起来。 因为北、西、南三方都有着强大国家阻碍,才迫使俄罗斯不停的向东面的西伯利亚丛林扩张,让他们找到了一座皮毛的宝库。不过俄国人也一直在寻找鞑靼人口中的,东面那个富饶的丝绸之国汗八里,试图从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家中获得足够的财富,让俄罗斯完成崛起的梦想。 这也就使得,当李自成所在的商队历经10个多月抵达托木斯克,一座距鄂毕河河口60公里处,托米河右岸南山脚下的一座木石城堡时,这座城堡的军政长官还以为这只来自汗八里的商队,是来向沙皇表示臣服的。 商队的首领立刻通过翻译向这位军政长官表示了愤怒,并表示这位军政长官所知道的额鲁特部和阿勒坦汗都是大明君主的藩属,他们前来俄罗斯只是为了打开商路并向沙皇递交两国友好往来的国书,并不是前来被羞辱的。 那位军政长官看着充做通译的鞑靼人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这位商队领袖的说法,顿时意识到此前他们从鞑靼人口中了解的中国信息可能是错误的。 作为开拓西伯利亚及中亚地区的俄国贵族,这位托木斯克的军政长官显然是一个灵活变通之人。他很快就向商队领袖表示了抱歉,并答应派人护送商队前往莫斯科晋见沙皇并递交国书。 从托木斯克到莫斯科的距离,大约占据了商队总行程的三分之一,但是商队的成员都觉得比之前的行程要轻松太多了。因为这段路程上到处都有水路相连,而不必再靠着牲畜和双脚行走了。 第387章 俄罗斯 17世纪初的俄罗斯是这样一个国家,它的疆域面积是英格兰和威尔士的100倍,人口是其的两倍,但俄罗斯在欧洲的影响力却几近于零。 西欧诸国不仅对这个国家毫无印象,甚至还有人认为俄罗斯根本算不上是欧洲国家,而只是北方蛮子及那些鞑靼人杂交形成的亚洲蛮族。 就连一些俄国贵族都认可了这些西欧人的说法,自嘲每个罗斯人的肉体之下住着一个鞑靼人的灵魂。 如果说有什么西欧国家对待俄罗斯稍稍友善一些的话,那么只有寻求打破荷兰人贸易垄断的英国人了。为了获得俄罗斯的皮毛和小麦,英国人建立了莫斯科公司。 而英国人还试图寻找一条北方陆上通往中国的捷径,以躲开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占据优势的海上航道进行贸易。 只不过比起英国人更需求财富的俄国人,拒绝了英国人通过他们的领土去寻找东方的印度和中国,他们更希望由自己去找到那两个富庶的东方之国。 就在莫斯科贵族们苦苦寻觅通往中国的道路时,中国商队的主动上门,给了他们一个极大的惊喜。就在莫斯科的贵族和市民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这些中国人所携带来的各种货物时,克林姆林宫也正讨论着如何应对这只中国商队带来的讯息。 克林姆林宫中心圣母升天大教堂所在广场的西侧,有一座镶上了削成四面体的白石的立方体建筑,这便是沙皇的宫廷所在,也是沙皇休息的寝宫。 坐在宝座上的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外貌看起来要远比他的年纪轻的多。他的胡子短而稀疏,眼神温和而好奇的倾听着,来自托木斯克的军役贵族讲述着这只中国商队的相关情报。 站在沙皇身边的,便是俄罗斯实际掌权者,沙皇的父亲菲拉列特大牧首。这位大牧首身材高大,留着一把罗斯式样的浓密大胡子,他的眼睛凌厉而清澈,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 向沙皇和大牧首汇报的军役贵族卢卡·瓦西里耶夫,甚至没有勇气和大牧首对视,这位大牧首以性格刚强而著称,波兰人的囚禁和酷刑没能让他屈服,而当他返回莫斯科之后,便毫不留情的将那些试图和沙皇一起分享权力的大贵族们赶出了莫斯科。 菲拉列特大牧首的粗暴施政手段不仅没有遭到俄罗斯臣民的反对,反倒获得了已经厌倦了软弱无能的贵族政治的俄国人的支持,加强了沙皇的权威。 菲拉列特大牧首听完了卢卡·瓦西里耶夫汇报的,关于这只中国商队及中国的一些情报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位于伏尔加河奥卡河之间的莫斯科之所以能够兴起,除了便捷的河流运输形成的地区经济中心外,更是得益于鞑靼人一次又一次的入侵,使得各罗斯公国的人口开始迁移到,原本只是一片森林的莫斯科地区。 也正是鞑靼人、波兰人等外敌的不断入侵,才使得罗斯人民族意识的形成。虽然如今波兰人对于俄罗斯的威胁更大一些,但是莫斯科从没有放下过对鞑靼人的警惕,俄国人最为恐惧的噩梦就是,在自己的东方再度出现一个类似于金帐汗国的鞑靼人帝国。 是以在向东开拓西伯利亚的同时,他们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位东方的盟友,一起对抗这些鞑靼人所建立的汗国。 从这位陪同中国商队来到莫斯科的底层贵族口中,菲拉列特大牧首觉得,俄罗斯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位可以利用的东方盟友。但是,从这些中国人的自我描述中,俄国人忌惮不已的鞑靼人,甚至还要在名义上臣服于他们的皇帝。 这样的中国,强大的似乎有些离谱了。菲拉列特大牧首反倒要担心起,这些中国商人的话语究竟有多少可靠性了。 不过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却没有父亲这么多顾虑,在卢卡·瓦西里耶夫退下之后,他便忍不住向着父亲说道:“父亲你还在考虑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尽快接见那只商队的领袖,接受那位中国皇帝托他带来的国书?” 看到米哈伊尔第一次对政事这么感兴趣,菲拉列特大牧首也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们应该接受那位我们一无所知的中国皇帝给予的友谊吗?也许那位中国皇帝未必如他的臣民所描述的那样友善呢?” 沙皇米哈伊尔颇有些兴奋的说道:“这可是我们第一次遇到,一位想要获得俄罗斯友谊却没有带上太多条件的外国君主。 在我们的周边,充斥着对俄罗斯充满恶意的国家,他们不是想要夺取我们的土地和子民,便是连沙皇的位子也要一并夺去,更西面的国家则对我们不屑一顾。 即便英国人向我们表示了一些善意,但也不过是希望能够从我们这里获得贸易上的好处,在骨子里他们依然把我们当成了如同鞑靼人一样的野蛮人。 如今既然有一个东方的君主向我们表示了友善,我们为什么不报以友谊呢?不管中国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他们毕竟离我们很远,还隔着鞑靼人的国家,我并不觉得会对俄罗斯造成什么伤害。” 菲拉列特大牧首仔细思考了下沙皇米哈伊尔的话语,许久之后方才轻轻说道:“你说的倒也不错,在俄罗斯和中国之间还隔着那些令人生厌的鞑靼人,这样的友谊的确令人期待…” 崇祯五年9月17日,察哈尔及附庸诸部代表23人,右翼蒙古19旗代表44人,各旗自卫军及察哈尔部军队的代表39人,在丰镇西南处新建的忽里台大会议场内正式召开了会议。 会议刚一开始,顺义王、卓尔璧两人突然联合发言道:“现在林丹汗生死未知,大家就开始讨论蒙古大汗的继承人选恐怕不太合适。 而且既然是讨论全蒙古人的大汗,光凭我们现在就坐的代表,恐怕也难以服众。我们两人以为,不如把蒙古大汗和察哈尔汗切割开来,这次会议只讨论察哈尔汗的继位者,等到大汗的生死状况确定之后再讨论蒙古大汗有谁来担任…” 就在众位代表一头雾水时,衮楚克台吉和贵英恰突然站出来支持了顺义王和卓尔璧的提议,看到这两位察哈尔部那颜的表态,立刻便惊醒了大多数代表,于是他们也纷纷出声表示了支持。 粆图台吉虽然心有不甘,但衮楚克台吉的背叛,使得支持他的代表寥寥无几,最终也不得不低头接受了这个表决。 虽然在接下来表决察哈尔汗的时候,他比额哲获得了更多的支持,但察哈尔汗和蒙古大汗显然就相差太远了。没有了蒙古大汗的名义,他不仅无法从八位嫂子那里取回对察哈尔部众的管理权,甚至还失去了由他掌管的大帐亲卫,只是拥有了一个汗号的名义而已。 然而对于粆图台吉来说,这还不是最为糟糕的。决定了察哈尔汗的人选之后,衮楚克台吉便起身说道:“现在大汗生死未知,使得蒙古诸部的事务无人处置,我有两个提议。 第一是将忽里台大会的形式固定下来;第二便是由忽里台大会暂时承担蒙古大汗的职责,并对大汗的职责和权力作出规范。即便是新的蒙古大汗出现了,未经忽里台大会的多数同意,也不可推翻这些规范。” 衮楚克台吉的话对于大多数代表来说都是一个意外之喜,林丹汗这些年来的倒行逆施,早就让蒙古诸部感到厌烦了,趁着大汗之位无人能够制定一些规范进行约束大汗的权力,对于各位代表来说都是心向往之的。 就在各位代表纷纷点头时,顺义王卜失兔之子俄木布很快就起身说道:“我赞成衮楚克台吉的建议,但我认为在这之前,忽里台大会应当先行通过表决,我蒙古国也属于中国之一部,蒙古诸部应当效忠于中国及中国皇帝陛下,任何分裂中国之行为都将被视为叛国,叛国者将失去其一切应当享有的权力,不再受到任何法律之保护。” 俄木布提出的建议,让全场安静了许久。不过在座的代表们终于无人敢起身公开反对,这个正式将蒙古及大明合并为一国的提案。 会议第一日的决议很快便送到了崇祯的面前,虽然没有亲自参加会议,但是他对于今日会议讨论的议案内容还是极为清楚的。 确定了这些蒙古诸部代表完全没有反抗的态度之后,朱由检总算是放下了心来。他于是向柳敬亭吩咐道:“明日你代表朕,向各位代表声明,朕认可忽里台大会决议的法律效力,大会的代表及决议也将受到朕的保护。不过忽里台大会这个名字似乎太过拗口,不如让他们将常设大会改为蒙古地方议会。” 柳敬亭答应了一声,不过他随即又有些不解的说道:“蒙古右翼诸部现在已经是我大明所属,以察哈尔部为首的左翼诸部,在林丹汗失踪后也没多少人反对被我大明所统治。陛下又何必给他们弄这么一个议会场所,让他们日后有机会联合起来对抗我大明呢?” 朱由检抬头看着他回道:“我们手中的蒙古诸部,最多也就是占了漠南蒙古的一大半,如果就这么不讲究的吞了下去,消不消化且两说,你让那些还没有臣服于我大明的蒙古诸部又怎么看?先用议会维持住蒙古国这个框架,然后慢慢削去诸部的独立之权,如此我们才能真正的消灭蒙古国,而得到中国之蒙古族…” 第388章 有一种民主叫做波兰民主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苏长青当然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民主。而在担任了四、五年的皇帝之后,他个人对于民主这个词也有了更为个人的看法。 比如他现在就认为,作为一种政治制度是无法脱离整个社会的经济基础而独立存在的,指望用一种人类制定的政治制度去解决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那和相信上帝能够解决人类所有痛苦一样荒唐。 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民主制度是他倾听社会各阶层心声的一个工具,同样也是统治者用来统治国家的一个工具。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显然后者更为其所看重。 蒙古的忽里台大会,实质上已经有了蒙古各部族民主议政的雏形。由于蒙古各部族都能在忽里台大会上维护自己部族的权益,脱离了蒙古国的部族反而更容易被其他部族所消灭吞并,因此成吉思汗利用忽里台大会控制住了封建时代最大的一个帝国。 当忽必烈终结了忽里台大会制度之后,蒙古各部也就失去了一个达成共识维护自身权益的地方,这个庞大的蒙古帝国也就四分五裂了。当然,和后世完善的议会民主相比,忽里台大会更像是一个刚刚落地的婴儿,因此它的消亡并没有引起蒙古诸部的反思。 朱由检替蒙古诸部召开忽里台大会,是想利用这一古老的蒙古议事传统建立一个为大明服务的蒙古议会,可并没打算令蒙古诸部重新凝结出一种蒙古共识出来。 不过好在人类历史上从来不缺乏伟大的政治探索勇气,更是有许多国家和民族用自己的生命去验证了,什么是失败的民主制度。 所以,朱由检在改造忽里台大会的同时,便顺手将波兰式的民主推荐给了蒙古诸部的代表。波兰式民主的精髓就在于两点:自由选王制和自由否决权。 自由选王制保证了忽里台大会的存在基础和权力保证,虽然蒙古大汗只能从黄金家族的血脉中挑选,但是这确保了蒙古大汗今后只能从议会中选举产生,不在由上一任大汗说了算。 在崇祯的支持下,大多数议会代表赞成通过了一项议案,剥夺了蒙古大汗对于大帐亲兵的直接指挥权力,改组大帐亲兵为蒙古人民军,限定名额为5千人,向蒙古议会和中国君主发誓效忠。 虽然察哈尔部的一些代表试图反对,但是对于大多数部族代表来说,在大汗之位空位时削弱大汗和察哈尔部的权力,显然是大受欢迎的,这项议案很快就获得了通过。 任何一名议员都有权否决议会议案的自由否决权,则更受那些出身小部族代表们的欢迎,这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部族拥有了和其他部族同等的权力,有些颇为激进的代表公然在大会上喊出:“只有自由否决权才能结束现在蒙古诸部四分五裂的局面,让我们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蒙古…” 当会议进行到第五天时,朱由检想要的都已经从这次忽里台大会上获得了。而本次忽里台大会的代表也投票让自己成为了蒙古地方议会的议员,决定每六年各旗重新推举一次代表,以察哈尔为首的蒙古左翼诸部编为14旗,同现在的蒙古右翼19旗合并为33旗,每旗可选出3名代表,共计99名议员。 凡是商议涉及到蒙古地方议会制度本身、蒙古大汗选举等重大政治问题时,每旗都只有一票,即三位代表态度一致方才有效,只要有一票反对议案就不得通过。但凡是涉及到民政、税收等普通民众生活的小事,那么便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由各位议员按照自身的意愿进行投票。 最后,与会的代表一致认为,那些未能参加本次大会的部族,即便今后派出代表参加,也需要一个考验期,考验期内不得参与投票。考验期结束之后,经过蒙古地方议会承认的旗,也只能拥有两名议员的名额。 会议开到这里,大多数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原本应当结束了。不过还有代表意犹未尽,总觉得还应该趁着这样的大好时机再做些什么。于是便有代表提出,应当利用这次大会为蒙古诸部制定出一部法典,用以约束部众之间、部族之间的冲突。 制定法典这事到真不是崇祯在背后推动的,而是一些黄教喇嘛及黄道周的弟子在背后出的力,前者希望将黄教定为蒙古诸部的正统信仰,而后者则希望能够仿照大明民法通典建立蒙古的民法法典,以约束各部那颜们的权力,废除一些残酷而野蛮的刑罚。 不过在听说了这个提案之后,朱由检思考再三后决定支持。不过他建议除了一些特别的法律条文之外,系统性的法典编撰工作还是由议会授权组建的蒙古法典编撰小组进行负责,该小组将挑选蒙古各部中的学者、有名望的长老及喇嘛学者组成,而大明也将会提供一个顾问小组,对法典编撰小组提供帮助,这部法典编撰完成后在明年八、九月召开的蒙古地方议会上进行投票审核。 大会的代表们接受了崇祯的建议,决定由鄂尔多斯部的萨囊彻辰主持法典编撰的工作,而崇祯则转头委托了黄道周及章嘉活佛担任法典编撰小组的顾问,对法典编撰的内容进行审核及提出建议。 大会即将结束之时,多罗大福晋囊囊、苏泰大福晋等八位福晋带着额哲抵达了丰镇,并当众向崇祯献出了传国玉玺,以请求皇帝对她们及额哲进行庇护。虽说这只是一个形式,真的传国玉玺已经早就交到了皇帝手中。 但是八位福晋的举动无疑表示了,她们手中的察哈尔部众将不会归还到信任的察哈尔汗手里,并且还再一次降低了未来蒙古大汗的含金量。一个没有传国玉玺的蒙古大汗,显然是不能继承蒙元法统的。 粆图台吉、贵英恰、衮楚克台吉等察哈尔部亲贵看着这一幕,固然是心中纠结不已,其他蒙古诸部的首领见此何尝不是怅然若失。不过也有一些嗅觉灵敏的部族首领,很快便意识到,传国玉玺的移交,不仅代表着蒙元法统的消亡,也代表着大明皇帝对于蒙古诸部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权利。 虽然崇祯不会也不能接受蒙古大汗的名头,但是蒙古诸部显然需要给这位皇帝陛下进一个尊号,以表示他不仅是汉人的皇帝也是蒙古人的大汗,以确保皇帝陛下在施政时能够顾及到蒙古人的利益。 在经过了一夜的联系和讨论之后,以卓尔璧、俄木布为首的58名代表在第二日的大会上提出,要给皇帝陛下上“博格达。彻辰汗”的称号。博格达在蒙语中即为帝王之意,彻辰汗则是指聪明睿智之汗王。 博格达一般只用来称呼蒙古大汗,而彻辰汗的名头就比较普通了,索南嘉措就曾经赠给俺答汗“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的称号。 大明皇帝虽然没有用武力征服与会的蒙古诸部,但是大明皇帝两次在草原上用兵,一次击败察哈尔部,一次击败后金-蒙古联军,已经足以震慑这些依附于大明的蒙古部族了。 更何况右翼各部首领,在过去几年内通过和大明的贸易往来,为自己积攒了不少财富,他们显然没有这个勇气去和皇帝作对,因此卓尔璧、俄木布等人提出的议案,获得了全体代表的一致赞成。 只不过当卓尔璧、俄木布几位代表带着“博格达。彻辰汗”的尊号前去拜见皇帝时,这个尊号却被崇祯挽拒了。 就在其他人惶惶不安,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时,俄木布偷偷前去拜见了自己的老师黄道周,向老师请教了皇帝的用意。 正在整理手中这几年为蒙古民众判过的案子,好以之指导蒙古法典编撰的黄道周,只是详细询问了他们同皇帝见面时的经过,便有些了然的说道:“陛下说的是不适合,并不是不需要,可见陛下并没有怪罪你们多事,只是嫌弃你们商议出来的这个称号不好而已。” 俄木布不由诚心向老师请教道:“不知老师以为,这个称号何处不适合?陛下会接受一个什么样的称号?” 黄道周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便说道:“彻辰两字,在初代顺义王身上就用过了,陛下身为大明之君主,又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臣子用过的封号。以汉人而得汗王称号的,最尊贵者莫过于唐太宗了。你们把彻辰汗改成天可汗,估计陛下就不会反对了…” 在边疆锻炼了几年的黄道周,这次倒是没猜错崇祯的心意,当几位蒙古代表把称号改为“博格达。天可汗”后,崇祯这一次终于没在拒绝,于是丰镇上下顿时忙碌了起来,准备弄上一场典礼,为蒙古诸部代表正式向皇帝进尊号。 面对这场忽里台大会的走向,粆图台吉无疑是心中最不舒服的一位,不过看着其他代表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也知道大事底定,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扭转时局的。 本就没有什么坚韧性格的他,想出的最消极的反抗方式,也不过就是早早跑回了自己的住所,没有继续和其他代表们一起准备为崇祯敬贺而已。 不过即便粆图台吉刚返回住所躲清静,这边就有人上门拜访他了,他听了仆从的介绍之后,赶紧亲自出门迎接。来拜访他的,正是之前和他交好,并常常贷款给他开销的山西商人常浩春。 第389章 金钱的魔力 粆图刚走出照壁,便看到一名穿着青衫的青年站在台阶下,负手抬头正打量着自己住所的门户。他赶紧跨过门槛快步下了台阶,走到这位汉人青年面前来了一个热情的抱见礼。 “常兄弟是什么时候到的?我还正想着是不是要派人给你送个口信过去,想不到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正好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咱们进屋说话。” 常浩春熟络的以蒙古的礼节还礼之后,便对粆图屈下身子说道:“汗王厚爱了,小人刚到丰镇就听说台吉大人就任了察哈尔汗的头衔,这不就赶紧带了些礼物来恭贺汗王来了。汗王今日身份已经不同于往日,可不敢再如此对待小人,否则也让小人太过失礼了。” 粆图上前一把扶起了他,并搂着他的肩膀进门说道:“常兄弟何必如此见外,你以赤心待我,我又岂会拿你当外人。再说了,我这个察哈尔汗,不过是个空头名衔,不值当什么的…” 两人一路寒暄着走进了堂前,刚坐下不久,正等着仆人上茶的时候,常浩春打量着房间内的状况后不由笑着说道:“汗王,您这房子可就有些局促了,听说以后每年议会都要在丰镇召开,汗王既然今后要常来此地,我看不如就在城外找处地方起一套房子,岂不是更为方便吗?” 粆图却有些意兴阑珊的回道:“这议会开不开,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思,大家一人一票,我说的话又有谁听呢?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向你借这么多钱,现在我都有些发愁,日后该怎么还钱了。” 对于粆图垂头丧气的样子,常浩春却不由微微一笑的说道:“汗王何必如此,我今日可不是上门索债的。三、五万元的欠债,对于汗王来说又值得什么…” 听到常浩春的声明之后,粆图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不过他心里对常浩春的说法也颇为腹诽,三、五万元对他来说可真是一笔大数目了。 虽说他是林丹汗唯一的弟弟,但他那位大哥处处以成吉思汗第二自居,却实在是没有成吉思汗那样广阔的胸襟,稍稍有些权力和财富都要抓在自己手里。 对他这位亲弟弟是即亲热又提防,分给他的部众还不及他的两个姐妹。若是没有西迁之前,他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反正有部众为他放牧牛羊并交纳贡品,除了每年拿出一些皮革、山货用于交换必需品外,他和手下的部众基本也没什么需求的了。 这么一想,粆图倒是怀念起昔日的生活来了。自从蒙古从中原退回草原之后,越是远离中原地区的部族,文明就越是退化。粆图所怀念的,正是已经退化了的部族制度。 在这样的部族制度中,除了极少数人有私有财产之外,大多数人只是部族首领们的牧奴而已。他们为首领放牧牲畜、辛勤劳作,必要时还要上马作战,以此来换得首领的些许赏赐来养活妻儿家人。 在这样的部族社会里,金钱几乎毫无意义,只有获得首领的青睐,才有机会脱离部族底层,让自己的家庭获得更多的物资分配,从而过上比底层稍稍舒服一些的生活。 等到他们西迁之后,住在靠近中原的河套地区,也就开始和明人的商人频繁的接触了起来。在这里,由于和明人商人贸易往来的关系,察哈尔部及其附庸维持的原始部族经济很快就被瓦解了。 不管是上层的台吉、那颜,甚至是八位福晋,还是中下层的战士、牧民和牧奴,都在这样的商品经济的交流中,越来越注重于什么才是自己的财产,什么才是察哈尔部的公有财产。 他们为自己能够从公有财产中挖下一块,放入自己的口袋而沾沾自喜;却也会因为某个上位者强行将他们的私有财产变成公有财产而恼火不已。作为上位者的台吉、那颜们一边哀叹着现在的部众们太过于难管,一边却又拼命的反抗着比他们更为尊贵的上位者,想要保住自己的私有财产。 大明的商人比大明的军队更为出色的瓦解了,这一个个以部族为壁垒的蒙古部族。在金钱的驱动下,普通那颜们开始反对部族的首领,而那些底层的牧民和牧奴则开始反对他们的主人,每个人都试图保住属于自己的利益,再也没有了为部族利益而献身的劲头。 和占据了土默特川的察哈尔部相比,蒙古右翼诸部的商品化经济显然要更为出色一些。在内务府牵头和这些部族首领建立起了牲畜贸易公司之后,在如何压榨自己的部众以获得更多的利润方面,这些部族首领和大明的商人显然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而同样的,朝廷通过划分旗、盟的固定放牧区域,开始将牧地进行私有化,这进一步割裂了底层牧民和上层老爷们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也让普通的牧民和过去的牧奴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牲畜和牧地,以固定的租税替代了过去的劳役、军役和不固定的贡税。 正因为这些蒙古右翼部族内部旧政治、经济模式的瓦解,才使得他们在忽里台大会上表现的这么乖巧。因为在今天,是这些部族首领们要依靠朝廷的权威来维持他们在部族中的权力,而不是相反。 当然,这些完全依附于大明的蒙古部族,并不是没有获得回报的。首先便是朝廷撤除了对于这些部族的贸易禁令和货物关税,令这些蒙古部族不仅获得了大量的廉价生活物资,也极大的抬高了他们出产的牲畜价格。 比如大明商人在这些部族所在的旗盟收购成年羊只,大多都在七、八角一只。而向他们出售铁锅则是五角左右一口。但是在归化城收购同样的羊只,价格就跌到了五、六角一只,而出售的铁锅倒是上升到了六、七角一口。 粆图一年的收入,大约就在一、两千元,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了,但是对于他这种身份的台吉来说,这点钱还不够养2、30名亲卫的。 更令粆图这些台吉、那颜们感到无奈的是,随着大明商人往来归化的越是频繁,虽然繁荣了归化城的市面,极大的提高了察哈尔部上下的生活质量,但也造成了察哈尔部上下人心的涣散。 以前台吉们赏赐一件旧衣裳就能让身边的亲卫感激的不得了,现在哪怕一年一户赏赐一匹棉布下去,都有人叫嚷着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还不如替那些商人去走一趟漠北呢。 为了不让身边的亲卫们抱有怨愤不满,察哈尔部的台吉、那颜们只能向林丹汗索取赏赐,或是想办法向那些大明商人们进行告贷了。 在林丹汗没有出事之前,粆图就已经欠了常浩春好几千银元了。林丹汗出事之后,在衮楚克台吉的怂恿下,粆图终于打算争一争蒙古大汗的位置。 只不过以前争夺蒙古大汗除了黄金家族的血脉之外,还需要实力和声望。但是现在么,比起实力和声望,似乎金钱的力量更为好使。 于是在衮楚克台吉的劝说下,粆图向常浩春分两次借了数万元,这就欠了常浩春将近五万元的债务。然后他得到手的,却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察哈尔汗,这让他面对常浩春时,实在是装不出什么汗王的架子来。 就在粆图思索着,怎么把常浩春应付走时,对方却笑着向他说道:“其实我今日上门,除了向汗王道贺之外,还想着给汗王送上一笔钱财,不知道汗王有没有兴趣?” “什么钱财,有,当然有兴趣。”霍的清醒过来的粆图,不由热切的看向了常浩春说道:“常兄弟说的是什么钱财?” 常浩春从一边的几案上取过了自己带来的一副卷轴,然后走到了粆图边上的八仙桌上摊了开来,方才说道:“汗王,不如来看看这幅地图。” 这幅地图非常的细致,粗通文墨的粆图只是端详了一阵也就看明白了,于是便张口说道:“这不就是河套、大青山和山西关外的地图么,这些黑线是铁路吧,不过这些红色的虚线是什么意思?” 常浩春马上解释道:“汗王果然好眼光,只是看了一眼地图,就知道关键在这些红色虚线上。这些红色虚线就我们晋商商会打算投资修建的铁路,双虚线表示双轨铁路,单虚线表示单轨铁路…” 粆图下意识的皱眉打断了常浩春的话道:“你们要修这些地方的铁路,可这些地方不是我兄汗已经拒绝你们修建了吗?你们还格外的增加了好几条,这是什么意思?” 常浩春笑容不改的说道:“可林丹汗现在不是不在了么?这些地方都是察哈尔的地方,现在不就是汗王你说了算。只要汗王你把这些线路沿线5公里的土地卖给我们商会,整条铁路网建成之后,我们愿意赠送给您2.5%的股份。根据我们的估算,大约价值将近10万元。” 粆图原本抵触的心思顿时不翼而飞了,他迟疑了一阵才询问道:“你们打算出多少钱购买这些土地?” 常浩春脸上的笑容就更真诚了,他诚恳的说道:“我们打算以铁路长度来支付价格,每公里铁路的地价为400元,不过对外我们会声称每公里的地价是200元。” 粆图顿时有些着急的问道:“为什么?还有200元到哪里去了?” “还有200元自然交由汗王你来支配,想要出售这些土地,恐怕你一个人也很难做出决定。我想,汗王您需要在察哈尔部内找上一些帮手才是…” 第390章 一件糟心的事 自从祖父过世,父亲被赶去婆罗洲后,张世杰就暂时在家守孝了。虽说谋害皇长子的大案并没有公之于众,但是勋贵一系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许多卷入此案的勋戚虽然没有被公开惩处,但是都被勒令离开了京城,除了丰城侯身边的极少数人和那些蒙古人出身的勋臣之外,大多数勋戚实质上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在和文臣的斗争中失去了大部分权力的勋贵们,一直以来都是依赖于皇帝的信任和他们同皇室之间的姻亲关系而存在于朝堂之上的。崇祯连皇族之间的亲戚关系都不放在眼中,更不用谈和勋戚们的姻亲关系了。失去了崇祯的信任,也就等于失去了勋戚在朝堂上最后的立足基础。 如果只是小小的敲打,也许这些勋戚们还要仗着自家过往的功绩哭哭啼啼的向皇帝抱怨些什么。等到他们意识到皇帝是真的想要把他们驱逐出朝堂,甚至是赶往海外荒芜之地后,这些勋戚们就开始变着法子向皇帝表起忠诚来了。 大明开国二百余年,如果说文官中还养出了不少名臣的话,勋戚则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多数的勋戚子弟,即不晓文也不知武,除了依靠天生的勋戚身份坐吃等死之外,便是时不时的在外干些欺男霸女的违法之事。 现在崇祯把他们驱逐出京城,剥夺他们的特权和财产,大多数勋戚想的不是如何反抗,而是想着如何向皇帝讨饶,从而恢复自家过去的幸福生活。为此,不少勋戚一边私下向皇帝报告其他人的不法之事,一边将自家子弟送去了陆、海军军官学校,企图借此重新回到皇帝的身边。 张世杰对于这些勋戚的行为虽然有些不齿,不过英国公府的处境也没比他们好多少。虽然崇祯赦免了张之极,但是张维贤倒是很清楚,这不过是皇帝担心把皇后给牵连进去,方才干脆的压住了这件案子。 这并不代表皇帝心里没留下疙瘩,于是他在去世之前上书崇祯把国公之位传给了孙子张世泽,跳过了儿子张之极,并在他还没去世的时候将张之极赶去了婆罗洲。因此一事,英国公府也沉寂了许久,闭门守孝不再插手朝堂之事。 不过张世杰虽说在家守孝,但皇帝并没有完全停止他的职务,只是让骆养性和他分担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权责,骆养性管理京城之外的事务,而他管理京城以内的事务。 此次朝堂之内出现了一些较为严重的分歧,首辅黄立极便要求张世杰亲自赶来丰镇,把崇祯请回京城去。和从前相比,现在的张世杰显然就变得稳重多了。他见到皇帝之后,便清楚的把事情全部讲述了一遍,便安静的等待着皇帝的决定。 虽然刚刚从蒙古人那里获得了一个“博格达。天可汗”的称号,但朱由检却没有表现的那么兴奋不已。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来说,再怎么高贵尊崇的名号,如果不能配上相应的实力,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参与此次忽里台大会的蒙古左、右翼33旗,不过占据了漠南蒙古诸部总数的三分之二,此外漠西、漠北诸部也同样没参与此次大会。就目前这个状况来说,蒙古33旗代表向崇祯敬献尊号,在法理上还是有些欠缺的。如果日后大明统一了蒙古诸部,今日之事自然是一件美谈。但若是收服不了蒙古诸部,这个称号也只能让明人关起门来自嗨而已。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正在这里图谋蒙古诸部的时候,京城却又吵翻了天。黄立极让张世杰传递的消息,令他心情顿时变得极差。 事情的原委其实并不复杂,起因么正是崇祯离京之时正在轰轰烈烈推广的河北土地改革政策,应该来说在清除了皇庄、卫所和勋戚的势力之后,崔呈秀对河北推行的土地改革政策阻力已经相当小了。 河北士绅的领袖实是冯铨、崔呈秀,这两位现在都站在了皇帝这一边,反对土地改革的河北士绅自然也就没什么声音了。不过河北其他地方的士绅地主虽然不敢出声反对,和山东相邻的河北地区则还有人不甚服气。他们不敢公开的和朝廷作对,但是借着同山东士绅交好的关系,他们就把自家的土地纷纷出售给了以新城王氏为首的山东士绅。 跟河北士绅已经被崇祯分化驯服不同,山东士绅虽然在朝堂上站队改革派官僚的一边,但他们依然还是一个以土地为根本的地主文人集团。在河北士绅不断的把土地变卖,然后投入到新兴产业中去时,山东士绅虽然有一小部分人开始主动迎合这种变化,把原本自给自足的农庄改成了为市场输送棉花的棉花种植园。 但还有一大部分士绅却并不认同这种为市场需求生产的农业方式,他们认为这样的生产方式过于追逐利益,让那些原本老实听话的农民变得难以管教,败坏了乡村淳朴的民风。他们希望能够维持旧的田园式生活,在属于他们土地上的农民就应该听从主家的吩咐去劳作,为主家的需求去生产各种作物。只有当他们觉得某类粮食或棉花太多了,自家消耗不了了,再拿出去和别人进行交换。 对着这些士绅地主来说,土地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增殖财富,而是用以控制租种土地家庭的工具。 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减少阻力,并为其他各省的土地改革竖立起一个榜样,朱由检特意只划定了河北一省进行土地改革。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这样还会有来自省外的阻力。这些在河北公然购买土地的山东士绅,简直是赤裸裸的在挑衅他的执政权力。 让崇祯感到恼火的是,崔呈秀和黄立极等人在这个时候居然退缩了,因为他们觉得山东士绅是改革派这边的势力,如果对这些山东士绅进行处置,恐怕会令山东官员离心离德,令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僚士绅拍手称快。 但问题是,他们这一软弱,不仅让山东士绅的士气大涨,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指责朝廷的土地改革之政就是朝廷剥夺士绅财产的手段。于是以南方、山东官员为首的官僚团体开始连连上书,声称土地改革的出发点虽是好的,但是用人不当的话,善政也就变成了恶政。这些官僚士绅们拿崔呈秀过往的劣迹,向内阁要求换人,并对之前已经完成土地改革的几个县府进行重新核查。 短短几个月内,朝中反对土地改革政策的声音便重新压倒了支持者的声音,如果不是皇帝在集宁海子这边又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首辅黄立极说不定就真顶不住了。黄立极派张世杰来,正是想要皇帝能够挟大胜归来的威望,重新压制住京城蠢蠢欲动的反改革派官员们的串联反扑。 不过朱由检却一点都不想体谅黄立极和崔呈秀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两人足够多的权力和支持,但是这些改革派官员却始终不肯同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僚团体彻底决裂,他们似乎次次都想着让他这个皇帝冲锋上阵。 此前国内和朝堂上都没有形成改革的气氛,崇祯自然是要亲自上阵撕开一道缺口,但是现在国内支持改革继续下去的声音已经颇有气势,他们还想着和反对派妥协,这让崇祯不由不生起了疑心,怀疑他们到底是相忍为国呢,还是想要两头下注呢? 思考了许久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国家大政岂容儿戏,国务会议上通过的政策,居然也有人敢出言挑衅,这不是寻求公正而是想要践踏朝廷的权威。朕写一封信你替我带给首辅、崔学士他们,朕的意见都会写在信中…” 朱由检吩咐侍从拿来了笔墨,写写停停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才亲手封好交给了张世杰,令他休息一晚后再返回京城去。 张世杰刚刚退下,常浩春便从粆图那边回来了。他被引入花厅后,便忙不迭的向皇帝行礼说道:“陛下,粆图台吉那里已经妥当了,他已经答应为我们去劝说其他台吉、那颜,把铁路沿线的土地出售给我们。” 听到了这个消息,朱由检有些烦躁的心情才宁静了些,他嘴角微微上扬的说道:“看起来,林丹汗的消失,对我们也不算是坏事啊。” 常浩春连连点头的说道:“就算林丹汗仍在,也是逃不出陛下手心的。只是,咱们为何要给粆图台吉这么多钱?小人以为,如果让衮楚克台吉去做这事,也许还能节约一半的资金。”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钱是什么,不过是一些纸张罢了,我们花费在他们头上的金钱,最终不还是落在了你们山西商人的口袋里吗? 不要过于斤斤计较了,人家已经把整个察哈尔部族都打包卖给你了,你还要想再节约几块钱,有这个必要吗? 衮楚克台吉毕竟不是察哈尔部的主人,他的承诺终究不够名正言顺。再说了,朕还是喜欢和老实人打交道,和衮楚克台吉相比,还是粆图台吉更实诚一些。 来人,去把三边总督史永安叫来,现在我们可以研究一下,如何开发河套地区了…” 史永安听说了这个铁路网计划已经获得了察哈尔部的赞成之后,也是大喜过望。他这个三边总督随着西北边防的形势变化,已经从西北边防的第一线退居了第二线,他手中的权力也被消减了不少。 皇帝率领丰大等地的边军击退了后金的远征军,固然是让史永安欣喜不已,但也同样引起了他的焦虑。这一战过后,只要处置得当,河套地区就会被收回大明。 河套地区一旦被收回,他这个三边总督就处于无边可防的处境了。因此在皇帝召他前来丰镇时,他还是有些隐隐不安的,不过等到同皇帝见面之后,他才吃了一颗定心丸。 第391章 后套和包头 在皇帝面前,史永安开始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思索及此前数年在边塞收集到的情报相结合,缓缓的为崇祯讲起了关于河套地方的历史沿革、地理、居民等情况。 他最后总结道:“…贺兰山东侧的西套,河南的鄂尔多斯高原,土默特川到黄河东北拐角的地区,现在都已经被各部族和关内移民所占据。 唯有狼山以南,乌兰布和沙漠以东,乌拉山以东,黄河以北的洼地尚未有人定居。此地虽然少草木多沙丘,但是地方平坦,湖泊河流纵横,地面比之黄河水位高出约在1-3米,正是便于灌溉之地。 汉之朔方、五原两郡即位于此地了,臣听说此地似乎还有不少汉代水渠留下的遗迹,可见引黄河水浇灌这一地区,将之开拓成农耕之地还是可行的。 若我大明迁移陕西、宁夏移民开垦后套,则西套及鄂尔多斯高原就从前线变成了腹心地带。后套地区北面以狼山、西面以乌拉山、大青山为遮蔽,只需要在东西两头设立要塞,即可将此地保卫起来。 而此段黄河是水流最为平缓之所在,我们可以利用黄河水运将后套东西两头、黄河南北联系起来。现在加上将要修建的铁路网,则宁夏、陕西、山西、河套地区及鄂尔多斯地区也将连成为一个整体。如此一来,即便北面再有游牧民族南下,也是难以逾越河套地区的。 开发后套监视前套,则我三边总督府应当迁移至前、后套交接处的包头。包头三面环山,南濒黄河,既利于守备,又有水路交通之便利。 除了修建一条联系宁夏-包头-呼和浩特的铁路之外,臣以为在包头对面的黄河南岸,还应当修建一条包头南-神木-榆林的铁路。这样不仅可以令榆林边军在紧急时刻支援包头,也可以进一步分割鄂尔多斯部,使之难以连成一气…” 朱由检看了地图许久方才说道:“如此一来,黄河以北的河套地区,中心就不再是归化城,而是包头了。三边总督府移驻到包头,朕看这个名字不怎么好,不如改名叫做河套垦牧局,你的差使也改一改,改成西北垦牧及水利大臣…” 九月三十日,丰镇召开的忽里台大会宣告结束。大会代表决定下一年八月十八日正式召开蒙古地方议会第一次会议。 在闭幕式上,朱由检宣布了三件事,第一是悬赏寻找林丹汗,凡是能够将林丹汗送回归化或丰镇的,不仅可以获得一万元的奖赏,护送返回的是部族的话可以单独设旗,个人的话则有爵位赏赐。 第二便是再次谴责了后金无故偷袭林丹汗的无耻行径,并决定以忽里台大会的名义向外喀尔喀三汗,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车臣汗发出质问,要求三汗作出是否勾结后金偷袭林丹汗的陈述,并要求三汗的使者在下一次蒙古地方议会召开期间抵达丰镇,接受各旗议员的质询。 第三则是,崇祯正式邀请林丹汗八福晋及独子额哲前往京城一行,以安排额哲的教育问题。 与会的各旗代表对于皇帝的三项主张并无异议,反而觉得的确应当为此事质疑下外喀尔喀三汗了。漠南蒙古诸部一向把自己视为蒙古正溯,外喀尔喀不过是被他们祖先所征服的蛮族和奴仆而已,他们反对林丹汗是内部矛盾,但是外喀尔喀勾结后金谋害林丹汗,这就是以下犯上了。 就在各旗代表纷纷散去,朱由检也打算顺着归化、包头、后套、西套、宁夏、兰州这条路线,绕黄河走上一趟,了解下这一地区的真实状况。 不过还没等他离开丰镇多远,绰克图汗又匆匆的追了上来。这位外喀尔喀左翼的领袖,在林丹汗被后金军偷袭逃亡失踪之后,虽然靠着向后金军及时投降而保全了自己的部众,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漠北的处境极为危险了。 于是在多尔衮率军撤退后,绰克图汗终于不甘心坐困漠北,带着四万部众南下,只留下了一小部分部众和幼子留在了家乡。 绰克图汗带着部众走到锡林郭勒草原时,刚好听到后金大汗召集起来的女真-蒙古联军受挫于大明皇帝率领的明蒙联军手下的消息,这让他大为兴奋,认为自己这次南下还是赌对了。 等到他抵达集宁海子的时候,又听说了林丹汗失踪未回,漠南诸部在丰镇召开的忽里台大会的消息。等他听说了大会的决议之后,绰克图汗立刻意识到原先林丹汗组织的反黄教联盟恐怕难以存在了,甚至于他率领南下的部众如何安置都成了问题。 绰克图汗在集宁海子思索了一日后,便带着长子阿尔斯兰离开了部众赶来求见皇帝了。 在丰镇以西30里的泉子沟,绰克图汗终于追上了皇帝的队伍,和崇祯见礼之后,绰克图汗立刻向皇帝请求道:“陛下,林丹汗被偷袭之后,我的部众在漠北就被后金和外喀尔喀右翼诸部所欺凌。 为了逃避他们,我不得不带着部众南下前来投靠林丹汗,可是没想到林丹汗失踪于茫茫大漠之中,现在我的部众已经无路可去,还请陛下收留让我找块地方安置他们。” 朱由检并没有立即回答绰克图汗,他对站在绰克图汗身后英气勃勃的阿尔斯兰招了招手说道:“一年多未见,阿尔斯兰你倒是长的更高了,来上来和朕比一比,咱们谁更高一些。” 阿尔斯兰看了一眼父亲,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便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皇帝面前,虽然他只比崇祯小一二岁,但是在皇帝面前却明显幼稚了不少。 崇祯和他比了比,发觉自己还高了两指头,便不由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到底还是朕更高一些,朕送你的铠甲刀剑好用吗?送你的书籍可有翻过?” 阿尔斯兰伸手挠着头,颇不好意思的说道:“铠甲刀剑都好用,但是读书好难,北地都找不到师父教我读书认字。” 崇祯笑着对他说道:“铠甲刀剑固然要常常练习使用,但是读书也不可拉下。要是不读书明理,你又怎么知道这刀剑要指向谁呢?” 阿尔斯兰此刻倒是福至心灵的说道:“这个不读书臣也知道,陛下让臣将刀剑对向谁,臣就对向谁。” 朱由检更是哈哈大笑的说道:“这话朕倒是喜欢听,既然你找不到老师。柳先生,你带阿尔斯兰去见见章嘉活佛,这段路上你们就当他的老师吧。” 柳敬亭答应了一声,便带着阿尔斯兰下去拜见章嘉活佛去了。待到阿尔斯兰走远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绰克图汗说道:“绰克图汗,贵英恰返回漠南时,曾经向朕投诉你。 他说,当日林丹汗被后金军偷袭,他前去你的宿营地求援,你却不肯出兵,的确有这回事吗?” 绰克图汗的脸皮顿时抽搐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当日贵英恰跑来找我时,身边只带着百余人,他甚至都说不清楚后金来袭的到底有多少人。 外臣身为一部之长,自然要为部众的安危多考虑一些。等到外臣思考成熟,打算点兵去救援林丹汗时,后金那边已经底定局面,并派出了使者劝说我部休战。 外臣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方才中了后金的奸计,还请陛下宽恕一二。” 朱由检只能摇着头,叹气的说道:“绰克图汗,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你可是和林丹汗、朕一起盟誓过的。 这林丹汗为了替你出头,带兵千里迢迢的北上助你一臂之力,结果你倒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后金赶进了大漠之中。 现在你又要来分察哈尔部的牧地,你倒是说说,朕要怎么给你分配牧地啊?” 绰克图汗也是老脸一红,过来好久才说道:“外臣也没想侵占察哈尔部的牧地,只是想请求陛下行个方便,让外臣南下青海,为陛下守备青海而已。” 朱由检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问道:“这青海能够蓄养人口的肥沃之地,不是在我大明手中,便是在藏人手中。不知绰克图汗你是要我大明之地,还是打算和白利土司打上一场啊?” 在弱者面前绰克图汗可以表现的很强硬,但是在强者面前他又会变得很是软弱。从前他敬畏于林丹汗,现在则敬畏于面前的年轻皇帝。 看着绰克图汗喃喃不敢言语,朱由检才转身看向了北面的小溪说道:“朕给你一个建议吧,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既然你带着部众来投奔朕,朕自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不过还想和过去那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不可能了。 漠南地区人多地少,恐怕很难给你一块地方给养整个部族,朕的意思是将你的部族划分一下,然后各自拥有一块牧地生活,你觉得如何?” 绰克图汗倒是很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在这个时候违背皇帝的意思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于是在绰克图汗点头之后,朱由检便下令给袁崇焕和黄道周,让他们在分配察哈尔各旗牧场时,将绰克图汗的部众也考虑了进去。 至于绰克图汗父子则被崇祯带在了身边,一起巡视河套及西部地区去了。 第392章 同济的诞生 随着铁路建设的大规模开展,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就开始产生了,那就是熟铁铁轨的寿命问题。虽然马拉列车因为动力的问题,列车的承载力和运行频率都不算高,但是早期铁轨的质量参次不一,导致铁轨的寿命普遍不长,差的大约一年左右,好的也就3年上下。 虽说当这些铁轨更换下来之前已经赚回了成本,但是重新回炉铸造也是一件极为耗费人工和燃料的事。而这些年来钢铁行业的发展,也让工人和技术员们对于生铁、熟铁、钢三种工业产品有了更多的了解。 因此从今年年初开始,唐山钢铁厂的工人和技术员们就在试图,直接往高炉炼出的铁水中添加打碎的熟铁铁轨和其他造渣剂,试图一次性制造出钢产品来。 十月十四日,徐省声和唐山钢铁厂的管事站在了高炉前,准备见证第二十七次炼钢试验。钢铁厂的管事信心十足的对徐省声说道:“徐大人,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我们已经汲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对运输铁水的罐子和进行炼钢的转炉都做了改进,添加剂的数量也重新进行了调整…” 一直关注着高炉的徐省声听完之后,方才对着管事问道:“那么要是成功了的话,这样生产出来的钢比起坩埚炼钢法炼出的钢造价相差多少?后续的加工有没有问题?” 管事有些抑制不住兴奋的说道:“如果成功的话,生产出来的钢大约比坩埚钢的造价要低上一倍,大概在100元上下一吨,比我们生产的生铁吨价高了2-3倍,当然性能上应该不及坩埚钢,可是架不住这样生产的钢产量大啊。 坩埚钢3-400元一吨,苏钢也要将近300元每吨,咱们就算150元一吨也有着足够的利润了。如果拿它来替换铁轨的话,这寿命肯定是比熟铁铁轨好的多了。至于加工问题,只要能够生产出来,就能加工。坩埚钢不也加工出来了吗…” 四个小时之后,第一炉钢水终于开始注入钢水包中准备进行浇筑,富有经验的老工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些钢水和铁水之间的细微差别,认为这一次的炼钢试验应当是成功的。三日后,对这些钢块进行了物理上的测试,最终所有的技术人员认为,这应当可以称之为钢铁,而不再属于生、熟铁的范畴了。 当然,这种钢铁的性能只比熟铁好上一些,远不能和坩埚钢的性能相比,只能称之为劣钢。但是再劣质的钢也好过最好的精铁,能够使用于大多要求比精铁性能更高的地方,可以作为价高而数量稀少的坩埚钢的补充。 其他先不说,光是用于制作高炉的钢板就变得廉价而易得了。当徐省声携带着第一手转炉炼钢资料返回京城时,通往钢铁时代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也几乎在这个时候,第一趟出使欧洲的大明船队,在历经了三年的航行之后,终于返回了大明,抵达了上海港。这还是第一次大明船只成功造访了万里之外的欧洲,因此在上海市民得到消息之后,不由纷纷前往了码头去看船队带回了什么海外珍奇。 然而令他们感到失望的是,从船上下来的只是一些西洋人,还不是什么美女。而船只上也没携带珊瑚、珍珠和黄金、白银,只有一些苗木、植物种子和一些动物。看到这些船上卸下来的货物之后,市民们便扫兴的离去了。 不过农科院在上海的分院人员,却把这些市民所不屑一顾的动植物当做了宝物,小心翼翼的将它们都装车运回了分院的基地去。 伽利略在女儿和弟子的保护下终于安全的踏上了上海码头的青石台阶上时,长久的海上生活让他反而晕起了陆地来。长达一年时间的海上航行,不仅没有让他疲惫不堪,反而似乎令他年轻了几岁。 虽然这个时代的海上航行生活和在一座移动监狱里服刑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伽利略却觉得这段航行中,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在帕多瓦生活的日子。除了居住的地方狭小了些,但是心灵上能够漫步的地方却比在意大利要宽广的多。 在船上,没有人会拿1616禁止令和天主教义来威胁他,某个教廷派来负责监视他的神父,很快就认识到了,在船上究竟应该听天主还是听船主的话。于是伽利略在这趟航程中,既可以研究船上风帆的受力问题,也能研究下南美大陆上的动植物及太平洋岛屿上的动植物之间的联系,季风、信风还有暖流、寒流的形成原因等等。 一个把精神全部集中于科学研究的学者是不会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的,因此当众人登上了上海码头时,伽利略对这趟航行的结束还有些依依不舍。 这使得他看到来迎接自己的沈廷扬和宋应升时,便迫不及待的用中文问道:“我的天文台和实验室在什么地方?我想尽快看到它们,另外我还希望找一位能够制作镜片的工匠给我,我在船上的时候设想出了一种新的镜片磨制方式,也许可以制作出看的更远的天文望远镜…” 听到伽利略用北方官话和他们对话,沈廷扬和宋应升都颇为吃惊,虽然对方的语调还有些生硬,但是进行普通对话已经毫无问题了。一边的太监徐高看着两人吃惊的模样,倒是颇为自得,伽利略能够说出这么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这可大多是他的功劳。 沈廷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说道:“伽利略先生,您先不必这么着急,天文台和实验室都会有的,不过不在这里。你们刚刚跋涉万里,请容许我们对各位做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一旦确定了各位的身体状况,我们就可以乘坐上海到南京的铁路,然后再渡过长江走运河,就能抵达京城了。” 伽利略有些茫然的问道:“铁路?铁路是什么东西?” “…”在一阵沉默之后,沈廷扬和宋应升决定带着伽利略去看看,什么叫做铁路。乘坐在马车上的伽利略一边不停的凑在车窗边观看着沿路的街景,一边则猜测着马车究竟采用了什么样的避震结构,使得车厢内的乘客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作为文艺复兴开启之地的意大利,加上作为地中海贸易的中心,意大利不仅仅是欧洲的文化艺术中心,也是欧洲财富的集聚之地。虽然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威胁及大航海时代的发展,欧洲的金融贸易中心正转向荷兰和英国,但是远离战争的意大利现在还处于一个极为繁荣的时代。 当然,这种繁荣依旧是无法和大明经济最为繁华的江南地区相比的。正处于蓬勃向上发展的上海市,虽然富裕程度还不足以同苏州、南京、扬州这些江南名城相比,但是却有着一种其他城市所没有的勃勃生气。 伽利略同样感受到了道路两旁行人们散发出来的自信和乐观,这令他再一次确认了那些耶稣会修士对于中国描写的文章的真实性。撇开一路上到处都在修建的房屋道路不提,中国普通民众的穿着和精神面貌,已经足以证明这是一个并不亚于欧洲文明的国度了。 这和他一路上经过的美洲大陆、太平洋各岛屿及东南亚岛屿上遇到的落后民族截然不同,在伽利略看到了铁路之后,他更是确信了中国和欧洲一样,同样具有着聪明而拥有好奇心的学者和想象力丰富又技艺高超的工匠。 这令他又更为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北上,去见一见可以供他使用的天文台及科学实验室。对于伽利略的这种焦急心态,沈廷扬也只能表示理解,但却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为了让伽利略能够安心的在上海渡过医学检查观察的日子,他于是将一大叠大明皇家科学院刊印的期刊送给了伽利略,表示要让这位欧洲的学者先行了解一下,大明现在的科学研究和欧洲究竟有什么区别。 沈廷扬的主意果然转移了伽利略的注意力,让他开始安静的研究起了这些期刊上刊登出来的数学、物理等问题。而作为回报,沈廷扬还得到了一些伽利略在船上研究风帆、船体受力的手稿复制品。 在这时代,伽利略对于力学方面的研究实是数一数二的有限几人,不过其他人应该都没可能冒险乘坐远洋帆船,从而展开对于风帆和船体受力状况的研究。这对于沈廷扬管理的江南制造局来说,却是一份极为珍贵的手稿。 江南制造局自成立以来,虽然有着全国第一大船坞的龙江船厂,但是在造船技艺上却不及天津造船厂多了。这并不是说江南制造局所拥有的工匠不及天津造船厂出色,实在是天津造船厂已经开始脱离经验主义,把船只设计工匠和建造工匠进行了分离,并开始采用数学和物理手段来验证船只设计的合理性。 当江南制造局还在模仿修建马尼拉大帆船时,天津造船厂据说已经开始研究制造千吨级别的全新帆船了。沈廷扬拿回的这些手稿,无疑给江南制造局开启了一个好头。 为了让这些工匠能够更好的了解手稿中的力学,沈廷扬干脆在伽利略住所的附近开设了一间学校,请求伽利略及其弟子为制造局的工匠和一些沈家子弟教授数学和物理知识了。 这间业余性质的学校,很快便成了上海一些喜爱新学的读书人前来听课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伽利略并不是单单是一位研究科学的研究者,他讲课的水准也相当之好。毕竟他可是能够把日心说这种离经叛道的学问,轻易的灌输给那些对科学一无所知的市民的。 能够再次站上讲台,并不受限制的宣扬自己的学问,伽利略甚至连北上的念头都忘记了。他毫不吝啬的讲解着自己所研究的数学和物理知识,并大力向这些学生们宣扬日心说,顺便还讥讽一下那些顽固而守旧的天主教教士。 伽利略不但吸引了那些爱好新学的读书人,最终连那些反对天主教的士人也被吸引了过来。耶稣会修士在中国展现出来的渊博知识和高洁品格,加上皇帝的新重,使得天主教教义在士大夫中流传的很是广泛。 这种思想文化上的入侵,其实也让不少士大夫们极为不满,只不过他们无法找到耶稣会修士所宣扬的教义缺陷,一时难以在学术层面上反击而已。 但是伽利略的讲学却给这些士大夫们找到了攻击天主教的出路,还有谁能比伽利略更深刻的了解教廷的腐朽和教士的无能呢。 意识到了伽利略的价值之后,南方的士大夫们顿时如获至宝,开始宣扬起伽利略而贬低利玛窦等人来了。伽利略所教授的这所学校,也在有心人的捐助下改建成了上海同济大学。 提倡自由人文思想的同济大学,日后又被称为南方新学,和注重于传承的燕京大学,有着极为不同的教学和学术研究风格。 第393章 皇帝的信件 文华殿大会议室内,黄立极、崔呈秀、冯铨三人看完了张世杰带回的皇帝亲笔信件之后,三人顿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虽然不知道皇帝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过从这封信的措辞中,冯铨就知道皇帝的心情不会很好。作为崔呈秀的副手,他基本上就没有干涉过土地改革的事务过,因此他总感觉自己是遭受了一次无妄之灾。 和黄立极、崔呈秀两人相比,冯铨对于皇帝的畏惧显然要更深一些,因为他从来没有独当一面过。从前是依附于魏忠贤,现在则是依附于皇帝,没有了皇帝的支持,他也就不可能掌握住现在的权力。 黄立极和崔呈秀则不同,他们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班底,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于政治上的同盟。因此和惶惶不安的冯铨相比,两人就沉着的多了。 不过他们再怎么沉着,也还是无法把皇帝的亲笔信置之不理。看着两人沉默不语,冯铨终于沉不住气的说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黄立极撇了一眼身边的崔呈秀后,便态度生硬的说道:“这不是两位负责的事情吗?你们把差事办成这样,难不成还要内阁给你们擦屁股?就如陛下信中说的,如果你们也认为土地改革之中有失误的话,那就让那些反对者组建一个调查委员会,对土地改革委员会进行审查好了。” 冯铨顿时有些失态的说道:“那怎么行?那些反对土地改革的士绅官僚如果掌握了权力,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对我们进行栽赃嫁祸了。我们执行的可是国务委员会议的定策,怎么能够朝令夕改呢?” 黄立极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不是已经给了你们时间了么,若是你们在11月底不能把现在的纷争平息下去,那么陛下就授权我组建调查委员会了。你们现在还有40天的时间,现在你们可以做出决定了,到底是继续推进土地改革呢?还是准备接受调查委员会的调查呢?” 沉默许久的崔呈秀终于嘲讽的说道:“陛下不过是想让我们站队而已,究竟是站在那些反对土地改革的一方,还是站在陛下这一方。” 崔呈秀说到这里便住了口,他还有没能说出口的便是,皇帝用这封信还警告了他们,就算想要和那些反对土地改革的士绅地主妥协,那也轮不到他们来出面做好人。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崔呈秀便转而正义秉然的说道:“土地改革委员会一直以来并没有违背国务委员会的定策,始终都在土地改革政策范围之内行事。 此次这些河北地主同山东士绅勾结,不仅擅自将河北之土地卖给山东士绅,并还联合这些山东士绅反对既定国策,这是图谋不轨啊。 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理家必弊,在国必危。大明自开国以来,便优养士绅以备国用。然而到了今日,大部分士绅只知道窃国为私计,不知为国家分忧解劳,实是我国朝第一大害。 如今天下百姓嗷嗷待哺,国家公库却凋敝不已,唯士绅地主阡陌连横,跨州并县,每日里置酒高歌,上不敬君王,下不抚百姓。陛下令我等推行土地改革之策,实是为天下百姓找一条活路。 可笑这些土豪劣绅不仅不把君王百姓放在眼中,居然还好意思拿夫子经义来指责朝廷掠夺民脂民膏,此等龌龊之辈,真是被毛戴角之辈啊…” 崔呈秀一边指责着那些反对改革的士绅,一边也在观察黄立极和冯铨的神情,冯铨听了他对士绅的辱骂还露出了些不忍之意,黄立极却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的斥责。 崔呈秀终于收尾道:“我以为,此次反对土地改革政策的士绅官员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结党对抗朝廷,对抗陛下。是想要倾覆朝廷,谋朝篡位…” 听到崔呈秀想要兴起大案,冯铨顿时有些心慌意乱了起来,黄立极也终于开口说道:“结党营私或许有,这谋朝篡位是不是过了?” 看过了崇祯的亲笔信之后,崔呈秀便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皇帝对于推动土地改革之政的决心。他有时候觉得,如果后金真的愿意龟缩在辽东一地,说不定皇帝还真会同后金和平个几十年。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拖延土地改革政策的实施,崇祯是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的。 在和皇帝商议土地改革政策的实施细节时,崇祯对于那些旧士绅地主的轻藐和嫌弃之意,常常是不加掩饰的。皇帝对于这些士绅地主的忠诚也是嗤之以鼻,崇祯曾经对他说过:“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效忠于大明,效忠于朕,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肯放弃。 但是朕要是动了他们一点土地,他们就哭天喊地的给朕带上昏君的帽子。连自己的财产都舍不得贡献给朕的人,却说要为朕的江山死而后已,可见就是一群骗子。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大家互相糊弄一下,也还能弄个天下无事。 大明都到了今日这般地步了,不把这群骗子拖出来明正典刑,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农家家里养头猪,过年的时候不也得宰掉吃肉么。自家的猪不杀了吃,难道真要留着给强盗打牙祭么。” 崔呈秀至此方知道,皇帝对于那些无用的士绅地主是有多嫉恨。另外,虽说他被皇帝推出来当这个土地改革委员会的头,但事实上真正做事的却是那些乡村学校的学生。 自崇祯登基之后,便开始推广新式小学,京畿河北一带的小学校是建设的最为出色的。这些新式小学教授的是拼音、白话文、简化字和简单的数学、历史、地理,小学校也是各乡村进行扫盲的据点。 虽说有许多农人觉得自家孩子用不上而不肯去学,但是有些心思灵巧和目光看的较远的农户,还是将自家子弟跳出几个聪明的去上学,反正也是不要钱的学堂。而一些机灵且好热闹的成年人,也愿意去学堂上一上扫盲班。毕竟随着乡村公社化之后,读过书的人更容易被推选为公社的带头人。 到了崇祯五年,当年那些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农户子弟,有的读了三年初小,有的从初小进入了高小,现在这些人也都有十七、八岁到二十岁了。 这些人的学问自然不能和那些以科举为业的读书人相比,但是好歹他们也不是睁眼瞎了,也看得懂官府的公告和大明时报的文章,懂得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一些事情,而不是如父辈们一般对士绅地主唯唯诺诺了。 但更重要的便是,这些新式小学培养的学生数目,要远远高过有钱人家培养的读书人。凭借着学校中学习结下的同窗之谊,这些年轻人更容易联合起来反对过去乡间的陈规旧俗,维护农人的利益。 在南方这样的人就会被士绅地主视为刁民,不是联合官府进行打压,便是笼络以为自己所用。但是在京畿河北地区,这些新式小学培养出来的刁民数量实在太多。而凭借着学校体系,他们还能在官府那边找到支持者,于是士绅地主用于对付少数刁民的旧招数就不太灵光了。 而这些士绅地主眼中的刁民,也是农村中最为支持土地改革政策的,因为这符合了他们的利益。但凡读了几本书的农人,肯甘心继续过着牛马一样生活的老实人就很少了,十个读了小学的年轻人,总有那么三、四人是会萌发出,想要改变自家的处境,过上和老爷们一样生活的向往的。 一旦产生了欲望,就会想要改变,土地改革政策能够打破旧有的乡村秩序,这自然也就得到了这些读过书的年轻人的支持。当然还有一些更有抱负的年轻人,就会选择从军,试图像那些参军退役后进入衙门工作的前辈一样改变自己的命运。 正是因为有着这些乡村年轻人的协助,土地改革政策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席卷了整个京畿河北地区。让那些中小地主们难以联合起来对抗朝廷,这才不得不试图寻找外援去。 而也正是看到了这些乡村年轻人想要打碎过去乡村旧秩序的迫切心情和惊人力量,这才让黄立极、崔呈秀等人胆战心惊,试图在土地改革政策上退缩,同那些反对改革的士绅地主进行妥协。 比起因为政务繁忙而难以深入思考的黄立极,和好权谋却无远见的冯铨,崔呈秀其实对于这股力量看的更为透彻。现在还只是新式小学成立五年而已,如果再加上两年中学,三年的大学,那么等待崇祯登基10年之后,皇帝无疑就拥有了科举之外的另一批人才。 和那些各有门户的读书人相比,新式小学-中学-大学的学校体制,通过统一的教科书培养出来的,只会是价值观极为接近的学生。当朝廷开放了对于这些学生们进入仕途的通道后,旧科举制度下的读书人被淘汰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崔呈秀已经将自家绑在了皇帝的战车上,但是自小发蒙学习的圣人之言,依然让他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但是当他被皇帝逼到必须站队时,却是很清楚的了解那边的前景更为光明,甚至于他在心中如此想着,既然不能妥协下去,那么好歹崔家总要在这股力量中获得一席之地才行。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对着黄立极和冯铨说出如此决绝的主张缘由。 第394章 赵一玮的起复 对于黄立极的质问,崔呈秀毫不犹豫的回道:“若不是想要谋朝篡位,他们何以不在国务会议上,当着陛下的面反对。反倒是要等陛下出京之后,方才私下串联,煽动民众反对国家既定之政策? 我看他们反对土改是假,煽动民众闹事方才是真的。否则为何早不反对,迟不反对,偏偏等到陛下在塞外同后金大军对阵之时,他们就跑出来反对了? 谁不知道,河北乃是京畿周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个时候煽动河北士民闹事,他们难道不是替后金充当内应,试图断绝陛下回京之路吗?” 在黄立极看来,崔呈秀简直是疯癫了,哪怕崇祯这封亲笔信再怎么措辞严厉,也不至于将那些反对的士绅官员扣上谋逆和后金奸细的罪名,这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不过他看了一眼书信边上放着的,那只装有传国玉玺的锦盒,终于还是打消了拦阻崔呈秀的念头。 作为一个等待权力交接的内阁首辅,黄立极此刻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在河北大部分地区完成土地改革任务,只有同山东相邻的河间、广平、大名三府,因为山东士绅的介入而停下了土地改革的推行后,黄立极也还是能够接受双方进行妥协的。 只不过黄立极也没能料到,那些山东士绅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而河北地区的一些士绅和朝中的官员立刻借着此事要翻案,试图将河北已经完成的土地改革,也要拿出来重新整改。这直接导致了河北地方百姓的不满,将一件原本他眼中的小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令的朝堂中枢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 如果皇帝还在塞外同后金僵持不下,或是吃了一次小亏,那么这件事最终说不得还真要向那些反对土改的士绅官僚作出较大的让步,以保证京畿之地的安定。 可是现在,皇帝不仅击退了后金,还趁机收复了河套地区,令察哈尔部臣服于大明,并献出了传国玉玺。在这样的局势下,他们继续对反对派进行妥协,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现在崔呈秀往这些反对派头上扣上这么大的帽子,何尝不是向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场,以试图弥补此前想要和那些反对派进行妥协的错误。 到了今时今日,朝中官员们又有谁会看不清楚,崇祯已经牢牢的掌握住了北方最大的一股力量。不管是军队、百姓还是商业,北方士绅实在是难以同皇帝的影响力进行抗衡。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便是因为北方士绅实在是三面受敌,一是政治上被南方士绅所打压,除掉新式的学校体系,以南方财力为后盾的南方的书院,完全碾压了北方的士绅之家。 二是北方连年的气候反常,带来了不断的自然灾害,这也使得北方各地流民和灾民遍地,稍有不甚便是地方上出现小规模的民变,使得士绅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三则是后金在北面的崛起,不仅直接打击了占领区的士绅家族,更是对整个北方各省的安全上造成了压力,使得边境不少士绅之家也难以免去官府的徭役。 自崇祯登基以来,他所推动的改革,一直就是在解决这三个问题,自然也就得到了大多数北方士绅的支持。但是,在解决这些问题的同时,皇帝也将北方的军事、人事和财政之权收拢到了自己手中。 内阁虽说被扩大了权力,掌握了国家的行政之权,但是只要以上三样权力在皇帝手中,内阁也就只有做事的权力,而别想凌驾于皇权之上。 以黄立极、崔呈秀、冯铨为首的北方士绅,虽然现在看似掌握着朝廷中枢大权,但是他们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若是没有皇帝在背后支持他们,南方士绅眨眼之间就能把他们撕个粉碎。 他们现在的状况看似烈火烹油,但形势之危险,还要超过当初天启皇帝驾崩的时候。一旦崇祯抛弃了他们,他们便别想指望向南方士绅示好,来躲过对方的政治清算,因为皇帝也是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的。 本着等待崇祯和钱谦益回京,就准备交付首辅之位的黄立极,思考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冷眼旁观。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既然是谋逆这样的大案,恐怕土地改革委员会是难以侦查办理此案的。你打算让谁去查这件案子?” 崔呈秀和冯铨顿时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站立的张世杰,似乎打算点他的名头去办事。 张世杰赶紧拱手回道:“下官还在孝期之中,恐怕不方便出面办理此案。如果几位大人想要办理此案,下官倒是有个人选,就是千户赵一玮。” 黄立极顿时皱起了眉头,“赵一玮?就是主持锦州肃反,最后被辽西军将投诉的那个酷吏?他回京之后都在做些什么?” 对于黄立极的反感,张世杰只能打着哈哈说道:“能替陛下办事的锦衣卫已经不多了,这位赵千户虽然行事有些严苛,却真是在为国效力,陛下也是知道的。 赵千户回京之后便一直呆在南镇抚司内管理我锦衣卫文档,并没有因此怨天尤人,因此下官以为,应当给他一个做事的机会。” 黄立极还打算再说点什么,崔呈秀已经呵呵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位赵千户不错,这对付内部的奸细自然就要严苛一些,宁可让人有所抱怨,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奸细。 黄首辅,我看这谋逆大案就交给赵千户去处置,至于我等还是继续推动土地改革,不要让一些漏网之鱼跳出来恶心人了…” 正在南镇抚司占地面积广阔的书院内,安心整理着卷宗目录的赵一玮,很快便接到了下属小吏疾驰而来报告的消息。哪怕皇帝再怎么整顿锦衣卫,这种内部消息的流传都是难以截断的,毕竟在这样的权力机构中做事,因为信息不畅而导致站队错误,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赵一玮听到下吏传来,自己将要复起的消息,倒也没有兴奋的跳跃起来,依旧不紧不慢的在书单上完整的录上了书名,才对着属下说道:“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准备迎接都指挥使巡阅书院…” 就在北京准备再次掀起一场政治风暴时,本应返回京城的钱谦益却借口发了足疾,停留在了南京。 之所以他会如此,正是听说了皇帝出京避暑,而朝廷却掀起了对衍圣公案和运河士绅串联围攻衙门并杀人案的调查。 钱谦益在南方赈灾一事中形象良好,加上有大明时报的吹嘘,一时之间舆论疯传他将要接替内阁首辅的说法也很是流行。钱谦益自然知道,这是皇帝在对外吹风,好让他顺理成章的接替内阁首辅的位子。 越是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他便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唯恐行差踏错而毁坏了自己的名声,从而给自己的政敌找到把柄。内阁阁老就算是从前,也是官员们视为仕途最高顶点的荣誉,更不必提今日的内阁首辅权柄之重,已经和昔日的丞相相去不远了。 以往内阁更替人选,自然是以廷推为准。主要还是看预选官员的资历和人望,登基没有多久的皇帝是无法真正了解这些推举上来的官员,究竟有没有真实才干的。 但是随着内阁官制进行改革之后,虽然皇帝没有取消廷推这一环节,但是却预先设立了从地方到中央的官员重点关注培养名单。 在这样的情况下,光凭资历和人望,却没能进入这份名单的人选,显然是无法被推荐到廷推名单上的,否则就是在打吏部的脸了。 而能够进入这份名单之内的官员,除了资历和人望之外,政绩和才干都必须有一定的水准。也就是说,和钱谦益进行竞争内阁首辅的官员,不再是那些论资排辈的无能官僚,而是有着一定政治斗争经验的官员。 钱谦益现在能够力压同僚,自然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入了皇帝的眼。但只要他一日没有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就未必能够确定,他就是黄立极的接班人。 不管是衍圣公一案,还是运河士绅串联围攻衙门并杀人一案,这两个案子牵涉到的,一是圣人之后;一是南直隶的士绅团体。都不是好轻易得罪的对象。 作为江南文坛的领袖,新东林党的魁首,他的基本支持者无不同两者有关。一旦他回到了京城,势必要被人逼着表态,只要表态就会得罪一方。 不管是得罪自己的支持者,还是得罪现今朝堂的执政者,都会被某一方视为背叛者。这都很有可能令他远离内阁首辅的宝座,因此他干脆便听从了门生瞿式耜的建议。 既然皇帝现在出京巡视草原,他也没必要急于回京,陷入京城的政治旋涡之中。倒不如在南京停留一段时间,一来可以交好江南士绅,为今后执政打好基础;二来便是避过京城的政治风波。 瞿式耜的建议,倒是大得钱谦益之心。生平顺顺利利的他,一向少有直面麻烦的勇气,更何况京城中还有崔呈秀这样的大敌时时窥伺在旁,因此他很快便以足疾为名留在了南京。 不过其实,南京也并非是一个歌舞升平之地。 第395章 一桩生意 钱谦益停留南京的时候,也是江南士绅势力重新组合的时候。扬州盐引案、南京科考案,加上南直隶被一分为三,变成了江苏、安徽、南京二省一市,都对江南士绅造成了不小的打压。 扬州盐引案坏了江南士绅的钱袋子,南京科考案又将江南士绅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后起之秀打了个七零八落,南直隶被一分为三更是将原本江南士绅的势力分布格局重新进行了划分,这也就使得原本的江南士绅和豪商的结盟出现了裂缝。 江南豪商之所以依附江南士绅,一是为了在生意上获得这些地方豪强的庇护;二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士绅,将自家也慢慢带入到缙绅阶层。 但是现在看来,江南士绅未必能够在生意上继续庇护他们,而南京科考案又表明了皇帝似乎对于江南的文人社团很是不满。这便使的有些豪商开始转换门庭,不再继续跟随在那些江南名士身后了。 大明所指的江南,其实主要还是指淮河以南,安徽、江西以东的长江三角洲及环太湖地区。扬州、南京、苏州、松江这块太湖北、东面的平原是江南的传统精华区,太湖西南面的杭嘉湖平原则是后起之秀。 虽说徽州商人和山西商人的名气极大,但是在江南地区,还是和当地士绅联合的更为紧密的太湖商帮更有权势一些。特别是掌握了丝绸织造中心的苏州和棉布织造中心的松江,这两地的商业基本已经控制在了当地士绅手中。 因此在徽商和浙商开始转换门庭,或是向徽商主持的中央银行靠拢,或是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宁波、上海两处新建港口时,只有这些环太湖的士绅家族还处在一片迷茫之中。 松江地区的士绅倒是有着最多的选择,不管是徐光启还是夏允彝都是松江士绅可以攀关系的对象,哪怕是执掌江南制造局的崇明沈氏也是可以说的上话的。 但是其他地方的江南士绅,选择就有些狭窄了。文震孟虽然名声很大,但是谁都知道他不受皇帝待见,且为人过于执拗,很难进行沟通。原本大家最为看好的娄东二张和复社,现在也因为一起南京科考案而名声大坏。 张采现在外放地方,难以对朝中政治施加影响,而张溥却因为科举案被朝廷勒令回乡读书,现在复社倒是落在了一位叫做吴昌时的举人手中。此人名声不显,难以让复社诸子服众,因此有不少江南士人都淡出了复社,不再视自己为复社中人。 如今钱谦益既然停留于南京,苏常士绅学子上门来拜访他的,就如过江之鲫了。大家都想着,能否让这位文坛领袖,新东林党的党魁,成为替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 刚开始的时候,钱谦益还是很热情接待这些乡党的,但是随着这些来拜见的士绅欲望越来越高,他也感到厌烦了起来,于是干脆闭门谢客,不再见人。 比如从杭州赶来的友人汪然明,这位徽州富豪当初为钱谦益登上江南文坛领袖,可是出力不少。因此听闻他来拜见自己,钱谦益终于还是请他进入了寓所。 钱谦益借住的是已故姚淛所修建的武定桥油坊巷市隐园,号称排在金陵诸名园第十四位,以园中古树和太湖石而著称。门外就是同秦淮河相连的信府河,想要出门赏玩风月都不必走大门,直接在后院码头上船即可。 市隐园占地面积广大,因此景致较为出色,文徵明都曾经夸赞过,“明月将海色,阑入君家楼。凭栏一矫首,满地金波流。”见惯了西湖风月的汪然明一路行来也是有着目不暇接的感觉,直到他在秋影亭外看到站在亭内相候的钱谦益后,方才停下脚步做了一个揖手。 亭内的钱谦益答礼之后便赶紧招呼道:“松溪何须多礼,赶紧进来喝杯茶水,去去风尘。” 汪然明直起身子,大笑着说道:“今时不比往日,虞山先生在湖南赈灾的善名可是已经传遍江南了,即便是为了此事,我也当替百姓敬一敬牧斋兄啊。” 钱谦益赶紧拱手说道:“这我可不敢当,此次我不过是替朝廷办事,即便有什么功劳也是陛下和内阁执政之功,哪轮得到我啊。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 两人在亭内寒暄了几句,喝了两盏茶后,钱谦益终于提到了正事,“松溪你在杭州一向繁忙,如何有空跑来南京,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汪然明放下了茶盏,看了钱谦益一眼,方才开口说道:“其实吗,此次来南京,我是专程来见你的。” 虽然汪然明的神情极为慎重,但钱谦益倒也没往心里去,他随口问道:“松溪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了?若是有的话不妨直接道来。” 汪然明便不再客气的说道:“牧斋兄也知道,我家祖业乃是经营盐业的。可如今朝廷自从收拾了扬州的盐商之后,对于两淮盐业的管理就越来越严厉了。据说很快两浙盐业也要进行整顿,我就想牧斋兄给句实话,这盐业还能干下去吗?” 钱谦益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说道:“松溪兄还是想想转行的事吧,此话你可不能外传。” 汪然明虽然心中有些准备,但是听到钱谦益的回道后,还是有些不忿的说道:“陛下何以如此刻薄,连我等小民的衣食也不肯放过,朝中难道就没有正义之士劝阻…” 钱谦益赶紧竖起手来制止了他说道:“陛下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能张口品评的。难道你真的想要和那些扬州盐商一样,被朝廷抄家问罪才会悔悟?你家经营盐业不止一代,家中资财足够干点别的营生了,何必去跟朝廷怄气。” 看着钱谦益眉目之间颇有不悦之色,汪然明心中叹了口气,如果连现在正当红的钱谦益也无能为力,那么盐业果然是经营不下去了。他随即转移了话题说道:“我这一路上行来,听说牧斋兄回京之后,必当接任首辅之位,这是真的吗?” 钱谦益顿时有些惊奇的说道:“何人在你面前如此胡说,黄首辅老当益壮,什么时候说要退下了。即便真的退下了,这首辅之位也要照着规矩,先由朝臣廷推,再由陛下指定,何人敢这么造谣生事?” 虽说钱谦益疾言厉色,但是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恼怒的意思,这倒是让汪然明心中有所了然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倒是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张请柬放在石桌上,然后满脸微笑的说道:“牧斋兄不必如此动怒,不过是些市井流言罢了。我这次上门拜访,还是为了送这张请柬而来的。” 钱谦益看了一眼请柬,并没有伸手,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这是何人之请柬?” 汪然明身体向前俯了俯,才开口说道:“是阮圆海的帖子,圆海兄想要请牧斋兄夜游秦淮,还特意请来了吴江名妓徐佛助兴,还请牧斋兄一往啊。” 钱谦益顿时皱起了眉头,看了看请柬又看了看汪然明,方才说道:“松溪何以同此人混在一起,他可是我东林死敌,我若是今晚去见他,岂不被党内同志所斥?” 汪然明对此也有些无奈的说道:“之前牧斋兄也说盐业是做不得了,所以我正和不少同业中人商议做些其他生意。眼下有一桩生意想要成功,就需要圆海兄帮衬一二,圆海兄却一心想要见你,我才不得不做这个不速之客。” 钱谦益沉默了许久,终于下不了脸面拒绝汪然明,不由对他询问道:“你究竟有何事要求他帮忙?” 汪然明马上回道:“牧斋兄可知道南京到上海的那条铁路?” 钱谦益有些茫然的点头说道:“知道,这可是陛下关注过的项目,怎么这条铁路有什么问题吗?” 汪然明摩拳擦掌的说道:“有问题,太有问题了。这条铁路通车不到一年,已经赚回了三分之一的成本。也就是说,三年之后除了日常保养和工人工资之外,剩下便是纯利了。 特许经营30年,那么剩下的27年足可以赚回9条京沪铁路,那就是每年15万的收益。我们这些盐业同仁以为,若是能够在上海和杭州之间也建设这么一条铁路,倒是一桩可以比拟盐业的好生意。 只不过眼下松江和杭州的士绅都对这条待建的铁路虎视眈眈,甚至连一些苏州人也想插上一脚。阮圆海现在是南都时报的主笔,又同楚王颇有交情。 只要他帮我们刊文指责那些地方士绅,那么我们拿下这条铁路的修建权就有很大的机会了。而且现在南方能够供应合格铁轨的,只有楚王名下的铁厂,没有楚王的点头,就算拿下了铁路修建权,也难以开工啊…” 钱谦益顿时有些诧异的打断了他问道:“这铁路有这么赚钱?我们江南这边水路纵横,难道水运还及不上铁路?” 汪然明马上叫苦道:“牧斋兄是不清楚,这水路虽然方便,但是船只走的太慢,再加上现在太湖匪盗众多,坐船哪有走铁路方便。南京-上海两地往来,水路非10来日不可,但铁路的话也就2日半,家中小有资产的,特别是女眷出行的,现在都乐意坐车而不是坐船啊…” 钱谦益心中终于有些动摇了,看着汪然明一脸期待的神情,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左右无事,便去见见阮圆海,不过你替我告诉他,其他宾客就不必宴请了。” 第396章 柳如是初见钱谦益 11月份的南京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之一,不仅气候宜人,周边山林也正是色彩最为缤纷的时候。只可惜这么好的季节,杨爱却无法出城游玩,只能待在宅子里练习琴艺,这让她颇有些不甘心。 不过好在院子内还有一株年代久远的银杏树,满树的金黄叶片在微风的吹拂下极为美丽,倒也打消了不少她的出门欲望。不过即便是如此,她的心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了起来,毕竟她也不过才14岁而已,正是最为活泼好动的年纪。 “你这么弹下去,要是让小姐听到了,又该责罚你了。”听到身后传来的女声,杨爱不仅不感到害怕,反而惊喜的停下了弹奏说道:“郭姐姐回来了,五香豆给我带回来了吗?” 郭秀英一脸宠溺的看着杨爱满足的吃着自己带回的五香豆,只有在这个时候,杨爱才像是一个小女孩而不是吴江崭露头角的归家院新秀。 为了寻找自己的妹妹,郭秀英从北京跑到了南方,但是她花光了自己的盘缠也没能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千里寻妹的消息被徐佛听闻后,便接收了快要流落街头的郭秀英,作为自己的一名使女。 郭秀英虽然相貌平常,但是行程千里,各地的风景人物皆有所闻。特别是她离开京城之前,正是崇祯改革京营,整顿京城风气的时候,郭秀英对这一段时间的京城故事极为熟悉,她还见过几次皇帝出行,见过了崇祯的样貌。 对于南方的士绅豪商来说,这些秘事趣闻正是他们在风月场上最喜欢的谈资,郭秀英倒也慢慢在归家院站住了脚,从普通的使女提升到了管事。自小被许佛收养的养女杨爱,年纪正和郭秀英失踪的妹妹相仿,这让郭秀英将对妹妹的思念倾注在了她身上,两人的关系可谓极为密切。 不过看着杨爱天真无邪的鼓着腮帮子咀嚼五香豆的时候,郭秀英却又想起了一事,不由担心的对着杨爱嘱咐道:“今晚的晚宴上,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切不可如平常那般随意。” 杨爱吞下了嚼碎的豆子,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是母亲又说了什么么?阮大人究竟宴请了什么客人,让母亲如此心神不宁?” 郭秀英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据说是停留在南京养病的钱阁老,你若是能够入了他的法眼,吴江周家那边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听到郭秀英提起吴江周家,杨爱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她十二岁初登台,十三岁便在吴江小有声名,但是之后便被赋闲在家的周道登所看上了。周道登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此时已经快要六十了,而杨爱不过才十三岁,且周道登家中妻妾成群,杨爱自然是不乐意嫁给这个糟老头子的。 只不过,周道登虽然不入崇祯之眼,连个阁臣都没到手就被迫致仕回乡了,但是他资历深厚,家里又是吴江大族,小小的一间归家院自然是承受不起这个压力的。只不过就在徐佛还在犹豫的时候,接到了阮大铖的邀请,这才让杨爱暂时躲过了一劫。 但是杨爱也很清楚,当她再回去吴江时,恐怕就再也拖延不下去了。听到郭秀英的话语后,她也是低头沉思了起来。 天色渐暗,阮大铖便登上了自家的画舫,准备去迎接钱谦益去了。可刚开船不久,天上又开始悄无声息的落下了水珠,点点滴滴掉在了河面上,溅起了一朵朵的涟漪。这令阮大铖有些心烦,他站在窗前许久,看着雨水没有变大的趋势,才算是松了口气。 阮大铖望着窗外的雨丝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崇祯二年他上京时,还是觉得仕途似乎变得顺利起来了。可是没想到首辅黄立极却并不待见他,认为他在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玩两面三刀,根本不能委以重任。 至于皇帝那边,更感兴趣的是他作曲和写作戏文的才能,似乎并没打算让他去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官。阮大铖在京城待久了之后自然颇有抱怨之意,但却被孙之獬抓住了痛脚,直接将他赶出了京城。之所以孙之獬对他下手,主要还在于阮大铖想要活动着顶替了他的位置。 离开了京城之后,阮大铖又发觉了身在京城的好处,但是想要再回去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因此他才希望能够同钱谦益搭上关系,为自己返回京城铺平道路。 这画舫之上自然还有陪客,一位便是因南京科场案而失意的张溥,一位便是前大同知府马士英。前者和阮大铖相识多年,而后者则是阮大铖返回南京时结交的好友。和阮大铖一般,这两人也是极为期待今日同钱谦益一会的。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句话正好如实描绘了张溥现在的处境。原本如日中天的复社领袖,因为一桩莫须有的科场弊案就翻了船。而之前不过是他身边陪衬的夏允彝,现在却成了名满天下的年轻士人楷模,这种失落感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 最让张溥感到忧心的是,他担心此后这桩弊案会跟随他一辈子,最终让他变成流落于江湖的唐寅第二。想要解开这个死结,光凭读书制艺是不可能的,需要朝中有权势者的援手,否则他就是被众人打压的对象。 到了这个时候,自视甚高的张溥,也不得不放低了身段,向钱谦益这位老前辈低头了。虽说钱乃是江南文坛领袖,但是在曾经的张溥眼中,钱已经是一个过了气的人物,掌握大明文脉的,还是他们这些复社士子。 至于马士英也是寄希望于今日,能够借助钱谦益的力量翻身。他自万历己未中举而踏入仕途之后,倒也算得上一帆风顺。凭借着自身的机敏和才干,连天启年间激烈的党争都躲避过去了。 可他最终还是栽在了一桩军粮案子里。大同身为九边重镇,城内也有着极为重要的供应边军的粮仓。过去这些粮仓自然是归地方管理,其中的贪腐舞弊可谓是黑幕重重。会做官的马士英自然不会去捅破这个黑幕,他也只是遵照着旧俗拿了自己应得的一份。 但是总参谋部成立之后,这些粮仓就要被移交给军队,看着来势汹汹的总参谋部代表,马士英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管理粮仓的小吏就已经手忙脚乱的放了一把火,伪装成粮仓被烧毁的假象。 这样拙劣的计谋自然是瞒不过别人的眼睛的,放火的小吏很快就被追查了出来,如果不是主持申办的此案的官员只要求他们退赔粮食,估计光是这件案子就能让大同一地数年难以恢复生气了。 马士英到处支借银两交出了赔款的数目,方才得到了保留士籍,免去官职的处分。离开大同之后,他就在南京居住了下来,希望能够从这里寻找起复的机会。一来二去就同阮大铖熟悉了起来。 阮大铖、马士英、张溥三人一边在船上漫不经心的谈话,一边等待着钱谦益和汪然明的到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方听到楼下舟子一声呼应,显是有小船靠了上来,三人方才相视一笑,纷纷起身下楼迎接。 秦淮河的主要水源有二:一为句容河,一为溧水河,两河相会于南京西北后才称秦淮河。秦淮河作为沟通太湖和长江的水系,此时正是河道宽阔水量充沛的年代。也正因为如此,秦淮河上才撑得起如此之多的楼船往来。 这些楼船多以二到三重为主,不过由于船只重心太高,便只能在秦淮河这等风平浪静的河流内巡航。不过夏日坐在楼船高处,白天凭栏观望景色,夜晚欣赏歌舞,却是南京权贵赖以消暑的最佳选择。 金陵妓家群起效仿,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一河的金陵风月。阮大铖身家豪富,所置办的这艘画舫虽然不及几家出名的楼船,但是用来招待十几二十名宾客也是足够了。 当钱谦益被引上二楼时,便看到一侧站着七、八位大小佳人和三、四位乐师,他也只是点头一笑而已。 这些阮大铖从吴江归家院招来的伎乐,虽然姿色不俗,但也未脱风尘之气,对于40岁的钱谦益来说,也只是寻常之色了。 更何况,此时他的心思都在仕途之上,对于女色的心思就又淡了一层,撇过一眼也就心中了无痕迹了。不过对于涉世不深的杨爱来说,难得遇到这样一位对于女色不假颜色的高官,心中不由陡然起了几分好感。 整个晚上的谈话还算愉快,就如阮大铖等人对钱谦益有所求一般,钱谦益对于他们也同样有着一些想法。如今的钱谦益可不是从前潇洒的文坛领袖,而是要支撑起一个党派的政治领袖。 他可不是徐光启,有着皇帝在背后的经济援助,光凭钱谦益自己或是从一些党员手中收取党费,可支持不了一个政治党派的全力运转。因此试图为新东林党找几项稳定进项的钱谦益,听到了南方铁路的回报之后,也不由动心了起来。 这才是他跟随着汪然明前来赴宴的缘由,虽然第一次见面大家只是为了弄个眼熟,并没有谈及铁路之类的事业。但是钱谦益相信,汪然明一定会把他的态度正确传达给对方的。直到临下船时,钱谦益才终于开口对今晚的女乐评价道:“…整个晚上唯有一曲广陵散极妙。” 送走了钱谦益的阮大铖,不由回头看着徐佛身边的少女杨爱打起了主意。 第397章 英国人的机会 崇祯五年京城飘雪的时间比往年显然早的多,农历十月下旬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不过京城的街道上却依旧热闹非凡。 开始习惯于工厂上下班休息制度的京城居民,和因为京城经济发生变化后商业模式也开始转变的商户们,令原本入冬后生意应当进入淡季的京城商铺,现在倒也还是保持着兴盛的状态。 坐在马车内的梅思沃尔德倒是很喜欢街道上的热闹气氛,这些生气勃勃的京城市民经常能让他回想起,伦敦城内那些粗鲁不文的市民。虽然这些中国人争吵起来要文雅的多,不像伦敦城争吵的后半段就成了斗殴,但是他们在争吵中体现出来的活力却并没什么不同。 不过还有一件让他比伦敦更喜欢北京的缘由,便是北京的公共卫生真的比伦敦城更为出色,这里的街道上很难看到人类粪便和牲口屠宰废弃血水横流的场面。当然据他们所雇佣的中国人说,五年前北京的街道也是一派污水横流,城内河道就是淤积成臭水沟的样子。 可是今天的北京却不同,在这座城市内起码有数千清洁工人每日打扫着街道,就连这样的下雪天,一早就有人将街道上的雪层给清理到了路边,以方便车马行走。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高筒礼帽、斗篷和高跟鞋都成了一种摆设。 你既不用害怕天上会飞来屎尿,也不必担心在街道上行走会踩到某种无法言说的污秽之物。梅思沃尔德觉得,这里可比伦敦城西面的国王小镇更适于人类居住。最起码,他的生活习惯已经被这座城市极大的改变了。 每日早起刷牙洗脸,出门前喷洒香水,口渴的时候饮用热茶或开水,吃饭时不要用手去直接接触食物,晚间用热水沐浴,每天更换一条衬衣和一双袜子,这才是一个真正文明人的生活。梅思沃尔德有时常常感慨,他过去几十年是如何忍受住那些不良的生活习惯的。 哪怕是一直对中国有一种担忧心理的北京商馆事务长罗伯特,也从没有反对过按照中国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当然罗伯特也是这么认为的,正因为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是如此精致,所以中国人很难适应在海上的艰苦生活,这也许就是这个东方国家之所以无法开启大航海时代的缘由。 看够了街道两边的风景之后,梅思沃尔德终于靠回了填充了棉花的软椅背,颇为满足的说道:“只不过去了一趟上海,倒好像是出了一趟远门一样,这个国家的疆域真是广阔啊。在我离开的时候,京城可有什么新闻吗?” 罗伯特耸了耸肩说道:“新闻当然有,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制造新闻,当然最大的新闻还是,那位皇帝又赢得了一次对于北方鞑靼人的胜利。 那些中国人认为这大约是一场福尔柯克式的胜利,但在我看来这也许只是一场卡拉伐罗克之役。不过不管如何,那位皇帝陛下还是获得了数个鞑靼部族的臣服,为自己赢得了一大片领土…” 福尔柯克式的胜利,指的是英格兰征服苏格兰战争中的一场决定性会战。而卡拉伐罗克之役,则是指一场花费极大,但却没能取得什么决定性战果的远征。显然罗伯特并不认可,在这场战争中北面的鞑靼人遭遇了极大的挫败。 梅思沃尔德对此却颇为兴奋的说道:“皇帝能够击退那些鞑靼人,对于公司来说就是一个好消息,公司现在的利益可都和大明绑在了一起。 你知道我这次前往上海检查上海商馆的贸易账本发现了什么吗?公司和中国人在东苏门答腊岛终于打出了一口真正高产的油井,日产原油200大桶,可以让我们在当地设立的提炼厂产出100大桶以上的灯煤油。 我们生产出来的原油是5分钱一大桶,提炼后的灯煤油每大桶一角五分钱,运到上海、台湾、日本、朝鲜,最多也就是加上五分一大桶的运费。一磅煤油价值一分钱,足可以点上三个晚上,这可比蜡烛便宜多了。 一对最为普通的蜡烛也要3分钱,节约一些就能点上两个晚上,但廉价的蜡烛不及煤油灯亮敞,又害眼睛。现在江南和京畿一带,除了那些富豪还在使用鲸烛之外,平常人家都已经开始用我们产出的灯煤油了。 一个大桶的灯煤油以155磅重量发卖,实际上重量是略有超出的,我们设定的批发价是1.5元每大桶,净利大约在1.2元每桶。以现在每日150桶灯煤油的产出,就是180元一天的利润。一年以300工作日计算,就是五万四千元,差不多一万英镑的收入。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光是一个中国就有着对煤油的无止境需求,在苏门答腊岛的边上,还有印度大陆和那些土著王国。只要我们能够找到更多的石油,我们就不必担心卖不出煤油,这简直是黑色的黄金啊。 可如果失去了中国人的帮助,光靠我们可守不住苏门答腊岛上的油井和提炼厂。公司和我们个人占据了煤油生意45%的收益,难道我们现在能够不支持皇帝陛下吗?” 对于梅思沃尔德的说法,罗伯特也只能沉默不语。他一年的合法收入也不过就是100英镑,至于借助公司的资源进行自己的生意,也最多给他带来3、400英镑的收入,这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毕竟船只遇到海难就全赔进去了。 至于去年那样,跟着大明和荷兰的舰队去打劫日本人,一下给自己带来了20年的收入,这种好事可不多。虽说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给欧洲各国打开了殖民主义的大门,但是现在的英国可不够资格去同西班牙和荷兰抢夺最为富庶的殖民地,只能老实的干些转口贸易或是走私活动,当然也可以提着脑袋去拼命,打劫西班牙和荷兰的商船。 不过作为英国贵族和商人投资的东印度公司,显然是不允许那些船长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打劫的,毕竟这可是会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因此在建立了和大明的商贸往来关系之后,能够再获得一个固定的殖民地收入,对于英国东印度公司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虽然苏门答腊岛还不是英国人的殖民地,但是当这片土地上冒出了石油之后,英国人显然已经打算将之变成自己在东南亚的第一个殖民地了。除了石油能够给公司带来收益之外,最重要的还是,灯煤油的出售能够解决公司最大的问题,现金短缺。 中国的商品虽然都很出色,但是英国拿不出多少特产来平衡双方之间的贸易,便只能拿硬通货来支付缺额,这样的贸易活动英国显然是不可能长久支持下去的。石油的作用,令梅思沃尔德、罗伯特等人意识到,这才是用来填补贸易缺额最好的货物。 在马车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罗伯特才终于开口说道:“我并不是厌恶中国,在我看来中国和周边这些亚洲土著国家是不同的,它同我们欧洲一样,都是一个文明国家。 但是,正因为它是这样一个出色的文明国家,所以我才感到担心。梅思沃尔德先生,您说失去了中国人的协助,我们就无法保有苏门答腊岛的油井和提炼厂。那么我想请教你,失去了我们之后,中国人能够保住它们吗?” 梅思沃尔德思考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说道:“我想中国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罗伯特摊开双手说道:“这正是让人担忧的地方,中国人明明可以独自享用这块美食,却偏偏愿意同我们分享,如果我们和中国人交换处境,你是否愿意和那些中国人分享石油的收益?” 梅思沃尔德沉默不语,罗伯特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和那位皇帝陛下已经接触了这么久,我相信阁下也很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思考方式更类似于一个欧洲君主,而不是东方君主。 他和我们一样,都认同国家财富是属于国家和人民,而不是属于君主个人的私产。正因为如此,他不会拿国家的财富出来赏赐我们这些外人,只为了换取我们对于他仁慈慷慨名声的称颂。 对于这样一位君主,他所给出的每一项财富,必定标有一项我们暂且无法知道的价格,也许等到我们不知不觉的将价格支付出去,才会知道我们将要为今日的获益付出多少代价,这难道不是我们应当担心的事吗?” 马车停了下来,梅思沃尔德向窗外看去,发觉已经到了商馆门前,他一手按着门把手,一边转头对着罗伯特说道:“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是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让公司的股东去烦恼吧。 我们可不用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只要能够给公司股东带去利润,他们是不会在意今后会遇到什么麻烦的。中国和英国这么遥远,哪怕真的有什么陷阱,也不可能让英国受到什么实际损失的。 我觉得你还是再说说,东协这边可有什么新闻吗?” 罗伯特跟着梅思沃尔德下了马车,跟在他的身后说道:“也许阁下你说的才是正确的,我也希望这样糟糕的麻烦不会发生在我们的任期之内。 至于东协那边,西班牙人似乎在日本吃了个小亏,他们在石见银山的守备部队给日本人赶了出来。西班牙人的代表向东协提出了惩戒日本的提议,不过被轮值主席给否决了。” 梅思沃尔德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谨慎的问道:“是谁否决了西班牙人的提议?” 罗伯特很快回道:“是荷兰人。荷兰人认为按照协议,西班牙人早就应该从银山撤退了。而且日本人并没有动用武器,只是用了木棍而已。所以这显然是日本民众的自发行为,不是日本政府的有组织进攻。中国人和葡萄牙人赞成了荷兰人的意见。” 梅思沃尔德的眼睛眨了几下,方才说道:“这真是一件有趣的新闻,那么西班牙代表就这么咽下了这口气?” 罗伯特嘲笑着说道:“不然还能如何?西班牙人虽然在亚洲有一个菲律宾殖民地,但是他们能守住这个殖民地就不错了。光靠他们自己,可征服不了日本。不过西班牙人对于荷兰人倒是记恨上了,他们认为荷兰人是故意在羞辱国王陛下,看起来双方之间又要有所冲突了。” 梅思沃尔德先是微笑但很快愣了一下,随即他便恢复了笑容说道:“荷兰人真是太骄傲了,骄傲的已经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好了,罗伯特先生,我需要先洗漱一遍,请通知厨娘给我准备一份食物。洗漱完之后,我想要好好的吃上一顿。” 第398章 京城女子 19岁的叶小纨已经脱离了少女时的稚气,成为了一名性格沉稳的清秀佳人。由于某些人的想法,使得她的姻缘之路变得异常坎坷,虽然借着妹妹叶小鸾的帮助,她终于赢得了自由,但是这种自由也是相对的。 士大夫家族是不敢将一个曾经准备入宫的女子娶回家的,毕竟谁也不愿意引起皇帝的格外关注。而宫中似乎也意识到了叶家的尴尬处境,于是周后亲自召见了叶小纨、叶小鸾姐妹,并授意他人为叶小纨介绍了一位年轻的陆军士官。 如果是从前,士大夫家族自然是不会同一位武臣结亲的,更别提是江南名门叶氏了。不过在皇帝推行的改革之下,新式军校出身的武官地位正不断上升,甚至因为有不少科举无望的读书人也选择了新式军校,因此不少人开始将新式军校毕业的武官和那些旧式的武臣进行了区分。 正因为有了这点改变,加上皇后的出面,叶绍袁、沈宜修这对爱女心切的夫妇,才会不顾其他士大夫家族的非议,在了解了这位年轻士官的背景之后,就决定遵照皇后的意思,为两人定了亲。 自从朝廷实施改革之后,京城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推动大明风气变革的发源之地。居住在这座城市内的居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自觉或是不自觉的,从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都被改造着。 将近四年的京城生活,让叶小纨、叶小鸾姐妹同样作出了许多改变,不再是那双沉浸在自家天地里,一味以诗文自娱的江南闺秀了。 在崇祯的推动下,春日的游园会、秋日的竞技会,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京城上流社会最为重要的社交场所。皇帝对于运动的喜好,也极大的带动了京城年轻人的喜好。 今日想要闻名京城,不再是什么普通百姓难以欣赏的拗口诗文,而在于用白话文写作的对社会问题的解剖、批判,又或者是某些科学研究的发现,再或者拥有一匹好马。 当一个崭新、庞杂而充满活力的外部世界对叶小纨、叶小鸾这样的大家闺秀敞开大门之后,曾经将她们局限于一个狭小、宁静而无变化的小世界,自然也就悄没声息的破碎了。 叶小纨并没有因为父母的决定而立刻应允这门亲事,她在妹妹叶小鸾的帮助下,在社交活动中悄悄的见到了那位被皇帝所器重的烈士之后,方才向父母点头同意。 不过两人却并没有按部就班的成亲,因为这位名叫张汉云的年轻士官,加入了一次对于乌苏里江的探险任务。不过已经同叶小纨见面过的他,显然对自己的未婚妻很是热爱,即便是远赴海外,也未曾忘记给叶小纨写信问候。 虽然张汉云并不能如那些年青士人一般,给叶小纨写上几首诗词表现自己的相思之苦,但是他却能够用白话文将自己在蛮荒之地的探险经历写的栩栩如生,倒是成了叶小纨、叶小鸾姐妹用以消磨时间的海外奇谈录。 这日当京城下起了初雪时,蜷缩在房内的两姐妹为了打发时间,不由取出了张汉云过往的信件再次阅读了起来,试图在信件里寻找那个和京城毫无相似之处的莽荒世界的有趣之处。 “乌苏里江是一条基本和海岸山脉平行的大河,这条大河蜿蜒曲折,但水量却按照季节而增加或变少。让人奇怪的是,这条河流是由南向北流淌,直到汇入黑龙江内,和我们中原的大多数河流走向相反。 被我们称之为海岸山脉的山头,从海参崴的北面一直延续到黑龙江的入海口,当地人也称这座山脉为锡霍特山脉。这座山脉西面的山坡和缓多树木,但是东面滨海的一面则陡峭而少草木,看起来就像是一道保卫内陆的长城。 在我们抵达海参崴之前,考察的准备工作就已经开始进行了。来自内地的士官生和地理、植物勘察人员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考察队成员名额,另外三分之二的名额则给了当地的归化民及本地驻军士兵。 我们在当地挑选考察队成员的标准是,会游泳和掌握一门实用的手艺,为了进行这场考察乌苏里江的行动,陛下足足拨出了五千元。这笔钱大约有一半是花费在了队员的酬金身上,但是效果却不错,主动申请参加考察队的人员是我们想要募集人数的五倍。 当然,我们所挑选出来的队员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靠。有的人在面谈时滔滔不绝,似乎对密林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听起来就如同是一位出色的猎人。但这样的人在天气很好适合于旅行的时候,表现的还算不错。一旦天上掉下了几个雨滴或是发现了蚊子,他就掉转马头往回跑,还不停的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次探险。 倒是那些沉默寡言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麻烦都会默默的上前和我们一起工作,以便使我们的考察行动能够继续下去。我们在五月三日出发,到了五月十五日,队伍中就少了五分之一的成员。 这些逃离了考察队的成员,实在是无法忍受密林中的旱蚂蟥和成群结队的乌苏里江小咬。不过好在我们这些从内地来的队员,装备的比较齐全,不仅带了两双长筒靴,还有蚊帐和带着纱网的帽子,驱蚊水等等,这令我们大多数人都坚持到了最后。 …我们的向导奥尔基是一个很有趣的当地人,他也是队伍中最为了解这片密林的猎人。他信奉当地的萨满教,认为所有的生物都是人类。比如他常常为队伍示警,表示有人正在靠近队伍。但是事后我们发现,靠近我们的也许是一头熊、一只猞猁或是一队野猪、鹿群什么的。 即便是我们多次提醒他,动物和人是有所区别的,但是奥尔基却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皮子下面住着一个人… 六月是乌苏里江地区的夏季,也是雨水最为丰富的一个季节。你恐怕不能相信,在这个季节的乌苏里江水面是多么的宽阔。如果不是有树木露在水面,我们根本就分不清楚,那些地方是河谷低地,那些地方是原本的河道。 …越是靠近乌苏里江中下游,两侧就开始陆续出现沼泽地,左岸的沼泽显然更多一些。在那些露出沼泽地的高岗上,总是爬满了各种小动物。赤练蛇、腹蛇或是各种田鼠…在这样的地方也存在着许多鸟类,光是我所看到的鸟类大约就有20余种了。 …在考察途中,司务长总是比我们早起一个小时,为我们熬粥、烧茶,叫醒大家吃早饭。然后用一个小时进行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在早上七、八点钟左右队伍正式出发。到了中午的时候进行一次大休息,卸下马鞍和驮子,让马匹休息。下午再继续向前,直到四点左右开始寻找宿营地休息。虽然我们如此努力,但是一天也至多走30-50里地,因为道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或者说根本没有道路。 每天我的工作就是采集那些路边的植物,其他人则是捕捉鸟类和昆虫。在休息时,我们不仅要将这些植物晾晒成标本,还要把一些鸟类制作成标本。顺便将今日前进的路途画在地图上。 在这样的考察过程中,我们也学到了一些经验教训,那就是千万不要在大雨的天气里在密林中行走。这极容易迷失方向,还有可能被突然爆发的山洪卷走… 探险的历程也并非都是如此艰苦,我们还是能够找到一些意外的乐趣的,比如当我们循着蜜蜂找到它们的巢穴时,这个时候就有一顿美味的大餐可享用了。 当然有时也会发生意外,我们曾经找到过一处硕大的野蜂窝,生长在一棵倾斜45度的椴树树根附近。当我们抵达时才发现,垂涎这窝蜂蜜的并不只我们这些外来者,还有一大群黑蚂蚁比我们来的更早。 野蜂守在蜂巢入口,而蚂蚁们则密密麻麻的聚集在野蜂的对面。看着它们互相对垒的战争极为有趣,兵蚁挥舞着自己的大夹子疯狂的自卫,而野蜂则不停的从上往下进攻,阻止这些蚂蚁接近自己的蜂巢。 蚂蚁甚至还会像我们人类作战一样,分出一部分绕到蜂巢后面进攻,但是野蜂也很快就分出了一群去对付那些偷袭者… 我和其他人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场动物之间的大战,直到有两个士兵忍耐不住,将烧开的开水倾倒在蚂蚁身上,令这些蚂蚁成堆成堆的死去。看起来人类的插手好像是结束了这场难得一见的动物大战,但是直到一位士兵不小心将手中的开水倒在了野蜂身上,于是这些野蜂顿时将目标对准了我们。 土著和士兵反应的可比我们机灵多了,他们头也不回的便朝着来路逃亡了,而我们在被蜜蜂蜇到之后才反应过来。直到天黑时,才有士兵决定再返回去,不过他们遗憾的向我们报告,蜂巢已经整个被过路的熊给掰走了…” 这些描述在远方密林荒野中的探险,给了两个未曾离开过城市的女孩极大的快乐和想象,她们一遍又一遍的阅读着张汉云的奇妙旅程,想象着远方的风景和故事。 这种旅行和探险的乐趣,显然不是几个酸腐文人用几句不知所云的诗词能够比拟的。更何况,这些文人写作的诗词,还不及姐妹两人的游戏之作。 崇祯五年开始,大明人的目光开始从园子、戏子、厨子身上挪开,转向了大明以外的奇闻异事,并欣赏起了海外地理风景之美。 第399章 围猎之谈 崇祯五年对于鄂尔多斯部来说,可不是一个好的年份。上半年多雨水,不仅令黄河水位暴涨,口碱采集数量衰退,更是导致其部牲畜多有疫病。如果不是鄂尔多斯部已经内附大明,获得了大明的救济,今年对于普通牧民来说就真的难过了。 而下半年又传来了林丹汗失踪,后金起兵攻打察哈尔部的新闻。鄂尔多斯六旗也是惴惴不安,担忧察哈尔部要是挡不住后金大军的远征,和土默特川一河相隔的鄂尔多斯六旗会不会也遭到后金大军的侵扰。 不过当皇帝击退了后金大军,并召开了忽里台大会之后,鄂尔多斯六旗总算是安下了心来。鄂尔多斯部虽然曾经是成吉思汗身边的精锐卫队出身,现在也负有守卫成吉思汗陵寝的职责,但事实上鄂尔多斯六旗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大的战争,主要还是负责对于成吉思汗的祭祀典礼。能够远离战争,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正是鄂尔多斯部牧民们想要的生活。 因为鄂尔多斯部大多数人持有这样的想法,使得萨囊彻辰也无法驱使他们取代土默特部成为右翼蒙古诸部的核心。鄂尔多斯高原位于黄河几字湾内,东西长约400公里,南北约340公里,中间高而四周低,许多地方都被沙漠所覆盖,因此六旗人口主要还是分布在沿黄河的一带。 鄂尔多斯济农额磷臣参加完忽里台大会之后,便陪同着皇帝从归化一路向西巡视,直达到黄河之边。位于黄河南岸的鄂尔多斯诸部首领,听闻皇帝西巡的消息之后便纷纷渡河而来,向皇帝陛下求见效忠。 在忽里台大会之后,参加大会的各部首领其实都已经有这个觉悟。只要不出现意外,那么崇祯已经取代了林丹汗,成为了他们这些蒙古部族的新主人。 因此对于皇帝的西巡,不管是察哈尔诸部也好,还是鄂尔多斯诸部也好,都当做了崇祯对于新领土的巡阅占有,他们这些蒙古部族们,自然也应该过来问候一下新主人,并了解一下崇祯对于他们这些部族的看法和个人的喜好。 而这次西巡对于崇祯来说,也是一个了解河套地区地理及此地蒙古部族实情的机会。不管他派出的大臣多么能干,统率这些部族的蒙古台吉们多么诚惶诚恐,也比不过他亲自来西部走上一遍。 对于很多蒙古牧民来说,大汗也好,皇帝也罢,这对于他们的生活来说都太过遥远了,真正能够让他们畏惧和驯服的,只有那些时时管束着他们的小首领。 但是,如果皇帝能够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次,就能让他们很快记住,在这些小首领之上还有一位权力更大的人物可以让他们去依靠。 比如现在承德和张家口一带的蒙古部族,因为皇帝在当地的数次出现,便让他们彻底忘却了林丹汗对他们的统治,而把自己当做了大明皇帝的臣民。他们也成为了大明最为可靠的蒙古子民,也是各骑兵师兵员的重要来源地。 崇祯离开归化之后,便是这么一边接见路过的部族臣民,一边走走停停的游览着河套平原的美景,足足花了40天才走到后套地区。 在乌加河同黄河之间的沙丘地区,完全没有沙漠中干燥而无生机的模样。沙丘之间的洼地时常能够发现成片的湖泊,湖泊的周边长满了芦苇和红柳树,在这些红柳树中时不时的便能发现野兔、狐狸和黄羊等动物。 进入了后套深处之后,前来拜见的各部首领终于渐渐少去,朱由检这才有闲暇和身边的侍卫和蒙古亲贵们玩一玩围猎游戏。 狩猎不仅是蒙古和女真亲贵们喜欢的活动,这也是游牧民族用以演练兵马和传承战争技艺的活动。因此对于皇帝的要求,那些蒙古贵族们丝毫不以为有什么问题。 骑马立足于围猎区域西南一处高大的沙丘上,朱由检看着远处那些蒙古亲贵带着卫士轻松自如的将野兽从藏身之处驱赶出来,不由对着身边的侍从们说道。 “朕曾经听说,只要有一匹马和一张弓,蒙古人就能在草原上生存下去。今日看他们的表现,这话倒也不算过于夸大。 现在漠西蒙古、漠北蒙古都尚未臣服于我大明。你们说说看,若是他们始终不肯臣服,我们应该拿这些蒙古部族怎么办?” 围绕在皇帝身边的,不是御前侍卫,便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士官生,因此没有那个会对皇帝的问题存有疑虑。他们倒是将皇帝的询问当做了一次考试,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以许都为首的侍卫们以为,蒙古人畏威而不怀德,应当先以武力震慑,然后再将这些部族分散安置,如朝廷安置蒙古左、右两翼的部众一般。 不过杨畏知为首的几人则对这个主意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漠北、漠西蒙古地方广大,距离中原又远。朝廷若是想要以武力去震慑,光是后勤就能拖垮出征的军队。 且这些地区地方这么广大,但适宜于农耕的地方却不多,想要把他们分而治之,恐怕也不太可能。只有用往来贸易的方式牵制住对方,用军队驻守在边境,令漠北、漠西蒙古只能在自家地方放牧,才是较为现实的方案。 朱由检一一听完了身边这些侍卫的说法,方才对着他们说道:“看来朕和你们的想法都不太一样啊,漠北草原虽是苦寒之地,但这片草原却是我中国北面最为重要的一处战略要地。 漠北草原的北面就是一大片森林地带,那里每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冰冻的。但是一到夏天,那里还是有着相当丰富的动物资源在活动的。 当地土人将这片大森林带叫做西伯利亚,听说西伯利亚西面是平原,中部是丘陵,而东部则是高原山地。漠北草原正对的北面,就是西伯利亚的中部,这一地区还有一座大湖,被称为西海。 如果顺着西伯利亚的河流向西行走,便可抵达欧洲最东面的国家俄罗斯。而漠北草原的东南面是后金,南面是我大明,西部是漠西蒙古和叶尔羌汗国。 谁若是控制了漠北草原,也就等于是控制住了周边国家的往来通道。 而漠西蒙古所在的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的盆地,气候不仅比漠北草原温暖,且有天山、阿尔泰山融化的冰川河水流经盆地,因此是一块适合于耕种的地方。 漠西蒙古南有天山以为屏障,东北有阿尔泰山以为依靠,能危及此地的,不过是天山东面的一个小缺口,和西面广阔的中亚草原而已。 若是不能控制漠北草原,我们就无法让大明的北方真正安定下来。但是如果不能获得漠西蒙古所在的西域北面盆地,我们就无法守住漠北草原。 可见漠西蒙古和漠北蒙古都是我大明在所必取之地,不可轻易放弃,这是国家西北边防的第一战略。当然,如果我们想要用单纯的武力去征服这两处地方,耗费之巨恐怕难以想象。 就如同朕刚刚说过,蒙古人比我们更容易在艰苦的环境下生存和作战,如果我们想要和他们比拼这一点,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 想要征服这样一个游牧民族,最好的办法不是用他们了解的传统战争方式去战斗。而是把我们的生活习惯灌输给他们,让他们的战士也无法忍受,在贫瘠物资下的作战。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们就变得容易屈服,容易为我所用。用贸易上的不平等,促使他们的上层人士和下层牧民之间充满了矛盾,那么我们或是支持上层人士的统治延续,又或者支持下层牧民反抗上层人士的压迫,始终都可以将这些部族真正的掌握在朝廷的手中…” 在崇祯开口的时候,他身边的侍卫和士官们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比了解皇帝心意更有利于自己的前途发展的了。 而且,崇祯以后世的眼光来讲述东北亚地区的地理形势,对于这些懵懵懂懂的年青军官来说,无疑是一次醍醐灌顶,让他们第一次从对大明和边境上的游牧民族的矛盾注视,提升到了以大明为中心的东北亚各国和各民族之间的矛盾关系上来。 这种视野上的扩充,就好比一个人登高望远一样,让他们可以对战争和外交之间的关系了解的更为深入一些,不至于闭门造车。 看着下方挥舞出来的旗帜,朱由检终于停口不言,转身对着身边的侍卫们说道:“好了,下面的猎物都已经就位了,就让朕看看你们今日谁的运气更好。猎物最少的三人,便负责今晚大营的值夜…” 在一阵欢呼声中,侍卫们纷纷冲下了山丘,只有寥寥数人跟着了皇帝身边。 也就在崇祯围猎取乐的时候,在英国伦敦港,一只舰队正在伦敦显贵们的欢送下离开了港口。 以前海军军官船长约翰。威德尔为舰队指挥官,以纳撒尼尔。蒙特尼为首席商务代表,组建了“龙号”、“太阳号”、“凯瑟琳号”、“殖民者号”四艘中号武装商船,“安妮号”、“发现号”两艘轻帆船的舰队,护送着中国使团返回亚洲,并想要借此进行贸易。 虽说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开创中英贸易及使团往来的首功,但是查理一世显然并不愿意让东印度公司独占中英之间的贸易。 而威廉。考亭爵士、托马斯。基纳斯顿、塞缪尔。邦内尔及其他伦敦商人,在大臣波特的帮助下,筹集了考亭联合会,获得了这次中英贸易的机会,连查理一世也为这趟航行投入了一万英镑。 第400章 兰州城 临近11月底的时节,崇祯的西巡队伍终于踏着一场小雪进入了兰州城。肃王朱识鋐和甘宁总督梅之焕,率文武官员于兰州东门外迎接了皇帝。 对于宗室藩王中算是老实人的肃王,朱由检还是很客气的。只不过他此次出行并没有使用车队,因此就不能招呼这位亲戚上车叙话了。至于肃王自己倒是准备了马车,但是皇帝骑马而行,他自然也不能上车就坐,便只能从侍卫那里弄了一匹坐骑跟在了皇帝边上。 梅之焕虽是进士出身,却是少有的弓马娴熟的文武兼备之人才。据说他年轻时行事孟浪,某日无意中骑马冲入了京城教场,当时有位御史正在检阅京营武备,对于梅之焕的行为极为不满,于是令他和军官比试射箭,不料梅之焕九发九中,于是他对着哑口无言的御史长揖后便上马扬长而去了。 如他这样的奇特之士,仕途上自然是不会顺利的。所以初选庶吉士,后任吏科给事中的他,先是弹劾东厂太监李浚得罪了宦官,后又为张居正辩解得罪了朝中的保守派官员,最终被外放到地方。 不过梅之焕毕竟是官宦世家出身,即便是被贬斥到地方,也没人会过于同他为难。只不过后来他回家为父母守孝时,又上书言魏忠贤数事,因此被阉党看做了东林党人一脉,才对他进行了更为彻底的打压。 崇祯登基之后,为了缓和朝中的党争,恢复了一批被魏忠贤革职问罪的官员,梅之焕便在同僚的举荐下出任了甘肃巡抚。在内地和同僚格格不入的梅之焕,在这边地倒是如鱼得水,不仅重新整顿了甘肃的军队,还控制住了因为陕西大灾荒而引起的甘肃、宁夏附近的盗匪规模。 之后,梅之焕又听从了崇祯的命令,重新收复了湟水谷地,建西宁诸城以控制青海湖地区,从而获得了崇祯的信任,由甘肃巡抚升任为甘宁总督,负责甘肃、宁夏、青海三地的军政事务。 自从大明失去了西域的控制权之后,通往西域的商道就变得断断续续,这也使得号称河西走廊的甘肃地区陷入了困顿之中。在崇祯之前的大明皇帝也无意恢复大明对于西域的控制力,只是把甘肃当做了防御来自西域外敌入侵的屏障,并作为割裂青藏地区和蒙古地区的一处战略要地而已。 因为这种地区定位上的变化,使得甘肃地区的文化经济正不断衰退,而地方上的叛乱及盗贼团伙更是层出不穷的。自崇祯登基之后,一直试图恢复和西域、中亚的贸易联系,又不断的给甘肃地区的军队进行经济支援,这才使得朝廷的权威开始在整个甘肃地区正在恢复,而不只是龟缩于兰州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在皇帝的巡视队伍出现在兰州城外时,甘肃地区的军民终于感受到了中央朝廷对于本地的重视,也让他们对于朝廷的向心力提升了好几格。满面微笑着向道路两旁百姓挥手致意的崇祯,带着总督梅之焕和肃王朱识鋐出现在兰州的街道上时,顿时得到了兰州百姓的热烈欢迎。 在雪花纷飞中等候的兰州军民们,不仅没有感到天气的寒冷,反而觉得莫名的兴奋了起来。毕竟他们可没想过,在这样的天气里,皇帝居然没能躲进马车内,反而冒着雪花骑马前行,并同他们打着招呼。 落后于崇祯一个马身距离的梅之焕,默默注视着把道路两旁民众热情引发出来的崇祯,又看了一眼缩着脖子一脸痛苦神情的肃王,心中也是不由大为感慨。肃王在他看来已经算是各地藩王中不错的人物了,但是和面前的皇帝一比,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仅仅是今日骑马在雪花中走上一圈,崇祯在兰州军民的心中,就已经从遥不可及的天下之主,变成了他们身边的皇帝陛下。对于使用这种正统名分为自己加持光环,皇帝实在是用的炉火纯青了。 梅之焕这才能够理解,为什么朝中的那些东林同志不能阻止皇帝的自作主张,被崇祯将从前一切对于皇帝行为的束缚一一破坏。虽说他本人是支持改革的,但梅之焕并不希望这场改革由皇帝来推动,因为这样的改革将会导致皇权无人可以约束,那么当改革出现失误时,又该由谁来刹车呢? 兰州城在明初时只不过是一个黄河渡口和军事要塞,随着肃王府迁移到兰州城后,这里才渐渐变成了一座经济、文化重镇。经过了三次扩建之后,崇祯时期的兰州城已经是一座城墙环城十四余里,内外九门的大城市了。 肃王府位于城市的东北面,占地面积颇广。崇祯到来之后,肃王便让出了半个王府给予皇帝下榻,王府风景最出色的东苑,便成了崇祯在兰州停留的行宫。 虽然兰州位于西北边塞,但肃王府却是一派江南园林的建筑风格。在这雪花纷飞的日子里,景致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不过这些风景对于崇祯来说,倒是有些浪费了。自从皇帝下榻于此处之后,一向清净的肃王府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崇祯也知道,兰州城大约是他西巡的最后一站了,再往西去显然有些不太现实了。 且不说甘肃文武官员的阻扰,就是他随行的近卫军日常损耗,也不是那些偏远州县能够负担的起的。于是他便将各处的县官和驻守将领分批召来了兰州,一是让他认个脸;二便是了解下地方上的情况。 对于西北边塞地区的这些县官和将领来说,能够亲自面见皇帝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毕竟哪怕是一名普通御史来到兰州,也未必是他们能见的上的。因此在收到了命令之后,各地的官员就迅速的赶来了兰州。 这些官员的热情,倒是让崇祯在短时间内对甘肃、宁夏、青海、西藏、陕西等地区,有了一个较为直观的印象。 这一日,梅之焕于总督府后院漱玉亭内观赏雪景时,13岁的女儿梅晚晴终于忍不住跑来劝说道:“父亲,外面天寒地湿,您这么长久赏玩雪景,小心伤了身体啊。” 五十七岁的梅之焕虽然有着两个儿子,但是他最疼爱的还是这个养在身边的小女儿。虽然在他的纵容下,这小女儿整天骑马射箭的把心都玩野了,但梅之焕却并不肯训斥她,只觉得这个女儿最像自己。 看到宝贝女儿过来劝说自己,梅之焕便笑了笑说道:“你爹虽然老迈,但也骑的劣马,拉的硬弓,这么一点寒气能伤的了什么。倒是你,这么大冷天跑出来,连一件斗篷也不披着,是想爹爹训斥于你吗?” 梅晚晴下意识的把刚刚在雪地里奔跑而沾满了雪泥的小牛皮靴子往裙子里藏了藏,这才想要转移父亲话题的说道:“爹爹的武勇,是马叔叔、丁叔叔他们都称赞不已的,女儿哪里敢小看呢。只是看着父亲这些日子常常一个人发呆,女儿才忍不住过来问问,想要为父亲分忧啊。” 听到女儿这么关心自己,梅之焕心情一时大好的说道:“嗯,这还差不多,不枉我平日里那么疼爱于你了。不过我现在想的事情,你可分忧不了。你不出门给我惹麻烦,就算是为爹爹分忧了。” 熟悉父亲脾性的梅晚晴,顿时上前拉住了梅之焕的胳膊赖皮的说道:“爹爹都没说,怎么知道女儿分不了忧,你这是瞧不起女儿么?” 梅之焕顿时大笑的说道:“有些事情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你爹爹这些天想的是,如果能够年轻上十岁就好了。” 梅晚晴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说,但也还是生气的说道:“究竟是谁嫌弃父亲老了,爹爹说出来,待女儿去教训教训他们…” 梅之焕看着女儿微笑不语,他心中却是一阵的感慨,辛弃疾当年说自己,韶华易老功业未成,想不到他如今也有了这样的心境。 观皇帝这一个月来的举动,显然是欲有事于西北。但是崇祯却始终未曾单独召见于他,这让梅之焕有些进退失据了。 皇帝能够把他一路提拔至甘宁总督,成为方面自专的封疆大臣,梅之焕自然是感激不尽的。毕竟在他五十二岁之前,还从没有得到过皇帝如此的赏识。然而甘肃、宁夏的底子实在是太薄,又有着三面之敌,纵然是颇为自负的梅之焕,也只能是稳定当地局势不至于恶化而已。 不管是整顿甘宁边军,设立第七野战军和第10、11骑兵师,制定进入青海的战略,无不出自于总参谋部的计划,梅之焕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并不算出色。若是其他人处于他的位置,必然是开心的很,因为麻烦事都被总参谋部给揽过去了,他们只需要等待军队分享功劳过来就可以了。 可是对于有抱负,又有能力的梅之焕来说,这种被人领导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他更希望能够由自己来规划西北的战略,从而建立一份青史留名的功业,不至于白白荒废了一生,最后以普通官僚的身份埋没于历史之中。 崇祯的西巡,在他看来并不是简单的游玩山水,光是看皇帝这么频繁的接见各地的官员就知道,皇帝对于西北必然有了一个极大的计划。但是崇祯迟迟没能向他交底,这就让梅之焕有些担忧,皇帝是不是打算将他排除在计划之外了。 就在梅之焕和女儿说笑着,把心中的烦闷驱散出去时,一名管事匆匆跑进花园对他禀告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御前侍卫,说是陛下令老爷去行宫见面…” 第401章 论甘肃之地位 肃王府的格局其实和紫禁城也差不了多少,前面有三朝大殿用于藩王议事,后面则是寝宫园苑作为居住休息之场所。 虽说肃王府是搬迁到兰州来了,但是肃王手下的三卫可没有搬迁来此,这一搬迁王府实质上就等于是削去了肃王手中的兵权。 因此这百余年来,除了几次外敌入侵和兵变之外,肃王平日里基本就不上朝,因为他根本无事可议。梅之焕固然是来过几次肃王府,自然知道肃王府平日里上值的那些兵丁有多么懒散。 不过这次他进入肃王府内时,便发现各处门口守备的军士居然没有一人偷懒,个个都精神饱满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仅仅是这些军士身上发生了一点变化,便立刻让原本只有富贵气象的肃王府,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即便几道守门的军官认识为梅之焕带路的是皇帝身边的亲卫,也认出了梅之焕是甘宁总督,但是他们也依然按照程序交验了带路侍卫手中的令牌,才放他们过去。 这种严格的程度,让梅之焕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几人走到了小路上时他就忍不住问道:“陛下身边是出了什么事吗?何以如此严格查验令牌?” 带路的军官不慌不忙的回道:“陛下身边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这不过是我们近卫军要遵守的规矩,总督大人不必多疑。” 梅之焕虽然没有再追问什么,但熟悉军中事务的他也算是明白了,如果不是对方故意为之的话,就说明这只近卫军的纪律要比甘肃边军严苛的多。也难怪这些年来,都在传说京营改编后的军队战力不凡,比之边军还要能打。 梅之焕一行人穿过了几道门禁之后,终于来到了位于肃王府后宫的东苑,最后在东苑东南角的一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梅之焕刚刚跨入一楼的候客大厅,便看到马世龙、孟乔芳等将领已经坐在了这里,这些官员看到了总督的到来之后,立刻起身向他问好。梅之焕匆匆回了一礼后说道:“本官先去见了陛下,有什么话回头咱们再说,各位且免礼了吧。” 梅之焕跟着引路亲卫上了二楼,发觉皇帝并没有在等他,而是同一群商人在小声交谈着什么。崇祯听到了楼梯口的动静后,不由抬头望了这边一眼,看到梅之焕到来了,方才提高了些声音对这些商人们说道:“…朝廷对于合法商人的利益自然是要保护的,不管是白利土司还是那些叶尔羌汗国的阿奇木伯克们。 不过你们也要忍耐一段时间,朝廷总要先派人和他们进行交涉,方才能够决定下一步的行动。陕西商会和甘肃商会可以先行将那些商人们的损失事件和损失财物数量登记下来,然后交给朕的御前书记处,朕自会让人处理。 现在你们先回去吧,朕要和梅总督谈一谈了。” 几名商人向着皇帝恭敬的行礼后告辞,在走过梅之焕身前时,也向他鞠躬行礼方才绕过他下了楼。 “梅卿请这边坐,这里不是正式的场合,大家还是轻松一点谈话,你看如何?”朱由检一边指着左手边的软椅,一边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说道。 梅之焕只是踌躇了一下,便对着皇帝行礼后说道:“陛下说的是,臣领命。” 朱由检看着坐下的梅之焕思考了片刻,方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朕来兰州也将近一个月了,很快就要到新年正旦了,也差不多该是朕返程的时候了。 朕请梅卿过来,就是想要听听你对于西北地区的看法和未来此地应当如何治理的设想,不知梅卿能够说给朕听听么?” 梅之焕的精神顿时一振,他心里何尝不知,这是皇帝试图了解他的想法是否和自己符合了。不过即便知道这次问答有可能决定他这个总督还能够做多久,梅之焕也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完整的讲述出来,而不是去猜测皇帝的想法是什么。 梅之焕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既然陛下相询,臣这几年在甘肃任职,倒是略有所得,愿以此呈报于陛下。 臣以为,甘肃、宁夏、青海三地,首要之地便在于甘肃。甘肃,河西走廊也。东连中原,西接西域,南方是青藏高原,北面又是蒙古高原,实在是中国西北的一大交通要道。 西北者,中国山川形胜之起源也,国家若无西北,则中国必定动荡不安。纵观历史,凡是西北归于中国,则北方游牧民族必然势衰。反之,则便是中国苦守南方,中原兵连祸结。 我中国欲守西北者,便先要占住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在手,则北方各少数民族便不能混合一统,只能被我分割后各自为战,则我国在北方的压力就会急剧减少。 甘肃、宁夏之间并无什么险恶关口,故得甘肃者必得宁夏,守宁夏者必先守甘肃。有了黄河西面的甘肃和宁夏作为屏障,则陕西便只需面对河套一面之敌。 如今陛下先后慑服蒙古右翼和左翼诸部,令河套地区重新回到中国之手,实是我中国之一大幸事。有了河套和宁夏相互护卫,则陕西便成了西北的内陆之地。 这样的话,甘肃面对的敌人,便剩下了乌斯藏和青海的西部地区,西域的叶尔羌汗国和卫拉特蒙古,及一个中立的漠北蒙古诸部。 以臣所知,这些年来乌斯藏内部矛盾重重,藏巴汗和黄教喇嘛之间剑拔弩张,正是我大明重新收乌斯藏于名下,一气铲除甘肃南方潜在之威胁的最好时机。 如此一来,甘肃便只剩下了西面的叶尔羌汗国和卫拉特蒙古诸部两个敌人…” 说到这里,梅之焕不自觉的便停了停,好好思索了一些时间,方才继续开口说道:“由兰州向西一千四百余里,便是嘉峪关,再往往西千余里便是哈密。 若是按照旧制,甘肃两翼强敌既去,那么我们只消退守嘉峪关之后,则以叶尔羌汗国的力量,断不能跨越千里荒漠进攻我嘉峪关。 而兰州-嘉峪关这段河西走廊虽然干旱不已,但甘州和凉州之间有诸河交错,便于灌溉,只要大兴水利,实是可以满足我甘肃军民之所需。 不过自从商队打开了西域的商道之后,臣以为闭关自守实在是一件短视之事。甘肃既然被称为河西走廊,自然是指这一段地形正适合我国商人前往西域的通道。 以甘肃这样一个荒漠和绿洲相互交错的地方,光是开垦农业和发展畜牧业是不足以令此地长治久安的。若是全都指望着朝廷的救济,那么朝廷拨付的支援款项又能支持多久呢? 是以,想要此地长治久安,非得恢复甘肃昔日交通西域的商道才行。只有恢复了此地的商道,则甘肃便可以依仗商税支持驻守于此地的大军,而甘肃之民也有了为往来商队服务的机会,不至于再入山为盗。 臣以为,陛下修建兰州-嘉峪关的铁路,是否也有便利商路之意呢?” 一直沉默倾听的朱由检,此时方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若守西北,必先要守住甘肃。这一点上,朕和卿到无有不同。但是,若想要守住甘肃,恢复商道是一个方面。朕以为还需要再进一步,天山南北之地也当收入大明囊中才是。 铁路之修建,非是为了便利这条路上的商贾,更是为了将兰州、武威、张掖、酒泉连成一个整体,甚至于还要继续向西收复敦煌之地。只有将这条铁路一直修到哈密去,甘肃这条河西走廊才算是完全控制在了我大明之手。 而有了哈密作为进入西域的基地,我们的商路就不必再受叶尔羌汗国所控制,那些被叶尔羌汗国驱赶进入我大明领地的维吾尔人,我们也能够把他们利用起来,不再成为边境的隐患。 只是朕没想到,这铁路刚出了兰州,就被乌鞘岭所拦截。这东西向17公里多的山脉倒是成了这条铁路的第一个难关,光是把修建铁路的物资运过乌鞘岭,就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所以,三、四年内,我们是不用指望这条铁路能够修到红柳河去了。但是对于叶尔羌汗国的谋划,特别是夺回哈密的部署,却是不应该停下脚步的。” 对于皇帝能够赞成自己治理甘肃的政策,梅之焕还是颇为开怀的,但是他没想到皇帝的欲望要比他大的多,不仅仅想要吞下乌斯藏和青海,甚至连西域也要重新吞并进大明。这显然让想要同叶尔羌汗国握手言和,以此维持住甘肃通往西域商道的梅之焕,有些难以接受。 他不由向皇帝劝说道:“陛下,对我大明来说,只要能够维持住这条商道就已经是盘活了甘肃的经济。现在反过去图谋西域,恐怕有得不偿失的结果。 叶尔羌汗国攻打我大明,需要跨越数百里荒漠,以其国力是难以支撑的。但我国想要图谋西域,同样也是要跨过这数百里的荒漠。当日哈密卫撤回,正是我国难以支持对于守卫哈密军队的后勤供应啊。 如今朝廷的财政虽然稍有好转,但既要把重点防备于辽东的后金,又要打算夺取乌斯藏和整个青海,哪里还有余力去图谋整个西域地区呢?就算我们一时得手,恐怕到时不仅叶尔羌汗国要与我国为敌,就连天山北面的卫拉特蒙古诸部也不会容忍我国占据哈密的…” 第402章 国家利益 “朕原本也是这么想,先拿下青藏再对付叶尔羌汗国同卫拉特蒙古。不过现在的形势出现了一些变化,西宁守将丁国栋在检查一队前往西藏熬茶的蒙古人时,发觉他们并不是自称的外喀尔喀部,而是卫拉特蒙古部。 更让人诧异的是,其中有一人似乎地位非常之高,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其他人居然不敢反抗检查士兵的挑衅。在丁国栋下令将所有人缉捕时,那位被其他蒙古人保护的对象不得不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自称是孛儿只斤。图鲁拜琥,卫拉特所属的和硕特部首领,也是卫拉特四部的盟主。此次只是想要入藏熬茶,并无其他意图。丁国栋不敢擅自对其处置,便派人把他押送回了兰州,送到了朕这里。 有了这个人在我们手上,那么卫拉特四部就很难再和叶尔羌汗国联手对抗我们了。所以,朕希望你能够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如何拓展我国在西域的势力上。至于青藏方面,朕打算让蒙古人去为我大明开路。” 朱由检不慌不忙的对梅之焕回复道,而坐在他对面的梅之焕先是感到错愕,接着便恢复了正常表情说道:“臣听说过图鲁拜琥的一些事迹,传闻中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也是卫拉特四部中少有的仁厚之主,甚得部众之心,故被称为:国师汗,不过大多数人都称他为固始汗。 卫拉特四部中能够同他相提并论的人物,大约就只有准噶尔部的首领巴图尔珲台吉了。这样一个人物,抛下部族化妆潜入我国境内,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借道前往西藏熬茶吧?” 朱由检默默的想了片刻,最终坦然一笑的说道:“不管他原来想要做什么,现在恐怕也是做不成了。 只要他在我们手中,对于卫拉特蒙古或是拉拢,或是分化,我们都有了许多选择,不是么?” 梅之焕想了想,皇帝说的也的确是如此,哪怕图鲁拜琥再怎么得部众人心,远离了部众之后也还是会生出许多变化来的,特别是卫拉特四部中还有一个威望不亚于他的巴图尔珲台吉。 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对于图鲁拜琥现在处境的思考,向着皇帝追问道:“臣心里还是有些不解,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用蒙古人替我大明夺取青藏地区呢?” 朱由检立刻胸有成竹的说道:“根据那些往来青海、西藏的商人汇报,日喀则的藏巴汗同拉萨的黄教喇嘛们现在是势如水火,大有一触即发的战争事态。 不过黄教喇嘛们的信徒虽多,武力上却不是藏巴汗的对手,因此一直都只有苦苦支撑而已。如果没有一个外部势力的干涉,这场斗争一定会以黄教喇嘛的失败而告终。 所以朕打算令阿尔斯兰护送章嘉活佛入藏,同五世达赖协商。西藏归入大明治下,而朕将册封五世达赖为西藏领袖。双方一起联手消灭藏巴汗对于西藏的统治。” 梅之焕有些诧异的看着皇帝说道:“可是陛下,就在不久之前,您还下令臣向藏巴汗和白利土司邓悦多吉示好,现在转身就要支持黄教统治西藏,这是不是过于反复无常了?” 梅之焕也许还有一些道德上的愧疚感,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当初朕要求你向藏巴汗和白利土司示好,一是为了笼络林丹汗;二是为了不让他们反对我们收服青海东部的各少数民族和建立西宁等城市;三则是希望他们能够感受到大明的善意,回到中国之怀抱而已。 但是现在么,林丹汗已经失踪,蒙古诸部信仰黄教的信徒众多,他们现在已经是朕的子民,朕自然也要顾及到他们的感受,不能让藏巴汗和白利土司继续欺压黄教喇嘛。 西宁城已经略现雏形,青海东部各族也接受了我大明的管辖,那么康区的白利土司向青海扩张的行为,这就是在对我大明的挑衅了。 我大明向藏巴汗、白利土司处处示好,换来的不是他们向我大明靠拢,反而对我前往贸易的商队处处刁难,岂不可恨?据闻,过去七、八个月中,但凡是通过康区的商队都失踪了,这种劫掠我国商人的举动,就是在对大明宣战。 既然友善不能换来友谊,那么就应该拿出棒子,否则我大明岂不是成了周边各国眼中软弱可欺的绵羊,他们若是人人跑上来咬我们一口,就算咬不疼我们,也够让人恶心的了。” 梅之焕思考再三,还是有些犹犹豫豫的说道:“可是这要是传到了周边各国,是不是对陛下的名誉有损?” 朱由检注视着面前的大臣,坦率的说道:“在国家利益面前,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荣誉,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听了崇祯的回答,梅之焕总算知道朝中大臣们为什么会对这位皇帝又爱又恨了。能够解决问题,并勇于承担责任的崇祯,比起他的父、兄来,总算是让大明的精英们看到了一些拯救自我的希望。 但是,把道德约束放在一边,完全从实际利益出发制定政策的崇祯,显然距离儒家眼中的明君形象相差太远了。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干活,没人能够预料到自己的明天是什么。 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以圣人经典来分析这个世界的官僚来说,崇祯正在不断的击碎他们用以处身立世的准则,把他们拖入到了一个混沌的,没有规则的世界中去。 当然,所谓的混沌没有规则,实际上不过是旧有的儒家伦理已经过时,而新的秩序还没彻底建立起来的写照。 梅之焕对此也是哑然,不过他并不打算继续劝说皇帝。和他那些口头上想要改变大明弊政,却不愿意自己的利益有任何损失的同僚相比,梅之焕始终都是一个支持改革的行动派。 老实说,“以国家利益为重”这几个字,反倒是可以卸下束缚在他身上的不少枷锁,这真是何乐而不为。 不过,作为甘宁总督,他还是不希望本地的事务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因此便向皇帝说道:“陛下挑选阿尔斯兰护送章嘉活佛入藏,臣本不该说什么。但是此人乃是绰克图汗的长子,他果然能够协助黄教打击藏巴汗和白利土司吗? 且绰克图汗从漠北逃亡投奔于我,其部众被陛下一分为三,是不是还能够有这样的力量去征服西藏?” 朱由检并没有为梅之焕质疑自己的方案而感到不耐,而是耐心的解释道:“阿尔斯兰年纪尚轻,对于宗教信仰还不是那么的执着,最近这段时间他在章嘉活佛的教导下,也没有显露出多少对于黄教教义的反感。 所以朕打算让他改宗黄教,并派出一些军官帮他重新组建一支可靠的部队。击败藏巴汗和白利土司之后,朕会册封他为西藏汗,想来他应当不会心慈手软了。 他实力有所欠缺也没关系,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难以背叛我大明。另外,图鲁拜琥将会和他一起入藏去说服那些黄教喇嘛,事成之后,朕也会册封他为西藏的副汗。 他和阿尔斯兰之间可以互相牵制,也可避免西藏的形势完全脱离我们的掌控。 你去说服图鲁拜琥接受朕的主张,然后再把他的从人放回去,让那些卫拉特人都知道,图鲁拜琥已经向我大明臣服了,接下来再看看卫拉特内部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以方便我们继续分化卫拉特四部。 或是拉拢和硕特部,打压其他各部;或是拉拢和硕特等三部打压准噶尔一部。总之不能让卫拉特四部团结起来,这才有利于我大明进军西域。” 崇祯的策略终于说服了梅之焕,利用漠北蒙古的力量去征服西藏,显然是最为节省成本的方式,而且也不会引起蒙古各部的反感。 毕竟西藏现在已经成为了蒙古诸部的信仰之源泉,大明军队对西藏的进攻,很容易引起蒙古各部的反感,甚至导致藏巴汗和黄教喇嘛之间达成妥协。 之所以会如此,主要还是大明的实力太强了,一旦让大明的军队进驻了西藏,西藏就和蒙古人没什么关系了。自从蒙元帝国分崩瓦解之后,维系蒙古各部在精神上统一的,便只有对于喇嘛教的信仰了,只要蒙古人还有恢复蒙古帝国的欲望,就不会容忍大明直接染指西藏地区。 当然,如果是一个蒙古部族控制了西藏,这就变成了蒙古诸部之间的内政了,这反而是能够获得诸部的理解的,哪怕这个部族身后站的是大明。 梅之焕衡量了一下青藏和西域的地位,不由向着皇帝说道:“陛下,以目前来看,青藏地区对于我大明似乎更为重要一些。为何您要臣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西域地方?西域虽然富庶,但是对我中原地区来说,还是太远了些,哪怕是徐徐图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崇祯却认同的回道:“青藏之地,西藏地方本就不是养人之地,只有青海才能繁衍一些人丁。谁要是占据了青海,掌握西藏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当我们收服了青海东部各族及湟水河谷之后,通往西藏的道路已经向大明打开了。对于这样的地方,花力气的不是如何征战此地,而是战后对地方上的治理。治理地方这种事情,让你下面的官员去处理就已经足够了。 而西域之地则不同,一座天山把西域分成了南北两处,两地都有适于耕种放牧的地方。此外,西域还比邻人口繁茂的中亚地区。 想要图谋西域,不仅战略上要正确,战术上也不能出差错。若无天时、人和,我们是无法击败占据了地利的叶尔羌汗国和卫拉特四部的。 现在叶尔羌汗国的君主虽然颇有才略,不仅收复了吐鲁番盆地,还打算统一整个天山以南的地区。如果我们给他时间整合国内,那么过了几年之后,等到他的统治稳定了,我大明想要西进就更为困难了。 利用那些逃到我国边境的维吾尔人,训练他们、支援他们返回故乡去反抗叶尔羌汗国的君主,从而破坏叶尔羌汗国内部势力整合的过程,为我大明插手这一地区事务营造声势,这才是你眼下最为要紧的事务…” 第403章 大佛寺 兰州城东南角的普照寺,是一座唐代贞观年间修建的寺庙。寺庙坐北朝南,殿台楼阁俱全,在这西北地方可谓宏伟已极了。普照寺内最为出色的景物,莫过于绘于墙上的一副大悲观音佛像,画像呈十一头,四十二臂,金碧辉煌,绚丽多彩,外来香客游众见至莫不叹服。普照寺也因此画像被称为大佛寺。 除了这副巨大的佛像之外,寺内还有一座元代修建的法轮殿,殿内供奉着一架木制玛尼法轮,高10米,八面六层,每面每层各塑佛像一尊,计四十八尊法像。法轮虽然巨大,但是成年人用力一推便能转动,设计可谓是十分精巧了。 孛儿只斤。图鲁拜琥半个多月前来这里欣赏佛像和法轮时,还忍不住啧啧称奇,以为鬼斧神工。 不过今日他故地重游,看着法轮前挂着的“法轮恒转”四字时,脸色却有些木然。他此时心里不由在思考着,自己居然会被那些看起来蠢笨的明军抓回来,难道真是应了这四个字? 一想起自己被那些西宁守军识破行藏的经过,图鲁拜琥就觉得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因为去年五世达赖的求援,在黄教喇嘛和他的极力主张下,卫拉特四部终于和外喀尔喀三部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虽然停止了和外喀尔喀三部的战争,但要不要去乌斯藏救援喇嘛,和如何前往乌斯藏,都成了卫拉特内部之间的争执。 准噶尔部的首领巴图尔珲台吉认为应当先去进攻西面的哈萨克汗国,卫拉特蒙古同哈萨克汗国之间的矛盾起于一百多年前东蒙古达延汗的崛起,迫使卫拉特蒙古迁移向了更西面的草原,从而和占据中亚的哈萨克汗国发生了冲突。 这一百多年的战争打下来,两边也已经结成了世仇。1628年,额斯木汗卒后,子杨吉儿(江格尔)汗继位。和哈萨克汗国相邻的准噶尔部,便想要趁着杨吉儿汗还没能真正掌握汗国大权,对哈萨克汗国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以削弱对方的力量。 而另一方面,巴图尔珲台吉还认为,黄教喇嘛和图鲁拜琥之间的关系过于密切了。如果带着卫拉特联军前往人生地不熟的青藏地区,联军的指挥权就有可能被黄教喇嘛和图鲁拜琥合作窃取,这自然不符合准噶尔部的利益。 不过这场卫拉特内部关于朝那个方向用兵的争执,很快便随着林丹汗失踪,后金起兵攻打察哈尔本部的消息而停了下来。 哪怕卫拉特蒙古再不服气察哈尔部,也改变不了对方是蒙古各部所认可的蒙古大汗的继承者。如果让后金消灭了察哈尔部,便意味着蒙古大汗正统性传承的消失。 对于这一有可能改变蒙古草原格局的历史性事件,打击哈萨克汗国和救援乌斯藏喇嘛,都变的有些无足轻重了。 后金败退的消息传来,无疑是让卫拉特蒙古松了口气。但卫拉特各部首领也明白了过来,如果林丹汗不出现,或是蒙古诸部中不能出现一个有号召力的部族,那么蒙古草原被大明和后金瓜分蚕食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了。 正因为各位首领对于这一结局的担忧,使得卫拉特蒙古中救援乌斯藏喇嘛的意见占据了上风。没有了林丹汗这一正统地位的蒙古大汗,那么想要号召蒙古诸部,便只能从蒙古人的宗教信仰上着手了。 控制着大部分蒙古人精神世界的喇嘛的支持,就成了有志于统一蒙古诸部,恢复蒙古帝国的有力武器。 在这些蒙古首领当中,最为积极的莫过于孛儿只斤。图鲁拜琥了。为了探明进藏的路线、明人对于乌斯藏的态度、乌斯藏黄教喇嘛们愿意付出的代价,图鲁拜琥便冒险伪装成了外喀尔喀蒙古前往乌斯藏熬茶的成员,所谓熬茶其实就是布施的意思。 在以往,甘肃官兵并不会为难这些前往青海、乌斯藏熬茶的蒙古人。一来容易引起双方之间的争执;二来这些熬茶的蒙古人能够给当地带来一些经济收益。 不过随着朝廷对甘肃进行财政支援之后,本地的官兵倒是变得有些规矩了起来。而皇帝西巡抵达兰州的消息传开之后,甘肃各地的官兵更是谨慎小心了起来,担心在皇帝驻扎兰州时,自己把守的汛地出现问题,从而被皇帝抓了典型。 图鲁拜琥这只前往乌斯藏熬茶的队伍,就是因为皇帝抵达兰州后,兰州官府对他们这些外来人口检查的太过严厉,才不得不离开了兰州城前往青海。 但是在冬季前往乌斯藏熬茶的队伍一向不多,驻扎在西宁的明军将领又是一个想要立功的,因此就误打误撞的将图鲁拜琥给拦截了下来。 图鲁拜琥虽然知道暴露自己的身份似乎不大好,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和自己的部属冲突起来。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理,他们根本逃不出明军的缉捕,特别是这些明军并不是那种老弱无能之辈。 于是图鲁拜琥就被送回了兰州,被软禁在了这座被他赞叹不已的大佛寺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放弃了逃亡的念头,开始思考其如何面对大明皇帝的接见了。 虽然被族人称之为固始汗,还是卫拉特四部的盟主,但图鲁拜琥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风光。 首先图鲁拜琥并不是和硕特部首领和卫拉特盟主的正统继承者,这原本是他大哥拜巴嘎斯的遗产。拜巴嘎斯生前不仅比他现在的名望更高,而且拥有的部众牲畜更是比他多的多。 拜巴嘎斯本身就有两个儿子,只不过遇害时他们还比较幼小,无法接任领导和硕特部的责任,所以和硕特部的贵族们才选择图鲁拜琥来暂时过度这段时间。 现在拜巴嘎斯的法定继承人,图鲁拜琥的侄子朋卾齐尔已经成年,且和准噶尔绰罗斯家族的巴图尔珲台吉交好。一些曾经依附于他兄长拜巴嘎斯的和硕特贵族,都在私下散布着图鲁拜琥应当把权力还给已经成年的侄子的风言风语。 而准噶尔绰罗斯家族的强大,不仅逼走了土尔扈特部西迁,更是对于和硕特部的卫拉特盟主头衔虎视眈眈。 卫拉特蒙古其实并不在狭义的蒙古人部族之内,而是成吉思汗时期北方归附于蒙古人的游牧民族的统称,这只依附于蒙古人的部族军归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图哈萨尔统辖,最终形成了广义上的蒙古人。 卫拉特四部中,和硕特正是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也算是黄金家族的支脉,自然也就连续三代继承了卫拉特盟主的头衔。只不过这个盟主并不是权力无限的卫拉特之主,而是召集卫拉特各部首领开会议事的那么一个角色。 不过即便是如此,准噶尔绰罗斯家族也忍不住想要把这个头衔戴到自己头上,为整合卫拉特诸部,建立一个统一的蒙古汗国做准备。 其实绰罗斯家族并非什么无名之辈,曾经势力极强的瓦刺就是绰罗斯家族所统治的。绰罗斯。 脱欢立元皇室后裔脱脱不花为可汗,自为丞相,已经基本统一了蒙古诸部。 只不过脱脱不花并不甘心被绰罗斯家族替代黄金家族成为蒙古大汗的继承人,在背后搞了不少小动作,这导致脱欢子也先用武力杀死了脱脱不花,这引起了整个东蒙古诸部的不满,最终也先被杀,瓦刺瓦解退回了漠西,成为了卫拉特蒙古。 有着这样黑历史的绰罗斯家族,自然是难以让图鲁拜琥低头的。但是在内外势力的夹击之下,他也不得不为自己寻找一条破局之策。 漠西草原在阿尔泰山的遮蔽下,虽然气候变化较小,但是这片土地也快要承受不住卫拉特四部的游牧人口了。 卫拉特蒙古这几年内斗不断,何尝不是人多地狭,各部争夺放牧草场起的根由。土尔扈特部25万人西迁,一是躲开越来越强势的准噶尔部;二来也是为了能够找到一片新的放牧之地,来承载部族的发展而已。 土尔扈特部西迁所让出的草场,基本都为准噶尔部所得,对于局促在乌鲁木齐周边的和硕特部而言,这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一旦让准噶尔部消化了这片草场,那么和硕特部的力量就更难以抗衡绰罗斯家族了。 是以图鲁拜琥甘愿冒着风险从明国入藏,希望能够探明明国和青藏地区的虚实,为和硕特部族的南下做好准备。 图鲁拜琥其实已经有所打算,一旦时机合适,便要带着部众南下青海、乌斯藏,控制住青藏地区之后,就不打算再返回乌鲁木齐了。 乌鲁木齐虽然在准噶尔蒙古语中,是“优美的牧场”。但是在现在这个局势之下,已经成为了囚禁和硕特部的牢笼了。 然而信心满满的图鲁拜琥,还没走出明国的领土就成为了阶下囚,他心中千般思量,万般思考,此刻都已经成了一场空。甚至于连他的性命都掌握在了明人的一念之间,若不是图鲁拜琥的内心比较强大,此刻他说不准就已经崩溃了。 就在他对着法轮发呆时,突然就从身后传来了一阵动静,图鲁拜琥转身看起,发觉一位头戴展角幞头,身穿织金蟒袍,腰系白玉腰带的中年官员正朝他走了过来。 图鲁拜琥转身向来人行了一个躬身礼,便抬头试着询问道:“和硕特部图鲁拜琥参见大人,不知贵官如何称呼?” 梅之焕点头回礼之后,面色平静的回道:“甘宁总督梅之焕见过固始汗,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谈谈?” 第404章 返京 和梅之焕深入交谈之后,朱由检便召来了绰克图汗。经过了这趟陪伴皇帝的旅程,绰克图汗终于连心中最后那丝不满也消除了。 远离了自己的部众之后,绰克图汗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权力有多单薄。如果说此前他心里还整天想着皇帝背叛了盟约,那么现在他想的便是,皇帝究竟何时能将他放回部族中去。 看着在自己面前终于变得俯首帖耳的绰克图汗,朱由检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这么热爱权势了。 朱由检看着绰克图汗,很快就收回了心思说道:“绰克图汗请坐,这些日子朕忙于政事,倒是没怎么顾得上和你多加交流了,这兰州城的景物,你可看的入眼么?” 绰克图赶紧低头恭敬的说道:“臣怎敢劳烦陛下挂念,这兰州景物自然是极好的,比之漠北可谓是繁华之极。只是臣过惯了草原上的生活,这里的生活虽好,但臣却住的颇不得劲。 且臣之部众都是些野人,没了臣的管束,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惹出些事端来,这些天来臣时时担忧此事,连觉都睡不好了,陛下这里既然国事繁忙,是不是让臣先回去看上一眼,待来年春上再来服侍皇上。” 对于绰克图汗的刺探,朱由检也不着恼,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朕就知道你会牵挂着自家的部众,这也是人之常情么。所以今日过来,正是让你安心。 刚刚朕已经吩咐阿尔斯兰回去安抚你家的部众了,顺便还让他挑选一半的部众在开春后南下青海。剩下的人员么,丰镇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一半安置在元上京旧址,另一半则安置在额仁达布散淖尔。 朕想过了,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漠北去的,否则这绰克图汗的名头岂不有名无实了,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如何?” 绰克图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皇帝问道:“阿尔斯兰回去挑选部众了,可他怎么没和我说上一声?” 朱由检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也许是刚好和你错过了吧,不过朕在这里和你说上一声不是一样么。还是绰克图汗又不想把部众迁移到青海来了?” 绰克图楞了片刻,赶紧强笑着说道:“是臣失态了,若是知道阿尔斯兰要回去,臣还打算嘱咐他几句,免得办砸了皇上交付的差事。 皇上能够恩准臣的部众迁移来青海,臣已经感激涕零,哪里还有不满的意思呢。只是不知,皇上打算将臣的部众安置在青海何处呢?” 能够迁移一半部众到青海,绰克图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打算低头接受了。毕竟连他自己都在大明的手心里,这时候谈条件,怎么看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崇祯并没有就此和他敲定答案,反而又继续向他说道:“比起将这些部众安置在青海何处,朕倒是想要问问绰克图汗,不知你对于乌斯藏汗的头衔有没有兴趣?” 这个询问有些突兀,绰克图也是过来好久才不确定的向崇祯询问道:“皇上刚刚是在问臣关于藏巴汗的事务吗?” 朱由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乌斯藏汗。朕听说乌斯藏内部纷争不断,这黄教喇嘛和藏巴汗之间剑拔弩张,冲突不断,倒是让不少藏民和蒙古人丢失了性命。 是以,朕想让阿尔斯兰带兵入藏,调停双方的矛盾,替朝廷管束乌斯藏百姓。今后管束此地的蒙古部族首领,就册封为乌斯藏汗,不知绰克图汗你是否有兴趣换一个头衔呢?” 如果不是这两个月来在崇祯身边接受到的教训,绰克图大约还真会把崇祯抛出的这个香饵给吞下去了。不过现在么,他着实的思考了许久。 “皇上说笑了,以臣现在部众的力量,恐怕不管黄教喇嘛和藏巴汗,都不会允许臣冠上这个乌斯藏汗的头衔的。再说了,皇上让阿尔斯兰入藏调停双方的冲突,可不是为臣争夺这个乌斯藏汗的头衔,臣又怎么敢坏了皇上的大事。” 朱由检盯着低眉垂目的绰克图看了许久,方才说道:“调停么,总要把一方调没了,才是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 现在的乌斯藏,是黄教喇嘛弱而藏巴汗强。干掉了黄教喇嘛,藏巴汗也不会将乌斯藏交出来,反而会让草原上信奉黄教的蒙古部族愤怒。 不过若是帮助黄教喇嘛干掉了藏巴汗,那么乌斯藏地方倒是可以重归我大明治下了。所以,只要绰克图汗你父子一起改宗黄教,朕就册封你为乌斯藏汗,替代藏巴汗管束乌斯藏之地。” 对于皇帝抛过来这么大的诱饵,绰克图的脑子也一时混乱了。是的,他自小跟随母亲信仰花教,因此对于后起的黄教信仰深恶痛绝。 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被信仰冲昏了头脑的狂信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抵御黄教信仰在自家部族中的泛滥,也是为了维持他在部族中独一无二的权威。 毕竟他在部族中已经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唯一领袖,只不过这个宗教是花教而已。现在黄教信仰在部众中的传播,无疑就是剥去了他身上神性的一部分,从而夺去了他在部众中的宗教权威。 由独一无二的领袖变成一名普通的世俗首领,还要向位于乌斯藏的黄教喇嘛低头,这自然是不能让绰克图所接受的。 但是现在皇帝提出的建议,却可以让他借助黄教喇嘛的支持而登上乌斯藏汗的宝座,这倒是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和他现在这个抛弃了老家的绰克图汗头衔相比,乌斯藏汗的头衔不仅意味着他重新拥有了一块地盘,还令的他的地位比之前变得更高了。 绰克图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而短促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以他现在的身份改宗,并协助黄教喇嘛进攻藏巴汗,恐怕不仅会被藏巴汗、白利土司、花教势力所痛恨,也未必能够获得黄教喇嘛的完全信任。 这要是入藏战事不利,他岂不完全成了大明手中的傀儡,到时哪怕拿到了乌斯藏汗,也未必会比今日的处境好上多少啊。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绰克图的心灵顿时宁静了下来,对着崇祯委婉的回绝道:“皇上的厚爱,臣实在感激不尽。但臣自幼信奉花教,数十年修持不能荒废于一旦,不能为一外物头衔而转投黄教啊…” 绰克图说完之后,心中便七上八下的等待着皇帝的答复。但是朱由检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轻轻的拍起了座椅的扶手,这种沉默犹如一种无形的枷锁,让绰克图心头甚感沉重。 过了许久之后,朱由检方才开口说道:“既然绰克图汗有这样的顾虑,朕也不好强求。 那么不如折中一下吧,绰克图汗便带着部众待在西宁,让阿尔斯兰改宗之后带兵入藏。若是大功告成,就让阿尔斯兰和你分家,你自做你的绰克图汗,就让他做乌斯藏汗,你看如何?” 绰克图思虑再三,终于没敢再反对皇帝这个提议。当然,他自己也觉得,不管皇帝再怎么用计,也是无法挑拨自己同长子之间的关系的。 在绰克图之后,朱由检连续接见了马世龙、孟乔芳等将领,之后不久,他又见到了由梅之焕带来的固始汗。 显然这位和硕特部的首领很是识实务,在见到了代表崇祯前去劝说的梅之焕后,很快就表示了向大明亲近的态度。 将甘肃、宁夏、青藏、西域的事务交代给梅之焕之后,朱由检于崇祯六年元月六日踏上了返回京城的归途。 而与此同时,在后金的沈阳城内,黄台吉终于对正蓝旗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下手了。 远征察哈尔部的失利,加上明国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消息传至草原大漠之后,顿时引起了蒙古各部的震动。不管是原先采取中立态度的蒙古部族,还是已经倒向后金的蒙古部族,对于忽里台大会的决议都不能无动于衷。 外喀尔喀三汗要如何应对忽里台大会对他们的质询先不提,光是后金治下边缘地带的蒙古部族,就有一些想要先脱离后金的治下再做打算的意思了。 后金终于撕下了一直对蒙古诸部笼络的和蔼面具,对这些部族采取了强硬的手段,砍杀带领部族逃亡的首领,并将那些部众带回分给各旗优养。 但后金这种向蒙古诸部展示强硬手段的宣示,从侧面也反应了后金同大明的对峙之中重新落入了下风。就算是不识字的蒙古牧民也知道,两头猛兽对战时,只有落入下风的那只猛兽才会更多的摆出虚张声势的吼叫,以吓阻对手和潜在的敌人。 在这样的时刻,黄台吉显然需要后金内部的女真亲贵们更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而不是拿着远征察哈尔的失败,整天联合各旗亲贵揭自己的伤疤。 比如,返回沈阳之后,大贝勒代善就安分的很,闭门谢客,不欲同外界多有往来。但是莽古尔泰却与之相反,不仅大肆在八旗亲贵中宣扬,此次远征察哈尔失败,就是因为过去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体制被破坏了。某人想要独自裁断国家大事,结果却又眼高手低,导致处处碰壁云云。 哪怕黄台吉再想团结内部,也不能容忍莽古尔泰这种试图全面倒退后金政治制度的行为,打断女真从部族议政向中央集权推进的政治改革。 于是,在多尔衮返回沈阳后不久,在黄台吉的授意下,由多尔衮出面弹劾莽古尔泰在汗前露刃一事,黄台吉随后将多尔衮的弹劾交给诸贝勒商议。 多尔衮虽然不是随行远征的贝勒,但是他的出面却表明了两白旗的态度,再加上多尔衮奇袭林丹汗所建立的功勋。诸位贝勒最终给莽古尔泰议了一个大不敬,夺了他和硕贝勒的头衔,降多罗贝勒,削五牛录,罚银万及甲胄、雕鞍马十、素鞍马二。 在对莽古尔泰议罪的同时,沈阳城内关于莽古尔泰杀母邀宠的传言也终于传遍了街头巷尾,一时之间莽古尔泰倒是成了千夫所指。 在这样的局势下,莽古尔泰不得不听从了妹妹莽古济的劝说,向黄台吉认错并接受了处分。如此一来,四大贝勒四去其二,只剩下了黄台吉和代善两人。 在宋献策的劝说下,代善很快向黄台吉上书请求,撤去自己在汗身边的座位,以表示向黄台吉屈服之意。黄台吉对此欣然接受,他登基初期的四大贝勒制度至此终于终结,开始了他一人登基临朝的历史。 3月,连续削去了莽古尔泰和代善两人的大贝勒之权后,黄台吉下令设立六部管理后金国内各项事务,进一步缩小了八旗亲贵手中的权力。 一时之间,后金国势似乎又开始了积极向上的风貌,抹去了此前几次失利的影响。不过就在三月底,李永芳长子李延庚逃亡归明。这件事让黄台吉极为震怒,也给沈阳城内的八旗亲贵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 第405章 谁才有罪? 刘朝余手执一只狼毫墨笔静默了片刻,便动手在一方上好的玉版宣上一气呵成的写下了数十字。他刚刚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身边的清客吴有会便忍不住大声称赞了起来,“东翁这一笔草书,已经深得《急就章》的个中三味了,也只有陛下这首《沁园春·雪》才值得东翁亲自动笔啊。可是东翁为何只写了这上半阙?这若是写全了,当可留给子孙以为传家宝了啊。” 从丫鬟那里接过了热毛巾擦干净了手之后,刘朝余刚刚写字时的精气神才彻底散去,变成了一位寻常可见的老人,他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则微笑着说道:“用之传家,上半阙已经足够了。下半阙哪是吾家可以承受的,当为子孙惜福啊。” 吴有会顿时醒悟了过来,他马上轻轻拍了自己嘴皮子几下,方才忙不迭的道歉道:“一时被东翁的书法所惑,小人倒是得意忘形了…” 刘朝余正和清客评判自己的书法之时,突然便有人闯进了他的书房,这让刘朝余吓了一跳,抬头方才看到闯进来的是自己的三儿子。看着他脸上张皇失措的神情,刘朝余也不由有些焦急的问道:“怎么回事?外面是出了什么事么?” 刘宏智赶紧匆忙回道:“王家小妹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大哥不肯放他进来,还请父亲救小妹一救…” 刘朝余脸色顿时微变,好半天才冷冷说道:“他们王家自己造孽,难不成还想把我家也牵连进去不成?” 看到父亲动怒,刘宏智虽然感觉透不过气来,但是想到府门外的王家小妹,不由又咬牙说道:“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孩儿本就在和王家小妹正在谈论亲事,为何不能就此成亲,也能把小妹庇护下来。” 刘朝余看着儿子的脸色更为不善的训斥道:“王栢峰自持和钱牧斋有世家之交,不肯听我之劝,非要跟着别人去同朝廷作对。如今连钱牧斋都不肯为他出声,我家一区区乡绅,有什么能力去庇护一罪人之后? 崔呈秀一出手就是绝户计,把这些对抗朝廷的士绅都打成了策应后金出兵的内奸,现在陛下在外迟迟不归,内阁诸位阁老一声不发,满朝文武有哪个敢为这些人求情的?别人家遇到这种事连躲都躲不及,你倒好,一口一个王家小妹,想要拼了命的凑上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身子骨扛的下来吗? 你王家小妹的命是命,你父母、你兄弟姐妹、你侄子外甥的命就不是命了?给我跪下,你们都给我看着他,让他跪足三炷香,香没有燃尽之前,谁也不许放他出去…” 刘朝余怒气冲冲的从跪下的儿子身边走了出去,随即便有人把书房的门给关了起来,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跪在房内的刘宏智。 刘府门外,王芷若平静的坐在一辆油壁马车之内,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奶妈不断上前,和刘府的门子交涉着,但对方始终不肯打开府门,只是一味摇头。 刘府所在的地方是河间府吴桥县西南的刘家庄,这庄内都是刘家的族人。刘府正居于庄子的正中心,一座大院占去了庄子近四分之一的面积。 王芷若已经注意到,自从刘府拒绝她们进入自家宅院之后,刘府前的这条长街顿时就冷清了下来,似乎她们已经成了不受待见的瘟神一般。 王芷若的左手紧紧的握着一块用来压住裙琚的青玉佩,在不自觉的用力下,玉佩已经深深的给她的手掌留下了一道痕迹。可手上的痛楚并没有让她心里所感受到的屈辱减去半分,王芷若此刻不由深恨起了推动土地改革的崔呈秀,还有自己那个贪心不足的父亲来了。 就在她满怀怨恨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又出现在了街头,王芷若的奶娘赶紧跑回到马车边上守护着自己的主子,而刘府的门子则顺势溜进了小门,只留了一道缝隙观察着外面的状况。 王芷若的奶妈和车夫看到转进长街来的是两辆马车而不是官兵,方才松了口气。这两辆马车同样在刘府门前停了下来,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停在自家门前的马车,便打算走上台阶去敲门去了。 不过他才起步,便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柔婉的女声喊住了他,“刘家二哥,小妹这边有礼了。” 刘宏文下意识的转过了身去,看到拦在自家府门前的马车上下来了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他脑子里转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王家小妹芷若吗?” 王芷若在奶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对着刘宏文福了一礼,方才有些张惶的哀求道:“二哥救我。” 刘宏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起来,起来说话,究竟出了什么事?世伯、世兄他们没有陪你过来吗?” 王芷若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家发生的变故简单的对这位世兄说了一遍,还没有等她抬起头来,便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沉厚声音说道:“王氏固有其罪,不过说到谋逆就有些牵强了。” 王芷若听了顿时大怒,也不待看清是谁说话,便出声反驳道:“我家拿着真金白银卖的田地,如何就有罪了?崔呈秀一介阉党余孽,贪赃枉法尚且无事,现在借着邀宠陛下复起,以土地改革之名,掠取民财,残虐士绅。小女子倒要请问路边君子一句,士绅何辜,该受此罪?” 夏允彝倒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面前的少女容貌清丽,又是这桩案子的苦主,他也的确拿不出大道理来责备对方。 站在夏允彝身边的刘宏文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一边是自家世交,一边是京城年青士人的领袖,双方若是争执了起来,这结局恐怕都不好看。他正想着从中转圜时,却见跟在夏允彝身后的一名十一、二岁少年不忿的上前说道。 “那么老百姓又有什么罪,你们这些人家锦衣玉食,家中有什么缺乏的?为什么连小民手中赖以糊口的口粮田都要夺走?皇上推行土地改革,不过是想让天下的老百姓有口饭吃,但你们却仗着自家有钱抢先买走田地,这难道不是罪过吗?” 王芷若被堵的说不出话来,看着比这名比自己低一个头的少年一脸正义的模样,她突然就感觉有些牙痒。 就在这少女和少年对视的时候,夏允彝不由对着少年责备道:“定国,不得无礼,退后。”他的话音未落,却从边上传来了一阵鼓掌声,“说的好,这老百姓又有什么罪过,连自己都养活不了。陛下怜悯百姓,故才想要实施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之策,一群享用国禄的士绅,居然还不及一名童子有见识,岂不可笑么?” 夏允彝、刘宏文等人转身看去,却见从长街另一头走来了三、四名身穿灰色大衣,带着一顶熊皮帽子的军士。夏允彝倒不如何,刘宏文却有些色变了。 这些穿着双排扣大衣,同大明服饰相去很远的军士,正是曾经的锦衣卫。他们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呢绒所制,这种从英国进口的布料之所以不被明人喜爱,就是不适合裁剪成明人的服饰,也太过笨重。 但是如果改制成笔挺的长裤、加装了黄铜扣子或是铁质扣子的衣服,不仅可以显示出身材的挺拔,也便于行动,还极为保暖。当然,普通的明人还无法接受,皇帝对于这种西式军服的审美,因此这种军服主要还在军队中推行,特别是新军和锦衣卫中。 至于圆筒状的熊皮帽子,帽子上别着的盾与剑组成的黄铜徽章,正是代表着这些人锦衣卫的身份。虽然这样的装扮不及从前的缇骑威风,但是京城中人反而更为畏惧起了,这些深居简出的锦衣卫来了。因为只要他们出动了,便是一场大案,而不再如从前的缇骑,也有可能是出来敲诈勒索的。 看到这些锦衣卫出现,王芷若反而安心了,她知道自己是无路可走了。母亲为她设计的唯一一条生路,随着刘家的闭门不纳,也失去了机会。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夏允彝却拦在了她身前,脸色阴沉的说道:“你们不像是跟着这位姑娘过来的?倒是早就在这里等候了?难不成你们故意放她来这里,就是想要将刘府也一网打尽吗?” 带队的锦衣卫少尉却不承认道:“怎么会,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此地,却发现了一名罪犯家属。 既然刘府不接受这位姑娘,那么我们自然是要将她带回去同父母团聚的,夏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夏允彝不得不给一边的刘宏文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出面接下话来,毕竟他同这位少女非亲非故,不能为之出头。 只是刘宏文却有些闪躲着夏允彝的目光,正当夏允彝忍耐不住向他说道:“宏文兄,你看…” “我们刘家一向忠诚于陛下,忠诚于大明,岂能接纳一个罪人之女。宏文,带着夏公子进来,不要怠慢了贵客。” 不知何时,刘府的大门已经打开,刘朝余站在台阶上,对着门外的众人出声表明了态度。 锦衣卫带头的少尉看着面前的场景,嘴角不由一撇,似乎在讥笑面前这些装模作样的读书人。 夏允彝看了一眼心若死灰的少女,终于不忍的转头向少尉说道:“如果,我不让你带走她,你是不是连我也抓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夏允彝身上,这名少尉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数秒,方才说道:“怎么会,我们锦衣卫监狱的预算也是有限的,不会请不相干的人进去。 如果夏先生想要留下她,只要具结担保就可以。不过这样的话,一旦我们需要找她问话,而先生你又不知去向的话,就要由你来承担这个责任了。” 夏允彝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对着少尉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替她担保…” 王芷若霍的抬头看向了夏允彝,实在难以相信这位陌生人会出手帮助她。比照起这边刘府的绝情,王芷若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第406章 洛阳和南京 六年二月末,朱由检一行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洛阳城,从兰州经陇西、天水、关中平原进入河南的这两个月历程,崇祯即看到了西北山区的贫瘠,也看到了关中平原的富饶,及陕西民众这几年的水利工程和交通设施的修建成果。 应该来说,这五年来的改革虽然没能让陕西民众富裕起来,却总算是阻止了当地经济和农业生产的继续恶化。从总体来看,陕西各主要通道及关中平原地区,治安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其他地区么,只能说是寻常了。 不过这样的状况对于朱由检来说,已经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的陕西民众大多数还能活下去,没有四处揭竿而起。在这样有秩序的社会环境下,朝廷对于陕西的建设和赈济投入总算是保持在了一个可以忍受的数目上,而不至于变成让整个国家持续失血的大伤口。 对于皇帝的出巡经过,陕西地方上的民众还是保持了较高的敬意,特别是那些获得了王府更名田的百姓,确实是对皇帝充满了感激之情。因此在皇帝经过的地方,总是有许多百姓拿着当地的特产来进贡给崇祯。 从河套、宁夏、甘肃绕了一大圈的崇祯,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可以回赠的财物,他自然不好意思白拿这些百姓的特产,于是便向陕西商人公会借贷了一笔资金用来赏赐。只不过随着他进入关中平原之后,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导致崇祯最后不得不收起了旗号,连夜赶路去了。 在西安城内,他召见了杨鹤等地方大员,还见到了时任西安府推官的史可法。这位历史上的名人,在他登基元年的琼林宴上见过一面后,这还是第二次见面。虽然他的官声不错,但依然没能表现出什么出声的才能。 这一路行来,虽然有些地方官员对他有所劝谏,认为皇帝不应该轻易出京,但对于皇帝的行程安排和物资供应上,倒是没让崇祯费上什么心思。 只有当他来到了洛阳城,才刚刚走进城门就被恶心到了。三、四十名宗室成员,大多在三、四十岁,捧着太祖的画像跪在街道中心,拦住了崇祯的队伍,口口声声要求皇帝看着太祖的面子上,给他们一口饭吃。 崇祯身边的侍卫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崇祯的表情,似乎在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朱由检看着街道两侧窃窃私语的百姓,心里也是极不痛快。他侧耳听了听这些宗室叫嚷的言语,心里就更不以为然了。这些宗室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他们的俸禄本就少的可怜,但是皇帝还要断了他们的世禄,废除了他们的特权,这无疑是在逼迫他们去自杀云云。 朱由检拨动马头,催着坐骑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在这些宗室面前方才停了下来。原本正在痛哭流涕的宗室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偷偷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想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会不会因为害怕丢脸而向他们屈服。 朱由检高据于马上,扫视了这些宗室一眼,看着他们都低下了头去,方才出声问道:“朕看你们有手有脚,能言善道,耳朵好像也没问题,为何不愿去劳动养活自己,难道是有人不让你们去劳动吗?如果有的话不妨说出来,这一点朕倒是可以帮助你们的。” 跪在崇祯面前的宗室们顿时看向了最前方的三人,这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位不得不直起身来回答崇祯道:“我们好歹也是太祖的血脉,岂能去从事贱民之业,令太祖丢脸。陛下和我等同出一源,难道连这点亲戚情分也不念吗?” 朱由检看着同自己侃侃而谈的中年宗室,不由讥讽的说道:“太祖高皇帝哪怕是平定天下之后,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出身。就算是每日都要处理国家政务,也不忘在闲暇时在宫内开辟田亩种植蔬菜。 尔等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流着太祖的血脉,却把劳动视为鄙贱之事,一心只想不劳而获,你们真的是太祖的子孙吗?” 这些宗室只是安静了片刻,便又嘟嘟囔囔的嚷嚷道:“这天下终究是姓朱的,陛下不向着我们这些亲戚,难道还向着那些外人不成…” 看着这些胡搅蛮缠的宗室,朱由检也失去了同他们讲道理的兴致,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压根就不是来和他讲理的,而是打算在百姓面前闹上一场,给他戴上一个刻薄亲戚的名头。 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人连自己的亲戚、乡党都不愿意厚待的话,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宽厚的对待其他人。这些宗室的行为,就是想要向洛阳百姓证明,皇帝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仁厚,天知道他们的身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朱由检转身朝着身后的一名侍卫勾了勾手,便有一名侍卫上前而来。他也没有多话,只是顺手拔出了这名侍卫腰间的绣春刀,然后随手抛在自己的马前。 钢刀同青石板碰撞,发出了“哐当,当”数声。皇帝的这一异常举动,顿时让街道两侧的百姓和跪在街道上的宗室们都安静了下来,有不少位于外围的宗室悄悄的往后挪了挪,生怕皇帝年少气盛,作出不可理喻的行动出来。 朱由检抬头看向两边的百姓,口中却大声的对着这些宗室们呵斥道:“蒙元无道,而令天下苍生陷于水火之中。我太祖高皇帝虽为一介之布衣,却也心怀天下,愿意为天下百姓而抗击暴元。 朕遥想当日,天下群雄并起,陈友谅、张士诚,哪个不是当世之雄,为何天命最终却归于我太祖高皇帝。无他,只因他人起兵之后,都只想着为自家富贵而战,唯我太祖高皇帝始终如一,为天下苍生而战斗至最后一刻耳。 两百多年过去了,却有你们这等不肖子孙,歪曲太祖高皇帝建国之初心,将自家祖宗视为一个为了子孙后代富贵而战的守财奴。你们这等嘴脸,日后黄泉之下真的见得了祖宗吗?” 这些宗室成员拜大明实施的宗室政策,大多都是些粗鄙不文之人,不但缺乏见识,甚至连国初时的历史知道的都不是很清楚,最多也就是从大明英烈传里了解一些演义故事罢了。 被崇祯这么用凛然大义的大道理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们想用太祖高皇帝的名分来压制崇祯,自然不会有人会不长眼的出来反驳皇帝,说太祖高皇帝为人没这么好,给崇祯一个整治他们的借口。 这些宗室成员虽然平日里一副滚刀肉的做派,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不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他们往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市井内欺行霸市倒也还成,但是这么正面对抗皇权,也还是生平头一回。 如今道理上压不住皇帝,亲戚的情分看起来也靠不住,一大半的宗室顿时膝行到了道路两侧,只留下了当中最有胆气的十余人,在道路当中死撑。 朱由检俯下身子,看着这些浑身发抖也还跪在原地不肯动弹的宗室,不由继续无情的开口说道:“如果尔等身上还有一点太祖留下的血性,认为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够好。就拿起刀剑来把朕赶下皇位就是了。只要人民支持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不成,朕的位置你们也可以上来做一做么。 但是,凭借着那一点血脉,就想要让天下百姓白白养活你们,任你们驱使如牛马,只要朕还是大明的皇帝,你们就休想。现在你们要么拿起刀剑,要么就给朕滚开,别他妈扭扭捏捏的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任凭崇祯骂的再凶狠,这些宗室成员也没人敢接近那柄被皇帝丢在地上的绣春刀,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远离了皇帝的坐骑和那把绣春刀,唯恐被皇帝身后已经跃跃欲试的侍卫们当成叛逆,当场被拿下。 事实上,自从皇帝提出太祖高皇帝的初心之后,街道两侧原本还有些同情宗室的百姓,已经一边倒的转而支持起皇帝来了。虽说这两年洛阳城的宗室们消停了些,不过大部分百姓都还记得他们前几年是什么德性。 之所以在他们拦路时有些犹豫,也不过是平日里接受的儒家道德观念的影响,同情弱者和亲情为大的思想作怪。当崇祯把自己和宗室之间的矛盾,转化为宗室有没有资格接受百姓给养的问题,便立刻让百姓们醒悟了过来,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了。 看着这些宗室毫无骨气的让开之后,朱由检也不禁摇了摇头,接着便毫不客气的催促马匹前行,硬生生的在这些跪着的宗室中间走出了一条道路。 崇祯身后的那位侍卫立刻跳下马,捡起了自己的绣春刀,恶狠狠的看了这些宗室一眼,方才牵着马匹跟上了皇帝。随着崇祯走过了这一段街道,那些跪在道路上的宗室赶紧起身避让开了后面的大队人马。 看着这些人马如龙的骑士,大多数宗室只能叹了口气,灰溜溜的挤进了人群走掉了,他们心里很清楚,今日的举动不仅没能让皇帝退步,反而更是激怒了皇帝,今后显然只能自谋生计,而不必再想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了。 就在崇祯训斥这些洛阳宗室时,伽利略也正在金陵大学内讲学。自从他抵达南京,发现了北极阁山上就有观象台,且内有浑天仪、简仪、圭表等一大批古代天文仪器之后,顿时就留下不肯北上了。 他一边研究着这些古代天文仪器的原理,一边接受了金陵大学的聘请,进行了短时间内的讲学。他一边宣扬日心说,一边则反对中西方古代传流下来的一种共同观念,即不变是高贵和完善的标志。他认为运动并不是一种变化,它并不导致生长或毁灭,只是部分和部分之间的简单移动,即不消灭什么,也不产生什么新东西。 日心说倒也罢了,因为皇帝支持的缘故,这已经不是什么犯忌的学术理念了。但伽利略提出的事物永远都在运动的观点,则引起了金陵士人极大的反对。因为“道不变,天亦不变”。 对于这些金陵士大夫们的反击,伽利略和其弟子刚开始还有些慌张,但是他很快发觉这些士大夫只是想要论理,没拿出火刑柱来和他理论,这顿时让他胆气壮了许多。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尽快北上去获得这个帝国主人的保护,以免被这个国家的学者打压成异端,因此他在最后一课上对那些质疑自己的士人们说道:“科学的真理不应在古代圣人的蒙着灰尘的书上去找,而应该在实验中和以实验为基础的理论中去找。真正的哲学是写在那本经常在我们眼前打开着的最伟大的书里面的。这本书就是宇宙,就是自然本身,人们必须去读它…” 之后,伽利略便带着弟子继续北上了。金陵大学相对于燕京大学来说,其实更像是一所旧式的书院,但是因为伽利略这几个月的讲学,倒是给这些年轻士人们打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相比起一成不变的儒家经典,伽利略主张的永远不停的宇宙运动更吸引着这些士人。 当伽利略离开南京北上之后,《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中文版,顿时成为了南京最为畅销的读物。不管是喜欢他的学说,还是憎恨他的学说,士人们都要买上一本,以便充做日常的谈资。 第407章 一件案子的审判 “长公,你这次同那些漕运官吏牵涉过深,你的弟子又卷进了反土地改革一案,哪怕是我也压不住多久。依我看,倒不如以退为进,这次和我一起告老还乡,那么那边自然会高抬一手,把你从这案子里放过去,这也是官场旧例么。” 黄立极一边吹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盏,一边趁着换气的空隙说道,他斜对面的张瑞图一言不发的看着门外地砖上的阳光,过了许久方才呼出了一口长气,直着脖子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崔呈秀难不成真的能够一手遮天了?陛下就真的会纵容此等小人为祸士绅了?” 黄立极轻轻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这舒服劲从喉咙一直畅快到了肚子里,这才懒洋洋的说道:“陛下都登基五年多了,长公你还不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陛下现在念念不忘的其实只有两件事,外消蒙古、女真之患,内除底层百姓变乱之忧。其他事情上也就算了,要是在这两件事上做什么手脚,就算是宗室藩王都不在陛下眼中,何况是我们这些外臣。 洛阳传回来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长公真的以为,陛下回京之后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化吗?我看真要逼得陛下亲自出手,反而更糟。” 张瑞图眼睛顿时缩了缩,沉默了许久方才问道:“那么运河一案如何了结?我那些弟子又如何处置?” 黄立极放下了茶盏说道:“和朝中没什么相干的士绅大户抛出几家来,流放海外开拓荒岛。让那些商人准备一笔款子,把那些漕工安抚下去,运河的案子也就这么结束了,给大家都留些体面。 至于你那些牵涉进土改案子的弟子,只要愿意认罪拿出土地支持土改,我替你去同崔呈秀去说,罚他们一笔银子也就算了。只要今后不再糊涂,也碍不着自己的前程。如果继续顽抗到底,那就不好说了。” 张瑞图的眼角跳了跳说道:“拿出土地来也就算了,崔呈秀一钱不出,还想着罚别人银子,这是不是不讲理啊?” 黄立极看了看左右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倒不是崔呈秀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的原话是:如果有人想要让百姓看不到希望,那么他就要让人看不到明天。罚一笔钱,小事耳。真要让陛下记住了谁谁谁的名字,那才是大事。” 张瑞图哑口无言,知道这次是非退不可了。当然他心里也有些清楚,黄立极非要他告老还乡,也是想为钱谦益铺平道路。原本他还想要争一争,毕竟江南士绅支持他的并不在少数,钱谦益的新东林党只受到了一小部分江南士绅官僚的支持。 至于北方大部分士绅所支持的科学进步党,党魁徐光启精力不济,连吏部尚书都推掉了。党内虽有李天经、温体仁、周延儒这些中坚力量,但是李天经资历太浅,温体仁虽然已经接任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却不愿支持周延儒去竞争这个首辅之位。 张瑞图原本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但是谁知道在这个时候,黄立极会借这两个案子劝退他。张瑞图左思右想之下,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了黄立极,不愿让自己陷入到更麻烦的处境之中去。 皇帝在洛阳城对着拦道宗室的那些话语,不仅仅传到了黄立极这些内阁执政的耳中,就算是一般的官员百姓,也从那些民间刊印的小报上看到了大部分内容。 在黄立极、张瑞图这些阁臣的眼中,这些话语无疑代表了皇帝对于当下某些政治事件的表态。但在大多数普通官员和市民百姓眼里,不过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他们并不会对此深入的思考什么。 不过对于袁可立这样的官僚精英来说,皇帝这些话语,无疑是能够看出很多东西来的。不过就在他在家安静的思考着,皇帝对宗室说这些话背后的用意是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儿子前来通报,刑部尚书惠世扬登门拜访来了。 袁可立辞去刑部尚书一职后,便将精力放在了律法条文的核定及司法大学的教育上,虽说他已经不再插手刑部实务,但是刑部官员却不敢不跑来向他请教某些律法条文的解释。因此他不以为意的吩咐儿子,将惠世扬带来自己的书房相见。 正如袁可立所预料,惠世扬正是为了一件案子而来,他拜见了袁可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说道:“袁老尚书安好,下官此次上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向老尚书求援来的。” 看到惠世扬如此急迫的模样,袁可立也有些诧异了起来,他坐正了身体说道:“惠尚书究竟有什么事要找老夫商议,不妨直说。” 惠世扬也不可客气,就这么直接的说道:“其实就是一件小案子,但现在却牵涉到了宫内,下官一时把握不住,便来向老尚书讨个主意。 保定有个小地主马家,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取妻贾氏,是邻村一村民之女,花费了嫁妆五十六两。但是两人成婚不足三日,长子就暴病而亡了。 贾氏欲归家,但翁姑却不同意,反而想要让她再嫁给自己的二儿子。贾氏不愿,便在当晚逃离了马家,她也没有回自己娘家,反而跟着村人跑来了京城,最后进入了纺织工厂。 贾氏在纺织工厂内又认识了男子赵大木,两人之间又不知不觉起了情丝,他们两人正要谈婚论嫁的时候,马家却循着一封家书找到了京城。 赵大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表示愿意退赔五十六两嫁妆,从此贾氏和马家再无关联。但是马家父子并不同意,他们堵着工厂门口只要把人带回去,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赵大木和工友一时气愤,殴打了马家父子,马家父子便把一张状纸送到了区法院,告赵大木诱奸儿媳。区法院便按照法典,判赵大木流放海外,十年内不得返回中原。 不过赵大木的叔叔是内务府的管事,他自然不肯侄子吃这个亏,便上诉至刑部,认为在马家父子上门之前,侄子并不清楚贾氏的背景。而且马家父子逼迫贾氏改嫁小叔,有违人伦,要求撤销区法院的判决。 此案传开之后,部内的官员虽然有些人同情贾氏,但也依然认为应当维持原判,毕竟马家要求贾氏改嫁小叔还只是口头一说,并无实施。 但是宫内听说了此案之后,便派人给下官送来了一封信件,要求刑部保护女子的权利,不可让贾氏再入虎狼之穴。若是因为刑部的判决造成人伦惨剧,则刑部当为此负责。 因为宫内的表态,本部官员倒是又无法裁断了,现在马家父子整日在刑部门口喊冤,实在是令本部官员很是难堪,不知老尚书能否指点一二?” 袁可立听完后心念一动,便出声问道:“宫内来信是指?” 惠世扬马上回道:“是袁、田两位贵妃,她们现在正是京城妇幼会的主持者。” 袁可立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那么周后是什么意见?” 惠世扬叹了口气说道:“周后未曾表态,下官也不好去问。不过内务府这边的态度倒是很明确,贾氏、赵大木两人都是要保的。否则,其他人也学着马家父子来工厂闹事,这工厂还能开的下去? 可现在京城的清流却是支持马家父子的,他们认为这件事还是贾氏不守妇道在先,马家父子虽有不是,但毕竟还是有名分在的,应当让马家将贾氏带回家中去。” 袁可立终于了解了惠世扬的为难之处,他略略理了理最近发生的事,方才说道:“看来是有人不甘寂寞,想要用这件风化案子反击此前朝廷办理的运河、土改两案啊。 若是刑部站在了马家这边,他们就算是在陛下面前挣回了一点面子,伦理纲常总是国朝之重么。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刑部就要成了陛下的眼中钉了。我们现在可经不起陛下再来一次清洗,否则这两年来的功夫就白费了。” 惠世扬皱着眉头回道:“可若是保了贾氏、赵大木,恐怕刑部在这些清流口中,就成了趋炎附势之徒,他们对付不了陛下,但是给我们找麻烦还是有些手段的。” 袁可立思考许久,方才对着惠世扬问道:“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束缚住陛下的手段?” 惠世扬摇了摇头说道:“陛下不畏天命,不畏圣人之言,不畏青史之记载,我等实际上已经无技可施了。” 袁可立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陛下还是有所畏惧的,他对于律法总是保持着不去触犯,对于不能接受的律法宁可出声废除,也不会视若无物。 今后如果说我们还能仰仗什么去劝阻这位陛下的话,大约就剩下这些法律条文了。所以,我们首先自己不能去践踏这些法律条文。 这件案子不在于,我们站在谁这边,而在于究竟应当选择什么法律条文去审判。 陛下签名通过的民法典已经实施了,但是区法院居然还在使用旧的大明律来判决,这样真的合适吗? 刑部应当追究的是,区法院为何要引用错误的法律条文审判此案。根据民法典中婚姻法的规定,只有在当地县衙登记的婚姻,或是事实婚姻一年以上者,方才作为合法婚姻进行保护。 这个贾氏既然和丈夫成婚不足三日,想来还没去登记过,那么双方就不算正式婚姻。贾氏和马家并无关系,退还嫁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是了。” 惠世扬低头想了想,顿时点头称赞道:“还是老尚书高见,这样一来双方也就没有什么借口了,这民法典的威信也竖立了起来…” 第408章 马六甲海峡一 崇祯六年三月,在中国海商的支持下,亚齐苏丹伊斯坎达。穆达再次征发了两万大军越过马六甲海峡进攻马六甲城,以报数年前被葡萄牙人击败的仇恨。 为了能够筹集起这次出兵的费用和武器,特别是用于攻城的38门火炮,亚齐苏丹不仅和中国人签署了一份条约,承认柔佛王国拥有对彭亨、霹雳、吉打、柔佛、廖内群岛的统治权力,还将苏门答腊岛的石油勘探权抵押给了四海贸易公司。 柔佛苏丹阿卜杜勒。贾利勒。沙三世为了感谢中国帮助柔佛获得了独立,就把吉打地区和淡马锡岛附近的岛屿割让给了中国,并以国内的锡矿开采权力为抵押,向四海贸易公司借了一大笔款子,用于建立一支卫队保护自己。 在四海贸易公司南洋代表及大明驻泰国、柔佛、亚齐大使苏越的建议下,这只卫队招募了三分之二的中国移民,并采取了大明的军队训练方式。 也就在亚齐苏丹军包围马六甲城的同时,趁着亚齐人无暇顾及,陈衷纪率领一支舰队闯入了滨巴生河口,驱逐了守卫在这里的少数葡萄牙人,从而将雪兰莪地区掌握在了手中。雪兰莪的土地蕴藏了丰富的锡矿,只是一直处于亚齐、柔佛、葡萄牙等国家的争夺之下,因此这一地区最近几十年反而荒芜了下去。 这样一来,大明不仅在马六甲海峡东出口有了新加坡岛,在海峡中间又有了一块土地。位于海峡东面的婆罗洲及海峡西面的吉打地区,又足以为这两片土地提供足够的人力和物资资源支持了。 婆罗洲是一座中间是山地,四周为平原的大岛,除了北面的渤泥国、西面的苏加达纳王国和南面的马辰王国外,岛内的其他地方基本都被原始森林所覆盖,想要深入岛内只能依赖河流运输。 不过婆罗洲南面大多为低地沼泽,适宜开发的地区还在于西面和北面。荷兰人在爪哇岛建立了巴达维亚站立脚跟之后,自然不会对这一邻近的巨大岛屿无动于衷。只不过荷兰的人口实在太少,而需要控制的地区又实在太多,因此到现在也不过刚刚在马辰王国取得了优势地位,对于婆罗洲西面和北面尚无暇顾及。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人口根本不是问题。哪怕在海禁没有开放之前,自发前往东南亚各地的大明移民已经有十余万了。当海禁开放之后,沿海一带的无地贫民,就开始被大量的迁移到了婆罗洲一带。 渤泥国向来对大明恭顺,因此杨天生、陈衷纪对婆罗洲北部的移民拓殖事业,其实还是比较温和的。不过婆罗洲西面的苏加达纳王国却对大明移民极为防范,统治这个国家的苏丹在宗教因素下,一直和苏门答腊岛的亚齐眉来眼去,似乎想要和亚齐合并成一个大苏丹国。 于是在去年,陈衷纪联合渤泥国和苏加达纳王国的华人移民攻下了苏加达纳王国,废除了苏丹制度,在此地设立了西婆罗洲特区,接受安不纳镇守府管辖,该国的首府被重新命名为坤甸。 在陈衷纪攻下苏加达纳王国之后,顿时引起了荷兰人的警觉,荷兰的商船一度开到坤甸外海,似乎有威胁的举动。不过荷兰人的摊子铺的实在太大,特别是日本征伐获得了佐渡岛,更是分散了巴达维亚的力量。 最终巴达维亚派出代表和安不纳镇守府进行了协商,以巨港-勿里洞岛-吉打邦为分界线,在未经对方的许可下,双方的武力不可越过此线发展。 巴达维亚虽然以放弃了此线以北的权益换取了香料群岛和巴达维亚的安全,但是荷兰人对于华人移民的防备心理顿时上升了。虽说巴达维亚还需要华人移民开发附近的沼泽,但是他们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样,毫无顾忌的接受华人移民了。 至于巴达维亚以外的华人移民,荷兰人采取了限制、排挤和非公开的驱逐措施。于是在崇祯无年底,有将近3千名华人移民被迫从马辰、三宝垄、泗水、望加锡等地迁移到了坤甸地区。 对于荷兰人的小动作,安不纳镇守府并没有阻止,因为即便是从国内运来了大批移民,从安南地区收购了许多农奴,但是对于开发婆罗洲北部、西部及新加坡、吉打和宋卡地区,华人人口依然呈现出了不足的状况。 光是婆罗洲北部就有将近40万倾以上的土地等待开发,更不用提在西婆罗洲地区发现了黄金矿区。四海贸易公司光是去年从国内运输到婆罗洲的劳工,就达到了30船次,一万余人。 荷兰人赶出来的华人移民,不仅填补了婆罗洲的劳动力人口,又带来了胡椒种植技术,使得婆罗洲从伐木、采矿、采椰、种田之外,又多了一个新的产业。 至于马拉半岛西海岸的吉打地区,这里还处于一片荒芜的沼泽地,但却和东海岸的宋卡地区相邻。四海贸易公司代替大明接收了此地之后,并没有着急上岸开发,而是先占据了南方的槟榔屿和北方的另一处无名岛屿。 槟榔屿是一个龟形小岛,与马来半岛的吉打地区隔海相望,全岛绿意盎然,植被苍翠,就好像是一块绿宝石一样。此地气候宜人,比对面的大陆沼泽区更适宜生活。苏越和杨天生第一次巡视了这座小岛,就喜欢上了这里,加上此地是北上缅甸、印度大陆最好的中转之地,于是两人决定在小岛东北修建一座要塞,以防备印度洋上而来的敌军。 大明势力在马来半岛和婆罗洲的迅速扩张,自然也引起了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的注视,只不过前者还没动作,就已经再次遭遇了亚齐王国的进攻。而后者在亚洲的势力单薄,只能羡慕的看着大明积极的拓展势力,并试图从中分得一杯羹。 英国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他们不仅在南苏门答腊获得了一部分石油勘探权,还在大明的支持下取得了邦咯岛,把势力渗入了霹雳地区。和吉打地区相邻的霹雳地方拥有自己的苏丹,虽然向亚齐苏丹臣服,但因为拥有着较为强大的武力,因此还是保持着半独立的地位。 不过这种力量,对于大明来说还是太过于弱小了。只不过大明并不愿意引起整个马来半岛的反抗,所以在取得了吉打地区之后,采用了英国人的力量来牵制霹雳苏丹国。面对着大明人支持的英国东印度公司,霹雳苏丹只能妥协,不仅交出了邦咯岛,还允许大明和英国商人进入霹雳经营锡矿贸易。 马六甲城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普通居民区,一个便是葡萄牙人居住的法摩沙城堡。位于马六甲河口处的马六甲城,实际上是一座围绕小山形成的城市。法摩沙城堡就建立在市中心居高临下的圣保罗山上,只要关上了城堡的大门,就成为了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 虽说亚齐军已经汲取了两年前战败的经验,但是当他们攻下了码头之后,还是遇到了攻城的问题。仅仅是攻打一个外城,就几乎用光了他们从中国人那里购买来的火药。 在中国使者的劝说下,外城的居民终于放弃了抵抗,离开了城市,把快要变成废墟的外城让给了亚齐军。亚齐苏丹的外甥伊斯坎达。塔尼和亲信马勒穆达、贾帕克,带着军队进入空无一人的外城之后,便发觉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更残酷。 相比起之前在进攻外城时大展身手的火炮,在推进城中后面临葡萄牙人居高临下的火炮射击,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撤离了战场,这让攻打城堡的亚齐军顿时陷入了劣势。 指挥亚齐军的将领只能暂停进攻,转而命令部队进行围城了。不过好在圣保罗山并不大,包围城堡可比包围整座马六甲城轻松多了。 站在港外军舰上的苏越、杨天生、王嘉胤等人,正饶有兴趣的观看着这场攻城战。看着亚齐军的变化之后,王嘉胤终于忍不住情绪说道:“这些土人这么打打停停的有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不知道一口气打下去,最后死伤的人数反而会更少吗?” 杨天生看了他一眼后说道:“知道归知道,但是谁又会拿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开路呢。这些土人死了也就死了,亚齐可没有什么抚恤金的说法。他们要是活着赢得了胜利,才能够从失败者那里劫掠一份财物,在这之前死去,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苏越也笑了笑说道:“停一停也好,真要让他们一口气打下来了,我们反到难办了。” 王嘉胤有些惊奇的看着旁人问道:“我们跑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夺取马六甲城吗?这些土人如果能够自己打下来,岂不是让我们的人省下了许多力气?” 杨天生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座城市原本大约有一万七千人,葡萄牙人可以信赖的天主教徒大约是七千四百人,驻守在城堡要塞内的却只有300名职业军士。 如果我们的统计没有出错的话,现在城堡内的人数大概还不到五千,其他人都已经撤离了外城区。虽然以城堡内的储备,他们还能坚持半年以上。 不过我们早就派人和那些葡萄牙士兵联系上了,只要当我们的军队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就会打开城门向我们投降。条件是保证他们的安全,并带走这座城市三分之一的财富。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让那些土人攻下这座城市?” 王嘉胤更为疑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现在把部队调上去,结束这场战争?” 苏越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攻下马六甲城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亚齐人死伤的还不够多,亚齐王还没有亲自来这里获取攻下马六甲城的荣誉… 对大明来说,马六甲城不但要掌握在我们手里,这条海峡也应该掌握在我们手中…” 第409章 马六甲海峡二 王嘉胤并不清楚苏越所谓的时机没到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倒是很敏锐的意识到,这场战争背后也许是个阴谋。 这场围城战从三月下旬一直延续到了四月末,马六甲城地区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基本每日上午闷热晴朗,接着天空的积雨云越积越厚,午后则暴雨倾盆,大雨过后天气变得凉爽,第二天又继续如此。 这样的天气给亚齐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不过在大明派出的军官帮助下,这一次的亚齐军总算学会了修建一个不会积水的军营,并将疫病者隔离开来。 亚齐苏丹伊斯坎达。穆达终于忍耐不住,带着自己的宫廷跨越了海峡,来到了马六甲河西岸督促战争。 五月一日上午,伊斯坎达。穆达前往了马六甲城的外城区,试图鼓励自己的将士继续把战争进行下去。不过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在他巡视的过程中,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爆炸,这次爆炸不仅将伊斯坎达。穆达送上了天堂,就连跟随苏丹一起巡视的宫廷大臣们也死伤惨重。 亚齐苏丹的外甥伊斯坎达。塔尼和马勒穆达、贾帕克互相指责是对方布置了这场爆炸,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在葡萄牙人眼皮底下进行火拼时,王嘉胤率领着八百人插入了双方之间,让双方暂时冷静了下来。 随后,苏越和杨天生邀请了双方进行谈判。在他们的调停之下,马勒穆达、贾帕克决定向伊斯坎达。塔尼宣誓效忠,作为回报他们将获得南苏门答腊的统治权力。 伊斯坎达。塔尼获得了亚齐苏丹的继承权后,便和马勒穆达、贾帕克一起向士兵宣布,苏丹伊斯坎达。穆达实际上是被葡萄牙人的火炮击中了,并非死于阴谋。 三人还向士兵们宣布,由于苏丹的死亡,所以战争结束了。他们将会把苏丹的尸体送回亚齐,而各位士兵回到亚齐后,都将会从国库里获得一份奖励。 三位统帅大军将领的一致宣告,很快就将亚齐士兵们给安抚了下来。在葡萄牙人的城堡下磨了一个多月后,糟糕的气候和葡萄牙人的防御,让亚齐士兵再一次失去了作战的勇气,开始担忧起葡萄牙人的援军会不会到来了。 苏丹的死亡,更是让这些士兵们想要尽快回家,离开这个不详之地。因此在听了三名将领的共同宣告之后,士兵们很快就承认了新苏丹的诞生和军队撤兵的决定。 伊斯坎达。塔尼、马勒穆达、贾帕克三人都在第一时间陪同着前苏丹的尸体过了海峡,希望能够早日让国内接受他们在马六甲城下达成的协议。 三人只带走了自己最亲信的部队,这导致还有上万人被遗留在了马六甲城下。这些亚齐人很快就被苏越雇佣了下来,随即就被指派给了王嘉胤去率领。 王嘉胤此次从台湾带出了两个移民和罪犯组成的营级单位,一个投靠大明的高山生番组成的突击大队,总计1800人左、右。 在重新规划了围城阵型之后,王嘉胤便竖起了大明的旗帜,然后派人向圣保罗山上城堡内的葡萄牙人喊话,要求他们无条件投降,则大明将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和个人财物。 明人的喊话除了得到葡萄牙人的数发子弹之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其他回应。看起来城堡内的葡萄牙人都非常强硬,大有死守到底的气势。 但事实上,法摩沙城堡内也是快到了崩溃的边缘。澳门复国委员会的代表阿戈斯蒂纽,早在半年多前就来到了马六甲城。 凭借着他葡萄牙人的身份,他很快就混入了马六甲城的葡萄牙人圈子。这里的葡萄牙人虽然比澳门要多上一些,但也最多是一千六、七百人而已。 这里的葡萄牙传教士可比澳门的传教士更为热情,除了华人和往来的商人以外,每一个想要定居在马六甲城的平民都要改宗,特别是那些马来土人。 凡是不愿意改宗的马来土人,不是放逐到果阿、澳门和马尼拉等地出售为奴,便是要缴纳一笔非常大数目的赎金,以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 这些葡萄牙传教士,甚至还在马六甲城设立了宗教裁判所,对那些他们认为犯罪了的异教徒进行审讯。这也使得葡萄牙人极被马来土人和天方教徒所愤恨。 不过葡萄牙人凭借着圣保罗山上的城堡和手中的枪炮,还是足以镇压城内不服管教的异教徒的。 只不过在2年多前击退了亚齐人的进攻之后,马六甲总督悔弃了答应付给士兵们的酬劳,如果按照约定支付,马六甲就会破产。这一事件使得士兵们失去了对于马六甲总督的信任。 而这却是阿戈斯蒂纽最好的机会,在他挥舞着装满了金币的钱包招揽之后,马六甲军队中的一名上尉,三名少尉都倒向了澳门的复国委员会。 当阿戈斯蒂纽从一位葡萄牙少尉那里听到了大明的军队出现之后,他意识到行动的时机已经来临了。 “保罗少尉,看来我们期待已久的机会已经到了。请告诉巴雷托上尉,我希望能够和他碰一碰面,商议下我们将要执行的计划。” 三十出头的少尉还有些犹豫,他有些心神不宁的说道:“可是那些土著士兵因为内讧已经撤走了不少,中国人的军队人数并不多,我们还有必要执行这个计划吗?” 阿戈斯蒂纽顿时抬起头严厉的注视着上尉,直到他低头躲开了自己的目光为止。 “保罗少尉,难道你打算背叛祖国,而去效忠我们的敌人西班牙国王了吗?” 保罗少尉赶紧摇头说道:“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些中国人帮助土著攻击我们,他们得到了这座城市之后,难道真的会帮助我们复国吗?” 阿戈斯蒂纽的目光终于缓和了一些,“伊莎贝拉殿下是皇帝陛下的妻子,皇帝陛下自然会帮助殿下复国的。 再说了,现在给你们发薪水的,可是复国委员会,并不是你们那位克扣军饷的将军。或者说,你打算继续饿着肚子去保卫你们的将军大人吗?” 听到阿戈斯蒂纽提起那位将军,保罗少尉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位贵族出身的将军,一年能拿到4000克鲁扎多,但是依旧要从他们手中夺走一半的俸禄,凡是敢于抱怨的,都会被派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如果不是那些土著攻进城来会无差别的屠杀,马六甲的军中将士们,倒是很乐意把这位上司送给土著进行刑罚。 保罗少尉低下头立正后说道:“好吧,为了祖国。我会尽快通知上尉先生…” 在将外城可靠的天主教徒收拢进城堡之后,马六甲总督很快就打开了武器库招募了1200名民兵,用以保卫城堡。 依山而建的城堡不仅将整个圣保罗山的山顶包容了进去,还依托山势形成了三段防守的要害之处。这种立体式的防御城堡,使得亚齐军队连城堡第一道城墙防线都突破不了。 而即便是换了明军上来,王嘉胤身边的参谋人员也认为,凭借人力是无法攻破这座城堡的。除非将船上的重炮搬迁下来,然后筑造和城墙高度相仿的炮垒,一点一点的将城堡构造给轰烂,才有可能攻下这座堡垒。 事实上,他们这次进攻已经占据了便宜,在上次马六甲城被亚齐围攻之后,葡萄牙人已经着手在河口的小岛上再修筑一座炮台,以控制港口并和圣保罗山上的城堡互相支援。 只不过葡萄牙人的官僚主义,使得这座炮台尚没有完成,连放在河口附近的12门大炮都被亚齐人给缴获了。 不过再坚固的城堡,一旦出了内鬼,那也是守不住的。在阿戈斯蒂纽的策划下,当晚12点钟左右,驻守第一、第二防线的巴雷托上尉带着部下打开了大门,把明军放进了城堡。 这座城堡的第三道防线,其实是圣保罗山被削平的山头,那里不仅是一座小小的广场,还有总督府、武器库、达官贵人的住所和一个小教堂。 哪怕是失去了第一、第二防线,马六甲总督也带着亲信守到了天亮。只不过这上面最多也就2、3百人把守,当那些台湾高山族出身的士兵攀爬到山头上时,躲进了总督府的葡萄牙显贵终于打出了白旗。 城堡内的国库虽然还不到20万克鲁扎多,但是从这些被俘的达官贵人家中却搜出了价值三、四百万两白银的财物。光是马六甲总督一个人就贡献了这些财物的六分之一,相当于他100年的总督俸禄。 国库里的钱被赏赐给了城外的士兵,巴雷托上尉及其部下224人分得了50万两。虽然这个数字并没有达到阿戈斯蒂纽承诺的数字,不过这些葡萄牙官兵并没有提出异议。 对于被俘虏的葡萄牙人和投降的葡萄牙军人,苏越给了他们一个选择,愿意效忠伊莎贝拉殿下的就送去澳门,不愿意的便送他们去果阿。 大约有五分之三的葡萄牙人表示愿意效忠伊莎贝拉殿下,愿意为复国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些人在失去了自己的财产后已经一无所有,即便是去了果阿也要变成乞丐,因此想要留下来碰碰运气。 至于另外五分之二的葡萄牙人,大多在果阿还有亲戚,并不愿意去冒险追随不知真假的伊莎贝拉殿下。 众人接下来商议之后,决定让杨天生护送150万两白银回国贡献给皇帝陛下,并请求将安不纳镇守府提升为南洋巡阅府,迁移到马六甲城来。 作为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在攻下了马六甲城之后,苏越便第一时间宣布下调了马六甲的各项税务,并将马六甲城周边的一些土地分配给了华人和向大明效忠的亚齐人。 此外他还派人去接回了柔佛苏丹,在马六甲城重建了马六甲苏丹国,不过这个苏丹国就处在大明的保护之下了。至于亚齐王国,因为苏丹的死亡,内部也开始了不断的斗争,国势一时大不如前。 借助亚齐王国势力,在苏门答腊和马来地区进行垄断贸易的天方商人,也不得不退让出了许多地方给华商经营贸易,其中最受打击的正是印度棉布生意。 第410章 法律的本质 三月中旬,皇帝终于返回了北京城,京城的百姓忽然就感觉心定下来了。虽然崇祯登基不过五年多,但是京城百姓倒是将这位年轻的皇帝视为了定海神针。他们盲目的觉得,只要皇帝还坐在金銮殿上,那么这个国家就安稳的很,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而对于崇祯来说,从进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的日常事务就变得繁忙了起来。虽然内阁已经替他分担了九成以上的政务,但还是有许多政治决策需要他来做最后之决定。 不过崇祯返回宫内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同内阁诸臣和国务委员会委员们碰面,而是招来了崔呈秀和孙之獬问话。 在西苑精舍内,朱由检在会客厅内来回走动着,向两人激动的说道:“…朕一直都认为,法律是维护统治的工具,但刑法和民法又有所区别。前者通过隔离犯罪者同社会大众的接触,来维护我们的统治;而后者则通过维护社会价值观和社会风气的导向,来维持民众对于国家和当前社会的信任。 法律不能独立于政治,但又有别于政治,因为法律维护的是政治存在的根本,而不是维护政治本身。所以我们必须要掌握对于法律的立法权,但又必须保持对于法律的尊重。同样的,掌握法律的司法官员必须要知道自己维护的究竟是什么,而不是借助法律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以上这些话,你们听过就好,就不必外传了。接下来朕要说的是,现在京城对于刑部处理的贾氏一案争执不下,朕以为这没什么可争论的。制定民法典的本意,就是为了确定和保护我国的社会价值观念:保护好人,打击坏人。 现在那些清流士绅高喊的,要维护伦理纲常,保护名教云云,不过是为一己之私,而置社会大众的幸福和安全而不顾,完全不值一驳。 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才会尊崇道德,坏人只会用道德理念来为自己谋利。口口声声将名教放在嘴边,却肆意践踏他人追求幸福权力的所谓君子,不过就是一群伪君子而已。 一个社会如果不去维护好人享受幸福生活的权力,反而试图为恶人恶行百般解释,为恶人脱罪的。那么这个社会就是低等、愚昧且野蛮的,是要被淘汰的社会。朕绝不容忍,大明的法律变成这些伪君子的手中玩物。” 朱由检说到这里便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一边的孙之獬说道:“大明时报就按照朕刚刚说的意思,找些人来写几篇文章驳斥那些清流们的叫嚣,以正天下视听,有没有问题?” 孙之獬微微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的回道:“回陛下,绝无问题。臣这些日子来也对那些迂腐之辈的言论愤慨不已,只不过臣的见识不及陛下,所以一直想不出应当如何驳斥这些伪君子,今日听到陛下这番关于法律的言论,臣一时茅塞大开,必不叫陛下失望…” 朱由检对着孙之獬点了点头,又转而对着崔呈秀说道:“土地改革是解决本朝诸多问题的根本办法,朕现在想要听一听,这段时间土地改革委员会都做了些什么,又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 在皇帝和崔呈秀交谈的时候,孙之獬缓缓向后退出了会客厅,去办理皇帝交代他的任务去了。 “…土地改革实施之后,现在的乡村主要有三种经济模式,第一种是自耕农合并的合作社,也就是所谓的公社,除了缴纳二成半的国税,公社留置一成半的水利农田基金外,剩下的就分配给社员。 第二种是赎买土地形成的合作社,除了缴纳以上四成的支出之外,还要另外加征一成的赎买费用给国库。 第三种则是商人、地主以土地、资金入股,农民以劳动力入股形成的农业公司。在缴纳了税收和扣除了成本之后,剩下的收益以五:五分成。 虽然农民的负担并没有比过去减轻多少,但是通过公社和公司的缴纳税收和采办农资,减少了胥吏和商人的盘剥环节,加上良种推广和水利设施的修建,农民的实际收入反而较过去提高了将近一倍…” 崔呈秀显然是踏实的沉下去做事了,否则他的报告也不会如此顺畅,朱由检在心里如此评价着。从这个报告中可以听的出来,那些地主士绅之所以不满,便是朝廷刚刚对河北地区进行了水利改造工程,农会也正开始逐步推广良种和优化的耕作技术时,朝廷却一脚将他们踢出了获利的对象范围。 最让这些地主士绅感到不满的是,他们现在交出去的大部分土地,很明显将会改造成上等的水浇地,但他们现在收到的田价却只是中田或是下田的价格。甚至有些被他们霸占的公用山林和土地,现在也被朝廷近乎无偿的收回了。 这样的土地改革,除了那些分得土地的农民会叫好之外,大部分地主都是抱有怨言的。只不过有许多地主士绅从棉纺织业或是其他粮食加工业中获得了补偿,因此才没能出现大规模的反抗事件。 但是对于临近山东、河南部分河北地区的地主士绅来说,他们距离京城太远,观念也较为保守,因此并没有从朝廷鼓励工商的政策中获益,怨气自然就更大一些,联合山东的地主士绅反抗土改政策,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完了崔呈秀的报告之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朕觉得目前土地改革委员会不仅不能退缩,反而要进一步彻底完成河北的土地改革计划。 另外,山东民众既然已经卷入到了土地改革的政策争议之中,那就干脆今年把土地改革计划扩张到山东全省。土地改革委员会只有展现出坚定改革的决心,才能够迫使那些中间派转而接受朝廷的改革政策,我们需要面对的就剩下了那些少数冥顽不灵的保守派。 现在在扶桑岛、婆罗洲、柬埔寨、马来半岛都有着大量的待开垦土地,对于那些中间派,土地改革委员会可以以1:1.5或1:2的比例,发给他们土地拓荒证,准许他们前往当地申请开垦荒地,三十年内不收取地租。 对于那些坚决反对的保守派,则强制以1:1的土地比例,换取其在国内的全部土地,指定其前往固定地区领取土地,十五年内不得回归… 朕看,这次的运河案子和反土改国策案,都可以遵照这一政策执行,只要没有触及到人命案子,只要他们肯认罪,就一体流放海外进行教育了…” 崔呈秀这时候又有点担心,打蛇不死反有后患了,毕竟把叛逆帽子盖在那些山东士绅头上的,可就是他的主张。要是这些人只是流放海外,到时卷土重来,必然是要和他或他的家族算账的。 因此在稍稍犹豫之后,崔呈秀就有些担忧的对皇帝说道:“陛下对这些士绅心存仁厚,臣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只是,这些地方士绅都是当地的大族,如领头购买河北土地反对土改政策的,便是王象春之子。王象春出身新城王氏,兄弟四人都坐到了一方之大员,臣等这里流放了王象春一家,难保他的兄弟、友人、弟子不为其喊冤啊。 这案子如果不是叛逆之罪的话,这儿子犯的过错牵连老子和族人,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朱由检看了崔呈秀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继续说道:“先大体照着这个思路处理下去,至于有人还要兴风作浪,纠结党羽翻案的,再以企图左右朝政的谋逆案另行处置。” 崔呈秀的脸色终于舒展开了,对着皇帝躬身说道:“臣尊旨…” 在距离京城南方数千里的靖江岛上,新被册封的靖江王世子朱亨歅,正忙着走访岛上的领地,预备着如何安顿靖江王府日后的生活。 这座被更名为靖江岛的岛屿,实是柬埔寨外海的第一大岛,南北长约百里,东西长约五十里,东北部高而西部、南部地势较低,岛上基本还没有怎么开发,大多数地方都被森林所覆盖,只有西北部和东南部有几个渔村和港口,人口约数千。 朱亨歅在岛上待了半年之后,便意识到此地并不像看起来这么荒凉贫瘠。岛上不仅有着大批的椰子树,还有成片的珍贵红木。而岛的四周都拥有丰富的鱼类资源,西部、南部不仅有着大片的白色沙滩,在这些地区的浅海还有着大量的珍珠贝,出产的珍珠品质不弱于合浦珍珠。 这边的气候虽然不及桂林分明,但是夏季和晚上却比桂林要凉爽,除了每年10月这一个月的雨季外,其他11个月都是晴朗的旱季。因为有着海风的吹拂,旱季倒是并不炎热。 朱亨歅在研究当地地理气候的同时,便拒绝了靖江王朱履祜、废世子朱亨嘉等宗室请求,先仿照桂林靖江王府,在岛上建造一座新的王府供大家居住的想法。他把手中的资金全部用作从广西迁移贫民,及在岛上修建水库,并对码头和渔船进行修缮的资金。 虽然他的做法使得废世子朱亨嘉等人极为不满,但是却获得了不少宗室成员的支持,毕竟修建王府只能让少数人受益。更何况,被朝廷迁移到海外之后,不少宗室倒是明白了过来,今后他们只能靠着领地的收入吃饭了,别指望朝廷再给他们什么补贴。 在这种海外的穷乡僻壤,那些连语言都不能沟通的海外土著肯甘心情愿被他们驱役吗?大多数宗室的脑子还是正常的,在这样的地方惹恼了当地土人,别人闹性子砍死了他们,只要渡海逃往大陆,就什么事都没了。意识到这些之后,大多数宗室反而比在桂林时更为遵纪守法了。 第411章 帝国 将崔呈秀送走之后,正想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的朱由检,却从吕琦那里听到,黄立极在门外等候的消息。 停下了动作的朱由检不由有些苦笑着说道:“黄先生难道连明天都等不了了吗?算了,请他进来吧,顺便让人送一壶红茶过来。” “好的陛下,要来一碟红枣糕吗?听说您今日回来,臣早上特意让人准备好的,很新鲜。” “嗯,那就来上一碟,这几个月的报纸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陛下…” 待到黄立极被吕琦带入了会客厅内,朱由检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起身邀请黄立极在沙发区交谈了。 坐下之前,黄立极撇了一眼皇帝身上的服饰,眼下清明刚过,北京的气温正逐渐回升,应该来说是一个不冷不热的凉爽季节。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件内衣加上一件外袍,再带上网巾和翼善冠,是皇帝最为寻常的穿着。 但崇祯身上却穿着一套用棉和丝混织的白布衬衫,下面着了一条黑色的裤子,头上没有戴任何冠冕,只有一头短发而已。对于黄立极而言,这一身实在是太奇装异服了。不过他看了数眼之后,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劝谏。 黄立极心里自我安慰着,好歹只是奇装异服,没有学那些江南士人,公然穿女子的服饰出来招摇过市,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先生这么着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商议吗?”朱由检并没有发觉黄立极脸上的异色,坐下之后便直爽的向他问道。 黄立极立刻撇开了关于皇帝服饰的烦恼,认真的对着崇祯说道:“的确如此,陛下出宫这么久,臣正有几件要紧的事同陛下商议。第一件便是臣退下之后,内阁成员的调整方案…” 朱由检接过了黄立极递交过来的文件,一边翻看着,一边倾听着对方的讲解。这一次的内阁和六部官员更替,可谓是崇祯登基以来更换力度最大的一次。 随着他逐渐掌握了朝政,对于六部尸餐素位的保守派和无能之辈已经再难以忍耐下去了。于是干脆趁着内阁更替的机会,对六部官员也动了一次大的手术。 朱由检默读着文件上第一页的内阁成员名单,内阁首辅:钱谦益,内阁次辅:温体仁,财政大臣:郭允厚,农业大臣:杨景辰,工业大臣:吴淳夫,邮政交通大臣:田仰,水利大臣:范景文,教育大臣:李天经,无任所大臣:蒋德璟。 九名阁臣换掉了五人,这差不多也到了朝臣们能够接受的极限。毕竟每一位阁臣身后都有着一批门生部下,每名阁臣的更换也就相当于一场小型人事的变动。五名阁臣的更换,已经差不多将朝中的中层官员都要调动一遍了。 接下来的六部尚书,只是礼部尚书更换成了周延儒,其他并没什么变动。可是六部之下新设立的二级部门,一下又增加了五、六个,除了原先增加的粮食局、农业部、水利部和交通部外,又设立了内政部、商业部、工业部等部门,算是对原先六部的补充,也是对六部的分权。 听完了黄立极的解说之后,朱由检便合上了文件说道:“我认为这些人事调整并无问题,先生可以依照旧例组织廷推,朕会按照这份人事方案确定人选。” 黄立极听后顿时放下了心来,能够把原先漫无目的的廷推,变成眼下的预先沟通人事,对于内阁来说,的确是省下了不少功夫。这也算是文官同皇帝互相进行了妥协,让双方不必在私下进行猜测和斗争。 当然,这也是因为,崇祯和黄立极都不希望另一位反对改革的人员接任首辅的职位。这不仅会造成过去几年内的改革政策出现反复,也有可能让改革派遭受政治清算,对于双方来说都不是愿意见到的结局。 黄立极提出的第二件要紧之事,却是问皇帝是否想要改元,他观察着崇祯的脸色不紧不慢的说道:“…现在蒙古诸部向陛下进献传国玉玺,又上了天可汗的尊号,虽说本朝历代都是一帝一元,但按照眼下的局势,陛下改元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朱由检很快就明白了黄立极的意思,所谓改元也是为了纪念或是庆贺某件大事的发生,相当于在位皇帝立下了某种功勋,以供后人怀念。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摇头说道:“还是不必了,蒙古诸部尚未全部臣服,后金之患也没有彻底消除,此时改元未免有些骄傲自满之意,且待日后吧。” 朱由检虽不喜欢崇祯这个年号,但也没这么忌讳到需要主动避讳的程度,因此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便回绝了黄立极的提议。 黄立极的脸上倒是看不出失望的神情,他倒是立即提到了第三件事,是关于土地改革的事务。他并不知道皇帝刚刚对于崔呈秀的交代,因此只是作为内阁首辅的身份对皇帝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作为大明的首辅,其实黄立极才是维持这个国家正常运转的负责人。从他的目光看去,现在的大明就像是一个重病已久的病人,正一天天的恢复过来,再不像崇祯登基之前,朝堂上下束手无策,看着大明的状况一天天的恶化下去。 身为崇祯改革的主事者,黄立极自然是希望改革能够生效,让大明恢复到万历初期的兴盛时期。这样的话,他在史书上的名望将不会低于张江陵了。既然已经准备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他倒是开始为自己的身后名考虑起来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黄立极自然不愿意旁生枝节,令自己的改革成果大打折扣。是以他建议皇帝不如在土地改革的事务上和那些山东士绅妥协,不必弄的双方势不两立,使得山东士绅倒向江南士绅那一边。毕竟从目前的改革进程来看,很快就要从北方向南方推动了。 江南士绅对地方上的掌控能力,可比北方士绅强大的多。毕竟南方的自然条件比北方好得多,南方的自耕农还是过得下去的,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生活出现什么变化。此外黄立极还希望,能够停下对于海外的大规模移民,把资源用于国内。 朱由检并不赞成黄立极的主张,他想了许久方才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对于大明的官场风气也算有所了解。 大明的官员士绅对于每一件朝廷想要去做的事,无一不是求全责备,只要有一点瑕疵都要放在放大镜下批判一番,即所谓的鸡蛋里挑骨头是也。 而同样是这些官员士绅,对于已成定局的事务,哪怕是弊多于利,也要劝说别人忍耐接受,绝不肯提出对这样的事务进行改革的。 那些官员是怎么说来的,官场之中,有例不废,无例不兴。这些人啊,把苟且之事倒是当成了升官发财的座右铭了。这样的人,对于大明究竟有何用途? 先生,你不要看这些士绅官僚对于改革政策的反对是如此的气势汹汹,好像是八月十五的钱江潮一样。但只要我们下定决心和他们硬碰硬一场,退潮之后究竟谁穿没穿底裤,还未可知呢。” 黄立极的眼角跳了跳,都不知应该如何应对皇帝的这番话语。然而崇祯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便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至于先生所说,应当把资源用在国内,把人口也留在大陆,避免这些人远离大陆之后让朝廷难以管理,反而成为了外患,又令国内减少了税收。 朕不认可先生的想法,朕读的历史也不少,倒也有一些所得,就请先生评判一下。朕以为我国上下几千年历史,堪称强盛的王朝,不过是秦、汉、唐和我大明罢了。其他各代,除了蒙元之外,都是难以同这些王朝相提并论的。 论这些王朝之所以强盛,朕以为正是这些朝代都把目标放在了外部敌人的身上。秦灭六国,汉逐匈奴,唐灭突厥,我大明则以蒙古为敌。然而当这些王朝放弃了对外的目标,转而龟缩自守时,往往就是王朝衰落的开始。 哪怕是我大明,初期尚能横扫蒙古草原,但是一旦战略收缩,便被蒙古兴起的部族数次入侵至北京城下。甚至当初小小的女真一族,现在都占据了整个辽东,还令我大明将士只能固守坚城,不敢出城野战。 朕常思,何以如此?如今却小有所得,一个帝国想要凝聚上下人心,光是凭借教化和与民休息是不够的,帝国还需要一个敌人。人民需要把自己在平日里受的苦转移到对敌人的痛恨当中去,而帝国的上层需要新的土地和新的人民以供养他们奢华无度的生活。 但是一旦帝国停下了扩张的脚步,帝国的上层就会把自己的欲望加诸于民众身上,而民众会把自己的痛苦和仇恨对向帝国的上层。 是以,帝国崛起于对外扩张,而死亡于止步不前。如今的大明,我们用以支持官僚士绅消费的财富来自于海外,用以建设国家的资源来自于海外,用于转移那些底层民众的怨气也在于海外拓殖,在现在的局势下停下脚步,这无疑于自掘坟墓…” 第412章 内务府的报告一 随着崇祯对反土地改革一案的正式表态,一直处于克制状态的大明时报终于开始火力全开的态度,对反对土地改革的一方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 从衍圣公案到运河案,士绅们所积累下来的怨气,都放在了支持反对土地改革的山东士绅身上。对于前两个案子,大家都知道罪证确实,皇帝的态度也很明确,因此只敢在私下抱怨几句,并不敢过分的为之翻案。 但是反对土地改革一案就不同了,在士绅们看来,土地改革本身就是一件既不合法也不合理的政策。这看起来就像是崔呈秀向皇帝献媚的邀宠之举。即便是崔呈秀给这件掠夺民财的事戴上了一顶耕者有其田的大帽子,也改变不了士绅们所认知的事实。 哪怕是崔呈秀想用谋逆的罪名恐吓这些士绅,也未曾让他们屈服。因为他们认为这不过是小人在罗织罪名,正义始终在他们这一边。只要他们继续抗争下去,说不定等到皇帝回京时,事情会发生一些变化。某些人还认为,即便翻不了案,也有法不责众一说。 但是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不仅底层百姓不支持他们,就连皇帝返回京城之后,代表皇帝意志的大明时报也迅速转变了立场,将反对土地改革的士绅地主们视为阻碍大明复兴的伪君子。 既无法得到下层百姓的支持,又无法获得皇帝的认可,原本还在舆论上大造声势的士绅们,立刻开始分崩离析了。正如崇祯所说,一旦看到事不可为,这些士绅地主们很快便从反对的态度转为如何减少损失的立场上了。 随着王象春一家不得不出售自己的田宅,在朝廷官吏的监视下迁往渤泥国,和前英国公世子为伍,再敢站出来反对土地改革政策的山东士绅就不多了。 于此同时,衍圣公案和运河案也宣布结案。衍圣公一族被分成了十个分支,每个分支的宗长都能轮换接替祭祀官和族长的位置,自宋代开始的衍圣公之爵位宣告终结。这一消息传出之后,反应最大的不是大明的读书人,倒是朝鲜、越南的读书人和后金。 黄台吉甚至亲自在大金时报上发文批评了崇祯对于衍圣公一族的处置过于轻率,身为人君而显得过于轻浮了。在大明时报不断发文指责后金的诸多罪行之后,黄台吉终于明白了过来,与其整日向明国这边抗议,倒不如自己办一张报纸和大明时报进行对骂,更有效力一些。 因此在处置莽古尔泰的时候,他便令文馆成员办了一张大金时报。这份报纸刚一刊发,就被用来打击莽古尔泰的名声。让沈阳城内的大小军民都知道了,这位三贝勒弑母求荣的事迹,这让莽古尔泰的名声很快就声名狼藉,连他正蓝旗的部下都有些半信半疑了起来。 至于运河士绅煽动漕工围攻衙门,并打死人命一案。在打击了地方士绅、官僚、商人和码头帮会结合起来的这个利益团体之后,真正处理的人员其实并不是很多。 张献忠对草草结案感到非常不满,他认为对于那些劣绅和贪官都应该杀的人头滚滚,以震慑后来人才是正确的。而不是流放一批士绅,革职一批官员,勒令商人交出一笔罚金,就算完事了,这不是白费了他这一年多的苦功了么。 最让张献忠感到不忿的,还是那些码头工人。他为这些工人这么出力,但这些码头工人在得到了那些商人的一点赔偿之后,就转而为商人们求起情来了,简直是忘恩负义。大部分工人代表认为,既然商人们已经做出了退让,愿意提高工资缩短工时,并提供一些劳保费用,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不应该继续和商人们斗争下去了,毕竟对方还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么。 听着张献忠在汇报时散发出来的那股怨念,朱由检却只是笑了笑说道:“严格来说,这些工人的确不用感激我们,毕竟是我们利用了他们的力量去打击了运河上的利益集团。” 张献忠顿时有些愕然,他情不自禁的说道:“那些工人有什么力量?如果不是我们用工会组织起他们,并用军队加以保护,他们早就被那些士绅、官僚、商人和帮会分子给镇压了,哪里还能获得现在这些成果。” 朱由检看了看他说道:“如果没有这些工人的支持,工会哪能这么快迫使这些人屈服?就算是军队,也是需要人员组成的。卫所军有多大的力量,朕还不清楚吗? 我们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无谓去烦恼枝叶的问题了。再说了,我们要容许工人们有妥协的权利,否则那才是大麻烦…” 张献忠一路思考着皇帝的话语离开之后,徐省声拿着关于内务府的报告走了进来。在内务府对去年的收入进行统计之后,朱由检发觉曾经是一枝独秀的生丝、丝绸贸易,已经被棉布生意所超过了。 去年大明流入市场的棉布正式突破了一亿匹,南方出产的商品棉布固然比往年有所增长,达到了将近四千万匹,但是北方地区却比往年增长了一倍,形成了京畿、洛阳、徐州、济南等地区的棉纺织中心。 除了棉纺织业在向外扩展之外,钢铁制品、玻璃制造业、榨油业、肥皂制造业、水泥制造业和建材产业,都在河北、山东、河南三地快速的发展了起来。特别是因为铁路的关系,河北、山东之间的陆地运输已经超过了拥挤而不便的运河运输了。 比如济南-青岛之间的铁路,不仅为沿途的铁厂、焦煤厂提供了便利的运输条件,还为济南打通了一条通往海外的通道。特别是淄博附近拥有着大量的优质煤炭,随着内务府在此地开矿,山东三藩和不少当地士绅也闻风而来,一时之间出现了三十余个矿坑,每个矿坑从年产数百吨到上万吨不等,一年的总产量大约是七、八万吨左右。 当然这还只是初期,一旦进入到了成熟开采的阶段,年产量翻个七、八倍还是没问题的。 而就在淄川西面50里处,便有一座可以露天开采的铁山,在铁路将两地连接起来之后,原本位于莱芜的铁冶所便开始分流到淄博地区,沿着胶济铁路的城市都开始走向了快速发展的道路。 不过最让朱由检感到欣喜的,还是唐山钢铁厂发明的转炉炼钢法,及从海南岛传回的,橡胶树迁移成功的消息。 他很快便对徐省声说道:“转炉炼钢法可向其他炼铁厂进行授权生产,不过他们每生产一吨转炉钢,就要支付给唐山钢铁厂2元的专利费。 通知魏良卿,将种植橡胶树的技术要点记录下来,也文字的形式发给相关人员学习。另外培养数个批次的种植橡胶树的专家出来,让他们把橡胶树在南洋各地都进行推广,尽快扩大橡胶树的种植面积…” 徐省声顿时有些舍不得了,内务府对于唐山、门头沟、淄博三座炼铁厂控股最高,但是对于其他铁厂则基本没什么股份。把转炉炼钢技术分享给另外两座铁厂倒也没什么,分享给其他铁厂,这不是培养自己的竞争对手么。 在这个钢价超过生铁价格五、六倍的时代,他们生产出来的钢铁,有多少就能销售多少,这利润可比每吨收取2元的专利费强多了。 “陛下,这转炉炼钢技术是不是让唐山钢铁厂再研究一段时间,现在的技术上面还有些瑕疵,臣以为能够去掉这些瑕疵,也许对传播炼钢技术更有利一些。”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徐省声后,便开口说道:“给你们半年的时间去完善,半年之后邀请各大铁厂进行专利授权。 好了,日本和朝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两国的中央银行已经帮助他们建立起来了吗?” 听到皇帝问起这个,徐省声也不由摇头说道:“日本那边倒是还好,在去年冬季停航之前,日本央行已经筹建完成,并向我们的造币厂订购了一亿日元的纸币。 等到五月份时,第一批3千万面额的日元就会运往日本。按照日本央行的计算,日元和大明元之间的兑换比例是:2:1。 另外日本七名铜商组建了日本铜业公司,并将其中10%的股份出售给了内务府,5%的股份出售给了四海贸易公司,15%的股份归于日本央行,从而获得了西日本的铜山开发权力。 我们已经建议,日本铜业公司围绕这些铜山修建铁路和港口,以便将产出运至我国进行再一步加工。根据四海贸易公司的计算,如果能够改进炼铜工艺和运输方式,日本每年可外运的铜块,将会从现在的1000吨上升至2-3000吨。 而我朝每年用于压制铜辅币,就需要1500吨,现在云南年产铜约1000吨,这几乎已经占据了大明九成的铜矿产量。如果再加上铸造其他器具的铜需求,每年大明所需铜缺口大约为3000吨以上。 所以,日本的铜矿如果能够全面开发出来,将会极大的缓和我国现在铜荒的局面。 至于朝鲜这边,朝鲜国王依然不愿意让我大明过深的介入朝鲜内政,对于我们提出建立朝鲜中央银行,编练新式陆、海军、准许我国商人在朝鲜开矿办厂等提议始终采取拖延战术。 因此我们现在只能走地方路线,庆尚道和全罗道的两班贵族,愿意在一定条件下和我们合作,但这些地方除了稻米和渔业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发的矿产。 朝鲜北部虽然发现了不少矿产,但是现在的朝鲜缺乏自保的能力,开发北部容易被后金所劫掠,因此我们认为和朝鲜保持目前程度的贸易也好…” 第413章 内务府的报告二 “…内务府另一项主要财源,便是外东北地区的人参和皮毛贸易,西西伯利亚地区及千岛群岛、美洲沿岸地区的皮毛贸易。根据我们去年的统计,人参和皮毛贸易提供的纯利润大约为495万元,其中人参贸易大约贡献了90余万元的利润,北美洲的皮毛提供了大约近一半的皮毛利润。 和外东北、西伯利亚及北太平洋上的小岛相比,北美洲提供的皮毛数量增幅最大。据说北美洲的沿海海湾和陆地上,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皮毛兽,那边只是限于人力不足,所以没办法继续扩大皮毛狩猎的活动。 这些皮毛仅仅是从生皮制成熟皮,就起码有三倍的收益,而从熟皮变成衣服,就要看匠人的手艺和皮质的好坏,最少的也有三倍收益。内务府主要经营生皮贩卖和部分高档熟皮制作的生意。 眼下北方熟皮行业最为集中的地方,一个是天津,另一个则是在邢台。大的熟皮工坊五、六百人,投资十五-二十万元,一年处理皮子上万张;小的熟皮工坊五到十人,投资数千元,一年处理数百张皮子。不过即便是小工坊,一年也有一、二千元的收益…” “…到现在为止,内务府结余的资金尚有一千七百余万元。内务府的结余主要负责对军队、教育、传染病防治及水利设施进行补贴,总理衙门的结余则主要针对教育进行补贴。 不过现在内务府的高结余并非正常贸易所得,有不少资金是来自于日本的战争赔款。当然从去年开始,我们对日本的贸易也正在不断下降,比如去年的鹿皮和生丝贸易就变成了腰斩。在可预见的数年里,日本对于这类奢侈品的需求也不会再提高了。 所以,内务府正在想办法,将这些多余的鹿皮和生丝加以消化掉。比如将鹿皮制作成军士所用的各种小皮具,把生丝制作成丝绸长袜向欧洲出售…” 徐省声向崇祯汇报完了关于内务府状况的汇报之后,看着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又小心翼翼的向他说道:“还有一件事,臣觉得也应当向陛下汇报一二。西班牙人在日本吃了点亏,在东协内又被荷兰人反驳了提案,于是便向内务府提交了信件,希望陛下能够看在大明和西班牙的友谊上支持他们…” 朱由检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不由撇了撇嘴说道:“西班牙王国的荣誉需要西班牙国王自己去维护,朕可不是他们的保姆。既然他们已经在和平协议上签了字,就应该服从于协议,而不是想着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破坏协议。 大明和菲律宾之间的合作,是基于互惠互利的基础上的,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殖民地官员能够置评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在菲律宾岛的开发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徐省声回想了一下,这才说道:“我们同菲律宾总督和议会成员达成协议后,便从前年年中开始向吕宋岛进行移民。 吕宋岛一年分为两季,11月到来年4月是雨季,其他时间属于旱季。吕宋岛的北面和西北面都是山地,只有中央和南面为平原地形。 根据我们的调查,马尼拉附近及南面的内湖附近是自然条件最好的地方,其次是马尼拉北面的中央平原,然后是岛屿东北端的卡加延谷地。 西班牙人主要是开发了内湖地区,然后是沿着邦板牙河向内陆的六、七十公里区域,其他便是沿海的一圈平地。 我们从西班牙人那里获得了,从西面林加延湾开始往东的大半个中央平原的承租权和卡加延谷地的承租权,承租期限为99年,前19年不必支付地租,但后80年要缴纳一成的收获给教会,一成的收获给总督府,一成的收获作为对总督及其他官吏的津贴费用。当然,我们还要留出几个庄园给予总督、检察官和主教等几位高级官员。 一年多来我们迁移了上千移民和数千越南劳力前往了吕宋岛,开拓出了五千顷以上的稻田,一座林加延港和数十个村落,算是基本在当地站住了脚跟。当地原本种植的是稻米、烟草、棉花、红薯和椰林,现在则多了一样大豆。至于橡胶种植,则还在试验当中。”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现在和西班牙人相处的还不错,但不能保证今后也相处的不错。现在这些西班牙人之所以愿意让我们进入吕宋岛开发,一是因为我们同他们合作的走私生意;二是为了维护菲律宾和大明之间的正常贸易往来,以维持殖民地政府的支出;三就是他们也需要开发吕宋岛,以满足殖民地自给自足的经济,好以这些物资来征服南面的棉兰老岛和更南面的荷兰人。 但是,我们不能保证,当这位西班牙总督卸任之后,下一任总督是否还会对大明保持友好的态度。我倒是觉得,那些新来的西班牙人说不定会看上我们在吕宋岛开发出来的土地,从而再制造一次马尼拉事件。 所以,有些事情我们要未雨绸缪。比如林加延港是新建港口,这座港口的守备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中。吕宋东北面的阿帕里港,虽然在西班牙人手中,也要想办法在附近弄一座私港出来。 只要拥有了港口,我们就能往岛上输送武器。前往菲律宾的大明移民尽量挑选有过服役经历的退伍士兵,要以村镇为单位组织起来,并在农闲时进行军事训练。一来可以镇压那些敢于反抗的越南人;二来也能清除敌视我国的土人或其他人。 另外,内务府也要派出人员在当地联络一些反抗西班牙人的部族,可以让他们派出人员前来大明学习一些军事知识。在有必要时,我们可以让这些部族为我们挑起针对西班牙人的战争,从而为朝廷找到借口派出军队保护移民…” 崇祯六年四月初一,京城纷纷扰扰的舆论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一来是皇帝表态之后,大局已定,今日的京城已经没什么人敢跑出来和崇祯正面对抗了。 二来便是朝廷虽然处置了一批士绅,但总算给他们留下了一点体面,只是将之流放到海外,而不是抄家问斩。只要没有死人,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大部分士绅觉得现在退让三分,以待来日显然更为适合眼下的局面,而不是拿自家的性命去碰一碰声望日隆的皇帝陛下。 最后么,一年一度的科举又要开场了,虽说现在的科举考试似乎有些频繁了,但在连续数年的执行下,天下士民还是接受了这一变化。虽说现在的进士含金量似乎看起来有些不足,但是他们担任的官职总还是货真价实的。 本次担任主考的是周延儒,副主考则是范景文。也就在这一天,周延儒匆匆拿着拟好的试题前来西苑拜见了崇祯。 朱由检翻看了周延儒带来的试题之后,便随意的问道:“梦章是不是也看过了?他也认可了这些题目吗?” 周延儒笑着回道:“陛下放心,范梦章已经点头了。另外,陛下借给臣参考的文集,臣也给您带回来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周延儒拿出的手抄本,便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回去之后跟梦章也说一声,此次科考你们要好好去看文章,为国家选几个良才出来,朕可是很期待这次科考的成果的…” 送走了周延儒之后,崇祯便让吕琦将周延儒带来的手抄本放了起来。吕琦在放入书库时,微微翻了几页,发觉这好像是某个读书人的日常习作,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抄本放入了书架之上。 四月十五日,崇祯六年的科举正式开考。一大早就被牛金星催促着梳洗,方才没有误了时辰的夏允彝,看着考场门前的人流,一边从李定国手中接过了考篮,一边打着哈欠对着身边的牛金星摇着头说道:“其实我本不打算参加本科考试,这一年多来都没怎么摸过书本,如何能够得中,还不如让我在吴桥多待上几日,看看那些土地是不是真的分到农民手中去了。” 牛金星手中紧紧抓着考篮,总感觉手心不停的出汗,但是在表面上倒是显得很是沉稳,他目不斜视的对夏允彝回道:“陛下回京之后,这土地改革究竟能不能执行下去,自然是在京城而不在地方。 你在京城还可以为土地改革摇旗呐喊,在当地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人家敬重你,可不是敬重你的才学,而是敬重你现在的名望。不过这种敬重,也不足以让那些士绅听从于你,把自家田地给舍了出去啊。 咱们寒窗苦读这么久,终究还是要到科场上走一遭的。只有金榜题名之后,我们才能为陛下和百姓效力,而不是在民间做一个白衣卿相,一事无成啊。 再说了,你身为我大明青年学社的领袖,考察土地改革的实施状况倒也罢了,去招惹那些锦衣卫作甚?无端端的替人担保,知道的说是你可怜孤女,这不知道的就要传你贪恋美色了,嫂夫人在京城听了这些谣言,岂不糟糕?” 夏允彝不由苦笑着摇头说道:“还是聚明兄你说的是,也罢就考上这么一回,算是为来年做个准备了…” 夏允彝话是这么说,但是等到考官发下了试题之后,却发现都是似曾相识的题目,他不由下笔如有神,答的极为轻松写意。 和他相距不远的牛金星,看到了题目之后顿时笑了笑,果然陛下要求他将夏允彝最近一年的文章搜集起来是另有用意的,不过这倒是让他搭了一趟顺风船。 第414章 云南之变一 崇祯六年四月十五日,昆明城北莲花池附近的一座大宅内,正张灯结彩的举办着一场婚礼。这是阿迷州土司普名声遗孀万氏和刘兴祚一位部下的婚礼。 阿迷州西倚哀牢山,南靠安南,西临广西,北面就是昆明入广西的水上通道,是滇东南地区的交通之地。此地地形复杂,虽然河流众多,但是农业却极为落后,因此州内人口不过四、五万之多。 不过凭借着阿迷州四方交汇的地形,倒是富裕了州县地区的过路商业,再加上山区土人的饶勇好战,使得阿迷州土司成为了滇东南地方的豪强。 云南出兵协助贵州、四川平息奢安之乱时,阿迷州土司普名声在作战中连连击溃奢安叛军,由是让他生出了对于明军的轻视之情。他当时认为,如果明军连奢安叛军这等弱小的敌人都镇压不了,那么谁要是占据了云南,断绝了同内地的通道,岂不是同样可以关门称王了。 不少云南土司也有着普名声的想法,于是在之后的作战中便有些推三阻四了起来。不过随着明军改变了策略,一边用利益引诱云南土司,说只要立下了功劳就能在四川给他们分配一片土地;一边又开始整训部队,淘汰那些无能且胆小的官兵。最终取得了全面平定奢安之乱的成果。 除了某些忠诚于大明的土司谢绝了土地赏赐,带兵退回了自家的地方。如普名声等土司则欣然接受了位于重庆附近的土地,还接受了朝廷的册封,成为了西南民族委员会委员。名义上,他们有了为西南少数民族争取经济、教育发展的权利,但实际上他们却失去了经营自家地盘的权力。 而最让这些土司感到惊惧的是,他们带来重庆的军队很快就被朝廷给分化瓦解了。朝廷说要给他们一片土地,但并不是给了他们自己分配,而是按照朝廷的方式,对这些将士进行分配。并且朝廷还强迫土司释放了军中的奴隶娃子,以打破土司对于自家军队的控制权力。 普名声等云南土司原本是想着,趁着四川刚刚平息了奢安之乱,来此地占据一块地盘发展,以为将来考虑。但是谁也没想到,朝廷是想要趁机收编他们带出云南的部族。在这远离家乡的重庆,身边又都是陕西军属的屯田卫所,还有四川军队的监视,大部分土司选择了恭顺接受,享受着朝廷给予的个人优厚待遇,在重庆城内安家落户了。 只有普名声不甘心,闹死闹活的非要回云南老家,不过他带入四川的部众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跟他回云南。郁气攻心之下,普名声还没到阿迷州就生病了,到了崇祯五年夏天终于病逝了。 如此一来,阿迷州的权力便落在了普名声之妻万氏手中。万氏和普名声相差近二十岁,正是年轻貌美之时,现在又有了一个强大的阿迷州作为陪嫁,一时之间倒是引的云南诸土司蠢蠢欲动,想要将之娶回家去了。 当代黔国公沐天波及其母陈太夫人此刻还在京城寓居,陈太夫人留在云南的管家和亲信,自从洪承畴入滇之后便开始被边缘化。以云贵总督出镇云南、贵州的洪承畴,手中的权力可比云南巡抚大的多了。 在刘兴祚率军进入昆明,以保障昆明、广西通道的顺畅之后,明军在云南的力量已经压倒了地方土司的力量。崇祯五年末,坐镇四川、贵州的第八野战军,坐镇广西、云南的第九野战军的编成,更是极大的提高了朝廷对于云贵川桂四地的统治权力。 洪承畴自入云南以来,就一直在分化云南各处土司,以加强朝廷的权威,他自然不会允许万氏同其他土司联姻,给自己的治下造成不稳定的因素。 而在云南开矿的商人们,也同样不喜欢进出云南的通道受制于一个无法控制的土司手里。作为从外地进入云南开矿的商人们,他们第一是拥护中央政权,第二才会去同地方上的土司交好关系。 毕竟,没有中央政权的统一规划,云南的交通设施就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改观,他们就算是挖出了矿产,也难以运输出省。而且,没有中央政权在背后的支持,他们开出的矿能不能归属于自己,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在这云南,最为支持洪承畴的,反而是商人。云南多山也多矿,在这四、五年的勘探下,已经发现了多处铜、锡、铅锌等矿山。想要开采这些矿山,并顺畅的将之运出云南,就需要一个安定而团结的云南。 在这些商人的牵线之下,洪承畴很快就联络上了万氏的妹夫汤嘉宾,许了这位临安府生员一个知县的好处,便在万氏身边安插下了一个内应。 万氏万彩莲和普名声其实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普服远,她其实更想守住这份家业以传给儿子。只是在诸多土司的逼迫下,她不得不认真考虑挑选一位土司的求亲,以抵挡住其他土司对阿迷州的垂涎。 在万氏自己看来,如果真要选一位土司再嫁,那倒不如选择和阿迷州相邻的王弄土司结亲。王弄土司沙源,本来是阿迷州的邻居,不过在平息奢安之乱中表现出色,这才让前云南巡抚闵洪学提拔加宣慰使以牵制阿迷州土司。 沙源虽说在奢安之乱中才为朝廷所知,但是他此前在防守边境的战争中多次击败越南兵,并收复了安南长官司,在云南土司中可谓成名已久。只不过安南、王弄两长官司之地也不及阿迷州一地富裕,因此在朝廷眼中才不及普名声重要。 此时的沙源已经七十有余,他自然不是为了自己求亲,而是为长子沙定海求亲。显然这位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土司,也是不愿意放弃阿迷州这块肥肉的。 只是万氏中意和王弄土司结亲,却不中意沙定海这个人,因为沙定海和其父不同,喜好文事而不善兵事,这在云南土司之中可谓是异类。相比之下,沙源的二儿子沙定洲却是颇类其父,以勇武而闻名,看起来像是一个能守住家业的。 万氏在斟酌之中便延误了时机,汤嘉宾在探知了万氏的心意之后,赶紧向洪承畴做了汇报。于是洪承畴便以商讨普服远的教育问题及阿迷州土司代理的问题,将万氏和其子请来了昆明。 洪承畴一边将万氏母子拘在昆明,一边则通过汤嘉宾收买分化阿迷州下的各土官,最终以众土官一纸誓约破灭了万氏的图谋。阿迷州各土官向云贵总督府提交的誓约上声称,阿迷州土司的继承权应当属于普名声之子普服远,万氏无权把阿迷州土司当做自己的财产。他们并不会干涉万氏的婚嫁,但是他们请求云贵总督府派出人员代为管理阿迷州,直到普服远成年为止。 这封上呈云贵总督府的誓约纸,不仅打破了垂涎阿迷州土地的各土司美梦,也让万氏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此时,洪承畴才派人向万氏摊牌,希望她和刘兴祚身边的一名军官结婚,以避免引起阿迷州的内乱。 在妹夫汤嘉宾的劝说下,万氏终于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作为回报,洪承畴答应让汤嘉宾成为阿迷州的知州,算是替万氏保住了一部分对阿迷州的影响力。 洪承畴随即借助这桩婚事,将云南诸位土司都邀请到了昆明,一来是为了表示这桩婚礼纯粹出于万氏自愿;二来便是想要重新给云南诸土司建立秩序,以改变偏远地区的土司听调不听宣的自由放任状态。 从崇祯六年正月到三月底,陆续抵达昆明的云南大小土司共计57人,这个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朝廷册封的土司数目。 自开国之初起,云南的治理方式就和内地有所区别,除了以黔国公府永镇云南之外,便是将云南划分为三个管理圈子,第一个是滇中较为平坦的地势,这一地区以昆明为中心实施同内地没有区别的统治方式,也是云南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的核心保障区。 第二个则是滇中之外的云南故境,这一地区虽然土人势力强大,但是也深受汉化影响,因此以土流交错管理的方式统治,作为保护滇中地区的最后一道屏障。 最后一个则是元朝未能建立固定统治的外国之地,即现在的老挝、泰国、缅甸之地。这些地区汉化程度不深,虽然在大明开国初年臣服于中原,但是到了近世已经差不多都自立门户,或是被地方政权所吞并了。 云南地方是如此复杂,地方上的势力时叛时降,已经成了习以为常之事。因此在历代治理的过程中,云南的地方官员或是黔国公府,对于某些不可靠的地方势力,常常只是给出一个口头上的土司称号,并没有上报朝廷。但是有些地方势力传承下去之后,就将这个土司名号戴在自己头上了。 而到了近世,吏治腐败之风也同样刮进了云南,为了聚敛财富。地方官员和黔国公府一面卡着正规册封土司的继承不放,另一边则拿着土司头衔去换取金银,因此在前代黔国公去世时,云南各地形势都已经变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真要细算起来,现在云南及外国的土司加起来,起码也要有百人之多,只来了57人,已经算是很给云贵总督面子了。 洪承畴也不去分辨这些土司的真实身份,他欣然承认了这些前来昆明的土司身份。他还当众宣布,官府保存的各土司资料残旧的太多,因此凡是前来昆明的土司可以将自己的领土、家世和头衔书写下来,他将以此上报朝廷,对各位土司重新加以册封,以确保不会有所遗漏。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底气不足的土司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土司们原本对于洪承畴的防备心理,便在这一席话语中消失了大半。 接下来召开的土司大会,其中讨论的各项内容,则更是让许多土司向云贵总督府靠拢了。 第415章 云南之变二 能够接受总督府命令,跑来昆明参加万氏婚礼的,应该来说不是臣服于大明,便也是表面上臣服于大明的土司。 他们前来昆明的目的,除了见见万氏花落谁家之外,更是想要了解下这位上任一年多的云贵总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土司中有效忠于朝廷的,有效忠于黔国公府的,有想要观望局势的,也有人是效忠于缅甸王他隆前来刺探情报的。 缅甸王国现在由东吁王朝统治,1605年登基的缅王阿那毕隆不仅收复了下缅甸,还在1613年收复了被葡人占领的沙廉,从而再次统一了上下缅甸,扭转了莽应龙末期走下坡路的国势。 但是这位才能出众的缅王却在崇祯元年重病不起时被其子敏耶代帕所弑,但是敏耶代帕却没能坐稳缅王的位置,因为他手握兵权正在和掸邦作战的叔叔他隆,听说了哥哥遇害的消息之后便回师国内抓住并处死了侄子,从而在1629年登上了缅王的位置。 不过他隆登基之后就想要迁都,一来他的哥哥还有其他儿子和兄弟,且哥哥在缅甸国内还是颇有威望的,即便是处死了敏耶代帕,也还有许多大臣认为应该将王位传给阿那毕隆的其他儿子。因此他隆想要把王都迁走,以打击那些支持其他侄子的南方贵族。 二来东吁王朝的王都勃固所在的南部地区,人口只占有全缅甸人口的四分之一,这令北方人口较多的上缅甸常常有野心家闹出叛乱来。 且南方因为伊洛瓦底江、萨尔温江等河流的缘故,许多地区还是沼泽地带,且有着季节性的洪水,加上气候的原因,蚊虫滋生,是疟疾的多发地带。 从百年前开始,勃固河也逐渐淤塞,让勃固丧失了连接上下缅甸地区,成为商业中心上的便利性。 考虑到以上这些原因,他隆就想将王都从勃固迁到干燥的阿瓦去,这也是缅甸人口最为集中和农业最为发达的地区。不过阿瓦和大明的距离就相当近了,如果不能了解大明这边的形势,他隆自然也是不敢贸然行动的。否则这边王都还没有修建完成,那边大明派兵冲了过来,那么他这缅王恐怕也很难持续下去了。 这些心思不一的土司来到昆明之后,却发现了一个让他们欣喜不已的消息。就是这位新上任的云贵总督可比以前那些镇守云南的巡抚要和蔼可亲的多,不仅没有向他们勒索财物,还答应给他们重新登记造册,申请土司名册和官服、官印。 除此之外,洪承畴便对这些土司们建议,既然大家难得来一趟昆明,不如开一次土司大会,将他们对朝廷的要求提出来,顺便制定下各土司之间、土司和云贵总督之间的往来准则。 这些土司也没什么人反对,直到开会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位新任的云贵总督似乎要把之前历代黔国公制定下的规矩来个大变样,这让他们也越来越感兴趣了起来。 洪承畴在土司大会上颁发了,他改进过的授职程序和信物配给,袭职条件、材料、手续及顺序,升迁奖惩管理等制度。 又重新和诸位土司约定了,纳贡与回赐的规格和时间,缴纳差发的数目,各土司拥有士兵的数目和日常管理,土司子弟的儒学教育问题等。 最后还定下了长子继承制,诸土司不得越境婚娶、不得攻伐邻封土司等禁令。土司之间发生了矛盾,应当申诉至土司法庭,土司法庭无法解决的矛盾再上交云贵总督府处理。 土司法庭设三名裁判长,任期为五年,由土司大会选出五人名单,云贵总督府从中挑出三人就任。土司大会设为常例,每年12月召开。 此外,洪承畴还决定建立一支云南保安军,令各土司家中的非长子前来参军,规模为三千人,由刘兴祚派人对这只军队进行训练和指挥。 在刘兴祚邀请诸位土司前去城南军营看了一场军队操演之后,这些土司们终于接受了洪承畴的好意。 而凭借着恩威并施的手段,洪承畴不仅让土司们答应了,让总督府派出勘探测量人员进入他们的领地,并承诺会协助云南总督府建设通过自家领地的交通道路。 当土司大会圆满结束之后,阿迷州万氏的婚礼也就正式开始了。虽说汉人有守孝一说,但洪承畴却不愿夜长多梦,而是以尊重云南风俗为名义,令守寡尚不足一年的万氏快速成亲了。 这场婚礼显得极为热闹,哪怕万氏和普名声成亲也没那么热闹过。除了五十多位土司到场祝贺之外,洪承畴和刘兴祚也带着昆明的文武官员前来露了露脸,算是给足了万氏面子。 按照汉人方式成亲的万氏,在看到了洪承畴赠送的府邸,和如云的宾客之后,总算展开了笑颜。虽说她失去了阿迷州的权势,但是新郎君的出色品貌和昆明城外的这幢大宅,总算是填补了她心中不少的遗憾。 在这欢声笑语的喜宴上,也不是人人都那么欢喜的。起码年轻的沙定洲就显得及不开心,躲在一角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这令他的弟弟沙季洲就极为担心,不由劝说了几次,想要让二哥不要再喝了。 沙定洲却没听弟弟说些什么,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正站在洪承畴身边点头哈腰的兄长。 他的父亲借口身体旧伤复发,派了他们三兄弟前来昆明。一向被沙定洲视为懦弱无能的沙定海,却意外的让云贵总督所看重了,不仅亲自举荐他担任了土司法庭的总裁判长,还准备让他担任总督府的参议,成为了朝廷正式编制的官员。 而自负武勇的沙定洲却只得了一个保安军的少尉,这让他极为不满,认为这位云贵总督简直就是埋没人才。 不过沙定洲在看过了野战军的操演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明军的气质同云南明军实在是太不相同了,哪怕是父亲手下的那数百亲卫,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这些明军不仅有着数千之多,还携带了让人难以抵挡的火器。沙定洲知道,父亲私下里藏起了数十只交枪,就是那种越南人仿照的西式火绳枪,火力可谓威猛之极,穿着铠甲的武士都挡不住火枪的近距离射击。 而这些明军使用的火枪连火绳都没有,使用起来显然要比交枪简便的多,再加上那些威力惊人的火炮。沙定洲可以肯定,光是这只明军就足以击败云南所有土司的联军了,土司兵也只能依靠地势才能抵挡这只全副武装的明军了。 不过沙定洲怨恨归怨恨,却也不敢将目标放在朝廷身上,既然这个朝廷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病猫,那么沙定洲还没有生出挑战老虎的勇气。 沙定洲只能将怨恨瞄准了自己的兄长,埋怨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兄长,夺去了他的宣抚使和朝廷的各种看重,这实在是太令他觉得不公平了。 看着兄长背影正在心中发泄不满沙定洲,突然看到兄长和总督大人都转头看向了自己这方,这令他心里一跳,赶紧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他的笑容还没有堆好,便已经看到兄长向他招手,似乎要他过去说话。他先是一愣,转而又有些兴奋了起来,这显然是总督大人要见他。 沙定洲迅速的跳了起来,转而又稍稍冷静了一下,他可不希望总督大人认为他是一个靠不住的毛头小伙子。吩咐了弟弟继续坐在这里吃酒后,沙定洲便按捺住兴奋平稳的向总督所在方向走了过去。 洪承畴打量了一眼被沙定海推荐的这个兄弟,眼睛有神,貌似精明;眉短无尾情意淡薄;翻唇露齿却是无情。这和宽厚性子的沙定海可差的远了。 不过洪承畴却依旧笑容满面的夸奖了沙定洲几句,又同他交谈了几句闲话,这才对着他随意的说道:“沙宣抚使果然是有后了,长子识文宽厚,二子勇毅不凡。今日人多嘴杂,本官也不和你多说,明日十时你来总督衙门一趟,本官倒是有些事情想要交付你去做。” 洪承畴说完之后,便就起身带着随从官吏离去了。沙定洲有些愕然,直到洪承畴的背影消失在大厅之内后,方才小声的向兄长询问道:“大哥,总督大人可是要吩咐我做什么啊?” 沙定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不要心急,且等明日你见了总督大人就会知道了,不会是什么坏事的。我们且去敬新郎几杯,日后你在刘大人手下办事,可要和这位刘大人的亲信搞好关系的…” 第二日一早,沙定洲如约来到了昆明城中的总督府衙门,守门的门子听说了他的名字之后,便将他带去了洪承畴的签押房。看着签押房外那些站的恭恭敬敬的官员们,沙定洲一时大起羡慕之情。他心里想着,如果他能够坐在房内等候这些官员前来拜见,恐怕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求的了。 第416章 朝阳门车站 和昨日婚宴上表现的温和可亲的总督大人不同,今日接见沙定洲的洪承畴不拘言笑,见到他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安南莫氏所在高平你知道吧。” 沙定洲心里有些慌乱,但还是故作镇静的回道:“回总督大人,高平小人是知道的,就是没有去过。” 洪承畴抬了抬眼皮瞄了他一眼,也没有什么其他反应,便接着说道:“本官这边有位使者要前往高平,需要一个带路的向导。你兄长举荐了你,你能办好这趟差事吗?” 沙定洲有些紧张的心又松了松,马上回道:“小人能够办好,还请总督大人示下。” 洪承畴点了点头,对着一边伺候的小吏说道:“带他去见见刘大人…”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沙定洲就被重新带出了签押房,他自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呢。待他走后,坐在一侧椅子上观察他的黄藻翰,不由收回了目光怀疑的说道:“亨九兄,这人真的可靠吗?我看他目光游移不定,似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啊。” 对着这位首辅次子,洪承畴就和气的多了,他笑了笑说道:“有些事情,正是需要这些人去做,就算是出了什么差错,也好收拾的很。云南毕竟是边疆之地,这里人口复杂,没有一点狠毒的心劲,可做不了什么事情。 他有兄长继承家业,若是不为朝廷办事,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就算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也会尽心尽力的完成任务的。 再说了,高平莫氏可不是什么好人,一边仰仗着朝廷恩典才能在安南生存下去,一边却又向后黎朝俯首称臣,试图在两家之间左右逢源,真是一头养不熟的恶犬啊。 现在的安南都统使莫敬宽软弱无能,守着高平四州却又不能抚治臣民,导致手下军将屡屡犯我广西之民。高平四州将我大明同后黎朝隔离,也算是两国之间的一块缓冲之地,这就是莫氏存在的价值。 但如果高平四州成为了窝藏祸害我国边民的巢穴,莫氏也就不足以为我国屏障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将之废物利用一番。你替那些开矿的商人向我要罪囚去开矿,那能有多少人?让高平那些匪徒去南面抓捕越南人给你们,既能化解我国边民被骚扰的问题,又能损耗后黎朝的实力,岂不是一举两得? 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前往缅甸经商的那些商人带回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黄藻翰甩了甩头,将那点不安的感觉给抛之在脑后了。作为一名官宦子弟,他可从没想过要抓外国百姓来奴役,不过既然洪承畴拿了主意,他也就默然了。君子远庖厨,可不代表君子不吃肉,毕竟银子可是没什么过错的。 “…根据这些商人说的情报,下官以为,缅甸内乱差不多已经结束,他隆已经坐稳了缅王的位置。而且缅甸都城内迁都北上阿瓦的舆论也造的很大,迁都阿瓦估计也成了定局。 缅甸经过数十年的战争,国内人口大为衰退。上缅甸虽为该国人口最为密集之所,但也处处可见抛荒之地。他隆迁都之后恐怕不太可能会对外挑起战争,特别是对我大明挑起战争,而是会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国内,消除掸邦的独立势力和压制那些兄弟和侄子…” 洪承畴思考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缅甸此前已经征服了掸邦北部和南部的大部分地区,现在只剩下了部分南部和东部的势力在抵抗。我国与之相邻的南甸、干崖、陇川、盏达、遮放、芒市、勐卯七个土司,也深受其影响。 若是让缅甸完全征服掸邦地区,恐怕这七个土司未必不会倒向缅甸。我们需要和缅甸修好,以便有时间整顿云南诸土司,但又不能太过示弱,使得缅甸能够毫无顾忌的征服整个掸邦地区。 我会派人前往缅甸,洽谈通商友好的事务。不过我希望你能够要求那些商人和掸邦的独立势力联系上,向他们支援武器和一些物资,让他们能够和缅甸继续对抗下去。 此外,让那些商人去沟通七位土司,勘察当地的地理和气候,以备我们修建一条从昆明前往当地的道路。只可惜不知当地有什么矿产可以开发,也好弥补一部分修建道路的费用…” 坐在一旁的黄藻翰突然心中一动,不由从手上褪下了一枚绿莹莹的扳指递给洪承畴说道:“说到当地有什么特产,我这倒是有一枚商人从当地淘来的玩意,据说这种绿色的石头采自勐拱、密支那,是缅甸人甚为喜爱的饰物。” “原来是碧玉。”洪承畴把玩着这枚扳指说道,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抬头对着黄藻翰说道:“好,这的确是好东西。你令那些商人多收集一些这样的碧玉运到昆明来,我再找工匠仔细雕琢一番,然后就作为今年千秋节的礼物奉献给陛下。” 黄藻翰不仅有些傻眼的说道:“千秋节的礼物?可是这种绿石头并不怎么值钱,缅甸那边似乎遍地都是,就算是普通人也可用来装饰,这怎么能当做给陛下的贺礼呢…” 洪承畴看着手中的扳指不置可否的说道:“你不懂,陛下会知道我的心意的…” 当钱谦益从列车窗口看到朝阳门车站时,时间已经是四月底了,他这一趟出差离开京城倒是足足一年有余了,这也不由让他唏嘘了起来。 “咦,站台上穿着便服的不是徐老大人吗?”和钱谦益一起出京办事的吏部官员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钱谦益赶紧朝着站台上看去,发觉不仅有徐天启在,站在徐天启身边的素衣轻年人,可不就是崇祯本人么。他赶紧对着身后就坐的亲随吩咐到,弄一条湿毛巾来,让老爷擦一擦脸,整理下容装。 就在头等车厢内钱谦益等人乱做一团时,坐在二等车厢内的杨爱,现在应该叫柳隐了,她正一脸好奇的观察着斜对面的那个外国老头,不断在比划着什么,似乎中了癔症一般。 柳隐所好奇的人物,正是北上的伽利略一行人。京杭大运河的长度、黄河水的含泥量、山东段运河的河闸等等,都引起了这位学者的好奇和探究。等他见到了铁路这一新式交通方式之后,他更是研究起了摩擦力的问题。 伽利略的举止,自然引起了路途中无聊的柳隐的注意力。自从那日画舫上为钱谦益演奏之后,阮圆海便出钱从归家院赎买了她,让她变成了阮家戏班的一员女乐。阮大铖能够替归家院抗下这份压力,归家院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阮大铖并非是看上了杨爱,而是希望能够借助她同钱谦益搭上关系而已。对于阮大铖的这份赠礼,钱谦益是无可无不可。此刻的他正热衷于权位,对于女色倒是自律的很。 但是杨爱对于音律的天赋,让他倒很是动容。现在的京城不必往日,交际也成为了一门学问。官员和士绅常去内务府开办的俱乐部,以品鉴咖啡、好茶、手谈及打牌作为日常娱乐,并以为消息沟通。年轻男子以运动场为交际场所,年轻女子以读书或是绣品作为交际之物。 当然还有一种交际,便是由后宫各位嫔妃主持的赏花会、慈善捐助会和音乐会,招揽京城各家勋贵官员的妻女与会,这也是一种增进和皇室私人关系的聚会。有些小道消息,往往就是在这样的交际过程中首先传播出来的。 钱谦益觉得,这种交际方式也许是皇帝有意为之。通过这样的小道消息吹风,皇帝就能轻易的了解官员们对于某种政策的真实想法,却又不必直接去面对官员们的批评。 这样的方式究竟是好是坏,钱谦益觉得很难下定论。不过有件事他倒是很清楚,如果想要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安稳的过日子,摸清皇帝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他和黄立极可不同,黄立极有定策之功,在皇帝刚刚登基时,又积极的拥护了皇帝的改革政策,因此崇祯一直都是很尊重黄立极的。 而他想要担任内阁首辅时,却还需要崇祯为他扫平道路,可见皇帝已经牢牢掌握了自己的权力基础。他这个内阁首辅,反而需要皇帝出手保卫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要是摸不清皇帝的真实心意,恐怕他这首辅迟早要被皇帝所厌弃。因此他需要一名女眷去参加夫人、小姐们的交际场所,为他打听有关于皇帝的消息。他的夫人体弱多病,可承担不了这样的任务,这才是钱谦益接受了阮大铖赠礼的真实原因。 整理好了容装之后,钱谦益第一个走下了列车,他正考虑着一会应该怎么向皇帝行礼时,却发现皇帝并没有向自己走来,而是走向了第二节车厢。 朱由检向前一步跨进了想要对自己行礼的人群中去,握住了一名留着花白大胡子,脸呈长方形的老人的右手。 “您就是伽利略先生?”朱由检满怀期待的看着他问道。 突如其来的强行握手,让伽利略也有些惊吓到了,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想要做什么。 好在他身边的徐高很快就为他揭破了崇祯的身份,伽利略立刻吃惊的收回手,向崇祯恭敬的行了一个意大利礼节,并回道:“很荣幸见到您,伟大的东方君主…” 第417章 年轻人的时代 钱谦益很是吃惊的看着远处和外国人谈的正开心的皇帝陛下,他原本以为皇帝是前来迎接他的,这让他刚刚下车时兴奋莫名。 但是没想到,当他下车之后才发现,皇帝居然跑去了二等车厢的门前,和一群外国人热情的交谈了起来,这让会错了意的钱谦益很是尴尬。 不过再尴尬,他也不能对皇帝视而不见,山不来就我,拿便只好我去就山了。钱谦益很快就向着皇帝那边小跑着过去了,试图想要和崇祯打个招呼。 “陛…” 朱由检转过头来,赶紧用食指竖立在嘴边,示意钱谦益闭嘴之后才说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的打扮,钱先生就不必在这里制造混乱了。 钱先生你穿着官服还是别凑过来了,免让旁人知道朕又溜出了宫,到时又有人要上书批评朕了。先生你旅途劳顿,不妨先回家中去休息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宫内再说。 今天我要做一回向导,带着这位伽利略先生参观下京城和他今后将要生活、工作的地方。就没空听你汇报了…” 钱谦益怅然若失的看着皇帝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车站,站台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这些刚刚回京的官员了。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早知道皇帝这么看重这些西洋人,他在路上时就应该多攀谈一二了,真不知那个叫伽利略的西洋人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在另一方,跟着崇祯离去的伽利略,很快就在这位热情的年轻皇帝面前放下了心防。他能够看得出,这位东方的君主的确对科学很有兴趣,并不像教廷那些无知而骄傲的主教那样,总想着让科学来证明神灵的伟大。 邀请了伽利略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的朱由检,在一番闲聊之后,便切入了正题说道:“伽利略先生,我已经拜读过你的新作《对话》。 当然,我也得到了耶稣会成员的抗议,他们认为您在《对话》中塑造的那个头脑简单、思想守旧的辛普利邱,就是在影射教皇本人。他们的证据是:辛普利邱经常以教皇惯用的辞句,在书中发表一些可笑的错误言论。我想知道这是事实吗?” 伽利略低着头赶紧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想说,这是耶稣会在污蔑教皇,如果不是他们把教皇和辛普利邱联系起来,没人能看到出辛普利邱就是教皇。比如陛下您,如果没有耶稣会会士们的汇报,您能往这方面想吗?” 朱由检耸了耸肩后说道:“好吧,我愿意接受您的解释。不过您应当知道,我的权力只能在东方保护您,当您返回欧洲时,恐怕教皇未必会听您的解释。所以我建议您,在教皇忘记《对话》之前,您还是别回去自讨没趣了。” 伽利略缩了缩脖子,他心里的确有些没底,毕竟宗教裁判所可没眼前这位年轻至尊好说话,他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感谢陛下的庇护,我一定会慎重考虑您的意见的。 能够见到陛下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更希望知道陛下能够给我一份怎么样的工作,能否留给我一些个人时间,让我作一些感兴趣的研究?” 朱由检微笑着回道:“您从欧洲远道而来,我觉得您没必要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而是先看看我国的教育和科学研究工作,了解下我国在这方面和欧洲之间的差异,然后帮助我们找出一些问题来。比起科学成果,我更希望有一套研究科学的有效制度,这能够让我们集中更多的人力资源并有效的发挥出来…” 皇帝对于西洋学者伽利略的尊重,甚至亲自作为向导,带领他参观了皇家科学院、燕京大学和钟楼内的崇祯大摆等等地方,其实并不被科学院的院士所理解。耶稣会会士虽然知道伽利略的学识,但作为教廷的属下,他们很难接受伽利略一来就位居于他们之上的结果。 而中国的院士们对于伽利略的学问所知不多,自然更难以接受,皇帝敬重他甚至超过了整个皇家科学院,这简直有些伤他们自尊了。 因此,科学院的院士们,曾经一度跑去同徐光启交涉,认为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把科学院院士的资格颁发给伽利略,起码也要对他进行一场考试云云。 看到众人都是这个态度,徐光启不由跑去向皇帝请示了一番。虽然朱由检并不认为伽利略需要进行什么考试,但也不愿意双方的矛盾继续恶化下去。于是建议科学院拿出几道研究上的难题,由徐光启带去请教一下伽利略,就不必以考试的名义进行了。 徐光启接受了皇帝的建议,带着五道难题跑去和伽利略畅谈了一整天加半个晚上,第二天他就跑来向崇祯建议,自己的皇家科学院院长职务可以交卸给伽利略了,对方的学问比起利玛窦显然更为深厚,足以领导整个科学院了。 在徐光启的协助下,伽利略终于再无阻碍的获得了科学院院士的称号,并成为了燕京大学的一名教授兼副校长。 当然,比起伽利略在京城带起的那点舆论,在新科进士的名单面前,简直算不上什么新闻。这一次的进士科,考的最为出色的就是燕京大学学生,特别是夏允彝、牛金星都进入了前五人的名单。 温体仁实际上还是想要压一压夏允彝的气势,他送进士名单时在崇祯面前说道:“夏允彝在年青士人中声望高企,若是再中一个状元恐怕就更难有人压的住他了。臣以为不如磨一磨他的性子,将他剔出三甲,给一个进士出身已经足够了。倒是这位刘理顺,文章做的四平八稳,点为头名也可令众人服气了。” 朱由检却头也不抬的在夏允彝名字后面写了个一字,接着轻松的说道:“刘理顺都40岁了,这文章再写不稳当,还有脸来考试吗? 我大明如今正是奋发向上之时,自然需要年轻有为之士去拼搏,朝堂上站着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头子,他们能够支持朕的改革吗? 我太祖高皇帝32岁就已经是吴国公了,这位刘理顺却40岁才出来考试,就算是让他中了,他又能为国家效力几年?等他学会如何做官,也是垂垂老矣,干不动了。接下来还不就是给自家亲戚族人后代捞银子,也算没白做官一场。 如今这世道,再让这些只会四书五经,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充斥朝堂,估计大明百姓就真活不下去了。夫子留下的典籍,是教读书人修身养性如何做人的,不是让他们整天想着做官的。” 温体仁顿时紧紧的闭上了嘴,他可不愿意被皇帝看成是和那些老朽无用的官员一派的。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谁才是改革派后面最坚定的支持者。 五月十日,正在燕京大学宿舍内和青年学会成员们谈论土地改革利弊的夏允彝,突然就和众人一起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声音。 被打断了发言的夏允彝颇为不快的说道:“什么人跑来学校敲锣打鼓了,这不是扰人清静吗?” 一直在等待的牛金星却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是开榜了,是今科进士开榜了…” 在牛金星的提醒下,屋内的士子们不由都跑到了院子里去,张望着这是给谁报喜。考完之后就丢到脑后去的夏允彝,这才想起还有科举这回事。看着众人都跑了出去,他不由挽起袖子,准备把屋内收拾一番。 可还没等他搬走几把椅子,牛金星又跑回来拉着他的胳膊向外走去说道:“还打扫什么,且到外面去看看,说不定这报喜的,就是冲着你来的。” 夏允彝有些无可奈何的跟了出去,口中却说道:“我这科考的是有些感觉,但也不觉得能中,聚明你是多想了…” 然而他们刚刚在院门前等待了一会,便有三名差役直奔院门而来,望着人群大呼道:“恭喜夏老爷高中今科状元及第…那位是夏老爷?” 夏允彝听到报子的喊话,也是一时出神有些难以相信,他感觉身边的世界似乎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好一会才回到了现实世界中来。 虽然知道夏允彝必中,但是牛金星也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公然点夏允彝为状元,他不由心中一疼,觉得这世道好不公平也。虽然他自己也中了进士,排名第四,但是看着面前的夏允彝,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相比起燕京大学这边的热闹,住在榆树胡同的张岱令家仆散了喜钱给报喜的差役之后,拿着喜报站在院子里发了好一阵呆。 36岁中了进士,对他而言也是五感交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当初年少时,绍兴人人都夸他是神童,可是因为几次赴考都没注意格式,导致考卷作废,也令他对科举失去了兴趣。 没想到,在新皇登基之后,他和父亲的运道倒是来了,在崇祯亲自的点名下,父亲参与了导沭整沂工程,历近四年13期工程,使得山东南部和苏北地区从以往的洪灾泛滥区变成了鱼米之乡,光是去年这一地区就增产了175万石粮食,接近一半的京仓北运漕粮的数目了。 凭借着这一功劳,父亲倒是成了水利部的骨干之臣,继续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对苏北地区的水利工程进一步深化,并开始研究根治淮河的水害问题。而他也再度捡起了书本,考起了科举来。 虽然治理水利的工作极为繁琐和苦累,但是张岱却和父亲一样乐在其中,只是他的那些文友常常写信埋怨他,最近几年都写不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美文来了。 张岱抬头看了看天,觉得写不了美文也没什么,至少现在看着天空时,他能感觉自己的心情要比过去舒畅多了。 第418章 后金的变化 天聪七年三月,整理完内部权力争斗的黄台吉,开始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周边各国和地方势力。此时后金的周边形势,应当来说并不算太坏。 林丹汗失踪,蒙古诸部四分五裂,再也没有了一个统一的国家形势同后金对抗了。朝鲜王国依旧保持着有限度的臣服,但坚决不同后金靠拢的政策。环顾四周,除了明国之外,后金再无敌手。 但是在后金上下看来,现在的局势却远比当初天命汗刚刚建国时还要凶险。虽然后金的敌人只剩下了明国。但是这个原本不断衰老腐朽的老大帝国却开始变了模样,明国新皇帝登基后实施的从内政到军事的一系列改革,使得这个老大帝国似乎重新焕发了青春,从黑龙江下游到漠南草原,处处出现了明人的身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后金君臣终于知道了大明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国家。当大明不在试图把所有资源堆砌在小小的辽西走廊之后,在后金的周边就出现了一个庞大而坚定的反后金同盟。 是的,他们早就征服了黑龙江下游、库页岛、海东窝集部,但是明人仅仅是用一些蝇头小利就让这些地区的部族反叛了后金。 他们迫使朝鲜王国签订了兄弟盟约,但是在大明舰队和东江镇的威慑下,这个盟国对于后金始终在对抗和顺从的态度之间犹疑不决。 在他们不断的进攻下,林丹汗不仅将部族西迁,甚至连本人也在他们的进攻中失踪了,但是这却让大明接收并控制了大半个漠南蒙古。外喀尔喀蒙古诸部,同样在后金和大明之间摇摆不定。 后金几乎有些见识的女真将领都知道,想要打破目前的困境,只要击败明人就可以了。只要能够再次取得像萨尔浒战役那样的决定性胜利,那些依附于大明的蒙古部族、东北少数民族都将会再次转换态度。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现在几乎没有人再敢于公开宣扬,家里缺乏什么就去抢西边去的理念了。因为后金国库岁入的三分之一,就来自于同大明的贸易,因为战争而切断了两国之间的贸易,后金首先就要陷入国家财政崩溃的境地。 今日的后金,已经不再是天命汗时代的后金。那个时候,后金和八旗就是一体,国库也就是八旗公库,抢劫的时候一些财物都要归公然后再分配给八旗,出战的时候也是先从国库内拨出财物作为战争经费。 但是今天的后金大汗黄台吉,威望却远不及其父努尔哈赤,为了收拢八旗将士之心,在打压八旗贝勒的权力同时,不得不给予了八旗将士更多的权力。今日的八旗并不等于是后金,各旗都有各旗的私库和利益,而后金之国库也成了黄台吉一人说了算的私库。 大家的利益既然不再共同,对待战争的态度自然也就有所区别。现在的八旗中除了两黄旗,或多或少都享受到了贸易的好处。而此前同明国的几次作战,也基本是毫无收获。在这样的状况下,宣扬贸易比开战好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是慢慢多了起来。那些动不动还想着去明国那里劫掠一把的女真、蒙古人,也就成为了这些既得利益者的眼中刺。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黄台吉自然不会逆潮流而行。他拒绝了汉官们的提议,把出征目标再次指向明国。黄台吉此时倒是了解了这些汉官们的心思,随着明国开始重新兴盛起来,最恐慌的反倒是这些投降了后金的汉官。 有了孙得功这前车之鉴,这些汉官们倒是清楚的很,一旦明胜而后金败,女真人大约还能求得明国皇帝的宽恕,但是他们这些背叛了大明的汉官,却一定不会被明国皇帝所放过的。 因此这些汉官们比女真人都积极对明求战,试图击败明军中断明国这种实力上升的势头。他们渴望着明国的衰败,以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无出错。黄台吉有时候觉得,他和汉官才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至于那些女真族人倒是随时可以跳下后金这条船去的游客。 因此,黄台吉虽然拒绝了汉官们对明继续作战的建议,但却再次扩充了汉军乌真超哈部队,令国内成为了女真八旗,蒙古两旗,新旧汉军两旗,共12旗的军政格局。 而黄台吉和后金亲贵们也再次意识到了后金的人口问题,由于无法从明国这边继续大规模的劫掠,以补充后金所需的物资,发展生产同明国进行贸易也就成为了,解决后金物资缺口的主要办法。 但是以后金现在的人口数量,想要一边发展生产,一边进行军事正规化训练,显然是有所冲突的。收拢北方和东方的少数民族,或是出兵朝鲜为后金补充劳动力,就成为了后金朝堂上最为热议的两个方案。 进攻朝鲜起码也要等到八月秋收之后,但是派出人马去收编那些野人部族,使之成为后金有用的国民,却是立时可办之事。 三月底,沈阳派出了四只部队,赶赴北方和东北方山林,迁移野人部族到后金的边防重镇附近。瓜尔佳·卓布泰率五百女真兵从宁古塔出发,向东一直讨伐到绥芬河地界,沿路破村寨十三,得男女老幼约八、九百人。 绥芬河是跨越分隔东北及东海岸南北向山脉的一个低缓山口,由这里沿着绥芬河而下,200里外就是双城子,400多里外就是海参崴。 以往,这里便是后金国势力的极限,在这道南北向的山脉以东,就是只在名义上臣服于后金的野人女真区域。当然,现在的话应当是臣服于大明的外东北少数民族区域。 绥芬河这边原本有着一个三、五百人的大村子,但是等到瓜尔佳·卓布泰率军抵达这里时,却早已经是人去楼空,显然他们在沿途搞出来的动静惊吓到了这里的居民,让这些居民干脆放弃了家园逃离了此地。 瓜尔佳·卓布泰一边派人搜索周边,一边则命人打扫、检查村子,看看还有没有没有逃亡的村民,也好打探一下这里的村民都逃向了何处。 在天黑之前,士兵终于带回了藏在附近山林的五人,他们有的是掉队后逃回的村民,有些是出外打猎没能收到迁移命令的猎手。从这些人的口中,卓布泰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些村民逃亡的方向。 原来那些村民都跑去了南面110余里外的三岔河口,那里还有一个五六百人的大村子。似乎这些村民想要在那里生活上一段时间,等他们回程之后再返回自己的家园来。 瓜尔佳·卓布泰了解情况之后立刻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宣布暂时先不撤离,而是继续沿着绥芬河南下,务必要将那些逃离的村民和三岔口的野人女真一起抓回宁古塔去。 在山林和溪水中跋涉了一个月的女真将士其实已经劳累不堪了,原本他们一直确定绥芬河就是这一趟出征的终点,因此还能咬牙支撑下来。现在瓜尔佳·卓布泰突然要继续南下,则顿时引起了将士们的不满。 “卓布泰大人,大家的粮食已经快吃完了,队伍里还有十多员伤兵,要是继续南下,遇到了那些野人女真反抗,咱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是啊,大人。大人你在沈阳长大,大概不熟悉这里的天气,每年五到八月这里几乎天天有雨。现在已经四月二十七日了,再往南走要是雨季开始了,我们的弓箭可就要失去作用了,没了弓箭我们怎么和那些野人女真打?” “大人,我们此次破了一十三个村子,功劳已经不小了。何必再去冒险呢…” “够了。”卓布泰狠狠的将手中的木材丢在了地上,他霍的起身看着部下们的眼睛喝骂道:“看看你们的熊样子,不过是走了点路,爬了点山就叫苦不迭的,你们还是我八旗的兵丁吗? 当年老汗为了击败四路明军,带着你们的父祖在山林中东奔西走,你们的父祖何尝叫过苦?现在我们面前不过是一群四处逃亡的丧家之犬,难道你们也赶不上? 我后金以军功为重,只要有了军功,就有锦衣玉食可以享用。我自出生以来,还没听说过有人嫌弃军功太多的。 破了一十三个寨子是有功劳,不过是寻常之功。可若是能够一次抓回近二千人口,那才是大功一件。那些山中野人最多不过是些木矛骨箭,就算下了大雨,难道我们身上的铠甲还挡不住他们的木矛?” 在瓜尔佳·卓布泰的一力主张之下,也是众人处于对其身后强大的苏完部的畏惧,最终大家还是服从了瓜尔佳·卓布泰的命令。第二日,卓布泰留下了伤员和25名士兵驻守在这个村子里,自己则带着420名将士和少量辎重轻装上路,试图在半路上就追上那些拉家带口的村民们。 卓布泰的预料并没有出错,第一天下午他们就看到了逃亡村民的后队,二十多名妇幼正慢腾腾的走在了河流边上的河岸草地上。 这些妇孺一看到女真人就瘫倒在地投降了,并没有逃亡和反抗的举动。第二日卓布泰在路上抓到的俘虏就更多了,数量不仅超过了一百,其中还出现了年轻男子。 于此同时,三岔河口的那座村寨也差不多就在女真人10里之外了。知道了这点之后,卓布泰便下令部队在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准备接下来一鼓作气攻入村寨,结束这趟出征的最后一战。 第419章 卓布泰之死 瓜尔佳·卓布泰并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死法,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的这么简单而没什么价值。 作为苏完部族长索尔果的孙子,他从小最为仰慕的就是自己的伯父瓜尔佳·费英东,这位开国五大臣中被称为万人敌的将帅。卓布泰几乎就是听着伯父征战的故事长大的,因此他从军之后便处处以伯父为榜样,一心想要做第二个瓜尔佳·费英东。 只不过作为黄台吉亲信卫齐之子,卓布泰和弟弟鳌拜都成为了黄台吉身边的侍卫,很难亲自外出领兵作战。 直到黄台吉连续打击了三大贝勒的势力,终于开始独揽朝政之后,28岁的瓜尔佳·卓布泰才第一次,得到了外出领兵作战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所以瓜尔佳·卓布泰才想着要把这一次的差事做的尽善尽美,不叫其他人小看了自己的能力。 不过他这求功心切的心理,却真正害了他自己和他带来的那些部下。在接近三岔河口时,瓜尔佳·卓布泰一边令部下们休息,一边则开始询问那些逃亡的村民,方才对三岔河口的村寨有了一些了解。 这三岔河口虽然被西、南、北面的山脉环绕,但东面绥芬河汇合支流向东面的大海流去,却为此地开辟出了一大片河谷平原出来,为这里的村寨提供了耕地和蓄养牲畜的草地。 而顺着这条河越往东去,地方就越是平坦,除了树林、沼泽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草甸,适合许多动物在此地生活。正因为这里优渥的自然条件,所以三岔河口的村子才会比北面那处山谷内的村子更为繁荣。 而顺着绥芬河走上3、4天,就是明人所在的双城子了。以往三岔河口的村子需要从这些村民所在的村子换取一些生活物资,特别是盐和铁器。 但是现在,三岔河口的村子只会去双城子交换贸易,因为明人不但会高价收购他们手中的人参和皮毛,还能低价出售盐、铁甚至是镜子这样的奢侈物品。 也正因为这些明人的出现,这些俘虏们的村子便由后金同这片区域内的大小村寨交易的中间商,变成了一座普通的村子。甚至于连他们都改变了习惯,不再去后金商人那里购买物品,而是跑去了明人那里进行交易。 听了这些俘虏们的话语,卓布泰更是坚定了要把三岔河口这个村寨拔除的决定。在他看来,三岔河口的这些村民已经完全被明人所笼络了。如果放任不管,他们就成了明人向宁古塔东面渗透的奸细了。 在接近三岔河口村寨时,一位熟悉当地气候的老兵向卓布泰报告,以今日的闷热程度,恐怕一到二个时辰之后就要下一场暴雨了。 卓布泰自然知道,攻打村寨时遇到大雨会增加自己这方的难度,于是他将队伍分成了三队。他自己带着五十人换上村民的服饰,装作是逃亡投奔的北面村民。另外一队为200人,追赶在自己这队逃亡的村民之后。第三队150人则绕道从村子的西面进攻,最后留下20人管理被俘虏的村民。 卓布泰的战略就是,趁着村子里村民没有防备,第一队人夺门,第二队人入村杀人,趁着村民被冲入村子的人马吸引时,第三队人再从东面攻入,让村民腹背受攻,从而乱了阵脚,只能束手投降。 卓布泰设想的十分美好,刚开始的几步也执行的很完美。三岔河口的这个村子虽然修建了寨墙和一道环绕村子的壕沟,但是村民显然没有进入到战争状态之中,站在原木寨墙上放哨的村民看到他们这些逃亡的人员时,既没有关上大门,也没有发出警报,就这么任由他们靠近了村子北面的正门。 直到第二队全副武装的女真士兵也向村子冲过来时,那些放哨的村民才如梦初醒的敲响了警钟,但依然没人出来关上大门。 冲过了壕沟的卓布泰毫不犹豫的带头冲进了村子,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拔出了自己隐藏的武器,准备对任何接近大门的村民进行砍杀了。 但冲进大门之后,卓布泰立刻就后悔了,距离大门正前方三、四十步,原本竖立着一道用麻袋遮蔽的矮墙,之前他还在想着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道奇怪的矮墙。 当对面掀去了麻袋之后,他终于知道这道矮墙是做什么的了,在墙后隐藏着一队队蹲下的弓箭手,粗略估计下也有近百人。而这些弓箭手前面还藏着两门已经点燃了的小炮。 “这是一个陷阱。”卓布泰心里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但是当他和冲在前面的几名勇士想要停下脚步时,却被身后的人流硬生生的推向了炮口和弓箭手的正面。 设计这个陷阱的明军中尉,此刻正站在弓箭手身后的高大木台上,欣赏着这群冲进陷阱内的猎物。两门火炮装备的散弹,在火药爆燃下的空气压力作用下先后飞出了炮膛,在快要接近卓布泰等女真士兵时,突然失去了外壳的约束,变成了一颗颗难以看清的小弹丸,狠狠的扎进了以卓布泰为首的前排人员的肉体中。 在这样近距离的轰击下,哪怕是穿着三重甲也难以抵达,这些用火药动力推送出来的金属弹丸。更何况是脱去了外甲的伪装村民们。 当然,比起前排那七、八位当时就死去的勇士,后面二、三排被击中身体却未能立刻死去的女真战士,在这样的局面下无疑更为不幸。 就在他们跌落在地上难以行动时,明军这边的弓箭手已经开始了连续不断的射击。30步的距离,这正是弓箭手们最为喜欢的进攻距离。 在明军的训练下,这些原本就是山林中最为出色的猎人,现在已经成为了极为出色的战士。 他们使用的弓箭在经过了明军的改良之后,威力并不弱于女真人所使用的战功。至于作为消耗品的箭支,在实现了工业标准化生产的明国军器监内,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种低廉的消耗品。 以往,这些野人女真之所以打不过后金派出的军队,除了组织性以外,武器装备上更是难以和后金的士兵相抗衡。但是今日,在明人的扶持下,和后金军士使用了同样铠甲武器,甚至是更优秀武器的野人女真们,却轻易的击败了一支女真八旗兵。 明军曾经给这些野人女真们计算过,他们中大部分人可以在一分钟内射出五、六箭,三分钟的急速射,可以射出12-15箭。比起火绳枪一分钟二发的最高记录,实在是高出了太多。 仅仅是一轮弓箭手的射击,冲入村子的近一个牛录的女真人就都躺在了地上。在这样的距离下,他们连转身逃走都不能。 而此时,卓布泰安排在自己身后的第二队人马,才跑到了壕沟边上。看着大门内尸横遍地的惨状,这队女真将士不由自主的就停了下来。 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带队的牛录额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号令部下继续进攻,不过目标不是攻下这座村子,而是要把卓布泰给抢救出来,否则他们这些苏完部出身的将士,恐怕是难以承受卫齐老爷的怒火了。 只是女真人的拼命并没有带来什么改观,当卓布泰决定向三岔河口进军的时候,女真人的失败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在女真人还没有抵达绥芬河时,他们的人数、前进方向和每日行军速度的情报,就已经被野人女真用海东青送去了双城子。在这东北地方,只有这种猛禽才能翱翔于天际,至于鸽子什么的,太容易被猛禽所捕捉了。 双城子的守将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派出了一个营前去支援三岔口的前哨站,并要求绥芬河附近的村寨都撤离搬迁到双城子附近去。 事实上,双城子的明军守将并不想和女真人发生正面冲突。只要女真人不要突破绥芬河,他更愿意和女真人相安无事,好埋头发展附近的屯垦事业,毕竟现在可是春耕时节。 而且在这位守将看来,女真人抓捕野人女真的行动,倒是正好让他有借口招揽那些野人女真迁移到双城子附近,为双城子增加一些劳动人口。 一个营足有760人,加上三岔河这个村寨里还有200多民兵、猎手,击败女真这抓捕人口的4、500人,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更不必提,明军还在村子里设置了一个陷阱,第一次交战就打死了对方的主将,使得女真人失去了总体上的指挥。 如果不是女真人从东面进攻的部队吸引了明军的一部分注意力,从正面进攻的第二队女真人马连卓布泰的尸体也抢不回去。 不过女真人的努力也只有如此了,随着村子里的明军主力出击,人数居于劣势的女真人只能勉力朝着西北方的山林逃亡,他们甚至不敢从原路返回。 明军很快派出了一支队伍解救出了被女真人俘虏的野人女真,然后一直将那些女真将士赶进了山林深处,指挥这只明军的中尉摸了摸头上被打湿的部位,看了看天空开始一滴滴的掉下水珠,方才号令鸣金收兵。 这只女真部队在一个月后终于返回了宁古塔,但是他们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同伴,甚至连卓布泰的尸体也只能匆忙的埋在了某个山林之中。 这场战斗的失败,给宁古塔的女真人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骚扰野人女真,但是从今天之后,恐怕他们将要受到野人女真们的野外袭击了。宁古塔已经真正成为了,后金的前线。 第420章 钱谦益的第一把火 崇祯六年五月,今年的新科进士名单出炉之后,除了引起京城百姓例行的八卦热议之外,这份名单也很快在有心人中看出了些什么。 今年燕京和金陵大学参与科举的约为113人,但是录取的人数却超过了60人,几乎占了本科进士的五分之一。从这点上来看,读过这两所大学,特别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几乎半只脚已经跨入了仕途。 因此在今年的金榜名单传开之后,报考燕京、金陵大学的人数便陡然多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朝廷和地方共同创办的新大学又多了四所:西安大学、洛阳大学、成都大学、上海大学。这些大学都建立在了改革派官员主持的地方,又为燕京、金陵大学培育出来的毕业生提供了去处,一时之间倒是极大的推动了新学在地方上的传播。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燕京、金陵大学开始批量化培育毕业生之后,总理衙门、工部、水利部、军器监都发出了优先招募大学自然科学院毕业生的条款。于此同时,负责官员选拔、晋升和日常管理的吏部也颁发了一则新官员管理办法。 在办法中规定,为了保证新科进士们能够更好的发挥自己的才能,吏部在选官之前还会进行一项常识考核,凡是常识考核不能通过的,就必须进行为期六个月的常识培训,而考核合格者方可进行下一步的选官。 而常识考核除了社会常识之外,便是科学常识。在这样的筛选下,非大学出身的进士比大学出身的进士,又多了六个月的常识学习期。从这一刻开始,非学校系统出身的进士,很自然的就被学校系统出身的进士给压了一头。 对于那些寒门出身的进士来说,这相当于补充了如何做官的常识,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但是对于那些官宦家庭出身的进士,朝廷的做法等于是废除了这些家庭密不外传的做官秘诀,让他们和其他人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虽然有些人极为不满,但是他们的声音实在不大,难以引起舆论的支持,很快就被埋没了下去。而温体仁很快又推出了新的选官法,将官员分为了政务官、事务官和技术官员,除了政务官之外,另外两类官员都放开了对于公务员、工程师晋升的门路,虽然晋升的条件极为苛刻。 新的选官法虽然引起了官员们的重视,但还没有等他们对这件事达成一个共识时,另外两件事又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那便是内阁换届及部分退休官员进入元老院继续参政。 从天启末年开始担任首辅的黄立极,不管是为天启帝稳定朝局,还是为崇祯推行政治、经济的改革,都令他成为了很大一部分官员的眼中钉,认为黄立极是一个不能守住文官职责,通过讨好皇帝来稳固自己地位的权势小人。 黄立极的退仕,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大家都这么认为,新的内阁首辅才是真正能够体现崇祯时代来临的标志。比起新选官法给他们未来子孙带来的麻烦,新内阁的更替更关切到他们自身官位的稳固,这更让官员们在意的多。 而贵族院改名为元老院,将一部分六十以上身体健康的高级官员纳入其中,以迫使他们让出职位给予后人,这对于官员来说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政策。因为科举制度的无限制方式,使得许多四、五十岁的老举人也在不停的考试,而不愿干些其他营生。 此前官员退休制度的不完整,又令一些老朽而无能的官僚占据了高位,却不能够负担同职位相适宜的责任,这也使得整个大明的官僚机构成为了老人混日子,新人想要做事却无权力的局面。 此前成立了各地地方志编制办公室,以柔性方式让一部分无能官僚半退休化,刺激了地方官僚们做事的积极性。那么设立元老院,就是对中央官僚们的鞭策和安置了。 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待遇不变,他们不在乎去那,元老院显然也是一个很好的养老位置。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被迫离开一线实权的位置,显然是一件极为不满的事情。但是好歹还有个位置可以安置,又令他们难以下定决心反抗。 就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之中,钱谦益登上了内阁首辅。即便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他,在登上了人臣的最高顶点时,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怀抱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思想,接任首辅的第二日,钱谦益就带着一叠文件前去拜访了皇帝,试图在某些政策上获得崇祯的支持。 “你是说,希望朕能够同意豁免各省逋欠盐课420万元?”朱由检翻看着手中文件,漫不经心的向钱谦益问道。 钱谦益颇为兴奋的解释道:“是的陛下,自从各盐场改制,对盐运司进行改革之后,现在的盐税征收方式和征收部门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现在各省逋欠盐课已经很难理清,如果强行要求各省官员完解,只会令他们从其他方面挪借银两,受损的还是地方百姓。 臣以为,现在国库还算充盈,倒不如将这笔陈年欠账一笔勾销,好让地方官员轻装上阵,也使得地方上的小吏少个名目去盘剥小民,也算是一举两得。” 朱由检心里并不认同钱谦益的看法,留着这笔欠账不勾销,倒不是他还想着把这笔钱如数收回来。这笔陈年积欠造成的原因实际上是非常复杂的,有些地方是确实承担不了,有些地方则是被官员挪用,有些地方则是商人积欠等待朝廷赦免等等。 一笔勾销,不过是助长了那些贪污官员和无赖商人的贪欲。但是非要追索下去,则又要伤及无辜。所以此前崇祯和黄立极商议的结果是暂时搁置,等待日后再来处置。 不过钱谦益刚一上台就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建议,朱由检倒也不能不做回应。他在心中思考了许久,始终觉得积欠盐课不过是一个起头,如果就这么一笔勾销,恐怕下一步就该有人提出豁免历年的田税积欠了。 比起420万元的逋欠盐课,历年田税积欠大约是这笔数字的十倍,且一半以上的积欠是在江南地区,其中苏常地区就占据了全国近五分之一的田税积欠。很显然,江南士绅想要趁着钱谦益上台的机会,为自己发上一笔横财了。 在心中衡量计算了一下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口对钱谦益说道:“不知钱先生有没有注意过京畿一带的瘟疫发现率?” 钱谦益楞了一下,不知道崇祯怎么会突然转移到这个话题上,他只能摇着头,老实承认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事情。 朱由检于是继续说道:“自从京城设立了爱国卫生委员会,并在市政厅下设立了卫生局、防疫站,专门负责城市的卫生防疫工作之后,京城的瘟疫发病率已经极大的下降了。 特别是爱国卫生委员会推广牛痘种植术以来,去年到今天,京城还没有发现过一起天花病例。我想你应该清楚,爱国卫生委员会自成立以来,一直是由内务府在补贴运行经费。特别是牛痘种植的推广,内务府提供了将近一半以上的经费。 朕曾经说过,大明和周边蛮夷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我大明是一个文明国家。什么是文明国家,就是我们制定的政策和创造发明不仅仅是有利于本国人民,也是有利于整个人类的历史进步的。 比如我们在历史上发明的指南针、火药、造纸术和印刷术,或者今后我们还能再加上一个牛痘种植术。所以在爱国卫生委员会和接种牛痘预防天花发挥了效能之后,朕以为是时候将爱国卫生委员会这个组织推广到全国,并推动全民种植牛痘计划,打一场消灭天花的全民健康战役了…” 钱谦益还在琢磨着,皇帝突然如此慷慨陈词是为什么时,他又听到了崇祯接下来的话语了,“…不管是扩大爱国卫生委员会,还是全民种植牛痘计划,最终都是需要金钱和资源的。豁免各省逋欠盐课,受惠的不过是一些官员、商人和少部分民众,对朝廷来说并不划算。 更何况,天知道这些积欠豁免后都会流到谁家的口袋去。与其让那些贪官奸商趁机谋利,倒不如施惠于大众。我的建议是,着令各省建立爱国卫生委员会分会,并负责牛痘接种工作。再令各省上报逋欠盐课的理由,朝廷派员前往各省检查。合乎豁免规定的积欠就豁免;不符合规定的积欠就责任限期补全;对于恶意拖欠的款项,不但要追回款项,还要求补齐拖欠期间的利息。责任人不能及时缴纳欠款的,到期之后一律革职查办。 所有追回的款项都不必递解中央,转入藩库之后划为爱国卫生委员会推广牛痘种植的专项经费…” 钱谦益总算明白了,崇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了瘟疫发病率的问题。虽然这个时代有许多的不公平,但至少有一样东西对任何人都是很公平的。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一旦遇到了瘟疫,死亡率都是一样的高。而这些瘟疫中,最让人闻之色变的还是天花了。就连那些饶勇善战的女真鞑子,听到天花的名字也是闻风丧胆的。 爱国卫生委员会会自成立以来,积极推广牛痘种植,为皇室在民间赢得了相当高的声誉。不过要求爱国卫生委员会把牛痘种植推广到全国各地的呼声也一直很高。 只不过受限于经费,爱国卫生委员会扩张的速度一直不快。钱谦益立刻意识到,这倒是他上任以来能够极大获得各地民众认同的好机会。比起单纯的豁免各地积欠盐课,无疑是更适合他的第一把火。 钱谦益立刻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说的是,臣倒是一时愚昧了。各省盐课用于各省民众的福祉,这也就是陛下所言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如果还有人敢从中操纵谋利,臣第一个不放过他。那么敢问陛下,这书院一事,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第421章 教育权和计划委员会 “书院就是书院,岂能和大学相提并论。教育权力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而不是任由什么地方名士把持。况且,地方士绅互相吹捧出来的名士,他们究竟是站在朝廷这里,还是站在士绅那边,也未可知。 朝廷可以规定书院的教材,但却规定不了人的思想。朝廷就算需要人才,也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更可靠。否则一群被书院带歪了道路的读书人,对于国家又有什么益处? 对于书院,朝廷还是应当继续严格控制。不过对于那些知名学者,内阁可以同礼部商议一下,给他们一个国家认可的学者头衔,然后定期发放一些补助,当然人选和数量都要有所控制,他们可以不为朝廷出声,但也不能站在士绅那边攻击朝廷,朕看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书院今后能不能获得同大学一样的待遇,且等个一、二十年再说吧…” 崇祯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谈及对书院的决定意见时却非常的坚定,钱谦益很快便领悟到了皇帝的意思。虽然皇帝否决了他的一个主张,但他并不打算为书院据理力争。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现在的他只有保持和皇帝一致,才能杜绝那些政敌在他和皇帝之间制造矛盾,从而架空他这个威信未立的内阁首辅。 送走了钱谦益之后,朱由检却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轻松。做了数年皇帝,哪怕他此前再是一个键盘政治家,此刻也深知控制一个国家究竟需要什么权力。军权、人事权、财权和教育权,正是最基本的四项权力。 枪杆子里出政权,但是想要驾驭住庞大的官僚机构,就必须要有人事权和财权。而要保持住政权的本色,就必须要教育出支持政权的人才。 在科举制度尚未出现之前,门阀世家垄断了文化的传承,是以政权就是在皇帝和门阀世家之间不断换手。科举制度出现之后,皇权借助寒门士子的力量,击溃了门阀世家把持政权的传统,这也是相权日渐衰落的现实。 从宋至明,历代君王都试图弄出一套尊崇皇权的价值观来,从思想上控制那些读书人,这也就是理学兴起的根源。只不过到了大明中后期,文官缙绅势力的崛起,再度架空了皇权,左右了政权的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封建伦理秩序实际上已经达到了极点,不管皇帝再怎么折腾,都是无法跳出封建官僚集团为皇权编制出来的这座权力牢笼的。而官僚集团用于控制政权的方式,就是把持着教育的权力。 虽说天下书院教授的都是四书集注的内容,但往学生脑子灌输思想的,却是那些缙绅官僚。哪怕偶尔有一二个出自底层的人才,也大多为脱离自己的阶级而喜不自胜,只想着如何同老师同僚站在一个立场,哪里还顾得上其余。 封建式的书院是教育不出建设资本主义所需要的人才的,朱由检自然不会给这些封建缙绅机会翻身的。作为一个后来者,他很清楚一件事,国家政权的更替从来不是和风细雨,是一个阶级取代另一个阶级统治地位的暴烈行动。 之所以现在这些缙绅未能表现出激烈的反抗举动,说到底还在于大明实在是太衰弱了,这种衰弱不是皇权单方面的衰弱,而是整个国家自上而下的衰弱。 除了江南地方还能维持着一点繁华盛世的余烬,整个帝国北方在外患和内忧的夹击下,士绅已经很难控制住地方上的秩序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崇祯登基后推行各项改革,哪怕是触及到了士绅们的利益,北方士绅也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在改革政策实施之后,北方社会秩序的恢复也是有目共睹的。对于大多数士绅来说,他们还是能够忍受住这点利益损失的,只要等到国家安定下来,他们自然是能够重新拿回这些利益的。 正是要趁着这些士绅们还在忍耐的时候,朱由检才要抓紧时间建立起学校体系,只要将这一代的北方缙绅子弟纳入到学校体系之内,那么崇祯赖以变革大明的人才基础也就算是初见成效了。 钱谦益离去之后,朱由检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一边伺候的吕琦说道:“安排个时间,让郭尚书来见见朕…” 钱谦益接任首辅之后颁发的第一条内阁敕令,立刻引起了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不管在什么时候,给民间撒银子都是最受人欢迎的。而且,虽然钱谦益没能说服皇帝豁免积欠的盐课,但是能够为各省争取到自收自用,已经算是给各省找到了清理积欠盐课的路子了。 一时之间,刚刚上位的新首辅倒是博取了不少口碑,算是坐稳了自己的位置。而在这个时候,朱由检也正和郭允厚紧张的商议着,建立一个国家计划委员会,制定全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 西苑精舍内,朱由检端着一杯清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雨线说道:“…建立国家计划委员会的目的,就是要把全国的资源和人力进行有效的分配,从而促进我国工农业的快速发展,最终满足整个国家的需求。 农业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工业是财富的源泉。一个国家的农业出现了问题,就会造成社会的动荡;若是工业无法满足人民的需求,就会使得民众用度匮乏。所以治国之道,首要就在于工农业的有序生产,任何阻扰工农业生产的不适宜制度都应当加以革新。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机构统筹计划,规划好我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使朝廷掌握好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这才能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调度起各处的资源。 当然,按照我国目前的状况,如果光靠国内的资源来安排生产,恐怕是很难满足民众的需求的。蒙古的皮货和牲畜、西伯利亚和北美的毛皮、日本沿海的海货、台湾及东南亚的蔗糖、大米、椰子等。 我们都要通过工业品交换资源的贸易手段,使之流向我国。这也是国家计划委员会对外资源管理的另一重责任。所以,国家计划委员会虽然会以你户部为主,但总理衙门的冯铨也会加入委员会协助你,计划委员会的权责就由户部和总理衙门共同负责吧…” 和皇帝数次商议之后,郭允厚倒是燃起了对于这个国家计划委员会的兴趣,在他看来这个计划委员会的成立,倒是极大的增加了户部的权力。 不过他也是有些疑惑的向皇帝说道:“这个计划委员会不需要让首辅加入吗?那么日后这个计划委员会是向首辅负责,还是向陛下负责?” 朱由检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安静了许久才说道:“钱牧斋刚上任不久,光是熟悉黄首辅留下的那摊子事,也够他忙的了。经济上的事估计还是朕熟悉一些,国家计划委员会向朕负责即可,至于钱牧斋那里,内阁也是需要了解国家经济状况的,抄报一份给他了解也是应该的。另外,朕还会安排几名新进士进入计划委员会,协助你们办差。” 郭允厚心中大定,随即向皇帝回道:“谨遵陛下旨意,那臣就先回去抽调人员,编写一份五年工农业发展计划草案出来,以供陛下御览…” 听着郭允厚远去的脚步声,朱由检便转回头来对着一边的吕琦说道:“传朕的谕令,调夏允彝、牛金星、陈子龙、张岱四人入御前秘书处,然后进国家计划委员会办事…” 于此时,数千里外的日本江户城内,位于神田的一处武家屋敷内,德川忠长一身素白正向各位家臣告别。 德川忠长此刻也终于看开了,匆匆说了几句诀别话语之后,便从怀中拿出了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件,推到面前的榻榻米上,表情淡然的说道:“余同诸君已然诀别,再无遗憾。唯有妻子远在明国不能面别,故写下了这封信件。 余在此拜托诸君,若是将军殿下允许,诸君能将此信送至明国,就算全了诸君和我这场宾主之谊了…” 德川忠长向着众人俯身一拜,也不待各位家臣回话,便起身决然走进了后堂。不一会,为忠长介错的七郎便走了出来,泣不成声的向一干家臣宣布,“忠长殿下已经成仁了…” 忠长的家臣们这才哭出了声来,很快坐在隔壁屋内等候的春日局便等到了,忠长同妻儿的诀别信和剖腹的肋差。春日局抽出了信封内的信件看了一遍,随即不动声色的又放了回去,对着一边伺候的人说道:“好了,就把这两样东西送去幕府,告诉诸位大人,忠长自感罪孽深重,又思及大御所的父子之情,已经自裁了…” 幕府几位老中正在为忠长的去向争执不下,按照大御所的遗言,应该将忠长送去大明和妻子相聚。但三代将军并不愿意将这个弟弟送去大明脱离自己的控制,而几位老中也担心大明将来会利用忠长,再度干涉日本内政。 然而众人正在争执不下时,却突然传来了忠长自杀的死讯,众人听过了忠长的绝笔信后,德川家光终于不耐烦的决定道:“既然他自己自杀了,那么让不让他去大明也就不必再讨论了。忠长的事你们来善后,今日的会议到此为止。” 看到家光准备起身离去,几位老中也不由面面相窥,松平信纲赶紧出声问道:“既然忠长殿下已经不在,那么忠长殿下的几位家臣是不是可以启用了?现在西面已经筹建了五个常备师团,采用中国的军制和练兵之法。如果我们再不建立自己的常备师团,恐怕今后在战场上将再难抵挡西边的武力了。” 井伊直孝有些犹豫不决的说道:“可是建立常备师团的话,旗本和御家人今后的俸禄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可支撑不起两个军事系统,中国式的师团虽好,但是耗费实在太大…” 家光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的说道:“师团要建,如果钱不够,就把那些明人想要的土地租借给他们。另外,号召幕府上下勤俭奉公,所有人的俸禄都要贡献出三分之一…” 家光说完就迅速的离开了房间,快要走到大奥时才对着身后的小姓问道:“是谁干的?” 小姓忙不迭的回道:“是春日局夫人。” 家光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去。深而幽暗的走廊之中,没人能看得清家光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第422章 抗灾 崇祯六年五月下旬,宋应升还在自己的书房处理公事时,外面突然就刮起了大风来,他抬头撇了一眼屋子里的座钟,此时不过才晚上八点而已。 宋应升随即起身吩咐了外面伺候的仆役,令其检查下整座公署的门窗是否关好,随即又坐下重新批改起了公文来。 然而没过一刻钟,屋外的大风不仅没有随着雨水下来而渐渐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了起来。宋应升放下了公文,走到窗边注视着屋外黝黑的庭院,终于开始有些担忧了起来。 江南素来是中国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地方,但这几十年来却也是灾害不断。比如去年江南地区就有10多个县受到了旱灾的影响,松江府几乎全境都受到了影响。虽然凭借着前几年的水利工程保住了人畜的日常饮水和一部分田地的浇灌,但是河水的枯竭令河流众多的松江府第一次出现了,大部分河流无法行舟的现象。 如果不是因为有着沪宁铁路的开通,使得上海和南京、苏州之间的运输始终保持着畅通,让上海港的贸易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保证了松江府最大的一块收入,才没有让受旱灾影响的大部分松江百姓失去活路,顺便还让上海市获得了不少外来的劳动力,很难说去年的旱灾对这些地区的百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当然,去年的旱灾虽然造成了对江南地区的灾害,但是对于上海市来说无疑是利大于弊的。旱灾除了令上海市获得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用于新市区的建设之外。也令江南保守的士绅百姓开始转变对于铁路建设和对外贸易的态度。 沪宁铁路的建设过程中一直存在着很多争议,有人觉得修建铁路破坏了本地的风水,有人则反感铁路占据了自家的田地。不过在去年的旱灾中,铁路令沿线地区的居民获得了额外收益,维持了他们在灾荒之年的生计,一时之间对于铁路和对外贸易的赞颂,就成为了江南百姓的最新观感。 而从泰国及柬埔寨地区运来的大米,更是稳定了松江府的物价,令的去年最高时的米价也没有超过1.2元每公石,这也成功瓦解了本地米商对暹罗米的抵制。 不过即便这场旱灾带给了上海市不少好处,宋应升也没有因此感激上天。他很清楚,在远离上海和铁路的地方,那些受灾百姓依然在遭受着灾荒之年带来的各种苦难,否则上海的街头就不会多了那么多乞丐和流浪儿。 今晚的这场大风雨,令他感到十分的不安,毕竟那些从外地逃荒而来的人员,现在大多住在沿江的低矮草棚内。如果风雨过大,他很担心会出现大规模的人口伤亡事件。听到院子里树枝被大风刮落地的声音,宋应升终于站不住了。 他匆匆走出房门,叫来了长随吩咐道:“把市政厅下属的各处主官都叫来会议室,另外去准备雨披、雨靴还有马灯…” 虽说崇祯登基之后一直在推动官员制度的全面改革,试图把官员的办公时间和私人的生活进行分割,以建立更加职业化的官僚体系。不过这种改革并不是那么一蹴而就的,即便是上海市这种新兴的城市单位,城市的政治中心市政厅虽然分离出了办公场所和官员宿舍两个独立的单位。 但是这些官员宿舍也是按照着旧有官衙的修建习惯,就和市政厅只有一墙之隔而已。因此宋应升一声令下之后,住在隔壁的市政厅各部门长官就匆匆跑了过来。 由于煤油及煤油灯的快速发展,使得上海这个繁华之地极大的推迟了晚间入睡的时间。除了少数外出的官员之外,大部分官员此时都没有睡下,因此他们能够极快的跑来参加会议,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宋应升在这样大的风雨夜叫他们来做什么。 不过等到他们听完了宋应升的命令,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的呼啸声,一干官员不由都开始寻找着借口,想要让宋应升打消这么荒唐的命令。 心直口快的官员便直接说道:“大人,如今外面大风大雨,又难以看见道路。叫我们去巡视四下,将那些草棚里的百姓转移出来,下官担心,这百姓还没转移出来,我们这些人该掉落江中喂王八了…” 委婉一些的官员则劝说道:“大人,上海县城内还好,最多不过几千乞丐、流浪汉,城隍庙及城内其他寺庙征用之后还勉强够安置。 但是在县城之外,现在常住人口已经超过五万,其中近一半都是住在草棚之内,我们就算是将他们迁移出来,也没地方可以安置啊。难不成让他们在露天淋雨吗?下官以为是不是缓一缓,等到天亮再做打算…” “啪。”宋应升狠狠的在面前的会议桌上拍了一巴掌,他不顾自己拍的发红的手掌,沉下脸来对着一干部属说道:“本官叫你们过来,不是和你们商议要不要迁移人员的,本官是在命令你们今晚一定要把那些危险地区的百姓都迁移出来。 谁说没有地方安置,正在兴建的仓库区、各家大户的园林、学校、寺观和海关刚刚完成的宿舍,都可以安置。实在不行,市政厅和上海县衙也可以腾出一部分房间用来安置。等到天亮的话,百姓都被冲入江中喂鱼鳖了,还要我们抢救什么? 诸位如果想要临阵脱逃,本官现在就摘了你们的顶戴,待日后再处置你们,现在谁还有问题?” 自崇祯元年到上海筹建上海新县开始,现在的上海市新区都是宋应升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市政厅下的各部门官员也是他从上海县衙及松江府配给的官吏中一手提拔出来的,他在上海市的威望几乎无人可及。宋应升此刻一发怒,在场的官员顿时不敢继续抱怨了。 不过负责上海市治安工作的神一元却不敢就这么答应下来,看着同僚一片寂静的模样,他不得不出声说道:“宋大人,这么大的风雨夜要迁移上万人,光靠数百名巡警维持治安肯定是不够的。是不是请求警备一师帮忙维持秩序?” 神一元的话音刚落下,便有官员质疑道:“警备一师会接受我们的请求?他们可都是京兵,只要不是盗匪攻城,他们可不会接受地方上的命令…” 宋应升打断了部下们的讨论说道:“警备一师那里,本官亲自去请,现在本官颁布下各官需要负责的区域…” 在上海火车站的西北面军营内,刚刚睡下的警备一师师长姚远成在被亲卫叫醒之后,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口中怨气满腹的叫道:“宋应升是脑子坏掉了吗?这种天气居然让我们出营去迁移百姓,他是来找不痛快的吗…” 怒气冲冲的姚远成见到宋应升之后,却立刻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宋应升手中的那块金字令牌,脸色沉沉的说道:“宋市长,陛下给你这块调兵令牌,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你确定要用这块令牌调动我警备一师?” 宋应升面上毫无波动,他看着姚远成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让我在危急时刻,可以调动警备一师和警备二师保护上海市。现在我认为,这就是上海市的危急时刻。请姚将军集合军队,听从我的分派。” 姚远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盯着宋应升再次问道:“本官想要再次询问大人,是否要动用这块令牌?本官之后会将今晚的状况详细上报给总参谋部。本官要提醒大人,非战时调动军队,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应升没有立即回答,他侧耳听了听外面如雷鸣一般的风雨声,终于下定决心再次点头说道:“本官确定,请将军集合军队…” 姚远成表情复杂的看了宋应升一眼,终于对着一边的副官下令集合全军。在这样的风雨夜让士兵出营,自然是要遭到士兵们的不满的。不过警备一师毕竟被训练了数年,服从性已经不是当日的京营可比。而这只军队平日里又多受地方上补贴的菜金,因此抱怨归抱怨,官军最终还是服从了上官的命令。 凭借着贸易港充沛的资源,加上宋应升自己带头奔走在各处,军队和地方上的官吏终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迁移百姓的工作中去,在黄浦江暴涨之前把河堤上窝棚内的上万百姓给转移了出来。 到了天色蒙蒙发亮的时候,宋应升和一干部下在河边高地上看着,沿着河堤密密麻麻的窝棚被冲走了大半,大家才觉得真是侥幸。如果昨晚任由不管的话,起码也要有数千人被冲进黄埔江里去了。 只是,上海市是躲过了一劫,但是距离上海不远的崇明岛却没这么幸运。崇明岛的官吏和卫所军并没有宋应升这样敢于负责的主官,因此当大风引起的海潮在半夜冲垮了保护岛内低地的土堤之后,立刻淹没了低地上的十多个村子,有2千余人被淹死或失踪。 崇明岛受潮灾和宋应升动用军队的折子,一前一后的向着京城递报上去了。 前者令内阁新首辅钱谦益很是不满,他觉得自己刚上任就出现了这样的天灾,实在是太过晦气。而后者则引起了朝堂上诸多官员的批判,认为宋应升太过妄为了。 这些官员批判宋应升的理由就是,既然上海市在当晚一共也就死伤不到20人,可见调用警备一师的要求并不迫切,说不定只要上海市自己就能处理当晚的事件云云。 第423章 西苑会议 随着内阁阁臣的更替,崇祯出现在文华殿的日子越来越少,反而是钱谦益和同僚来西苑精舍的日子越来越多。一时之间,新内阁也被某些官员称之为了西苑相公。 关于崇明岛遭受潮灾和宋应升擅自调动地方军队的两件事,也很快就报送到了崇祯的面前。于是这一日,朱由检便将几位阁臣叫来了西苑精舍,向他们询问关于这两件事的处理方案。 在大会客厅内的方桌前,钱谦益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同僚,方才对着方桌一头的崇祯说道:“内阁的意见是,对于崇明岛上发生的潮灾,准备拨款5万元用于重建损坏的环岛土堤和民居。至于上海方面,臣等不认为被水冲走的窝棚有赈灾的必要,因此责令上海市自行解决就可以了。 至于上海市市长宋应升擅自调动地方军队一事,内阁研究了总参谋部转送过来的报告,和宋应升自己上报的折子。” 钱谦益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崇祯的脸色,发觉对方没有什么变化,方才继续说道:“臣等以为擅自调动地方军队的事件确实,至于当时上海市是否处在紧急状态之下,臣等以为很难确认当时的状况。 不过就目前的信息来看,宋应升发出调兵命令时,的确是出于公心。但臣等也认为,宋应升从崇祯元年开始就任上海市市长,至今也将近五年了。即便是按照规定,他在这个位置也待的过长了。 所以臣等以为,不如将宋应升平级调离上海,就此了解此事,想来朝野对此事的非议也会渐渐平息下去…” 朱由检听完了钱谦益的汇报,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这就是内阁的意见?朕怎么觉得你们是在和稀泥呢。 朕知道现在外面为了宋应升的事情吵成了一团,官员们认为他不守规矩应当予以惩戒,百姓们却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好官,应当予以嘉奖。 结果你们即不愿得罪官员,又不愿意挨百姓骂,就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那么朕倒是想要问一下,将宋应升调离之后,那些帮助百姓迁移的上海本地官吏和警备师官兵难道是白忙乎一场了吗?” 钱谦益和众位阁臣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帝的问题。事实上皇帝说的也不错,他们的内心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内阁刚刚换届,谁也不想多生事端,因此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大家选择了和稀泥的解决方式。 房间内安静了许久之后,钱谦益不得不试探的问道:“那么按照陛下的意思,对待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众人之后,方才慢慢说道:“如果纠结于宋应升是不是擅自动用了地方军队,朝野之间的争论永远不会平息下去。 对于朝廷来说,处罚了宋应升,今后地方官员谁还敢出来承担责任?若是因为擅自调动地方军队而表彰了宋应升,那么今后中央又如何管理地方官员呢? 所以,我们不妨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不要把目光放在宋应升身上,而是放在军队救助地方百姓的角度上。 朕一早就说过,军队因为什么而存在,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存在。保家卫国不仅仅在于上疆场杀戮敌人,同样也在于当灾害来临时对百姓施以援手。 对于军队这次主动出营救助上海百姓的行动,朕以为是值得嘉奖的。朕会通知总参谋部对上海警备一师颁发嘉奖令,并号召全军进行学习。 至于内阁这边,朕觉得不应该想着如何平息舆论,而是应该对舆论进行引导。作为大明的权力中枢,当这样的事件出现之后,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我们的体制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使得想要救助百姓官员,要冒着违法的风险去帮助百姓? 如果是法律出了问题,我们就应该修改法律;如果是体制出现了问题,我们就要对体制进行调整。朕听过两个成语,一个是削足适履,一个是量体裁衣。 体制也好,法律也好,都不过是这个国家的鞋子和衣服,只有人民才是国家的根本。内阁的责任是让体制和法律捍卫人民,而不是以损害人民的利益去适应我们的体制和法律。 比如崇明岛和上海不过是一江之隔,何以一处百姓得救,一处百姓却受灾害?朕看就是体制上出现了问题。 上海市虽然独立了出来,但是崇明岛、松江府却也是独立的地方行政机构。大家互相之间各不干涉,上海市在预防灾害了,可是松江府和崇明岛却还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事。官员之间各持己见,但是海上来的台风难道还要先分一分地区再上岸吗? 它要祸害上海,所以就不会去崇明和松江府了?或是它向登陆崇明岛,就不会去祸害上海和松江府了? 上海加上松江府正好是一个突出的鱼嘴地形,若是海上有台风登陆这一地区,必然横扫整个区域,还要加上长江口的崇明岛。 朕以为,应当将上海、松江、崇明岛、嘉定合并为一个大的行政区,统一对地方上的水利及抗灾行动作出管理,特别是该地区每年夏季的台风季节,更是应该进行统筹管理。本地区不管是经济发展、人力资源还是物资资源都是比较充沛的,只要有一个统一的行政管理机构,其他的并不需要朝廷多加操心了。” 钱谦益和同僚用眼神交流了一会,便向皇帝说道:“陛下深谋远虑,的确远超臣等。臣以为合并这些地方为一、一…” 朱由检快速的接话道:“还是直辖市,不过行政规格提升到省级,还是叫上海市,撤销松江府的编制,令其同上海市政厅合并,今后这一地区就分为县、市两级。 宋应升依旧担任上海市市长一职,不过可以挂巡抚头衔。既然是巡抚,今后上海地区内的军队自然可以任由其进行调动,只要不出上海地区即可。” 钱谦益顿时有些吃不准了,他不由说道:“可是陛下,宋应升虽然没有挪动过位置,但是上海市由县级到府级,现在又提升到省级,他岂不是五年时间连升数级?这升官的速度是不是有些惹人非议?” 朱由检转头看了一眼钱谦益,不由笑了笑说道:“那也是他运气好,谁让大明只有一个上海呢?既然他能够将上海市发展起来,朕以为也没什么可以非议的。” 内阁的阁臣们面面相窥,不知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只有从后世穿越的苏长青才知道,大上海意味着什么。作为长江三角洲的一部分,上海背靠着这个时代大明最为精华的江南地区,还能通过长江勾连两湖、四川的内。 只要上海按照历史上崛起的过程重新来上一遍,现在所谓的江南名城的璀璨光芒,都将会被上海一城所独占。后世的北上广深和东方魔都岂是随便说说的。 而对朱由检来说,极力扶植上海的崛起,用心也是有些不良的。现在江南士绅之所以势力雄厚,无非就是依靠着这江南地区的富庶,从而在经济上卡住了大明的命脉而已。 一旦江南的财富从苏州、扬州、无锡、金陵、湖州等地流向了上海,那么就是朝廷掐住了江南士绅的经济命脉了。当年上海开埠之后,还不到六十年,就把曾经的江南地区变成了东方魔都一枝独秀,朱由检自然也是会照猫画虎的。 经济格局上的改变,将会把江南士绅赖以存在的基础一一变革,最终令这个阶层被历史的车轮压个粉碎。 当然,朱由检现在并没有和阁臣们交底的意思,他点了这一句之后,便扯开话题说道:“至于崇明岛的赈灾,朕看5万元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仅仅只是修复外围的土堤和村民的房子,并不是治本之策。 朕之前查过,崇明岛遭受潮灾也不止一次了。以崇明岛的地势,一旦让潮水破开了土堤,低洼地区的村子基本就难以自救。而崇明岛围江造田,普通百姓的家园几乎都在低洼地区,听说足足有数万人口之多。 此次土堤破围并不是特例,只要年年都有台风,潮水就有可能破堤而入。所以朕的意思是,既然要救灾,那么就想想办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海宁地区修建的捍海鱼鳞大石塘如今也修建了近四千丈,据说效果还不错。朕的意思是,从海宁抽调一部分人员前往崇明岛及上海,研究下如何修建更为牢固的石堤。 在环岛石堤没有建成之前,令岛上居民在自家村子边上修建一个大土墩子。一旦风暴来临,便让全村的人上墩子等待救援,起码也先保住百姓的性命…” 钱谦益等内阁阁臣虽然接受了皇帝的主张,但表示修建石塘的经费实在是难以筹措。 于是朱由检表示会令内务府和海关各拨付一部分,此外他还说道:“朕此前也说过,税收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既然如今上海地区的百姓遭遇到了灾害,朕看当地的税收也可扣下一部分,就直接划拨到修建石塘的工程中去。另外地方上的积欠也可彻底清理一下,有钱的还钱,没钱的自然就要出力…” 第424章 来自欧洲的交流 大明时报开办数年之后,终于从当初皇帝自娱自乐的小报,变成了足以影响大明舆论的重要宣传机构。这种影响力上的变化,同样也造成了大明时报社政治地位上的变化。 这也使得大明时报社从原先东厂旧址搬了出来,搬迁到了京城图书馆和同文馆隔壁,一处占地将近10亩的大宅子内。至此,大明时报背后那若隐若现的东厂背景,终于开始不被人提及了。 这座大宅子是一座典型的京城四合院格局,十分之四的建筑加上十分之六的园林庭榭,正附和了明人居住在城市内,却又无时不刻想要亲近自然的审美观念。这样的建筑对于二十七岁的亚历山德罗来说,无异是一种令他想要赞美上帝的杰作。 亚历山德罗,一名出身威尼斯画派的画家,严格来说他还不能被称为画家,只是一名结束学徒生涯不久的画师而已。像他这样的无名画师,在意大利可谓是比比皆是,亚历山德罗也是诸多画师中较为寻常的一个。 他从老师的画室内毕业之后并没有留下替老师工作,而是来到了罗马,试图在这里闯出自己的名头,从而开辟自己的画室。不过显然一个没什么特色,又没有得到贵人赏识的画师,是不能在人才济济的罗马城内出头的。在罗马流浪的这三年,除了替教堂修补圣象和打一些零工维持生活之外,亚历山德罗没有创作出一副称得上是作品的画作。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回乡下老家承继家业时,刚好遇到了中国使团前来访问教廷的事件,中国使团还在招募一些特殊技能的人手前往中国。亚历山德罗于是决定在放弃自己的画家生涯之前,前往遥远的东方去冒一冒险。 他向中国使团开出了300荷兰盾的年薪,并愿意签订三年的雇佣合同。虽然亚历山德罗极力鼓吹自己的画技,但耶稣会的教士很快就揭破了他的处境,不过是一个没有作品的无名画师而已,年收入不会超过100荷兰盾。 不过鉴于亚历山德罗是唯一一个应募使团的西洋画师,而威尼斯画派画作的华丽色彩及世俗气息也令中国使团的带头人极为满意,于是他最终还是被中国使团接受了。年薪降到了200荷兰盾,不过使团表现愿意负担他往来的船费,当然是在他按照约定完成了三年的雇佣之后。 在经历了太平洋的惊涛骇浪和各种远航旅途中的艰辛之后,亚历山德罗终于抵达了他幻想中的东方世界,只不过这个东方世界和他想象中的那个并不一致。但是这个现实中的东方世界,却带给了更大的惊喜。 亚历山德罗觉得,三年时间也许足够让他完成一幅真正意义上的作品了,那么这趟前往东方的冒险就没有白费。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为一家报社服务,而不是为皇帝或是某个贵族服务。 在东张西望打量周围环境的亚历山德罗对面,孙之獬正拿着一张素描头像端详着。这正是他自己的头像,孙之獬还是第一次看到同自己这么相像的画像,差不多可以抵得上几位本朝知名画家的手笔了。 放下了手中的素描之后,孙之獬对着一边的通译说道:“告诉他,现在报社需要一份陛下的标准像刊印在报纸上,只要他能够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会举荐他成为正式的宫廷画师。” 亚历山德罗听完通译转述的话语之后,立刻认真的看着对面的孙之獬说道:“请帮我告诉这位大人,就算是让我成为了宫廷画师,我画的每一幅作品,都应当支付单独的报酬给我,一副油画最低不得少于300荷兰盾。” 对于这名斤斤计较的西洋画师,孙之獬心里颇有些不耐烦,不过想到如果能够在报纸上刊登出清晰而准确的皇帝画像,对于报社在政治宣传上的意义,他最终还是忍下了自己的厌恶感。 “告诉他,只要他能够完成我的要求,那么今后向他订购的每一幅油画,都可以单独进行定价。当然,他的油画作品价值多少,那就要看他的绘画水平了…”孙之獬含糊的答应着,不过心里却觉得,应当没有什么人会花150元请他花什么油画的,这个价格已经同大明顶尖画家的画作相去不远了。 获得了孙之獬承诺的亚历山德罗心里非常高兴,在欧洲一位有名望的画家制作一件作品,大约在1000-3000荷兰盾,他的画作能够达到300荷兰盾,意味着在这里他终于踏进了画家的门槛,而不再是一名没有创造性的普通画师了。 和亚历山德罗一样,从南欧各地招募来的数十名拥有特殊技艺的人才,正按照他们自身所拥有的才能分配到合适的地方上去。有的人带来了适合酿造红酒的葡萄品种,有的人则带来了欧洲啤酒花的改良品种和啤酒酿造法,也有人带来了美利奴绵羊的蓄养和羊毛加工工艺等。 这些来自西方的良种和工艺,极大的促进了大明农科院对于农业的认识,也给了大明各工坊不少启示。不过科学文化的交流也是双向的,当大明吸收着来自欧洲的农业和科技发展结晶时,这些来到中国的欧洲人,也第一次了解了农科院对于农业技术研究的加速作用,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标准化生产,什么是大工业生产。 虽然欧洲此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工业化和工业革命,但随着大明不断扩大对于外界的交流,大明的工业化道路终究还是隐隐约约的为欧洲各国指明了时代发展的方向。 应该来说,此时的大明在崇祯的推动之下,就像是一只刚刚从冬眠中清醒过来的巨熊。这只巨熊饥肠辘辘的从自己的窝里走了出来,第一次眺望着固有领地之外的森林,试图为自己寻找一块新的猎食之地。 离开自己所熟悉的领地,进入陌生的森林猎食,对于大明各个阶层来说都是一场崭新的冒险。他们的敌人不再是熟悉的北方游牧民族和西南心怀异心的土司,而是远方不知名的土著和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洋人。 但是,和旧有领地已经被瓜分的利益相比,陌生森林里则隐藏着众多无主的财富,只要谁先出手,谁就能抢先把这些财富揣入自己的怀中。在这些陌生森林中尚没有秩序可言,因此众人也不必担心获得的财富会被国内的权贵给夺走。 在国内改革政策的压迫下,一些既得利益者也收敛了自己的行迹,开始将目光转向了海外。不过其中最先醒悟过来的,还是大明的商人们。 海外贸易的开放,日本讨伐战争的胜利,终于让商人们意识到,和国内相比,似乎海外更容易让他们获得财富,而且还能让他们获得爱国商人的荣誉。 比如原本只是作为商人进行贸易协商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在崇祯六年开始就增加了一些额外的讨论内容。一年一度召开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除了例行讨论各省商人在贸易争端上的麻烦外,各省商人代表第一次提出了势力划分和海外合作的事项。 事实上这些大明商人代表因为地域和贸易行业的不同,已经分成了六个较为主要的商团。西北诸省商人联合起来的商团,山西商人和山西银行结合的商团,河北、山东和中央银行、交通银行结合的商团,南方沿海地区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团体,四川、云南地区的商人团体。 为了能够集中精力开发海外广阔的市场,这六大商团首先达成了对国内市场的瓜分和妥协,以便于整合手中的资源向海外进攻。 这个时候,商人代表大会对于独立在外的外商协会已经有所不满了,这个当初用于招安东南沿海海盗团体的组织,现在却成为了一部分海外官员用于垄断海外贸易的特权机构。这令那些刚刚进入海外贸易不久的商人极为不满,大会为此还达成了一项决议,向朝廷请愿将外商协会并入到商人代表大会之中。 这项决议自然被外商协会给否决了,毕竟从外商协会中受益的可不仅是那些被招安的海盗们,还有内务府和各家银行。就某种程度而言,被招安的郑芝龙、刘香、杨天生等海盗,现在正在替内务府和各家银行挨骂。 比起海盗们拙劣的旧海贸方式,结合工业制造和金融控制的新式海贸,令内务府和各家银行从海外各地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聚敛着资源和财富。就算是崇祯自己,在比较了一番收入预期后,也表示商人代表大会同外商协会的合并条件还不成熟,还是再等上几年为好。 不过崇祯也意识到,国内商人阶层已经有了初步对外扩展的需求,这也是向海外分流多余人口的最好时机。 在收到了苏越、杨天生等人从马六甲城送回的战利品,及他们对于当地势力的描述之后,崇祯思考了数日之后,终于召见了伊莎贝拉和安东尼奥主教进行了一次谈话。 朱由检给了两人一份马六甲海峡周边形势图之后,便对着两人说道:“就目前来看,除了爪哇附近一些小岛上的葡萄牙殖民村落之外,马六甲海峡以东范围内的葡萄牙势力已经全部向复国委员会效忠了。 我以为,对于那些不成气候的殖民村落,只要派出使者进行说服,只要我们接下来再夺取葡萄牙在印度地区的殖民地,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屈服的。 而想要夺取印度地区的殖民地,我们首先遇到的就是戈尔诺普利河下游的吉大港,这也是我们进入印度大陆的门户。 不过哪怕我们占据了马六甲城,控制了马六甲海峡。想要从此地远征吉大港也还是太遥远了些。因此在缅甸南部沿海地带找一处中转据点,就是必然之事。 朕听说,你们曾经占据过仰光河下游左岸的沙廉,只不过十多年前被缅甸人赶了出来。朕以为现在是复国委员会重新夺回沙廉,为帝国进入印度大陆开拓前哨基地的时候了…” 第425章 入藏门户 伊莎贝拉和安东尼奥主教从西苑精舍一起离开,在花园的小径上,伊莎贝拉突然放缓了脚步对着自己的宫相和教父说道:“主教阁下,你觉得我们真的有能力令果阿臣服于我吗?” 安东尼奥主教也不由放慢了脚步,恭敬的对她回道:“殿下,到目前为止,陛下制定的计划还没有失败过。因此臣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在去年陛下出兵征服了日本之后,复国委员会的各位议员对于殿下复国的未来,大多开始持有了信心。就连东南亚和果阿殖民地的葡萄牙商人,现在也开始愿意和复国委员会进行接触,并捐献复国经费。 所以臣以为,殿下对于葡萄牙王国王冠的继承权已经开始被海外葡萄牙商人所接受。更别提您现在还怀有了身孕,如果殿下能诞下一个皇子的话,臣相信愿意向殿下效忠的贵族们会更多。 西班牙人虽然能够控制住葡萄牙王国,但西班牙人的海上力量却已经无法保卫葡萄牙王国的殖民地了。如果大明能够迫使果阿的副王庭向殿下屈服,那也就意味着殿下您掌握了葡萄牙王国和亚洲的贸易航线。 如果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依赖于亚洲贸易生存的那些商人和贵族,只有在殿下您的保护下才能继续贸易。除了效忠殿下您,他们别无选择。 复国委员会必将协助陛下完成进军印度大陆的计划,也只有拿下了果阿,我们才能正式成立王国的执政府,并向西班牙国王声索葡萄牙王国的王冠。” 伊莎贝拉的眼色有些迷茫,如果说此前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只是为了躲避西班牙人的追杀,那么在成为了崇祯妃子之后,她倒是真正的考虑过关于葡萄牙王国王冠的问题。 但是在她怀有了身孕之后,万里之外的故国景色倒是慢慢从她的回忆中褪色了,她倒是更为热爱起脚下的这个国家。毕竟在这里,她不需要去面对为了恢复葡萄牙王国独立而冒出的诸多问题,也不必去考虑强大的西班牙军队和欧洲各国对待葡萄牙王国独立的态度。 生活开始安逸下来的伊莎贝拉,此时倒是有些畏惧让自己的孩子远渡重洋,前去争夺葡萄牙的王冠了。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说道:“葡萄牙王冠真的适合我和陛下的孩子吗?如果他留下来,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从前的安东尼奥觉得自己能够获得一个主教的位子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过当有人将葡萄牙王国宫相和大主教的诱惑放在他面前时,他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等到伊莎贝拉殿下怀有身孕之后,安东尼奥主教有时也不免会妄想一下,如果这位皇子能够登上大明皇帝的位子,他又会走到什么样的地位呢? 不过在这皇城内,安东尼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还是慎言,按照臣对那些中国官员的了解,他们恐怕很难接受一位拥有外国血统的太子。有些事情还是等到以后再考虑为好。” 伊莎贝拉沉默了下来,直到面前出现了岔口时,才停下对着安东尼奥主教点头致意说道:“主教阁下,我们就先分别了。关于进入印度大陆的计划,等你和复国委员会的议员们商议妥当之后,再汇报给我…” 西苑精舍内,在伊莎贝拉和安东尼奥主教离去之后,朱由检又接见了马祥麟。 马祥麟这位石柱宣慰使自从被调入京城总参谋部之后,倒也是三天两头和皇帝碰面,因此在皇帝面前并不是那么拘束。 对于这次崇祯的单独接见,他也是颇有些兴奋。因为几日前就有风声,说是皇帝想要遣他外出带兵。 虽说母亲、妻子都在京城,但作为一员武将和世袭土司,他也委时有些过不惯京城的悠闲生活。对他来说,能够外出领兵作战,才是最为安心的生活。 因此同皇帝见礼和闲聊了几句家常之后,他就坐直了腰板,专心倾听着崇祯的命令。 朱由检不慌不忙的打开了茶几上的一个银匣子,然后取出了一根卷好的香烟,向马祥麟问道:“要来一根吗?” 马祥麟摇了摇头说道:“臣还是抽不惯这个,陛下请自便。” 朱由检笑了笑,取出了一支陶瓷烟嘴插上了香烟之后,又从一边的银盒子里取出了一根火柴,在自己的靴子边上擦了擦,在“滋”一声之后,火柴便点燃了。 马祥麟在边上看着皇帝完成了点燃香烟的动作,不管是卷烟也好,还是那种稍稍摩擦就能点火的火柴也好,都是最近京城市面上新近推出的新商品。 烟草这玩意从嘉靖、万历时期就在大明开始流行了,从一开始只能从外洋运输进来,到万历后期已经是各地都有种植烟草的田地了。 当然,论起烟草品质来,还是以美洲和菲律宾出产的为好。马祥麟自然也抽,不过他喜欢用烟锅抽上等的烟丝,而不是这种太过短小的卷烟。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有人传言,吃烟就是吃燕,燕就是指燕京。因着这种流言,不少官员都纷纷上书说,应当禁绝烟草。一来免去了这些烟民对于都城的诅咒;二来也能避免百姓的财富消耗在这种无用之物上;三则可以减少火灾的发生。 但对于国库来说,烟草税意味着大笔的收入。所以皇帝除了令人颁发禁止在某些木建筑内抽烟之外,倒是令户部建立了烟草专卖局,对烟草贩卖进行了管理。 至于那种自燃火柴,现在也是被百姓们所喜爱。虽然它有些不安全,只要摩擦就能点火,但是比起火镰来实在是太过好用,因此市场上极为畅销。 马祥麟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崇祯公开表示自己吸烟的目的,其实就是在为了告诉朝中大臣们,他对于吃燕这种传闻一点也不在意。 就在他思索皇帝作为的意义时,朱由检终于对他开始说道:“马卿啊,朕叫你过来,你应当听到了一些风声了吧?” 马祥麟马上回道:“是的,有从孙总长那里听说过,就是没有确定,不知道是去西北还是锦州。” 朱由检吐了一个烟圈后,对他回答道:“不是西北,也不是锦州。朕打算派你回四川,让你重新带白杆兵去。” 马祥麟顿时一愣,好半天才迟疑的问道:“陛下,奢安之乱不是已经平息了吗?怎么还要小人回四川去?” 朱由检示意边上的吕琦拿出一张图纸后,方才指着图纸说道:“你家在四川,自然知道成都西南方就是入藏的要道,也是乌斯藏和四川之间一大块说不清管辖权的地方。 这里被藏人称为康区,信仰上尊崇西藏密宗,但名义上却是臣服我大明的诸多土司之地。近世以来,在播州之乱和奢安之乱后,这块地方就和中央朝廷失去了联系。 雅州、打箭炉、理塘正是这条入藏道路上三个最为重要的节点。一旦突破了康区,乌斯藏实际上就已经守无可守。 根据熟悉这片区域地理的商人和土著所言,康区地貌又被形容为四水六岗。 四水者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六岗则为色莫岗、察瓦岗、芒康岗、绷波岗、马杂岗和木雅岗。其中金沙江和雅砻江之间偏北地区为色莫岗,怒江和澜沧江之间为察瓦岗,澜沧江与金沙江间偏北地区为芒康岗,金沙江与雅砻江间偏南为绷波岗,青海黄河以南至雅砻江上游以东为马杂岗,雅砻江以东为木雅岗,就是指游牧走廊一线的东部藏区。 青海和康区犹如乌斯藏的两大门户,只要掌握了这两大门户,乌斯藏便只能受控于中央。 青海那边的门户,朕已经有所安排。现在朕希望你回四川之后,将四川入藏的门户也纳入到朝廷的掌握之中。 白杆兵娴熟于山地作战,而西康正是山川河流密布的地形,朕以为非白杆兵不能镇压此地的土司兵力。马卿对此可有什么问题吗?” 马祥麟认真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地图,又在脑子里回想了下关于这片康区的传说。不由也面露难色的说道:“陛下,若是两军交战,臣倒是没什么疑问。 可是康区这里山高林密,又有四水六岗的复杂地形,臣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后勤跟不上。如此我军越是深入康区,恐怕补给就越是困难。如果乌斯藏再派出援兵来,恐怕我军也难以支持下去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过朕已经同四川商人协会达成了协议。这场作战,他们会替军队安排好后勤工作,他们也会为你打探道路和侦查沿路土司的虚实情报。 当然作为回报,在你的防区之内,今后必须要保证商队入藏的安全。如果有人阻扰我国商队入藏,你的军队也要在第一时间出击… 另外,你占据了康区之后,虽然暂时不必入藏,但也要做好对藏区的监视工作,防止有人想要占据藏区自立。” 马祥麟颇有些怀疑的问道:“那些商人真的能够负担其我军的后勤消耗吗?臣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啊。”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会让内务府拨一笔款项,如果那些商人完不成你也不必担心,你到时可以调动这笔款项用于后勤补给,而且左辅也会替你守住后方的…” 第426章 关于计划经济的讨论 根据皇帝的命令,夏允彝、牛金星、陈子龙、张岱四人便跟着吏部官员来到了御前秘书处报道。四人虽然是新科进士中第一批安排职务的,但是在吏部官员面前都表现的沉稳自持,没有丝毫轻佻之处。 为表示敬重亲自出面接待四人的吏部郎中,在和四人小小的交谈了一圈之后,也觉得在他见过的无数新科进士中,这四人也算是少有的出色人物了,也难怪皇帝会器重他们,直接调入了御前秘书处。 御前秘书处的前身中书科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其实就是给内廷打一打下手,干一些杂务活,并没有前朝的权势。甚至于某些时候,只要花钱就能挂上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职,实在是一处养闲官的所在。 然而自从改为御前秘书处之后,原本的中书舍人就不再是一个杂官了。御前秘书处不仅获得了直入乾清宫上书房奏事的权力,还成为了皇帝了解六部、各地督抚、府县和民情的所在,大明时报社的新闻审核权力就在御前秘书处。 御前秘书处不仅是皇帝倾听帝国各处消息的地方,也是皇帝对外发声的地方。虽然御前秘书处没有绕过内阁指挥六部和各地督抚的权力,但是它却有通过大明时报发文谴责六部和各地督抚施政的权力。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崇祯从司礼监削下来的权力,大部分被移植到了御前秘书处身上。这令御前秘书处成为了内廷权力外延的一个机构。和司礼监那些难以了解各地和各部门实情的宫内太监相比,御前秘书处掌握着各种各样的渠道,能够去了解各地和各部门的状况,还有中央政策在地方的实施情况。 司礼监可以通过御前秘书处对内阁颁发的政策进行充分的评估或干涉,而御前秘书处作为文官的一部分,又极大的缓和了内廷和外朝之间的矛盾,没有再让文官集团觉得,内廷那群阉人爬到了自己头上。 到了崇祯六年,原本朝中文官集团和宫内太监之间的权力争斗,开始转化成了受到宫内太监支持的御前秘书处和内阁之间的权力之争。如果说前一类矛盾,是文官们觉得自己十年寒窗苦读,不能让一群割了卵子的阉人骑在头上,是两个集团之间的敌我矛盾的话。 那么后一类争斗显然就有些人民内部矛盾的意思了,一群等待了好多年才进入内阁掌权的文官,对于另外一群刚刚踏入仕途就想要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年轻官员的不屑。不过这种不屑归不屑,内阁阁臣们也没打算往死里得罪他们。 毕竟这些御前秘书处的官员们和司礼监的死太监不同,他们最终都是要接自己的班的,将人得罪的狠了,日后也要担心别人报复。基本上,随着皇帝对于御前秘书处的重视,大家的心里都有所明悟,今后为国储才的翰林院,恐怕是要让位给御前秘书处了。 这些秘书处的官员先在总览全局的地位下了解整个大明的真实状况,和整个国家机器是如何运行的,然后再安排到地方上去治理民众,再一步步回到中央主持大局,这比起之前把人放在翰林院内苦熬几十年,然后突然就一飞冲天成为内阁阁臣的制度要合理的多。 于是,御前秘书处的职位也开始炙手可热了起来。夏允彝、牛金星、陈子龙、张岱四人是皇帝亲自下令调入御前秘书处的,是以更由不得吏部不去重视。 在乾清宫门前,带路的吏部官员终于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的夏允彝、牛金星、陈子龙、张岱四人说道:“你们先在此等候片刻,本官先去同张秘书长打个招呼。” 四人纷纷拱手为礼,便站在原地观察起了乾清门来。这里就是御门听政的所在,但是随着西苑精舍的建成,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御门听政了。但凡有事,也只在西苑精舍内召见各部官员。 比起其他三人,牛金星是看的最为认真的一个,乾清门座落在半人多高的汉白玉石须弥座上,台阶周围环以雕石栏杆。门前三出三阶,道路中间为御路石,两侧列铜鎏金狮子一对。上了台阶之后,便能看到乾清门其实是三座相连的大门,门扉安设在后檐部位,打开大门之后,整个门厅都非常敞亮。 整座建筑同三大殿格局相仿,处处显示了紫禁城的富丽堂皇和恢弘大气。牛金星在心里不由赞叹不已,只可惜这座紫禁城的主人却似乎并不那么喜欢这种格局,反而在西苑建立了一座精舍作为常居的居所。 当然牛金星也听说过,皇帝常居西苑并不是没有人上书劝谏的,只不过现下谁也拗不过威望日隆的崇祯而已。在崇祯夺了北元的传国玉玺之后,这位皇帝的权力开始源于自身的威望和才干,已经很少需要借助天子的权威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了,这也使得皇帝的离经叛道之举渐渐增多了。 不过对于牛金星来说,他并不在乎皇帝尊不遵守传统,他只在乎皇帝是否会对他委以重任。如果按照传统,估计他根本走不到这里。 就在牛金星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吏部官员陪同着御前秘书处的负责人张重辉走了出来,四人赶紧上前见礼。张重辉本人虽然没有什么文名,但是他们倒是很尊重这位秘书长的祖父张江陵。 张重辉挥手让四人免礼之后,便同身边的吏部官员交谈了几句,算是交接了对这四位新科进士的管理权。看着吏部官员离去之后,张重辉才对着四人招呼道:“都跟我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这里的环境,然后带你们去见见陛下…” 御前秘书处的官房虽然就在乾清门的左侧稍房,不过在崇祯渐渐将西苑精舍当成了自己常住之所在后,御前秘书处在西苑精舍边上也设立了一处办公室。 张重辉带着四人了解了下御前秘书处的两处办公室和日常工作之后,便将他们带去了西苑精舍内,朱由检在会客厅内召见了他们。 走进会客厅内的崇祯和几人见礼之后,便对着张重辉问道:“今年的爵位晋升名单已经决定下来了吗?典礼放在什么时间?” 张重辉对着皇帝再次低头说道:“回陛下,晋爵的名单已经拟定完成,但是元老院各位代表对于给予农会、商会几位代表册封爵位还有些异议,因此要求陛下三思。 还有对于把郑芝虎提升到侯爵一事,也有不少代表认为此人爵位提升的太快了,且压倒了其兄的爵位,未免有些长幼失序,不合情理。他们建议不如把功劳分散到一起出行的船员身上,从而减少对于郑芝虎的赏赐… 另外,晋爵典礼就放在下月十八日。” 朱由检只是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便对着张重辉坚决的吩咐道:“你拿着名单再去和丰臣侯、英国公和福王世子一起商议一下,告诉他们这是朕的意思。” 张重辉点头答应了一声,便轻缓的退出了房间。朱由检这才对着一边有些拘束站立的四名新进士微笑的打招呼道:“都坐下说话吧,都放松一些,既然你们已经来了,朕自然要和你们聊一聊,你们今后的工作内容和朕的想法…” 四人临襟正坐在长椅上,听完了皇帝将他们安排进刚成立的国家计划委员会等内容之后,陈子龙最先忍不住向皇帝发问道:“听了陛下刚刚对于计划经济的描述,臣心中有些疑问想要请陛下解惑,不知可否?” 朱由检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说道:“说吧,你对什么地方有疑问?” 陈子龙立刻说道:“臣记得自古以来,只有与民休息,让官府不去干扰民众的生产,才能逐渐恢复天下的财力。 而陛下所谓的计划经济,岂不是反其道而用之。让官府插手民间的经济生产,臣担忧地方官员小吏对于生产一无所知,强行搞什么计划来,最终只会导致百姓成为了牺牲品…” 坐在他一边的张岱显然不同意他的意见,不待皇帝说话,张岱便出声同他辩驳了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一户小民过日子,主家之人也要精打细算一番,避免全家喝了西北风去。更何况是治理国家这样的大事,岂能没有一个计划? 这就好比治理水害,如果不在施工之前先明了是堵还是疏,该挖去多少土石方、使用多少人力和物力,不是白白浪费钱粮就是给当地带去了祸害。臣以为这计划经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能一棍子打死。” 朱由检把头转向另一侧,坐在那里的夏允彝、牛金星两人还在沉默不语,不由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人也谈谈对于计划经济的看法吧,从牛金星这里开始。” 牛金星看了一眼身边还在思索的同伴,这才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臣对于计划经济所知不多,不过臣看过大明时报上苏长青先生写的关于经济方面的文章。 臣倒是对于其中某句话记忆深刻,曰: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臣又在前些时候的大明时报上看到过一些数据,根据这些数据上显示,一名农夫一年耕种所得,不考虑租税问题,一人养活5、6人已经是很高的水准了。 但是一名普通工人一年创造的社会财富,最少也可以养活十五、六人以上,某些行业的工人甚至可以给养五、六十人。 至于商人,虽然并不创造财富,但是却能够促进工业和农业之间的商品交流,使得双方生产出来的商品在市面上获得流通。 因此,臣以为的计划经济,应当是合理的安排农业、工业和商人之间的比例。如果三者之间的比例失去了控制,那么同样会破坏经济的向前发展…” 第427章 辽东汉官 为了能够获得皇帝的欢心,牛金星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他虽然不知道苏长青就是崇祯,不过皇帝每次在燕京大学和学生们交谈时,总是会不自觉的引用苏长青的言论,这令牛金星似乎猜到了皇帝的喜好。所以今日才会借助苏长青往日在大明时报上发表的文章,总结出了关于计划经济的一些思路。 比起张岱的说法,牛金星说的显然更为贴近现实,也颇有条理。一番言论下来,张岱和陈子龙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令牛金星颇为自得,不过他看着一边面色没什么变化的皇帝,坐下时心中又不免有些不安。 崇祯显然没有注意到牛金星神情上的微小变化,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尚未发言的夏允彝。 在皇帝的示意下,沉默了许久的夏允彝终于开口说道:“臣对于计划经济的看法么?倒是想起了这么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在臣看来,所谓的与民休息,不去干扰百姓的生活,不过是每个朝代开国初年,因为连年战争而导致地多人少,地方豪强同百姓之间矛盾并不激烈时的一种放任,而不是对于国家的治理。 但是到了王朝的后期,荒地开垦殆尽之后,地方豪强就会开始把目标转向小民手中的田地。此时所谓的与民休息,不过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罢了。 臣幼时不知民间疾苦,这数年来方知我大明北方百姓,实在是已经到了生活难以为继的地步。如果朝廷再不加以干涉,恐怕底层百姓就真的难以生存下去了。 虽说十个手指也有长有短,但是手指长短差距超过一定程度,就再也难以握成拳头了。今日大明各地的经济,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正常比例的手指。 江南太过繁荣,而国家周边的边疆地区又太过贫困,如果朝廷不能够改变这种状况,那么那些边疆地区必然会对中央离心离德。 所以臣以为,实施计划经济,正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正是朝廷应该去做的事。” 听完了四人的说法,朱由检出奇的没有立刻进行点评,而是思索了片刻方才说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可见是经过了自己的思考,朕觉得这很好。 身为大明的官员,除了要服从上级的命令之外,独立思考的能力也是极为重要的。所以朕今天不想点评你们的想法是正确还是错误。 朕觉得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然后在工作中慢慢去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不过朕希望你们记住,今天朕容忍了你们的不同意见。所以在你们今后的生涯中,也要学会容忍他人的不同意见…” 如果以前有人问范文程力量是什么,那么他一定会认为是掌握了刀把子的武人。在那个野蛮而嗜杀的天命汗的统治下,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辽东汉人,都只能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对方的屠刀之下。 女真人用恐惧统治了超过自己人数近十倍的辽东汉人,为了能够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某些身段灵活的辽东大族,拼了命的向女真人效忠输诚,甚至不惜把屠刀指向了自己的同胞。 俗话说的好,背叛了一次就会背叛无数次,跪下了一次就很难再自己站起来走路。既然已经做了女真人的奴隶,某些人就希望其他汉人也和自己一样跪下去,如此他们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 李永芳也好,范文程也好,这些投靠女真人才获得后金国一官半职的汉人叛徒,他们心中最为畏惧的未来,便是大明的重新崛起。 这也是他们投降后金之后,一个个都在为女真人出谋划策,讨论如何消灭那个他们眼中腐朽不堪的大明王朝的缘由。 也只有大明王朝真正灭亡了,才不会有人来追究他们是如何背叛了同胞,帮助女真人屠杀同胞的罪恶。谁也不希望挣扎了半辈子,最后落下一个孙得功的下场。 应该来说,当天命汗去世,黄台吉继位成为后金大汗时,后金国内的汉官汉将都是以手抚额,认为自己的出头之日终于来到了。 相比起脾气怪异又嗜杀的天命汗,礼贤下士,肯拉拢汉官汉将,并愿意听从读书人改革官制,把后金从武人治国带向以礼仪治国的黄台吉,才是这些汉人读书人眼中的天命之汗。 哪怕黄台吉继位时还需要同三位大贝勒同理朝政,但是比起南面朝中党争不断的大明来说,怎么看都是后金国更有朝气一些。 如范文程等文馆汉臣,在某些时候已经自诩为未来后金国的大学士了。只要后金国继续保持着每战必胜的神话,那些明军和蒙古人,在后金八旗的铁蹄下,都只会掉头逃亡而已。 然而,这种自我良好的感觉,随着南朝皇帝的更替,就开始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束手无策。 应该来说,在黄台吉的不断锻炼下,文馆的汉臣的确出了不少干才,其中最为出色的还是宁完我和范文程。只是宁完我持才而傲,做事锋芒毕露,往往不自觉的就想要在黄台吉身边排斥其他人。 相比较而言,谨慎而才能较为全面的范文程,这些年来反倒是更得黄台吉的欢心。也因此,黄台吉把对南朝的侦查等工作都交给了他。 和过去那个冒险进入明国京城查探消息,并把新学视为奇技淫巧的范文程相比。如今的范文程做事干练,说话谨慎,心胸开阔,连黄台吉都认为他是可以依靠的谋臣了。 但即便是如此,范文程也还是不能理解明国这几年来发生的变化。如果说明军在战斗力上的变化,还能归功于新皇帝喜好军事,又善于练兵。 那么明国是如何从过去几年的灾荒中走出来,并连续支持了同后金、蒙古的数次大战,这种资源和财富的筹集能力,简直就像整个大明官场都被调换了一样。 那怕是在女真大人们的屠刀下变得廉洁奉公的后金官吏们,也难以做出大明官员这几年的成绩。 而被他视为奇技淫巧的新学,不仅很快在大明北方进行了推广,还在河北地区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在亲自跑去营口,观看了切割树木的水力轮锯和码头上装卸货物的滑轮吊机、铁路小车之后,范文程数夜未眠。 他终于承认,制造机器的学问,也是学问。而那些机器同样代表着力量。如果后金能够大量的制造这种机器和铁路,不但可以节约国内宝贵的人力,更加可以向外输出东北的货物,丰盈国库。 事实上,范文程和黄台吉也试验过,试图令工匠们制造出节约人力的机器。但是很快他们就放弃了,工匠们对于如何制造明国的器械一无所知,即便是仿照出来,仿制机器的使用也难尽人意。 更令人沮丧的是,明人可以拿精铁当木材使用,可后金国却做不到。哪怕后金国现在已经能够炼制一些生铁,但是用来打造兵器铠甲还不足,哪里能够奢侈的铺设到地面上去。 虽说明国对于边境的控制越来越严密,辽西已经很难传出什么消息了。但是凭借着一些商人和朝鲜方面的奸细、还有大明时报,后金还是知道了大明在山西、河北、山东、湖广大力建设冶铁厂的消息,其年产铁量更是数以亿计。 如果不是明国皇帝把这些生铁大部分铸造成了铁路,明国几乎可以用这些生铁武装起数百万人的大军了。 对于还在重复先秦时代的耕战之策的后金来说,这样的消息一点都不让人乐观。因为这意味着,只要明国内部没有出现叛乱事件,后金军队想要攻入关内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就算是黄台吉也难以确定,现在大明的北方是不是还能让后金军队来去自如。毕竟他们现在连漠南草原的控制力还没有掌握完全,一旦入关陷入了明军的围困,对面的小皇帝又发了疯的话,能不能活着返回沈阳都是一个疑问。 大明时报过去对于黄台吉来说是一个消息渠道,但是随着上面的新闻越来越离谱,不是战胜日本获得了上千万的赔款,就是琉球王国并入了大明等消息。为了后金臣民的身心健康着想,黄台吉最后决定在国内禁绝大明时报,并令范文程等人开办了大金时报。 当然,越是禁止什么,百姓便越是想要了解什么,这一点后金百姓和大明百姓也没有什么区别。就好比黄台吉还下过禁酒和禁烟的命令,但除了抬高烟酒的价格之外,并没有获得让他满意的成果。 禁绝大明时报在后金的贩卖,同样造成了大明时报在女真亲贵中的流行。对比起大金时报的文言文,显然大明时报的白话文更和那些女真亲贵的胃口。 第428章 范永斗的努力 黄台吉看完了手中的折子,脸色阴沉的看着面前的两人问道:“这就是你们这大半年来的调查成果?情况真的如此恶劣?” 范文程头也不抬的回道:“是的汗王,这份折子里的内容是范永斗亲自跑遍了沈阳、营口等地方才调查出来的数据,奴才也复核过一些数据,确实是正确的。” 另一位趴在地上的范永斗也赶紧附和道:“汗王,现在南朝发行的纸币在我后金国的市场上大肆流通,不仅用这些纸币换取了我国的金银,更是在市场上排斥了我国所铸之铜钱。据小人计算,现在后金国内存有的明国纸币应当不下三百万元,其中半数在市场流通,半数则存于商人和亲贵家中。 按照明国那边的说法,纸币其实就是国家对民间发放的欠条,只有当这欠条拿去兑换成商品或是金银,纸币所代表的债务才算是消灭了。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我后金国起码对大明放贷了三百万元,即便是按照市场上最低的借贷利息,每月一分五毫计算,明国每月就从我后金国这边获取了4万5千元的钱息,足以养活万人了。” 黄台吉依然有些不能相信,他颇为恼火的问道:“难道我国的百姓和官吏们都是傻子吗?宁可拿着明国一文不值的废纸,也不爱使用金银和铜钱?” 范文程轻轻踢了踢身边的范永斗,这才让有些心慌的范永斗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我国百姓之所以愿意使用明国纸币,第一是因为明国纸币能够优先在四海贸易商行内购买到明国的货物,和其他商行相比,四海贸易商行的物价最为稳定,即便是调价也会先做预告,百姓现在买东西都是首选四海贸易商行的分店,因此也就乐于持有纸币。 第二则是因为金银的单位价值太大使用不便,而铜钱又过于笨重,不及纸币轻便容易携带。经过小人的走访,现在连宁古塔或是更外边的区域,那些原本不知钱为何物的部族,现在也开始了解纸币是可以换到好东西的凭证了。 小人从某些商人那里打听到,明国在东海、黑龙江下游构筑城堡,吸引附近的部族前往贸易,明国商人还会向一些登记定居的部族发放所谓的贷款,让这些部族了解到纸币的用途。因此在一些地区,即便是持有纸币也可以和当地部族进行贸易,而不必带着大批商品上路。在这一来二去之间,明国的纸币就自然的排斥了我国铸造的铜钱,拿走了我国铸造铜钱应得的钱息。 第三…” 黄台吉正专心倾听着,范永斗却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不由追问道:“第三又是什么?” 范永斗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小人不敢说,还请汗王赦小人无罪。” 黄台吉皱了皱眉头,自从明国弄了一个张家口通敌案,将晋商和后金之间的联系给切断之后,范永斗这些滞留在后金国内的山西商人,对于他来说就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因此这两年来,黄台吉并没有去关注这些叛国的山西商人过的如何。 直到范永斗通过范文程递上了这份折子,对于黄台吉来说,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做金融,但也被明国纸币通行于国内给吓倒了。后金国的物资本就不富裕,就算有些金银也是从辽东汉人那里掠夺而来的。 但是照着目前这个状况来看,他们用屠刀从汉人那里抢掠来的金银,现在正被汉人用这些纸币悄无声息的收回去,而在这个过程中后金并没有落下多少好处。这样的局面正是令人触目惊心,如果两国从目前这种不清不楚的和平状态变成全面开战,明国只要断绝了贸易往来,后金手中的这些纸币就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了。一想到这样的后果,黄台吉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不停的跳动。 黄台吉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让自己的语气稍稍变得缓和了下来,这才好言对范永斗说道:“本汗向来不以言罪人,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就不要吞吞吐吐的了。” 范永斗这才继续开口说道:“谢汗王宽厚,小人在市井中还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最近沈阳城内不太平,几位大贝勒和跟随大贝勒的亲信都受到了惩诫,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某些和那些罪人们走的过近的人家,现在都在把家中资财换成纸币,据说这样逃亡的时候可以不用收拾什么细软,带着纸币就可以跑路…” “混账东西,真是一群混账。”听到上方传来的黄台吉的怒骂,范永斗顿时闭上了嘴。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说,有些女真亲贵干脆就把大额纸币存在了四海贸易商行之中,这样即便跑路也不用带多余的累赘了。 黄台吉脸色铁青,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但事实上他内心却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的愤怒。他心里倒是很冷静的分析了范永斗这些话语的真实性,应该是确实的,沈阳城内现在的确不太平。 和囚禁了阿敏之后,镶蓝旗迅速就安定下来不同。莽古尔泰即便是被削去了和硕贝勒,降爵为多罗贝勒,正蓝旗上下也依然紧紧的追随在他身边。 究其原因便是,镶蓝旗在天命汗时期就已经被整肃过一次,那些忠诚于舒尔哈齐的镶蓝旗将士早就被努尔哈赤给解决了,阿敏虽然被努尔哈赤推出来担任镶蓝旗旗主,但是他对于镶蓝旗的影响力却并不是那么的深厚。 再加上,黄台吉软禁阿敏之后,便将和自己交好的济尔哈朗推上了前台,在表面上尊重了传统,镶蓝旗将士也就没什么借口闹事了。 但莽古尔泰率领的正蓝旗就不同了,努尔哈赤究竟有没有打算让莽古尔泰继承自己的汗位,的确是一笔糊涂账。但是努尔哈赤为了帮助莽古尔泰加强对于正蓝旗的控制,可谓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且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德格类也只是对黄台吉表面上恭敬,私下里一直都是站在莽古尔泰身边的。正因为有着这些因素,黄台吉才不敢像阿敏一样处置莽古尔泰,以避免正蓝旗狗急跳墙。 但他不敢过分压迫莽古尔泰,并不代表他会纵容正蓝旗,正蓝旗可没有两白旗这样的强大实力。打压莽古尔泰在正蓝旗内的亲信,拉拢那些不得志的正蓝旗将领,自然就是理所应当之举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范永斗会在市井中听到这些流言的原因。不过黄台吉显然没有预料到的就是,这些正蓝旗的奴才居然不乖乖的等待着他一一处置,反而萌发出了逃亡大明的念头,这实在是一群该死的混账东西了。 黄台吉忍不住破口大骂了数声,方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着范文程和范永斗问道:“你们能够发现这样的问题,的确是对我后金国忠诚可嘉。不过既然你们向本汗上书言事,那么解决的办法是什么?” 范永斗此时倒是不做声了,范文程则清了清喉咙说道:“奴才等商议了许久,认为想要解决目前明国纸币在本国的流通,首先要做到两条。 第一是仿照明国刊印纸币,然后强制要求市面上的商人优先接受本国的纸币,然后慢慢将明国的纸币从市场上驱逐出去; 第二便是要求明国购买我国的木材、大豆等货物时必须以我国的纸币或是金银进行结算,不得再以明国的纸币进行结算。这样的话,我们不仅可以从纸币流入的源头控制住纸币流入的数目,还可以减少我国一些官吏重臣对于明国奢侈品的消费…” 听完了范永斗的建议,黄台吉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思索了良久后方才说道:“刊印纸币以取代明国纸币这件事,你们两人回去后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另外本汗会任命范永斗为营口监,专门负责管理同明国贸易之事。 你们两人好好办理这事,既要让明国纸币从市面上消失,也不能动摇我国的国本。若是搞得民怨沸腾,物价飞涨,本汗必会砍了你范永斗的脑袋去安抚百姓,都明白了吗?” 范永斗心中又是兴奋又有些畏惧,能够获得这样一个翻身的机会,自然是没白费了这大半年来的东奔西跑。可要是办不好差事,就要掉脑袋的恐吓,又令他汗毛耸立,不敢放松自己的精神。 在拜谢了黄台吉的恩赐之后,范永斗便被侍卫带出了房间。这时黄台吉才又对着范文程忍不住说道:“宪斗,你说,本汗暂停对于明国的攻伐,究竟是对还是错?” 跟随了黄台吉这么久,范文程其实倒是很了解了这位主子的性子。黄台吉看起来能够容人纳谏,但事实上却和努尔哈赤一样,都是非常有主见的君主。 只不过努尔哈赤在群臣门前表现的里外如一,而黄台吉却是外和内刚而已。所以黄台吉这句话与其说是问他,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的内心。 在黄台吉身边这么久,范文程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居然会有犹豫反悔的时候。这种软弱对于君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范文程只是思考了片刻,就轻轻的说道:“汗王,停下对明国的征伐,不是不为也,而是不能也。 今日后金国虽然事权一统,但汗王的威信却也容不下一点质疑了。汗王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人心;而八旗将士也需要一场胜利来发泄此前数次失利的不满;至于我后金国更需要从朝鲜获得人口和一切物资,来维系国家的正常运转…” 黄台吉沉默了许久,方才起身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宪斗说的不错,我们禁不起再一次失败了…” 第429章 好消息和意外 崇祯六年七月,躲在海淀勺园避暑的崇祯倒是听到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天津造船厂修建了18个月的千吨级战舰终于完工,该舰总长52.2米,宽11.6米,型深5.85米,排水量1320吨,帆布面积2969平方米,装备 18门21斤火炮和20门12斤火炮,有效射程400米到1200米,额定船员210人。 在崇祯眼中,这才是第一艘可以称之为军舰的跨洋战船,而此前那些明级战舰不过是用于近海训练船员的海军玩具。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参加这艘新船的下水仪式了。 就在他吩咐宫人整备行装准备回宫时,又听到了第二个好消息。导沭整沂工程终于全部完工,并通过了完工后第一次汛期的考验。整个工程花费近4年时间,用去了2.2亿斤大米,工程造价约165万元。 在这样巨大的耗费背后是,本次工程分地区分时间共动员了近六十万劳动力,这些劳动力组成了村、乡、镇、县的民兵组织加以劳动。在治水工作完成的同时,也安定了鲁南、苏北的地方治安,加强了朝廷对这一地区的控制力。 而这样规模巨大的水利工程的完工,又为朝廷锻炼出了一大批水利人才。毕竟治理海河时,还只是中央督促,而地方各自为战。但导沭整沂工程的特殊性,使得一开始水利工程的建设实施就掌握在了总项目部内,统一测量,统一规划,统一施工,为大明的水利官员提供了一次难得的统筹规划大型水利工程的实验和学习。 这对于大明现在南北各地正在实施的水利项目,提供了相当重要的经验。也使得大明水利官员们,把目光从治理河流上升到了治理水系的层次。当初对成立水利部的质疑声开始淡去,职业化的技术官僚,在水利部任职资格终于被重视了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导沭整沂工程的完成,令鲁南、苏北1400万亩田地从此不再遭遇普通洪水的祸害了。这一数目比工程修建前的预测,足足多了数百万亩。这些多出来的土地不仅安置了山东漕运分流出来的漕工,还令当地的山贼响马开始重新下地种田了。 而下一步就是沂沭河洪水东调入海工程,如果这一工程可以完成,那么鲁南、鲁西及徐州、淮河下游,又有上千万亩田地可以极大的减轻水害了。这两项工程完工之后,增产的粮食几乎可以超过,每年从江南调拨的400万石京城漕粮了。当然第二步工程的造价估算也是极为惊人的,几乎是导沭整沂工程造价的三倍,约500万元。 由于此次治理再无大面积的荒地可以开垦,想要通过出售土地租约来换取水利治理资金已经不太可能。朱由检不得不让内务府把马六甲城获得的战利品筹措出了150万元,用于东调工程的前期工作。 不过即便是如此,朱由检也觉得是值得的。这一地区如果能够成为出产商品粮的基地,那么不仅可以极大的减轻南粮北运的压力,还能就近调拨粮食到西北及河北地区,减轻江南士绅对于朝廷的影响力。 朱由检兴冲冲的跑回了京城,至于几位嫔妃和儿女则都被他留了下来,对比起无聊而又格局森严的紫禁城,勺园倒是难得让这些嫔妃感到少些拘束的地方。特别是对周后和田妃,这里倒是更像南方故乡的景物,每次带她们过来,都能明显看到她们活泼了许多。 朱由检显然没有把自家家人关在紫禁城的癖好,他自己都觉得乾清宫还不及西苑精舍更适合人类居住,更别提这些嫔妃所在的宫院了。 只不过,回到京城后还没来得及前往天津,崇祯希望能够亲自举办新军舰的下水典礼,他已经被孙承宗拦截在了西苑精舍内。 看着老先生一脸凝重的神情,朱由检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事务,邀请他坐下慢慢商谈。崇祯亲自为孙承宗倒了一杯茶水之后,方才坐回自己的椅子询问道:“孙先生这么一脸严肃的找上门来,可是我国的边疆哪里出问题了吗?” 孙承宗双手捧着茶盏先谢过了皇帝之后,才回道:“就眼下来看,我大明四方边境还算安稳。 目前稍稍有些摩擦的地方,一是我大明驻会安的两艘军舰协同广南国的水师击退了北面的郑家水师,也许北面的郑氏大约会向我朝抗议。 卫拉特绰罗斯氏准噶尔部首领哈喇忽剌向我国递交了一封国书,言去年顾实汗图鲁拜琥入藏熬茶,听说不知何事为我大明所擒拿,他请求我国释放顾实汗图鲁拜琥,以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关系。 另外,他还代表卫拉特部向我大明质疑,去年陛下您主持召开的忽里台大会的合法性,和陛下您统治漠南蒙古诸部的正当性。他说,即便是林丹汗就此失踪不在人世了,但林丹汗还有弟弟和儿子,不应该由大明成为蒙古诸部的天可汗。 至于外喀尔喀三汗,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车臣汗联名写了一封回信给忽里台大会,他们声称自己并没有勾结后金一起进攻林丹汗,只是请求后金派人前来调停林丹汗和他们之间的冲突,但是没有想到后金居然会出兵偷袭林丹汗的宿营地。 另外他们并没有扣留或是软禁林丹汗,自从那次大战之后,林丹汗就失踪了。漠北地方不比漠南,不仅地方广阔,且风沙更大。若是林丹汗迷失在戈壁滩内,那就只有长生天才能找到他了。 三汗最后在信件上还写到,忽里台大会固然是蒙古旧俗,也是推举蒙古大汗的合法会议。但去年召开的忽里台大会部族,最多也只是漠南诸部总数的三分之二,既没有漠北诸部也没有卫拉特诸部,这样的会议决议恐怕难以服众。 因此他们暂时难以接受去年忽里台大会的决议,但愿意派出代表参加今年的蒙古地方议会,和漠南蒙古诸部的兄弟进行沟通…” 朱由检听完后颇为诧异的说道:“就这些?这些问题总参谋部和内阁商议下,朕看似乎都不难解决吧?” 孙承宗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后说道:“当然不止是这些问题,这只是让陛下了解下我国周边的状况。接下来才是臣要报告的事务。” 孙承宗将放在茶几上的文件打开后,推到了崇祯面前说道:“根据沈阳传出的消息,后金这边,大约在八月底或九月初,预计要出兵征讨朝鲜。一是为了掳掠人口和财物;二则是想要让朝鲜王国彻底称臣,成为后金的属国。 据说黄台吉对本次出征极为重视,不仅会亲自出征,动员的兵力也不会少于五万,约是后金国内军力的四分之一。不过具体出动和留守的军队,现在沈阳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朱由检坐正了身体,看着孙承宗认真的问道:“那么总参谋部对于后金出征朝鲜,打算如何进行应对?” 孙承宗迟疑了许久,方才说道:“此前沈阳传回的消息,就已经提到今年后金大约会出兵朝鲜,只是还不十分确定而已。 当时臣令总参谋部对后金出征朝鲜的状况下,我国应当如何反应作出推演。在确切的情报抵达前,总参谋部已经有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如果后金大汗亲自出征朝鲜,动员的兵力超过后金国兵力的四分之一,那么动员起河北、京畿、承德、辽西、宣大所有新军和半数以上的蒙古诸部自卫军,我们可以一口气攻到沈阳城下。 然后调集地方部队在沈阳城外围城,以主力伏击从朝鲜赶回的黄台吉所部,则有可能一举击破后金,收复辽东地区。” 朱由检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便表情平静的回道:“按照这个计划,野战部队加上辅助部队,动员的兵力超过35万人,民夫大约不少于10万人。 每日的物资消耗不少于5万元,这还不包括在路上运输损耗的物资。以现在北方的物资供应能力,战争超过3个月就会让北方的民众开始饿肚子,超过4个月北方的经济就会崩溃。 我们集结这样的大军需要一个月,将这只大军开动到辽西需要一个月,然后从锦州进攻到沈阳城,并击败后金主力,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半月。 赢了这场战争,我国自然去了一个北方的大患。但万一要是出来了什么岔子,这数年的辛苦可就都要白费了。孙先生,您对总参谋部的作战方案是什么看法?” 孙承宗再次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向皇帝说道:“虽然臣很希望能够看到辽东光复的那一天,但臣以为现在进攻后金确实还不是时候。 我军的改制不过才全面铺开,各只野战军的战斗力参次不齐。京畿附近的野战军在总参谋部的管束下,操练最为严格,也不过是每两日一操。 而其他边镇的野战军,现在还在配备军官和组建作训体系,对于军士的训练,好的每三日一操,差的五日一操,其战斗力还不足以有快速的改变。 而且,哪怕是我们真的侥幸取胜,恐怕也是两败俱伤的格局。如此一来,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将再次失去控制。一旦让他们联合起来,经过我们和后金训练过的蒙古将士,就变成了我朝更大的隐患…” 第430章 决定 孙承宗的看法虽然只及于军事角度,但是他隐隐透露而没有直接说出的意思,朱由检倒也是很快就领悟了。 现阶段的军制改革,拓荒内蒙,改造蒙古诸部的诸多政策,不仅仅是大明的国力在恢复,更重要的是后金的威胁摆在那里,使得边军和蒙古诸部都不得不在外部威胁下接受了这些政策,两权相衡取其轻罢了。 虽说朱由检、孙承宗等人都认为,现在的后金已经不如两三年前的后金这么令人可畏了,但是其他人可没有他们手中这么完整的对后金国力的分析情报,他们对于后金实力的推断只能从过往后金战绩上去衡量。 哪怕是后金这两年对明国进攻不利,但是后金军队几乎没什么损失,又轻易的以偏师击溃了林丹汗的大军,让其至今下落不明,可见后金的实力依然不是可以小看的。 正因为担忧后金的力量,所以漠南蒙古诸部及一些明军将领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升保护自己的实力,他们才会忍受朝廷的改革政策。 而同样的,也正是因为有后金的威胁和光复辽东的期待,北方士绅的精英才会容忍朝廷对大明体制进行变革,先保住大明这个国体再说。 朱由检托着下巴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孙承宗说道:“朕是认同孙先生的看法的,平金复辽的时机还不成熟,以目前的政策继续实施下去,消灭后金恢复辽东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倒是不必急于一时。俗语说的好,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那么眼下最为关键的是,后金攻打朝鲜王国,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总是要做点什么,不能让海外属国对朝廷失望吧?” 孙承宗虽然来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帝的回答,但是能够亲自听到这样的回答,总算是让他放下了心来。毕竟总参谋部中的年轻参谋们,都是极力支持着打这一场国运之战,想要一战定乾坤。如果不能得到皇帝的支持,他还真的难以将这些年轻参谋的主张压制下去。 孙承宗松了口气,随即便回道:“陛下说的不错,朝鲜王国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向后金完全屈服,对于我国来说也算是颇有贡献。若是对其置之不理,恐怕将会令朝鲜君臣转而投向后金,这对我国长期削弱后金国力的战略是不利的。 虽说朝鲜和我国的陆上通道已经断绝,但是现在两国之间的海道却是畅通无阻。八、九月份正是海上台风渐渐少去的时间,适宜于大规模舰队的行动。 所以臣以为,应当派遣一只部队前往江华岛驻扎。若是后金军队入侵朝鲜,我军则协助朝鲜防御汉江,消磨掉后金军队的锐气。然后令王化贞、毛文龙从皮岛、铁山郡分兵抄掠后金军的后路。 若是这一战略能够成功,则后金军队自然退去;若是后金军还是突破了汉江防线,那么我们也有机会将朝鲜君臣撤离汉城,不给后金彻底掌控朝鲜的机会。 此外,我军也要在义州和金州方向做出进攻的姿态,给黄台吉制造压力,让其将出征朝鲜的军队调回…” 孙承宗将自己的设想合盘托出时,朱由检却没有立即点头赞成,而是说道:“朕记得当年日本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朝鲜王被打的快要逃入我国时,也是对我国极为恭敬的。 只不过这种恭敬并不出于真心,否则也不会有我大明军队帮助朝鲜抵抗日军,朝鲜王国的小朝廷反而坐山观虎斗,连后勤都要我国从国内调拨了。反倒是那些普通的朝鲜百姓,在日军撤退之后,反而还记得我大明的好处。 今日之情形,和日军入侵朝鲜的局势也没什么区别。这朝鲜是要救的,但是也不能让大明百姓流血又流泪。朝鲜毕竟是属国,不是我大明之领土,我军没必要去担负什么守土之责,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不能被后金利用的朝鲜而已。 我们只需要朝鲜君臣不落入后金之手,这一点便足够了。调派大军过去设立汉江防线没什么必要,反而会令朝鲜君臣生疑,以为我国要借机控制朝鲜。这些蠢货搞不好会向后金出卖我们,期待我军和后金军队两败俱伤,一起从朝鲜退出。 所以我们只要派出一支小部队前往江华岛,并带上一些火炮用于防备。另外让朝鲜大使沈器远带一支部队回汉城报警,局势不妙时令他护送朝鲜王前往江华岛就是了。再令林庆业率朝鲜水师将朝鲜南部的存粮和库藏运往济州岛,那么后金就算是打下了整个朝鲜,也不会有多少收获了…” 孙承宗听了顿时心中一紧,他没想到皇帝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在后金入侵之前,先劫掠了朝鲜库藏。可是这样一来,后金军队便会将目标转向朝鲜的民众,到时不要说普通平民,就是那些两班贵族也一样逃脱不了后金军队的屠刀。 后金这次入侵也许能够有所收获,但是想要让朝鲜成为后金控制下的属国,恐怕是难以实现了。因为朝鲜不可能再有人为后金卖命,就像当初日本入侵朝鲜一样,不加区分的屠杀和劫掠,只能迫使朝鲜进行全民的反抗。 “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对朝鲜百姓过于残忍了?”孙承宗终于忍不住向皇帝劝说了一句,显然他在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即便是刚刚皇帝说了朝鲜人在日本侵略朝鲜战争期间的恶劣行为之后。 只是朱由检体内的灵魂可不是从小学习儒家天下观教育长大的,作为一名在现代的民族和国家观念教育下成长的公民,他对于中国和外国的认知是非常明确的。对于朝鲜这样单一民族的国家,是不可能融入到中国以内的,因此他也绝不会为自己的想法背上什么负担。 “孙先生为何会这么看?保卫朝鲜难道不是朝鲜人民应尽的义务和权利吗?作为朝鲜的宗主国,我们可以支援武器和物资,也能派出军队协助朝鲜人民抵抗后金的入侵,但是我们无权剥夺朝鲜人民抵抗后金的光荣权利。如果我们这么做,那么在朝鲜人眼中,和后金入侵者又有什么区别?” 孙承宗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崇祯惊讶的说道:“这怎么会一样?我大明义师跨海帮助朝鲜抵抗后金军队入侵朝鲜肆虐,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朱由检依然语气平静的回道:“只有对朝鲜无所求,打完了后金入侵者就撤退,才称得上是义师,我大明真的对朝鲜无所求吗?” 孙承宗顿时哑然,先不说东江镇从朝鲜强行租借了铁山郡,光是现在大明商人在朝鲜推行的自由贸易,就不能说是无所求了。新军的军费和军器监研制武器的经费,一半以上来自于海外贸易的税收和内务府获取的商业利润。总参谋部为这些商人保驾护航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开口让他们放弃自己的生意。 看到孙承宗沉默了下去,朱由检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不过先生刚刚说的,动用锦州和金州之兵以作为佯攻,迫使黄台吉从朝鲜撤兵的主张,朕还是赞成的,不过朕以为可以不仅是佯攻。 金州南山防线现在已经完成大半,旅顺、大连已经可保无恙,但两地的人口还是太少了些。特别是现在大连成为了外洋渔船和商船的中转港,更需要可用的劳动力。 这一地区从前对于后金来说犹如鸡肋,他们得之无益,守之却又要分兵。可对于我大明来说,这不仅是护卫山东半岛挺进辽东的桥头堡,更是联系东北地区最重要的转运港口。因此后金一旦放弃了入关的企图,必将会把重点放在此处,以确保辽东的安全。 所以我们今后数年里,必须要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卫建设。趁着这次机会,顺便检阅一下当地守军的战斗力也好。朕的意思是,从这一地区抽调一只精干的军队扫荡营口以东的盖州、复州地区,将这一地区的人口迁移到大连、旅顺地区。 至于锦州方面的佯攻,朕以为是不足的。应当动员起承德、辽西地区的军事力量,并号召起附近依附于我大明的蒙古各旗兵力,将义州地区拿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训练了新军这么久,总要试一试军队的成色。也要让那些蒙古人知道,他们效忠的是谁。” 孙承宗思考了一下,便有些迟疑的说道:“动员承德、辽西两地的军队,倒也算是正常。但是蒙古各旗心思未定,现在动员他们,是不是会泄露给后金方面?如果临时动员的话,臣又担心到时难以集合他们…” “那也没什么,提前给各旗送去邀请,在承德召开那达慕大会就是了。要求他们各自带上一个大队以上的骑兵与会就是了,重要的不是他们能够在这场作战中发挥多大的作用,而是他们是否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对抗后金。” 在一番商谈之后,孙承宗终于起身向崇祯告辞,朱由检却再次出声说道:“这次攻打义州的战争,朕希望孙先生就不必前往主持了,还是交给总参谋部的其他人负责吧。” 孙承宗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陛下属意谁来负责?” 朱由检想了想微笑的说道:“茅元仪和孙传庭两人朕看都很合适,既然不是赌国运的战争,朕想也应该让年轻人去锻炼锻炼,先生坐镇京城也就是了。 让茅元仪和孙传庭各自拟定一份作战计划,总参谋部全体进行评定,优胜者主持义州作战,另一位坐镇山海关指挥二线部队做好接应的准备…” 第431章 太湖号 朱由检站在天津造船厂的三号船坞前,观察着面前的庞然大物,恩,只是这个时代的大明人所认为的,和后世的邮轮相比,眼前的木帆船大约只能算是个玩具吧。 不过朱由检还是很欣赏面前这艘已经接近后世军舰格局的帆船,这艘帆船长约2个篮球场,宽约三分之二的篮球场宽度,浮在水面以上的部分大约有2-3层楼这么高,整条船外形有着优美的弧线,喜爱帆船的人很难把目光从这艘工业的杰作造物身上挪开。 当然这艘帆船和西欧各国现在流行的船型有着很大区别,首先船只去掉了笨重的船首楼,还将船尾楼高度降低,使得整个船顶部变成了平顶形状,显然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降低船的重心,以获得更好的抗风浪能力。 而船首的斜桅却比其他船只更长,布置了更多的艏三角帆和支索帆,这是一艘标准的三桅帆船,不过采用了大量的纵帆布局。在前来参加典礼的英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眼中,虽然这艘战舰的格局有些怪异,但是帆船两侧上下紧闭的数十炮位,已经证明了这艘船在加装火炮后,在海上将会具有多大的威力。 荷兰代表威廉。基克看到这艘标准战舰时,也是一脸凝重。原本他以为自己将看到的,会是一艘数百吨的战舰。中国人命名为明级的战舰,其实和荷兰人的武装商船差不多大小,比起那些专业的运输船则还差上许多。 因此在征讨日本的作战中,荷兰人虽然看到了明国的海上舰队,但也没感到有什么可担忧的。巴达维亚如果能够彻底征服香料群岛和爪哇,那么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军舰和商船也一样是可以将明国的海上舰队隔绝在香料群岛之外的。 但是,如果明国能够建造出千吨以上的战舰,东亚的海上力量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千吨以上的战舰已经将同等级的商船性能远远的比了下去,想要对付这样的战舰便只能使用同样等级的战舰,拿商船去对付这种战舰,无疑就是送死。 作为这个时代掌控海洋的霸主,荷兰人其实已经意识到,商船和战舰需要进行分别设计,才能满足商人和海军的不同需求。在像以往那样,随意开一艘船只出海,进行不确定的贸易或殖民航行,已经很难赚回出海的成本了。毕竟大多数航线和陆地都已经被发现,商人和军队都需要的是进行有目的和任务的航行了。 只不过荷兰人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限于商人的本性使得他们并不愿意去推动这样的航海技术革新。毕竟这样的革新意味着,共和国需要投入更多的金钱到航海事业中去,也使得军舰和商船从此不能再通用。这对于人口只有数百万的共和国来说,不能通用就意味着最大的人力成本浪费。 但对于大明来说,这个难题本就不存在。大明的水师本就和民间的商船有所区别,因此皇帝的意志很快就成为了现实,这才有了专业化的战舰设计。英国人则对这艘军舰看的津津有味,他们本就有着把军舰从商船设计中独立出来的想法,大明的军舰制造方式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最好观摩机会。 中西合璧式样的下水礼,让众人都大开了眼界。一个装满了葡萄酒的酒瓶被砸碎在船首之后,船只就在滑道上慢慢向水面退去,直到整艘船只都落在水中稳稳的浮在了水面。不用边上的官吏介绍,朱由检也知道船只下水成功了。 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对着身边的船厂官员说道:“把这艘船命名为太湖号吧,今后1-2千吨以内的军舰,就称之为江湖级战舰…” 看着船只稳稳的浮在水面之后,安东尼奥主教对着身边的彼得罗说道:“现在你和那些议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既然陛下能够建造出这样级别的战舰,那么除非荷兰人把主力舰队派来亚洲,否则他们就很难在海上占有优势了。但我们都知道,荷兰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的主力舰队调出大西洋的,他们毕竟还在同西班牙人作战。 如果连荷兰人都抵挡不住皇帝的舰队,那么果阿又凭什么抵挡?复国委员会如果什么都不想付出,只想吃现成的,你觉得皇帝还会继续庇护你们吗?” 澳门市长兼复国委员会议长的彼得罗目光闪烁了一阵之后,终于低声下气的说道:“主教先生,复国委员会并没打算违抗皇帝的命令,只是有些议员还有些信心不足而已。 既然皇帝已经开始建造远征印度大陆的舰队了,我自然会去说服那些议员,为皇帝征服印度大陆开拓道路。不过主教先生,您确定皇帝会在这个过程中让我们分享征服印度大陆的利益吗?” 看着认真注视自己的彼得罗,安东尼奥主教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后说道:“当然,不要忘记了,我们的殿下很快就要为皇帝诞下一位继承人了。只要我们站在殿下的身后,自然会得到主的恩惠…” 太湖号虽然下了水,但是想要开始第一次试航起码也要在一个月后。于是参加完军舰下水典礼的崇祯,便开始巡视造船厂和天津各处的工坊、市场了。 如果说之前几年天津还在大力发展水力和风力机坊,那么到了崇祯六年,为了保证海河上的船只航行,天津开始的海河段已经禁止新建水力和风力机坊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提升动力效率和加工精度,成为了各动力机坊的追求。造船厂不仅建造了使用水力和风力作为动力的切削木头机器,还替军器监制作了一台效率更高,精度更高的水力驱动的炮筒镗床。 这是一种空心圆筒形镗杆,两端都安装在轴承上。在水力的驱动下,它能够精密的加工出精度极高的大炮。 除了这台机器之外,朱由检还看到了不远处为水池提水的蒸汽机,看着一上一下,永不停歇的提杆,显然要比此前见过的简陋机器效率更高了。他笑了笑,终于还是没询问什么,跟着船厂的管事走向了另一处地方参观。 就在崇祯在天津四处参观时,身为总理衙门大臣的冯铨也正在和属下商议着,虽然皇帝令他协助户部尚书郭允厚制定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五年计划,但冯铨却不想听命于郭允厚行事。 不要说他这个总理衙门大臣,即便是他的属下也不乐意低户部一头。时至今日,国家的财源已经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掌管着国库的户部,一个是管理海关的总理衙门,最后一个便是皇帝的内库。 皇帝的内库大家虽然惦记着,但也没人会明目张胆的去从老虎口中夺食。且这一届的内务府要比之前的太监懂事的多,收入内库的银子还会补贴到军费和教育中去,不向从前那样只进不出。 至于户部和总理衙门,前者希望将后者也纳入到户部的管理,而后者则死活都要保持自己的独立地位,还想着绕过户部掌握国内贸易税收的权力。户部官员觉得总理衙门的官员薪水太高,且海关存银太多应当交归国库。而总理衙门的官员则认为户部官员贪腐无能,连国内的贸易税收都管理不好,凭什么来管理自己。 在这样的矛盾下,想要让双方合作共事,显然就有些困难了。冯铨领了皇帝的命令之后,便同自己的属下商议着,这个五年计划方案要如何制定,才不至于在皇帝面前被户部比了下去。 冯铨的几名属下大多出自商人或是燕京大学,他们对于数据上的敏感,很快就对如何制定五年计划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根据以上的数据表明,下官等认为。制定五年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计划,首先要对过去各地的经济和社会数据有所记录,我们方才有一个基础可以计算。 但是各县的各项经济数据统计,现在都在户部,只有海外贸易一项在我们总理衙门。若是没有户部的协助,我们根本拿不出可靠的增长计划。而且根据我们的了解,除了北方数省之外,南方大部分地区的经济统计数据根本不准确,很难依据这些数据制定计划。 因此,我们商议了许久之后。认为应当把各地的经济发展计划推给户部,我们只抓住海外贸易制定进出口计划更为安全。另外钢铁、煤炭这些原物料的生产数据也较为真实,这一块只要计算投入和产出比就能估算出每年增产的数目,这一块也可以做…” 听了属下滔滔不绝的报告,冯铨倒是有些头晕。作为一个典型的文人士大夫,简单的数学他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些属下大段大段的数据应用,就立刻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了。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属下问道:“按照你们的说法,也就是说我总理衙门是无法单独制定出一份五年经济发展计划的方案来的了?” 几名属下互相望了望,才齐齐对他回道:“的确如此,不过大人也不必担心,户部虽然有数据但是没有人手,他们自己也弄不出方案来…” 冯铨顿时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属下的劝解说道:“大家都完不成,还不是一样要合作,郭万舆还是要压在我头上啊…” 第432章 比武和瓷器 在西苑精舍的西北角有一间单层的唐式木建筑,地面为架空的柚木地板。这里便是崇祯为自己的修建的健身及学习武术的地方。当然,崇祯并不是想要学成什么武术高手,而只是学习一些基本的防卫技能。 对于一个经常上战场的皇帝来说,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安全全部托付在旁人身上。当然这所武道馆还有一个功能便是,向崇祯演示集合各地武术家共同研究并简化出来军中格斗术。 眼下在崇祯的面前,就有两名年青人手持两根木棍,模拟短枪攻击一位手持长柄太刀的中年日本武士。和一般武士不同的是,这位中年武士居然是单手持着一柄一米多长的太刀,而另一手着握着刀鞘。 虽然是以一敌二,但这位武士却依旧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他以左手的刀鞘吸引着两名对手的目光,随之而后的便是右手太刀的猛然一击。他的脚下也不断移动着,决不让两名对手并排站立在一起,以确保两名对手呈先后站队的次序,保持在战斗中只面对一个敌人。 这位武士的腕力之强,对战斗间距离的判断之精确,使得他面前的两名年青人坚持了一分钟不到,就先后败下了阵来。这样的结局,让败下阵来的吴殳、张玉川面色通红,跪坐在皇帝身边的石电脸色也有些发黑,他正打算向皇帝请求亲自上阵,会一会这名日本武士时,崇祯却轻轻拍手说道:“果然不愧是宫本武藏,的确够资格教授千代的剑术了。” 看到战胜了吴殳、张玉川却一滴汗都没流下的宫本武藏,朱由检这时候倒是真的确信了,这位应该就是他记忆中那名被后世日本人吹捧的剑圣,而不仅仅是同名同姓之人了。 从天津返回京城之后,他偶然听说丰臣千代聘请了几名日本武士作为养子的剑术教习,其中有一人叫做宫本武藏后,一时猎奇便请了这名武士来宫内演武,顺便检验一下编练了数年的刺刀术。 不过很显然,宫内的侍卫包括石电的徒弟,都不及宫本武藏的技艺高强。看着恼羞成怒的石电想要亲自上场,朱由检赶紧喝止了这场比赛。 如果这人真是宫本武藏的话,那么除了剑圣这个名头之外,他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外号:杀人魔。宫内侍卫也好,石电的徒弟也好,平日里习武终究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在战场上遇敌,很难对普通人刀剑相向。 但日本人却不同,日本武士砍杀平民并不是罪过,只要你有正当理由或是强横的身手。日本虽说在形式上统一了,但各个藩国之间依然是存在着独立的法律系统,杀人的武士逃亡到其他藩国去,基本上就算逃脱了惩罚,除非受害者有权有钱,可以令自己的家臣和门客去追杀。 宫本武藏在未成名前就以嗜杀而号称,而他砍杀平民的理由并不是受到了冒犯,而是想要磨炼自己杀人的技艺。他的剑术正是在杀人中不断获得了提升,在成名之后方才稍稍收敛一些。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恶名,使得宫本武藏并不受幕府和一些大名的待见,令他始终难以踏入仕途。也不知他是怎么混入到丰臣千代身边,前来了明国。 对于这样一位用人命堆出来的剑术高手,把比武就视为比武的宫廷侍卫们自然不是对手。朱由检也不愿意一把年纪的石电去对阵年富力强的宫本武藏,他只是猎奇而不是真的欣赏武术么。 听到了皇帝的称赞,宫本武藏迅速的跪拜了下去,他以生硬的中文说道:“多谢陛下称赞,这些年轻人的武勇也相当不错,刺刀术也很是精妙,只是他们都少了一点杀气,否则认输的就应当是小人了。” 对于宫本武藏的乖巧,朱由检还是很满意的。他随即命令侍卫取了一些银元和一枚铜牌放在了宫本武藏面前说道:“你的武艺出众,朕希望你担任军中剑术教习,你可愿意?” 宫本武藏抑制住激动,把额头紧紧贴在柚木地板上回道:“小人愿意。” 宫本武藏刚刚走出门口,石电和几位同对方较量失败的弟子就过来向皇帝请罪了。朱由检微笑着安抚道:“石师范不必过于焦虑,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有失败了一次,就要问罪的,这样下去朕的身边还有人吗? 不过此次武艺演示,还是有很多经验教训可以汲取的。首先就告诉了我们,闭门造车是不成的,不管是文化也好、科技也好、武术军械也好,只有不断同周边各国交流才会有所进步啊。朕希望石师范和各位,不要再抱着留一手的门户之见了,这对于武术界并没有什么好处…” 从武道馆返回精舍,正准备去洗澡的朱由检突然叫住了王承恩说道:“王伴伴,你去同冯铨说一声,让他从海关调拨一些银两出来,准备明年在北京举办一场东亚运动会,邀请各国派出人员参加,另外再举办一场围棋大赛,以促进我国同东亚各国之间的友好往来。” 王承恩虽然不知道皇帝的用意,但是却很快的应承了下来。在他看来,皇帝吩咐的这些事情,就是想要让京城热闹热闹,这才是皇帝该有的兴致。 八月十三-十五日,崇明岛及上海再次出现了大风,大风引起的潮水又一次冲垮了崇明岛的外堤。这一次的潮灾比起五月份的那次还利害,把整个崇明岛的低洼处全都淹没了。不过由于此前低洼处各村听从了朝廷的命令,在村子边上修建了高大的土墩,岛上又建立哨警制度。 因此在外堤被冲破的时候,就已经把大部分村子的村民给叫醒了。虽然村子被潮水给冲跑了,但是大部分村民都躲上了土墩,等到了宋应升从上海派来救人的船只。这岛上的数万百姓,最终只损失了十分之一人口。 一年之内连续遭受两次大灾,死亡的人口超过五千,这样的惨剧终于让崇明岛的百姓醒悟了过来,朝廷立主修建环岛石塘并不是想要巧令名目从他们身上捞钱,这的确是关切到自身利益的工程。 而此前在当地一些大户煽动下,拒绝崇明岛并入上海市的民间舆论顿时消失了。崇明百姓反而摇身一变,成为了支持崇明岛、上海、嘉定及松江各县并入上海市的坚定支持者。宋应升因为应对灾害措施得当,也被相邻地区的百姓们所称颂。 上海警备一师在五月份出兵救灾时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在获得了来自总参谋部的嘉奖和被授予了模范师的称号之后,在八月份接受命令出兵救灾时就积极多了。 之前他们之所以不愿意去救灾,也是因为自己是外地人,和本地百姓没有什么利益纠葛,犯不着要冒险去救不相干的人。不过现在么,得到了这么多荣誉之后,他们终于认可打仗和救助百姓抵抗灾害是同等重要的任务。 而且救助百姓可比冒着敌人的箭雨冲锋强多了,不仅能够获得战场上的荣誉,还能得到受灾百姓的感激。不知不觉之中,原本一直被喊成北方佬的上海警备第一师,渐渐同当地人熟悉了起来。 就在宋应升一步步整合地方势力,把崇明、嘉定、上海、松江合并为上海地区时,他的兄弟宋应星在景德镇,联合官窑的工匠烧制出了大块的陶瓷地砖和陶瓷卫生器具,还有更为精美的骨瓷。这数年里,景德镇的瓷器年产量提高了将近一倍,达到了二千五百万件,其中一成为精瓷。 改良机器和使用煤炭燃料,使得景德镇瓷器产量的上升之余,也使得粗瓷价格下跌了近三分之一,开始成为普通市民能够大量消费的厨具。而精瓷也开始固定于六、七角一件,上品则从1、2元到百余元不等。 总之,在陶瓷地砖和陶瓷卫生器具没有烧制成功之前,光是传统瓷器的年销售量就已经达到了近500万元,税收为15万元。于此同时,宋应星不仅整理出了陶瓷烧制技术和市场上的陶瓷品种分类,还建立了陶瓷技术学院,打破了原先父子、师徒相传的技术陋规,这极大的促进了陶瓷技术的进一步发展。 建筑卫生陶瓷、工业陶瓷、工艺美术陶瓷和日用陶瓷的分类雏形开始出现,意味着更为专业化的瓷器工人出现了。加上各种替代人力劳动的水力机器,在景德镇瓷工没有增加多少的状况下,各瓷器厂的产能却得到了快速的提升。 宋应星对于这些整理出来的瓷器技术和水力机器制作方式并没有敝帚自珍的念头,在是上书崇祯,认为应当在大明其他地区进行推广。宋应星认为,粗瓷的技术含量不高,如果能够在使用地进行制造,那么附近的百姓就能够买到更为廉价的瓷碗。 而陶瓷地砖和陶瓷卫生器具对于原料的要求不高,如果能够在交通方便的福建进行制造,不仅容易运输至各地,福建的众多河流也可以加以利用,制造出比景德镇成本更低的瓷具等等。 朱由检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在他的建议下,景德镇开始派出工匠向各地传授制瓷工艺,并收取专利授权费用。福建、广东、上海、山东开始筹建或扩大瓷器厂了。 第433章 作战方案的选择 八月的京城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武英殿内外绿树成荫,隐隐弥漫着一股桂花的淡淡香味。东配殿内的总参谋部会议室大门忽然就打开了,随后一群穿着新制服的参谋们依序从会议室内走了出来,彼此之间还在不断小声议论着。 随着这些参谋们的离去,会议室内又再度安静了下来。一脸沮丧的茅元仪看到房间内没有外人之后,不由上前走到还在整理文件的孙承宗面前,颇不甘心的说道:“老师,为什么您最后选择了孙伯雅的作战方案,学生怎么思考,也不认为他的方案胜过了学生的方案。” 孙承宗不由停下了手中收拾文件的动作,侧着耳朵倾听了一会,只听得外面只有几只秋蝉在有气无力的叫着,他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的作战方案很不错,但这真是你内心的想法吗?” 茅元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回道:“当然,这份计划虽然有其他参谋们的建议,但主要部分都是学生亲自写出来的,还请老师明鉴。” 听到茅元仪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孙承宗不由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问道:“我是问你,你写的这份作战计划真的是你脑子里认可的计划吗? 你平日里编订训练计划和作战方案,一向都以谨慎小心而著称。但是在这份计划里,我却没有看到这些,除了冒险还是冒险,我们尚未完全了解后金在义州、北镇的驻军详情,你却已经将义州视为囊中之物,试图用围困义州的方法去引诱北镇守军出击了。 黄台吉攻打朝鲜哪怕调走5万后金大军,但是后金国内起码也还有15万的兵力,这还不包括依附于后金的蒙古附庸人马。你何以把后金国内的军队视若无物?义州、北镇能否攻下还没确定,却又已经想着派出人马进攻黑山、西平两处堡寨,以窥沈阳的虚实了。 五行不定输个干干净净,你这份作战计划究竟是夺取义州、北镇,还是要直取沈阳?你自己的内心都在犹豫不决,还觉得比人家的方案更好吗?” 茅元仪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张了数次,才憋出了一句话,“可是机会难得啊,老师。自萨尔浒之战后,我国在辽东连连丧师辱国,令得建州女真在辽东崛起建国。 在以往,我军闻建州女真之名而丧胆,宁可守城不出也不愿意在野外抵抗女真八旗,导致辽西之军处处受制于人。建州女真在我国边境来去自如,直把我辽西诸军当做了田地中间的稻草人。 现在好不容易我军士气有所恢复,虽不敢说是兵精将足,但也算是有了一些本钱。有了陛下投入的军饷和我们总参谋部的组织,边军总算不是一团散沙,朝廷颁发的军令也没有那只军队敢于顽抗,可谓可堪一战。 而反观后金,黄台吉在我国身上没讨取什么好处,反而以大汗的权力解除了其他三大贝勒的治国之权,现在后金可谓正是人心涣散之时。在这个时候,黄台吉不坐镇沈阳解决内部问题,反而要亲自带兵入侵朝鲜,可见他身边那些大小贝勒和女真亲贵都是不可靠的,所以黄台吉才不敢将主持出征的任务交给其他人。 学生正是觉得现在是攻击后金,为我国去一大患的最好时机,因此才有些心慌意乱,还请老师谅解。” 孙承宗对着面前的茅元仪摇了摇头说道:“后金现在就像是外面树上鸣叫的秋蝉,只要到了冬天,我们自然就听不到蝉鸣了。 你刚刚说的不错,现在正是后金人心涣散的时机,但这种人心涣散难道不是我们促成的吗?我们能够逼迫黄台吉不放心别人,自己亲自出征。那么下一次也一样可以。机会不是上天给予的,而是我们自己去创造的。 在这点上你就不如孙伯雅了,我们只要把目光放远一些,老老实实的打好每一场仗。不管战争平手还是胜利,只要不输给建州女真,一仗就算只消灭一两百名真女真人,只要打上一百仗,一千仗,女真人也差不多要灭亡了。 所以,和后金作战,首先就是要先保存自己,然后再等待机会歼灭敌人。这一点孙伯雅就做的很好,在他的作战计划中,哪怕黄台吉此次出征朝鲜是虚晃一枪,反过头来袭击我们围攻义州的军队,他也能保证出击部队能够安全的撤退。连每只部队如何撤退的次序,他都已经标注好了。 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们过去几年内整军不易,好不容易才从九边中挑选出这些可用的将士。他们可不是战场上的消耗品,而是陛下心中的有用之才。你拿他们的性命去赌博,又怎么能够获得将士的信任和陛下的认同呢?” 茅元仪终于不说话了,两人的耳边只是传来的一阵阵的“知了”叫声。一个时辰之后,孙承宗就将两份作战方案和总参谋部的决定,亲自送到了皇帝面前。 朱由检翻看了一遍之后,就拿出了蘸水笔在文件上签字画押后说道:“就按照先生和总参谋的意见,在京城组建战时大本营,先生为大本营总长。锦州组建前敌指挥部,令孙传庭担任总指挥。作战特别经费150万,令海关和户部在十日内划入大本营的账户。后续经费超支的话,就从内务府的账目上划拨…” 和此前一旦北面有所动静,京畿地区军队调动闹的人心惶惶不同,今次总参谋部调动军队北上,京畿地区的百姓却还是一片祥和,似乎感觉不到半分战争将要爆发的气氛。市井之中讨论棉花产量和价格的百姓,都要超过关心北面恶邻动向的百姓。 不过,今年的棉花产量也的确值得讨论一番。经过了三年的传播,美洲棉在河北、山东、河南北部的棉田成为了主流棉种,播种比例达到了九成以上。 这种快速传播的功劳,除了这些地区百姓对于农会的信任之外,美洲棉种本身的优越性也是淘汰当地土棉的主要原因。 比如土棉一亩要种植7000株上下,但美洲棉一亩也就播种1200-1300株。可土棉一株接桃20多个,一亩可收籽棉35-40公斤。但美洲棉一株挂桃70-80个,一亩却可收获100-200公斤。美洲棉的亩产几乎就是土棉的三倍。 崇祯六年河北、山东、河南北部的棉田约670万亩,总共收获了一千万担的籽棉,每担籽棉从3.9-4.6元不等,也就是说一亩棉田最少也出产了价值5元的籽棉。这可比种植粮食的收入要高的多了。 当然,麦棉两熟制也正在这些地区进行推广,只不过农会的技术员发现,麦棉两熟制将会令棉花的产量下降二成左右,这显然是土地肥力不足的缘故。不过现在棉花产量已经不是问题了,棉布的制作才是最大的问题。 棉田的扩张和棉花良种的推广,令棉花的产量一下超出了北方棉纺织业的加工能力。如果不是内务府和户部一直在收购棉花,估计今年棉花的丰收就是一个灾难。 当然,这种灾难并不是棉布市场的饱和,而是棉纱加工及棉布纺织的落后产能,已经开始阻碍到棉花种植的进一步拓展了。除了鼓励北方士绅投资兴建新的棉纺织工坊外,内务府一边开始研究运用水力进行棉纱加工和棉布制作外,一边向朝鲜、日本大力出口棉纱并换回棉布,以利用这些地区更为低廉的劳动力进行生产。 于此同时,大明的棉布对于美洲及东南亚地区的销售再一次扩张了。当然英国东印度公司也加大了对于大明印花布和白布的采购,英国商人很快就发现从中国采购白布前往印度进行染色,完全可以在国内当做印度印花布出售。 采用了美洲棉纺织的大明棉布更为细腻和舒适,并不亚于印度印花布的质量。可印度印花布在英国要3英镑每匹,而大明棉布不过才2英镑每匹。他们在中国采购白布不过0.8大明元一匹,运到欧洲的运费加上印度的印染费用,也不过0.7大明元,如果再加上损耗和税收,每匹大明印花布的成本也就是3元,等于每匹布赚取了233%的利润。 比起价格高昂且一定要用黄金结算的印度印花布,中国制印度染显然更符合英国商人的利益。当然,随着英国人将印花布从窗帘穿到自己身上之后,英国和欧洲便开始用色彩绚丽的棉布替代那些只有黑、灰两色的毛呢织物了。 随着棉布在欧洲越来越畅销,英国的毛纺织商人便开始抵制从印度来的印花布,并开始投入到了棉纺织业的生产中去。也就在1633年,一名英国船长偷偷的将数架轧棉机拆开运上了船带回了英国。 这些轧棉机在最初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数年后英国商人开始意识到棉布的流行时,才有人买下了这些轧棉机,为英国的棉纺织业奠定了基础。 当然,他们从中国偷取的并不止这一项技术。随着中国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一直同中国保持友好关系的英国人,是最先意识到工业化对国家的重要性。 这令英国人开始了向中国引进大量技术的开始,引进不了的便派出学员来偷学。英国人的敏锐性,使得他们几乎紧紧跟随在了中国之后,成为了第二个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一切荣誉和利益永远只是属于第一的,排名第二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 第434章 白利土司之死 崇祯六年八月七日,在玉树东南靠近通天河附近的一片草原上,爆发了一场大战。绰克图汗之子阿尔斯兰、顾实汗及明军第11骑兵师师长孟乔芳正带着一群卫兵站在西北方的一处丘陵上,观看着面前草原上两只庞大骑兵的激烈对战。 根据崇祯的命令,阿尔斯兰从父亲的部众中挑选了四千年轻人,组建了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部队,之后他便带着上万部众迁移到了青海地区。 三月底,阿尔斯兰在接受了明人送来的铠甲武器之后,这四千卫队终于成型。而孟乔芳、顾实汗也带着第11骑兵师1500人及青海守备部队八千人,抵达了阿尔斯兰部族所居住的地区,四月底,阿尔斯兰带领诸军分部出击,扫荡了青海西部各个地区,迫使他们向大明宣誓效忠,为大军进入乌斯藏扫清了道路。 六月初,阿尔斯兰率领一万大军跨越了昆仑山进入了前藏地区,但他们首先面对的并不是第悉。藏巴汗的势力,而是盘踞康区中部最强大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吉。 辛厦巴才丹多吉所创立的第悉藏巴政权,一开始便只是统治后藏的政权而已,直到噶玛丹迥旺波镇压了前后藏的地方势力,才算是建立起了一个统一前、后藏的势力。但是对于康区的众多土司来说,却还处于一个半独立的地位。 因为康区正是藏区同中原政权之间的缓冲区,第悉藏巴政权尚未成长到可以抵抗中原的力量,而大明也没有衰弱到无法干涉这一地区的实力。于是这一地区的大小土司向乌斯藏和中原政权两头上供,以保持之间的独立性。 不过随着占据了中部康区的白利土司的崛起,康区渐渐有成为一个统一的地方割据势力的可能,而第悉藏巴同白利土司的结盟,更是加速了这一进程。根据明人所调查到的情报,同白利土司相邻的大小土司,凡是不肯服从他的命令的,都被他抓进了自家的土牢中去了。 虽说白利土司隐隐有统一康区的势头,但阿尔斯兰等人却并不害怕白利土司率兵和自己正面交战,他们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白利土司龟缩在老巢内不动,等他们前往讨伐拉萨、日喀则的时候,却又跑出来断自家的后路。 藏区地方人稀,难以筹措军粮物资,一旦军队的后路被切断,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消灭白利土司已经必然之举,只是他们也不想把大部分的精力浪费在白利土司身上,坏了进军拉萨的计划。 跟随着阿尔斯兰出征了数月的顾实汗于是建议,不必急于向拉萨进攻,屯兵在玉树地区派出人员联络前藏的各大家族和土司,这里原本就是大明的朵甘都司,各大家族和地方土司大多受到过大明的册封,大家都能拉的上关系。 再加上这几年来,第悉藏巴和白利土司不断的扩张势力,对这些地方上的势力和格鲁派进行打压,可谓是民怨沸腾,他们正可以加以利用。 当然,如果他们这么一支大军坐镇于玉树,第悉藏巴和白利土司也是不敢出手的。因此顾实汗再次提出,让他率领三千人驻守在玉树,而阿尔斯兰及孟乔芳带着其他人马作出退回青海的举动。 那么为了保住青海入藏的门户,避免明军由此进入藏区,第悉藏巴和白利土司都必然会派出军队攻打玉树,把他们赶出藏区。阿尔斯兰、孟乔芳再带大军回头,一举歼灭来袭的军队,为下一步征伐创造条件。 孟乔芳还有些担心,顾实汗的建议背后是不是另有打算。但阿尔斯兰却被顾实汗所说服了,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觉得顾实汗的确是一个光明磊落的蒙古人,他并不认为顾实汗会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这些士兵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没有人是属于顾实汗的部众。 在阿尔斯兰的极力担保下,孟乔芳终于认同了顾实汗的计划。果然正如顾实汗所预料的,当阿尔斯兰带着大军回撤,只留下三千人驻扎在玉树的消息传出后,白利土司顿月多吉便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他甚至都不愿意联络第悉藏巴共同出兵,在顿月多吉心中对整个藏区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他以残暴的手段统治了大半个康区之后,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青海和藏区了。玉树从地理上来说,也算是青海同康区的交界,他又怎么肯让第悉藏巴把势力延伸到这一地区。 顿月多吉以自家四千人马为骨干,又召集了附近的土司人马近五千人,从德格沿通天河向上游进军,在八月一日晚抵达了玉树。就在当晚,顿月多吉派人进入玉树要求明军退回昆仑山以东,被顾实汗所拒绝。 从八月二日开始,顿月多吉以近万人的兵力,对玉树驻扎的明军所部发起了进攻。玉树不过是个很小的土围子,并没有多少防御设施。面对顿月多吉所部的进攻,顾实汗这留下的明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苦战。 只不过,顿月多吉的人马虽多,对于攻城战却实在是手段缺乏。协助顾实汗的明军军官,在这场围城战中发挥了出色的守城战术,凭借着玉树的数百间土房子和临时修建的防御设施,硬生生的挡住了前两日对方的疯狂进攻。 顿月多吉的嫡系部队在前两日的进攻中损失严重,一时士气大为低落。他们还从来没打过这么血腥的攻城战。康区的那些土司们,只要把寨子一围,基本上就已经要投降了,少数骨头硬一点的,也是破开了寨墙也就投降了。哪里会像这些人,不管他们攻入了那道外围土墙几次,总是会被城内的明军所驱赶出来。 部下们的抱怨使得顿月多吉不得不让自己的嫡系退下来休息,而迫使那些附庸土司的人马去进攻。进攻的人马一替换,城内的明军便感到作战的压力变小了。这也让从青海各族中抽调出来的士兵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八月六日下午,好不容易才夺取了三分之一守军阵地的白利土司军,愕然听到了从东北面传来的马蹄声,孟乔芳率领的11骑兵师很快便击溃了攻入城内的土司人马,迫使顿月多吉不得不带着剩下的五千余人撤退,路上和第二批征调来的三千生力军汇合。 不过这并没有挽救白利土司的命运,八月七日,绕道而来的阿尔斯兰军在通天河附近拦截住了这只土司军队。于此同时,孟乔芳和顾实汗也带着人马追上了他们,白利土司所率领的军队陷入了明军的前后夹击。 虽然此战双方的兵力相差无几,但是士气高昂且装备精良的明军,显然不是这些穿着皮袄的土司兵能够抵御的。开战不过半个小时,阿尔斯兰、顾实汗及孟乔芳已经脱离了战场,看着自己的部下在分隔围歼白利土司的人马了。 除了白利土司自己的嫡系之外,其他康区的土司人马在看到形势不妙之后,便已经纷纷下马向明军投降了。随着一队队土司兵被明军押送到战场的一侧,战场内的厮杀声也开始渐渐少去了,穿着红色战袍的明军和青色外套的蒙古人已经控制了整个战场,只有中间露出了数团靠拢在一起的褐色服饰的人马。 这场战争从早上九时打到了下午一时,直到明军终于击溃了最后一处抵抗的部队,活捉了白利土司顿月多吉才算结束。 面对着被将士们押送而来,脸上和身上藏袍都沾满血迹的顿月多吉,坐在马上的阿尔斯兰不由低头向他问道:“白利土司,你为什么要攻击我大明天兵?” 顿月多吉虽然被明军所擒拿,但并不觉得自己落败了,他心中颇为懊恼的是,自己上了明人的当,才会有这样的失败。明人手中的兵力其实并不多,如果不是在野外作战,他也未必会输。只要让他返回自家的寨子去,明人这点人马哪里攻得破自家的堡寨。 听到了阿尔斯兰的问话之后,他思考了许久才貌似恭顺的说道:“我并不知道这里驻扎的是大明的军队,我只是受人蛊惑,以为这里来了一伙强盗,才带着各家土司前来剿匪的。 等我看到了大人们的军服,才知道是自己是被骗了。但是大人们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追杀了上来,为了避免双方的误会加深,我才带着军队撤离了玉树,但是没想到大人们又追了上来,还把我的军队砍杀了大半。 我顿月多吉的白利土司名号,可也是大明皇帝所册封的,怎么可能会向着皇上的军队动刀子?我会将今次的事件写成奏折,并把那位妖言惑众的恶人一起送往京城,等待皇上对我的惩戒。” 阿尔斯兰的眼皮顿时跳了跳,顿月多吉抬出了皇帝来对抗自己,毕竟还年轻的他就有些犹豫不决了。正如顿月多吉所说,他的土司是大明所册封的话,他就没有权力处置顿月多吉了。可如果放顿月多吉回去,今日这仗岂不是白打了。 阿尔斯兰下意识的勒马退后了几步,同顾实汗、孟乔芳商议了起来。顾实汗看都不看白利土司一眼,就对着阿尔斯兰说道:“皇上命令我们前来安定青海、乌斯藏,这白利土司在康区四处征伐,实际上就是下一个第悉藏巴。 与其等他日后祸乱青藏,倒不如现在先消灭了这个隐患。更何况,我们如果要继续进军拉萨,就必须在此地筹措物资和拉拢附庸人马,否则没等我们到拉萨,路上那些堡寨就将我军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了。 杀了他,几代白利土司的积蓄就足以让我们继续进军,而不用等待后方运输补给上来了。而且那些被白利土司欺压的土司们,也会因为感激我们而提供军队和向导,何乐而不为?” 阿尔斯兰听后不由向着孟乔芳看去,只见这位明军将领虽然没有表态,但也是对他微微颔首,显然是同意了顾实汗的意见。 阿尔斯兰思考了半天,终于咬牙叫来了身边的亲卫,将白利土司顿月多吉带了下去,不久便有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被送了过来。 阿尔斯兰分辨了下容貌之后,便吩咐道:“把他的尸体安葬了,头颅用石灰干燥装在箱内。然而再释放几名俘虏,告诉他们顿月多吉已死,此地已经归属大明,令本地各土司都来德格拜见我,顺便和我军一起攻打白利家…” 第435章 家宴 九月汉阳的夜晚,凉风起时的户外顿时让人感到些丝丝凉意。不过这时候也正是两班贵族们歌舞升平的好时节。 不过千里迢迢从国内跑来汉阳的吴三桂,对于面前这些放浪形骸的朝鲜两班贵族们,却实在有些瞧不上。这些白天里一个个正人君子模样的朝鲜官员,现在在私人的酒宴上却抱着身边从青楼请来的妓女不放手,即便是身边的朝鲜妓生都可以做自己孙女了,这些胡子都已经花白的官员们,也毫不顾忌的将手伸入到女子的怀中揉搓着。 在舅舅祖大寿照看下长大的吴三桂,虽然才二十一岁,但也早就品尝过风月之事,对于青楼女色并不忌讳。但是像这般朝鲜官员见了女色如此没品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好歹这些也算是朝鲜的高官,而设宴的主人也是朝鲜王的亲信金瑬,这些官员也一样毫无顾忌。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了整顿官员风纪的崇祯来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崇祯那么不待见,那些整天在风月场里鬼混,直把下流当风流的名士了。看着斜对面一名十五、六岁的妓生,被身边那位两班抓的痛楚不堪,却已经不得不强颜欢笑,吴三桂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沈器远赶紧抓住了他说道:“长伯你是要去哪里?” 半起身的吴三桂看到主家金瑬也把目光转了过来,不由嘴角抽动了下说道:“我有些内急,出去方便一下。” 金瑬听到后便笑着说道:“吴小将军请稍等,我找个下人为你照路,这黑漆马虎的,可不敢让你滑倒了…” 吴三桂听了也只能笑了笑,汉阳城依山而建,城北有北汉山、北岳山,城东有洛山和龙马山,城西有仁王山,城南有南山和汉江以南的冠岳山,汉江自东向西环抱城南而过,城中丘陵遍布,只有城外西南处有一大片平原。 身为朝鲜王的亲信重臣,金瑬家的宅邸干脆将一座丘陵围在了自家后院内。围绕着这座丘陵修建了二十多间建筑,还在丘陵的顶部遍植树木及修建了两座可以容纳数十人的丁字形凉亭。 这里既可以用作宴请宾客,观看歌舞。也能在白日里召开文会,欣赏汉城以内的景物,以吟诗作对。当然,站在这里也还是看不到北面昌德宫内的景致的。这么雅致的地方,自然是不能修建茅厕坏了客人的兴致,因此吴三桂想要方便倒是要走上一段距离了。 在一位家仆的带领下,吴三桂很快便走到了另外一头的方便所在。吴三桂在进入茅厕之前,突然对着边上的仆人吩咐道:“把灯放在这里,你可以回去了。我认得路,一会我自己会回去。” 这位仆人踌躇了下,想起自家老爷对这位明国将军都十分恭敬,终于不敢违逆的答应了一声,把灯笼插在了一边的树上,掉头离开了。 吴三桂从茅厕内出来,在一旁的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净了手,看了看来时的路,终于还是不想这么快回去,同那些令人厌烦的朝鲜官员继续应酬下去。他顺手拿起灯笼,便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拐了个弯又走了数十步后,脚下的小路终于转出了树林,看着眼前突然一亮,吴三桂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走出了树林。在明亮的月光下,看着前面不远处也有一座小亭子,吴三桂便信步由缰的走了过去。 走进了小亭子之后,吴三桂打量着汉阳城东北的景物,发觉站在这里不仅能看到附近人家的庭院,还能依稀看出北面里许之外昌德宫大门的剪影,想来若是白日的话,从这里倒是能够观察到昌德宫的一些动静。 站在亭子里看着更北方的山峦剪影,吴三桂也不由有些出神了。自从皇帝开始整顿军队之后,他父亲是最识时务的,一早就交出了手中的兵权,最终只是被安排到济州岛当个地方治安官而已。 至于作为辽西将门主心骨的舅舅一家,总还有这么一些人不甘心失去他们在辽西的特殊地位,导致皇帝下了重手。军队该拆分的拆分,族人该调走的调走,该流放的也就流放了,甚至连舅舅都被皇帝调到了京城冷藏了起来。 也幸亏舅舅一直表现的恭顺听话,并没有如那几个不晓事的表兄、表舅一样冲动,跑去和后金勾勾搭搭,这才熬过了最难的一段时期。 在总参谋部联合锦衣卫对辽西诸军清洗整肃之后,皇帝总算是想起了舅舅。虽说曾经的辽西将门势力已经一蹶不振,但是只要能够被皇帝重新启用,他们总还可以重头再来。 只不过皇帝给的第一个任务就有些棘手,令舅舅带着六营人马陪同朝鲜使者沈器远返回朝鲜,控制住江华岛的守备和船只,必要时协助沈器远将朝鲜王及王世子转移到江华岛,事有不济再转移到济州岛去。 若不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就没有下次了,舅舅肯定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来朝鲜拼命。当然这对于吴三桂来说,却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辽西将门被陛下打压下去之后,吴三桂便知道自己身后的将门背景不但成不了助力,反而会成为皇帝猜忌的原因。 因此他进入了陆军军官学校老实的学习等待,并没有作出什么怨天尤人的举动。这次能够同舅舅一起前来朝鲜,他倒是真心希望能够作出点什么功绩,以改变陛下看待辽西将门子弟的观感。 不过兴致勃勃而来的吴三桂,却被这些朝鲜两班贵族们的腐朽贪婪和无能给吓倒了。受父亲和舅舅的影响,他曾经以为大明文官已经是最为贪婪和无能的官吏了,除了在军队后勤和奖励上动手脚之外,读了两本孙子兵法,就想着要指挥军队作战。结果不是徒劳无功,就是把大明的将士送到了敌军的嘴边。军中将士稍微建立了一些功劳,他们又跑来抢功绩了。 他脑子里的这个印象终于被这些朝鲜官员们的表现给打破了,大明文官们贪墨物资总还会想出一个理由,但是这些朝鲜官员们连理由都不想,就这么把军用物资的库藏给搬没了。也幸亏他们来的早,这要是等后金入侵朝鲜后,他们才抵达江华岛,肯定要被这些朝鲜官员给坑死。 祖大寿连续抓了29名管理江华岛物资仓库的官吏,才迫使这些朝鲜官员吐出了一些物资和财物,并开始从全罗道抽调物资运来江华岛。 但是接下来,舅舅想要他带两营人马陪沈器远前往汉阳,却又遭到了朝鲜官员的反对。虽说他们带来了,后金可能入侵的消息。但是朝鲜官员却认为朝鲜有能力保卫汉阳,明军应当前往北方和东江镇一起抵抗后金入侵朝鲜,而不是派兵进入汉阳,扰乱汉阳百姓的人心。 在沈器远出面拿出了皇帝的旨意,表明这只部队是用来保护朝鲜王,而不是替朝鲜抵抗后金入侵的。汉阳那边才勉强同意,沈器远可以带上一个营来汉阳。可祖大寿此次出征带的是小营,一营人数在250-300之间。有两营人马还能互相支援着撤退,这一营人想要保卫朝鲜王,恐怕就有些悬了。 不过沈器远却劝说祖大寿答应了下来,他表示自己在汉阳城内有不少好友,如果明军能够提供武器的话,就能凑出6、7百人的义兵,到时也一并听从明军指挥。祖大寿这才不情不愿让吴三桂带着一营骑兵,同沈器远一起前往汉阳。 在这一来一去的耽搁下,八月二十七日就抵达江华岛的吴三桂,直到九月十二日才进入汉阳。汉阳城虽说在朝鲜已经算是了不得的雄城了,但是在吴三桂的眼中实在是简陋不堪,不要说是锦州城,它连大明关内的小县城都及不上。 当然,把城市修筑在这种群山环绕的盆地内,是有着极大的缺陷的。如果城市周边的山头失守,敌军对于城内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再摆上几门大炮往城内射击的话,汉阳城就难以守住了。 虽说前几代的朝鲜王在北面的高山上修建了数十里的长城,但是吴三桂发觉汉阳城内丝毫没有战争将要来临的气息。在他询问了沈器远之后,才知道汉阳府尹金自点上奏朝鲜王:“…为了不令汉阳百姓惊恐,在没有得到胡虏入侵的确实消息之前,一不要扩散胡虏将要入侵的消息,二不要调动人马守卫汉阳…” 吴三桂当时就很奇怪的询问沈器远:“难道我们送来的消息还不够确实吗?如果一定要等后金兵马进入了朝鲜,才开始准备作战,那么我们送来的消息还有什么价值?” 沈器远面红耳赤不能作答。而过了一天之后,吴三桂又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位汉阳府尹居然还被举荐为都元帅,前往北方边境组织防御阵线去了。吴三桂觉得这些朝鲜人简直是拿国家大事当儿戏。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站在这里?”身后传来的惊恐女声,终于惊醒了吴三桂。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还在别人家的后院内。 凭借着向沈器远学习的朝鲜话,吴三桂倒是听懂了身后女子的质问声,他转身后看到身后站着的三名女子,不由拱手说道:“在下是明人吴三桂,受邀来到府上作客,想出来散发下酒气,没想到迷路了…” 一位身材娇小,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听了吴三桂的解释后,便令身边的婢女将吴三桂带回前面的凉亭去。 吴三桂谢过之后,便跟着婢女离去了,同这位少女擦身而过时,吴三桂倒是看清了她的容貌,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倒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那名婢女带着他走到了看到凉亭的地方后,就打算转身离去。 吴三桂忍不住叫住她问道:“这位姐姐,刚刚那位小姐是金大人的什么人?” 这名婢女抬头看了英气勃勃的吴三桂一眼,脸色不由一红的小声回道:“小姐是金瑬大人最小的女儿,也最得大人的疼爱,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奴婢看到好像有人来找大人了。” 这位婢女说完便向吴三桂再次行礼告辞了,吴三桂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便向着前来寻找自己的仆役迎了上去。 第436章 朝鲜遇袭 崇祯六年九月初八,多尔衮、豪格率正白旗、镶黄旗、蒙古左旗九千人,从宽甸跨过了鸭绿江。而在他们过江之后,多尔衮又下令户部承政马福塔、参将英俄尔岱率300多人为大军先锋,绕开关卡直扑汉阳府,动摇朝鲜的抵抗决心,并阻止朝鲜王逃离汉阳。 九月十五日晚,吴三桂和沈器远参加金瑬招待他们的私宴时,从北方边境传来的入侵警报也终于送达了汉阳。而此时马福塔、英俄尔岱率领的先锋已经过了开城,距离汉阳不足百里。 在他们身后,多尔衮、豪格率领的前军自转入长山口南下之后,一路势如破竹,所遇州县的守军不是望风而逃,便是难以抵挡后金军的一次突击。朝鲜西北重镇安州、平壤也一一落入了多尔衮和豪格之手。 新上任的都元帅金自点,虽然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前往西北边境整顿防务,但他一路上却依然缓缓而行,似乎这趟出行只是普通的游山玩水一般。两天时间才走到距离汉阳北面不足50里的扬州。 九月十六日,正准备从扬州起身的他,收到了后金军队已经越过鸭绿江的消息。金自点顿时停下了行程,在扬州观望了起来。两日后,安州沦陷的消息再度传到了扬州,金自点顿时坐不住了。 作为新上任的都元帅,他有责任立刻赶往平壤组织人马守住这座北方最重要的重镇,一旦让后金军队夺下了平壤,那么后金几乎可以直接打到开城这座故都城下了,开城一旦陷落,汉阳门户也就洞开了。 但是金自点很清楚,凭借着那些北方州县中的酒囊饭袋,必然是守不住平壤的,更别提现在他距离平壤还有近400里的道路,没有五、六日根本赶不到平壤。 在这样的局势下,不要说金自点有些乱了手脚,就是他的随从也慌乱了起来,大家都想着要怎么去劝说家主放弃前往北方送死的念头。 不过金自点倒是很快清醒了过来,如果他在这样的关头继续停留在扬州,北方失利的罪责必然是要落在他的头上,而继续向平壤前进的话,无疑是等于送死。不过作为都元帅,他拥有调度整个北方军队的权力,后金军队既然在西北,那么说明东北的咸镜道和江原道还算是安全的。 金自点理清了思路之后,立刻催促自家的家奴准备行装,准备赶往江原道的群山中避一避后金的锋芒了。他临走之前,生怕汉阳得到安州沦陷的消息后,派人逼迫他北上组织抵抗,还勒令扬州城的官吏将报信的信使扣押了一天,避免让汉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为了保护自己,金自点还以都元帅的权力调动了一路上经过州县的人马跟随自己,直到快到了雪岳山下,方才停下了脚步。金自点的行动不仅没有尽到身为都元帅的职责,还令汉阳东北面的州县失去了防御的能力,令得知后金入侵后的汉阳朝廷想要从这里调兵守备汉阳都无能为力了。 就在金自点带着军队向江原道的深山里逃亡时,汉阳城内也是一片混乱不堪。当沈器远带着后金将要入侵的消息返回汉阳,并带来了大明皇帝的命令,要求朝鲜坚壁清野抵抗后金入侵时。他在朝中的政敌拼命在朝鲜王李倧面前诋毁他,认为沈器远是在借宗主国的权威想要揽权自专。 领议政兼都体察使金鎏更是担忧沈器远借助明国的力量取代自己,因此极力在李倧面前力证,后金这两年来同朝鲜并没有什么冲突,连世子都在他们允诺贸易之后放了回来,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进攻朝鲜呢? 反倒是明国这两年不仅逼迫朝鲜打开了国门,允许明国商人在朝鲜自由贸易和开办工厂,还夺走了朝鲜水师的控制权,令朝鲜水师官兵现在只知有皇帝而不知有殿下。现在沈器远又带着这么多明军回国,难保不会是奉皇帝之命架空殿下的。 金鎏的说法令李倧很是犹豫,而朝中大臣们对于沈器远的态度也是不一。吏曹判书崔鸣吉认为,应当相信明国传来的消息,但不能接受明国的命令。以朝鲜之国力,坚壁清野和后金死战,无疑是看不到希望的。不如派出使者前往后金,了解后金为何有入侵朝鲜的念头,在一定程度之内向后金低头,以保全宗社,免去百姓的灾劫。 礼曹判书金尚宪则坚决反对崔鸣吉未打先求和的主张,他在朝堂上向李倧说道:“…自从上国新皇继位以来,就一直在励精图治,此后大明同后金之间发生的数次战争,后金都没能得到多少好处,去年皇上更是率兵在草原上击退了胡酋亲自率领的大军。 可见华夷之势力对比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朝鲜一向自诩为小中华,如今又有上国在身后支持着我们,怎么能够刚刚听到一点风声,就迫不及待的跑去向胡虏低头呢?臣以为,我国应当按照皇上所言,做好后金入侵的准备才行…” 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支持金尚宪的主张,但这些官员却大多没有什么权力,只能在舆论上加以影响罢了。至于那些手握实权的官员们,倒是很清楚朝鲜军队究竟能不能打,一个个都站在了言和的立场。 吴三桂和沈器远在汉阳待了三、四天,没能等到朝鲜王发出在北面坚壁清野的命令,倒是听到了后金军队越过鸭绿江的消息。后金军队的入侵,很快就传遍了汉阳城,让整个汉阳的百姓们慌乱了起来。 不少两班贵族已经开始将家眷送出城,去了南方的全罗道、庆尚道,而百姓则四处打探着后金军队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会不会打到汉阳城下来。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很快就高涨了起来,即便是现在正是新粮上市的时候。 至于朝中的大臣们,现在倒是不再讨论沈器远带来的消息是真还是假了,而是开始讨论是否调集人马北上抵抗,还是派出使者前去讨饶求和了。此前极力指责沈器远用心叵测的领议政兼都体察使金鎏,现在倒是一言不发了,对于是战是和的问题总是一句,“臣以为,这事应当由殿下裁断。” 至于崔鸣吉和金尚宪两派官员之间围绕主战、主和问题,倒是争执了个不亦乐乎。只是那些主战派官员虽然人多势重,却没有一个愿意主动站出来北上御敌的。就连朝鲜王李倧都看出来了,崔鸣吉虽然极力主和,但好歹还是想要保存宗社和百姓。至于那些主战的官员,则大多是想要推卸责任而已,他们除了引经据典反驳求和派的主张,对于如何抵挡后金军队南下,几乎没有一点办法。 九月十七日,后金小股军队出现在北汉山一带,守备这一地区长城的朝鲜官兵顿时散去,汉阳城北面的山脉落入了后金军队的手中。 当这一消息传入汉阳时,李倧立刻想要跑路了。不过金尚宪、沈器远拦住了他,两人都认为后金主力没这么快打到这里,如果只是一小队人马出现在汉阳城外,李倧就把汉阳城丢下逃亡了,那么汉阳城的守军必然是军心涣散,最终一哄而散的。 沈器远虽然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保护好李倧,不让他落入后金手中。但是他也没想过让后金这么轻易的拿下汉阳城,让城内的库藏、百姓落入后金之手的。 在金尚宪、沈器远等人的劝谏下,李倧终于没有立刻跑路,并听从了两人的建议。调拨附近的军队守卫汉阳;将汉阳的库藏和宫中妃嫔转移到江华岛;派人前往打探,北面到底来了多少后金军队。 前两条倒也罢了,唯有最后一项,即便是金尚宪、沈器远许以重利,也没有军官肯出城去哨探北面的情形。最终还是沈器远去恳求了吴三桂,才令他带着五、六十名士兵出城打探去了。 九月十六日多尔衮、豪格进入了平壤城,大同江以北除了铁山郡、皮岛之外,主要的交通干道已经全落入了后金之手。两人带领部队在平壤修整了一日,便收到了黄台吉送来的军令。 军令中命令两人继续南下,务必在六日内抵达汉阳城下,将朝鲜王围困在汉阳城内。而也就在九月十六日当日,黄台吉率领三万五千大军五千辅兵,从九连城跨过了鸭绿江,夺取了义州。 随后黄台吉令扬古利率偏师攻打铁山郡,迫使王化贞闭城自守,毛文龙率东江军退回皮岛。之后扬古利留从弟舒穆禄·谭泰领2500人围困铁山城,自己则继续南下追赶黄台吉的主力。 九月二十二日,黄台吉率主力抵达了平壤,而豪格也率领镶黄旗主力抵达了汉阳城北,将被吴三桂带领2千多朝鲜军围剿的马福塔、英俄尔岱军解救了出来。 凭借着汉阳北面的山地形势,在吴三桂冷静的指挥下,这只朝鲜军并没有损失多少,就同豪格军脱离了接触,退回了汉阳城。只是他刚一回城,手下这些朝鲜军就被金鎏以朝鲜王的命令接收了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铁山城、汉阳城都放出了数只信鸽,将后金入侵朝鲜的确切消息,传回了大明去。 第437章 多尔衮布兵 9月23日上午,多尔衮率前军主力和豪格军汇合,进入了豪格军营地的多尔衮看到的,便是重伤待毙的马福塔,和将近一个牛录的伤亡。 对于前锋所受到的损失,多尔衮也感到很惊讶,他带军进入朝鲜以来,除了在铁山郡损失了半个牛录外,一路上的损失也不过就是这个数。 于是便立刻将英俄尔岱召来大帐问话,心中不悦的多尔衮看到进来的英俄尔岱脸上也还有几道血痂未好,语气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对于本旗旗主贝勒多尔衮的询问,英俄尔岱也不敢有所隐瞒,老实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奴才和马承政一路行来,除了在野外遇到了些杂兵之外,就再也没有碰到敢于拦路的军队了。那些州县内的守军只敢闭着城门自保,连朝我们放箭都不敢。 因为当我们赶到这北汉山时,山上的守军毫无防备。等到我们杀到他们面前时,这些士兵才知道我后金已经派兵南下了,这些朝鲜官军惊慌失措,被奴才们砍死了几个就四散逃亡去了。 占据了这处汉阳城北的防御阵地之后,奴才原本打算在此修整一番,一边监视汉阳城内的动静,一边等待主子们的到来。 但谁知没过两日,一队朝鲜军就从汉阳城北门出来了。奴才原本以为这些朝鲜官兵是想要夺回我们脚下这道长城的,因此就收缩了阵线,准备反击他们。 但是没有想到,他们并不是来收复这里的,而是在靠近汉阳城北门的相邻山头立下了东、西二寨。 奴才和马承政去观察了这东、西两寨的地势,发觉选择立寨的官员的确颇有眼力。这新立起的东、西两寨,正好同汉阳北面的城墙成犄角之势。不但遮蔽了我军观察汉阳城最好的位置,还对进攻汉阳城北门的军队造成了背后的威胁。 因此马承政和奴才商议,各带两个牛录分别进攻驱赶修建东、西二寨的朝鲜军,剩下的一个半牛录作为接应。 马承政攻打东寨,奴才攻打西寨。可是奴才们没想到,这朝鲜人修建堡寨只是一个幌子,而是设了埋伏在路上。奴才这边还好,有接应的人马帮助,没让这些朝鲜人包围起来。 但马承政那边却被朝鲜军伏击成功了,不过伏击马承政的不仅仅有朝鲜人,还有一队明军。朝鲜人使用的火枪虽然还不错,但是他们自己制作的火药却性能极差,还常常节省装药,因此不进入十五步之内,难以射穿我军的双重甲胄。 而马承政那队遭遇埋伏之后,他本人便亲自带头往来路冲锋,想要脱离包围圈。但是路上遭遇了拦截,先是朝鲜官军打了一轮,却没给马承政等人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之后当明军开始射击一轮的时候,包括马承政在内的一个牛录就躺下了三分之一的人数。 当时大家虽然受伤还能抬着马承政继续冲锋,不过接着那个被明军称为吴小将军的明国军官,用弓箭连续射杀五人,大伙才不得不退回了谷内。 之后便是豪格大人带着部队跑来接应我们,对面负责指挥的军官看到事不可违,就带着军队撤离了…” 英俄尔岱说完之后,多尔衮顿时发觉大帐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他抬头扫了一眼正白旗和镶黄旗的将领们,发觉众人都是一副表情凝重的样子。 就连一向敢冲敢打的豪格,也皱着眉头在那里说道:“敢带着一群朝鲜人和我们对战的,这应该就是明国的新军了。他们要是来个几千人,这汉阳城光凭我们的力量可就打不了啊。” 多尔衮顿时对着部下们呵斥道:“你们是被明国的新军吓破胆了么?父汗起兵以来,我女真人何时将明人放在眼里了。 辽东几场大战,我们只要几个牛录就能剿灭明军一营人马,打的他们不敢野战,只敢躲在坚城之内。 现在明国新皇登基,明军不过靠着一口锐气在支撑着。只要明国皇帝在国内弄出点事情,又或是被我军大败一场,这口气也就咽下去了,到时那些明军依旧是我们曾经认识的明军…” 21岁的多尔衮比豪格还小上三岁,但是他说出的话语倒是让正白旗的将领精神为之一振,神情可是轻松了许多。对比起镶黄旗将士对豪格的态度,那是恭敬多了。 豪格虽然沉默了下来,似乎听进去了多尔衮的劝说,但他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显然对于多尔衮的话语有些不忿了。 多尔衮随即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你们也不必担心明军会有数千人在汉阳城内,哪怕明人提前知道了我们要进攻朝鲜,他们也没有一次性运输数千人的船只,从山东开往朝鲜可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稍有不慎就翻船去喂海龙王了,明人岂敢如此冒险。 因此我看汉阳城内的明国军队不会超出一千之数,应该阻扰不了我们攻下汉阳。但是,我们此来的首要目标可不是攻下汉阳城,而是把朝鲜王、王世子和朝廷控制在手里。 没有朝鲜王和朝鲜朝廷的帮助,我们可难以将朝鲜的财富搜刮干净,这可是汗王吩咐的第一要务。因此比起明军在汉阳城内有多少人的问题,我更担心明人将朝鲜王和那些官员们都劫掠到海上去。 一旦让他们入了海,我们可就一筹莫展了。所以我打算尽快发起对汉阳的围城作战,你们可有什么异议吗?” 自从多尔衮亲自带队击败了林丹汗之后,他在军事上的发言权倒是越来越大了,连原本颇有战绩的豪格也开始位居其下了。一方面是因为两白旗的实力强横,另一方面也是黄台吉需要那么一名年轻贝勒来牵制几位成名已久的大贝勒和子弟贝勒,以分担身上的压力。 因此多尔衮虽然是在征求众人的意见,但是他的语气可就过于坚定了。大帐内的满蒙将领自然不会站出来,反对多尔衮这位前军主帅的命令,就连豪格也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多尔衮命人拿来探子早就描绘好的朝鲜地图,然后在心中再次思索了一回自己在路上想好的战略,方才指着地图说道:“汉阳城南面有江,北部、东部、西北部有山,唯有西南是一片平原。 而过了汉江之后,又有数座大山。若是沿着汉江从西北出海,就是朝鲜人称之为江都的江华岛了。 因此如果明人想要带着朝鲜王室出海,必须要经汉江而下,或是过汉江浮桥,然后沿着汉江往西北海岸而去,再渡海上江华岛。 所以我的意思是,派出一支偏师守住汉江的入海口,拦截逃往江华岛的汉城百姓,防止明人携带朝鲜王室出海,或是混在逃难的百姓中出海。 另外,明日豪格带镶黄旗和蒙古左旗攻打汉阳城北门,我率正白旗一部攻打汉阳城西门,瑚密色你带六百人攻打汉阳城东门。 英俄尔岱我再与你300人,你今晚便绕到南面的浮桥处,若是有朝鲜王室车队出行,便伺机夺取浮桥,将朝鲜王劫持下来。若是护卫人数太多,可速回报于我,带队紧跟其后,不可使之走脱…” 汉阳城内,知道后金一部数千人抵达之后,汉阳朝廷内便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即朝鲜王李倧该不该同王世子和王妃一起出城前往江都。 虽说此前早就有所决定,让后宫的嫔妃和王子先撤。但是除了地位较为低下的嫔妃和王子,稍稍收拾了一下便上路了。身份较高的王妃、贵人和两位大君因为要携带的东西众多,因此一直没有走成。 现在后金大军已到,宫中顿时慌乱了起来。李倧随即命金庆征(领议政金瑬之子)等护送王世子嫔、两名大君、宫中女眷、大臣家眷等过汉江到江华岛避难,而他自己则在主战派官员的阻拦下,终于还是没能与之同行。 吴三桂也很是失望,在指挥了那些朝鲜官军同后金数百前锋交战之后,他就觉得汉阳城难守了。这些朝鲜官军几乎对如何组织作战一无所知,去抓抓盗贼大约还成,让他们上战场大概还不及大明的地方守备部队。 凭借着汉阳城的城墙,也许还能守上一阵子。但是一旦让后金主力冲到了汉阳城下,凭借他手中的一个骑兵营,恐怕很难将朝鲜王护送到江华岛去了。他来这里是想要立功的,可不是来陪朝鲜王殉葬的。 因此在朝会结束之后,他同沈器远再次去宫内拜见了李倧,向他陈述利害。吴三桂最后对李倧赤裸裸的说道:“…殿下,只要能够保住您的性命,哪怕建虏打下了整个朝鲜,陛下也能够替你复国。 可您若是叫建虏给俘虏了,朝鲜可就亡国了。现在汉阳城内不过六千守兵,其他地方的援军却迟迟不到。这种局势之下,您守在汉阳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旦等到后金主力到来,隔绝了汉阳城内外的联系,殿下难道真打算殉国吗?” 在吴三桂的劝说加恐吓下,李倧终于同意当晚悄悄离城前往江都,把汉阳交给领议政金瑬防守。另外召集朝鲜八道义军前来援助汉阳,以抵抗后金的入侵。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沈器远决定留在汉阳同金瑬、金尚宪一起守城。于是最终变成了吴三桂和崔鸣吉带着七、八百将士,保护李倧前往江都。 结果就在他们晚上准备渡过浮桥时,却遇到了英俄尔岱部队的袭击,吴三桂只能让崔鸣吉带着李倧先过河,而他则带着自己的部下抵挡后金骑兵的追击。 第438章 和女真骑兵的偶遇 这个时代,除了游牧民族和渔民之外,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会带有一些夜盲症的症状,定居下来的女真人,也一样如此。 因为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大多数人还是把动物的内脏视为不洁之物,是疾病的来源。因此除非在食物极端匮乏的状况下,没有什么人会去吃这些内脏。 而除了乳类、鱼类、胡萝卜、菠菜之外,动物的肝脏是提供维生素A最多的一类食物。女真人显然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祖辈在夜晚视线颇佳,还能进行夜战。但是到了自己这一辈,晚上却大多看不清道路,只有那些被吸收进八旗的生女真人不会患上夜盲症。 即便是黄台吉这类女真一族中杰出的人物,也只是将这种现象看做女真人平日里太过接受汉人的生活习惯,导致传染了汉人的毛病。因此一直要求八旗保持女真人自己的生活习惯,不要被汉人习俗同化了。 不过这种政治上的口号是无法解决生理上的疾病的,比如英俄尔岱率领的五六百人里,就有近一小半患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虽然他们的症状还不至于影响到夜晚行军,但是当开始同吴三桂的一营骑兵开始对战时,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反观吴三桂这边的一营明军骑兵,则完全没有任何夜盲症的问题,因此在对抗女真骑兵时,还能保持着自己的队形,这倒是和一倍于己的女真人打了个不分上下。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自然是在崇祯的主张下,向军队大量提供菠菜、胡萝卜等蔬菜,有条件的地方还要提供鸡蛋、动物肝脏和鱼类。 辽西、河北、山东地区,是受益于蓬勃发展的远洋捕捞业最大的地区。廉价的海鱼比肉类可便宜的多,使得这一地区普通百姓的身体素质也在不断提升,更不必说向军队供应的大量鱼肉了。 而另一方面,随着田文明对蝗虫生活习性的研究,北方的鸡鸭养殖业开始兴起。起初这种养殖只是为了消除野外蝗虫的种群数量,避免爆发蝗灾。 但是随着鸡鸭养殖数目的扩大,不少农户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极为赚钱的生意。大量喂食蝗虫的鸡鸭不仅产蛋率高,且不易得瘟病。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北方棉纺织业和其他工业的兴起,城市居民的收入开始上升,鸡、鸭蛋的消费成为了日常消费。经济上的利益驱使着更多农户开始投入到成本低廉的家禽养殖业中,这同样为军队提供了大量肉食和蛋类的来源。 因此,这一地区的新军是最先消灭夜盲症的单位。而大量肉食的供应,也使得吴三桂这一营骑兵的身体素质完全比得上他家从前的家丁了。 在这只更为提倡团队精神和团队作战的明军骑兵面前,本身处于夜盲症困扰,且纪律性远不及明军骑兵的女真骑兵,初一交战就吃了不少亏。 久经战阵的英俄尔岱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这方落于下风的原因,他立刻吹响号角重新集结部队,将患有夜盲症症状的部下挑了出来,然后将那些视力正常的士兵分做两队,一队牵制面前的明军骑兵,另一队则去夺取浮桥。 英俄尔岱很快就看到,明军也分出一只部队去保护浮桥。在接下来的战斗里,他很快凭借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判断出,这只明军骑兵应当是明军中的精锐,差不多可以算是明军将领身边的家丁级别了。 之所以刚刚能够让自己这方吃了一个小亏,主要还在于这只明军骑兵比他见过的家丁更守纪律,没有一人自持武勇脱离团队追杀自己这边逃亡的骑兵,所以他们总是能够在局部战场上形成人数上的优势,依次击溃了自己这边的部队。 当然这只骑兵也不是没有缺点的,随着明军的分兵,对方的团队作战能力明显就开始下降了。他们不能再轻易的形成局部兵力上的优势,且这只部队的战术也过于呆板,来来去去似乎只有一二个套路。 英俄尔岱于是再次下令分兵,把队伍分成2、30人一队,6队人马将双方交战的战场扩大了一倍,引诱明军骑兵更为分散队形。 当女真人从正面大队人马进攻,变成游骑骚扰之后,吴三桂就立刻决定撤退了。在这样的夜色里,双方的弓箭都没什么准头,只能依赖于肉搏交战。 凭借着日常训练的团体作战技艺,吴三桂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凭借着这一营骑兵,他有足够的把握抵挡住对面没什么纪律的女真骑兵。 但是一旦对方玩起骚扰游击的战术,人手不足的吴三桂就有些吃不住了。和女真、蒙古人追求的全能型士兵不同,明军的军队已经开始对士兵作战能力进行更为专业化的划分了。 在崇祯的灌输下,大明的军队已经从依赖少数士兵的作战技能水准,变成了依赖于团队配合的作战机器。按照皇帝的说法,与其训练一支马战、步战皆能的部队,倒不如分别训练一支精于马战和一支精于步战的两只部队。 过于培养一名精锐家丁,除了耗费惊人之外,没有5-10年的训练是完不成的。但如果只是把某一部分技艺训练到专业水准,那么不仅训练费用较低,且只要一、二年就能成型了。 虽然这样的军队只能在特定的环境和其他部队的配合下使用,但是低廉的训练费用,可以使得部队的损失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起来。而不像是戚家军和白杆兵一样,在浑河血战之后就实力大损,戚家军甚至就此断绝了传承。 当然,这样的军队组织形式,也确保了新军更难以背叛朝廷。失去了总参谋部的指挥、后勤部门的物资供应、其他部队的配合,背叛的军队很难独立生存下去。 因为这样的军队是以工业化思想为基础建立的战争机器,既然是机器也就意味着,每个零件都是可以被取代的,而脱离了机器的零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这样的军队不是生产力落后的游牧和纯农业民族可以负担的。 所以,看到对方改变了战术之后,吴三桂就打消了同对方继续分兵作战的念头。而且天色也不早了,真要是拖到了天亮,让对方剩余的人马也围攻上来,他们还真的要被留在汉江以北了。 拿定了主意之后,吴三桂便下令各骑兵连交错掩护,向着浮桥撤离了。汉江上的这座浮桥,乃是汉阳沟通南方的要道,长约600多米,浮桥的中心是一座宽度达到200多米的小岛。 虽然朝鲜没有能力修建一座横跨汉江的石拱桥,但是这座浮桥倒是修建的非常宽阔,足以容纳5名骑兵并行。吴三桂亲自带队善后,但是英俄尔岱很快就看出了便宜。 当这队明军开始通过浮桥时,守卫桥头的明军就成了固定不动的目标,这可比之前难以确定的移动目标容易射击的多了。 他于是令部下下马,以步弓射击守卫在浮桥前的明军。这一战术顿时令的明军损失惨重,有不少明军的马匹甚至受惊跳入了汉江。 此前双方交战这么久,明军这边也不过损失了三、四十人,这几波箭雨就带走了五、六十人,在亲兵的护卫下吴三桂终于脱离了后金弓箭的射击范围,但退到江中岛上后他一清点人数,身边也就剩下了一百二、三十人,这一番大战几乎丢掉了半个营,这损失令吴三桂极为心疼。 也令他打消了和这只后金骑兵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于是便令部下拆毁了靠近岛屿的一部分浮桥并放火,这才带着部下匆匆渡河去追赶朝鲜王的车队了。 浮桥北面的英俄尔岱在统计了自家的损失后脸色也很难看,三十七人战死,二十二人重伤,和明人的伤亡相比是1:2。虽说是夜晚交战的缘故,但在自己这方人数占优势的局势下打出这种交换比,还是后金立国以来难得一见的战例。 就在英俄尔岱注视着明军放火烧毁浮桥后撤离的身影,一名部将前来向他汇报道:“…大人,明军这边还有三十多名受伤未死的,是不是让属下送他们一起上路?” 英俄尔岱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悠悠说道:“出征之前,大汗和旗主贝勒都已经下令过,不许我们滥杀俘虏和平民,就将他们暂且搁置在一边吧。” 随即他的语气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去四下搜索一番,把附近的村民都拘押过来,让他们去修复浮桥。另外去找找附近的渔船,准备天亮之后渡河追击…” 在英俄尔岱抓人修复浮桥时,吴三桂带着剩下的百余人终于渡过了汉江,他一边命令部下赶紧休息恢复马力和体力,一边派人寻找车队的去向。 朝鲜王所乘坐的马车是崇祯赏赐的四轮马车,轮轨和朝鲜的大车完全不同,因此搜索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车队沿着汉江往西北去的痕迹。 当天色蒙蒙发亮时,休息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明军在吴三桂的命令下纷纷起身上马,准备向西北方追赶朝鲜王的车队。吴三桂在上马之前,也隐隐看到对岸有五、六只渔船正向着自己这边划来。 他收回了目光对着部下喊道:“出发。”便催动了坐骑一马当先的向着西北方而去了,百余名骑兵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奔腾而去,顿时溅起了一团烟尘,将他们的身影隐隐覆盖了下去。 第439章 汉阳沦陷 直到快中午了,吴三桂才追上了朝鲜王的车队,看着队伍中那辆形状特异的四轮马车,他总算松了口气。不过等他和这只车队汇合之后,看着队伍中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 扫视了一遍车队里的人员,他顿时抓住了一名朝鲜官员问道:“崔判书去哪里了?” 这名朝鲜官员露出了为难的脸色,不能回答吴三桂的问题,不过他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撇向了朝鲜王的四轮马车。 吴三桂顿时丢下了他,冲到了朝鲜王的座驾前,不顾护卫马车的侍卫阻拦,硬生生的逼停了朝鲜王的座驾。看到马车停下之后,他便上前拉开了马车车门,口中喊道:“末将吴三桂拜见殿下,末将有事向殿下禀告,请殿下赦末将无礼…” 拉开了车门的吴三桂顿时住了口,转过头来看着马车边上的朝鲜官员恶狠狠的问道:“殿下和崔判书去哪了?难道你们出卖了殿下?” 吴三桂身后的明军骑兵从打开的车门望进去,发觉车厢内空无一人,顿时将马车附近的朝鲜官员和将士围了起来,似乎一有不对就要对他们拔刀相向一样。 这些朝鲜王身边的侍卫和官员,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哪怕整只车队的人数并不比围上来的明军数量少,他们也没勇气拿起武器和这些身上血迹斑斑的明军对抗。 因此那位负责车队的朝鲜官员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回道:“吴将军息怒,息怒。过江之后,殿下改为骑马出行和崔判书带着其他人去了南汉山城,并让我们带着马车继续向江都前进,殿下并没有出事…” 从这名官员的口中和其他朝鲜侍卫的补充下,吴三桂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昨晚女真人的袭击让李倧极为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并不清楚来袭击的女真骑兵有多少,也不知道吴三桂这一营骑兵究竟能不能挡住,或是能挡住女真人多久。 在他边上服侍的吏曹判书崔鸣吉看出了李倧的惶恐,于是便劝说他不如转道前往附近的南汉山城,召来附近的勤王军护卫再前往江都。以避免他们落在女真追击部队的手中,到时朝鲜就真要覆亡了。 李倧几乎没怎么思索就同意了崔鸣吉的建议,他换上了侍卫的服饰,然后便带着崔鸣吉及半数侍卫转向了南汉山城,又令剩下的军队护卫着马车继续向江都前进,以迷惑有可能出现的女真追兵。 听完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吴三桂半响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崔鸣吉和李倧多少声,却也说不出一个掉头的命令。 大明新军和旧军最大的区别就是,新军看重的不是斩首之功,而是保护战友的功劳。只要有一线可能,军队都不得丢下战友尸体和伤员。平日里同吃同住同训练培养出来的战友情谊,再加上战场上对死者和伤员的重视,这也是新军维系团体精神的一种方式。 昨晚的交战失败对于自家这只部队士气的打击不小,但更重要的是战死者的尸体和伤员都没能带回来。这相当于告诉众人,在这里受伤就等于死亡,连尸体都回不了家,这就很难再让这只伤亡率近半的部队返身再战了。事实上,剩下的将士居然还能保持住军纪,就已经让吴三桂很是满意了。 新军之中没有什么家丁的存在,但是军官所带领过的军队,总是能够留下一点痕迹的。吴三桂可不希望,自己第一次单独领军就成为了士兵们的嫉恨对象。他现在倒是能够强迫剩下的队伍调头,但是却不能保证这些士兵是否还能和昨晚一样奋勇上前。 而且,吴三桂也真没打算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这场功劳。如果连性命都没了,再大的功劳对他都没有意义了。 他扫视了身后的部下,发觉他们的目光都躲开了自己,于是下定决心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殿下想要等各地的援兵来护卫他,那么我们就先赶上两位大君,护送他们去江华岛之后再说。” 吴三桂的决定,让他身边的明军骑兵都松了口气。而那些朝鲜官兵和官员们也很高兴,有上国兵马护卫着他们,想必接下来的2天旅程就安全的多了。 汉阳城内,随着朝鲜王的离去,原本喧嚣不已的朝堂反而安静了许多。受命守城的领议政金瑬及其亲信,在李倧面前只会说些他想听的主张,但是对于汉阳城能不能守住,大家都是毫无信心。 但是当朝鲜王离开之后,这些在李倧面前大言不惭,一味指责议和就是投降的官员们,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他们可没预料到,守卫汉阳的责任会落在自己身上,原本他们是想要保卫李倧出巡的。 特别是后金军的统帅多尔衮派人送信入城,言明他已率三万大军抵于汉阳城北,要求朝鲜王亲自出城入后金军营解释,为何要背叛丁卯之盟,连续几年不听从沈阳下达的命令云云。 多尔衮最后在书信上写到,若是过了中午还不回复,他就要出动大军攻打汉阳,大军攻城恐难留手,到时全城上下恐怕就要皆为粉末了。 金瑬及其亲信顿时被多尔衮的三万人马给吓坏了,从原本的偏向主战迅速变成了议和派,想要派人出去同多尔衮谈判。 但是主和派的领袖崔鸣吉已经护卫着朝鲜王离开了,此刻汉阳城内正是主战派官员占据了上风。 弘文馆校理尹集、修撰吴达济及台谏官洪翼汉三人,更是高呼:“胡虏在信中如此羞辱殿下,领议政如何能够与之妥协。岂不闻:主辱臣死吗? 更何况如今殿下南狩,却将守卫汉阳的重任托付给领议政,难道不正是因为此前领议政在殿下面前夸口,说区区胡虏微不足道,必能教他们在汉阳城下头破血流而回的吗? 领议政在殿下面前是一副模样,殿下离去之后又是一副模样,如此表里不一,岂是人臣所为…” 在主和派官员的压迫下,金瑬不得不改口,说要和后金军队抗争到底。于是在一番公论下,众人决定沈器远带人守西门,金尚宪守东门,尹煌守南面,金瑬则守北门。 沈器远同金尚宪步出昌德宫后,两人相约今日要以死报国,要让胡虏知晓朝鲜并非无人。 然而当沈器远带着六百私兵于西门整顿防务,正和城外的女真部队对峙时,却突然从城北传来了极大的喧哗之声,一时之间让西门众军皆惊疑不定。 片刻之后便有一名官员骑马跑来向沈器远大声喊道:“遂之,北门已破,胡虏已经入城,领议政在北门上不知生死,汉阳城已经不可保,赶紧和我一起出城去追寻陛下吧…” 沈器远顾不得身边的将士听到这消息后都开始混乱了起来,他匆匆上前拉住了对方的缰绳,询问事情的始末。 原来金瑬前往北门之后,便要求士兵出城背靠城墙而战,试图挫一挫后金军队的锐气。他还颁发命令,未得令而后退者斩。但是金瑬自己和他的党羽都不肯出城指挥,只肯在城门楼上遥控。 汉阳官兵本就疏于训练,此前他们跟随吴三桂出城剿灭不到自己一半人数的女真前锋,占据了地利都未竟全功,可知这只部队的战斗力有多么弱小了。 不过汉阳官兵虽然作战能力低下,但是作战的勇气还是不缺乏的,毕竟他们的家人也同样在城内,女真人的凶残之名早就传遍了整个朝鲜。 因此只要依托城墙守备,再有几位靠谱一些的军官指挥,倒是还能守上一段时间的。 但是金瑬的冒险指挥,却把这只部队彻底葬送了。豪格原本还有些担心攻城战会出现大量的损伤,但是朝鲜官兵居然出城迎战,且队列混乱毫无士气,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豪格令两队蒙古骑兵成疏散横队冲锋,自己则带着镶黄旗成三只纵队冲锋。前面的蒙古骑兵吸引了朝鲜兵的一轮火力,而他们则趁机冲入朝鲜军的队伍中去,展开肉搏战。 豪格的战略非常成功,即便朝鲜军官再怎么重申命令,没有经过长久训练的火枪兵,也很难在这种骑兵正面冲锋下,还能冷静的听从上官的命令的。 在蒙古骑兵还没有冲到射程之内,已经有士兵忍不住开火了,一枪响而百枪响。火药被点燃的轰鸣声彻底压倒了军官们的指令,朝鲜的士兵们顿时失去了冷静,不约而同的扣动了扳机。 朝鲜人使用的还是火绳枪,也没有装备刺刀。一旦失去了指挥,就难以再形成交替射击的次序。当后金骑兵冲入他们的队伍之后,这就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朝鲜军在北门外连后金一轮进攻都没有挡住,在付出了近四分之一的伤亡之后,他们就四散而去了。而此时城门都还没能关上,就让女真骑兵一鼓冲入了汉阳城。 沈器远听后脸色惨白,他的心中一片绝望。如果王都连半日都守不住,那么朝鲜王国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抵抗后金的进攻呢?万念俱灰的他顿时想要抽刀自尽,但报信的官员却及时抓住了他说道:“遂之冷静,殿下眼下还在城外,只要殿下不落入胡虏之手,我们就还有收复汉阳的机会。眼下只有靠上国援兵,才能把这些胡虏赶出朝鲜了…” 沈器远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不错,我们还有大明可以依赖,只要保住殿下,就能保住宗社。 来人,跟我一起冲去东门,和金判书合兵一起冲出汉阳,去找殿下去…” 第440章 战争机器的启动 九月二十二日晚,旅顺口的守将陈继盛接到来自平壤的鸽书,已知黄台吉主力抵达平壤。于是便于当晚召集了旅顺诸将,向众人宣告了总参谋部的命令。 旅顺、大连、金州三地军民近10万人,其中驻军超过四万。大部分来自于东江镇,少部分则来自于山东。自从旅顺要塞和金州南山堡寨群落修建完成之后,旅顺、大连两地因为优渥的港口条件,使得常住的商民数量就开始呈上升趋势。 应该来说,凭借着本地中转港口的贸易税收和北方渔获交易第一大港,这块在辽东半岛上的飞地还是活的很滋润的。但是对于军中的将领来说,这种滋润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随着朝廷对边军的整顿进入正规化的轨道之后,像东江镇这样形如海外独立藩镇的部队就开始受到了极大的压力。特别是,在朝廷将东江镇水营、登莱水师、天津水师统合进渤海舰队之后,基本上东江镇就失去了对于海上的控制权力。 虽然皇帝对东江镇诸将还是极为重视的,比如提拔了陈继盛为旅顺口总兵,毛承祚为济州总兵,尚可喜为库页岛镇守副使,赵承东为滨海边疆区总兵。但是如果失去了渤海舰队的保护,这些地区就只能成为互不相连的孤岛。 东江镇的势力扩张,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山东地区和东海巡阅府及海军参谋本部对东江镇部队的分化和吸收。东江镇现在还能控制的地方,也就剩下铁山郡和皮岛、广鹿诸岛了。 被调至旅顺、大连的东江诸将,现在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朝廷新的军事体系下建功立业,以证明他们对于朝廷的忠诚,和削弱东江镇给朝廷留下的独立藩镇印象。 陈继盛宣读的总参谋部命令其实内容并不多,只是要求旅顺诸军派出人员扫荡营口以东地区,将这一地区的人口全部迁移到旅顺、大连地区。命令中并不要求他们消灭多少女真人,也不要求他们收复失地,甚至连牵制后金多少力量都没有要求,可谓是相当自由的军事指令了。 对于这样的指令,不管是山东军还是原先的东江军都不会有人反对。出去劫掠一把人口就能返回,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任务了。他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不要让女真人拦截住自己就好。 九月二十三日凌晨,登莱巡抚衙门也接到了来自汉阳的鸽书,知道后金前锋已经抵达了汉阳城下。九月二十三日晚和九月二十四日凌晨,总参谋部连续接到了来自旅顺和登莱转呈的鸽书。 于是在九月二十四日一早,孙承宗就带着后金军已经大举入侵朝鲜的消息送到了皇帝面前。看完了两份情报之后,朱由检抬头向孙承宗询问道:“孙传庭和茅元仪现在都到哪了?” 孙承宗不假思索的回道:“孙传庭现在应该还在宁远,茅元仪的话应该抵达承德了。” 朱由检拿起笔在成立大本营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递给孙承宗说道:“那就开始实施作战计划吧,孙先生这里,每三日给朕汇报一次战情就可以了…” 孙承宗拿着文件匆匆离去,朱由检刚刚思考了一会这场战事的胜败,对于大明会有怎么样的影响时,吕琦走进了房间向他报告道:“陛下,许心素过来了,您现在要接见他吗?” 朱由检顿时放下了思索,抬头说道:“当然,让他进来吧。” 一进入房间,许心素就兴高采烈的向皇帝报告道:“陛下,事情已经办成了,除了荷兰人反对之外,东协其他成员都赞成了…” 朱由检一边令吕琦泡壶茶来,一边对着许心素说道:“坐下慢慢说,不必这么着急,从头给朕说上一遍…” 许心素所带来的好消息,其实就是征伐日本之后,崇祯授意许心素对东协各成员施加影响,把东协舰队变为常设机构,并授予东协舰队在北太平洋、东亚海域、东南亚海域及印度洋地区的海上执法权力。 但是一开始除了被绑在大明身边的葡萄牙及几个亚洲国家表示赞成之外,荷兰代表、西班牙代表都表示反对,英国人的态度则是模棱两可。这其实就等于是欧洲殖民者全体反对的态度,虽然大明在票数上占有优势,但强行投票之后就变成了大明对上欧洲殖民势力的全体,这显然不是崇祯想要的。 在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等待之后,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因为在日本岛上利益争执而彻底闹翻。对于荷兰人的痛恨终于压倒了对于中国人的警惕,西班牙人倒向了中国,转而支持东协舰队的常设,和授予舰队海上执法的权力。 不过西班牙人也提出了一个交换意见,便是东协舰队在太平洋上的执法权力不得越过北纬25度线,以确保大帆船航线不受影响。至于东南亚海域,西班牙人也需要依靠东协舰队来抵挡荷兰人的海上优势。 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的英国人,在西班牙人改变了态度之后,也终于有了些动静。梅思沃尔德向许心素提出,如果大明能够确保英国在东协舰队占有一定的发言权,并承认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拥有和大明同等的权力,那么他们也愿意支持东协舰队的成立。 不管是英国人还是西班牙人,其实心里都很清楚,东协舰队成立之后必然会落到中国人手中。因为在这一地区,除了中国以外,谁也负担不起一只常备舰队的费用。 虽然在讨伐日本的过程中,荷兰人展示了自己强大的海上力量,但荷兰人出动的主要还是武装商船,军舰的数量不过也就两艘。如果是为了攻打日本这样有利可图的殖民战争,那么荷兰人并不缺乏船只。 但如果只是为了在海上展示武力,清剿航线上的盗匪,荷兰东印度公司自然不会干这样赔本的买卖。光是保卫香料群岛、巴达维亚、日本佐渡岛及印度洋上的斯里兰卡,已经让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力量捉襟见肘了,又怎么可能让公司丢下生意不做,跟大明军舰在海上闲逛呢。 而在另一方面,东南亚及印度洋的海盗,还处于最原始的发展阶段。他们的海上劫掠方式对于散商和没有武力的东方商船有着极大的危险性,但是对于装备了火炮的武装商船来说,只是一群可以轻易驱散的蟊贼而已。 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威胁最大的反而是亚洲国家组建的海上舰队,特别是像中国这样庞大国家所组建的大型舰队。一群被中国招安的海盗就已经控制了,从台湾到马六甲海峡的海域,如果再给中国人一个拥有使用武力的正当名义,那么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势力发展显然就要碰上铁板了。 不过对于西班牙和英国人来说,在征伐日本的战争中,荷兰人同中国人都展示在这一区域让他们难以匹敌的力量。对比起处处想要吃独食的荷兰人,肯同大家一起分享利益的中国人,显然更容易合作一些,即便他们是一群异教徒。 西班牙人和英国人的态度转变,使得大明终于将荷兰人在东协内部孤立了起来。即便荷兰代表持续反对,也无法再阻止东协舰队的成立了。于是在昨日晚上的投票中,除了荷兰代表一张反对派之外,其他代表都投了赞成票。 昨晚的这场会议决定,授权大明筹集东协舰队,并获得北太平洋、东亚海域、东南亚海域及印度洋地区的海上执法权力。会议还决定,不管是任一国家的船只进入以上地区,在见到悬挂东协旗帜的船只后,都必须降半旗以表示尊敬,以表明自己是一艘合法的贸易商船。 对于那些不肯降旗,被警告后依旧不降旗的船只,东协舰队可以对其进行进攻,并实施强行登船检查。 朱由检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方才对着许心素说道:“既然东协舰队已经获准成立,那么下一步就要让这只舰队尽快展现在世人面前,以造成事实。 朕看可以把太湖号及三艘明级军舰编入东协舰队,太湖号的试航,不如就从护送本年度前往欧洲的商船船队开始。不经历远洋航行的风浪,总是不能称之为海军的…” 朱由检还在同许心素谈论组建东协舰队的事宜时,返回到武英殿总参谋部的孙承宗已经开始了紧张的布置。一份份命令在他的口述下,经由总参谋部的参谋们发往了前线各部队和京畿地区的后勤仓库。围绕着辽东的大明各军事单位,第一次完整的通过总参谋部的指令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部运动起来的庞大机器。 由于大明和后金之间在商业上的紧密联系,锦衣卫情报系统的革新,密码及鸽信的运用,后金军队的大部调动状况,基本上已经为总参谋部所掌握。 比如黄台吉在领兵前往朝鲜后,留下了卫齐、济尔哈朗守卫沈阳,阿济格、阿巴泰守卫辽河一线,岳托、德格类守卫义州和北镇。 岳托、德格类率镶红旗、正蓝旗一万五千人马,加上这一地区放牧的蒙古诸部能够拼凑出的八千-一万人马,总计兵力在二万五千上下。 而守备辽河的阿济格、阿巴泰手下又大约有万余人马,因此明军想要进攻义州,首先就要面临后金约三万五千人马的围剿。 孙传庭在抵达辽西之后,就一直在调查检阅各部明军的真实战斗力,以确保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能够顺利完成。 十月一日,总参谋部的命令终于传达到了孙传庭的手中,已经抵达的锦州的孙传庭,立刻下令召集锦州文武官员,传达总参谋部的命令,组建前敌指挥部。 第441章 作战部署 在锦州的巡抚衙门内,孙传庭向应召而来的文武官员们出示了总参谋部的命令后,便向众人平静的说道:“由此刻起,山海关之外的军政事务都必须接受先报送到前敌委员会,由本官决定是否向京城汇报,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在确认了命令上的皇帝签名和总参谋部的印章之后,众人自然都表示自己并无异议,请孙承宗主持实施接下来的作战行动。 孙传庭看了众人一眼之后,便继续说道:“那么王巡抚作为我的副手,处理民政事务,李宏元参谋组建前敌参谋部,协助我处理军事事务。 参加此次作战的部队序列,有第二野战军全体、第三野战军一部、第一野战军一部,第1、3、4、6骑兵师,忠义八旗及蒙古各旗自卫军,总兵力约在五万人上下。此外,还有后勤部队五千余人。 其中,第6骑兵师、忠义八旗和蒙古各旗自卫军将会由茅元仪副参谋长指挥,配合我军的作战。所以诸位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我们这边是正面战场,不管是功劳还是责任,都是我们优先,茅副参谋长那边终究只是一只偏师。 接下来的一天之内,李宏元参谋将会组建起前敌参谋部的框架,然后和各部的参谋体系进行对接,对于各军的确切指令将会由前敌参谋部一一下发。本官在此事先声明,各部必须按照前敌参谋部的指令行事。若是有人擅自行事,虽胜不赏;按照指令行事的,虽败不罚…” 虽然孙传庭的语气并不怎么严厉,但是此前已经被总参谋部整肃的心惊胆战的辽西诸将,并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只是一片安静的听着孙传庭的吩咐。 “…既然是作战计划,自然是有作战目标的。详细的作战计划虽然还不能立刻告诉诸位,但本官倒是可以把这次的作战目标先告诉你们,避免你们在实施作战计划时行差踏错。 本次作战的大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检验诸军这两年来的整军成果。小目标则有三个,第一是保存自己;第二是消灭敌人;第三是夺取义州之地…” 在孙传庭传达了总参部的命令之后,李宏元很快就和随行参谋们组建起了,一个对接各军和各部门的前敌参谋部。十月二日上午,李宏元就将细化的作战计划呈现到了孙传庭的面前,并为其解释他和其他参谋们对这份作战计划的补充。 “…根据我们的推断,后金入侵朝鲜的军队虽然一路上势如破竹,但是在朝鲜王及王世子已经出都城投奔江都的前提下,短时间内后金应该还不能掌握住朝鲜地方,特别是南方州县的控制权力。 后金此次入侵朝鲜为的就是掠夺人口和物资,朝鲜北部多山,人口和物资都不富裕。因此他们想要获得满意的收获,必须要深入到全罗道地区才行。劫掠人口、收集物资并不是两军交战,可以一鼓而下。因此朝鲜再怎么柔弱,没有两个月的时间,后金是无法回师沈阳的。 没有黄台吉居中主持,后金国内必然难以整合力量应对我军的进攻。所以下官等都一致认为,想要攻打义州,让我军各部得到适当的锻炼,就应当在两个月内结束这场战争。不管有没有成果,60天之后,我军各部都应当退回出发地。” 孙传庭顿时有些哑然,他不由打断了李宏元说道:“六十天?茅元仪那边整顿人马抵达龙城大约不会少于10天,再到义州西面的长城入口还要5日。也就是说我们想要对义州发起合击,就只有45日的作战时间是吗?” 李宏元摇了摇头说道:“为了保证各军能够安然撤回,我们认为应当预留15日的撤退时间,大人应当知道,在敌军面前指挥各军撤退,比指挥他们进攻更为艰难。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交错掩护,撤退也可能变成溃败的。” 孙传庭皱起了眉头说道:“我虽说要你们谨慎一些,但也不至于谨慎到这种程度吧?义州驻守的德格类虽然名声不大,但是他率领的正蓝旗名声还是不小的。上次黄台吉远征草原,令岳托驻守义州监视锦州时,岳托还将义州城重新修缮了一遍,据说防御措施还是搞的不错的。 正蓝旗据有坚城,东面就有驻扎在北镇的岳托率领的镶红旗,辽河这边又有阿济格和阿巴泰为策应。你们真觉得30天时间够我们攻打义州的?” 李宏元将携来的地图在孙传庭面前铺开了,这是一张锦州附近的地图,比较特别的是,上面布满了六角格子。 李宏元指着地图说道:“这里每一格的边长都是一公里,义州和锦州之间大约55公里上下,两地之间极为平坦,大军前往也就2-3日的行程。 后金占据此地,若是以骑兵突袭锦州,也就一日功夫。我军虽在锦州北面修建了三座棱堡,但也要时时担忧后金骑兵南下突袭。义州附近又多河谷盆地和丘陵草原,不管是屯田还是放牧,都是极有可为的。 所以,此地对于后金的重要性,还要高过对我大明的重要性。一旦让我军收复了义州,后金在锦州附近就少了一处屯兵之所。至于北镇,同锦州隔山隔水,以其地理终究难以窥伺锦州。 因此只要有一线可能,后金都不会放弃义州。既然如此,我们就应当逼迫后金军队在此地同我军进行一场会战。第二野战军4、5、6师团,令何可纲率第6师团坐镇锦州,第4师团驻守锦县守大凌河以牵制阿济格、阿巴泰,令张春率第5师团守开州屯和团山堡守卫我军后路。 第一师团、第七师团、第1、3、4骑兵师及辽西所有的炮兵部队全部压到义州之前,这也就是两万余人。和正蓝旗、镶红旗及本地的蒙古部族兵人数相当。以岳托和女真人的本性,必然不会被我军将他们困在义州城内打防御战,而是会选择对他们更有利的野战。 既然是野战,我们认为30天的作战期限已经非常有余量了。当然这场战争,后金占据优势的就是骑兵众多,而我方有些优势的便是火炮。为了能够更好的发挥出火炮的威力,我们建议修建一条从锦州到义州的战时铁路,以方便从葫芦岛转运炮弹和火药等物资。 关内铁路已经延伸到了锦州,修筑铁路的材料和人手都很充沛。因此我们认为这条铁路十天以内即可完成,当然这需要我军将部队全部动员起来。” 孙传庭看了地图许久,方才抬头向他问道:“为什么你们把更为熟悉地理的第二野战军都放在了背后和侧面?第一师团不是才到葫芦岛吗?” 李宏元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辽西诸军整肃完成以来,总参谋部还没有对他们的战斗力进行充分的评估。相比之下,左良玉的第一师团和满桂亲自率领的第七师团还是可靠的。” 孙传庭思索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按照这份方案进行细化,并和茅元仪那边尽快联系上,了解下他们的进军计划,以便我们这边作出配合。 另外,按照陛下的意思,虽说我们打后金是天经地义,但是去年刚刚和后金言和,就这么突然袭击也容易落人口舌,我们也没这么多骑兵去突袭义州。 既然现在还有15天的作战准备期,那么你从军中挑选个胆子大的,派他去义州质问德格类。问:他们为何收留我大明关门三十六部之叛逆,责任他们将三十六部叛逆的人畜都交还我大明,否则本官将亲自前往义州捉拿叛逆,勿谓言之不预也…” 随着前敌指挥部的建立,一道道命令发往辽西各处,整个辽西和承德地区都紧张的行动了起来。但是一旦进入了关内,这种战时的紧张气氛就迅速的缓和了下来。至于到了京畿一带,则民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战争的氛围了。 而崇祯还有暇带着夏允彝、牛金星他们前往京畿附近的县做调研,了解下今年秋收的收成和粮食价格的波动状况。 虽说还有锦衣卫护卫在侧,但是比起此前崇祯出巡的大队人马可是自由的太多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京畿几县受惠于京城的经济发展,县内的治安已经比从前好的太多了。虽然县城不大,但是街上也基本看不到什么闲汉。这也才能让崇祯装扮成京城来的贵公子,带着一群家丁稍稍放松的游玩一下。 崇祯也不愿意为难锦衣卫,他也不是来玩什么微服私访的。他只是想要了解一下,这几年的改革政策对于地方平民来说,究竟有没有得到好处。 夏允彝对于皇帝的举动有些不解,他认为改革的目的是让国家恢复正常的运行,只要国家恢复了正常的运行,百姓自然就能受惠,怎么能够以百姓觉得自己有没有得到好处,来衡量改革政策究竟合不合适呢? 对于夏允彝正面反驳皇帝的想法,牛金星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身为臣子怎么能够当面去反驳皇帝的想法,这也太不恭敬了。他觉得应当去理解皇帝主张背后的含义,才是侍奉君主的道德。 只不过,皇帝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气恼,反而对着他们几人说道:“夫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第442章 大战将起 “…虽然朕不认同上必智慧,下必愚昧的说法,但是有一点朕倒是觉得夫子说的不错,这个国家最上层和最下层一旦认定了事物发展的方向,就很难再会动摇自己的主张。 就好比改革这回事,我们之所以要提出改革,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信息,知道再不改革国家就要完蛋了。人民之所以支持改革,那是因为这个世道在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他们就看不到未来,或者说他们确定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 所以对于这个国家要不要改革,人民和我们才是坐在一条船上的,至于那些中间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觉得自己随时可以跳下船去,反而不会这么坚定的支持改革。 但是,我们和人民都认为这个国家应当有所改变,并不代表我们选择的改革方案就是人民所需要的改革。无法获得人民认可的改革,终究会变成一堆失败的政策。” 朱由检略一停顿,夏允彝立刻接道:“可是民众又怎么能够知道,什么样的改革才是对他们的长远利益有好处的? 他们根本接触不到我们所能接触的,关于这个国家各个方面的讯息。如果他们以自己能否得利来评判改革的得失,难道国家之命运反倒是要被一群百姓的短见所操纵吗?”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夏允彝,又看了看在座的牛金星等人,不由嘴角上扬的说道:“国家之命运?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们现在推行的改革能够改变国家的命运?” 夏允彝顿时有些惊奇的说道:“如果改革不能改变国家的命运,陛下推动改革是为了什么?再说了,改革如果改变不了国家的命运,那么究竟什么才能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朱由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当然是人民,自古以来的王朝更替,那一次不是人民所推动的?只要人民不被动员起来,就不要妄想国家会有所改变。 改革是什么?改革不过是促使既得利益者吐出一部分既得利益,然后交给朝廷重新分配而已。如果这部分既得利益最终只是落入了另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口袋里,人民却一无所获,这样的改革对于人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我们的改革就是把好处交给既得利益者,然后对着人民高喊爱国主义和奉献精神吗?让你们和人民易地相处,难道你们也会甘心? 若是朕,肯定是不会甘心的。改革的好处被上层瓜分一空,改革的阵痛却要求人民共体时艰,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保存这个国家的最大受益者者,不正是我们自己吗?为了保住我们的利益,却指望底层百姓去承担一切苦难,这样的国家怎么能够存在下去? 不要以为有后金在边上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就可以拿着鞑虏入侵中原生灵涂炭的故事去吓唬人民。对于人民来说,鞋子里的石子比远方的老虎更令人憎恶,我们不能指望用远方的老虎来吓阻人民不取出鞋子里的石子,这是自欺欺人之举。 所以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民众,只有当民众分享到了改革的利益,人民才会和朝廷站在一起。只要拥有了人民的支持,不管什么样的内外之敌都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只要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哪怕朝廷只拥有河北一地,也一样能够消灭各地的叛逆。对朕来说,那些既得利益者肯起来反抗朝廷,反而是一件好事,只有经过野火烧过的森林,才不会有病虫害遗留下来。” 和皇帝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几人,夏允彝回味着皇帝的话语沉默不语;牛金星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子龙感到浑身不自在,只能低头喝茶以做掩饰;张岱则盯着茶楼外的蓝天白云,早就不知神游去了何方。 游遍了京畿几县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又继续向着南面的保定、河间两府调研而去。 就在崇祯继续南下保定时,明军的前锋已经在义州附近扎营立寨了。对于驻守在义州的德格类来说,这真是一场他一点也不想打的战争。 年初黄台吉对于兄长莽古尔泰的处置,对于整个正蓝旗的大部分将领来说,都是心怀怨愤的。这些将领身后的家族,在天命汗时期就已经把家族未来投资在了莽古尔泰身上。 随着莽古尔泰的失势,也就等于他们的未来已经落空,除非黄台吉能够接纳并保住他们现在的地位。但是脑子里没有进水,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们此前跟随三贝勒利益纠结的太深,已经难以更换主人了,即便是他们想要投靠别人,新主子也未必会信任一群不可靠的背叛者。 更何况,到了他们现在的位子,黄台吉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收买他们,倒是不如用他们的位子去收买中低层的将士,反而更容易掌控整个正蓝旗。 因此在莽古尔泰贬爵之后,正蓝旗上下反而更是团结在了莽古尔泰身边,为他喊冤报屈,试图为莽古尔泰重新翻案。正蓝旗上下的举动并没有感动黄台吉,反而更令他忌惮起了莽古尔泰的潜力。 在黄台吉看来,八旗中桀骜不驯的有两白旗已经足够了,再多一个正蓝旗,他真是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两白旗的多尔衮兄弟年纪尚小,且对他态度恭顺,因此他还可以通过多尔衮去操控两白旗。 但莽古尔泰、德格类兄弟及正蓝旗上下一心,形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小团体,这就严重的威胁到八旗制度的根本了。如果各旗都像正蓝旗这般,他这个大汗和八旗之主岂不是成了空头名号。 所以在这次的出征中,黄台吉不仅没有带上莽古尔泰,还将正蓝旗的主力抽调至远离沈阳的义州,并令岳托的镶红旗驻守在北镇,以隔绝正蓝旗同沈阳的联系,这相当于把莽古尔泰软禁在了沈阳城内。 正蓝旗从上至下,都对八旗内部的这场权力斗争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心思去同明军交战呢。 明军使者的质问,在第一时间就被德格类送去了北镇,至于针对明军有可能的进攻,正蓝旗也只是加强了对于义州城及其附近的防御,毫无半点主动出击的意思。 而对于北镇的岳托来说,明军的挑衅却不敢让他掉以轻心。虽然正蓝旗的士气不振让他很是忧心,但只要莽古尔泰和正蓝旗将士的家属还在沈阳城内,岳托便相信德格类和义州的正蓝旗将士是不会作出什么傻事来的。 再说了,岳托的正妻是莽古济格格的大女儿,论起来他和莽古尔泰之间的关系比大汗还要亲近。因此他觉得,德格类不管做什么决定总是要给自己透露点口风的。 当然,他也不能任由明军进攻义州。士气低落的正蓝旗将士如果走投无路,作出一些屈服于现实的判断也是很正常的。当年天命汗统一女真各部、征服蒙古各部和那些辽东明军时,不常常是先让对方陷入绝境,然后再温言相劝的么。 10月14日,岳托带七千人马抵达义州和德格类汇合。15日,喀喇沁布尔噶都戴青、苏布地率义州左近的蒙古诸部九千余人来援。 在岳托将明军来犯的缘由公之于众之后,依附于后金的喀喇沁部,即关门三十六部的部分部族,为了不被明军清算,今次也是拼命一般拿出了部族的全部实力了。 至此,到了10月16日,义州城内外已经集结起了满、蒙、汉军计二万六千余人。 而在义州城的南面,近二万明军也在10公里长的正面上驻扎起了一道防线。 义州城位于大凌河以南,是一处被群山包围的盆地中心。沿着大凌河一线的平坦地势最为宽阔,然后越往南平坦的地形越是狭窄。 两座南北向的山脉,一东一西将这处盆地和大凌河夹在中间。这样的地形,自然让双方都很难绕道袭击对方的后路,只能依仗的正面战场的进攻,来击败对方。 明军的优势是,背后就是锦州,能够就近获得物资的补充。而后金军队的优势便是,骑兵超过了一半以上,一旦让他们突破了明军的正面,明军就不是失利而是打败。 也就在10月16日,义州的后金军发现了西面长城大凌河入口处,出现了明军的游骑,岳托随即命令太祖子巴布海同苏布地率三千人驻守河口,防止明军从河口冲入盆地。 而另一边,在看过了明军的阵地之后,岳托决定将军队分为左右两翼,他和德格类各领一翼,对明军阵地发起主动进攻。岳托对德格类及诸将说道:“先汗之时,明军在野战中次次被我军所击败,此后便只晓得坐守坚城,不敢同我军野战。 如今他们敢主动出城进攻于我,不过就是仗着之前几次野战没有吃什么亏而已。不过根据我的了解,此前几次野战之所以我军没有占据优势,那是因为明人虽然出了城,但依旧在野外营建了极为坚固的防线,他们依旧还是在使用守城的伎俩,而不是野战技术可以同我军匹敌了。 所以,我们不能任由明人在我们面前修建起一道防线,最终把我们拖入到冬天去。在义州,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物资积蓄同明人对峙下去。 如果要从沈阳运送粮草而来,那么千里之遥的路程加上山河之阻,征发的劳力和路上的损耗难以计数?这场仗不用打,我们也要被明人拖垮了。 所以,这一仗要在明人还没有修建起防线之前,尽快打垮他们的正面部队,摧毁明人敢在野外同我军对峙的勇气,让明人重新回忆起我后金大军在野外无敌的光荣…” 第443章 八塔子山下 孙传庭从明军右翼阵地巡视到左翼,一直到当地所谓的八塔子山下方才止步。八塔子山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小山,和西面丛林包裹的松岭余脉不同,这座百米多高的荒山只有些许荒草灌木,裸露出来的山崖断面尽为红色砂砾岩层,倒是同附近的山脉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因其山颇有特异之处,又有八处堡垒状的山峰突起,因此被当地百姓视为恶龙化身,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人在这八处突起的山峰上修建了八座实心砖塔以镇压恶龙,因此此山也就被称为了八塔子山。 八塔子山的北侧有一条水势不大的河流,从明军阵地前绕了一段路方才向北面蜿蜒流去,山的南面则为沟壑难以通行。明军左翼依靠此山布阵,倒是没让孙传庭挑出什么毛病来。 不过看着八塔子山的山坡及山下的火炮阵地,还有后方一堆堆的炮弹和火药桶,孙传庭忍不住向身边陪同的李宏元问道:“我看右翼那边才不过5、60门火炮,何以此处竟然有100余门火炮?你这是把整个辽西的火炮都搬来这里了吗?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厚此薄彼了?” 李宏元神色不变的回答道:“根据卢上校从日本发回的作战报告,我们认为火炮还是集中使用更具有威力。和右翼前方有数个丘陵遮挡视线不同,左翼前方较为空旷平整,也利于敌军骑兵的冲击。因此我们认为,假设后金发起主动进攻的话,一定会将此处作为重点进攻方向,这也是我们将三分之二的火炮设置在这里的原因。 另外,在我们的身后就是战时铁路的终点,炮弹及火药等物资也较容易搬运到这里。44门3斤炮,32门6斤炮,31门9斤炮,24门12斤炮,发射一轮就要打出去891斤炮弹,耗费297斤-440斤黑火药。 也就是说,光是我们面前的这些火炮全部射击一次,就要打出去半吨以上的物资。以12轮射击为一个作战基数,就是近7吨物资。光是为这些火炮预备10个基数的弹药,就需要70吨的物资。 将这么多物资搬来搬去显然不合适,也不安全。因此下官以为,将火炮阵地主要设置在这里,可以减少我们的人力耗费,这也是比较经济的做法…” 听着李宏元嘴中蹦出的一个个新名词,孙传庭心中也是苦笑不已。27岁就中了进士的他,也算的上是文武双全了。好歹他也还是出任过陆军军官学校教官职务的,对于军事上的知识应该说并不缺乏。 但是,在李宏元这些30岁都不到的年轻参谋面前,年仅41岁的孙传庭总感觉自己有些落伍了。如果说数年之前,他还能对着地图向友人品评辽东数次战役中明军的得失的话,那么现在这些总参谋部的参谋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已经让他颇有些难以理解了。 毕竟,从前的作战计划也许就是一页数百字的命令,稍稍详细一些也不会超过十页纸。在战场上究竟如何作战,主要还是看军队主将的临时发挥。兵部对于这些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一个是人头记功,另一个便是军队有没有按照命令进攻指定目标而已。 但是现在么,光是一份细化的作战计划书,就足有近一人多高。每个团在战场上的防御区域及作战任务都有着详细的规定,而作战计划中关于后勤调度的部分更是超过了内容的一半以上,不仅仅有着文字性的说明,还有着各式的图表和数字公式。 孙传庭觉得,能够在短短十来天内将作战内容细化到这等程度,前敌参谋部可谓是发挥了惊人的效率。不过他同时也确定了,哪怕是再杰出的天才将领,今后也无法以一个人承担前敌参谋部所负担的工作量。 而指挥大军的统帅,今后只需要提出一个作战设想,然后让参谋们去制定各项作战细则,再加以判断作出决心即可。哪怕统帅大军的是一个庸才,制定的作战计划也不会是一团糟了。如果眼下的这场大战真的能够取得胜利的话,那么今后军中的大脑,将不会是各军的主将,而是以总参谋部为首的参谋指挥体系了。 就在距离孙传庭和李宏元两人数百米的山坡下,一处疏林边上,一名30出头的上士正坐在一棵露出地面三、四十公分的树桩上,令一位年轻的士兵为自己擦拭着长及小腿的军靴。 这种用鲸鱼皮制作出来的军靴质地相当出色,光是成本就达到了每双五元,在军中主要是供应给军官和士官。这样的一双靴子再配上用西洋呢绒制作出来的新式军装和皮质武装带,立刻就让年青的小伙子变得精神奕奕了起来。 从锦衣卫、近卫军开始流行起来的服饰,很快就风靡了京城左近的部队,新式陆军第一师团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大家头上戴着的朱漆勇字盔外,第一师团上下的装束已经和普通边军的服饰毫无相似之处了。 当然,第一师团这种骚包的装束很是让辽西边军眼红,两军士兵相遇,边军免不了要在背后“呸”上一口,骂上一句:样子货。而第一师团的将士也同样瞧不起这些边军,说上一句: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也是经常的了。 在严格的军纪约束和大战将临的状况下,口舌之争并不会发展到拳脚相交,但是双方想要在战场上将对方比下去的不服气心理,却是溢于言表的。 为士官擦鞋的年轻人显然很是机灵,他一边擦着鞋子,一边便开始打探起这上战场的注意事项来了,显然他还是第一次上战场。 这位士官倒也没藏私,很快便教了他两手,接着便感慨了起来:“…说起来啊,这上了战场就得把自己给豁出去,你越是怕死就越死得快。不是死在敌人手上,就是死在督战的长官手里。 当然了,现在也不比从前了。咱们吃着皇粮,穿着这么好的衣服靴子,再不拼命也对不起陛下不是…” 听着长官的感慨,年轻的士兵不由大着胆子插嘴问道:“可是赵长官,你的服役年限不是到了吗?听说这次还是你主动请求参战的,你为什么来冒这个险,不是说女真鞑子最为凶狠的么?” 赵四端详着被年轻士兵擦拭好的左脚靴子,好一会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另一只脚送到了年轻士兵的面前,这才冷笑着说道:“退役?我家中早就没人了,留在军中还有朝廷管饭,回去难道做一脑袋高粱花子的乡巴佬吗? 种上二三十亩地,吃,吃不饱;穿,穿不暖。还要想着怎么养活老婆孩子,应付催粮的差役,人人都能过来踩你一脚。哪怕是干上一辈子,最后也不过就是弄一口薄皮棺材葬在村口,除了家人谁还记得你。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我赵四要么立功升官,也过一过人人艳羡的日子。要不然干脆就战死在沙场上,好歹也能进一进烈士公墓,享受下朝廷祭祀的香火…不比做寻常百姓好上百倍、千倍么…” 看着长官眉飞色舞的样子,年轻人也不由有些走神,他的心中此时倒是消去了几分对于即将到来战争的畏惧,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站在山坡上和李宏元交谈的孙传庭突然就停了下来,李宏元顺着孙传庭的视线看去,发觉义州方向有着几名骑兵正往自己这方的阵地疾驰而来。 李宏元下意识的拿起了胸前的望远镜看了一眼,随即便向孙传庭说道:“大人,似乎是监视义州城的夜不收回来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后说道:“嗯,我们也下去吧,去大帐听听,后金那边究竟都有些什么动静…” 夜不收带回的消息,对于明军来说倒是一个既好又坏的消息。好消息是,后金军队大举出动,向着明军建立的阵地而来了。坏消息是,由于后勤运输的问题,用于阻碍敌军骑兵的铁丝网只到了一小部分,明军的阵地前也只是挖了一道浅壕而已。 后金军队若是不顾惜伤亡的进行猛攻,那么明军就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对方的骑兵了,这可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就在大帐内的将领们神情凝重时,孙传庭反而神态轻松了起来,他呵呵一笑说道:“这显然是好事啊,后金军队大举出动,放弃城市不守,反而同我军野战,不正是我们想要的选择么? 不就是没有铁丝网么,难道我们就不打仗了?陛下和朝廷竭尽所能,确保新军训练的一切所需,总不能见了对方的骑兵,大家就两股战战,提不起刀枪了吧。为大明,为陛下尽忠尽职这些话,本官就不说了。 本官只是想要告诉各位,本官和前敌指挥部就在此处,不击败后金之军绝不后退一步。在本官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之前,有敢越过前敌指挥部后撤的,不管何人,一律军法处置。诸位可听明白了吗?” 帐内的军官们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答应了一声。孙传庭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不要看义州后金军队的大举出动就慌了,在本官看来眼下后金军中才是真出了问题,所以不得不先找上门来同我们拼命一搏…” 坐在孙传庭右手的左良玉不由代表众人发问到:“大人这话可是有什么根据吗?” 孙传庭镇静的说道:“年初后金国内出了一阵乱子,三贝勒莽古尔泰被降爵罚金。莽古尔泰不正是正蓝旗的旗主贝勒么,正蓝旗就在我们对面,但莽古尔泰在何处? 若是正蓝旗和镶红旗真的互相信任,岳托这等久经战事的大将难道会不清楚,先让我军围攻义州以挫锐气,然后镶红旗再和正蓝旗内外夹击我军,方才是最好的战略么? 如今,岳托挟持正蓝旗出兵,胜了倒也罢了。若是一击不胜,两旗之间必有变故,到时就是我军的取胜之机…” 第444章 拼命 10月17日,义州的后金军大举出动,分为左右两翼逼近了明军正在修筑的防线附近。后金军的左翼是岳托率领的镶红旗、蒙古人及汉军约一万二千人,其对面是明军的右翼满桂率领的第七师团。 后金的右翼是德格类率领的正蓝旗、蒙古人约一万一千人,他们的对面是明军的左翼左良玉带领的第一师团。17日的当天,后金左、右两翼都派出了数百蒙古轻骑,对明军阵地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 这场试探性的进攻给岳托、德格类的带去的情报,基本上就和李宏元分析的状况差不多。后金想要正面突破明军防线一段,从而动摇整条明军防线的话,选择西面八塔子山以东3公里作为突破口,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 虽然明军整条防线长达约10公里,但是东面多丘陵,中部有湖泊、树林及数条河渠,都不利于骑兵集群发起冲锋,唯有西面这三公里一马平川,且无树林阻隔,只有一条西东转东北的小河,是最适合于骑兵冲驰的地形。 于是在17日晚,岳托和德格类决定了作战方略,左翼在东面采取佯攻以吸引东面明军的注意力,右翼则对西面明军采取强攻措施,发挥己方在骑兵上的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明军防线,冲入到明军后方,然后攻击东部明军的后路,同左翼前后夹击东部明军,彻底击溃明军阵地上的抵抗力量。 返回右翼军中的德格类立刻召集了正蓝旗将领及布尔噶都戴青等蒙古首领进行了军议,决定了明日作战的方略和进攻部署。 第一师团总人数7944人,下辖六个营,每营的人数约为820人上下。其中5个营布置在了第一线,还有一个营作为预备队。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只近3000人的炮兵部队和第一骑兵师作为后盾。 应该来说这点兵力布置在这么长的防线上,力量还是显得有些单薄的,即便有四个营放在了最难防守的三公里段,也不过才3300余人。 而在这些明军面前的防御设施,不过只有一道浅壕,一道半人高的木栅栏,还有一条宽不过数米的小河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岳托和德格类认为,明军的西路更容易突破的原因。 44门3斤炮被分配在各营防守的交接处,射击的范围是500米以内的区域。32门6斤炮则放在了3斤炮阵地之后,射击范围是450米-800米之间的区域。 31门9斤炮则放置在各营队防御阵线之后,射击范围是700-1000米。24门12斤炮则安置在八塔子山山坡及西路防线的中心位置,射击范围是900-1600米。 经过前敌指挥部参谋们的计算,这些火炮的交叉射击已经覆盖了阵前一公里以内的大部分区域,配合各营队的火枪射击范围,大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火力密集区。 当然,这种单纯在纸上计算出来的火力密度,究竟能不能够在实际战场上阻挡住敌军的进攻,大家都还是第一次,并无十分的把握,因此在战斗开始前,包括李宏元在内的参谋们都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连队和连队之间的间距是50米,营队和营队之间的间距是150米,这也就是相当于以连为单位的防御阵地,也只能排成两排单薄的横队。从后金这边远远望去,也就是两道黑色的细线而已。 作为后金右翼前锋的布尔噶都戴青,站在距离明军西面阵地将近3里的一处丘陵上,对着身边的部族首领们打气的说道:“大家看见没有,明军的数量也就这么一点,只要突破了那道木栅栏,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别看过去两年里明军叫嚣的利害,那是之前有皇上在他们身后督战,各处军队不敢不尽心作战。现在岳托贝勒已经查的很清楚了,我们对面的明军没有打出皇上的旗帜。 也就是说,今次和我们对战的就是面前这些军队,只要我们打跑了他们,这场战争就结束了,不会有明军继续赶来增援了。 这些明军都是些拿着火枪的步兵,只要让我蒙古骑士近了身,他们手上的火枪和烧火棍又有什么区别?他们面前的低矮栅栏,难道挡得住我们一次冲锋吗?” 围绕在他身边的蒙古首领果然有些意动了,突然就有首领问道:“布尔噶都戴青,让我们上阵和明人打仗没问题,但是这战利品要怎么分?两位贝勒难道没有提吗…” 不少首领顿时纷纷点头附和道:“不错,不错,替后金国打仗可以,但是战利品和赏赐可不能少,我们的部众可不能白白的死去…” “好了,都安静一下,听我说。”布尔噶都戴青赶紧伸出双手阻止众人继续吵闹下去,接着说道:“两位贝勒已经说了,若是能够击败对面的明军,我们就能拿走三成的战利品。 我跟大家说一声这三成战利品的分配方式,第一批向明军阵地冲锋的部队额外分一成,第二批冲锋的部队额外分半成,第一个攻入明军阵地的队伍分一成,剩下的七成半按照各部出兵人数及明军首级数进行分配…” 亲眼看到了明军阵地上单薄的军力,加上对于战后瓜分战利品的渴望,喀喇沁诸部首领们顿时战意高昂了起来。 布尔噶都戴青把2700多部族兵分成了三只部队,打算轮番对明军阵地进行进攻。 首批进攻部队不过5百余人,成疏散队形,冲至明军火枪射程外向两侧散去,其目的是吸引明军火枪开火一部分。 第二批进攻部队为8百余人,同样呈疏散队形,紧跟在首批进攻部队之后,直接冲向明军阵地,打乱明军的射击节奏。 布尔噶都戴青自己率1200人马,以密集队形稍稍落后于第二批进攻部队,在明军应对第二批进攻人马时,把明军阵地冲杀出一到两个缺口。 而在布尔噶都戴青的身后,就德格类率领的正蓝旗主力,他们将会沿着蒙古人撕开的缺口冲进明军阵地,并继续扩大缺口,最终迫使整个明军西部阵地崩溃逃亡,好让他们继续绕道至东部明军阵地的背后去。 上士赵四就站在明军阵地最核心的区域,他的面前就是后金两位统帅一致认为的,强行突破区域的中心。 锦州10月野外的气温已经让人感到极为寒冷了,特别是寒风吹过的时候,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就感觉冰凉冰凉的。不过好在这个月份锦州地区一向少雨,而今日的风力也不大。 手握火枪的明军士兵们,看着远方那些影影绰绰的后金骑兵,因为紧张和身上厚实的衣物,反而微微有些冒汗了。不过这些紧张还不曾影响到明军的作战,倒是更令这些士兵们的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毕竟第一师团可是从之前新军六师改编而来,大部分将士都是参加过数次战争的老兵,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新兵。但即便是这些新兵,也至少训练了一年以上。 因此在数百蒙古骑兵向着将近3公里长的阵线冲来时,整个明军左翼阵地上反而令人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几十位军官在不紧不慢的下达着命令。 而跑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则正好相反,一边挥舞着刀子,一边发出了各种怪叫声,似乎在给自己壮胆一般。 根据明军参谋们的测量,后金骑兵跨过从明军阵地前流过的小河,距离明军防线也就剩下了不到六十米的距离,而这也是明军士兵允许射击的最大距离。 但是大多数后金骑兵都没能跨越这条河,因为对面阵地中的明军实在是太过镇静了,而这些蒙古骑兵大多只是经历过部族之间的斗殴,并没有经历过这种规模的两军对战。 冒着成排的火枪一直冲到尽头,这要求显然有些过高了。除了少数天生胆大的骑士,大多数骑手在抵达小河前便拨转马头向着两侧跑去了。 指挥射击的营级军官看到渡河的骑兵只剩下了五、六十骑,顿时放弃了半齐射的命令,将这些冒险过河的蒙古骑兵交给了各排自己解决。 看着向自己这个班冲来的两名蒙古骑兵,赵四反而放下了枪,他并不想把第一次射击浪费在这种必死的猎物身上。果然,随着边上班长的命令,半个班的士兵将火力倾泻在了这两名蒙古骑兵身上,不管马匹还是蒙古人都顷刻摔倒在了地上,距离明军身前的木栅栏还不到2米。 接下来,根据班长的命令,射击完毕的士兵同身后的士兵交换位置,开始重新装填弹药。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二批蒙古骑兵已经抵达了小河边。这只骑兵可比刚刚那只骑兵的行动要坚决的多。在奖励的刺激下,这只第一支向明军阵地发起冲锋的蒙古骑兵,即便有小河阻碍了下马速,也让他们将坐骑的速度发挥到了最高。 明军的营级军官依旧没有发出齐射的命令,而是下令各连以排为单位射击。在连绵不断的射击下,冲锋的蒙古骑兵不断有马匹倒下,甚至也有人胆怯的逃亡了,但依然有近4、50骑突入了木栅栏,冲出了四、五个缺口来。 只不过,冲入明军阵地的蒙古骑兵并没有看到身边的明军四散逃亡,而是三三两两的组织了起来,近的用刺刀刺向他们的腰部或是马的头部,远的则对着马匹上的骑兵进行射击。 短短几分钟内,好不容易突入明军的4、50骑蒙古兵就被缺口附近的明军给消灭了,虽然明军也付出了2、30人的代价。但是这些受伤明军很快就被一边的辅兵给送去了后方医疗,当布尔噶都戴青带着队伍冲上来时,明军的阵地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看到明军这样的表现,布尔噶都戴青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撞到铁板了。拥有这样军纪的明军,显然不是他手下这些乌合之众可以动摇的。 事实上,再看到明军迅速恢复防线的表现之后,布尔噶都戴青率领的这只人马,已经有骑兵情不自禁的勒了勒缰绳,让自己的位置落后了一些。 只不过布尔噶都戴青能够听得到,身后地面上隐隐传来的马蹄声,知道正蓝旗的将士就在自己身后三、五百米的地方。一旦自己停下,身后的正蓝旗铁蹄恐怕就要先践踏在他们身上了。 “事已至此,只能拼命了。” 布尔噶都戴青心中如此想到,他咬牙切齿的举刀过头顶高喊道:“上前,上前,给我撕碎了那些明人…” 第445章 义州大捷 在后金军队出动之前,八塔子山的半山坡上,已经搭建了一座极为宽敞的高台,这是孙传庭等明军高级将领用来观察战场形势,并进行指挥西面前线部队的所在。 后金军队出动的第一、二批部队,台上的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些不过是后金派出的诱饵,因此众人都没有动静。直到第三队蒙古骑兵运动了起来,台上的众人才微微有些色变。 北方的气候本就干燥,多日没下雨使得地面上也是干燥的很。本就枯黄的荒草也抓不住多少表面的浮土,前面两队骑兵已经将地面上的干草给践踏的一塌糊涂,当第三队蒙古骑兵开始发起冲锋时,地面上的尘土顿时大举飞扬了起来,千余人的骑兵倒是在飞扬的尘土衬托下,跑出了万余人的气势。 然而让台上诸位将领感到色变的,却是在这条黄土烟尘卷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条更大的烟尘。哪怕他们不能透过烟尘看到内里的军队数目,也知道这是后金主力发动了。这些女真骑兵显然是想把蒙古人当成自己的盾牌,然后一鼓作气冲入到营中来。 左良玉终于忍不住出声向李宏元问道:“李参谋,既然后金已经动了,是时候动用火炮了吧?要是真让他们冲入了营中,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看着第一师团的几名将官都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宏元也有些迟疑了起来,他不由结结巴巴的说道:“动用火炮是没问题,但是现在还不是动用火炮最好的时机…” “那么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被后金骑兵冲入阵内吗?”左良玉不由瞪着李宏元有些暴躁的训斥道。 李宏元马上否认道:“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孙传庭放下了望远镜,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后说道:“自然是后金正蓝旗主力靠近的时候,当然,我们也不能任由某些最坏的状况发生。 李参谋传令下去,所有的3斤炮依次射击,6斤炮可试情况射击,9斤和12斤炮依旧保持准备状态。另外,第一骑兵师调一个骑兵团上前护卫火炮并拦截越过阵地的零星骑兵。左师长你也可以去准备了,也许一会就该让你的预备队去填补缺口了。” 孙传庭发了话,左良玉也不敢继续争执,他和吴怀两人答应了一声,便走下山坡返回部队去了。架在阵地东、西两侧的3斤炮阵地,在炮兵指挥官看到高台上发布的旗语之后,便迅速将装填好弹药的大炮对向了指定区域。 在这几日构筑阵地的过程中,炮兵们也没有闲着,把阵前的区域作出了区分,由近及远为甲乙丙丁,由东到西为1、2、3、4、5、6,一共是20块区域。 当布尔噶都戴青的部队进入到甲字区域后,明军东西两侧的炮兵阵地上,开始由东向西的依次射击了三斤炮,偶尔也能听到六斤炮的声音。 应该来说,布尔噶都戴青率领的骑兵队伍排列的没这么紧密这一点,让他的队伍在一开始躲过了不少炮弹。但明军的火炮射击明显是从两翼压缩进攻的骑兵部队,因此除了某些机灵的骑兵拼死向两侧逃离之外,其他骑兵被挤压到中间的结果就是导致了整支骑兵队形的破坏。 和3斤炮从两翼往中间打不同,不紧不慢发射的六斤炮却是瞄准着骑兵队伍中间最为密集的区域进行射击。这也使得当布尔噶都戴青的队伍,尚未靠近明军阵地就已经四分五裂失去了指挥。从原本气势凛然的千骑冲锋,变成了一小群、一小群人马的各自为战。 对付这样被打乱的骑兵,明军火枪手显然就轻松的多了,以连为单位的齐射,总能带走2、30名骑兵。骑兵带起的尘土,明军火枪发射造成的火药烟雾,很快就将明军将近2公里多的前沿阵地给覆盖了起来。 在这段区域内,不管是明军还是后金骑兵,都已经看不清十步以内的景物了。明军士兵放弃了瞄准,只是听着上官的命令,装填、射击。 而不少后金骑兵也因为烟雾笼罩带来的虚假安全感,开始不管不顾的拼命往前冲锋了起来。笼罩在烟雾中的布尔噶都戴青却惊恐万状,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身边护卫的惨叫声了,他们或是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子弹击落坐骑,然后被同伴的马匹所踩死;或是直接被香瓜大小的炮弹削去头和半个身子,当时便死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部族首领还是普通的骑兵,面对死亡的几率都是相同的。对面传来连绵不绝的火枪射击和火炮射击声音,让布尔噶都戴青感觉自己犹如在地狱中行进,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身边的侍卫又跑去了哪。 在这团白色烟雾中奔跑,时间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好不容易布尔噶都戴青才如神迹一般,毫发无损的跑到了一处烟雾较淡的地方。 看着面前破损的木栅栏,他明白自己终于穿过了最危险的地方,接下来只要跃马跳进栅栏的缺口,和那些明军火枪手进行肉搏战,那么他就安全了许多。 然而正当他催促坐骑穿过缺口时,在他的右侧五步左右,一名看不清面容的明军将士半蹲着持枪瞄准了他,他还来不及作出躲避的姿态,对方已经扣下了扳机。 布尔噶都戴青感觉胸口被一股大力推动了一下,就从坐骑上掉落了下来,还在半空中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不见了,血腥的味道突然从嘴中冒了出来。 又击毙了一名蒙古骑士的赵四,完全没有兴趣上前检验自己的战果,他迅速的再次装填起了弹药,一边还在紧张的观望着周边的状况。 不知有多少同袍,就是在杀死了敌人之后,因为一时的懈怠,被后续的敌人给砍下了脑袋。这里可是战场,每一次的疏忽,付出的就是生命。 就在蒙古骑兵们和西路明军纠缠不休时,站在高台上的李宏元终于看到了,一股更大的烟尘进入了明军阵前的一里之内。他赶紧向着孙传庭请示道:“大人,下官请求各口径火炮全力输出。” 孙传庭目无表情的盯着战场,点了点头说道:“可。” 正蓝旗将领绰克托、额贝率领的3千5百人,是被德格类视为决定胜负的一击。哪怕正蓝旗的士气再低沉,一旦到了战场上,也还是回升了不少。 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他们可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在战场上开玩笑。前方传来的连绵不绝的轰鸣声,让绰克托、额贝等正蓝旗将领感到很是悦耳。 前方打的越是激烈,也就越是证明明军已经火力全开了,火枪、火炮的缓慢装填,告诉了这些正蓝旗将士们,现在只要趁着明军还在同蒙古人纠缠之际冲上去,就等于是去捡人头了。 在他们过往的记忆中,明军的火枪兵一旦被近身,就等于是任他们宰割的牛羊了。在这队伍冲锋的过程中,正蓝旗的将士们娴熟的调整着自己的队形,甚至都不用牛录额真们发出什么指令。 虽然有着烟尘掩盖,但在若隐若现之间,也能发现这些骑兵队形的齐整,大约也就差于发起墙式冲锋时的明军了。 然而就在绰克托、额贝等人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令人不快的尖啸声。跑在队伍正中的绰克托抬头望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叫声时,便看到一个大如西瓜的黑糊糊的圆球从他身边斜斜擦过。 接着他便看到,这个圆球硬生生的在他身边开出了一道血肉壕沟,足足有11名骑兵躺在了血泊之中。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短短半分钟内,60多发炮弹落入了队形严整的后金骑兵中。除了六、七发打在了空地上,剩下的都落在了后金骑兵身上,造成了100余人的直接伤亡,200余人的间接伤亡。 此时这只后金骑兵正处于距离明军阵地4-500米的地方,也是他们打算最后提速的地方。但是这一阵炮弹完全将他们打乱了,也令的整个队伍降低了速度。 还没有等带队的女真将领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明军阵地上再次响起了一阵轰鸣声,4、50发比刚刚稍小的炮弹再次落入了后金的队伍之中。 这样的猛烈攻击顿时把女真将领打醒悟了过来,跑在最前方的绰克托拼命高喊着:“冲过去,冲过去,把明军的大炮给毁了,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但是除了最前排的上千人跟着绰克托冲了上去,后方近2千骑兵却高喊着:“败了,败了…”纷纷掉头拨马而走。事实上他们的逃亡却正好迁就了第二轮大口径火炮的射击,这一次的射击更是令的逃亡的后金骑兵失去了队形,令的德格类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这群逃亡的骑兵收拢起来。 站在高台上的孙传庭等明军将领却看出了胜机,几乎在第一时间孙传庭便下令左良玉带着预备营上前,对阵前的蒙、金骑兵进行围歼;又下令第一、四骑兵师上前追击,将士气已坠的正蓝旗赶出战场。 接受了命令的左良玉很快调整了队伍的防御阵型,将四个营抽调出来对阵前还在顽抗的数百骑兵进行了挤压和围歼。步兵和炮兵的配合,很快让这些失去了速度的蒙、金骑兵缴械投降了。 当明军第一、四骑兵师向德格类的后军迫近时,虽然还拥有近五千人马,但看着已经全无战意的部下,德格类终于下令撤出了战场,在离开之前他总算还是派人给岳托报了一个信。 刚刚才和东面明军接触的岳托对于这个消息简直难以想象,毕竟此时才开战了不到两个时辰,正蓝旗却说自己已经败了。有这么一瞬间,岳托觉得德格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是随着明军在他西面的不断出现,令他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 可是两军一旦开始交战,又岂是那么可以轻易撤离战场的。岳托不得不把2000多汉军和千余蒙古人丢给了明人,自己带着镶红旗头也不会的向着北面逃离了。 由于心中存疑,岳托甚至都没有前往义州和德格类汇合,而是一直撤过了大凌河方才止步。 这场战争,第一师团付出了将近半营的伤亡,第七师团几乎没什么伤亡,战果却极为辉煌。除了消灭7百多后金骑兵,上千蒙古人,数百汉军外。还俘虏了近六百正蓝旗人马,1500多蒙古人,1700多汉军。几乎是后金立国以来,明军在野战中获得的第一胜仗。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当李宏元听说岳托并没有去义州城同德格类汇合之后,立刻便赶来向孙传庭建议道:“岳托战败后不肯去义州城汇合,显然是对正蓝旗生出了嫌疑,可见后金诸旗之间隔阂已深。 两军不能互信携手,其势必弱。这正是我们一举围困义州,迫使正蓝旗投降的好机会。请大人准许我抽调张春的师团上来,令何可纲防卫大凌河中下游。 我们有三个师团在手,令一师团监视岳托所部,两师团围困义州城,再令第1、3、4骑兵师前去打通大凌河河口,将茅大人的偏师接应进来,则义州城内的正蓝旗就无路可退了…” 第446章 旧时代的渐渐远去 崇祯六年11月,对于朱由检来说可真不是一个好时段,巡视到济南后打算坐列车前往胶州湾看看的他,突然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徐光启和袁可立都已经病重不起了,这令崇祯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打道返回了京城。 不过崇祯决定自己返回京城,令夏允彝、牛金星等人继续前往山东各地调研,为拟定五年计划经济收集数据。 在送皇帝返程时,夏允彝忍不住向皇帝询问道:“陛下,之前您曾经说过,改革必须要让底层百姓分享到好处,但臣这些日子陪同陛下四处巡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发觉这些百姓所需求的东西并不一致,那么究竟什么样的政策才能做到让所有的百姓都分享到好处呢?” 正准备上马车的朱由检停下了动作,转身看了看夏允彝和他身后的牛金星几人,方才笑了笑说道:“这难道不是应该由你们来告诉朕的吗?” 夏允彝神色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朱由检又继续说道:“朕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政策能够让所有的百姓都分享到好处,但是朕知道一件事,坐在京城的官邸之内,是制定不出百姓想要的政策的。 另外就是,制定政策时思想尽量纯粹一些,目标不要定的过高。朕不想做什么千古圣君,你们也别想着当挽救时运的青史名臣,我们只要能够让今日之大明比昨日之大明变的更好一些,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崇祯对夏允彝等人说这些的时候,他大约是忘记了,在他推动下的各项改革可不是和风细雨一般的过程。牛金星等人只能在心里说服自己,也许这是因为皇帝和他们眼中的尺度并不一致的缘故。 11月5日,刚刚抵达京城的崇祯又收到了闽浙总督杨镐逝世的消息。一月之间居然有三位大臣要先后离世,对于大明的朝堂来说,也不亚于一场小地震了。虽说徐光启和袁可立早已经卸下了现职,但是两人在国务会议中也还是崇祯最为重要的支柱,徐光启是新学和新党的领袖,袁可立也是旧东林党的最后旗帜。 徐光启若是离世了,那么新学和新党暂时还找不出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领袖。至于旧东林党这边,失去了袁可立更是成了一盘散沙。此前的东林大佬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就是自立门户,也只是因为有袁可立在,还能笼住最后一点人心。 眼下袁可立既然要去了,旧东林党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些人不是投靠了钱谦益的新东林党,便是试图重新组建一支新的势力。其中又以史可法、路振飞、文安之、高弘图、张慎言、何腾蛟、堵胤锡几人最为出名,隐隐有在科学进步党和新东林党之外成立第三党的势头。 至于已经离世的闽浙总督杨镐,更是大明东南稳定的柱石。福建、浙江上控江南下扼两广,地势可谓东南要害,杨镐任闽浙总督这几年,也是东南沿海风平浪静的几年。就连控制了台湾海峡的郑芝龙,在这位资历深厚的总督面前也是老老实实的。 杨镐这一去,想要再找出一位镇压东南的闽浙总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杨镐去世倒是给他们腾出了一个好位置。让他们开始摩拳擦掌,想要夺取这个富得流油的好职位。 不过当崇祯看过徐光启和袁可立的病情返回宫内时,孙承宗总算给他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关于义州大捷的消息。事实上这个消息两三个星期之前已经送到了京城,但是孙承宗怎么也不敢相信,于是亲自派遣了两名参谋前去复核战绩,将战胜的消息足足压到来了今天。 看完了孙承宗送来的报告,朱由检并没有欣喜如狂,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内心总算是踏实了一些,再没有刚刚穿越时,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估算着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间的那种紧迫感了。 “孙传庭和前敌指挥部的官员们,还有那些参战部队都干的不错。总参谋部一定要好好给他们计算功绩,不可漏报。既然他们已经迫降了苏布地等喀喇沁首领,把正蓝旗余部围困在了义州城内,那么决不能放虎归山。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调动山海关、宁远一带的驻军上前,一定要切断义州城正蓝旗和外部的联系。准许孙传庭的请求,让他派人去招降义州城内的正蓝旗,但不要让他们拖延时间。到了嘴边的肉还吃不到的话,那就太伤军心了。” 孙承宗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答应着皇帝的建议,却又说道:“陛下的意见和总参谋部的想法一致,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向前敌指挥部传达了类似的命令。今日臣来见陛下,不仅是来汇报捷报的,也是来向陛下请求的。” 朱由检有些诧异的看着孙承宗问道:“什么请求?” 孙承宗看着皇帝说道:“锦衣卫在沈阳安插了不少人手,臣希望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在沈阳传播一些关于正蓝旗的谣言,如果能够迫使后金出手对付莽古尔泰,那么义州的正蓝旗也许会更容易被降服。” 朱由检思考了一下,便叫过了吕琦说道:“给沈阳那边传消息,让他们说服莽古尔泰叛逃,则投降我国的正蓝旗,依旧交由他统帅。另外,如果有可能的话,把阿敏也劫出沈阳…” 得到了崇祯支持的孙承宗,随即向皇帝告辞,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西苑精舍。对他来说,现在没什么能够比得上义州城内正蓝旗对他的吸引力了。他更希望自己的老友袁可立,离世之前能够看到正蓝旗的投降。 对于他们这一代的官员来说,努尔哈赤的叛逆和夺取辽东立国,都是心中不能忍受的痛楚。能够看到光复辽东的希望,孙承宗觉得这个消息也足以告慰将去的好友了。 御前秘书处秘书长张重辉抱着一叠文件和孙承宗擦身而过,走进了皇帝的办公厅内。朱由检看着张重辉送来的文件,不由询问了一句,“这里面有什么急迫或是值得一看的消息吗?” 张重辉思索了片刻便回道:“河南兵备副使陈奇瑜有上书,说近日英霍山区的盗贼火拼,内部死伤惨重,现在匪首贺锦、刘希尧、蔺养成、牛万才、袁时中等,想要出山向朝廷投诚,请陛下裁断。” 朱由检找出了陈奇瑜的上书,细细的看了一遍。英霍山区的盗贼,说实话还是崇祯授意当地军队驱赶进去的。当日为了争执河南士绅,因此借助了地方上民变的力量。事后除了一部分变民军被解散,还有一些变民军就转而跑去了英霍山区,也就是大别山地区,想要仰仗着大别山的复杂地形和官军周旋下去。 八百里大别山的威名,朱由检自然是知晓的。他当时紧盯着士绅豪族,并没兴趣花钱剿灭一群山大王。因此便通过了变民俘虏和逃入大别山的变民军进行了联系,以准许这些变民军在山中自治的条件,换取了他们不出山劫掠百姓的承诺。 不过大别山此时就是一座没怎么开发的原始森林,养活少数山民倒也没什么难度。但是从河南、安徽等地而来的变民军、盗贼和流民,庞大的外来人口迅速压垮了大别山内部的那点可怜生产力。 外来人口和本地山民之间的矛盾,变民军和盗贼之间的矛盾,被几方共同压榨的流民们,加上同外界的隔绝,终于让大别山内的各方势力爆发了一次规模极大的内讧,败者固然是尸骨无存,胜利者也发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即便是他们统一了八百里大别山,也难以养活所有人。 至于大别山以外的地区,这两年百姓的生活正在好转,但是有着地方民团和军队的保护,也令缺乏武器铠甲的大别山变民军难以出山劫掠。再加上逃亡大别山的人员大多来自附近地区,无论想要打劫那片区域,都会招致不少人反对。 于是这些首领干脆试探着向官府投降,希望能够解决今年过冬的粮食问题。接到匪首书信的陈奇瑜觉得可以招安这些穷途末路的山匪,也好将大别山地区重新纳入到朝廷的掌控之下,因此向朝廷上书陈述了自己的意见。 钱谦益和内阁阁臣经过商议之后,最终多数人还是认同了陈奇瑜的招安之策,认为不应该再任由这些盗匪占据大别山地区,还能省下一大笔进入大别山剿匪的费用,何乐而不为。 朱由检在内阁的意见后面写了个可字,方才抬头对张重辉说道:“招安可以,但不能照着内阁的意见来,你帮我写一份意见贴在文件后面送还内阁。 朕以为:大别山之匪徒,原本也是良民,只不过因为过去天灾频频,这些人方才落草为寇。他们既然肯改邪归正,朝廷自然应当给予出路。 但是,为了生存破坏了社会的秩序,朕可以容忍。但是借着社会秩序被破坏,就枉顾道德和律法,杀戮良民奸淫妇人,朝廷是不可容忍的。 所以为了表现朝廷的惩戒,大别山诸寨都需要经过甄别,凡是手上没有人命的,没有奸淫过女子的,朝廷既往不咎,依旧令其在原地生活。 至于其他人,罪大恶极的当处以极刑,剩下的迁往柬埔寨及南洋屯垦…” 第447章 混乱 义州失败的消息传回沈阳后,城内的女真亲贵们顿时慌乱了起来。沈阳城内主持国政的虽然是济尔哈朗,但守卫沈阳城的却是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的九弟瓜尔佳氏。卫齐,这两人也正是黄台吉留以镇守国都的亲信。 但他们能够成为黄台吉亲信的一个主要原因,还在于济尔哈朗和卫齐都没有什么权力欲,从另一个方面看,也就是两人在朝中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平日里都是以黄台吉的意见作为自己的主张。 这也使得,在义州失败的消息传回沈阳之后,留守朝廷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决断,白白浪费了将近10天的时间而无所作为。为了不让黄台吉再抓到痛脚,德格类没有在第一时间放弃义州城,而是派人去请示了岳托。 此时的岳托还没能弄清楚正蓝旗究竟是怎么失败的,因此并没有同意德格类的撤退请求,而是借口要等待沈阳的意见,要求德格类在义州坚守几日。 在岳托看来,他亲自修缮的义州城不可能被明军轻易的攻下。如果德格类能够坚守住义州城疲惫明军,那么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否则的话,即便他同黄台吉再亲近,大汗从朝鲜回来也不可能不治他的罪的。 而且岳托自己也很接受这场失败,他觉得这场失败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自己这边尚未真正发力,一向战力强悍的正蓝旗却莫名其妙的败退了。虽然德格类派出的使者说:明军火器猛烈,弹丸如雨,起码动用了数百门红夷大炮,打得正蓝旗冲锋的骑兵部队尽皆糜烂云云。 可岳托是不相信这种鬼话的,他可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丁,自然知道明军火器的威力。当初天命汗面对的明军,难道使用的不是火器么。天命汗不一样用楯车加上弓箭手就击败了他们,现在他们有着这么强大的骑兵队伍,难道还对付不了装填缓慢,射击距离也不远的明军火器么。 至于所谓的数百门红夷大炮,就更是胡扯了。身为黄台吉的亲信,岳托可是见过红夷大炮是怎么铸造的。集合了后金的国力,这两年内也不过才铸造出了40门红夷大炮,射程大多不及原版的红夷大炮,且每门大炮都有三、四吨之重,非十余对犍牛难以拉动。这让岳托怎么能够相信,明军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么多大炮运到前线,而驻守义州城的正蓝旗居然毫无察觉。 然而岳托的拖延之计却给沈阳的留守朝廷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济尔哈朗和卫齐不明白岳托是什么意思。黄台吉给他们的权限是负责沈阳的安全,如果明军大举进攻,可对义州和辽河两地进行支援。但是黄台吉可没有给他们完全节制两地军队的权力。 岳托身为义州方面的主将,要不要让德格类撤出义州城,这就是他一句话的事。现在岳托却把德格类的请求送到了沈阳,这到底是想让他们下什么样的决定?济尔哈朗和卫齐只能一边派人去询问岳托,一边则询问各位贝勒们的意见。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就传来了沈阳,大连、旅顺方面的明军居然主动出击,将驻守在金州北面的后金军队给击败,正向着复州、盖州地区深入,劫掠这些地方的人丁,阿巴泰听后亲自率领4千人马南下阻击。 而阿济格带着六千余人渡大凌河,想要抄掠进攻义州明军的后路时,却被锦州明军所拦截。阿济格御下严苛,眼见明军占据了地利也不肯放弃渡河。在他的逼迫下,镶白旗300甲士趁着夜色渡河,但是小船才过一半,明军营中就使出了妖术,明军角楼上射出白光巡视河面,将河面照的犹如白昼,镶白旗甲士的夜渡顿时就明军识破了。 在明军弓箭、火枪和火炮的射击下,300甲士逃回的还不到五十人,其他人不是被明军射杀,便是沉没于大凌河中了。这样的迎头一击,终于让阿济格放弃了渡河的打算,现在正在大凌河边同锦州明军对峙。 汇总了这些消息之后,济尔哈朗终于确定了明军有大举进攻的动向。于是他终于挺身而出做了决定,认为应当将正蓝旗回撤,先保住实力再说。义州城又跑不走,明军最多不过是拆毁城池,但是这对后金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损失。待到大汗返回沈阳,明军退回锦州之后,后金自然能够轻易的恢复此地。 如果明军想要在此防守,那也正合我意。义州附近数百里之内,能够支援义州明军守军的,也只有一个锦州,义州就成了明军防线的一个突出部。明军若是占据了义州,倒是刚好给了后金围点打援的机会。 但是,当沈阳留守朝廷的命令下达到岳托这里时,岳托却已经没有办法将这道命令送给德格类了。因为明军沿着义州城修建了一条长壕和一道矮墙,将义州城整个都围困了起来。防御义州城西面的苏布地所部,在被明军围困在大凌河入长城口的地域后,在卓尔璧派人的劝说下投降了明军。 这样一来,义州北面的喀喇沁各部就从后金的盟友变成了敌人。岳托的七千余人马顿时被孤立了起来,明军围住了义州城后,便联合茅元仪、周三畏所率领的七千多骑兵向着大凌河北面的岳托所部包围而来,大有先将镶红旗围歼的意思。 岳托不得不退过了医巫闾山,返回了北镇。到了这个时候,岳托倒是不再怀疑正蓝旗有什么阴谋了,而是要担心正蓝旗被明军全歼或是干脆投降明军了。这样的事件可比吃了败仗更让他难以忍受,后金立国以来还没有一旗人马被围歼的先例,岳托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从朝鲜返回的黄台吉了。 岳托一边将义州的情形发回沈阳,一边气急败坏的要求济尔哈朗带大军出援,合镶红旗、镶蓝旗之力,先把正蓝旗给救出来。岳托发回的消息,让沈阳留守朝廷的诸贝勒们惊慌失措,这一次总算没人想要推卸责任了,大家都想着要把德格类和正蓝旗救回来,否则这后金的国运就真的有些不妙了。 济尔哈朗匆匆带着从沈阳收拢出来的一万五千人前往了北镇,这些人马大约占据了沈阳守军的七成。卫齐也开始挑选城内各旗的壮丁,招募为临时性的部队守卫沈阳,他则带着剩下的大部分守军护卫着城中的汗宫,防止出现什么变故。 卫齐虽然谨慎,但是沈阳守军的大部分调离,倒是给了大半年默默无闻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一个机会。被黄台吉抓着御前拔刃的罪名降级为多罗贝勒之后,莽古尔泰总算是知道这位弟弟的凶狠手段了。 这大半年来,黄台吉不仅诋毁着他的名誉,污蔑他弑母求荣之外,还将他同正蓝旗隔离了起来,并不停的打压他在正蓝旗内的亲信。这次出征朝鲜,黄台吉也询问过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出征朝鲜。 不过在某人的建议下,莽古尔泰以旧疾复发推却了黄台吉的要求。在济尔哈朗带着大军出动的当晚,心情焦虑不安的莽古尔泰终于再次等来了自己的谋士,代善府内的宋献策。 走进了莽古尔泰的书房之后,宋献策才掀起了自己的斗篷,对着莽古尔泰行礼说道:“见过三贝勒。” 早就等着不耐烦的莽古尔泰立刻走过来扶起了他,忙不迭的说道:“宋先生不必多礼,我等你说的那个机会,可是等的…” 宋献策却打断了莽古尔泰,先检查了一遍书房窗外的动静。莽古尔泰皱了皱眉头说道:“宋先生既然来到了我的府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府中众人都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里可没有外人。” 宋献策却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一定,就在三贝勒府的前、后门,都有宫内侍卫租下的房子整日监视着,每12个时辰换一班。虽然小人不知道三贝勒府内有没有汗王安插的人,但是莽古济格格府上肯定有。 根据小人的情报,每次三贝勒前往拜访莽古济格格,格格的家奴冷僧机都会在事后同卫齐见面,想来他们谈的一定不会是关于三贝勒的好事吧。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宋献策的话让莽古尔泰的脸色顿时一变,他不由气恼的说道:“大汗何至于此?我都已经退让到这种程度了,难道他真的非要置我于死地吗?冷僧机这个奴才也敢出卖我,我非要将之碎尸万段不可…” 宋献策也不阻止莽古尔泰发泄自己的情绪,等他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他才张口说道:“帝王家中不要说没有兄弟之情,就是父子之情也是没有的。三贝勒难道忘记广略贝勒褚英和大妃阿巴亥的下场了吗? 三贝勒当初既然退让了一步,让汗王上了位,就不该弄什么四大贝勒共治,如此汗王倒也能记得三贝勒的好处。君臣名分即定,哪有臣子和君王共治天下的道理。汗王若是不对付了三位大贝勒,恐怕是连觉都要睡不安稳了。” 莽古尔泰的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后悔,过了好一刻,才忍住愤怒向宋献策请教道:“可现在事已至此,先生你总要给我指上一条明路吧?” 宋献策注视着莽古尔泰的目光好一阵,才胸有成竹的说道:“路倒是有一条,就不知三贝勒愿不愿意走了。” 第448章 沈阳兵变 莽古尔泰听了宋献策的指点的道路,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好半天才盯着宋献策的眼睛开口说道:“你让我逃离沈阳去投奔明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可是后金的三贝勒,一旦离开了这里,我的部下和亲属该怎么办,难道你想让我成为一只丧家之犬吗?你真是在为我出谋划策,还是根本就是明国的奸细?” 说话间,莽古尔泰的目光就突然凶悍了起来,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养成的威势顿时笼罩在了宋献策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将要扑食的猛兽一般。但宋献策却毫无畏惧之意,没有了后金国以为后盾,莽古尔泰再怎么作出凶悍的表情,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宋献策神情淡然的看着莽古尔泰说道:“三贝勒不会是今日才清楚在下的身份吧?在下身后若不是有着大明的存在,又怎么能够给三贝勒你提供这么多消息?” 莽古尔泰的神情慢慢的缓和了下来,他突然问道:“代善、阿敏都知道你的身份吗?你一个明国的探子在沈阳来去自如,真把我后金视若无物了吗?” 宋献策摇了摇头说道:“大贝勒和二贝勒也许和三贝勒你一样,知道也不会说出来。至于说在下能在沈阳来去自如,那不正好说明了这后金国眼下困难重重,大家都想着为自己找一条后路么。 就好比大家都知道,这四海贸易商行中必然会有为大明搜集情报的人员,但是就连汗王也不敢轻易动贸易商行的人。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后金的国库尚需仰仗来自贸易商行缴纳的税收,以补贴国用么? 这并不是在下有什么可恃的,只不过你们后金国和我大明一样,也有的是聪明人。所以天命汗兵锋正盛时,后金奸细在我大明来去自如。如今既然我大明开始占据上风了,这沈阳城内我又为何不能自由走动呢?” 莽古尔泰沉默了片刻,终于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既然你自称是大明的人,那么我们也不用再这么绕来绕去的说话了。 如今黄台吉、代善、岳托等人都在外征战,济尔哈朗今日又带走了城内大部分守军,沈阳城内不过只有卫齐一人主事。我若是将阿敏放出来,合我们两人之力,难道还不能夺取这座沈阳城吗? 若你能支持我和阿敏夺下沈阳城,那么我和阿敏都愿意向大明称臣,如顺义王的先例,为大明护卫辽东之地,使此地重归大明治下,从此罢兵言和,岂不更好?” 宋献策继续摇了摇头说道:“三贝勒身在局内,所以看不清汗王的力量,也高估了我大明在沈阳城内的力量。 我们在沈阳城内可以来去自如,并不代表我们有能力支持两位贝勒起兵夺取沈阳。四海商行的人员基本上都是正常的商人,可不是什么甲士。 我们能够做的,就是替你提供一些情报和建议,但是拿着刀枪上战场,那就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之外。至于三贝勒以为城内只有卫齐一人主事,那也是错误的。汗王身边的文馆,除了替汗王出谋划策掌握文书工作外,还负责着城内外的汉军管理。 您也好,阿敏贝勒也好,甚至代善贝勒府上,都被卫齐派人监视着。您若是想要发动兵变,恐怕城内的部下还没有集结起来,西门外的汉军就已经入城抓人了。更何况,现在城内实力最强的还是两白旗,多尔衮三兄弟都不在城内,他们难道真的会听从于您和阿敏贝勒的命令吗?没有两白旗的支持,就算您抓住了卫齐侥幸夺取了沈阳,也是守不住的…” 无论宋献策再怎么劝说,莽古尔泰依然不愿放弃夺取沈阳城翻身的想法。毕竟他可不是杜度那样的失势贝勒,身为四大贝勒之一,在沈阳城内自然有着一定的底蕴。更不用说,还有一个阿敏可以和他相互扶持。 在没有绝望之前,莽古尔泰始终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去处置。对其他人来说,后金不过是一个栖身之地,但是对于莽古尔泰来说,这却是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作为有资格继承家产的主人,怎么能够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逃亡到明国去寄人篱下呢。 宋献策最终还是放弃了劝说莽古尔泰救出阿敏后立刻逃出沈阳的主张,一来是莽古尔泰的态度过于坚定;二来是他逗留在府上的时间快到了,再不离开就有可能引起监视者的怀疑。 两人最终达成了几项内容,宋献策为莽古尔泰提供沈阳城内的各项情报,特别是正蓝旗和镶蓝旗还有那些将领没有同黄台吉的部下过于亲密的;另外则是帮助莽古尔泰传递一些消息给他认为还算忠诚的部下等等。 离开了莽古尔泰的府上,宋献策绕了好几条街坊,才走进了一处胡同里的小院内。就在他换掉了身上的衣服时,随从阿良就走进了房间对他说道:“老爷,外面很安静,没有人跟在您后边。” 宋献策点了点头,拉开了房间的衣橱门,又打开了里面的暗道,带着阿良走入了暗道之内。两三步之后,他们便在相邻院子的一间卧室走了出来,然后堂而皇之的走过厅堂,从正门离去了。这间院子里的上下人等对两人视而不见,似乎两人就是隐形人一般。 这两所院子南北相邻,这一出正门就是另一条街道了。宋献策随即上了街边等候的一辆骡车返回了自己的住所,当他踏进了自己的书房之后,总算才安心了许多。他随即就将阿良叫来吩咐道:“让我们的人都收拾收拾,除了那几个没有动用过的暗桩,其他人都准备撤退。” 阿良顿时一惊,看着宋献策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么?后金那边盯上我们的人手了?” 宋献策摇了摇头说道:“后金那边有没有盯上我们,我不清楚。但是过上几日,这沈阳城内就要热闹起来了。不管谁胜了,都会大索全城,我们可不能莫名其妙的给这些女真人陪葬,先离开再说…” 莽古尔泰敢于放手一搏还是有些底气的,即便是正蓝旗的主力在外,通过宋献策的居中联络,他也还是拼凑起了七、八百心腹。11月17日,这一日的天气特别寒冷,就在四门落锁,城内万家刚刚上灯吃饭的时节,西城的一处街道上突然冒起了浓烟,很快就有人大声疾呼:“走水了,走水了。” 在汗宫西门外衙门内值守的卫齐很快收到了西城走火的消息,他一时也没多想,就想要亲自带人去救火,不过一旁的高鸿中赶紧拦住他说道:“大人,现在济尔哈朗贝勒不在城内,大人一身干系重大,岂能轻易外出。这救火一事还是交给下官去办就是了,还请大人坐镇于此总览指挥。” 卫齐思考了下,便派给高鸿中一队人马,令其去西城救火。但是高鸿中刚刚离去,东城阿敏府邸附近的街坊又着了火,这不由令卫齐感到狐疑了起来。他一边令属下带兵去将阿敏贝勒转移到汗宫内,一边则开始召集部下待命,以应对不测。 卫齐的危机感是正确的,带队去救火的高鸿中遇到了袭击,高鸿中生死未知。逃回的将士都说不清楚是谁袭击了他们,只是隐约看着对方穿的似乎是两白旗的服饰。卫齐顿时惊骇莫名,正打算退入宫内死守。 宁完我、李率泰却反对卫齐的决定,宁完我向卫齐说道:“两白旗的三位贝勒如今都不在城内,怎么可能会起兵谋反?即便是有两白旗的人士参与了谋反,也不可能是两旗将士皆反。大人应当速速和两白旗的驻守将领联系上,令两白旗封锁自己所住的街坊,不许任何人外出,以免为乱军裹挟才是。 汗王令大人坐镇沈阳,是要大人保护沈阳全城而不是一个区区汗宫。大人退入汗宫自守,岂不是把沈阳城交给了叛逆?若是让叛逆占据了沈阳城,大人手上这几千人马难道还守得住汗宫吗?” 李率泰也随之说道:“这场叛乱实在是过于蹊跷,到现在为止也没人站出来,公开打出旗号来,可见叛乱者并无多少把握夺取沈阳城。大人不如命令城内的各位贝勒前来汗宫议事,讨论平息叛乱的事务。参与叛乱者必不敢前来,则我们也就能够有的放矢了。” 宁完我接着又说道:“如今城内除两黄旗外皆不可信,还请大人授命于下官,让下官打开西门,把西门外的汉军部队调入城内。汉军对于汗王一向忠心耿耿,他们必然不会叛变。 只要把汉军调入城内,我们手中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对付任意的一旗,那么八旗的普通旗人就会安定下来。旗人若是安定下来,叛逆也就成了无源之火,再难以动摇城内大势了…”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本就对汉官没有什么成见的卫齐,立刻便一一答应了下来。他按照宁完我、李率泰两人的意思,一面联络八旗将领对本旗旗众的居住区进行戒严;一面则命令城内的大小贝勒入宫议事,以防止他们加入叛乱。 另一边,宁完我在一队侍卫的护卫下,直接冲去了北门,从北门绕道前往了西北角的汉军营地,调动营内的部队入城。 在这样的应对之下,想要趁乱夺取沈阳的莽古尔泰终于还是失利了,各旗贝勒们并没有响应他的号召,来和他汇合一起平乱,而是去了汗宫同卫齐去议事了。不能把这些贝勒们掌握在手中,莽古尔泰和阿敏联合起来弄出的千余人马,就成了城内的一只孤军。 和莽古尔泰不同,被黄台吉软禁了两年多的阿敏,已经被磨去了所有的欲望,只是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当他听到各旗贝勒都进入了汉宫之后,便悄悄的带着3、40名亲信跑去和宋献策见了面。 两人交谈了片刻,就决定趁着卫齐的注意力被莽古尔泰吸引住的时候,从东门偷偷离去。东门的守将正是镶蓝旗的一名将领,虽然他不愿意协助阿敏谋逆,但是放旧主子出城,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随着各旗贝勒应召入宫,而莽古尔泰迟迟不至,卫齐终于确定了谋逆的主谋是谁。有着各旗的协助,加上城外汉军的入城,莽古尔泰的私军很快就被打垮。此时的莽古尔泰才发现阿敏已经失踪了,他不得不承认失败,带着剩余的部下想要从南门逃离沈阳。 但是,此时的沈阳城内秩序已经开始恢复,各城城门守军重新被卫齐掌握在了手中,莽古尔泰无法叫开城门,只能进行强攻。但南门尚未攻下,卫齐已经亲自带着援军赶到,莽古尔泰被困于城下,不甘受辱而自杀,余部则向卫齐投降。此时天色刚刚大白,跟随卫齐平乱的女真亲贵们,看着莽古尔泰的尸体并无喜悦之色,反倒是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第449章 如火如荼的朝鲜战争 9月24日汉阳沦陷,9月26日英俄尔岱从一群奴婢口中找到了朝鲜王的行踪,他们有人在前日凌晨下田干活时,看着一队骑兵保卫着数位贵人逃向了南汉山山城的方向,队伍中有穿着大红蟒袍的贵人。 英俄尔岱听着这些奴婢描述的服饰便知道了,那位穿着大红蟒袍的正是朝鲜王。在朝鲜除了朝鲜王以外,还没人敢穿这个服色出行的。 9月27日多尔衮亲自率领军队堵住了通往南汉山城的道路,经过了一番试探,便确认了朝鲜王李倧的确就在山城之内。 位于南汉山山顶的山城,原是一座高句丽时期的土城,经过历代的翻修加固,在光海君手中最终建成。山城将最高峰日长山包围在内,若是登上最高峰,远至仁川的夕阳,近到汉城及京畿道一带的景色就全都进入了视野。 整个城郭周边高而险,城中间则低平易守。城分为内外城,外城墙周长9.05公里,高3-7.5米,东西长,南北短。内城则建有王室避难时所用的行宫及各种设施。李倧逃亡到此处,可谓是安心了不少。 但是这座山城虽然是为了朝鲜王室避难而修建的,可是李倧却很厌恶此地,因为这是光海君所修建的,所以山城内储备的物资和驻守兵力都一直没有按照标准补充到位过。李倧也没想过自己真的有用上这里的一天,因此当多尔衮带着大军将上山道路堵上之后,李倧又担心起能不能守住这座山城来了。 同样逃入了山城的金尚宪、沈器远还是一力主战,但是李倧的心里已经开始倾向于崔鸣吉的议和主张了。只是山城内部还是金尚宪、沈器远这些主战派的实力更强,因此李倧还是在犹豫中听从了金尚宪、沈器远的主张,坚守山城等待各道援军。并再次挑选健士翻山越岭前往各道传令,要求各道援军前往救援南汉山城。 10月1日黄台吉率后军主力赶到了汉阳城,他抵达汉阳之后便制定了围点打援的方略,令多尔衮以竹木将前往南汉山城的道路堵死,接着便围绕南汉山城四处出击,一一击溃来援的朝鲜义兵,以防止这些义兵聚集在一起。 此外,他还安抚了汉阳城破时被俘的那些朝鲜官员,虽然领议政兼都体察使金鎏拒绝向黄台吉投降,但是身为后金囚徒的他,也无法阻止其他官员以他的名义发出安民告示,自汉江以北的诸州县,除了咸镜道和江原道一些地区外,都开始服从于后金颁下的指令,为后金军队征发劳役,提供米粮等物资。 10月15日,多尔衮击破了从庆尚道和全罗道而来的最后两只义军,之后再无成建制的义兵前来援救南汉山城。坐拥咸镜道和江原道两道大军的金自点,身为朝鲜都元帅,却不肯发一兵一卒南下救援,只是一味躲在江原道的坚城内自保。 但后金虽然几乎征服了朝鲜八道中的四道,可是除了汉阳昌德宫内搜出了五、六十万两白银和二十余万两的物资外,其他州县府库的所得却几乎没有。南方全罗道、庆尚道的税粮,不仅没有运到汉阳,连忠清道和江原道的粮食都被收购后运到南方的巨济岛上去了,说是用来给养新建的朝鲜海军去了。 这样的局面让黄台吉感到了棘手,后金军队打过汉江差不多已经是他心里的极限了。如果再往南去,部队就拉的太长了,一旦让明国水军截断了汉江,黄台吉就要担心自己这支军队的安危了。 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这个时间是出征朝鲜的好时段,如果有的选的话,他更愿意把出征时间推迟到12月份,整个朝鲜的水路都上冻的时节,那样的话江河就不会成为后金军队的阻碍了。 比如那些逃入江华岛的朝鲜王室、两班贵族的家眷,就难以利用和大陆分隔的海峡阻止后金军队的进攻。就因为现在海上没有封冻,所以后金军队只能隔着海峡眺望对面的江华岛,坐观明军水师和朝鲜水师的船只护卫着江华岛。 但是为了获得今年朝鲜秋收的收获,黄台吉不得不提前南下,指望着从朝鲜人那里补贴军粮支出。但是州县府库的空虚,使得黄台吉和后金军队越来越难以保持与民不犯的作风了。 在远离黄台吉视线的地方,后金军队开始对两班贵族的庄园和朝鲜商人进行劫掠。虽然各州县府库空空如也,但是在这些两班贵族的庄园内,粮食却堆积如山。这些庄园也是林庆业无法搬走的粮库。 10月20日,乌真超哈部队带着8门红夷大炮抵达了汉阳。黄台吉于是再次命令一位朝鲜官员进入南汉山城,要求朝鲜王立即下山投降,否则他就要动用武力强攻了。 李倧听这位官员描述了红夷大炮的威力后,终于色变。他悄悄召对崔鸣吉,令其下山同黄台吉言和。 10月22日,崔鸣吉在汉阳昌德宫面见黄台吉,黄台吉向他提出了:出城投降﹑奉清为正朔﹑并将明朝所赐的印信等缴给清朝等十余项和议条件。 崔鸣吉带回的这些议和条件自然激怒了城内的主战派,甚至连李倧也担忧起自己出城后,后金若是反悔该怎么办的问题。 于是在金尚宪、沈器远等主战派的激烈抗争下,李倧又反悔暂停了议和。10月25日,因为李倧的反复无常,黄台吉终于下令军队开始进攻南汉山城。山路虽然艰险,但是后金军依然在10天内打到了南汉山城之下,将城外山道上的壁垒一一击破。 城内虽然还有一万余人马,但是火药、粮食皆已经所剩无几,而后金军却又将红夷大炮运上了山头,瞄准了南汉山城城中。黄台吉这次将领议政金鎏派上了山,做最后一次劝说。 过去十日内女真人的饶勇,给城内的主战派官员们留下了极为震骇的印象。特别是当后金将红夷大炮架到了山头,直接瞄准城内的举动,终于让不少官员转变了立场,认为要先向后金屈膝以保全宗社为大。 金鎏向李倧哭诉道:“…事已急矣,不可不请和。” 大司谏尹煌也劝谏道:“殿下身系宗社,若是死于此地,则国家百姓又该怎么办…” 这些主战派官员的纷纷转向,终于压倒了还在期待明国援军的金尚宪、沈器远等人。李倧虽然对着群臣哭泣着:“三百年血诚事大,受恩深重,而一朝将为臣妾于讐虏,岂不痛哉?”但他很快就命令崔鸣吉前去和后金交涉投降的一干事宜。 在崔鸣吉将要出山城前,沈器远跑来拉住他的马缰绳说道:“崔判书,你这么一去,今后大明问责下来,我朝鲜又该如何应对?皇帝陛下英明勇健,岂能容忍我们朝鲜背叛大明?崔判书你不要忘记了,此刻江华岛还在大明军队的护卫之下,殿下若是投降,岛上的大妃、世子、大君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崔鸣吉脸色未变,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南汉山上的松树凌霜傲雪,不为狂风所折,令吾辈心生向往。但是朝鲜却不是松树啊,我们只是一株柔弱的小草,面对狂风需要及时弯腰才能生存下去。 后金也好、大明也好,都是朝鲜不能抵抗的大国。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站在那一边的权力,顺应天命,向强者低头,才是保全国君和百姓的道路。沈参判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如果真有所谓的大明援军的话,我们又怎么会被后金军包围在这里?” 沈器远的手从马缰上滑落了下来,崔鸣吉催动了坐骑从打开的城门走了出去。十一月一日,后金军在汉城东南面的汉江三田渡设坛接受朝鲜王的投降,黄台吉在高台上接受了朝鲜王李倧的三叩九拜。 十一月二日,李倧下令各州县将府库内的存粮和财物一并运到汉阳,并要求各州县官员协助后金军队征缴额外的税收。另外,李倧还要求江华岛的妃嫔、世子、大君及两班亲眷返回汉阳。 不过,这道命令很快被祖大寿给拒绝了,他很快以大妃韩氏、昭显世子的名义发布文告,声明朝鲜王李倧现在正被后金军队挟持之下,一切以李倧名义下达的文告和命令,都为无效。在后金军队没有离开朝鲜国土之前,任何人签订的和约都为无效。 此外文告中还号召各道百姓起来反抗后金军队,凡是杀了一名后金兵者,奴婢可以免籍;良民可以获得20元的奖励,官吏可以获得升级的奖励。 大妃韩氏、昭显世子名义的文告和李倧发布的文告互相冲突,有些州县畏惧于后金军队的威势,接受了李倧的命令。而另一些州县则不甘心向蛮夷屈服,认同了大妃韩氏、昭显世子发布的公告。 一时之间,朝鲜各州县内的官民同后金游骑之间爆发了无数小型的战斗,大明向朝鲜义兵低价供应的火绳枪,在这样的战斗中发挥了极为有效的威力。就连后金大将舒穆禄·扬古利,也被朝鲜人以火枪击中而亡。 朝鲜义兵的反抗,导致后金诸军终于露出了残暴的一面,开始在朝鲜八道内大肆劫掠杀戮,不再顾忌区分两班贵族和平民。这种自发性的报复,连黄台吉也阻止不了。不过后金人的杀戮,也终于坚定了朝鲜百姓的抵抗意志,后金军队的伤亡开始日渐增加。 也就在这个时候,黄台吉接到了义州大败,正蓝旗被困义州城内的消息。这个消息让黄台吉无法在汉阳同祖大寿等明军再继续耗下去了,他不得不考虑撤军的事宜。因为明军掌握了大妃韩氏、昭显世子等人,使得黄台吉意识到,朝鲜是无法变成后金的真正属国了。于是他干脆默许了诸军放手劫掠朝鲜,以此来补充后金的元气,至于之后朝鲜会不会再度撕毁盟约,他已经顾不上了。 第450章 义州城破 12月7日,黄台吉令多尔衮和代善主持退兵事宜,自己带着少量部队先行返回了国内。12月19日,抵达鸭绿江边的黄台吉收到了莽古尔泰及阿敏作乱的消息,卫齐虽然平定了这场叛乱,但是莽古尔泰自杀,而阿敏逃离了沈阳下落不明。 黄台吉一边派人给沈阳下令,要求严格封锁前往明国的各条通道,绝不能让阿敏逃入明国境内,一边则再次加速向沈阳行军,希望能够尽快返回沈阳主持大局。 而就在黄台吉紧张的往沈阳赶路时,义州附近的战事已经落下了帷幕。明军将正蓝旗围困在义州城内之后,就把目光放在了义州城附近的喀喇沁诸部和岳托率领的正红旗身上。 明军首先封堵住了苏布地的后路,借着令卓尔璧说降了苏布地,从而兵不血刃的降服了从义州到北面细河上游放牧的喀喇沁诸部。失去了这些蒙古部族的协助,在医巫闾山东面成为孤军的岳托所部,为了避免被明军包围只能退回到医巫闾山西面的北镇城中去了。 北镇城即广宁城,位于医巫闾山东麓,城墙覆砖,周围九里十三步,高三丈,乃是昔日东北的政治中心和军事重镇,曾经地位还要高过沈阳、辽阳等城。后金建国之后,辽东形势大变,这座昔日的辽东政治中心反而成为了后金和大明之间的边塞之城。 岳托率部返回北镇,自然不是为了自保,而是等待沈阳援军抵达,以便再次攻入义州地区,把正蓝旗解救出来。至于正蓝旗能不能坚持到援军的到来,岳托已经不愿意去想了。他只能指望德格类和正蓝旗将士还记挂着在沈阳的亲人,记得自己是和明人势不两立的女真人,坚守义州城到底了。 不过岳托在等待沈阳援军的时候,明军并没有无所事事。在孙传庭的命令下,山海关、宁远驻扎的两个师团被调度了上来,义州前线达到了4个野战师团和5只骑兵师的力量,大凌河到锦州一带,依旧保持了三个野战师团的兵力。 2个野战师团、3只骑兵师将义州城围的水泄不通,连续打垮了数次想要弃城而逃的正蓝旗,迫使德格类只能坚守义州城等待救援。 而另外两只野战师团,则在蒙古诸部骑兵的帮助下,对着医巫闾山的各条通道进行攻击。在苏布地的带领下,医巫闾山靠近北镇城附近最重要的数条通道一一落入了明军的手中。镶红旗根本没有这么多兵力把守住每一条通道,而医巫闾山山形奇特,回环掩抱,有六重之多,草丛树木相互掩阴,虽然易守难攻,但却极为耗费兵力。 本身士气就不高的女真将士,最终一一拱手将各处通道让给了士气高涨的明军,只是保住了北镇附近几条山道的出口。济尔哈朗带着沈阳援军抵达北镇之后,便开始同明军再次争夺起了各处通道。 然而后金的兵力虽然增加了,但是在夺取山道的作战中却依然落入了下风。因为明军的各种火器在这样的地形中威力比弓箭强大的多,特别是在狭窄阴暗的林间小道上,明军的地雷对于后金军队来说简直是噩梦。 自从崇祯下令军器监将主要精力放在火枪和火炮的研制上以后,明军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火药武器顿时就差不多消失了。地雷这一兵器虽然被保存了下来,但是因为其威力的缘故,也极大的缩减了制造量。 黑火药装填的地雷,想要有令人满意的杀伤力,就必须制作的极为笨重,这样不仅搬运、埋藏不方便,造价也较为昂贵。由于点火技术的落后,这样的地雷还极易被发现,因此对于明军来说,地雷就犹如鸡肋一般。 不过对于那种非正规的作战,拓荒者对付土人,或是民兵对付正规部队,地雷倒是成了制造恐慌的利器。不过考虑到大明军队似乎更有可能成为这种战争的受害对象,军器监对于地雷的研制一直都处于可有可无的态度。 但是对于负责研制地雷的工匠们来说,火药威力的提升,铸铁技术的提升,加上指导思想的变更,即首先确定武器的目标作用,再按照目标进行研究。使得他们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地雷的威力也得到了足够的提升。 虽然拉发点火技术还在研制之中,但是仅仅是使用点火技术的地雷,在这样的特殊环境内,已经得到了充分发挥效用的条件。摒弃了以杀死目标为目的,而改为杀伤敌人腿部为目标后,制作地雷便开始从加大火药威力,变成了爆炸时爆发出更多的弹片为目的。 装药量的适当减少,使得地雷的形体缩小到了甜瓜大小,不仅容易携带还适宜埋藏,紧急时刻也可以截短导火索,点燃后从高处直接丢至敌军队伍中去。明军采用的这些新式地雷,虽然杀伤力并不惊人,但是给后金军队造成的恐慌却远远超出了其他武器。 毕竟在这个时代,受伤和死亡几乎没什么区别,不是中级以上的军官,是得不到什么治疗的。而一名受伤的士兵,往往需要几个人才能将之抬下山。 守卫山道的明军用这些技术兵器,成功的弥补了和后金久经战阵部队之间的作战经验差距,将后金军队牢牢封锁在了医巫闾山以东。而不久后从沈阳传来的兵变消息,更是让岳托、济尔哈朗感到了失败阴影笼罩在了自己头上。 虽然岳托、济尔哈朗对部下封锁了这个消息,但是某些传闻终究还是在军中传开了,这也使得士兵对于攻打医巫闾山各山口更无信心了。 11月30日,确定了北镇的岳托、济尔哈朗所部暂时难以翻越医巫闾山;而阿济格所部在大凌河开始起冻之后退回了辽河附近;阿巴泰所部正在金州和金州、大连明军对峙。孙传庭决定正式对义州城发起一次进攻,以让城内的正蓝旗知道,义州城的城墙并不可恃。 明军在义州城西南角设置的近六十门火炮,从11月30日下午1时起,一直轰击到12月2日上午9时,足足在义州城西南角倾泻下了近45吨炮弹,将义州城西南角打出了一片废墟。 德格类终于竖起了白旗,城内的正蓝旗将士已经醒悟了过来,明军都不需要入城和他们肉搏,只需要将大炮推上来一个街坊一个街坊的轰击过去就是了,哪怕他们再怎么自认勇武,也是挡不住明军大炮发射出来的炮弹的。 12月3日下午,义州城守军打开了城门,按照明军的要求,赤手空拳出南门列阵投降。德格类率正蓝旗五千八百六十四人,其他各旗三百二十三人,汉军一千九百六十八人向孙传庭投降,义州城光复。 孙传庭好生安抚了德格类,并以前方粮食紧张为由,将正蓝旗投降人马暂时分散到宁远、绥中、山海关三地越冬,又令一个野战师团陪同正蓝旗南下以为监视。至于德格类自己则被送往了京城,前去听候皇帝处置。 义州城为明军所夺取,正蓝旗自德格类以下向明军投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前线。这不仅令明军士气大涨,也使得后金军的士气再次低落。阿济格所部干脆退过了辽河,把北镇的侧翼完全的暴露了出来。 岳托、济尔哈朗不得不转攻为守,从突破医巫闾山夺回义州的目标,变成了守备医巫闾山,保住广宁不失。从地形上看,医巫闾山不仅是锦州同广宁的分野,也是锦州同沈阳之间的分野。 失去了医巫闾山,沈阳之前再无险可守。昔日后金兵自称野战无敌,这一马平川的地形自然就成了明军的天堑。但是经此一战之后,后金还能不能把这处广阔的平原当成自己的天堑,这就两说了。 不过在目前为止,后金保住广宁一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然在李宏元等明军的参谋眼中,后金现在的广宁防线简直是破绽百出。 义州城下之后,李宏元带着前敌参谋部总结出来的战场态势,向着孙传庭、茅元仪做了一次军情汇报。 在这次汇报中,李宏元建议道:“…后金此前在辽东大肆征伐,但苦于兵力不足,所占取的堡寨、城关都不能一一派兵驻守,又唯恐我国卷土重来,据有这些堡寨抵抗他们。因此除了北镇、辽阳这样的军事重镇之外,其他地方的堡寨、长城都采取了拆除破坏的方式。 我军收复了义州地区之后,在医巫闾山和辽水之间便只剩下了北镇、黑山、西平等几处城池堡垒有防御设施外,其他地方便全无防护。以前义州在后金手中,这些地区也可算是后金的腹地,自然无碍。 但在我军收复了义州地区之后,只要从医巫闾山北面翻越,这一地区就直接面临了我军的威胁。我国同后金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我国大而后金小也。因此从战略原则来看,战场开辟的越多,对我国就越有利。后金兵力越是分散,则对后金便越不利。 医巫闾山和辽水之间一马平川,南北长400余里,东西宽百余里,但是其守备的据点还不到10处,防御上可谓是支离破碎。但是该地区安置着大量的蒙古部族及部分汉人村寨,为后金驻扎在此的军队提供肉食、马匹、粮食和兵源。 如果我军正面和后金军队对战,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后金军队的后勤还有优于我军。但如果我军依靠医巫闾山和后金大军对峙之余,另外派遣蒙古骑兵从北面越过医巫闾山,劫掠这一地区的部族和村寨,将该地区的蒙古部族、汉人都迁移到义州、承德地区,那么后金军队就成为了该地区的一支孤军。 以后金之国力,恐怕很难从数百里外给养这么一支庞大的驻军的…” 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孙传庭认可了李宏元的建议,调动了卓尔璧、苏布地的人马,从北面翻越医巫闾山,劫掠医巫闾山以东,北镇以北地区的蒙古部族和汉人村寨。 第451章 黄台吉的忍让 当黄台吉抵达沈阳时,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局面:岳托和济尔哈朗在北镇及以南地区同明军对峙,阿济格以保卫营口为名退守于辽河以东,阿巴泰则在金州和明军对峙,而依附明军的蒙古部落正在扫荡广宁地区的蒙古部族及汉人村寨。 虽然在明国、蒙古、后金三国中,后金骑兵要远胜过另外两国。但后金骑兵依仗的,不过是良好的器械甲胄和严格的军纪罢了。两军交战,后金骑兵自然不会畏惧其他两国的骑兵,但若轮到游骑劫掠,则谁也及不上蒙古人。 哪怕建州女真再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和蒙古具备怎么样的亲戚关系,也无法让女真骑兵在这种游骑作战中胜过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而混杂在那些蒙古部落骑兵中的,还有不少装备了明军提供的甲胄器械和指南针,又在明军军官约束下作战的蒙古骑兵。 当女真骑兵分兵追逐那些四下劫掠的蒙古部族兵时,这些装备精良的蒙古骑兵又会适时的出现,将那些力量单薄的追兵一一围歼。吃了几次亏之后,女真将领就不太敢分兵出击了。但是女真若是不分兵,就根本无法在这么宽广的平原和丘陵上保护住那些分散的蒙古部族及汉人村寨。 捏紧了拳头,就打不中目标;张开手掌,却又要被对方咬上一口。这种游牧民族最为经典的战术,在明军骑兵军官的调度和指挥下,几乎被完美的重现了。面对这样的作战方式,哪怕是岳托也几乎无计可施。 虽然他知道,只要把北镇一带的大军全数压上,不停的逼迫和挤压这些蒙古骑兵的活动范围,那么他们还是可以干掉这些蒙古骑兵的。可这样的话,北镇的安危又要靠谁来守护呢?岳托思来想去,最终向黄台吉上书建议道。 “…明军连续取胜,又迫降了正蓝旗,士气正是高涨之时,而反观我军则是战意全无。眼下再和明军对战下去,恐怕我军是败多胜少。不如先避让一二,把辽水以西的蒙古诸部和汉人迁移到辽水以东,我军只固守北镇、黑山及辽水一带。 明军虽然骄狂,但也绝不敢远离医巫闾山,一来他们恐失去退路;二来我方迁移部落村寨之后,明军难以取得补给,必不敢深入我国;三来辽水以西靠近沈阳,更利于我军及时出兵护卫…” 对于岳托的上书,黄台吉很是不满。他不满的不是岳托提出的建议,而岳托在书信中流露出来的畏战情绪。自后金立国以来,还没有哪位后金将领在两军对战时,发出过这么悲观的意见。 自萨尔浒之战后,一直都是后金进攻周边各国,何时遇到过被人进攻而自认不敌的局面。不过黄台吉气恼归气恼,在群臣面前也大大的数落了岳托一通,但是接人撤回辽水以东,避免被明人所俘掠的措施,可一点都没有耽搁。 在义州失利,正蓝旗覆没,沈阳兵乱之后,后金国内已经是人心惶惶的局面了。即便黄台吉再怎么好强,此刻也知道不便再次动员沈阳兵马,避免国内人心更为毁坏。 黄台吉也通过义州之战的详细情报认识到,明军的改革还是卓有成效的。这次战争中明军表现出来的作战勇气和战斗意志,要远远高于过去后金所战败过的那些明军。而这些明军的移动速度和纪律性,就像是那只给后金军队带来深刻记忆的戚家军。 以大明这样庞大的体量,重新训练出一两只精兵,是毫不稀奇的。但如果大明的新军都是参加义州之战的明军水准的话,那么对于后金来说就实在是太不幸了。黄台吉意识到,他需要重新认识现在的大明,如果再继续盲目的和明国交战下去,那么后金的力量只会白白的损耗在明军的边境而一无所获。 在经过数日不眠的思考之后,黄台吉召集了大小贝勒议事,他对这些贝勒们提出了三项事项进行商议。 第一是改族名为满洲,黄台吉认为本族为辽东土著,世代居住于满洲地区,并非某些无知妄人所说的通古斯野人。至于本族和女真一族的关系,其实也没有什么联系,只不过当初有人畏惧我族善战,才称我族为建州女真罢了。但其实本族和蒙古各部、汉人之间并无世仇,只是近世才受明国压迫才起兵反抗而已。现如今辽东传播了大多不实之谣言,因此他决定改换族名以正视听,以避免我国百姓受外人之挑拨。 第二是本族兴起建国乃是天眷,所以他决定将沈阳改为天眷盛京,赫图阿拉改为天眷兴京,以令辽东各族和本国之民知晓,我国之所以能够建立的缘由。 第三是后金虽然是因为反抗明国的压迫才建立的国家,但昔日明国也并非对我族毫无恩惠,因此两国之间本不该刀兵相向。只要明国愿意认可,辽东乃是上天赐予我族之土地,那么为了吾国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情愿向大明皇帝俯首称臣,如朝鲜等藩国一般,屏藩大明东北,为大明诸藩之长。 在黄台吉处置了莽古尔泰和阿敏之后,朝政实际上已经渐渐由其一人决断了。在莽古尔泰自杀,阿敏叛逃的当口,自然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成为黄台吉的眼中钉。于是只是稍稍讨论了几句,各位贝勒就纷纷出声支持了黄台吉提出的三项主张,并不像从前那样敢有人当众提出反对意见。 面对眼前唯唯诺诺的各位贝勒们,黄台吉的心中虽然大感满意,却也有些怅然若失。他知道今后敢于当面违抗自己命令的人是不多了,但是相对的敢于在自己面前讲真话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黄台吉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好是坏。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下令让赫舍里·希福出使前线,去同明国谈和。这是一次真正的和谈,黄台吉已经放弃了最近几年内继续同明军交战的念头,打算先安定内部,让后金国民休养生息以补充元气。然后重新了解明国的现状,再等待上天所给予的时机。 黄台吉对于这场和谈期待甚大,所以才派出了文馆的新领袖,如果不是去年达海病故,他其实更中意才智敏捷的达海作为出使明国的代表。想到达海,他又不禁想起了被明国扣下的库尔缠,这些满人中少有的文采之士,似乎都离他远去了,这真是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 在黄台吉制定了同大明和谈的决策之时,德格类已经坐着马拉列车穿越了山海关,即将要抵达北京城了。这十来天的旅途大大的减缓了德格类的紧张不安,也让他意识到了这种马拉列车对于明军的后勤意味着什么。 德格类虽然才主掌正蓝旗不久,但是对于征战之事却并不陌生。在他看来,后金军队之所以能够屡屡击败明军,并不是明军将士不够勇敢,也不是明军将帅的指挥过于蠢笨。归根结底还是明军的后勤太过糟糕,一只吃不饱饭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会在战场上积极作战呢?且明军的火器虽然威力不错,但是携带不便。一旦火药施放完毕,明军即失去了克敌制胜的能力,而使用火器的士兵又缺乏肉搏战的训练,一旦让后金军耗尽了明军的火药,明军基本就面临着失败的结局。 这也是德格类当初据城坚守的底气,他总是以为明军的火药弹丸转运不易,因此自己总是能够等到沈阳派兵来援的。但是谁能想到,明军能够连续轰击三日,将义州城西南完全变成了废墟了呢。当他乘坐了这条铁路之后,方才明白明军何以能够源源不绝的将弹药运至义州城下。 今后铁路延伸到的地方,就意味着明军的火器可以永无停歇的射击。那么后金的将士又要用什么去抵挡钢铁和火药的威力呢?明军的大炮可以对付后金的弓箭手,明军的火枪手又能保卫自己的大炮不被后金的军队所攻击。在这两样武器的配合下,一切旧式的战术都已经宣告无效了,除非后金拥有自己的大炮部队才行。 德格类的脑子里不断的检讨着对明军战术的办法,一是出自他本身的习惯;二是为了缓解对未来的紧张感。他可不确定,皇帝会如何对待他。 在朝阳门车站下车后,从迎接自己的人员里,德格类突然发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新近叛逃而来的李永芳长子李延庚。德格类虽然对这个没什么好感,但是现在身处这样的环境下,他也只能向其拱手施礼了。 逃回了大明的李延庚气色很是不错,看到德格类也是客气的还了一礼说道:“余离开沈阳之后,还以为再难见到沈阳故人了。今日能够见到德贝勒,还真是可喜可贺啊。我身边这位就不用给贝勒介绍了吧?” 德格类虽然不知自己被迫投降有什么可喜的,但是也还是抽动了几下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以为回应。不过他看向李延庚身边的人,面色就从容多了,“库尔缠巴克什,好久不曾听到你的消息,我还以为…” 库尔缠脸上虽然露出了几分尴尬,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道:“陛下待我不错,只是…一言难尽啊。我看咱们还是上车再叙旧吧,陛下已经安置好了你在京城的住所,就在我和英格的住所边上…” 德格类对着两人再次拱手行礼,则才跟着库尔缠离开了站台,上了等候在道路边的四轮马车。他们的行动对于站台上的其他旅客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画面,并没有引发什么围观。 第452章 东北局势的分析 在武英殿陆军总参谋部的地图室内,孙承宗、朱由检正听着一位年轻的参谋在地图上讲解着,义州之战后对于辽东的后金、蒙古、大明三方势力的影响是什么。 “…综上所述,这一战之后蒙古诸部将会更为倾向于中立的立场,以期待我们和后金决出一个胜负来。依照草原上的生存原则,他们只会也只能站在胜利者的一边,以保证自己的部族能够延续下去。 至于后金方面,义州的失败不仅撕破了女真八旗野战无敌的神话,更是让八旗之一的正蓝旗近乎全军覆没,这种失败对于后金上下在精神上的打击,要远过于后金在实力上的损失。再加上莽古尔泰、阿敏在沈阳掀起的兵变,后金内部此刻定然是暗潮涌动,我们判断后金在未来数年内,再也难以组织起如绕道承德进攻蓟州、出兵远征漠北、河套、远征朝鲜这样的大型战略了。 而对于我国来说,这一仗胜利带来的最大影响,还是鼓舞了我军的士气,教育了我国的将士,证明了后金军在野外并非不可击败。此外便是证明了新军的训练方式及火器化军队是可行的。最后便是,这一仗改变了后金和我国之间的战略态势。 从某种状况来说,我国和后金之间差不多已经恢复到了,萨尔浒之战后,广宁之战前的态势。接下来,谁能赢得下一场战争,谁就能够获得更大的主动权…” 听到这里,朱由检不由打断了这位参谋,饶有趣味的问道:“总参谋部难道已经判定,后金会忍下义州失败和正蓝旗投降我国的怨恨,就此结束这场战争吗?” “是的陛下,按照我们的判断,继续将这场战争延续下去,最有利的反而是我国。后金军队士气低落,又失去了形胜之地,黄台吉即便征发倾国之兵来增援北镇,这场战争也只会变成消耗双方兵力和物资的烂仗。就目前来看,依托铁路支持后勤的我国,在这场战争中更具有优势…” 朱由检伸手打断了这名参谋说道:“好吧,那我们等着看看就好了,后金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现在你再说说,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巩固义州地区吧。” “根据总参谋部的研究,我们认为,从锦州、义州一直向北,即大凌河下游、医巫闾山一线为第一道防线,锦州-龙城-凌源-察汉浩特为第二道防线,将这些地区或是用铁路或是用道路沟通,那么承德、张家口外、丰镇、河套之地也就从前线变成了腹地,这对于我国消化和开发这一大片地区是极有好处的…” 听完了报告之后,朱由检令参谋们退下,对着一边的孙承宗说道:“孙先生,你对这些投降的正蓝旗人马怎么看?” 孙承宗微微犹豫了下才回道:“如果陛下是指如何处置他们的话,臣以为不如将他们分散到各处恩养起来为好。如果再吸收到忠义八旗之中的话,臣恐怕今后这支力量难免不会尾大不掉。五千余女真人马,这股力量不管放在何处,都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了。”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古人云:千金买马骨。朕建立忠义八旗的目的,何尝不是如此。如今总算有千里马投奔我大明而来,我们却不能展现出优待的态度,今后还有千里马来投奔我大明吗?” 孙承宗看着皇帝询问道:“那么依照陛下的意思,又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马?” 崇祯想了想说道:“这些天朕也想了很久,朕以为这些正蓝旗人马投降于我,并非出自真心,而是迫于形势罢了。若是有朝一日战场形势有所反覆,这些正蓝旗也许又会变成我们的不安定因素。 因此朕觉得,与其要五千多三心二意的降人,倒不如只收留那些自愿同后金决裂的正蓝旗将士。 再说了,此次投降我国的正蓝旗人马,他们的亲族都还留在沈阳城内,虽然迫于形势投降我军,以保全性命。但日后必然有人想要寻找机会,逃回后金同亲族团聚,这也是人之常情。 朕相信,黄台吉也不会不认识到这一点,因此一定会善待那些正蓝旗的亲眷,以图将来策反这些正蓝旗人马。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顺势而为,命人去询问这些正蓝旗投降人员中有多少人愿意归国的,将那些不可靠的正蓝旗降人挑选出来。然后让后金拿我军的被俘人员及财物来交换就是了。 既然有人回去了,那些不肯返回的人,自然会成为后金上下的眼中钉。朕相信,就算是黄台吉也找不到借口优待这些叛徒的家眷了。如此一来,这些留下的人员,自然就会成为我大明的忠诚之士,而先生也不必担忧忠义八旗的力量扩张的太快了。” 孙承宗楞了一下,旋即便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既然有了全盘考量,臣自然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朱由检起身后笑了笑说道:“如何处理这场战争的首尾,还是待过了正月再说吧。只要前线局势没有发生大的变化,先生可放手让孙、茅两位副参谋长去行事,也好让朕看看他们的本事。可惜了,徐先生和袁先生都没能看到这个场面…” 听到皇帝提及先后逝世的徐光启和袁可立,孙承宗心里也是不由一动。徐光启和袁可立离世之后,死去的人倒是没什么可争的,但活着的人却因为两人去世后应该如何评价,争了个不亦乐乎。 和另外一条世界线不同,这条世界线上的徐光启和袁可立的地位都极大的被提升了。前者为新学之领袖,后者则成为了东林党内最后一位公认的领袖,也是守旧派官员用于抵抗新学的一面旗帜。 因此围绕着两者的谥号,朝中大臣们都几乎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就连钱谦益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敢轻易表态。而崇祯想要插嘴也插不上,因为每一个谥号典故和理由,对他来说还是过于深奥了。 就目前来看,袁可立谥为文忠,徐光启谥为文端的呼声是最高的。文臣谥号的排名是:文正,文成,文忠,文端…这样的呼声,也就代表着朝中官员依然是支持旧学的居多。而接下来皇帝的选择,也就意味着朝廷风向究竟在往那边刮。 孙承宗心中虽然极想要问一问皇帝的选择,但最终还是一言未发的送崇祯离开了武英殿。返回了自己值房内的孙承宗,正准备继续整理关于前线发来的文书时,一名实习参谋敲了敲他的门,为他送来了今日的大明时报。 孙承宗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拿起了大明时报翻了翻,突然就定住了视线,认真的看起了头版上刊登的文章来了。这是大明时报以皇帝名义刊登的三份悼文,以纪念徐光启、袁可立、杨镐三位逝世的大臣。 文章中的其他内容倒也大同小异,唯有开头的一句话极让人深思。对于徐光启,悼文的第一句是:伟大而忠诚的帝国重臣及卓越的人文思想开拓者;而纪念袁可立的悼文则是:杰出而忠诚的帝国重臣;至于杨镐则是:忠诚的帝国大臣。 孙承宗足足看了三遍,才合上了报纸,他在心中思考着,“虽然皇帝没有直接在谥号上发言,但是却以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显而易见的是,那些守旧派官员根本没办法用引经据典的方式去反驳皇帝的悼文,但皇帝的态度却已经足够让那些中间派官员知道,朝廷的风究竟吹向何处了。围绕着谥号发起的争论终于可以平息下去了,这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在京城百姓欢度正月,并庆贺义州获取大胜时,在崇祯命令下返回四川,带着白杆兵挺进康区的马祥麟、张凤仪夫妇,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阻碍。白利土司顿月多吉被阿尔斯兰砍下脑袋之后,康区诸土司再无人敢出兵抗拒打着大明旗号入藏的部队了。 而相比起阿尔斯兰率领的蒙古兵,打箭炉一带的康区土司更愿意投靠从四川出兵的马祥麟军。到了崇祯七年正月,坐镇于打箭炉的马祥麟部,已经收服了整个康区西南部。由西康入藏区,也就是川藏之间的茶马古道,即便是以娴熟于山地作战的白杆兵,对于这条道路的艰难也是颇有畏惧之心的。 马祥麟和张凤仪夫妇也意识到,这条线路上最为要紧的,还是打箭炉。这处狭长的山谷是进入藏区的最后一处人烟稠密之地,也是现在汉藏交界处自然形成的贸易重镇。谁占据了此处,谁也就等于掌握了西康地区。这里是西藏之门户,同样也是四川之门户。 当然,要彻底的掌握此处,就需要在大渡河上建起一座桥梁来,令泸定和康定两地连成一体。于是两人一边继续和当地土司进行交流,一边则向商队募捐,打算在大渡河上修建一座可以通行人马的铁索桥。 而在另一边,从青海入藏的阿尔斯兰所部,一边停驻在昌都,一边则征召原白利土司以下的各土司前来重新受封及划分辖地,重新建立起拥护大明的政治体系。 在这些土司中,以第七代德格土司向巴彭错最为恭顺。这位被囚禁在白利土司土牢内,被阿尔斯兰救出的德格土司,对于消灭白利土司的残余势力最为积极,也首先靠拢了代表大明的阿尔斯兰军。 当阿尔斯兰接到马祥麟部已经征服西康的消息后,便同马祥麟部约定,来年春夏一起合兵进攻拉萨、日喀则,一举消灭第悉藏巴汗的政权。乌斯藏之收复,看起来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第453章 南洋风起 当渡边一郎被身边的同伴从半昏半睡中推醒后,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的他,好半天才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并不在八重山下那个残破但还算温暖的家中。 嗅着充满了汗臭和尿骚味的闷热空气,耳边充满了来自萨摩各地方言的噪杂声,渡边一郎才有些落寞的想到,自己正在一艘前往菲律宾的船上。 作为家中五个兄弟姐妹的老二,渡边一郎是一个刚满19岁的健康年轻人。从小就在农田里长大的大,对于各种农活都可以说信手拈来。但是令人尴尬的是,家中的那点田地只需要父亲和兄长就能耕作完毕了,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 作为一名已经成年了的年轻人,他迫切的需要找到自己的活路。家中的田地显然是和他无关的,能够让他在家中继续吃白饭,就已经够让看够了嫂子的白眼。 前两年领主大人发起倒幕战争,曾经招募过一些农兵,只是他当时还不够格,因此错过了一个通过军功脱离现状的好机会。 随着倒幕战争的半成功,丰臣家在西日本的重兴,老藩主也就成为了太阁幕府的首席家老。而萨摩藩曾经偷偷摸摸搞的对外贸易终于合法化了,但是和西日本的长崎、大阪和新建港口神户相比,失去了种子岛和奄美诸岛的萨摩藩显然是难以竞争的。 去年初老藩主将领主之位传给儿子岛津光久之后,新藩主就和明国的商人们达成了诸多协议,借助明国的资金大力开发水泥事业、新田和金山事业。而新藩主用以支付贷款的方式便是,将萨摩藩多余的劳动力向外输出。 渡边一郎听小道消息说,每一位健康的青年为明人服务一年,就能获得30大明元的报酬,不过渡边一郎应募时只拿到了30日元。但是渡边一郎并没有去和地头论理,因为他知道从第二年起,他就能够从明人那里获得全部的报酬或是得到土地作为补偿。 虽然明人说愿意在船上服役的,工资比去南洋拓荒的要高一些。但是渡边一郎却更渴望拥有自己的土地,他一直都想在自己的土地上劳作,然后能够通通快快的吃饭而不必看别人的白眼。 渡边一郎和200多名同伴同明人签下契约之后,为了能够签下契约,他还被明人取了一个渡边一郎的名字,他们就这样乘坐着明人的商船,走向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从鹿儿岛到菲律宾的航程大约要2-3个星期,他们每日只能在早晚上甲板呼吸半小时的新鲜空气,其他时候便只能呆在肮脏而闷热的底舱。好在现在是冬季,虽然在底舱人挨着人,他们也还是撑了过来。 不过随着船只越是往南,船舱里越是闷热,到了后来大家不得不脱光了衣服,才能挨得过一整晚。就在渡边一郎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认识的同乡告诉他:“快醒醒,带上你的东西,我们到菲律宾了。” 在一阵慌乱之中,渡边一郎终于跟着同伴登上了甲板,当他第一眼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原野和远处的群山时,渡边一郎就莫名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虽然在日本早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但是这里却好像才刚刚进入秋季。 当渡边一郎走上陆地的时候,他终于从船员那里打听到了这个地方的名字:卡加延河口。据说这条河有数百里长,而这里也只有两个季节:干季和雨季。 200多名从鹿儿岛运来的日本青壮年,下了船之后就很是老实的在几位萨摩武士的呵斥下排好了队伍。四海拓荒公司站在一旁观看接收工作的几名高级职员,不由就开始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这些日本人倒是比越南人看上去更好管教一些,希望他们在干活的时候,也能这么听话…”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们征服了日本,而那些越南人还老是觉得自己并不是我们的奴仆。如果不是那些土著对他们同样不待见,估计他们早就逃到深山里去了。” “不过你们听说了吗?土格加劳城外的西班牙人庄园再次遭到了土著的袭击,据说某位西班牙庄园主向马尼拉报告,说是我们向那些土著出售了火枪,就是想要利用那些土著把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好廉价收购他们的庄园…” “真的吗?马尼拉那边怎么说?” “总检察长质问了公司在马尼拉的经理,然后那名庄园主就被土著人干掉了,他的庄园转到了总检察长的名下,事情就算了结了。” “那总检察长可真是赚到了,现在一斤烟草价值0.1元,一亩可产烟草300斤,土格加劳城外的庄园,似乎没有小于1000亩的,每年一个庄园的烟草产量就是10-15万斤。也就是说他每年白捡了上万元,难怪他不再追究下去了。” 一位较为年长的公司职员终于喝止了这些年轻人道:“这些事也是可以公开谈论的?你们难道是想被公司赶回家去吗?” 几位年轻人顿时沉默了下来,这位年长的公司职员才说道:“都去挑几名老实听话的,以后就让他们去管理这些日本人。咱们在卡加延河谷才占了多少地,现在还轮不到我们在这里指手画脚…” 将这些年轻人赶去干活之后,这位年长的公司职员方才往南方的天空看了看,心中也不由叹息了一声。此刻南方的马六甲城内,一定热闹的很。据说这次皇帝陛下一口气册封了20多个爵位,仅仅是因为杨天生、、陈衷纪他们拿下了马六甲城。 想当初,他可也是十八芝中的一个小头目,只不过被招安后不愿意再去冒险,方才加入了四海贸易公司。虽说眼下的日子倒是比当海盗时安稳了许多,但是同那些升官发财的老伙计相比,他又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似的。 当然,这位看着天空叹气的前海盗一定不知道,在马六甲城内有比他更为懊恼的人。在原先马六甲城内的总督府内,和杨天生、陈衷纪一起接受爵位和勋章的李魁奇、钟斌,脸上并无欣容。 只因为杨天生、陈衷纪各自受封了伯爵,而他们两人却和杨天生、陈衷纪的手下一样,册封的不过是子爵和男爵。更令他们感到不快的是,南洋巡阅府终于成立,正副使分别落在了杨天生、陈衷纪头上。 看着原本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海盗头目,现在一举越过自己,两人心里自然极不好受。册封仪式一完成,李魁奇和钟斌便把新上任的马六甲副督郑彩拉到了一边,脸色发黑的向他询问道:“阿彩,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巴拉望和婆罗洲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凭什么连个巡阅副使都捞不着?难道今后我们还要听杨天生他们行事了?” 虽然只是得了一个马六甲副督,但是马六甲总督是远在渤泥国坐镇的前英国公世子,郑彩这个副都督几乎代行了总督的一切权力,因此他倒是满面的春风。 听了李魁奇和钟斌的抱怨,郑彩不由晒笑道:“要我看,你们最该抱怨的就是自己。当初陛下早就说过了,南洋巡阅使一职以大家的功绩论胜负。你们开辟了巴拉望岛不假,但是把婆罗洲当成自己的功绩这就过了吧? 杨天生、陈衷纪他们打下了小半个马来半岛,现在连亚齐国也受制于他们,这功绩难道不比两位更出彩吗?” 李魁奇刚想发怒,钟斌却赶紧拦住了他,向着郑彩说道:“要不是我们替杨天生、陈衷纪挡住了荷兰人北上的势力扩张,他们两人想要这么顺利拿下亚齐和马六甲城,恐怕也难吧。他们两人就这么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不合适?你可是和我们一条船出来的,难道就这么忘记了兄弟之间的情谊吗?” 郑彩对着两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何必如此着急,这个世界很大,南洋巡阅府的官职已定,但是越过马六甲海峡依然是一片空白。这样吧,咱们先去吃了宴席,刘公公远赴万里来给你们册封爵位,你们总是要敬上几杯的,一会回来再说。” 郑彩推着两人的背部说着,李魁奇和钟斌将信将疑的去了宴会厅。虽然午后的暴雨如期而至,但是却没有浇灭宴会厅内众人的热情。 当外面的暴雨渐止,天色重新明亮了起来,郑彩便带着李魁奇和钟斌去了总督府的二楼书房,他打开了紧闭的窗户,让新鲜凉爽的空气吹走了屋内的闷热,这才邀请两人坐下说话。 郑彩刚刚找出一张图纸摊开在方桌上,苏越便悄悄走了进来,安静的坐在了一边。郑彩朝着他点了点头,这才对着李魁奇和钟斌说道:“南洋、马六甲海峡既然已经落入了我们手中,那么如何把航线连接到印度大陆,就成了我们下一阶段的目标。 就目前而言,印度大陆不仅有我们需要的硝石、黄麻等资源,这片大陆上富饶的民众,也是将来我们大明最大的一个销售市场。为了确保我国的商业能够深入到印度大陆之中,我们就必须要有一条安全而稳定的航线。 从大明沿海到马六甲海峡的航线,现在已经算是控制在了我们手上。但是从马六甲海峡经缅甸到印度大陆,这是自郑和之后大明在未涉足过的地区。所以陛下有意在此地设置西洋巡阅府,以保护我大明商船在这片海上的安全,你们两人可能担下这个责任吗?” 李魁奇和钟斌的不满终于消失了,有了杨天生、陈衷纪的榜样,他们自然再没有了保存实力的想法。越是保存实力,他们同那些得到朝廷支持的海盗们的实力相差的就更远。就连差点被广南国消灭了的刘香,在朝廷的支持下不仅拿回了西贡,还迅速的恢复了实力,得不到朝廷关注的他们,现在是招安海盗团伙中混的最差的了。 只要有朝廷的支持,踏出马六甲海峡之外,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因此又怎么会拒绝呢,很快郑彩和苏越两人就对着李魁奇、钟斌两人讲解起了,朝廷预备开拓印度航线的大致计划,以便令两人进行配合。 就在四人在书房内积极的谋划时,马六甲城的居民正在欢庆本城光复一周年的纪念仪式。对于这些居民来说,现在的日子可比葡萄牙人管制城市的时候要自由轻松的多了。 第454章 遥望星空和大海的大明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正是大明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节日。以往宫内要扎起好大的灯树,施放烟花,表现杂技。还会在东华门内建立宫市,令宫内的太监宫女假扮市井小贩,让皇帝和后妃享受一把与民同乐的乐趣。 不过自从崇祯上台之后,借口国用不足,已经大大的消减了节假日的花费,因此连续有六年宫内的元宵节没有大肆操办了。宫内都在节俭度日,宫外的士绅百姓自然也不敢过于招摇,因此这六年来京城的元宵节过的便有些寡淡了。 但是今年么,因为义州胜利的消息,加上国家财政的好转,新上任的内阁首辅钱谦益认为,有必要好好操办一场元宵佳节,也让京城百姓享受下改革所带来的良好景气,以此来反驳那些诋毁改革的民间言论。 朱由检认可了钱谦益的说法,放手让刘重庆准备了今年京城元宵节的庆祝活动。不过对于宫内,他并没有延续过往的庆祝方式,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而是令内务府同北京市政厅合作,将大部分的娱乐表演都放在了拆除了城墙的御道广场上,算是真正与民同乐了。 至于宫内的后妃们,则坐在五凤楼上和他一起,用特制的望远镜观看着下面的杂技和花车。虽然看的不够清晰,但是气氛倒是比过去宫内自娱自乐要热闹的多了。不管是平日稳重的周后还是几位性子较为活泼的嫔妃,这一刻都开心的像是一群少女。 也只有朱由检自己,看了几眼下方广场上的表演,就有些意兴索然了。对于一个在娱乐生活极端丰富的时代长大的灵魂,下方广场上的这些表演和后世城市里兴起的广场舞并没什么区别,或许还不及,毕竟这里可没有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 “果然是在这里生活的太久了,连当初被当做噪音的广场舞音乐,现在也变成了值得怀念的东西。”朱由检用手托着下巴,双眼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默默的在心里如此想着。 坐在崇祯右侧的周玉凤虽然不时的和身边的袁妃谈笑着,但也一直关注着崇祯的动向。看着他慢慢淡漠下来的表情,周玉凤虽然不知道皇帝又想起了什么烦心的事,却主动伸手握住了崇祯的右手。 看着皇帝转头望来略有诧异的眼神,周玉凤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在崇祯眼中,周玉凤依然还是那个略带青涩的少女,当然她现在也不过才20出头而已。 回过神来的朱由检坐正了身体,翻过右手轻轻的握了握皇后主动伸过来的左手,从手中传来的温软感觉,顿时让他安心了下来。就在他和皇后相视一笑的时候,田秀英却突然抱起了身边4岁大的朱慈照走了过来,口中念叨着:“啊,桂儿是想要父皇抱抱了吗?娘这就带你去找父皇…” 正抱着一只棒棒糖啃的不亦乐乎的朱慈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塞进了朱由检的怀抱。父子两人大眼对小眼的对视了一阵,朱由检终于忍不住从王承恩那里要来了手帕说道:“瞧瞧你的样子,都吃成什么德性了,小孩子能整天吃糖吗?” 原本咬着棒棒糖很是乖巧的朱慈照,在被父亲夺走了嘴里的棒棒糖之后,顿时嘴巴一扁“哦哇”一声哭了出来,顿时把朱由检弄了个手忙脚乱。看着儿子鼻涕横流的模样,有些始料未及的田秀英吓的赶紧后退了一小步,生怕他扑到自己怀里来。 倒是坐在一边的周玉凤,显然更有哄孩子的经验,很快就将朱慈照从崇祯怀里接了过来,一边安慰着他,一边拿着手帕擦去了他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和朱慈照一般大的朱婷婷此时也跑来了崇祯身边,抱着父亲的大腿仰头说道:“抱抱,宝宝要看火…” 比起儿子更为活泼的女儿,朱由检倒是更为喜爱,于是便微笑着弯下腰抱起了她,走到了围栏边上,让她看起了城楼外面的风景。看着这个状况,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田秀英还是慢慢的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经过了白天的热闹之后,夜晚的城楼外面更是灯火辉煌,在皇帝的示意下,王承恩向万岁山方向传去了命令。半个小时之后,万岁山上就升起了璀璨夺目的烟花,令的全城百姓一时为之炫目。 崇祯七年的正月,也是伽利略及其弟子来到中国的第二个新年,经过了一年来同中国人的接触,伽利略和弟子们总算在这片土地上稍稍站稳了脚跟。 在确认了中国皇帝陛下对于自然科学研究的支持力度之后,伽利略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重新焕发出了为自然科学战斗的勇气。他一边通过著书立说和各种实验来证明,“天不变,道也不变”的说法是错误的。另一边则极力驳斥门户私见和科学研究中各种拉帮结派的陈腐恶习。 当然在崇祯眼中最为看重的,还是伽利略为他所建立的学校体系中注入完整的自然科学教育体系。文艺复习以来,欧洲200余年的自然科学教育研究中最宝贵的经验教训,就这么通过伽利略及其弟子之手,在中国传播了开来。 在闲暇之余,伽利略也没有放弃自己对于天文学上的研究,在中国学者已经基本完成的基础之上,伽利略计算出了月球的运动轨迹。他于崇祯七年元宵节修订出了《月球表》,准确地描述了月球在任意时刻的位置。 伽利略在《月球表》的背后特意提到了方以智、叶小鸾等几位中国学者的名字,他认为没有这几位学者对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相对运动的研究,并以方程式表达出来,那么他是无法完成《月球表》的。 《月球表》的完成,意味着利用月距法测算经度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也意味着船只自由航行于海上的时代将会真正到来。接下来的一步,便是派出天文学家到世界各地进行观测,以期验证这个表格的准确性。 对于伽利略的研究申请,海关衙门拨付了15万元,内务府拨付了10万元,外商协会拨付了8万元,总计拨付了33万元,用以验证《月球表》的真实性。 这一则新闻在大明时报上的公布,使得更多的大明知识分子开始抬头观察四书五经之外的世家,重新去认识自己身边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然世界。而对于那些新学的追崇者来说,征服浩瀚的星空和神秘的大海,比起枯燥无味的圣人言辞要更让人激动人心和神魂颠倒。 就连在京城的各个俱乐部中,谈论天文学和自然科学也成为了一种时髦,对于以上两者一无所知的人,是难以成为京城之内的社交明星的。 在皇帝登基起就开始推动的自然科学教育,在蓄积了五、六年的力量之后,终于兴起了一股知识的浪潮。这一浪潮由京城开始,向着天下州县奔涌而去。虽然越是远离京城的地方,就越难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这股浪潮经过的地方,总会有所改变的。 就在明人将目光转向星空和大海的时候,同大明一海之隔的朝鲜,还在为自己的命运苦苦挣扎着。虽然朝鲜王和领议政这些两班贵族们投降了,但是朝鲜底层的百姓却在昭显世子及大明人的支持下,积极的反抗了起来。 特别是朝鲜的庆尚道和全罗道,这两个地区曾经是日本入侵朝鲜时最先受害的地区,也是觉醒后抵抗日本侵略者最为激烈的地方。特别是李舜臣等一干抗日名将和义兵都出自这两个地区,导致在日本人退去之后,朝鲜王还不得不封赏了一些义兵领袖作为新的两班。 和京畿道一带腐朽懦弱的两班贵族不同,这些由义兵领袖转化来的新两班尚未彻底腐化,特别是在获得了明国的武器支援之后,南下掠夺人口和财物的女真兵马就受到了最为广泛的袭击。 到了1634年二月,坐镇汉阳的多尔衮赫然发现,虽然他派出的军队在朝鲜南方依然无敌,但是在各地的零星伤亡,加起来也突破了1000人,虽然朝鲜人的死伤也许是这个数字的十倍或以上,但是对于后金来说也还是一个难以承受的人员损失。 在多尔衮和女真亲贵们看来,100个朝鲜人也抵不上一个女真士兵,更何况现在损失的差不多有10多个牛录了。此时的朝鲜,能够劫掠的地区差不多都劫掠完了。豪格攻打的江华岛也丝毫没有进展,据说江华岛上的重要女眷都已经被转移到济州岛去了,众人都不由起了归国的心思。 而接到了来自国内消息和黄台吉命令的多尔衮,此刻也知道了国内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知道,的确是该撤退了。在多尔衮的命令下,前往各道索取粮草、财物的军队被一一召还了汉阳城。 接着在多尔衮的逼迫下,朝鲜王和领议政再次发布了文告,要求各州县征发民夫替女真人搬运各种战利品回国。在此之前,后金已经押解着15万多的朝鲜人返回了沈阳,而这一次征发的人员数量更是超过了40万,朝鲜不少北部州县为之一空。 至于后金从朝鲜劫掠去的财物,价值不低于300万两白银,而粮草不少于300万石。朝鲜府库基本被搜刮殆尽,就连许多两班贵族的数代积蓄也是片瓦不存。 二月二十七日,多尔衮、豪格率最后一支后金人马离开了汉阳城。三日后,祖大寿、吴三桂带着五千多明朝联军光复了汉阳城。出于某种政治考虑,祖大寿拒绝承认领议政兼都体察使金鎏所说,是朝鲜和后金达成了和议,后金军队退出了朝鲜的说法。 祖大寿带兵进入昌德宫,向朝鲜王说道:“本官受陛下之命前来援助朝鲜,听闻此前金鎏等逆贼裹挟殿下向建虏投诚,签下了一系列出卖朝鲜权益的条约,又纵容建虏肆虐朝鲜百姓,这是不是事实? 如今本官已经带着大明兵马和朝鲜义军光复汉阳,本官恳请殿下授命,逮捕金鎏等逆贼,重建朝廷,废除一切不合大明宗藩条例的条约…” 依靠政变上台的李倧对于力量的对比极为敏感,汉阳城内现在最大的一股力量就是祖大寿率领的明朝联军,而主和派替后金搜刮财物的做事方式已经得罪了朝鲜底层百姓和地方势力,在加上祖大寿代表宗主国的身份,足以将他和金鎏等人一起埋葬,另立新王。 因此李倧很快就认可了重建朝廷,废黜金鎏等主和派官员的要求,但是他并不想让祖大寿治罪主和派官员,以防止对方把自己完全架空。因此以祖大寿并无皇帝明确授权干涉朝鲜国内事务为由,声称要派人前往大明听从陛下对和议的发落,暂时保住了主和派官员的性命。 朝鲜也好,后金也好,东亚的未来走向,再次回归到了北京手中。 第455章 变化 正月里的喧嚣很快就远去了,可是春播的时节也未到,于是乡村里依然是一副无所事事的状态。大多数乡人还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接着再慢悠悠的起床吃上一碗面糊或是红薯汤,然后男子丢下碗筷走去村头的晒谷场,边晒太阳边和村民聊天。 至于女子则要洗漱一番之后,才带着针线活和孩子出门。同样是来到晒谷场的一边,和村子里的妇人们围坐在一起聊天干活,至于孩子们则开始放飞自我,在附近跑来跑去玩着游戏,偶然有一两个调皮的,非要跑去泥地里脏了衣服,自然免不了一顿好打。 这种悠闲而懒散的田园生活,也许就是老子所言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了。当然老子是不在乎,这些乡人为了节约粮食,一天只吃两顿稀饭,尽量减少运动的无奈之举的。 不过在这些乡人眼中,如此物资匮乏的日子,已经算是难得的景气年份了。往年,这个时节的稀饭中就该放野菜了,再过一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是除了家中的主劳力之外,其他家庭成员都要不时的饿肚子了。 而今年他们的米缸中还有着超出预期的米面,足够全家人撑过青黄不接的月份,这就已经是让他们感到满意和感激的生活了。当然,村中也有一些人家,因为有家人在城内做工,在这样的时节还能吃上干饭,日子看起来比旁人更为红火,惹来了不少村民的嫉妒和羡慕,却也有老人对此不以为然。 老人们认为:庄稼人不伺候土地反而跑去城内做工,终究不是长久之策。既然投生在了庄户人家,就该老老实实的干着庄户人的事,好高骛远的跑去城内做工,年轻时看起来还不错,到了年纪大了又该怎么办呢。 虽然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群反对年轻人外出的老人,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个不认命的年轻人非要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毕竟不是以前了,那时村子里的人常年和外人没什么往来,只要老人稍微恐吓一下,自然也就束缚住了那些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可是随着农会的进村,村、乡、镇三级地方管理体系的建立,各种自助公社和生产队的成立,使得村民们对于外界的了解开始慢慢增多。河北地区义务兵役法的全面实施,又给了这些年轻人离开村子的最初机会。 一旦有一个年轻人离开了村子,那么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个。亘古以来,除了兵乱和逃荒外,几乎毫无流动的乡村人口,随着崇祯登基以来的工业化运动,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流动状况。特别是随着环绕京畿地区的铁路网建成之后,顺着铁路前往京城进行小买卖的小商贩开始变的寻常了起来。 这些小商贩不仅给铁路带来了大量客流,还为京城提供了数量繁多的新鲜蔬菜和其他食物。而他们带回乡村的那些见识,则成为了击垮乡村守旧秩序的有利武器。不少年轻人就是怀抱着,这些小商贩们为他们描述的繁华都市,才击破了一切阻碍跑去城市,想要在这里寻找到自己的梦想和人生目标。 相比起乡村的悠闲生活,城市的节奏显然要快速的多。元宵刚过,城中的工坊已经迫不及待的开门上工了。这两年来朝廷对工业作坊上的投入,和在海外开拓出来的新市场,使得京畿一带的工坊始终处在高景气的状态。 不管是生产皮革、家具、各类铁器、水泥,还是生产棉布、瓷器、玻璃器及各类食品罐头,京畿市场上的每一件商品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工坊主们不是在扩大工坊,就是找地方新建工坊。 北上京城的文人士绅经过位于天津河道附近的工坊区,听着那些工坊内传来的永无止歇的机器声,也不由嘲讽道:“…这哪是机器在作响,分明是某些钱袋子里的钱在生儿子。” 被讥讽的工坊主们并不因此而愤怒,反而觉得这些文人形容的很是形象。不管被人喜欢也好,还是被人厌恶也好,北方各河道附近的工坊都在快速的增加。这种利用水力的工坊增加速度,已经引起了工坊主和河道附近乡村争夺水源的矛盾。使得地方官员们开始限制工坊的建造,这也使得工坊主们开始希望能够寻找到一种方便、稳定且容易获得的动力,以取代现在不可靠的风力和水力。 对于在工坊上工的工人来说,高景气带来的好处就是,他们的工资、福利和劳动时间都获得了一定的保证。北方各工坊将近30-40%的商品销售于海外、塞外,也就意味着这部分商品能够从海外、塞外交换来更多的资源,这些资源即便是小小的分给工人一份,也足够让这些工人的生活迅速的提高了。 而以国家为后盾的海外贸易,更为注重的是用工业品去交换所在地的原物料,而不是什么金银。如果以后世网上的工业党来说,这便是典型的工业国对农业国的利润收割。大明从海外、塞外各地运来各种原物料,然后加工为成品,一部分拿去继续换取海外、塞外的原物料,另一部分则在国内进行消费。 在这种不断循环的过程中,工坊的资本在增殖,工人获得了工资,国家获得了税收,人民得到了消费品。就大明自己而言并无坏处,但是对海外、塞外各地的民众来说,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劳动给养着大明。 当然,在朱由检眼中,大明目前的工业还是太过弱小和初级,从海外汲取来的活劳动还不足以让整个北方中国进入到工业社会,只能勉强让河北、山东、山西三地勉强有了一点工业社会的影子。 不过对于那些从乡村里出来的年轻人来说,在工坊内做工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却比在乡下快活多了。工坊提供的饭食不仅能让人吃饱,每三天还能见到一次荤腥,虽然只是清洗干净的猪内脏或是一些卖不出去的海鲜尾货,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乡下的那些小地主,平日里也许还吃的不如他们这些工人呢。 但是对于工坊主来说,身处天津这个大型的商业港口城市,不管是猪内脏还是海鲜尾货,基本上都属于相当低廉的支出,有时候甚至比时鲜的蔬菜更为便宜。毕竟在远洋捕渔业的兴起,让天津成为了北方最大的鱼市场。而榨油业的兴起,则让消耗油渣豆饼的养猪业兴盛了起来。 天津、北京的繁荣市面,使得两地的饮食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这也就使得海鲜尾货及上不了台面的猪内脏,变成了天津贫民及工坊包伙食的学徒工人们的美食。 当然,对于手中还有几个钱的工人们来说,偶尔也会在下工的早上跑到茶楼来尝尝天津卫的早点,顺便听听那些茶客们的闲聊。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都是新奇而值得去探索的新生活。 这一日,几名年轻的工人刚刚喝早茶喝到一半,就看到一名穿着半旧素青长袍的中年男子走进了茶楼,几名工人赶紧起身热情的向他招呼道:“舒老师,您来吃早点了,请这边坐,我们这里还有一个空位子。” 中年男子抬头看着这几名年轻的工人一眼,认出了几人是自己在夜校中的学生,于是便热情的答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过去。几名工人一边向着店小二打着招呼,不由分说的为中年男子点好了早点,一边则恭敬的向他问道:“舒老师您带的是今天的报纸吗?能给我们说说里面有什么新闻么?” 推辞不过的中年男子只好接受了这班工人的好意,坐下来摊开手中的报纸,为他们念起了报纸上的内容。 今天报纸的头版是朝廷刚刚颁布的五年计划,中年男子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上面有几个数据让他记忆深刻,一是朝廷打算以去年全国总产量41万吨生铁,2万1千吨钢材为基础。预计于五年之后,把生铁年产量提高到100万吨,钢材提升到5万吨。 此外便是以去年的粮食产量4110万吨为基础,以每年不低于2%的增长率,五年后提升到4500万吨以上,以保证每人每年365斤的口粮。 对于这个五年计划,中年男子只是稍稍念了几句,便知道身边的这些工人们是听不下去这种枯燥无味的数据的,于是便将报纸翻转了过来,为他们读一读其他新闻。 结果翻过来的第一页,就让中年男子楞了片刻,在边上工人们的催促下,他才将报纸折好,认认真真的念起了让他一眼看中的文章。 “…民众们都睁开眼睛看看吧,当军人在边关用生命保卫着国家的时候,当工人们在轰鸣的机器面前昼夜不息的工作的时候,当商人们冒着危险在海外为大明开拓着贸易市场的时候,那些守旧的士绅和我们的敌人,只会告诉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但是义州的胜利,数千敌军的缴械投降,都告诉了我们。自崇祯元年开始的改革是正确的,正因为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所以我们的敌人正一天天的衰落下去,而我们却会一天天的好起来… 由此可知,今日大明的诸多问题,依靠夫子之言圣人经典是无法解决的。只有大刀阔斧的对国家、社会和我们的日常生活进行彻底的变革,我们才能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并最终走上大同世界的光辉之路。因此我要向诸位疾呼:大胆,再大胆一些,把那些腐朽而陈旧的观念彻底的消灭掉,大明就有救了,中国就有救了…” 第456章 召见后金使者 赫舍里·希福是在元宵之前抵达京城的,北京和天津的繁华让他惊讶不已,这已经超出了那些商人对他的描述,元宵节当晚的烟花大会,更是让他看的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来到的不是另外一个国家,而是另外一个时代。 而和他所看到的城市景象相比,大明官员的变化就更是让他吃惊了。和他交涉的官员都在30-40岁之间,这些官员不仅年纪比他年轻,行事干练的也一点都不像是他记忆中的那些大明迂腐官僚。甚至于他们比文馆内的那些年轻官员还要具有生气, 和这些大明官员进行的谈判,让他感觉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这是他这辈子所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次交涉了。这才让他意识到,此前他代表着后金出使蒙古诸部,而能够无往而不利的令这些部族低头,并不是因为他的口才有多好,只是别人畏惧他身后的后金罢了。 而现在同他谈判的大明官员,显然比他更早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没有搞什么私人之间的友谊来左右他的态度,只是赤裸裸的将两国之间的利害关系摆上了台面,也唯有如此让他感到难以招架。 到了这个时候,赫舍里·希福反倒是要依靠个人的魅力来感动这些大明官员,希望能够获得私人之间的友谊,从而给这场谈判稍稍增加一些筹码了。 双方就这么磕磕碰碰的谈了近二个月,终于在三月中旬将停战协议的框架给建立了起来。但是对于后金提出的,仿照朝鲜等藩国,同大明建立宗藩关系,并要求大明册封后金为诸藩之长的要求,明国这边却始终未曾正面回应。 三月十六日,赫舍里·希福终于获得了崇祯的召见,这让他振奋不已。他也知道这次见面,大约就是决定大明和后金两国之间的关键了。 即便赫舍里·希福在见到皇帝之前已经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打算不管如何都要让这位年轻的明国皇帝认识到,和平对于两国有多少好处。但是在见到了崇祯之后,对方提出的一个条件,就让他意识到这趟谈判恐怕终究不能全功了。 “…后金既然有臣服我大明之心,朕自然不会拒之门外。不过朕也不做被人糊弄的傻子,你们大汗既然要臣服于朕,自然就要恪守君臣之礼,拿出诚心来给朕、给天下藩国看看,否则这种口是心非之言就不必提起了。” 赫舍里·希福赶紧起身避位向皇帝行礼说道:“外臣出发之前,汗王已经多次叮嘱外臣,此行除了结束战争,让两国百姓各自安居乐业之外。便是托外臣向陛下恳请,忘却过去两国之间的种种不快,双方缔结宗藩之约。此后我后金将永为大明之边屏,两国百姓再不受战争之苦,日月不变,此誓不更…” 朱由检听完了赫舍里·希福的话语后,不由晒笑道:“这可不是朕想看的诚心,昔日建州女真的祖先,哪个没有向我大明发过誓,要替我大明守卫边疆的。我大明优待诸女真,尔国天命汗不还是提出了七大恨吗? 黄台吉既然声称自己是真心想要向朕臣服,朕也不为难他。就仿照尔国在朝鲜接受朝鲜王臣服的故事,让黄台吉来京城重新向朕做上一遍。那么朕就认可了他的诚意。” “这,这…”赫舍里·希福面如死灰,都不知道该怎么接皇帝的话语了。让大汗如朝鲜王一般,跑来北京对着崇祯三拜九叩,承认双方是父子之国。他就算是用屁股去想,也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后金虽然在义州之战中吃了亏,但也没有沦落到向明国举手投降,任其宰割的地步。 看着赫舍里·希福面红耳赤的模样,朱由检这才接着说道:“这事不是你能够决断的,还是回报你家大汗,让你家大汗亲自表态好了。 不过在你家大汗有所决断之前,朕还要你转告黄台吉。朝鲜乃我大明藩国也,尔国无故入侵朝鲜,逼迫朝鲜王对尔国称臣也就算了。何以胆敢要求朝鲜于我大明断绝宗藩关系,并掳走我大明历代赏赐朝鲜的册封文书和物件?这就是尔君想要同我国永以为好的表现吗? 你回去后写信给黄台吉,让他将我大明册封朝鲜的文书和赏赐物件统统还来,这方才有双方罢战的可能。义州被俘的女真八旗子弟,才能让你们接回去。如若不然,两国之间绝无和平之可能,朕绝不容许大明的周边存在一个挑衅中华体系的胡人政权。 朕奉天应命,就位于大明皇帝,自然是要为华夏文明而讨伐不臣的…” 离开了西苑的赫舍里·希福心情沉重,这次的被召见让他意识到,明国年轻的皇帝和自家的大汗,事实上都不是在追求两国之间的和平共处,而是以和平为借口,等待下一个交战的机会。 在没有来明国之前,赫舍里·希福以为,有黄台吉这样的英明君主,加上八旗强大的武力,就算打不进山海关,也足以保住后金割据辽东数十年的气运了。但是,在看过了天津和北京两座城市的勃勃生机之后,他觉得就算是依靠一个河北,后金都未必有什么胜算,更别提是同整个大明对峙下去了。且,年轻的崇祯同样不是一个无能的皇帝。 赫舍里·希福透过车厢上的窗玻璃,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心中也不由叹息了一声,“战争看起来还将延续下去,直到其中一国彻底倒下为止啊。”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一个藏头露尾之人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品评朝政,还大胆、再大胆一些,如此煽动民意胁迫朝廷之人,老师你还要继续纵容下去吗?” 在钱谦益的私宅内,瞿式耜怒气冲冲的在拿着一份报纸在他面前指责着。对于这位弟子兼智囊,钱谦益也不由好声抚慰道:“稼轩冷静,冷静些。这苏长青的背后,必然是陛下在支持着,否则孙之獬也不敢冒着得罪内阁六部大臣的风险,整日在大明时报上刊登他的文章。 虽说此人肆意批评朝政,却又不肯暴露身份,的确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他的文章对于内阁的改革施政来说,也不是全无是处的。咱们还是应该往好的方向看…” 瞿式耜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老师一眼,立刻向他埋怨道:“老师怎么不理解学生的话语呢,问题并不在于这个苏长青说的是不是事实,而在于这朝廷的改革究竟由谁来主导。 老师刚刚晋升为内阁首辅,自然是要大施拳脚一番,以向天下百姓证明,您这个首辅并不是庙里的泥塑木偶。 如今后金在义州新败,我国之国势正蒸蒸日上,在这个时候老师自然是要先发出声音,表明您对于朝廷改革的理念,以收揽天下人心。这苏长青何许人也?岂能和老师争夺推动改革的旗帜? 再继续这样下去,天下人只会记得苏长青提出的改革理念,谁还记得老师的功劳?” 钱谦益脸色微变,终于还是沉下脸来对着瞿式耜训斥道:“够了,我身为朝堂宰辅,岂能同一个无名之辈去斤斤计较,传了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苏长青的这篇文章,主要的目标又不是我们,人家正主都没跳出来,我们又何必去把脏水揽到自己身上来,平白便宜了那些迂腐之辈。今日就议到这吧,你且先回去休息。” 瞿式耜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被下了逐客令,他下意识的叫道:“老师!” 钱谦益端着茶看着他,眼神很坚定的要求他退下。瞿式耜只能收起满腹的牢骚,对着老师拱了拱手,便扭头走出了花厅。 钱谦益这才将茶放了下来,缓了一口气,方对着一侧椅子上安静就坐的马士英问道:“瑶草,你觉得这篇文章如何?”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将师徒两人的争吵视若无物的马士英,这才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对着钱谦益拱手说道:“学生以为,首辅大人说的不错。这篇文章针对的是朝中和地方上那些守旧官吏而发,大人还是不介入为好。 既然大人说,这苏长青背后站着的是陛下,那么岂不是很清楚的说明,这篇文章也有可能是陛下的意思。毕竟这篇文章虽然批评了朝鲜上下,可是唯独没有批评过陛下,这其中的含义也就可想而知了。 既然这篇文章代表了陛下的意见,那么就说明:第一陛下对于目前改革的进程并不满意;第二陛下丝毫没有同那些守旧派官员妥协的意思。首辅大人若是不理解这一点,恐怕迟早是要同陛下起争执的。” 钱谦益不由点了点头,略带苦涩的说道:“这稼轩啊,就是太过天真了。他真以为我成了内阁首辅,就能随心所欲的处理朝政,完成当初我们建立太平盛世的理想了。 老实说,光是应付下面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僚,我就已经精疲力竭了。还要不时的对付皇帝的询问,岂能如同想象的这般,独揽内阁大权,言出而法随,天下事就可一鼓而平息了。” 马士英沉默不语,只是微微颔首,钱谦益发泄了一通情绪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对着马士英轻轻说道:“不过,其他事情虽然我还不能做到一言而决。但是对于你的复起,我已经呈报到陛下面前了,应当不会有什么波折了。” 马士英眼睛顿时一亮,对着钱谦益大礼参拜后说道:“得蒙大人援手,学生今后必不敢忘却大人的恩惠…” 第457章 人事任免 西苑精舍的二楼会客厅内,站在阳台边的朱由检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由开口问道:“陕西和山西依旧没有传来下雨的消息吗?” 坐在沙发上的钱谦益立刻起身回道:“回陛下,从去年八月开始到这个月初,两地依然没有下雨,不过好在前几年两地一直在搞水利设施,因此人畜饮水还是能够保证的。 再加上这几年西北地区一直在推广土豆和玉米种植,因此两地去年秋收还是有些收获的,加上去年秋季开始,朝廷就已经开始对当地灾民进行分流及赈灾,因此到目前为止,两地的灾情都还在控制之内,只不过…” 朱由检转过身来看着钱谦益问道:“只不过什么?” 钱谦益立刻回道:“只不过从去年秋天开始,陕西靠近黄河的地段,多处发现了蝗害,虽然没有造成大的蝗灾,但是俗话说:久旱必蝗。若是西北地区继续无雨,恐怕今年春夏必然会爆发一波蝗灾。”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户部那边对西北两省的旱情是什么意见?” 钱谦益想了想说道:“户部的意见是,加大对两地的赈灾力度,继续实施以工代赈的政策,对当地的水利和交通进行投入。最重要的还是,借此机会从两地吸收灾民迁往西套和后套,开发当地的荒地,以减少灾区的赈灾压力。”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就按照户部的意见去办,吕琦,从内务府再拨15万元购买米粮运往陕西、山西,用于捕捉蝗虫和掏挖蝗虫卵的费用,令田文明为捉蝗使负责此事,一斤蝗虫或虫卵交换一斤粮食。” 吕琦和钱谦益都纷纷答应了一声,朱由检这才把话题转回正题说道:“内阁交上来的,今年官员任免名单,大部分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有几人朕还有些疑问。 比如,接任浙闽总督的人选余大成,你们且说说,推荐他接任浙闽总督究竟是什么缘故?还有马士英,因贪污而革职还没过两年吧,你们提名起复他为汝州知府,是他作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贡献吗?还有…” 随着皇帝报出来的一连串名字,钱谦益和温体仁都感到有些汗流浃背了起来。余大成是袁崇焕的好友,平日在同僚面前就极为推崇袁崇焕。因此袁崇焕的运作下,钱谦益赞成了让余大成接任浙闽总督这个肥缺。 至于马士英和其他几位被皇帝点名的官员,则是各位内阁大臣互相交换利益的结果。如今被皇帝点了出来,由不得两人不感到惊吓。 迟疑了一阵之后,交换了眼神的钱谦益和温体仁,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意见一致的称赞起了余大成,说他立场坚定,在天启时就一直在同魏忠贤独揽朝政的行动作斗争,平日行事也清正廉明,颇为同僚、下吏和百姓所称道,且按照资历也是可以就任浙闽总督的云云。 至于皇帝提到的其他几名官吏,有些人的罪名并不确实,只是被人打击报复。比如像马士英,只是按照地方的潜规则收了一些陋规,这些钱也并没有落入他的口袋,而是送给了举荐他的京中权贵,结果却被人举报,最后革职查办。 虽说朝廷推动改革之后,这些地方的潜规则并不合法,但是此前人人如此,不接受这种潜规则的官员反而会被同僚所排斥。所以,严格来说像马士英及其他几位官员,应当给予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就内阁对这些官员的询问调查,他们也都是支持朝廷改革的立场,并没有人持反对改革的态度。这比起地方上某些虽然没有犯错,但是对朝廷颁发的改革政策阴奉阳违的官员,还是更为可靠一些的。 听完了钱谦益和温体仁的解释,朱由检沉默了一会说道:“除了余大成以外的其他官员都叫过来让朕见一见,他们的任免在朕见过之后再做决定。 至于余大成,浙闽总督不是适合他的职位。总督、巡抚都是封疆之臣,也是国家的支柱,他们身上背负着辖下人口的生老病死,光有清廉的名声有个屁用。如果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和才干,那岂不是拿国家名器和地方百姓的生活视为儿戏吗? 更何况,浙闽总督管理的岂止是浙江、福建,这个职位更是东南沿海地区稳定的柱石。东南沿海乃是我国最要紧的出口贸易地区,若是找个无能之辈去担任浙闽总督,你们是觉得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现在太过安静了吗?” 钱谦益和温体仁赶紧起身向崇祯告罪道:“臣等不敢如此,是臣等考虑不周,请陛下再给臣等一些时间,让臣等重新挑选人员…” 朱由检挥了挥手说道:“不必了,浙闽总督不可空缺太久,哪里还能等得了你们回去慢慢商议。朕看右佥都御史陈奇瑜就不错,此前他在南阳镇住了唐王府,又收拾了南阳的土豪劣绅,推动当地的土地改革卓有成效。就让他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暂代浙闽总督一职,且看他能不能撑下去再说。” 钱谦益还有些疑虑,认为刚刚提升为右佥都御史陈奇瑜,半年不到就上任浙闽总督,似乎有些提升的太快了些。他身边的温体仁已经满口称颂道:“陛下说的是,臣也以为陈御史能力、才干足以胜任浙闽总督,臣附议。” 钱谦益楞了一下,也勉强的低头说道:“陛下圣断,臣也附议。” 朱由检看了两人一眼后说道:“那么浙闽总督的事就这么定了。余大成以清廉闻名,那就在礼部中找个清要的职位安置,希望你们两位对于官员的任免要严格审查,不可再如此轻忽大意。” 钱谦益和温体仁齐齐应了一声是,朱由检才接着说道:“另外,朕在名单上还添加了几人,你们回去再看看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任免,只是让御前秘书处几位秘书去地方上任职一段时间,也算是让朕多一个了解地方民情的渠道。你们若是没有什么汇报的,就退下吧。” 钱谦益和温体仁哪里还想在这里逗留下去,他们很快就拿着皇帝批示的文件告辞离去了,准备回去好好同那些被皇帝点名的官吏交流一番,防止他们在被皇帝召对时出现差错。现在他们可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看着首辅和次辅一起离开房间之后,吕琦便向着崇祯汇报道:“陛下,韩一良、许显纯、张献忠已经在隔壁等候了。” 朱由检坐回了办公桌的后方,随口应道:“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吕琦便带着韩一良、许显纯、张献忠从隔壁的候客厅内走了进来,三人走进房间后便向着皇帝行礼问安。朱由检一边批示着文件,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都起身吧,知道叫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许显纯、张献忠自然不明所以,倒是韩一良心里有数的回道:“陛下可是为了太湖匪盗频繁活动一事,召见臣等?” 朱由检用手指了指桌上一角的一大叠文件,示意吕琦将之搬到沙发前的茶几上,他口中才说道:“你们都看一看,这是神一魁兄弟、王用、罗汝才这些东南各地巡警警长,这数年来搜集起来的江湖盗匪案子。 从杭州开始到南京为止,沿着运河、太湖一线发生的失踪案和盗匪案子。朕看了也是叹为观止,这些案子背后都隐隐和环太湖一带的士绅之家有关。 大前年,杭州一位秀才的妻子回无锡省亲,结果半路上就神秘失踪了。这位秀才沿着妻子省亲的路途来回走了数遍,也没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去年他在西湖边上却看到了疑是妻子身边的侍女在某只游船上,他试着叫出了侍女的名字,但那名侍女很快就慌张的挂上了帘子。他事后打听到那只游船里的是湖州黄老爷的家眷,他想要找上门去,但那位黄老爷却连夜离开了杭州。他之后立刻报了官,但却无人理会。据说那位黄老爷和杭州通判乃是姻亲,因此无人敢接他的状子。 又有江西丝绸商人去湖州进货,但是一去不复返。家人苦苦寻找而未有所得,但是却在湖州的某间估衣铺子,看到了这位商人的衣服,估衣铺子说不清这件衣服的来历。而恰巧的是,这间估衣铺子中出现的失踪人员的物品已经不止一次了… 太湖盗匪如此猖獗,但是太湖沿岸的庄子却一日多于一日,似乎那些盗匪还知道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不过朕不这么看,朕以为太湖盗匪之所以难以剿灭,主要还在于官匪勾结,士绅撑腰。 官军过去了,这些盗匪就躲到了湖边的庄子做一个良民;官军一离开,他们又成了纵横太湖的盗匪。他们在太湖上劫掠商家,那些士绅则坐地分成,甚至于某些士绅还主动为这些盗匪提供情报,其中的龌龊肮脏勾当,朕连看都不想看。 朕要你们过来,正是要你们南下处理这些互相勾结的官匪,还太湖一个朗朗乾坤。上海士绅正预备修建沪杭铁路,因此他们对于这些湖匪路霸也是恨之入骨的。你们南下之后,可以依托上海,调动上海警备一、二师,对环太湖地区进行一次全面的打击。 朕授权于你们,不管涉及到谁,先拿下再说。敢于抵抗的,就地格杀。东南地方的巡警、军队你们均可以调动。沿太湖一线的庄子,凡是影响了当地灌溉排水的,也一并拆除。朕希望你们能够借助这次行动,震慑住当地不法士绅的胡作非为,你们可有问题?” 韩一良感觉自己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不过看着身边两名锦衣卫官员的神情,他也只能继续向皇帝证明,廉政公署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第458章 朝鲜和日本 韩一良三人带着厚厚的一叠文件离去之后,朱由检对着吕琦招了招手,让他上前走到自己面前,这才开口对他说道:“让徐应元带上内务府的一个核算组,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涉案人员的财产转移到内务府的账目上,让他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事朕给他顶着。” 吕琦应了一声,便匆匆下去执行皇帝的吩咐了。当房间内再次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朱由检才再次走到阳台前,观看起了太液湖上的烟波浩淼。虽然他心里很清楚,他的这一句吩咐足以令江南不少人家家破人亡,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迟疑。 因为内务府的资金链快要撑不下去了,虽说内务府掌握了许多赚钱的产业,但是这些产业还都处于扩大生产的时期,并不能抽调出多少资金。而新军的快速扩编,却令内务府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20万人的新军,一年的吃穿用度便不少于800万元,若是再加上对边疆守备部队的一部分补贴,内务府每年就要补贴给军队1500万元。而现在内务府一年的收入大约就在2000余万,剩下的钱还要用来补贴各地赈灾、水利工程及承担宫内的消费,几乎很少能够剩下结余。 此前从扬州盐商、日本及广南、马六甲城搜刮来的财富,基本上又填补到了教育和医疗的缺口当中。但也唯有如此,这几年大明的财政才能迅速好转,有余力投资于地方的交通建设和对边疆地区进行新田开发。 也就是说,现在大明这部机器能够毫无障碍的运转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源源不断的金钱投入在润滑着。一旦资金投入开始减少,这部机器也许就会退回到老样子去。没有了朝廷和内务府资金维持的西北诸多交通水利工程,陕西民众在走投无路之下,依然会回到历史的原路上去。 工业化说起来也是一把双刃剑,在工业创造了比农业更大的财富,养活了更多人的同时,它也是一个不可逆转的社会变革。从农业解放出来的剩余人口,在享受了工业所带来的财富和社会便捷之后,他们也就很难再回到乡村去做两脚的牛羊了。 而在工业中接受过组织协作训练的产业工人,他们所能爆发出来的破坏力,又远远超过那些所谓的变民和农民起义军。 所以,现在整个大明其实就是在同时间赛跑,要么大明进入到工业革命时代,技术上的大爆发所带来的巨额财富,能够轻易的支撑起因为自然灾害对农业造成的损失,从而吸收和养活多余的农业人口。 要么因为自然灾害大爆发,导致农业大衰退,无法承担的农业人口压垮大明经济,从而掀起改朝换代的战争,打断大明的工业化进程。 在整个帝国之内,也许只有朱由检自己才能看得到这个庞大的风险,也因此他不顾诸多大臣的反对,一直在积极的推进向海外移民的计划。在目前状态下,向海外移民不仅可以减轻国内的经济压力,还能够为国家在海外获取财富。 说的难听一些,即便这些移民活不下去造起反来,也不至于会影响到国内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哪怕京畿一带的工坊大叫用人荒,他也要坚持将大量的囚徒和后金有所牵连的家族迁移到海外。 在他数次分割了江南的行政区划,又通过扬州盐引案、南京科考案打压了江南士绅的势力之后,这一次他终于想要从江南士绅身上挖下一块肉,来弥补大明财政上的缺口了。环太湖一带,也正是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区,实力仅次于晋商和徽商的太湖商帮,正是发源于湖中的东西两山。 朱由检琢磨着,能够从这些人身上挖下一块肉来,总应该能让大明财政再坚持那么一两年了。 不管朱由检对大明的未来如何忧心忡忡,但是在其他人的眼中,大明的国势都是在蒸蒸日上,特别是那些第一次来到京津地区的外国人。 富饶、自由及和平,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天堂。跟随沈器远走上了天津码头的金尚宪,很快就被这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物资和码头上成排下货的船只给惊呆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世界上会存在这样一个繁忙的码头,光是这个码头上堆积的物资,大约都可以供汉阳城百姓一月之需了。 直到坐上了来接他们的马车之后,金尚宪才收回了自己惊奇的目光,感慨的说道:“十余年未来上国,想不到津门居然已经繁华到了这个地步。” 在大明待了两年多的沈器远,对于这种繁华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他这个时候才对着金尚宪说道:“金判书,我在船上时就和你说过,朝鲜已经到了非进行改革变法不行的地步了。 我当初刚到上国之时,天津的码头还不过是一处小小的木栈桥而已,但是到了今日却已经变成了方石砌筑的石头码头,连海船都能够直接开到码头前卸货了。这处码头附近原本不过是水田乡村,但是现在也变成了货栈云集的小镇。 以上国之富饶,尚且要变革图强,我们朝鲜不过是海东一小国,有什么资格故步自封,抱残守缺呢?” 金尚宪的内心终于有些动摇了起来,朝鲜王派遣他们两人前来大明,是为了向大明解释,朝鲜同后金签订盟约并非出自真心,而只是权宜之计,希望大明皇帝不要因此降罪于朝鲜。 而沈器远似乎并不这么想,这位在大明当了两年多的朝鲜大使之后,出于对朝鲜内部党争及官吏腐败的不满,加上这两年在京城听多了改革派的言论,因此倒是起了只有改革朝鲜才能改变朝鲜任胡人宰割的命运。 只不过从前想要改革朝鲜,是一件极为渺茫的希望,毕竟想要说服朝鲜王和那些把党争视为生命的守旧大臣们,简直是一件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所以沈器远选择了向废光海君靠拢,并拉拢了林庆业等军将,试图作为说服朝鲜王改革失败的后手。 不过他现在显然遇到了更好的机会,后金的再次入侵,不仅极大的削弱了朝鲜内部的纷争,也令的朝鲜王的威望大大的衰落了下去。而大明官军再次替朝鲜复国,也令朝鲜百姓对于大明的好感升至了最高。 在这个时刻,沈器远无疑看到了改革朝鲜的机会,只要大明能够支持朝鲜进行内政改革,那么就有可能压倒朝鲜王及守旧大臣们的反对,让自己获得主导朝鲜改革的权力。而同样对朝鲜现状不满的金尚宪和之前的主战派,则被沈器远看成了最好的同盟军。 从离开朝鲜开始,到抵达天津为止的这段路程上,沈器远都一直在游说金尚宪,直到今天才算是有了一些眉目。看到金尚宪露出深思的神情,沈器远不由合上了嘴,等待着金尚宪慢慢醒悟过来。 就在朝鲜使节前往京城的途中,朱由检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对于朝鲜所谓的解释,他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更看重的是,大明究竟能够从朝鲜得到什么。 他招来了中央银行的汪逢元和总理衙门的冯铨,向两人说道:“朝鲜事务,朕希望由你们接手处理,就不必再麻烦礼部的那些官员了。 朕以为,现在重要的不是朝鲜之前向后金作出了怎样的妥协,而是应该放眼在朝鲜打算以什么的行动弥补自己的过失。 朕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国家的兴起,一个国家的灭亡,都是财富积累最快的时期。虽然朝鲜现在还没有濒临灭亡,但是这样一个残破的国家想要重建起来,无疑也是获取财富最好的时机。 因为后金的入侵,旧的社会秩序已经被打破,而新的社会秩序又没有完全建立。只要我们稍稍加以引导,那么朝鲜就会按照我们的需要去建设,最终成为东亚经济贸易体系中的一员。 朕相信你们也很清楚,即便朝鲜轻易的被后金所击败了,它也还是一个人口超过六百万的地区大国。朝鲜的农业技术并不比大明落后,因此就目前来看,它的粮食还是可以输出一部分的。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让它将粮食盈余输送到后金手中。 另外朝鲜多山,矿产资源丰富,只是大多集中在北部,一直以来都没有获得有效的开发。如今朝鲜各地都已经被后金蹂躏到这种程度了,朝鲜王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就更微弱了。 趁着这个机会,寻找到朝鲜内部的合作者,改革朝鲜的政治,投资交通建设,开发朝鲜的矿产。既可以为我国的钢铁扩大市场,也可以把大明元深入到朝鲜国内,这才是和朝鲜使臣接触的最重要内容…” 于此同时,在京城朝阳门内的外国人街区,吉川幸助正和一群日本藩士们做告别。作为松野重元的外甥,他侥幸躲过了返回日本和幕府进行战斗的战役,在北京工商学院内进行了完整的学习。 虽然身为一名武士,但是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武士的痕迹了。吃穿用度和明人毫无区别,在京城学习的最后一年中,东西日本各藩,包括江户幕府都派出了藩士和旗本前来学习,只不过他们大多报考的是陆军和海军学校,如吉川幸助这般投入工商学院的,可谓是寥寥无几。 不过作为最先在北京求学的吉川幸助,对于各藩及江户幕府的武士都是一视同仁,照顾有加。再加上他的学识渊博,倒是令他在京城的日本人中名声极好。 崇祯六年秋,吉川幸助得到了大阪总督叶雨轩的聘书,邀请他进入总督府担任经济奉行。崇祯七年春,吉川幸助准备动身返回日本,陪同丰臣千代前来明国并求学的真田幸昌、毛利胜家、高野平太等人,便在外国人街区的一家日式酒家内为其饯别。 宴席将尽,众人都面红耳赤之时,喝的醉醺醺的吉川幸助举杯向众人高呼道:“此去大阪,余将为诸君打好基础,待到诸君归国,当再无东西之分,也无藩国幕府之别。愿我日本亦如大明,国势蒸蒸日上,终成一统…” 房间沉默了一阵,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率先举杯应和道:“诺,为日本一统而干杯…” 第459章 暂时的和平 从卫齐手中接到希福从明国传回来的信件时,沈阳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但是在这让人心情舒畅的季节,看过了希福信件的黄台吉,却感到胸中有一块难以吐出的块垒,让他艰难于呼吸。 强行忍耐住心中的怒火,花费了好半天时间才让心境平静下来的黄台吉,方才对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卫齐说道:“去把岳托和济尔哈朗叫来,就说我有事要同他们商议…” 自黄台吉返回沈阳,决定和明国讲和之后,便收缩了前方的部队,只保留了北镇、黑山、盘山三地的守军,并令萨哈廉替换下了前方的岳托和济尔哈朗。在莽古尔泰兵变身故,阿敏又逃亡在外的时候,黄台吉最为担忧的还是各旗之间出现的互相猜忌状况。 岳托和济尔哈朗两位得力的旗主贝勒在沈阳,更容易安抚住城内八旗的人心。而有了这两名旗主贝勒的支持,也更容易让沈阳城内的八旗将士接受更改族号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黄台吉知道,现在的后金已经经不起第二场内乱了,否则八旗的军心就真的完蛋了。 当岳托和济尔哈朗匆匆赶来宫内见黄台吉时,刚刚收到希福信时的郁闷之情,黄台吉总算散去了不少。因此当他把希福的信件向两人出示时,已经能够很冷静的向两人询问道:“关于明人的态度,你们有什么想法?” 岳托已经按捺不住的站起来说道:“明人如此无礼,摆明了是不想同我国讲和。既然如此,干脆就和他继续打下去。我还就不信了,这些明人能比我们女…满洲人更耐苦战了。请汗王准许我前往北镇,和明军较量出个高低来。” 黄台吉没有作声,而是朝着他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坐下。接着黄台吉又向着济尔哈朗问道:“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济尔哈朗不支持再打下去,他手下的兵马也都嚷嚷着要回家种田。但他却又明白,黄台吉想听的不是出不出兵的意见,而是想要看一看他的态度,即屁股坐在那一边。 “臣以为要不要和明国打下去,这应该由汗王来定夺。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我国地方不及明国,人口不及明国,财力不及明国;唯可恃者,便是先汗所创八旗,人心唯一是也。是以先汗在时,我满洲八旗方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终定基立国是也。 但先汗归天之后,八旗领旗之人各有私心,导致我国上下人心不一,国内才会出现阿敏、莽古尔泰这样的叛逆,我们同明国作战时才会屡屡失利,更有了今日义州之败。 所谓亡羊补牢,尚未晚也。臣以为今后国家大政方针,自当应该由汗王一言而决,八旗上下不可再有自己的小算盘,则我国方可上下一心共抗强敌…” 岳托数次以诧异的目光打量了身边侃侃而谈的济尔哈朗,好像才认识这位镶蓝旗旗主贝勒一般。虽然岳托很想反驳济尔哈朗,但是看着黄台吉赞许的目光,他终于还是把那些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听完了岳托和济尔哈朗的意见之后,黄台吉这才开口对着两人说道:“你们的话有些有理,有些却说的太过了些。 攘外必先安内,固然不错。但是各旗将士的心声,我还是要听的,不能不管不顾的下了决断,就让你们去执行,那就不是什么上下一心,而是要上下离心了。 不过这一次和明国的战争,我大概是要独断专行一次了。这一仗不能继续下去了,也打不下去了。马上春播在即,多尔衮押送回来的朝鲜人又有五、六十万之多。如果不能尽快安排他们下去开荒种地,那么今年秋收之后,我们拿什么来养活这许多人? 此外,和明国继续打下去,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发动国内的所有人马,我们最多也就是夺回义州,难道还能打下锦州这座坚城吗?打不下锦州,我们出征的粮秣就找不到地方补充,这就是一场赔本的买卖。 明国地大物博,哪怕今年锦州周边的土地误过了春播,他们也能从关内运来粮食,养活锦州的军民。但是我们呢?误过了春播不仅没有人会给我们运粮食,就连朝鲜人都养不起了。若是将他们活活饿死,今后周边各国谁还敢投靠我国? 明国皇帝在希福面前羞辱了我,不是因为现在明国占据了上风,而是知道我国无能为力啊。恐怕这位皇帝正是抱着激怒我,让我把后金的力量消耗在广宁、义州一线,从而进一步削弱我国的打算。 身为华夏之君,却喜欢玩弄这种雕虫小技,我看此人的格局也不过如此了。且忍耐他几年,让我国专心生产,待到府库充盈时,我再同明国小儿算这笔账…” 黄台吉的话语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岳托和济尔哈朗都有些不确定。但是两人倒是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黄台吉终于还是向明国的皇帝低头了。哪怕黄台吉说的理由都正确,两人心中也还是浮现了几分沮丧。从现在开始,时时担心敌人进攻的,恐怕不再是明国一方了。 四月上旬,希福终于收到了来自沈阳的命令,他拆开信封看到内容时,也是震惊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黄台吉的决定很快就送到了崇祯面前,除了拒绝如朝鲜王一般前来京城向崇祯屈服的条件之外,黄台吉几乎答应了大明提出的其他条件。 “…以大凌河、医巫闾山为界,划分两国之边境。医巫闾山及辽河之间除北镇、黑山、盘山三地外,后金不再修建其他城池,而明国也不得在义州修建三座以上之堡寨。 后金在广宁地区的驻军和明国在义州地区的驻军相当,双方承诺不再增加驻军。如遇特殊状况,对这两地区进行兵马调动,应当事先通知对方,以免作出误判。 后金出兵朝鲜,乃是出于惩罚此前朝鲜违背兄弟之盟的过失。之后迫使朝鲜交出大明赏赐之物及册封文书,并要求其割断同大明的宗藩关系,纯属出于误会。后金愿意放弃两国盟约中一切损害大明利益的条款,并将赏赐之物及册封文书交还大明。 大明也承诺,不干涉两国盟约中的其他条款,但作为朝鲜之宗主国,大明向后金宣示,如果后金再次入侵朝鲜,就等同于入侵大明,则两国之间的和约将不再具有法律效力…” 朱由检听着吕琦念完了和约的正文之后,精神恍惚了一阵,方才对吕琦问道:“和约签订了几年?” 吕琦抬头看着皇帝说道:“我们提出五年一签,但是后金的代表却坚持要三年一签,现在就这点还在交涉。”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他们想要看看三年之后有没有机会,朕又何尝不是如此。就照着他们的意思,三年一签。三年之后,大家再做计较。” “是,陛下。另外四海贸易公司这边也有一份报告,是关于同后金之间的贸易往来的,似乎后金那边出现了一点变化。”吕琦赶紧趁机说道。 朱由检从吕琦手中取过了报告翻看了起来,四海贸易公司的报告的确没说错,同后金之间的贸易往来,今年开春之后的确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后金那边仿照大明建立了一间贸易公司,试图垄断后金同大明之间的贸易往来。也就是说,今后大明向后金卖出什么货物,都会由这间贸易公司承买。而大明想要从后金那边买什么货物,也要通过这间贸易公司进行购买。 朱由检稍稍琢磨了一下,这哪是什么贸易公司,分明就是一间牙行么。“蛮夷就是蛮夷,提前了几百年弄出来个广州十三行,这是拿大明当外国商人来提防了。”朱由检心中不齿的鄙视了一句。 四海贸易公司对于这种干涉自由贸易,主要是抬高了自己成本的牙行,自然是没什么好话的。特别是,后金这间叫做贸易公司的牙行,还拿出了一种印制的极为粗糙的纸币,强行要求四海贸易公司接受。 他们还表示,今后但凡在后金国内进行交易,只认可清元和金银,不再接受大明元。四海贸易公司对于皇帝报告中的建议是,干脆对后金封锁贸易,迫使后金收回这样蛮横无理的贸易政策。 朱由检拿出了夹在报告中的所谓清元纸币端详了好一阵,方才自言自语的说道:“真是不知道死活啊,这么粗糙且容易仿制的纸币也敢拿出来使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朱由检放下了纸币,抬头看着吕琦说道:“告诉四海贸易公司,暂时同意后金的条件,先摸清楚他们发行纸币的数量和规则。然后帮助他们竖立起清元的信用,扩张清元的使用范围,最好能够让后金采用这种纸币去收购辽东少数民族及蒙古各部的皮革、马匹、人参、牛羊。把气球吹大了之后,我们再戳破它。 没有了我们大明输出的各项物资,后金根本没有能力收回这些清元。只要我们拒绝承认清元是钱,那么它们就是一张废纸。遭受到损失的辽东各民族,一定会给后金朝廷一个狠狠的教训。 另外,把纸币交给造币厂,让他们试着仿照出来。只要清元的使用范围够广,我们还能帮助后金多发行一些纸币,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第460章 朝鲜的未来 4月20日,马士英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起复任命,不过在钱谦益面前他并没有表现的过于兴奋。而钱谦益也对马士英的任命有些吃惊,因为马士英并非以他推荐的知府起复,而是被皇帝亲自任命为了苏州、常州、嘉兴、湖州、杭州,广德州,五府一州的巡按御史起复。 巡按御史的品阶虽然不及知府,但是权力却极大,也极容易作出政绩来。一般来说,能够担任巡按御史的,都是年纪较轻,且被认为前途远大之辈。虽然此前因为吏制败坏,这一职位也成为了权贵安插党羽监视地方官员的肥缺。 不过随着皇帝登基推动改革以来,对于各地巡按的任命也越来越慎重,这一职位的任免几乎都抓在了皇帝手中。也由此令官员们更为看好巡按一职,认为非皇帝青睐的官员是难以出任这一职位的。 马士英居然意外的获得了这个任命,还是巡按江南最为富庶的精华地区,这不由让钱谦益很是好奇,马士英同皇帝见面的时候到底谈了什么。只不过,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马士英都是言顾左右的将话题扯开了去。 钱谦益对此也无可奈何,对方若是不愿意透露,他也不敢强行让对方说出来。若是传扬了出去,他这首辅的位子恐怕都坐不住了。不过他倒是从马士英的态度中看了出来,仅仅是皇帝的一次召见,这位他想要援以为助的好朋友,恐怕今后只能是好朋友而不能再成为他的亲信党羽了。 不过在钱谦益为马士英饯别时,这位即将出京就任的六府巡按终于向他说了一句:“…江南不久恐有狂风暴雨,钱阁老当提点族人谨守门户,免得族人外出受伤啊。” 钱谦益返回府内的时候,总算是把这句话琢磨出了几分意思,他旋即想起这些日子来皇帝对于江南地区的官员调动,不由不谨慎的写了一封家书给老家,让家人和族人都安分守己一些。 也就在马士英离开京城的时候,朱由检终于在西苑精舍召见了两位朝鲜使节。不管是沈器远还是金尚宪,终究还是朝鲜国内亲近大明的一派官员。因此听冯铨说,大明愿意帮助朝鲜重建的提议,两人基本没有什么多想就接受了。 但是对于大明将派出官员坐镇朝鲜,督促朝鲜内政改革一事,两人则还有些迟疑不决。虽说金尚宪也倾向于朝鲜应当进行改革,也认为朝鲜大明本是一体,但是对于大明越过朝鲜王直接想要干涉朝鲜内政,他们却又显得为难了起来。 朱由检并不打算让冯铨慢慢去说服两人,便在西苑精舍亲自召见两人。在精舍的会客厅内,金尚宪终于看到了穿着奇装异服出现的年轻的皇帝,虽然皇帝穿的这身衣服不合礼制,但是却掩盖不了崇祯身上的勃勃朝气。金尚宪即感到吃惊,却又很快接受了崇祯的这副形象。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这样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皇帝,也无法在登基之后遏制了后金迅猛发展的势头。 而在一旁的沈器远眼中,这才是他希望在朝鲜王李倧身上看到的气质。当初李倧联络众人反对光海君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阵朝气,这也是他愿意支持李倧反叛光海君的原因。只是等李倧登基之后,便只剩下了沉沉的暮气,看起来同历代朝鲜王并无什么区别,再没有了变革朝鲜的意愿。这让沈器远大失所望,也是他同李倧渐行渐远的原因。 朱由检令两人免礼起身之后,也不下令赐座,就让吕琦带着两位太监捧出了三盘物件。他指着吕琦手中的事物对着两人问道:“你们可知这些是什么物件吗?” 金尚宪、沈器远看了一眼吕琦捧着盘内物件,赶紧再次跪下向崇祯请罪道:“下邦丢失上国所赐物件,这都是臣等没有辅佐好君主的罪过,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挥手打断了两人的请罪说道:“大明和朝鲜的宗藩体系形成,一是来自于我太祖高皇帝的册封;二是朝鲜历代国王愿意谨守华夷之分,为我大明坐镇边陲之地;三是朝鲜百姓的支持。 李倧愿意向蛮夷三叩九拜,丢他自己的脸,朕懒得理会。但是他向蛮夷屈服,放弃了华夷之分,这就关朕的事了。且李倧身为朝鲜王,不能守卫自家的国土也就罢了,居然还屈从于蛮夷,发布文告不准百姓抵抗蛮夷的入侵,纵容蛮夷荼毒朝鲜百姓,他还有资格坐在朝鲜王的宝座上嘛?” 金尚宪额头顿时不断的流下了汗水,他再次五体投地的向崇祯叩头请罪,为自家君主分辨。声明蛮夷入侵期间的一些文告,并非是李倧首肯,而是一些投降蛮夷的官员假王命发表的伪命云云。 朱由检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沈器远,方才悠悠说道:“那你们来说说,朕从后金那里取回的这些册封文书和赏赐物件,究竟应该怎么处置为好?” 金尚宪和沈器远赶紧回道:“还请陛下再次赐下,令我朝鲜上下感召陛下之圣德,父母之邦之恩情。” “朕再次赐给朝鲜,现在的朝鲜就守得住它们吗?还是说,下次朕还要从后金那里再索要一次,整天给你们擦屁股?都被胡虏蹂躏成这样了,朝鲜上下还要对我大明的帮助挑三拣四,难不成李倧真以为,除了他就没人可以坐朝鲜王的位子了?”朱由检突然变色,向两人呵斥道。 金尚宪一时尚未转过弯来,但是沈器远已经开口回道:“陛下息怒,臣等并不敢对天朝的帮助挑三拣四,只是天朝派兵驻扎朝鲜,并派人督促朝鲜内政改革,兹事体大,臣等不敢不经过君主,就擅自答应下来,还请陛下明鉴。” 朱由检却不以为意的回道:“朝鲜,大明之属国也;朝鲜王,朕之臣子也。什么时候,朕之诏令,还需要臣子认可了。 朕没有追究李倧向蛮夷屈膝,并毁坏朝鲜历代国王向我大明的誓约,已经很是看在朝鲜历代国王对我大明一直恭敬的份上了。 但是,这不代表朕可以容忍朝鲜内政继续这么混乱下去,一帮向蛮夷屈服的乱臣把持朝鲜内政,盘剥朝鲜百姓以供养胡虏攻打我国。” 朱由检停了停,看了一声不吭的金尚宪和沈器远一眼,方才严厉而平静的继续说道:“朕今日召见你们,也就是想要告诉你们。驻兵也好,派驻朝鲜大臣也好,朕的目的只有一个,朝鲜不可为胡虏所用,否则朕就要先将朝鲜驱逐出华夏体系。 当然,只要朝鲜改革自强,拥有了保卫自己的力量,朕到时自会撤回驻军和朝鲜大臣。现在,你们再告诉朕,你们对朕派遣朝鲜驻军和朝鲜大臣,到底还有什么意见?” 年轻气盛的皇帝说的这番话语,让金尚宪和沈器远不由对视苦笑,即便他们心中有着再多顾虑,此刻也不敢当着崇祯面说出来了。和这位年轻的皇帝相比,朝鲜王和国内的那些两班大臣们显然更容易对付的多。更何况,朝鲜抵挡不住后金的入侵,自然也一样抵挡不住大明在朝鲜驻军,与其日后被明军打脸,倒不如现在先应承下来,还能讨价还价一番。 听到金尚宪和沈器远向自己屈服的声音,朱由检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这才令吕琦为两人赐座。然后他接着说道:“其他的细节问题,自有冯铨同你们细细商议,朕也就不在这里多说了。 不过有两件事,朕还是嘱托你们的。第一件事么,你们回去之后转告李倧,改革一事不需要他插手,他现在最大的任务是休养身心,好好反思下什么叫做华夷之大防。他要是嫌昌德宫太过喧哗,朕也可以请他来北京安心静养。 第二件事么,朝鲜此前同胡虏签订的盟约,必然是要找人出来负责的,自朝鲜王以下的投降派官员,要全部加以惩处。另外把昭显世子及另外两位大君都送来北京,让他们学习华夏之典籍,免得今后在华夷之防的问题上行差踏错…” 金尚宪听到崇祯要求把世子和两位大君送来京城,顿时想要说些什么,但沈器远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子,令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待到两人离开西苑之后,金尚宪便不由埋怨起沈器远,刚刚为何拦住自己。沈器远则正色对他说道:“金判书难道还看不出来么?陛下召见我们不是去商议的,而是向我们下达旨意的。陛下虽然年轻,但是行事果决之处非是前几位皇帝可比的。 违背了陛下的旨意,我们的性命不过是小事,但是世子和两位大君难道还能不送来大明吗?到时候你要让陛下如何看待世子和两位大君? 须知道,光海君也是有一位儿子的。朝鲜已经经不起再来一场内乱了,我们现在应当做的,是尽量弥补陛下对我朝鲜君臣的猜忌,以免陛下掀翻桌子,另起炉灶啊。” 金尚宪叹息了一声,终于跟在沈器远身后离开了宫门,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解释。 也就在这个时候,几辆四轮马车驶入了朝阳门。马车上阿敏满不在乎的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欣赏着北京城的街道。他身边的宋献策则是看着另一扇车窗,心中不由有些彷徨了起来,“几年过去,京城的变化真是大啊,也不知皇帝见到自己会说些什么…” 在他们身后的另一辆马车上,兀良哈部的首领善巴和两名同伴,看着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店和往来不息的人流,也是快看掉了下巴。“哪怕是沈阳,也没有这么多人和商店啊。”善巴在心里如此说道。也是在这一刻,他越发确定自己救助阿敏投奔大明的决定,果然是没错。 第461章 火药问题及标准化生产 北京以西,石景山脚下,靠近永定河左岸有一大片被围墙包围起来的大院子,院子周边还有一只部队昼夜守备着。这里便是军器监重地,大明最为重要的五处火药制作工厂之一。随着大明军队的武器向着火器化的方向发展,火药制作也就成为了军器监最为重要的生产任务之一。 原先在北京城内的火药工坊,也就被迁移到了这片空旷的河边盐碱地上。一来这里生产火药更为安全,不会因为爆炸事故惊扰平民;二来有永定河的水力相助,许多原材料的碾压粉碎工作,可以尽可能的节约人力,加快制作过程。 作为军器监总监,孙元化一向是每隔一周就要过来住上几日,检验火药成品的质量和加工工序有无出现误差,顺便再视察一下附近的炼铁厂和铸枪炮厂。虽然这些工作都是士大夫们最为厌烦的繁琐杂务,但是对于孙元化来说,和这些钢铁、火药打交道,可比和那些同僚勾心斗角舒心多了。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孙元化每次来到火药工厂都是眉头紧皱,对这间工厂的火药产量和质量都不甚满意。但是他却也没把工厂的管事和大工匠叫来训斥一番,因为他知道火药产量和质量的双下降,问题并不是出在他们身上。 在皇帝的命令及工匠的研究下,大明的黑火药生产已经进入到了标准化的进程,即除了柳炭、硫磺和硝石三样材料外,不再添加什么增加威力的外加剂了。且这三种黑火药原材料的提纯和配合比,都有着极为明确的规定。这也使得大明的军用火药迅速摆脱了质量低劣的名声,成为了质量稳定且威力十足的声誉。 不过黑火药中除了柳炭容易取得外,硫磺和硝石在北方都不太容易取得。其中硫磺现在完全来自海外,如来自日本、台湾及东南亚地区。而硝的来源有三,北方盐碱地的土硝熬制,西南大山里的洞硝,印度的硝石。 三种硝中以印度硝石的质量最好,但是现在一年能运到国内的也不过近千吨。而光是一名新军士兵一年的训练用药也要50斤,20万新军一年的枪炮射击训练就要花去7500吨之多,如果再加上新军战备用药7500吨,那么每年供应新军的火药就高达15000吨。 至于其他部队及民间猎手用药约万余吨,外销火药3、4000吨,也就是说军器监控制下的各火药厂,年生产火药任务就是近30000吨。就在六、七年前,大明的火药产量也不过才3、4000吨,且质量还参差不齐的很。 30000吨火药也就相当于用去22000吨左右的硝,其中的大头还是来自于土硝。但是随着海河水系治理的逐步完成,河北原本遍地的盐碱荒地,现在正迅速的被改造为适宜于耕种的水田。这固然是提升了河北的粮食产量,但也令的昔日最大一处土硝产地正不断的缩减着产量,使得大明火药生产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要知道,随着新军火器化配装的完成,也使得火药成为了大明军队最为重要的一项物资,没有了火药的火器就是一根烧火棍而已。另外,随着大明不断向外贩卖淘汰的火器,也使得火药成为了军器监最为赚钱的一项生意。 军器监原本外销火药价格为230元每吨,还是第三等的军用火药,但是这些火药也比欧洲人及东南亚土人自制的强多了。因此现在每吨外销的火药已经涨到了460元一吨,就这还是一样供不应求。 至于军器监供应给大明军方的价格,也从178元一吨上升到了200元一吨,光是每年生产的火药,其利润就足以养活军器监一大半的人了。如果能够解决硝石的生产问题,那么火药生产的瓶颈也就能够突破了。 孙元化思考再三之后,终于回到火药厂的值房内坐下来给皇帝写起了奏折,他在奏折中详细描述了火药对于大明的重要性之后,向皇帝提出了两个建议。一是建立强制性的土硝收集机构,强制征购各盐碱地区民众熬制的土硝,以确保军器监的用度;二是希望能够设立一项奖项,号召皇家科学院及民间才智之士研究,如何更有效的制作出硝石,或是弄清楚硝石形成的化学原理。 就在孙元化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时候,距离他数里远的军器监枪炮制造局内,也正进行着一场紧张的测试。军器监副总监毕懋康看着面前方桌上的上百个火枪部件,颇为担心的对着一旁的薄珏问道:“子珏,这次真的成了吗?” 穿着一件短衫,神采飞扬的薄珏毫不客气的回道:“若是再不成,我今日就把这些部件都吃了下去。” 毕懋康赶紧打着圆场说道:“不成就不成,大不了我们重新来过。这玩意可吃不得,还是我一会请你吃合菜好了。” 薄珏也不理会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便随意的挑拣起了桌上的零件装配了起来。老家在苏州府长州的薄珏,因为对天文、数学和机械制造上的造诣被当地县官推荐给了朝廷,随即被应召到了皇家科学院学习。 放弃了科举,一心只想研究学问的薄珏,顿时在皇家科学院和军器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这数年来,他和毕懋康两人只研究了两件事,如何制作出一把好枪,和怎么实现枪械的标准化生产。 虽然在军器监成立的那一天起,皇帝就要求军器监的官员和工匠们实现标准化生产,并统一了度量衡。但是想要真正实现枪械的标准化生产,却是一个漫长的道路。 薄珏和毕懋康一边优化着燧发火枪的性能,一边将燧发火枪分解成可以大规模制作的各个部件。为此他们两人和工匠还设计出了一系列加工用的机床,从而实现了枪械部件的流水化生产。在这个过程中,两人还制定了一系列的生产标准,从而为实现工厂标准化生产奠定了基础。 花费了三年的时间,薄珏对于今天的实验感到信心满满,在他的手中很快就组建好了一支燧发火枪,接着是第二只…边上的毕懋康和工匠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薄珏手中行云流水的动作,不敢大喘气。 就在组建最后一只火枪时,薄珏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毕懋康立刻紧张的问道:“怎么,零件装不上去?是那个地方出了问题?” 薄珏摇了摇头,轻轻对着手上的部件吹了口气,吹去了上面依附的碎屑之后,又重新安装了起来。随着最后发出的“卡塔”声,方桌上出现了五只装配完成的火枪。 薄珏强制镇静的对着众人说道:“接下来就要打靶了,只要能够通过打靶的测试,那么我们的火枪标准化生产程序就算真正成功了。” 毕懋康毫不客气的拿起了一把火枪说道:“还等什么,大家各自拿上一把,去靶场…” 一日之后,孙元化和毕懋康、薄珏的奏折便送到了崇祯面前。看完了孙元化的奏折时,朱由检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吩咐王承恩照着孙元化的要求批示转给内阁。 不过当他看了毕懋康、薄珏的奏折后,倒是发了好一阵呆。过了许久方才猛的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阳台前看了好一阵外面的风景,方才心情舒畅的说道:“今天的天气可真是不错。值得喝上一杯。” 吕琦和王承恩探头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乌云,实在不知这天气不错该从何说起。不过王承恩很快就迎合着说道:“绍兴府十来天之前送来了20坛20年陈的状元红,这酒醇厚而养生,不如中午为陛下备上一点?”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好,给朕弄上一壶。另外取10坛状元红送去给军器监枪炮局,让毕懋康、薄珏和那些工匠一起庆贺。另外核准枪炮局各人的功劳,该给的赏赐都一一落实下去,这件事就交代给王伴伴你了…” 会同馆内,刚刚洗漱过的阿敏走出浴室时,便看到了闻讯而来看望自己的爱尔礼。父子两人两年多没见,此刻相见恍如隔世,爱尔礼不由上前抱着父亲痛哭了起来。 阿敏倒还是神色平常,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说道:“哭什么,咱们父子能够活着相见,还有什么可求的。” 爱尔礼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立刻对着父亲着急的问道:“额娘和弟弟们呢?” 阿敏的神情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站在一边的宋献策赶紧为阿敏解围道:“当时情势危急,我们自己尚且不知能否逃出沈阳,又怎么能带上福晋和几位公子。 不过黄台吉也不敢对福晋和几位公子下手,否则镶蓝旗上下岂不要人人自危。更何况,哪怕济尔哈朗再怎么无情,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黄台吉对付自己的嫂子和侄子,否则他何以驾驭镶蓝旗上下。” 阿敏点了点头,赶紧接过了话题说道:“宋先生说的不错,我当日自顾不暇,岂能带着你额娘和几个弟弟去冒险。他们留在沈阳倒还有一点生机,只要我不死,终究会打回沈阳去的。 我们父子两人好久不见,不如坐下慢慢聊。宋先生能否为我们叫上一席酒菜?” 宋献策对着阿敏拱手告退,出门去为父子两人准备酒席了。阿敏这才揽着儿子的肩膀向客厅内走去说道:“你和我说说,这大明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可还信任?你觉得我来了大明,这皇帝能不能让我领军…” 第462章 后黎犯边 崇祯七年的初夏,对于越南后黎朝来说正处于一个内外交困的时节。上一年再次南征广南失败的清都王郑梉赫然发觉,北方边境和海边突然出现了大批的盗匪,这些盗匪四处劫掠人口摧毁村寨,正快速的摧毁着后黎朝的根基。 来自海上的袭击,后黎朝还能在沿岸设置烽火台报警,从而给驻军指明海盗袭击的方向,从而大幅度的降低被海盗袭击的损失。但是以越南漫长的海岸线,失去了对海洋的控制权力,就意味着军队的疲于奔命。 那些明显是广南军队装扮的海盗,可以坐在船上轻松的转移数十里甚至是上百里的距离,但是岸上的后黎军队可就要奔跑不息了。双方没有接战之前,后黎军队已经输了一半。更麻烦的是,作为一个沿海国家,后黎朝的渔业拥有不亚于农业的重要性。广南军队抓捕出海渔民的无耻行为,使得后黎朝的渔业陷入了崩溃的境地。 而在北面边境出现的盗匪,虽然规模不仅沿海的海匪,但是危害性却一样不小。北面边境的盗匪显然是同国内的一些反郑势力有所勾结,所以他们能够带着大批人口在北方边境来去自如。北方忠诚于郑氏的村寨,不是被这些盗匪一个个血洗,就是不得不逃亡到升龙府一带,这极大的影响了后黎北方的稳定。 不过郑梉从这些遇袭情报的背后,也嗅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那就是如果不是明国在背后支持,不管是北方的莫氏还是南方的广南,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发动这等规模的袭击。 南方的广南在海上虽然拥有优势,但还没有这个能力封锁整个后黎朝的海岸线,这必然是那些被明国招安的海盗在作祟。而莫氏所占据的高平地区,地形大多为高山,仅有一部份土地是可供人居住的。因其交通不便,且无发展潜力,郑氏方才丢给了莫氏苟延残喘。但是高平同广西相邻,也只有在大明的支持下,莫氏才有余力跑到山下来劫掠后黎的村寨。 由此摆在郑梉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一是派人北上,向大明屈服,请求大明为自己主持公道;二是发兵攻打较弱的莫氏,并借机攻入广西,迫使大明放弃对莫氏和广南的支持。 郑梉最终还是选择了以战迫和的决定,作为一名通过武力夺回郑家家主位置的后黎权臣,他始终更为相信手中的武力,而不是明国皇帝的仁厚之心。 六月中旬,两广总督熊文灿接到了安南国主莫敬宽的求援信。在熊文灿还在同属官们商议如何应对莫敬宽的求援时,郑梉派出的2万大军已经攻破了高平,然后尾随莫敬宽攻入了广西地方。 郑梉还派出了使者抵达了广州,向熊文灿声明,他此次入兵广西,实是为了捉拿莫敬宽父子,只要大明将莫敬宽父子交给他,那么他就会下令军队收兵。 熊文灿再次召集属官商议郑梉的要求,广西巡抚郑茂华便迫不及待的向熊文灿劝说道:“安南莫氏早已经向后黎称臣,此次郑氏讨伐莫氏也是事出有因。我们何必插手其中,惹来后黎的怨愤。下官以为,只要郑氏应允保证不加害莫敬宽父子,那么干脆就将人交给郑氏,让其赶紧退兵,免得我广西百姓受害…” 广东巡抚张镜心立刻拍案而起,愤怒的打断了郑茂华的话语说道:“后黎郑氏在国内挟持君主行操莽之事也就算了,现在还意图用刀兵来胁迫大明,这是为人臣子该干的事吗?若是地方上的土司也学着郑氏起兵胁迫朝廷,郑大人是不是也要顺着他们的意思,任由他们在地方上胡作非为?这样下去,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听到张镜心的指责,郑茂华也是羞怒了起来,他豪不相让的反驳道:“这莫氏虏人为奴,难道我们也要护着他?而且他岂止在后黎劫掠人口,前两年莫氏部下还屡屡犯我广西边境,我们总不能养虎为患吧?更何况,广西官兵疏于训练,几名将领也是垂垂老矣,让他们守守城池倒也罢了,想让他们去同后黎兵马交战,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张镜心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广西官兵不行,那就召左、右江的狼兵,我广东也可派遣人马助战,后黎终究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倾举国之力,也不可能有十万大军。但是光广西周边诸省,短时间内也能纠集起十万之师了,怎么会驱逐不了后黎军? 俗话说的好: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只有把后黎郑氏打疼了,两广今后才不用担心后黎再度入侵。更何况,现在云南矿产出省通道,正是借助广西通往海边。总督大人为何不向昆明修书一封,令云南出兵后黎,断了进入广西后黎军的后路,那么后黎军必然军心涣散而退却。” 郑茂华嗤之以鼻的反驳道:“后黎是以追捕莫敬宽父子为名进入广西,并没有打出公开进攻我大明的旗帜,你怎么会认为,云南方面会出兵协助,而不是坐视观望?更何况,动员起十万之师容易,这钱粮又要从何而出?我广西藩库如何支撑的起这这场战争?不知张大人愿意支援多少军费?” 张镜心一时语塞,坐在大堂上首的熊文灿正打算出声调解时,坐在张镜心下手的广东海关关长严玉振却突然出声说道:“如果只是军费问题,海关愿意先垫出30万元,另外再向广州各商会募捐30万元。下官相信,陛下一定不会容忍后黎郑氏对我国的入侵挑衅,洪总督及刘总兵也不会对此事件置之不理的。” 熊文灿顿时停下了动作,进入了深思之中。的确,正如这位举人出身的海关关长所言,崇祯登基以来对于外敌入侵还重来没不战而退让过。他这边向后黎郑氏低头,说起来只是不愿擅起边衅,但是在皇帝眼中说不准就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了,毕竟后黎人马可是先进了广西才派出的使者。 熊文灿心中虽然偏向郑茂华的说法,最好还是不用兵而平息和后黎的纷争。但是他口中却这样说道:“后黎同莫氏之间的战争,我们自然是不会参与的。但是后黎入侵我大明边境却是不可容忍的,我看不如这样,郑大人去同后黎使者交涉,让他立刻回复郑氏,立刻停下侵犯我广西的人马,至于莫敬宽父子是不是要交还给他们,本官自会向朝廷禀报定夺。 张大人和严关长先行整顿两广人马,调拨军资,以备进入广西抵挡后黎军队的继续东进。本官会亲自写信给云贵总督请求他出兵协防广西,至于是否和后黎开战,还是由朝廷和陛下定夺…” 会议结束之后,严玉振立刻返回海关,一边使用信鸽向京城报讯,一边则动用了一艘快船将详细的情报送往京城。鸽信从广州到北京,通过数个鸽站传递,第六天便将消息送抵了北京。而快船花费了20天抵达青岛港,再从青岛上陆传递到京城,则整整花费了27日时间。至于熊文灿的奏折则更是比海关的详细情报晚了一周。 当海关传回的鸽信抵达北京时,崇祯已经被后黎郑氏的行动所激怒了。只不过广西、云南同安南接壤的地方都是群山环绕之所在,采用陆军攻伐显然是极为困难,也是事倍而功半的。因此在同陆海军参谋们商议之后,崇祯决定采取陆守海攻的方针。 考虑到两广总督熊文灿对军务一块并无什么建树,因此崇祯便下令以云贵总督洪承畴领前敌指挥一职,暂时统领云贵两广的军务,围剿后黎入侵人马,并视情况进攻后黎本土。两广总督熊文灿为其副手,为洪承畴做好后勤工作。 另外,调渤海舰队一部、济州卢象升部、台湾王嘉胤部、台海巡检司、西贡刘香部,组建征越舰队,以广南为基地进攻后黎朝。在熊文灿的奏折还没有抵达之前,渤海舰队已经接了济州岛卢象升部南下台湾了。 不过在崇祯和总参部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远在云南昆明的洪承畴及刘兴祚已经再预备反击的事宜了。大明在云南200余年的耕耘开发,实际上已经将云南大部分的山间盆地开发的差不多了。特别是滇中地区之繁华,和内陆也是差相仿佛。 而进一步开发云南的矿产及修筑云南通往内地的道路,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在云南这种山高谷深,沟壑纵横,河流纵横,北高南低的复杂地貌中,修筑道路和拿人命去铺地几乎没什么区别。至于开挖矿洞,更是危险重重。 这也是为什么,崇祯初年就开始放开对云南矿山开采,但是矿山的开发进度却没什么大的进展。一是因为找不到人挖矿;二是大部分矿山位于偏远地带,难以运输出山。 不过随着云南矿业局的成立和洪承畴上任云贵总督,在官府的支持和商人的引诱下,云南各地土司开始和官府、商人合作共同开发矿山。他们一边将部族中的奴隶娃子送去开矿,一边则大肆抓捕敌对部族和境外部族充当新的奴隶娃子。 在这些土司中,干的最为出色的就是和缅甸、老挝交界的车里宣慰司、勐卯安抚使司,和安南交界的王弄土司、阿迷州土司。沙源之子沙定洲和阿迷州知县汤嘉宾,更是和安南莫氏勾结,在莫氏的带路下,几乎每月都能从后黎朝弄来数百上千的壮劳力。 这些壮劳力不管是卖给官府还是卖给开矿的商人,都不会少于45个大明元。这些土司和莫氏的带路人起码能从每人身上拿走25元,剩下的20元才归捕奴手所有。但是对于这些捕奴手来说,他们过去在地里辛苦干上一年都未必能够赚到20元,现在抓个人就能抵得上一年的收入,这顿时令大明边境土司部族疯狂了起来。 对于云贵总督府来说,这些年轻的奴隶娃子使用起来不需要任何顾忌,哪怕死了也只要就地掩埋,而不必担心有家属找上门来闹事,比起雇佣当地土人要划算的多。 即便每个奴隶娃子要花费45元,但是卖给这些捕奴手一杆旧式的火绳枪就要60元,一斤火药不过射击12-13次,但也要价1元。甚至于,洪承畴还开发出了捕奴牌照,只有获得捕奴牌照的土司才能在昆明进行交易奴隶娃子。 至于那些卖到矿山里的奴隶娃子,在矿山商人的残酷剥削下,几乎就没有活着从矿洞里出来的机会,比之修路的同伴更是悲惨。正是建筑在这些奴隶娃子的尸骨之上,原本一潭死水的云南经济顿时迅猛的发展了起来。云南各地的道路在不断延伸,各地的矿山区域也在不断繁荣,甚至于原本人心离散的云南诸土司,现在也越来越团结在了云贵总督的周边。 而这一切正是建筑在了,拥有共同利益的捕奴经济上。后黎朝对于广西的入侵,对于云南诸土司来说,无疑正是一个大举入侵后黎,抓捕奴隶的好机会。因此洪承畴稍一动员,云南诸土司就纷纷带着人马来昆明报道了。 七月底,沙定洲带着八百土司兵越过了安南边境,进入到了高平地区。八月上旬,洪承畴接到了总参谋部和皇帝的命令,他立刻调动了做好准备的刘兴祚所部及广西右江地区的土司人马南下,预备切断正在攻打南宁的后黎军。 第463章 魏忠贤的余热 崇祯七年六月,皇家科学院终于将修订完全的《崇祯历法》献到了崇祯面前,全书共一百三十七卷,分为节次六目和基本五目。这本历书也是徐光启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一桩事,在他去世后半年终于成书了。 朱由检也没有同内阁商议,便直接下诏从明年起推行新历,但从现在到年底,则由皇家科学院同钦天监共同核对新历是否准确,继徐光启之后历书编订者汤若望,也被任命为钦天监监副。 也就在七月份,兀良哈首领善巴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于是依附大明的蒙古33旗变成了37旗。而德格类、阿敏两名降人也被各自被册封为侯爵,只不过德格类依旧是正蓝旗旗主,但是崇祯却没有任命阿敏为镶蓝旗旗主,而是任命其为忠义八旗总统。 阿敏刚开始听到这个任命时,心情还是不错的,但是他很快就发觉这不过是个空头名衔。忠义八旗现在有正黄、正白、正蓝、镶蓝四旗,每旗各十五牛录,共计3600人。德格类手下不愿返回沈阳的约2300余人,多余的人员就被安插到其他三旗中去了。 但是平日里四旗兵马是跟着近卫军操练的,各旗旗主并不干涉四旗内务,只是在出兵及检校时才巡视旗下人马。四旗旗主尚且难以管束到四旗的日常事务,阿敏这个八旗总统就更没什么事可做了。 只不过,爱尔礼、阿山、德格类他们还有另外的官职在身,平日里到也不至于无所事事。但是崇祯似乎忘记给阿敏安排其他职位了,他便只能在京城闲逛了。不过被黄台吉关过一次的阿敏,脾气倒是好上了许多。哪怕崇祯将其闲置,他也没有发出什么抱怨的声音。 不过崇祯此时也顾不上安抚这些女真降人了,过了四月之后,陕西地区虽然终于开始下雨,但是一些地方一下起来,就开始没玩没了,又闹起水灾来了。这样反复无常的天气,看起来简直就是老天在折腾陕西、山西的老百姓一般。 也幸亏此前趁着大旱,地方官府都在搞以工代赈,修缮了不少书库和调解河道水位的低坝。这些水利工程极大的减缓了水灾,使得地方上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但是今年的夏收减产却是免不了。 不过河北、山东两地,因为几个大型水利工程的完工,倒是出现了一个难得的丰收年景。这一加一减之间,北方的粮食产量倒是和去年差不了多少。只不过让崇祯担忧的是,西北地区反常的气候如果继续持续下去,甚至扩大到中原一带的话,对于大明的粮食生产压力就未免太大了些。 和陕西的人口相比,中原地区的人口起码也要倍之,中原地区要是出现了灾荒,西北的安定局面恐怕就保不住了。在中国历史上,还没有中原大乱而边疆稳定的局面出现过。而想要确保中原地区的农业生产,其实主要还是治理两条河流,黄河同淮河。 是以,这段时间里朱由检都在同范景文商议,加大对黄河同淮河的水利治理,特别是对两河的支流进行截流蓄水利用,并设置分洪区。 朱由检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治理中原的水利工程上,甚至于对后黎郑氏入侵广西,也不过稍稍花费了一点时间,就将之丢给了陆海军参谋部,及前线的洪承畴及卢象升,似乎其他事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力一般。 不过在八月初,王承恩递上的几份奏折,终于再度引起了崇祯的注意,并令他怒火大盛。他狠狠的将手中看完的奏折摔在了书桌上,看着王承恩和吕琦呵斥道:“徐应元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朕让他去江南是看戏加收钱的,不是让他去当烂好人的。 不过是从那些士绅手中拿出了30万元,也敢来向朕邀功?还替这些士绅说好话,说什么有些案子时日久远,证据不足,难以采信。还根据他的打听,这些士绅平日里常常向寺庙布施,荒年又向灾民施粥,皆是良善之辈。所以他才阻止锦衣卫贸然行事,以免伤了朕在江南百姓中的英名。简直是狗屁不通…” 王承恩低着头紧紧注视着脚下的阳光,他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一直以来,崇祯对于潜邸出身的身边人都是非常宽容的,哪怕偶尔犯了错误,也是令他们自己先检讨一番,也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也因为如此,当皇帝开始发火时,才更令人惊惧。直到他听到皇帝的声音停歇下来,方才敢插口说道:“要不然还是让臣去一趟江南,把陛下的意思好好传达给徐总管,令其戴罪立功…”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他说道:“徐应元这蠢货必然是已经被那些士绅拿捏在手中了,否则也不会上这等奏折。就算令他戴罪立功,一个被看破了手脚的人,那些士绅又怎么肯再服软呢?” 王承恩立刻改口道:“那不如从司礼监选一人南下替换…”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中途换人,自然要换一个有威慑力的,司礼监中有能够威慑那些江南士绅的人吗?” 王承恩顿时哑口无言,不敢再说下去了。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魏忠贤在凤阳也休息的够久了,是时候让他发挥下余热了。起诏,免去魏忠贤凤阳镇守太监的职位,任命其为江南织造太监。免去徐应元江南织造太监的职位,任命其为凤阳镇守太监。 王承恩你亲自去凤阳走一趟,把事情经过向魏忠贤交代清楚。告诉他,这件事办完之后,他便可以在江南养老了…” 中官的任免向来不用经过外廷,因此王承恩弄好了诏书,便带着一队锦衣卫出了京城。王承恩此刻也是知道事情紧急,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停下来歇息过,终于在二十一日后赶到了凤阳府。 当王承恩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是双腿发麻,连站都站不稳了。不过他靠着两位亲信小太监回复了下体力,就甩开了两人的搀扶,站直了身体对着匆匆迎出门来的高云问道:“魏太监何在?” 不知王承恩来意的高云也是有些口吃的回道:“魏公公正在更衣,还请王公公先入府内。” 王承恩回头取过盛放皇帝诏书的描金漆盒捧在了怀中,方才对着屈着身子的高云说道:“还楞着做什么,带路吧。” 当王承恩走入凤阳镇守太监府大堂前的庭院时,便看到魏忠贤连帽子都没带好,就这么匆忙的跑了出来。庭院内已经有人备好了香案,王承恩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便拿出了诏书宣读了起来,事实上他同魏忠贤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 原先还有些恐慌的魏忠贤,听着诏书里的内容,终于慢慢的放下了心来。他原本还以为,这是皇帝准备和他秋后算账来了,没想到皇帝还能重新起用他。原本紧紧握在手里的小瓷瓶,很快又被他藏了起来。 王承恩念完诏书,就重新卷好交给魏忠贤,看着他不用人扶便轻松的起身,心里也不禁暗骂了一声,“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都快七十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健康。” 王承恩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口中却极为客气的说道:“魏公公,咱们也找个地方单独说话吧,陛下还有几句私底下的话语让我转告你。” 魏忠贤赶紧让开了道路,对着王承恩说道:“那不如请王公公去后院小轩说话,那里临近湖泊,即幽静又凉快…” 没人知道两人在小轩内说了什么,不过第二天魏忠贤便带着高云,在十来位锦衣卫的护卫下上路了。 九月九日,正准备和苏州士绅一起欢度重阳的徐应元,还没出苏州织造太监府,就被人拦了下来。还没等他呵斥这两位不知尊卑的锦衣卫,便因为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魏忠贤而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 听完了魏忠贤带来的诏书,跪在地上的徐应元顿时面如死灰,差点都忘记去接诏书了。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不用太过惊慌,陛下对你还顾念着几分情分,我若是你,现在就离开苏州前往凤阳。这摊子浑水,还是让杂家来趟一趟吧。” 在魏忠贤的提醒下,徐应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赶紧回道:“多谢魏公公指点,公公的高义,我一定会记的得。” 徐应元谢过魏忠贤之后,便匆匆进入后院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就带着几名随从离开了。他此刻心里倒是明白了过来,如果再被那些士绅纠缠上,传回皇帝耳边,可能就不是在凤阳守陵这么简单了。 徐应元离开之后,魏忠贤抬头看了会天空,方才回头对着身后的高云说道:“咱们还真是一群不速之客,明明是登高望远和家人团聚的日子。遇到了咱们,却真正是要妻离子散了。” 高云赶紧回道:“这也是他们目无朝廷法纪在先,也怨不得咱们手狠了。” 魏忠贤轻笑一声,便吩咐道:“去请韩一良同许显纯过来,事情已经耽搁了太久,真要让那些士绅将罪证都毁灭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承受不起陛下的怒气了。 陛下既然要我来做这把刀,杂家也只有勉为其难了。这些江南的读书人,总以为这个国家就该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只可惜他们都忘记了,天子可是姓朱的…” 第464章 焦急的等待 湖州城东30余里,便是一处极为繁华的小镇,这座名为织里的小镇不仅是湖州最为出名的生丝集散中心,也是当地最大的丝绸纺织中心,几乎家家都有织机,女子人人都会纺织绸缎的技艺。 自从朝廷开始推动生丝评级,并鼓励生丝集中贸易及丝绸纺织规模化以来,织里生丝及丝绸经济就更为发达了。不过,因为当地士绅投入生丝及丝绸行业的人数众多,他们不仅把持了当地的生丝和丝绸交易,更是时常拖欠甚至拒缴税收。 这让官府不仅不能从织里征收到合理的税收,反而因为当地外来人口增多导致不断上升的治安案件,拖累了官员的考评。有时还要受这些士绅驱使办案,贴进去不少脚力钱。导致本地官员都将此地视为了一个麻烦,对当地事务一向采取放任不管,由本地士绅自己管理的态度。 当然,本地士绅拖欠甚至拒缴贸易税收,并不代表那些外来商人和本地商户不用缴纳税收了。只不过这种税收变成了各种陋规陋费,流向了本地士绅的口袋之中。 大明开国200余年,江南地区也和平了200余年,像织里这样繁华的小镇,环太湖一带可谓是比比皆是。但是,这样的繁华是属于士绅的,而不是属于朝廷和底层百姓的。 像织里小镇南面的晟舍村,就有当地最为有名的两家士绅,也是湖州的名门望族闵、凌两姓。两家人过去出任过尚书职位的就有五人之多,像这样的名门望族岂是地方官员能够惹的起的。 而士绅们常常挂在嘴边的造福乡梓,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经营起一处给养自己家族的根据地而已。为了能够竖立起在这块地盘上至高无上的威信,这些士绅对于一切外来势力都持着排斥的态度,哪怕是官府的力量。 他们可以容忍自己的家奴去欺负一个外乡人,也绝不认同官府跑来自己的地盘上为外乡人主持公道的做法。也许有时候他们会表现出一副慈善的模样,为受灾百姓施粥舍衣,为当地百姓修桥铺路,但是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掩盖,他们日常盘剥乡里的实质。 出织里小镇北门五、六里,在河道同官道之间竖立着一处用青竹茅草搭建起来的茶铺,铺子里摆放着五、六张桌子。不过午后的官道上并不曾见什么人,因此茶铺里除了五六名茶客外,便显得有些空荡荡了。 铺子里的这些茶客甚为怪异,大家都只是一个劲的喝茶,却甚少相互交谈。虽然已经是九月中旬,但是江南的阳光依然热辣,坐在铺口一张方桌前被阳光照射到的三人,哪怕大口的喝着茶也是一脸的汗珠子。 坐在这张方桌东侧肤色较白的年轻人,突然把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敲在了方桌上,他霍的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信这大明朝还真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下劫掠妇人倒成了地方良绅了。我倒要看看,这黄严礼敢不敢当面于我对质。” 这年轻人说完就转身踏出了铺子,向着西北方的村子就要走去,方桌北面的黄脸大汉突然大喝了一声,“可望。” 他对面的孙可望立刻便窜了出去,三下五除二便将先前的年轻人按倒在了地上。这名年轻人顿时不服气的高喊道:“你们既然不愿意为我主持公道,为什么还要阻拦我?一个半月前就说要等,等到今日还要等,难道你们要等到黄严礼把我娘子毁尸灭迹了,再去抓人查案吗…” 黄脸大汉正是张献忠,此刻听了这位年轻人的斥责,他脸色铁青却无话可以反驳。毕竟他可不清楚,为什么出京前说的好好的,到了地方上准备对包庇盗匪的士绅动手时,上面又开始出尔反尔了。 “带他到后面的河边,给他洗洗脑子,让他冷静冷静。”张献忠没好气的对几名部下说道。当孙可望和两名装扮成茶客的锦衣卫把年轻人拖下去后,茶铺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隐隐还能听到后面传来的年轻人的叫骂声。 张献忠总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燃烧着,他看着手里的茶碗许久,方才对着扮成掌柜的部下说道:“给我拿一坛黄酒来,这该死的天气,一点也不爽利…” 看着骂骂咧咧的张献忠,这位部下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敢劝阻他,直接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小坛黄酒来。三碗黄酒落肚,张献忠依然觉得气闷的紧,就在他准备倒第四碗时,突然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了起来。 “怎么会事?江南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队的马队出巡了。阿六,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老三,去把可望他们叫回来。”张献忠立刻放下了酒坛,对着部下迅速的布置了起来。 不一会出去探望的阿六便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张献忠回报道:“是军队过来了,不过烟尘太大,看不清是哪只官军过来了。” 听到是官军,张献忠倒是安心了许多,身为锦衣卫最不怕的就是官军了。他一边招呼部下各就其位,自己则坐在铺口观望着外面道路上的动静。几分钟之后,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就在茶铺前停了下来。 看着领头下马走来的军将,张献忠终于不再伪装,起身迎了上去说道:“崔百户,你带着他们过来,可是要行动了吗?” 走到近前的崔百户闻到了张献忠身上的酒气,也只是皱了皱眉便松开了眉头说道:“是,许指挥使令我们开始行动,先抓捕几家罪行清晰明朗的。这黄楼黄家罪行确凿的便有十几起,先端了他家,也好震慑宵小,防止那些罪人再串联顽抗朝廷律法。张大人,你在这里蹲点最久,如何缉拿人犯,还请大人示下吧。” 张献忠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便拿定了主意说道:“崔百户和我带50人从正门而入,孙可望和赵总旗带30人守在后门,剩下的人在村外监视,捉拿漏网之鱼…” 随着张献忠的一声令下,停留在茶铺前的骑兵立刻分成了三队,向着西北面的村子扑了过去。黄楼村是一个三百余户人家的大村子,村子的北面就濒临太湖,本村九成人口都是黄姓同族,因此在附近算是一个战斗力相当强悍的村子,在争水争地的械斗中从来没输过。 但是这种基于宗族形成起来的战斗团体,显然是难以同军队相抗衡的。特别是,此次动手的都是从北方调来的军队,而不是本地那些凑数的军户。虽然上海警备一师、二师都是被淘汰下来的京营,但是镇压起江南自发组成的宗族武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黄家一名家丁不识趣的拦在村口,试图问明这只想要冲入村子的军队来意,被张献忠毫不留情的一刀砍翻之后,原本还在街上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四散的逃回了家中。再没有人敢出来阻止这只军队进入村子了。 村子的最北面其实只有一户人家,便是张献忠一行人的目标黄家。黄家占据了太湖边上十几亩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座坚固的小城,而黄家的后门就是一处通往太湖的小码头,可谓是占尽了地利。 只不过张献忠这队人马来的太快,根本没有给黄家反应的时间,等到有人得到消息想要关上大门时,张献忠已经带人冲到了黄家门前。看着想要关门的黄家家仆,张献忠立刻纵马上前,他胯下的坐骑抬起前蹄重重的敲击在了大门上,将关门的几名家仆给撞倒在了地上。 看着中门大开的黄家,骑在马上的张献忠提气大喝道:“锦衣卫办案,有敢阻扰者,以同罪论处。现在所有人都给我跪在地上不许四下走动,敢违令者,格杀勿论。” 在张献忠的雷霆手段之下,黄家的家仆顿时一个个跪在了地上,有几个想要跑去后堂报信的,也很快被闯入的官军给射杀了。一重重的院落,就这么一处处的被官军打开了,院落里的人都被赶去了前庭之内。 黄严礼及其家眷被几名官军从后院内粗暴的驱赶了出来,就连想要从后院逃亡的黄严礼的儿子,也被孙可望给拿了回来。 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军,刚刚还在一直叫骂的黄严礼,也不由语气软弱了下来,向着张献忠说道:“我黄家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锦衣卫来拿人?就算皇上要治罪于我,也该有个罪名吧?” 张献忠横了他一眼说道:“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在织里欺行霸市,压榨丝户和织户的货价,却又抬高生丝、丝绸的价格出售给外地商人。有人若是绕过你去同那些丝户和织户,不是被你烧了货物,便是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就连本地丝户和织户稍有抱怨,也要被你指使人暴打一顿。你现在还好意思问别人,自己犯了什么罪?” 黄严礼嘴角抽动了一下,便毫不相让的回道:“欺行霸市也许是我管教下人不严,放火打人,这我可不敢承认。这位大人可不能听了无赖之言,便把罪状栽赃到我家头上…” 正在他向张献忠出言抵赖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孙秀才突然跑来揪住了他的领口质问道:“我家娘子呢?被你藏到何处去了?十天前我还亲眼见她在这里的,她现在在哪?” “什么你家娘子?你家娘子怎么会在我家。你这人遮莫不是疯了…”黄严礼受惊之下,赶紧掰开了孙秀才的双手,将之推了出去。 站在一边的孙可望,看到黄家女眷中两位丫鬟听到两人争执时,突然开始瑟瑟发抖,他忍不住悄悄将这个发现告诉了义父。张献忠看了这两名丫鬟一眼,便让孙可望带着这两名丫鬟下去分别问话。 半个小时之后,孙可望带人从后花园抬出了一具还没有腐化的女尸,看到这具女尸的容貌,孙秀才立刻扑了上去,嚎啕大哭了起来。至于黄严礼,看到女尸之后就跌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张献忠轻蔑的看了一眼黄严礼,便对着一旁的部下说道:“去把湖州府的知府老爷叫过来,让他们派人参与审讯,把此地的所有事物一体封存,具册交给许大人…” 第465章 幸运号 当船只终于从暴风雨中挣脱出来的时候,苏宜山觉得自己真没给它白起“幸运号”这个名字。苏宜山跪在船的甲板上,学着边上跪下的大副,一位英格兰人,向天后做了祷告表示感谢,顺便也给那位英格兰人祷告的外国神灵也感谢了一番。这也就是所谓的礼多神不怪了,只要能够保佑他安安稳稳的返回到上海,苏宜山觉得多一个神保佑也好。 作为一名崇明岛人,苏宜山对于海洋并不陌生。但是经历了这一趟来回跨越太平洋的航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处大洋会被叫做太平洋了,因为这处大洋实在是太不太平了。去年10月从日本横渡太平洋时,六、七百吨的“幸运号”在太平洋的狂风巨浪下,就好似一片轻飘飘的柳叶,被巨浪轻易的抛来抛去。 有许多次,苏宜山都觉得自己应当看不见下一刻的天空了。那种就要葬身于永不见底的大海中的恐惧,常常令他深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造这么一条船来埋葬自己。 当然太平洋带给他的也不是只有恐惧,当太平洋上风浪平息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就像是一面硕大的蓝宝石镜子,将天空的云朵照在海面上,让你分不清,那一边是天空,那一边是海水。茫茫然的水世界中,除了座下的船只和偶然出现的巨鲸外,便只有白云在伴随着你前进了。 对于苏宜山来说,太平洋上最美丽的景致,一是每天日出时,太阳跃出海面的那一刻;二是在望远镜中看到远方海岛的时刻。正是这两样美景,才能让他将航行进行下去,而不是半路调头返回。 太平洋上的每一处海岛,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奇迹,在那些海岛上他总能发现一些新奇的植物或是事物。当然,比起北太平洋上那些冰雪皑皑的荒岛,他更中意从美洲返航时遇到的那些热带岛屿。 特别是刚离开美洲不久就遇到的夏威夷群岛,这处群岛自从被大明船只发现之后,就开始有着越来越多的大明人迁移到夏威夷岛上了。比起这世界的任何地方,夏威夷群岛都像是一个天堂。 群岛上的土人热情好客,而且物产丰饶,最大的夏威夷岛更是相当于一块小型大陆。居住在群岛上,既不用缴纳什么税收,又不必担心打仗,气候也相当的适宜,只要稍稍劳作一番,得到的收获就能让人舒服的过日子了,住在这样的天堂里,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想到还要横跨大洋,苏宜山当时都想着干脆住在瓦胡岛南方的檀香山不走了,檀香山位于珍珠港的附近,因为周边有着大量的檀香木而著名。而珍珠港,则是因为港口附近大批的珍珠贝而得名。 在他恋恋不舍的告别了夏威夷群岛,顺着洋流航行30多天,便到了太平洋中岛屿最多的地方。他的大副告诉他,这里就是密克罗尼西亚群岛,也就是小岛群岛。这里有着数千个岛屿,但是每个岛屿周边都有着大量的环礁保护着。 因此在没有当地土人的带领下,大船最好不要随意靠近,以防止触礁。不过这些小岛的风景都很秀丽,也许是常年下雨的缘故,岛上的空气非常的清新,植物也很茂盛。而岛边的环礁还带来了大量的渔获,因此常常可以吃到别处从未见过的鱼类。 也就在这一地区,“幸运号”遇到了暴风雨。当他们从暴风雨中挣扎出来时,船只已经被吹离了航道,迷失在了这片海域。不过好在苏宜山聘请的这位英格兰人,总算是对得起他的高薪,在他的判断下,船只航行了三天,总算是看到了几处岛屿。 “幸运号”选择了中间的一处岛屿靠近,在船员们忙着修补被暴风雨损害的船只和帆布时,苏宜山和大副带着两名拿着火枪的船员立刻了沙滩,准备登上岛上的高处,看一看周边的地形。 他们选择的这处小山,似乎和地下某个热泉相连,露出地面的泉水不时的喷出水蒸气。因此除了山腰下有着茂密的树木外,高处便只剩下灌木和荒草了,这和周边满是植被的山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在山顶遥望远处,苏宜山只是觉得此处的风景很美,特别是山下的海湾中,水色碧蓝喜人。他又低头看向沙滩上整理船上用具的船员们,在白色沙滩的衬托下,他们就像是一群忙碌的蚂蚁似的,令他觉得甚有意思。 就在苏宜山东张西望的时候,英格兰人对比了半天,依旧还是不能确定他们身在何处,他摇着头走到苏宜山身边说道:“苏船东,我想我们可以下山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辨认的标志,不过我觉得我们修好船向西北方走,应该更容易找到航线一些。” 苏宜山此时的态度却有些漫不经心,他的目光不时的飘向一边,口中却回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觉得往西北走好,那就往西北走。你们先下去吧,我找上一些标本再下山。” 大副看了看周边,并不觉得这座山上有什么值得采集的植物,不过他倒是已经习惯了这位船东的怪癖,于是说道:“这样的话,就让他们两人陪着你,我自己下山好了,免得有什么动物或土人跑出来,伤害到你。” 苏宜山却赶紧摇头说道:“不,不必如此,这样的荒山上,那会有什么动物和土人。好吧,要不然你们在半山处的那个泉眼等我一会…” 对于苏宜山前言不搭后语的表现,大副哈维也没往心里去。在这一趟航行里,这位中国船东偶尔总会有些冒傻气的举动,他已经开始处变不惊了。 哈维带着两名船员在半山腰的泉水边等待了大约半个小时,便看着苏宜山捏着一大捧杂草,慌慌张张的跑了下来。满头大汗的苏宜山看到哈维后,有些夸张的向他说道:“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有奇怪的动物…它一下就窜到了灌木丛里,我就赶紧跑下来了。” 哈维下意识的就朝着他身后观察了起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动物追赶来的痕迹,苏宜山说完便催促着他们三人赶紧下山,于是四人便警惕观察着周围,循着原路返回了山脚。 第二天一大早,哈维便被苏宜山请到了自己的船舱中,这是船上最好最宽敞的一个套间,外面是办公房,里间则是卧室。 当哈维走进船舱后,苏宜山便关上了舱门,然后坐到了哈维的对面说道:“哈维先生,我想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想要把这座小岛记录下来,我是指那种详细的航海图而不是航海日志式样的记录,你能做到吗?” 哈维赶紧推辞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差事,到目前为止,我们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现在能够找到熟悉的标志性岛屿,就已经应该感谢天主了,至于分心去做一张精确的航海图,这恐怕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你应该知道,我还不是一位真正合格的船长,没办法同时做到两件事…” 苏宜山深呼吸了一次,拉开了边上的抽屉,从中取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这才盯着哈维说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你还能不能做到?” 哈维看着面前巴掌大的不规则的黄色金属,不由失去了声音。即便坑坑洼洼的表面还留有许多黑土,但是黄橙橙的色彩,也告诉他这是一块天然形成的金块。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苏宜山询问道:“这是黄金?这是你昨天在山上发现的?” 苏宜山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验证一下。”哈维下意识的伸手拿起了金块验证了起来,好半天他才有些失神的说道:“真是天主的赐予,可是你确定山上真的有金矿吗?还是这只是一个巧合?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尽力记下抵达这里的海图的。” 苏宜山立刻对他说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只要你能够画出详细的海图,让我们下次还能抵达这里。那么我就可以向总理衙门申请,把这片岛屿划为我的私人领地。 根据总理衙门的新规定,只要大明国民在海外荒岛上发现金、银、鸟粪石或其他价值巨大的矿产,就可以向总理衙门提交详细的海图及证据,申请该岛屿为私人产业,此岛屿也就成为了大明领土,接受大明的保护,当然矿产的三成归于国家。 如果发现的岛屿私人难以开发,也可以把该岛屿献给国家。则该岛屿产出的利益扣除成本,发现者可占有三成。 只要你能画出从此地抵达大明的详细海图,不管我选择哪种方式。得到利益,我们三七分成,你三我七。” 哈维沉思了一会,伸手从一旁的航海日记上撕下了一张空白的纸张,放在了苏宜山面前强自镇定的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您还是把您的承诺写下来,我们洋鬼子都比较相信契约。那样的话,我一定会画下详细的海图的。” 苏宜山和哈维对视了半天,终于认命的拿起了一边的蘸水笔写下了自己的承诺。在这附近无数的岛屿中,没有一张详细的海图,他可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回到这里。在承诺中,苏宜山直接给这座荒地起名叫宜山岛,以表示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者。 当然,两人此时并不清楚,这里并不是什么荒岛。在他们的东南方,就有着1568年西班牙航海家门达尼亚·德·内拉发现的所罗门群岛,虽然群岛现在还没有多少殖民者居住。但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是会经常经过这里的。 至于他们所发现的这座小岛,当地土人称之为利希尔岛。往西3、4百公里就是伊里安岛,后世的太平洋第一大岛屿和世界第二大岛。 当苏宜山写好契约之后,哈维赶紧取过看了一遍,虽然他认识的中国字不多,但是契约内的数字还是认识的。他决定等到了上海,再找人给他认一认契约里的内容。 至于现在么,哈维小心的吹干了纸上的墨水,才小心的折好,用油纸包裹了起来,然后放入了自己的背心口袋内层里。他这才拍了拍口袋说道:“您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制作出一张详细的海图,让我们保住自己的财产的…” 第466章 摊牌 如果说此前徐应元、韩一良、马士英三人前往太湖,处理太湖地区匪盗等积压案件只是引起了当地士绅的一些反应的话,那么在崇祯将魏忠贤从凤阳放出南下之后,整个江南地区的士绅阶层顿时就爆炸了。 对于这样一个数次打压东林党人,并将江南士绅阶层中的精英领袖一一消灭的反派首领,不要说江南士绅阶层,就是那些小地主也是对其恨之入骨的。这种普遍性的痛恨,使得江南士绅第一次自发的统一行动了起来,向着朝廷纷纷上书,指责对于魏忠贤的新任命,同时在民间的舆论上,也再一次将过去阉党的罪行重新翻找了出来。 在这种舆论的影响下,江南的百姓一时群情汹涌,即便是小民在街头和亲朋会面,也要先骂上两句阉竖无耻,朝廷执政真是瞎了眼,将这样的祸国殃民的祸害又放了出来。甚至于,某些恨屋及乌者,本着敌人反对的我就要支持的心态,都开始公然替那些被捕的盗匪和士绅开脱了起来。 江南士绅百姓刮起的这场风暴,令的韩一良和马士英也不敢过于接近魏忠贤,生怕给自己身上贴上新阉党的标志。至于许显纯等一干锦衣卫,倒还是紧紧围绕在魏忠贤身边,他们可同魏忠贤切割不了关系。 不过即便是如此,许显纯也是心惊胆战的跑到了魏忠贤面前劝说道:“公公,如今苏州到处都有人在诋毁您的名声。苏州人一向桀骜不训,当年因为抓捕周顺昌一事,就敢公然围攻我锦衣卫。 要是有人继续煽动百姓的情绪,下官担心未必不会有围攻织造太监府的事情发生。公公不如先去上海巡视几日,上海市现在正大肆扩建之中,几乎没人关心太湖发生的事情。且上海士绅也是极力支持打击这些太湖匪盗及他们背后的士绅的,公公前往上海应当就不用担心发生这样的事了。” 魏忠贤端着茶盏轻轻呷了口茶,方才轻声慢语的说道:“你是要让杂家避让他们?” 许显纯赶紧解释道:“只是请公公巡视上海几日,下官并无他意。” 高云也在一边担心的劝说道:“许指挥使说的并不错,现在苏州百姓群情汹涌,公公暂时离开苏州几日,也许更为合适一些。” 魏忠贤笑了笑说道:“你们啊,眼皮子都是浅了些。这些苏州士绅要是真有胆子煽动百姓围攻织造府,杂家还能走得出苏州?决定杂家性命的不在这里,而是在于京城。 咱们和外朝的那些官员不同,咱们就是天子家奴,是有赖于陛下的好恶而活。这民间的风评再恶劣,只要咱们头上的天不发生变化,那便安稳如泰山。但若是陛下的心意变了,这外头的风评再好,也护不住咱们。 陛下要我坐镇苏州,结果杂家却被几句风言风语给吓去了外地。这些士绅岂不气势大涨,再也难以压制?不要忘记陛下要咱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做咱们该做的事情,不要被他们带歪了思路,把陛下交代的事情办砸了,就是咱们最好的自保之道。” 高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可是城内有些士绅总是在造公公的谣言,弄的苏州百姓人心惶惶。是不是让许指挥使抓上几个,也好杀一杀这些士绅的威风?” 魏忠贤沉默了半天,方才缓缓说道:“不着急,等京城的风向确定下来再说。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诋毁陛下任命杂家的用意。 你写封信送去南京,告诫阮圆海,别以为他缩着脖子不吱声,就能跟杂家撇清关系了。陛下命他执掌南京喉舌,他就应该替咱们发声,否则要他何用…” 正如魏忠贤所预料的,决定他命运的地方并不在江南,而是在京城的朝堂之上。自崇祯登基以来,已经将近七年时间了。不管是当初的反阉党官员还是曾经的阉党成员,几乎没有人希望魏忠贤重新复出。 前者是担忧朝廷的政治风向再次出现变化,使得已经缓和下来的党争再次尖锐起来,从而打断了目前正在恢复元气的国家建设进程。而后者是担心因为魏忠贤复起的缘故,导致过去的一些事情重新被摆到了众人的目光之中,令已经同魏忠贤进行切割的他们受到政治清算。 江南士绅的上书,经过这些官员们的扩大,终于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声音,要求内阁向皇帝进言,撤回魏忠贤调任苏州织造太监的任命。不过对于魏忠贤的处置,官员们的意见倒是并不一致。有的认为应当让魏忠贤继续回凤阳守陵;有的则想要彻底清算魏忠贤,顺便将朝中的某些政敌给一并清算了;还有一部分人则建议,干脆将魏忠贤赶回家乡去养老,以换取朝堂上的清静。 对于各位官员针对魏忠贤的上书,崇祯让王承恩都扣了下来,宫中风平浪静的仿佛一点也没有听到宫墙之外的官僚士绅的呼声一般。但是钱谦益却有点承受不住这种朝野联手的庞大压力了,他数次前往西苑精舍,向崇祯问及了关于魏忠贤的任命,但都被皇帝给岔开了。 不过到了十月下旬,皇帝却跑来文华殿召开了一次内阁会议,主动向众位阁臣讨论起了最近两月来朝野各种针对魏忠贤的批判。崇祯在和阁臣讨论前,先抛出了一叠卷宗给各位阁臣,这才说道:“这是魏忠贤、韩一良在江南地区彻查太湖匪盗时,发现的同匪盗勾结的士绅名单,和他们联合太湖匪盗劫掠过湖客商及百姓的罪状、供词,你们先看一看,看完了我们再来谈为什么朝廷要清剿湖匪和他们身后的保护伞。” 钱谦益和众位阁臣,翻开了卷宗看了几眼,便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士绅名单给吓坏了。钱谦益抬头看着皇帝,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这魏忠贤是把苏州和湖州两地的士绅都一网打尽了吗?这些士绅要都是同湖匪有关,江南望族岂不是要一网打尽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是啊。臣等和首辅一样,也觉得江南望族不可能尽皆牵连在内,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才是…”其他几位阁臣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朱由检的目光从左到右在阁臣身上一一扫视了一遍,这才冷笑的说道:“各位先生倒是有未仆先知的可能,只是看了一个名单,就敢替人打包票了。你们都不用往下翻一翻,看看卷宗内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的吗? 朕原本还对这份名单半信半疑,想着江南山清水秀,地灵人杰,某些士绅更是数代科甲仕宦之家的出身,怎么可能做得出鱼肉乡里之事。不过看着这些日子来,这些拼命攻击魏忠贤的舆论,朕倒是不得不信了。 也只有这些试图掩盖自己罪行的江南望族,才支使的动那些官员和读书人不是?那么朕倒是想要问一问了,内阁整天要朕收回对魏忠贤的任命,到底你们是想要保护朕的声望呢,还是打算借此机会替那些罪人遮掩罪行呢?” 籍贯湖州乌程的温体仁匆匆扫视了一遍名单,发现虽然有几个相熟的家族,但并无自家亲属在内,他立刻改换了口风说道:“臣等自然没有为罪人遮掩罪行的想法,只是一下子处置这么多士绅家族,本就是极惹物议的做法。 现在陛下突然调魏忠贤督查办案,臣等担心涉案人员会借机把矛盾指向魏忠贤,从而转移了民众的视线,从而让案子也办不下去了。臣以为,两件事还是分开处置为好。”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魏忠贤现在不过是一名无拳无勇的老太监,并不是当年的九千岁。昔日这些官员若是敢上书弹劾魏忠贤,朕还要称赞一声好汉子。今日他们敢跳出来指责魏忠贤,真是在指责魏忠贤吗?难道不是在拐弯抹角的指责朕用人失当吗?这不就是在为这些违法乱纪的士绅开脱吗?这两件事难道就不是一件事了吗?” 几位阁臣看着手中厚厚的卷宗,也知道光凭口舌是无法推翻皇帝对于这些违法乱纪的士绅的坏印象了。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把那些涉案程度不深的江南望族同这件事进行切割,避免魏忠贤借题发挥,把太湖匪案办成了打击江南士绅豪族的案子。毕竟这些江南望族同在座的各位,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蒋德璟、范景文两人也知道此时不能同皇帝正面冲突,他们便转圜说道:“这些士绅同太湖匪盗勾结,绳之以法也是理所应当,否则何以教化天下百姓。不过陛下派遣魏忠贤前往苏州,原本是督办太湖匪盗,可现在却牵连出了这么多地方士绅和当地的官员,那就不应该由锦衣卫督办此案了。臣等建议,从刑部、都察院抽调官员,确保此案不冤枉一人,也不纵容一人,也好以正天下视听,避免民间百姓被谣言所惑。” 朱由检看了看其他阁臣,方才问道:“你们也同意他们两人的看法吗?” 郭允厚想了想,便首先说道:“臣附议。” 钱谦益和温体仁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点头赞成,于是剩下的几位阁臣也一一选择了赞成。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都察院就不必另外派人了,就让马士英代表都察院审理此案。魏忠贤、韩一良、马士英,你们从刑部再找一位南下,四人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全面调查太湖匪盗及包庇勾结匪盗的士绅官员一案。小问题他们自己讨论决定,大问题报内阁处置。 另外,关于这些同太湖匪盗勾结士绅的罪行,从明日起就开始刊登出去,朕倒要看一看,这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究竟是这些没有廉耻的劣绅,还是我大明百姓…” 第467章 演讲和宴席 崇祯在文华殿同内阁诸臣摊牌之后的第二天,便去了丰台巡视陆军军官学校及近卫军,在陆军军官学校的操场上,检阅完军校学员操练的朱由检,便当即发表了一场即兴演讲。 在表彰了学员们的刻苦训练,并号召他们向卫国战争中的先烈和功臣们学习之后,崇祯又继续说道:“…从前创办陆军军官学校的时候,朕说过军人的首要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但是最近朕发现,某些将士对于保家卫国这四个字还是理解的太过肤浅了。 有些人认为,保家就是保护家人,卫国就是为国而战。这话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如何才叫保护家人,什么才叫为国而战,就变得众说纷纭,难以统一了。 那么今日朕就要和你们说说,什么才叫保护家人,什么才叫为国而战。什么是家,想来大家应当是很清楚了,而所谓的家人,是指养育了你,抚养了你的父母长辈;和你从小一起相亲相爱长大的兄弟姊妹;今后和你朝夕相处互相帮扶的妻子;你将来爱之如珠如宝的孩子…这些便是你的家人。 如何才是真正的保护家人,朕以为:应当是让他们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身上有衣可穿,缸中有米面积存,出门不必担心被人欺负。年长者可以享受儿孙之乐,壮年者拥有一份可以养活家人的体面工作,年少者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 至于所谓的国,朕以为:无家则无国。正因为有着千千万万个充满希望的被保护的家庭,我们才有了一个值得我们去捍卫的国。 所以,保护家人,为的是保护家人过上富足而有尊严的生活;为国而战,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家庭过上富足而有尊严的生活。保家卫国,不仅仅是为了保卫我们家人的生命,国家的存亡。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卫我们的生活,保卫我们这个国家赖以存在的价值观念。 为了实现这样一个伟大的目标,我们对外要打倒那些试图颠覆我国价值观念的野蛮民族和落后国家,要用我们的文明、钢铁、火药去教育开化他们,让他们知道人和禽兽是有区别的,他们想要过上文明的生活就应该用自己的双手去建设,而不是试图抢掠别人的成果。 在过去欧洲人发起的近200年的大航海中,这个世界的未知区域已经基本被探索完毕。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探索我们所居住的星球是如何的任务上,我们是落后于欧洲人的。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已经为欧洲人所打开,可是这些欧洲人并没有尽到领导这个世界文明前进的任务,他们所到之处除了掠夺和屠杀之外,并无其他建树。 作为历史悠久且从未断绝的华夏文明,我们有这个责任去建立新世界的秩序,从而让华夏文明的天下成为新世界的天下。将新世界所存在的蛮夷引导进入文明社会,避免他们成为如同后金这般只知道掠夺和杀戮的野蛮国家。这是大明军队对外应当承担的使命。 当然,想要建设一个让每个家庭都能过上富足而有尊严生活的国家,我们不仅要粉碎外部的敌人,还要时刻警惕着消灭那些内部的敌人。 什么是大明内部的敌人,就是那些试图不劳而获,抢劫其他人的劳动成果以供养自己的人。这样的敌人在大明内部并不少见,他们是贪得无厌的腐败官吏;他们是聚众山林湖泊劫掠行人的盗匪;他们是灾荒之年囤积居奇的奸商;他们是把士兵视为奴隶任意驱使的军阀;他们也是那些蓄养盗匪打手,横行不法的土豪劣绅。 就如同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太湖匪盗案中牵连到的士绅,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在乡里当着良善大户。但是在背地里却勾结匪盗打劫过路客商,劫掠妇人以供自己淫乐。如果我大明各地都充斥着这样良善大户,我们国家的人民还能过上富足而有尊严的生活吗?” 皇帝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下方的军校学员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崇祯再次问了一次。操场上列队的学员们才陆续的反应过来,当即有人高喊道:“不能,不能…” 学员们的回答声音,从参差不齐渐渐变得异口同声,也从前排的少数学员扩展到了整个列队的学员。听到了如同排山倒海的回答之后,崇祯才满意的竖起了双手向下按了按,让学员们安静了下来。 崇祯这时才接着说道:“对,我们绝不能答应,我们不能让这些内部的敌人阻碍我们建设美好家园的梦想。就好似那些后金这样的外敌,也无法打断我们建设国家的热情一样。所以大明的军队要时刻警惕起来,警惕内外敌人向我们发起的进攻。 朕以为,为了要使大明的人民拥有建设家园的和平,大明的军队就没有奢谈和平的自由。大明的军队要么在打倒内外敌人的战场上,要么就是在准备着等待下一场战争…” 在学员们热烈的掌声中朱由检结束了这场演讲,返回校长室内稍作休息的朱由检,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某个教室内看到的墙上字帖,于是便转头对着身边的军校校长说道:“刚刚朕在某个教室内看到,墙上挂着一副字帖,写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觉得这话有些小家子气了,应该改上一改。” 这位校长倒是很识趣,赶紧让人找来了笔墨请崇祯亲自题词,好用来替换那副字帖。朱由检也没有多说,拿起了毛笔就写下了两行字,经过了数年的锻炼,朱由检发觉自己的大字倒是好了很多。 就在他还在欣赏自己的字体时,边上围着的人员已经念出了崇祯新写下的题词,“普天之下莫非汉土,率土之滨莫非汉臣。陛下高见,果然不是臣等所能及也…” 对于身边官员的恭维,朱由检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稍稍再停留了一会,便带着侍从立刻了军校,前往了隔壁的近卫军军营中去了。 不过皇帝在军校学员面前发表的这番演讲很快就被大明时报刊登了出来,在天下百姓面前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在登基治国近七年之后,崇祯的声望在百姓中一直都很不错,不管是赈济地方还是抵御外敌,或是征服海外藩国等事务,崇祯都交出了一份合格以上的考卷。 哪怕是那些一直批评皇帝不好读书,不虚心学习经典的守旧官僚,也没敢在治理国家的能力上过多菲薄崇祯。因此当崇祯正式表明了态度,把那些同太湖匪盗勾结的士绅打上了大明内部敌人的印记后,朝野攻击魏忠贤的舆论声音反而小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大明商人协会控制下的商业报刊迅速发表了数篇文章,或是支持皇帝在军校的演讲,或是批评某些为太湖匪盗洗地的言论,甚至还有商人直接控诉了在江南行商时被当地牙行欺压的经历。 随着这些商人的出头,曾经掌控着大明舆论的士林清流再一次发现,他们的声音不仅比不过代表皇帝和朝廷官方喉舌的大明时报,眼下居然连商人控制的报纸都敢于公然批评嘲笑他们了。 最让这些士林清流恼火的是,由于商人们控制的报纸刊登了大量的小说及市井传闻,且有商人协会进行补贴,因此这些廉价的白话文报纸是市井百姓中影响力是极大的。比起士林清流手中发行量低下的报纸影响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言。 很快京城的舆论就开始反转,百姓们关注的重点从魏忠贤身上转移到了那些太湖匪盗的案子身上,特别是和匪盗勾结的士绅们犯下的案子。由于大明时报刊登出来的案件内容极为详尽,因此不少小报在转载时还进行了二次创作,把这些案件变成了市面上极为流行的公案小说。这不仅令大明百姓更为印象深刻,更是让他们将江南士绅视为了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凌濛初,很快便嗅到了舆论中令人不安的变化。一直对魏忠贤复出感到不满的他,此刻也顾不上坚持反对魏忠贤的主张,他赶紧派出随从带信返回家族,要求家族对太湖匪盗一案进行切割,不可再继续牵涉不清了。 此外,他还托宋应升和沈廷扬向韩一良、马士英进行说情,希望能够把自己的家族和姻亲家族一起从事件中摘除出去。 当京城的舆论转向传到南京、苏州之后,类似凌濛初这样迅速转换立场的士绅可谓是比比皆是了。而原本还试图对魏忠贤喊打喊杀的苏州士绅们,现在则一个个变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担心自己被秋后算账,被魏忠贤牵涉进太湖匪盗案中报复了。 就在这些士绅们焦急的时候,魏忠贤却以苏州织造的名义邀请苏州士绅、洞庭东西山富户于11月11日赴宴。虽然不知道魏忠贤到底心存何意,但是接到了请柬的士绅富户却不敢再行推脱,基本上都按时抵达了苏州织造府。 这日午时,织造府内的八仙桌从大堂一直摆到了前面的庭院,把织造府变成了一处临时的酒楼。前来赴宴的士绅富户也依旧把这些位子给坐满了,一眼望去起码有八、九百人的样子。 不过虽然是宴席,士绅富户很快便发现这宾客和宾客的待遇还是不一样的,最靠外的桌子上每人面前只有一碗光面;大堂下就坐的席面则是八碗八碟,但也是寻常菜肴;唯有堂上的那几桌方有一些过得去的山珍海味,不过也不会超过15元一席。 虽然坐在最外面的宾客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但是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坐在位置上,打算看着魏忠贤这位前九千岁究竟要做什么。 等着众人都入席之后,魏忠贤才慢腾腾的从后堂走出来,对着这些士绅富户拱手见礼,这才站在大堂上笑容满面的说道:“过去几月里,杂家一直都忙着办理陛下交代的差事,因此一直没有同大家好生亲近一番,这才让大家对杂家、对陛下起了一些误会,甚至在外面传出了不少流言。 杂家这才邀请大家过来坐坐,算是澄清下我们之间存在的误会,也算是安靖地方了。只是现在外有建虏这样的敌人虎视眈眈,内有各地的天灾人祸,朝廷四处周转腾挪,这国库也是实在空虚的很。所以杂家这待客,也只能看人下菜了,诸君皆是忠君爱国的士绅豪室,想来不会说杂家招待不周吧?” “不会,不会,公公言重了…”大堂内就坐的士绅们赶紧站了起来,堆满笑容的对魏忠贤应和道。外面的宾客经仆役传递的话语,也知道了魏忠贤的意思,同样纷纷起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魏忠贤扫视了一眼内外的情况,这才从高云手中接过了一杯酒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杂家就先敬各位三杯,之前的种种传言,就算这么过去了…” 见魏忠贤说的如此大方,众位士绅心情一时有些恍惚,都觉得这位魏公公可真不像传闻中的这么不讲理。 但是很快,众人就知道自己还是放心的太早了。敬酒三杯之后,魏忠贤便再次开口说道:“各位今日能够来赴宴,自然就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既然如此,杂家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国家现在正处于三空四尽之秋,但是各地的百姓却时时为天灾所苦。所以陛下说了,哪怕是饿着肚子,这水利也不可不修。淮河、长江、太湖、崇明、海盐、钱塘江,这些河湖都已经年久失修,今后数年内都需要进行修缮,方能避免靠天吃饭。 我等身为臣子怎么能够让陛下饿着肚子去治理国家呢,所以杂家就向陛下建议,江南的忠君爱国之士甚多,可令其乐捐一二,则陛下自可安枕了。 但是陛下仁厚,不愿强迫臣子乐捐,因此便决定向忠君爱国之士举债。每五千元为一份,今后每年还3%,还上99年为止,如此忠君爱国之士不吃亏,而国家也能缓解目前的财政困境…” 大堂内外的士绅富户顿时目瞪口呆,有的人连手中的筷子都掉了,坐在最外面吃光面的士绅富户顿时觉得,面前这碗面真是好贵。不过当他们想到坐在里面吃宴席的那些士绅,却又不由松了口气。 第468章 三处地方 藏巴汗噶玛丹迥旺波全身都被牛皮索牢牢的捆绑了起来,甚至连嘴里都被一块棉布给塞住了。躺在地上的他只能不断的扭动的身体,试图用头部去触碰面前站立的年轻人,以求得对方的怜悯。 阿尔斯兰看着地上拼命挣扎的噶玛丹迥旺波,心里也有些发毛。他不畏惧在战场上杀敌,也不畏惧对投降的敌人进行屠戮,但是像这样把人用牛皮包裹起来丢下江去,他倒是有些不忍了起来。 “我们真要把他丢下江去,不是吓一吓他吗?陛下要是知道我们擅自做主杀了他,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疙瘩?”阿尔斯兰忍不住对着身边的固始汗小声询问了起来。 固始汗图鲁拜琥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的阿尔斯兰,方才回道:“噶玛丹迥旺波在后藏有着深厚的根基,且支持他的噶举噶玛派在藏地依然是人数最多的教派。现在我们放了他,难保不会养虎为患。 更何况,黄教的喇嘛们希望能够保住他的性命,未曾不是打着将来同其和解的念头。而不管是我们蒙古人也好,还是汉人也好,在这里都是外人。如果得不到本地势力的支持,藏地始终是不会安稳的。 噶玛丹迥旺波就是藏地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领袖,如果他不消失,藏地各方势力就不会真正的向我们臣服,大明也就不能切实的掌握住藏地。陛下一向英明,不会不了解我们这么做的苦心的。” 阿尔斯兰沉默了许久,方才叹着气说道:“虽然噶玛丹迥旺波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也不忍看他遭受此刑罚,剩下的事就交给固始汗你来处理吧。我先回去桑珠孜城堡,接下来就该请达赖大师上京了。” 看着阿尔斯兰转身离去,固始汗也只能无奈的接手了剩下的工作。看着几名蒙古武士已经把噶玛丹迥旺波完全缝制在牛皮之中后,他便对着这些武士作了一个动手的手势,于是两名强壮的武士便抬起了噶玛丹迥旺波走向了数十米外的悬崖。 这两名武士在悬崖边停了下来,然后就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默契的把手中的噶玛丹迥旺波左右晃荡了起来,来回数次之后两人同时松开了手,裹在牛皮里的噶玛丹迥旺波立刻被甩出了悬崖,然后便直直的摔入了下方急流涌动的雅鲁藏布江中。 两名武士蹲下身子探出悬崖观察了半天,才回来向固始汗汇报说:“回固始汗,已经沉入河底不见踪影了。” 图鲁拜琥脸色平静的对着两人点头说道:“好,那我们也回去吧。”就在部下们整理坐骑的时候,图鲁拜琥忧心忡忡的向着东北方的老家看了一眼,出来快要两年了,他实在有些担心自己的部族现在究竟变得怎么样了,野心勃勃的巴图尔珲台吉到底会和自己的侄子作出些什么勾当来。 就在阿尔斯兰、固始汗等人消灭了藏巴汗政权的时候,广西方面也爆发了一场大战。在广西土司的带领下,刘兴祚率领一个野战师的兵力顺着右江快速南下,突袭了正在围困南宁府的后黎入侵主力。 刘兴祚以近八千野战军兵力,联合2千不到的狼兵,趁着后黎军一万五千人马被左右江分为两部的机会,先派部队驾船冲断了浮桥,切断了后黎军东西两部的联系。接着趁后黎军军心混乱,一举围歼了驻扎在河东的八千军力。 驻扎在河西的后黎军队见状,顿时调头沿着左江往安南方向逃亡了。但是后黎军失败的消息传开后,又使得原本沿途已经臣服的土司纷纷起兵袭击反正大明,这些地方土司的袭击破坏了后黎军整顿军队的机会,使得后黎军终于失去了组织和队形,变成了一场大溃逃。 祸不单行的是,当这只后黎军队逃亡至崇善地区时,此地又被刘兴祚派出的2000多狼兵所收复了。此地距离他们进入广西的门户镇南关大约还不到200里,但是这段距离却成为了天堑。 依托地势阻击的2000多狼兵,让后黎军打了一整天也没能前进10里。而此时他们身后,刘兴祚又带着6000余人马追击上来。这只后黎残军抵抗了半日之后,终于向刘兴祚投降放弃了抵抗。 11月12日,刘兴祚抵达了镇南关,正在进攻钦州的后黎南路军终于收到了消息撤兵退回了安南。至此,后黎入侵人马已经全部被逐出了大明边境。后黎此次入侵广西的3万2千大军,能够全身而退的还不到一万五千人,后黎北路军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失败的消息传回升龙府时,后黎朝上下都是震惊莫名,即便是郑梉此时也是后悔莫及。虽说此时后黎朝已经渐渐形成了黎皇郑主的政治格局,但是郑家并没有完全掌握住国内所有的军政大权,尚有一些半独立的小军镇存在着。 郑氏之所以能够独揽朝政,除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郑氏手中掌握着后黎最为强大的武力。后黎人口不包括广南地区大约只有四五百万,还不及朝鲜的人口,但是富裕程度却远远超过朝鲜。 比如朝鲜一年商业税收折合的白银大约也就五、六十万两,但后黎朝的商业税却超过了3百万两,几乎比得上大明过去全年的盐税收入了。至于每年征收的税粮,后黎朝也超过了朝鲜收入的五、六倍之多。 正是凭借着这些富庶的收入,郑氏才能建立起一支十万人的常备军,并大量的装备了火绳枪。郑氏正是以此为基础镇压了国内的反郑势力,并数次发起征南战争,想要消灭广南公开反对自己的阮主,从而将整个越南统一起来。 但是现在仅仅和大明的边军打了一仗,郑氏就少了十分之一的兵力,而广南阮主又联合大明的水师反攻了上来,变成了南北夹击升龙府的势态,这就让郑梉嗅到了灭亡的危机。 郑梉立刻意识到,如果不尽快向大明服软,获得大明的谅解。等到宫内的黎氏也蠢蠢欲动起来,后黎朝会不会灭亡还清楚,但是郑氏灭族却是必然的下场了。 郑梉一边下令北面的后黎军队退出高平,在群山边境同明军对峙,以增加明军的后勤压力;一边派出数名使者,前往明军军中及广州道歉服软;另一边则集结大军于升龙府,放阮氏军队北上,引诱其深入,预备在升龙附近重创其军,以改变两面受敌的困境。 就在郑梉试图拼死一搏的时候,一队百余人的商队也刚刚跨过了嘉峪关,进入关内之后,不少人纷纷躺在地上兴奋的大叫了起来,就连一向稳重的李自成也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亲吻起地上的沙土来了。 守卫嘉峪关的官兵对他们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是吩咐这些商人杂役不要挡住了大道。自从开放了对外贸易以来,凡是从国外返回的商队成员,总是会在这里发一回疯。 虽说大明有不少山匪路盗,但是和草原之上的部落混战相比,大明总算还是一个有着基本社会秩序的地方。出国行商的商贩们,一路上从来都是把心提着走路,只有当他们再次踏足到国内的土地上时,心情才会真正放松下来,知道自己算是基本安全了。 比如李自成这只商队,原本去年就应该返回了。他们前往莫斯科的行程很是顺利,并获得了沙皇和大牧首的接见和赏赐。沙皇还向大明皇帝回赠了五对体形优美的波斯马,以作为回礼。 不过在去年他们经过喀山时,却听到了大牧首去世的消息。在俄国人悼念大牧首去世的时候,商队的首领却决定把队伍分为两队,带着货物的一队沿着原路返回,而人数较少的一队,则南下跨大草原返回。 李自成等人因为身手不错被选在了人数较少的一队中,刚开始李自成还不明白这位像军人更多余商人的领队想要做什么,但是随着这位领队不断记录河流、道路及所经过的部族人口及首领,倒是令他有些明白了过来。 李自成其实并不觉得这位打探地形和部族情报的领队做的事有什么意义,毕竟大明和这块草原还隔着整个西域呢。大明想要图谋这里,难道要飞过来么。 更何况李自成等人对于这里的哈萨克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他们即热情好客又能歌善舞的。直到某个哈萨克贵人看上了队伍中的两匹波斯马,向他们索要无果之后,便动员了附近部族来袭击他们。 即便李自成他们携带着军械,但是面对人数数倍以上的哈萨克骑兵,他们也只能丢下货物分散逃亡了。带领他们的领队在混战中死去,而200余人的队伍也损失了近百人。 被激怒的李自成在收拢了逃亡出来的商队成员之后,就开始不停的袭击周边的哈萨克部族,足足摧毁了五、六个部族,方才在附近哈萨克大部族派兵之前离去。 在归来的途中,李自成不停的袭击哈萨克部族,收拢那些被哈萨克部族所俘虏的蒙古人,一度把队伍发展到300余骑,纵横了大半个哈萨克草原,被上千哈萨克骑兵追捕着。直到他们遇到了沿着伊犁河向西进攻哈萨克人的准噶尔部落,方才算是摆脱了被哈萨克人追杀的威胁。 李自成谢绝了准噶尔人的招揽,并准许队伍中的蒙古人返回自己的部族中去,这才让准噶尔人放他们离去,并用一批皮革换走了他们从哈萨克人那里抢来的数百匹好马。 在肃州稍作休息之后,李自成等人便继续踏上了返回陕西的归途。虽然他们这队人被抢走了沙皇的赠礼,但是李自成摸了摸胸口藏着的,领队临死前交给自己的笔记本,觉得这本本子应该比沙皇的赠礼更为重要。 第469章 巴达维亚的新总督 1634年11月,海军上将安东尼·范·迪门接任了荷属东印度总督,成为了巴达维亚的新主人,前任总督因为热病而不得不返回欧洲疗养去了。 作为巴达维亚建立者,首任东印度总督燕。彼德尔斯逊。昆的亲信,安东尼·范·迪门一直秉持着前上司的激进殖民政策,试图将东南亚地区变成荷兰的殖民地,并垄断欧洲同中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这和希望同中国保持友好关系,从中获得一份贸易利润就满足的前任东印度总督,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亚洲分公司公司发展策略。 不过在彼得。纳茨等维持同中国友好贸易往来的公司职员升级离开之后,巴达维亚剩下的公司职员们,则大多希望新总督能够采取对中国更为强硬的措施。 一来是,保持目前同中国友好贸易往来的政策,受益的依然是那些高升回去国内的同事,他们这些人在亚洲不管做什么,也很难获得比这项贸易政策更大的功绩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公司的地位很难再追赶上,那些因此而升迁的前同事们了。 二来是,中国执行开海政策以来,中国商人凭借着中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不断的挤占着荷兰商人在当地的贸易份额。特别是在中国夺取了马六甲城之后,就开始执行对印度棉布征收高税赋的政策,这直接打击了公司利用印度棉布在香料群岛换取香料和用香料在印度大陆换取棉布的贸易。 三则是中国势力扩张的实在太快,虽然巴达维亚借助中国人的力量获得了日本的金银岛和在日的特殊权益,但是原本应当是公司囊中之物的东南亚地区,现在却硬生生的被中国人夺去了大半,而这些中国商人还在不断的向南方群岛渗透,这令巴达维亚的荷兰人都起了危机感。 四则是中国对外贸易上的一视同仁,使得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甚至是英国人和瑞典人都能获得中国的商品,这些欧洲国家运回欧洲的中国商品,打破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企图操纵中国商品价格的打算。更让他们不满的是,中国商人也开始经营起了中欧贸易的航线,这简直是在抢夺公司的利润。 因此,安东尼·范·迪门刚刚在港口送走了前总督乘坐的船只,后脚便召集了普特曼斯、阿贝尔·扬松·塔斯曼等亲信,开始讨论如何调整同中国的关系。 在巴达维亚总督府二楼的会客厅内,安东尼·范·迪门站在一人多高的落地窗前,指着这扇窗户对着众人说道:“看看吧诸位,公司派我们前来亚洲寻求财富,而我们却把这块土地上搜集来的财富交给了中国,只是为了换取像这样奢侈而无用的物件。 是的,我们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获得了和这个国家进行贸易的机会。但是这种贸易却并没有带给我们想象中的财富,反倒是迫使我们满世界的寻找黄金和白银去填补,和中国进行贸易时出现的货币短缺。 哪怕是我们和中国人合作征服了日本,但中国人依旧拿走了战利品中最大的一份。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不适合公司的利益的,我们是需要和中国保持良好的贸易关系,但是如何维持这段关系要我们说了算才行。 就像昆总督曾经说过的,公司在亚洲不应当成为局外人,而是应当成为根植于本地的利益者。我们将在这里建立起一个和欧洲一样庞大的贸易网络:将古吉拉特的衣物换取苏门答腊的胡椒和黄金;将科罗曼德的衣物换取万丹的胡椒;将檀香木、胡椒、白银换取中国的黄金、丝绸、瓷器;将中国的商品输往日本换取白银;将香科和其他商品运往中东换得白银… 当我们控制了亚洲各地区的商品和金钱流动,那么巴达维亚就是第二个阿姆斯特丹,爪哇岛也就成了我们的新荷兰。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让中国人知道,他们应当尊重公司在海上的权力,就如同我们尊重中国在陆地上的权力一般。 所以各位先生们,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们需要给中国人一点教训,但又不能让他们恼羞成怒。你们说说看,我们应当怎么做,才能让中国人收敛在公司地盘上的扩张行动?并迫使他们把生丝、丝绸及瓷器的贸易交给我们独占经营?” 去过一次北京的塔斯曼顿时有些吃惊的说道:“可是中国是一个和西班牙差不多强大的大陆国家,他们执行开海政策以来,港口新建的船只就足以抵得上半个无敌舰队了。总督大人,现在和中国人冲突,恐怕并不适合…” 坐在他对面的普特曼斯却打断了他说道:“如果公司想要制服中国人的话,我倒认为现在才是最后的机会。今日的中国,每过一日他们在海上的力量就会强大一分,越是往后我们就越难以赢得和中国的冲突。 所以总督大人,我们应该趁着现在给予中国人一些警告,以迫使他们承认0度经线以南属于公司的贸易领地,中国商船不应当进入马鲁古海峡。并正式确定大员港为公司领地,双方在南台湾的交界线。 否则的话,等到中国人建起了可以媲美无敌舰队的海军舰队时,我们就更没有什么资本要求中国人承认公司在这些地方拥有的特殊利益了。” 还没有去过中国的安东尼·范·迪门听完两名亲信的发言,也不由有些怀疑的问道:“你们认为中国人正在修建一只无敌舰队?中国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吗?” 普特曼斯毫不犹豫的说道:“总督大人,如果你去过天津,那你就会发觉那里同阿姆斯特丹并无多大的区别,如果中国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的话,他们走向海洋的国策一定会帮助他们建造起一只庞大的海军的。更何况还有许多英国人在帮助训练中国的船员,我相信留给公司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安东尼·范·迪门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走上了几遍,方才下定了决心说道:“好吧,那我们先试探下中国维护海外利益的决心,然后再决定如何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塔斯曼顿你去告诫那些中国商人,从明年春季开始,中国商船不得进入到香料群岛之内贸易。普特曼斯你明年开春前往天津时,向东协申告要求免征荷兰商船运输印度棉布的附加税,否则我们将在公司控制的区域对中国棉布增收同样数额的附加税。 另外,从明年开始,重新启动热兰遮城的修建。至于佐渡岛明年开采的金银,留下黄金不兑换中国人的纸币,看看中国人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荷兰人图谋着试探着中国人对于海上利益的重视程度时,英国国王派出的威德尔舰队终于抵达了马六甲城。由于中英贸易关系的直接建立,使得英国无需再向葡萄牙人进行交涉,以谋求通过葡萄牙人控制的澳门进行交易,因此威德尔舰队抵达印度大陆时,并没有在果阿多加停留,当然他们也不清楚此时的澳门已经不再接受果阿管辖了。 作为英王的亲信,威德尔当然知道自己此行不仅仅在于和中国完成一次贸易,他还担负着替英王向中国皇帝表达友谊,以确保英国在东方获得一个伟大的盟友。不管是东印度公司股东表达出来的对中国皇帝的好感;还是中国贸易公司以贸易所得订购英国呢绒获得英国呢绒商人的好感;还是代表中国皇帝出使英国,被英王册封为伯爵小姐的艾达在英国国内的影响力,都让威德尔上尉对于护送的明人使团不敢造次。 当然,作为一名崇拜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英国海军军官,威德尔上尉对于欧洲以外的民族和国家并不视为文明世界的一员,哪怕中国人给英国带来了预防天花的牛痘种植技术。特别是在他登上了富饶的印度大陆,看到那些印度人的愚昧风俗之后,他就对另一个富饶而文明的亚洲大国失去了信心。 船队环绕印度大陆时,在伯特卡尔、柯钦建立了商馆,接着便来到了马六甲城。让英国人感到吃惊的是,被葡萄牙人吹嘘为难以沦陷的马六甲城,此时已经成为了中国人的地方。 也就在这个时候,威德尔上尉才稍稍提起了一些对于中国的敬意。任何一个敢于向海洋扩张的大国,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大国,这是威德尔上尉一直以来的看法。 而作为一名资深的海军军官,他也确认了马六甲海峡作为进入东南亚地区的重要通道地位。葡萄牙人失去了这里,几乎就等于是失去了东南亚的一切。而中国人获得了这里,就等于是掌握了进入中国海域的第一道门户。 不过就目前英国东印度公司和中国之间的亲密关系,威德尔上尉也还是认为,这条海峡掌握在中国人手中,显然比在葡萄牙人手里更有利于英国商船。 就在船队在马六甲城停泊的日子里,他已经看到了至少七、八条英国商船在马六甲城获得了补给,从而能够继续自己的行程了。如果掌握马六甲城的是欧洲人的话,他还真不确定这些英国商船是否可以不缴纳高额税收而离开。 在马六甲城内,威德尔已经见证了中国人治理城市的能力,他认为中国人的税吏比英国的海关官员可客气多了。起码中国人不会把船员的随身行李也翻出来,查找对方是否有逃税的嫌疑。 因此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中国本土百姓又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待到明年三、四月份,才能趁着改变了风向的季风北上。 第470章 崇祯七年的经济形势 当时间推动到崇祯七年的12月份,户部上下终于松了口气,今年总算又安全度过了。和以往只是签字盖章的工作相比,户部现在总算有了一些掌管国家财政的样子。 今日的户部,职能不仅仅在于向各地征收各种税收,和按照旧例核查税粮的去向。户部现在最为主要的工作有两个,一个是年初审核各部门的预算编制,年末审核各部门的花销;另一个则是对各地粮食进行调剂及稳定市场物价。 户部的权力是增加了,但他们的责任也增加了。因为有总理衙门这样一个职责相近的部门作为比较,户部的官员现在也变得越来越专业化了。户部事务之繁忙,使得没有经过数学教育的官员很难在户部工作下去了。 崇祯七年虽然出现了天灾,但由于还是局限在陕西及山西地区,使得户部官员凭借着刚刚建立不久的粮食统购统销网络,平息了这场规模不大的天灾。 作为户部尚书的郭允厚,每隔一周便要询问下属关于京畿市场的物价变化,因为京畿一带的物价变化最容易引起皇帝注意,也容易引起京畿百姓的抱怨,由不得他不重视。 这一日早上,李昌时按时来到郭允厚的值房进行例行的汇报,在郭允厚的办公桌前他低着头念着手中的文件,“…上周大米的价格是每石1.90元,比上上周涨了5分;麦1.28元每石,同上上周持平;面粉2.5元每石,同上上周持平…棉布每匹1.1元…煤油每斤6分钱…总体来看,市场上的物价还是比较平稳的。” 郭允厚向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放松一些的姿势,这才轻松的说道:“崇祯七年总算是无惊无险的过去了,除了南边的越南不太老实,北面的后金好在没折腾我们,今年国库总该有些盈余了吧?” 李昌时点了点头回道:“回尚书话,今年除了农业税之外,包括盐税在内的各项商业税收共计1200万元,扣除各项支出后,大约还有260万元上下的盈余。” 郭允厚的身体就更为放松了,大明的财政能够出现盈余,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想起六、七年前,大明除农业税之外的收入也就四百万两上下的白银,不到六百万大明元,稍稍干点什么,国库就空了,那真是户部最为难熬的时日。 不过郭允厚又坐直了身体问道:“海关今年的收入如何?” 李昌时迟疑了一下说道:“海关今年的收入也突破了八百万元,这还不包括海关在海外领地上管理的税收,及代理日本、渤泥及马六甲等藩国海关的提成。据说他们今年的盈余将会超过300万元。” 郭允厚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他沉思了片刻之后,终于轻轻对李昌时吩咐道:“将太仓库今年的开支结算先压一压,年底和年初是临时性支出最多的时节,让冯铨先去报个喜,这样陛下想用钱了,自然也会先找总理衙门…” 不提郭允厚在打什么小算盘,崇祯七年对于大明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太差的年份,当户部及总理衙门的经济数据汇总到崇祯面前时,大明的年工农业生产总值第一次被详尽的统计了出来。 其中崇祯七年的农业生产总值大约为10亿元,工商业的生产总值则为4.7-4.9亿元之间。按照都知监的估算和比较,今年的大明工农业总产值大约和万历六、七年的年景差不多,虽然还没能赶上万历时期最好的年景,但是其中工农业的比重却有了极大的改变。 万历时期最好的年景,工商业产出也只占了工农业总产出的15-19%左右。但是崇祯七年的工农业总产值中,工商业产出刚好过了工农业总产值的30%。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来说,也许并不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却一个极为振奋的消息。 和农业相比,工商业是最不易受天灾影响的产业。工商业产出占据了工农业总产值的30%,也就意味着国家经济终于有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基础,不会因为一场天灾就出现遍地流民起义的景象了。 朱由检同样向吕琦问起了市场上的物价,不过他更为关心的还是工人的工资水准。由于朝廷主持的海外移民计划,光是今年迁移到海外生活的人口就达到了18万人之多,因此北方各工坊,特别是京、津、唐一带的工人工资还是呈现着向上的趋势。普通工人的标准工资已经调整到了5元每月,大约价值2石半多数量的大米,这也还是足以养家糊口的。 听完了吕琦和徐省声两人的汇报,朱由检思考了一会后说道:“今年的年景也算是不错了,各地官员、内务府上下可见也是用了心的。这样内廷归内廷,外廷归外廷,咱们也稍稍发点福利,让大家不能白辛苦一场。内廷的福利由都知监来拟定,外廷的就交给户部和总理衙门去办,不要太过浪费就成。” 吕琦、徐省声顿时笑容满面的向崇祯恭维道:“陛下仁厚,臣等谢过陛下…” 朱由检挥手打断了两人的话语说道:“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再说一说,魏忠贤在江南干的怎么样?这太湖匪盗案究竟办理的如何了?” 吕琦马上回道:“回陛下,太湖匪盗一案基本已经是铁证如山,那些勾结匪盗残害良民的士绅也一一被擒获。赖各家报纸成篇累牍的报道,各地百姓终于不再相信那些士绅相互包庇的谎言,转而开始支持起朝廷的行动来了。 特别是杭州生员妻子被湖州黄姓士绅公然掳走为妾,事后还杀人隐瞒罪行一案,激起了杭州、绍兴等地生员的愤怒。当日包庇黄姓士绅的杭州通判,也被一干杭州生员举报,为马士英所缉拿。 现在各地士绅已经处于观望状态,不再呼朋唤友的攻击办案人员,就连攻击魏忠贤的言论都少了不少。只是江南承平200余年,势家名门之间早就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姻亲关系,拔出萝卜就带出了一腿的泥。 在这些勾结匪盗的士绅大户背后,总是会出现一到数个江南大户的身影,有些人甚至都能和内阁的阁臣有攀上亲戚关系。因此为这些士绅说情,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声音也不在少数…” 朱由检听到这里不由插嘴问道:“那么朕的内阁大臣们,究竟有没有人向办案人员施压呢?” 吕琦摇头说道:“回陛下,这倒是没有。不过借助朝中大臣的威势,前去游说他们的人到是不少。”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方才“呵呵”笑了几声说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啊。魏忠贤筹集的国债已经销售出去多少了?” 吕琦低头回想了一会,才谨慎的说道:“到目前为止,销售出去的99年国债已经超过了2000万元,以魏忠贤的估计,最终应当销售出去3000万上下。” 听到吕琦报出的数字,朱由检也是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能够从这些江南士绅身上榨出一两千万元,就已经很是不错了,魏忠贤居然能够弄出这样一个数字,这真是让人又惊又喜啊。 崇祯不由追问道:“魏忠贤是怎么销售出这么多国债的?他该不会动用了武力了吧?” 吕琦马上否认道:“回陛下,那倒是没有。魏忠贤在开始的确是用了些手段,他邀请苏州士绅富户赴宴…最终这场宴席一共销售出了八百余万元国债。接着在湖州他又如法炮制,销售出去六百余万元,光是这两府就销售了将近一千四百万元。 环太湖的其他各府又陆续销售了将近六百万元,如此一来环太湖各府的士绅大户倒是大半购买了国债。这些地区的名门望族无一漏免,就连首辅及次辅的家中也购买了2、3万元的国债。 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些士绅富户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们有人担忧自家没有被逼迫购买国债,而被其他人视为投靠了魏忠贤的党徒,因此主动跑去购买了国债,以表示同魏忠贤并无瓜葛。 也有商户则是想要通过购买国债,和那些名门望族扯上关系,博取一个和他们共同斥责魏忠贤的机会。因此99年国债的销售状况才会如此之好,只是臣担忧这些士绅会因为此事对于朝廷同仇敌忾,从而形成一个反对朝廷的党派,还望陛下明察。” 对于吕琦的担忧,朱由检却没往心里去,“形成一个反对朝廷的党派,那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点两点。眼下朝廷要是没钱,可就立马要躺下了。 今天都活不下去的话,谁还在乎以后会变成怎么样。魏忠贤还是有办法的,传令下去,嘉奖他和办案小组成员一次。另外,太湖匪盗一案的处置,还是要多听听魏忠贤的主意。 朕对于太湖匪盗一案的主张只有一条,首恶必究,胁从可宽,杀人及奸淫妇人者死…” 吕琦唯唯诺诺的记下了皇帝的话语,方才安静的同徐省声退出了会客厅。两人走出了房间之后,一直沉默的徐省声,不由好奇的向吕琦问道:“吕公公,这太湖匪盗一案究竟牵涉到多少人家?让那些江南籍贯的官员如此惊慌失措?” 吕琦看了看左右之后方才说道:“光是有功名在身的,就不下千人。环绕太湖居住的豪强,几乎一网打尽了…” 第471章 大明对于东亚的影响 崇祯八年三月,朝鲜铁山半岛的气候开始转暖,半岛上的植物都开始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在半岛的中部山丘上,有一座明人修建起的铁山城,在周围山林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宏伟。特别是借助于山丘坡度修建的锯齿状城墙,看起来更是气势迫人。 一年前正是凭借着这道城墙,还有城内军民的齐心协力,才击退了后金军发起的数次进攻,令后金最终放弃了夺取这座城池的打算。 站在城头的王化贞伸手摸着面前的马面石,心里也不由有些感慨了起来。六年前这里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城堡而已,正是他带着那些辽东逃人和逃亡而来的朝鲜奴婢,一点一点的将这座城池修建了起来,并在城外开垦出了数千顷良田,令东江镇大大的缓解了粮食危机。 经历了广宁之败的王化贞,终于洗掉了自己身上的那点书生气。他在抵达东江镇之后开始扎扎实实的深入到了基层,去同那些底层将士和辽东逃人去交谈,对于任何事情都一一过问,不再假手于人。 这六年来铁山郡军政事务对于王化贞的磨炼,可以说几乎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在东江镇上下的影响力,现在已经不弱于毛文龙本人了。而六年多的时间,东江镇也从一群敌后抱团取暖的辽东逃兵逃民,变成了控制大明北方海外领地的军事集团。 此时的东江镇,不敢是军官的选拔,士兵的招募退役,后勤物资的管理,都已经渐渐纳入到了朝廷的管理之下。当然,为了让东江镇和朝廷之间完成磨合对接,王化贞在其间也是出了极大的力气的。 一年前后金入侵朝鲜的战争,算是检验了王化贞在朝鲜这五年来所花费的精力并没有白费。在后金军队入侵朝鲜时,王化贞拒绝了毛文龙撤回皮岛的建议,选择了同铁山城的军民一起坚守城池。 这一次王化贞并没有失望,铁山城内并没有再出第二个孙得功。在守城的过程中,王化贞发现,比起那些辽西将门和大户人家,这些从辽东逃亡的底层士兵和百姓,甚至就算是那些逃亡到铁山郡的朝鲜奴婢,在面对后金军队入侵时,都表现的非常勇敢,没有一人想要向女真人投降。 正是仰赖于他们的拼死抵抗,后金军在付出了重大伤亡之后终于放弃了夺取铁山城的计划,而是选择了就地监视直到战争结束。 在后金军队撤离之后,王化贞终于接到了朝廷的调令,让他重新返回京城。从抵达朝鲜的第一天起,王化贞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京洗刷自己的耻辱。但是等到他真的能够返回京城的时候,他又对这片消耗了他六年时间的土地恋恋不舍了起来。 遥望远处的大海,王化贞也不由长叹了一声,比起东江镇这边的简单人事,京城风波云谲的政治才真是令人生畏的存在啊。 就在王化贞遥望大海的时候,汉阳的政治斗争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带着崇祯严厉指令返回汉阳的沈器远、金尚宪,在控制汉阳城的祖大寿、吴三桂舅甥的帮助下,联合了朝鲜的亲明势力,对投降后金的领议政金鎏、签订了屈辱和约的吏曹判书崔鸣吉一党进行了批判。 朝鲜和后金签订的盟约实在是过于耻辱,且李倧自己也对在三田渡向黄台吉三叩九拜的经历深感羞辱,加上后金向大明的求和传回朝鲜后,也令诸多朝鲜亲明士人气势大张。许多人都认为如果去年朝鲜能够坚持下去的话,也许就能等到明军来援,那么朝鲜就不用承受之后的屈辱了。 外有大明的武力和政治压力,内有朝鲜士人的舆论压力,加上李倧对于后金的屈辱感,到了崇祯八年正月,李倧终于下了教旨。免去了金鎏、崔鸣吉等一党的官职,并将他们流放到了外地。任命金尚宪为领议政,沈器远为吏曹判书,仿效大明成立内阁,开始实施新政。 金尚宪担任了领议政的第一件事,就宣布组建一个师的朝鲜新军,以保卫汉阳城。这只朝鲜新军的训练和指挥权力都被交给了大明的朝鲜大臣祖大寿,朝鲜各道水师也被统一为朝鲜海军,林庆业被任命为朝鲜海军大将,负责指挥这只海军。 而沈器远则代表朝鲜王国和大明中央银行、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签订了一揽子的经济援助协议,以朝鲜的开矿权、海关税收及盐税为抵押,向大明借款白银300万两,约450万大明元,以修建大明的基础设施及各种工矿企业。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基础设施,便是京釜铁路的修建。修建这条铁路的目的,便是联通汉阳同釜山,更是确保庆尚道的义兵能够快速移动到汉阳,以确保出身庆尚道的沈器远,能够借用家乡的势力对汉阳城加以影响。 此时在大明国内,一两黄金大约价值21块大明银元,纸币的话则需要25元。而大明借出给朝鲜的贷款正是纸币,这些钱事实上并不会流入到朝鲜国内,而是直接在大明国内变成各种物资再运输到朝鲜。 应该说沈器远并不介意这种支付的方式,以他对朝鲜官僚的了解,如果是输入货币的话,这笔借款估计会有一半以上落入到各级官吏的口袋之中。他唯一感到不满的是,大明银行给出的借款居然还要利息,虽然只有六分,也实在有违他对于大明的上国印象。 就在朝鲜人积极的准备改革,试图找到一条富国强兵之路时,日本东、西幕府各自主导的改革,终于开始有了一些起色。 严格的来说,和江户幕府只追求军事上的变革不同,由叶雨轩主导的大阪幕府,则试图从经济到社会进行全面的变革。叶雨轩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日本和中国的诸多风俗相近,在日本进行的改革试验,只要稍加变化就能在中国实施。 在崇祯眼中,日本就是一处社会变革的试验场,某些在中国暂时还不能实施的政策,在日本先行试验,然后吸取教训再用于国内,显然更能缓和国内的矛盾。 不过崇祯只是想在大阪地区进行社会实验,而叶雨轩和那些日本藩士在看到了大阪地区的快速发展之后,却试图想要推广到整个西日本地区。作为大阪总督和东海巡阅府的高级官员,叶雨轩等中国官员已经把日本视为了大明的地盘,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西日本地区消化下去,从而为东海巡阅府扩充出一个坚实的基础。 毕竟此时的东海巡阅府已经把目光转向了美洲,那里的皮毛贸易和墨西哥出产的白银、黄金,已经让许心素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商人们垂涎不已了。 但是从中国出发前往美洲的航程实在是太远了,且迁移大明人口前往美洲,公司对于这些大明人并无绝对的处置权,这些人口抵达美洲西海岸之后并不愿意听从于公司的命令去狩猎,而是喜欢自己找块安全的土地开荒,以产出来抵消自己的船票钱。 开垦美洲的荒地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这意味着大明能够在北美西海岸扎下根来,并为后来者提供足够的粮食和物资。但是对于商人们来说,这却是最坏的选择,因为只有皮毛才能为往返太平洋的贸易航线带来高利润。 商人们想要更多的皮毛;东海巡阅府则希望更深入的探索美洲内陆,甚至是翻越落基山脉以东地区,从而扩大对美洲的控制疆域;至于日本各藩的领主,则想要尽可能的送走自己领地内的浪人和破产农民,以防止发生民众暴乱。 在三方的一拍即合下,前往美洲的船只开始带上了日本浪人、贫民,这些日本人不仅服从性强,且吃苦耐劳的程度并不亚于大明的农夫。更妙的是,没人会关心这些日本人的生死,所以船只可以塞下尽可能多的日本人,从而增加运输能力。 同样大小的船只,装运日本人时,往往能够达到装运中国人的一倍以上,这也使得航行过程中的死亡变得平常了起来。运到美洲西海岸的日本人,需要为大明服役5年,方准许拥有自己的土地。 还有一些日本人则被运去了秘鲁,智利,他们被卖给西班牙人,用于开矿和进行农业劳作,以补充印第安人反抗造成的劳力不足。 而还有更多的日本人,被中国的渔业公司所雇佣,在日本周边捕鱼猎鲸,并在日本沿岸制作成鱼罐头、鱼干运输到中国去。 正是凭借的这些底层日本人的劳作,被战争所破坏的日本经济终于开始慢慢恢复了元气。特别是伊予东北部别子铜山的发现,使得大阪幕府掌握了新的财源,并开始投资建设大阪造船所。 而萨摩、长州、熊本诸藩,在派出藩士前往大明求学之后,开始尝试着修建炼铁厂、焦炭厂、枪炮制作所。东协征服日本的战争,终于让这些藩主和武士们都感受到了危机,他们试图通过学习大明而富强起来,将那些南蛮人赶出自己的国家。 第472章 叶尔羌的内乱 1634年,叶尔羌汗国东部可汗阿都剌因去世,其子阿布都拉哈返回察力失继承汗位,原本一度稳定下来的叶尔羌汗国再度面临了内战的边缘。 在梅之焕支持下,原本逃往大明的叶尔羌汗国贵族们,开始派人返回故乡煽动叛乱。但是叶尔羌汗国西部领地内的贵族们,在对叶尔羌汗位虎视眈眈的阿都剌因去世之后,并没有团结起来趁机去消灭阿都剌因留下的势力,而是再次陷入了内斗之中。 被叶尔羌埃米尔们赶下台的前叶尔羌汗速檀阿黑麻,正在这个时候勾结了黑山派沙迪和卓,试图推翻自己的兄长速檀马合木即克雷奇汗,不过这一消息被正在叶尔羌经商的陕西商人马守应所侦知。 马守应绰号老回回,原是陕西边军,此前跟随高迎祥起义被官军所俘获,之后被发配至青海屯垦。因为办事干练被屯垦官员所赏识被推荐给了总督梅之焕。之后因为大明对西域战略的需要,梅之焕便派遣马守应伪装成商队,进入天山以南地区经商并查探当地的地理、社会等情报。 马守应思考了一日一夜后,便在第二日清晨穿上了华丽的盛装以商队归国的名义去求见了克雷奇汗。叶尔羌城位于叶尔羌河上游左岸,这里常年少雨,因此城内建筑大多以黄土版筑而成,走在城内的街道上,满目所及皆为金黄色,除了街道两侧及院落内伸出的树木能带来些许绿意。 叶尔羌城南高而北低,王宫建于城南,而埃米尔的住所大多在城东,北面多为平民所居住。在王宫的东南面是一座不小的天方寺,这里每日都有大批的民众前来祈祷,不过只有汗王、埃米尔和富商才能进入寺庙内部布施祈祷。 马守应正是凭借着自己天方教徒的身份进入了寺内,方才偶然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从而猜测出了和卓沙迪的阴谋。作为一只规模不小的大明商队的首领,曾经的喀什噶尔总督克雷奇汗自然是不会小视的,毕竟喀什噶尔正是通过中亚及中国的贸易往来而兴盛起来的。 在失去了对察力失、吐鲁番等地的控制之后,能够抵达叶尔羌的每一只大明商队,对汗国来说都意味着财富和税收的源泉。因此听说马守应前来告辞之后,克雷奇汗立刻在自己的宫廷内召见了他。 和那些平民和普通埃米尔的住宅不同,克雷奇汗的宏伟王宫却是用青砖和大理石所砌筑起来的。特别是正厅地面上那些玫瑰红及其他大理石镶嵌起来的地板,据说这些石材大多来自于阿富汗的深山,经过了能工巧匠雕琢而成,这里的每一块石板价值都几乎等同于相同重量的黄金。由此可见,从前的叶尔羌汗国是多么的富庶而强大。 正厅的顶面安装了一格格的明瓦,阳光从这些天然透明的云母片照射而下,将整个大厅照射的明亮无比。马守应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也依然为修建这座王宫的能工巧匠赞叹不已。 他在厅内等待了没有多久,便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克雷奇汗,在数名侍女和侍卫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马守应立刻屈身向克雷奇汗行礼问好,而这位身体开始发福的克雷奇汗却挥着手向他说道:“不必如此多礼,我的朋友。请和我一起坐下享用些食物,等你离去之后,恐怕就很难再尝到这么美味的水果了…” 马守应遵从了对方的请求,坐在了克雷奇汗下手的羊毛毯子上,很快四名侍卫将两张放满了食物的小桌抬到了两人面前,更有一名侍女直接坐到了马守应身边,为其倒了一杯用葡萄制成的饮料。 克雷奇汗随手取过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榴掰开,一边挑选着石榴籽抛入嘴中,一边则含含糊糊的向马守应询问着何时启程等事宜。两人就这么闲聊了一刻多钟,克雷奇汗便打算起身结束这场谈话。 但是这个时候马守应却突然对他出声说道:“尊敬的汗王,其实在我出来经商之前,我国的甘宁总督大人还委托了我一件事,如果汗王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够单独向您转达总督大人的意思。” 克雷奇汗楞了一会,终于又缓缓的坐了下来,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女和侍卫退出了大厅,这才好奇的向马守应问道:“你们的总督大人究竟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马守应看着对方的眼睛严肃的说道:“其实我国总督并没有什么话让我转告给您,只是我此前听到了一个针对汗王的阴谋,不敢不来告诉汗王您啊。” 听到马守应欺骗了自己的时候,克雷奇汗还有些想要发火,但是等听到了后半段话,他又收敛起了自己的怒气,看着马守应警惕的问道:“针对我的阴谋,你在那听到的?阴谋的内容又是什么…” 对于克雷奇汗的一连串问话,马守应不慌不忙的一一做了回答,看着马守应沉着的样子,克雷奇汗顿时有些将信将疑了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同和卓沙迪之间的确争执不小,对方希望扩大黑山派在叶尔羌汗国的传教权力,并对在喀什噶尔传教的白山派进行打压,甚至还想干预对汗国官员的任命,这显然超出了克雷奇汗的容忍程度,因此他现在正想着扶持白山派来打压沙迪和卓的势力。 而他的弟弟速檀阿黑麻,在听说阿布都拉哈率军进攻阿克苏的谣言后就忙不迭的逃亡到了叶尔羌来,也正是沙迪和卓的劝说,他才接纳了这位被他赶下台的前叶尔羌汗。马守应身为一名外国人,应当是无法了解其中的复杂关系的,因此他的告密显然是可信的,克雷奇汗思考了半日之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正因为这个阴谋有可能是真的,这才让克雷奇汗开始汗流浃背,一时脑子也停止了思索。黑山派在叶尔羌地区传教多年,势力可谓极大。沙迪和卓在叶尔羌普通百姓中更是威望卓著,几乎被他们视为了先知再世,就算是宫内也有黑山派的虔诚教徒。 克雷奇汗赫然发觉,他在叶尔羌竟然没有可靠的武力对付沙迪和卓,只要他稍有动作对方可能就收到消息了。除非他抛弃叶尔羌跑回自己的根据地喀什噶尔去,但那样的话,对方必然会扶持速檀阿黑麻上位,这一次他可不确定自己能否打赢沙迪和卓居中调和的叶尔羌军队了。 克雷奇汗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抬头看到安静坐在那里的马守应,他心中不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我的朋友,我非常感谢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通知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可是现在我能否继续向你请求,获得你的帮助?” 马守应有些意外的看着克雷奇汗,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汗王,我只是一名商人,我真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不,是真主让你听到了这个阴谋。也是真主将你送来了我面前,让你告诉了我这个阴谋。那么真主也一定会让你粉碎这个阴谋,在我面前展现出他的威能。 我知道你的商队里有着不少武士,他们和我国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如果你能够带领这些武士帮我安静的处死沙迪和卓的话,我情愿将他的财产全部赠送给你和你的部下。“ 克雷奇汗双手按着小桌,身体向马守应一方前倾,快速而兴奋的说道。 马守应并没有被克雷奇汗给出的诱惑迷失了神智,在叶尔羌待了一个冬天的他,当然知道和卓家族的财产有多少,但他也同样清楚黑山派在叶尔羌百姓中的影响力。如果他冒然出手杀死沙迪和卓,享受到的恐怕不是和卓的庞大家产,而是叶尔羌军队的追杀。 消弭了沙迪和卓的威胁之后,面前的克雷奇汗恐怕会将罪责全都推到了自己头上,然后去接收了和卓家族的财产和势力,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马守应端起玻璃杯饮下了大大一口葡萄饮品,这才用手背擦去嘴角边溢出的鲜红色汁液说道:“我的武士要怎样才能安静的处置了沙迪和卓?除非被汗王您召唤,否则沙迪和卓不是在寺中便是在家中,您觉得我们应该杀上他家去?还是杀上寺中去?或是埋伏在宫内,等待他被汗王召唤时伏击他?” 克雷奇汗一时瞠目结舌不能回答,马守应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汗王愿不愿意接受?” 脑子开始混乱的克雷奇汗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说道:“我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快说出来,现在可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 马守应看着克雷奇汗缓缓说道:“为什么沙迪和卓就应该死在汗王手里,而不是死在您的弟弟速檀阿黑麻手中。您看,如果速檀阿黑麻为了夺取汗位,联合黑山派的一些高级教职企图在汗王你出城游玩时袭击您,沙迪和卓为了保卫汗王您不幸被叛逆所杀害,逃回城内的您再带兵平叛,这难道不是最为合适的办法吗?” 克雷奇汗思考了半天,终于露出了微笑说道:“我的朋友,您真是一位智者,感谢真主将你送来了我的身边,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下细节问题…” 马守应和克雷奇汗关门密谈了半日后,便返回了住所,三日后带着三百多人的商队出了城北,预备顺着叶尔羌河北上,经阿克苏等地返回嘉峪关。 克雷奇汗同马守应交谈之后,便开始同沙迪和卓缓和了关系,不仅向天方寺大举布施,还提拔了此前沙迪和卓推荐了几名官吏,双方的关系似乎重新又亲密了起来。 半个月后,克雷奇汗决定带着家人前往叶尔羌东南五十余里的宗郎灵泉踏青游玩,还邀请了沙迪和卓一家。宗郎灵泉位于山间盆地之中,是位于乌鲁克乌斯塘河两岸的一片绿洲,气温要比平原更为凉爽一些。 这里泉水处处,粗大柳树处处可见,在树林外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片草原,春夏之交时极为美丽。沙迪和卓并不怀疑有他,便跟着克雷奇汗出发了。在抵达宗郎的第六日晚上,上百马匪突然袭击了他们的营地。 这些马匪对于营地极为熟悉,几乎毫无障碍的冲到了营地中心,将沙迪和卓及其亲信所居住的帐篷践踏焚烧了起来。克雷奇汗并不允许自己的卫队去营救火中的沙迪和卓等人,他勒令卫队保护着自己退出了营地。 在听到营中的大声喊叫之后,他顿时愤怒的说道:“这是速檀阿黑麻的阴谋,难怪他不肯跟我出城,只可惜他们找错了帐篷,把沙迪和卓当做了我。我们要连夜赶回叶尔羌,否则速檀阿黑麻就会用我们的家人来威胁我们了…” 混乱的卫兵们,浑浑噩噩的服从了克雷奇汗的命令,放弃了和未知数目的匪盗作战以救回营中的其他幸存者,转身返回了叶尔羌。而在另一边,马应龙看着克雷奇汗的卫队离去之后,将营中的幸存者一一杀死,并翻找出确认了沙迪和卓的尸体,将之埋藏于洞穴中,方才带着部下离去。 就在克雷奇汗带着卫队返回叶尔羌城的时候,速檀阿黑麻也接到了一个自称是沙迪和卓属下的人送来的情报,情报中告诉速檀阿黑麻,他的兄长试图杀死他,让他赶紧逃离叶尔羌。心中有鬼的速檀阿黑麻顿时带着少量的细软逃出了叶尔羌城,而这也正好证实了他图谋不轨的事实。 克雷奇汗返回叶尔羌后,便召集了城内的埃米尔,向众人控诉了速檀阿黑麻的罪行,并令艾尔扎。库尔班对城内同速檀阿黑麻勾结的人员进行了清洗。半个月后,克雷奇汗巡视喀什噶尔,再次遇到了停留在此地的马守应等大明商人。克雷奇汗和马守应畅谈了半日,赏赐了他大量的财物,并任命其为阿克苏阿奇木,以应对东部可汗阿布都拉哈的进攻。 第473章 春风楼会议 位于京城西面鸣玉坊内的春风楼,是京城商人们最常去的聚会场所,也是各地商会进行情报交流及洽谈各项协议的地方。 今日的春风楼显然有一场大聚会,整个春风楼都被京城排名前十的商会给租借了下来。所谓的春风楼,其实就是一座三层的木建筑,和鸣玉坊其他的建筑相比,这座春风楼也算是一座鹤立鸡群的建筑了。 白日里站在春风楼上可以观赏京城内外的风景,而晚上则也能远远望到皇宫西苑的灯火,如果不是崇祯登基后放宽了对于京城建筑的规制,这座春风楼是没有可能建造起来的。 站在三楼窗口的沈烈一边欣赏着外面的灯火,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各家商会代表的发言。作为崇明沈氏的年轻子弟,他和几位兄弟刚刚出来协助堂叔沈廷扬做事。此次他陪着堂叔沈廷扬上京,结果刚到京城堂叔就接到了京城商会的请柬。 作为崇明海商的代表人物,又是江南制造局的董事长,沈廷扬不仅仅是皇帝在江南的代表,同样也是上海商人在皇帝面前的代表。不过沈廷扬本人并不希望在京城过于招摇,因此对于京城各家商会的邀请,他便安排了沈烈来参加,他只需要了解这些商会代表集会的目的,并不想过多的和这些商人发生什么关联。 沈烈虽然代表了叔叔前来,但是他只带来了一双耳朵,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原本他并不觉得这些商人能够探讨出什么重要内容,但是随着各家商会代表的发言,他的注意力倒是慢慢的集中到了会议探讨的内容上来了。 因为这些商会代表们今晚探讨的内容,并不是如沈烈想象的那样,只是为了协调某些蝇头小利,而是在讨论国内市场各项货物的份额及国外市场开拓的合作。 自崇祯元年开始,内廷便开始领导社会资本投入到工业体系的建设之中。虽然凭借着三家银行筹集到的商业资本,及北方士绅的资产投入,京津唐、济南-青岛一线、洛阳、西安及山西中南部的工业区开始渐渐成型,但是这些地区的商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 北方各省实在是太过贫瘠了,而在皇帝不遗余力的工业投入下,北方的轻重工业的产能已经突破了北方各省所能消费的上限。在这一点上,江南制造局其实还是不错的,出身南方的崇明、上海商人投资建立的江南制造局,很轻易的便打入了江南地区。 江南地区一个县的消费能力往往是北方一府或是数府的消费能力,因此江南制造局即便是产能全开,也未必能够满足江南地区的消费需求。但是地域上的限制,却又使得北方的商品很难打入到南方。 比如江南的行会及牙行,并不愿意北方廉价的工业品冲击自己控制的市场,从而损害到自己的固定收益。像那些新式的纺织机器,就为江南地区的纺织工人及农妇所厌恶,认为这种机器的推广会夺走他们的衣食,甚至苏州和松江已经出现了数次冲击纺织工坊烧毁机器的行动。 而北方纺织工坊大量出产的机制棉布和廉价棉纱,正在打击江南农村质量参次不齐的户制布,令江南不少地方的自制土布变得越来越难以销售。在技术和价格上无法和北方机器竞争的结果,就是南方的市场开始自我封闭,地方上的官员和商人们开始动用行政权力设置贸易壁垒。 在这样的状况下,货物出口海外反而比向江南地区销售商品更为容易一些。在短时间内无法打开江南市场的状况下,这些商会就不得不派出代表进行协商,以应对产能超过目前市场容量前,能够找到新的销售市场。 沈烈集中精力的倾听着,这些代表们的依序发言。“…就目前这个形式来看,朝鲜方面虽然短期内有一笔450万元的大订单,但这笔订单并不能弥补日本战争后消失的市场。因为战争赔款的关系,日本市场已经从年进口一千万货物的额度跌落到了一半的水平,预计今后的五、六年里,这个进口数值也不太可能有所变化…” “…漠南蒙古的市场已经基本开始饱和,而漠北蒙古的人口和消费能力都远不如漠南蒙古。至于西域地区,天山南北现在每天都在打仗,据说在西域的另一头,倒是有着极为富庶的几个国家,但是如果不能将西域控制在手中,我们很难将大量的货物运输到中亚去,也承担不起高昂的过路费用…” “是的,本商会也赞同这个意见,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还是应当从海上打开出路。海上运输低廉,且更容易获得军队的保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更有利于我们发挥各自协作的作用。光是东南亚各藩国的棉布销售量,已经足以弥补我们在日本失去的棉布销售额了…” “本商会可不这么看,你们商会主要销售棉布,自然可以从东南亚寻找弥补。但是对于本商会来说,东南亚和日本毕竟是不同的,东南亚落后的社会生产力根本消费不了多少钢铁工业品。 特别是柬埔寨、泰国等地区,他们拥有着肥沃的土地,但是耕作的技艺和工具极为落后,许多地区还存在着对水稻的原始崇拜,拒绝采用我们传授的新式耕作方式和制作的新式农具,宁可拿着指甲刀一点点的收割着撒播的水稻… 在这样的地区,没有数十年的移风易俗,是不能变成同日本这样适合销售我们商品的市场的…” 听着这些商会代表们的议论,沈烈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出席这次会议原本打算的沉默到底的原则,出声打断了众位代表的发言说道:“为什么各位代表不考虑一下荷兰人控制下的香料群岛和爪哇岛。 香料群岛出产的香料,正是我们制作各种肉类、海产罐头的必需品。正是因为荷兰人控制了香料群岛,使得市场上的香料价格极为高昂,我们不得不使用辣椒和其他国内的香料进行替换。 如果我们能够打破荷兰人对于香料群岛的控制,就足以弥补日本市场的缩小额度了。另外,据说香料群岛每年出产的丁香和肉豆蔻超过1500吨,而荷兰人每年在欧洲销售的数量大概不超过500吨,但是欧洲市场上的价格是亚洲的12-15倍。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废除掉荷兰人对于香料群岛的贸易控制,那么不仅可以满足本国的香料需求,还能够从亚洲-欧洲的香料贸易中获得好处。 至于荷兰人尚未完全控制的爪哇岛,不仅是东南亚人口最多的一个岛屿,也是最为富裕的一个岛屿。其体量至少相当于三分之一个日本,如果我们能够开垦爪哇岛的市场,那么起码可以再撑上两三年…” 沈烈的发言,顿时让众人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才有人附和的说道:“荷兰人的确可恨,他们明明不需要这么多香料,却阻止其他人去同那些岛民进行交易。就算愿意出售一些香料给我们,但是转一下手就要加上一倍的价钱…” 但也有人说道:“可是荷兰人的力量在东南亚是最强的,就算是我们大明的海军在东南亚也难以轻易取胜,就凭我们这些商会,又要怎么迫使荷兰人放开对于香料群岛和爪哇岛的贸易限制呢?” “其实,我倒是听说过,那些西洋人的样貌虽然差不多,但是他们之间却并非是什么友好关系。荷兰人同西班牙人,同葡萄牙人,同英国人都有矛盾。如果我们能够联合他们的力量,是不是可以说动朝廷出兵对付荷兰人…” 在沈烈的引导下,这场会议突然就有些变味了。讨论到最后,各家商会代表就将会议内容转移到了,是否能够挑起大明和荷兰人之间的战争了。当这场会议结束时,沈烈倒是有些兴奋了起来。 作为从小听家族长辈讲述海外航行见闻的年轻人,他其实很是向往那些长辈口中说的海外冒险生活。但是沈家毕竟开始上岸了,沈家的那些长辈更希望能够洗刷掉海商和海盗的过去,而成为真正的官宦门第。 特别是当沈廷扬掌握了江南制造局这个前途无限的制作工坊后,沈家更是不愿意再让家族子弟跑去海外冒险了。只要能够进入江南制造局,沈家的子弟自然就能按部就班的进入仕途了,这是多么安逸的生活啊。 但是对于沈烈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生活未免太过枯燥无味了。当他遇到了今日这样的机会,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让自己的想法获得旁人的认可了。 毕竟苏越的事迹已经开始渐渐在商人中流传了开来,作为一名普通的商人,因为他在东南亚的数次冒险,现在已经真正成为了海外贸易中的大人物,据说这位不仅可以随意出入暹罗王的王宫,甚至还能操纵几个小番邦的土王废立之事。 年轻的商人子弟们,没有不钦佩和羡慕这位传奇般崛起的商人大使的。作为沈廷扬看好的子弟,沈烈比其他人更为了解苏越发家的经历。 他觉得自己并不比苏越差多少,只要能够让他遇到苏越这样的际遇,也一定能够成为在海外藩国一言九鼎的权势人物。这样的生活,岂不是比在制造局内抄写文书有意思的多。 沈烈从春风楼返回时,对堂叔沈廷扬诉说了今晚会议的内容,虽然隐没了他自己的不少话语,但是在转述时却大大的描述了一番,各家商会对于荷兰人同仇敌忾的话语。 沈廷扬对此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些人想的太过简单了,荷兰人岂是这么好打的。荷兰人建立的巴达维亚固若金汤,现在又和爪哇王讲和了。 我大明想要劳师远征,少了没什么用,多了恐怕爪哇王就要帮荷兰人打我们了。这种事情,我们上海商会不参与,且看看再说…” 对于堂叔的决定,沈烈很是失望,但是他也不敢当面反对,只能在心里盘算着,应当如何去改变堂叔的态度了。 第474章 王化贞和英国舰队 四月的北京已经是一片桃红柳绿的景致了,而西苑内更是花团锦绣,一片百花盛开的景象。刚刚返回京城的王化贞便在这西苑临湖的花园内拜见了皇帝,湖边小轩四面封闭的门扇已经被卸下,挂上了春夏所用的竹帘,两人端坐在小轩内观赏花卉湖景,鼻间又传来微风携来的淡淡花香,连王化贞都觉得若是能够躺在这里睡上一会,真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小轩内的木制高台上,崇祯和王化贞对案而坐,边上的炭火小炉上则温着一壶开水。两人面前摆放的,正是今年江西产的明前茶,茶汤清冽,滋味甘甜。王化贞在朝鲜待了这么久,都已经快忘记好茶的味道是什么了,但是两盏茶下肚之后,他记忆中的味道便完全苏醒了过来。 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之中,王化贞很快就收起了身上的拘束感,向皇帝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他在朝鲜这六年来的作为,及他自己对东江镇和朝鲜的观感和判断。 倾听完了王化贞的汇报之后,朱由检稍稍沉思了一会便对他说道:“王卿这六年来真是辛苦了,不过这辛苦还是值得的,现在东江镇对朝廷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误解了。毛帅此前还写信给朕,对于王卿的离去颇为不舍,他是生怕朕给他派去一个多事的官员啊。” 王化贞马上解释道:“毛帅性情耿直,肚子里一向藏不住什么话。不过臣以为他这话也只是想在陛下面前抱怨几声,倒并不是对朝廷委派的官员有什么意见。”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朕心里是清楚的,但是其他人可未必会这么想。东江镇毕竟是在敌后,将帅不合又怎么能够打仗? 这东江巡抚之设,本是为了帮助朝廷了解东江镇,也是代表朝廷处理东江镇的后勤和民政事务。如果东江巡抚反而造成了东江镇和朝廷的隔阂,那倒是画蛇添足了。 再说了,现在朝廷在敌后已经再是只有东江镇一个点,而是沿着鲸海建立了数个镇守府,此刻还只设置一个东江巡抚,也未免小家子气了些。 所以朕打算废东江巡抚一职,设北海都护府,将库页岛镇守府、永宁镇守府、北海镇守府及扶桑镇守府纳入治下。至于东江镇这边则设一东江总督,令毛帅担任总督一职。王卿以为如何?” 听到皇帝的主张,王化贞心里也不由苦笑了一声。皇帝此举看似给了毛文龙更多的权力,实质上却是大大降低了东江镇的地位。以往的东江镇可以说是和辽西镇地位相等的存在,且因为他这个东江巡抚的关系,还间接的管制了旅顺、朝鲜、济州岛的民政事务。 现在皇帝撤除了东江巡抚,旅顺则归于登莱巡抚,济州岛归于济州府,朝鲜归于驻朝鲜大臣,毛文龙这个东江总督便只能管理铁山郡即皮岛等一系列岛屿了。但是东江镇的战船又归于东海巡检司管理,毛文龙这东江总督今后最多也只能做个土霸王,再想向以前那样动不动威胁朝廷,恐怕是不成了。 王化贞心思转了数次,口中却平静的回道:“臣以为,陛下之策甚好。毛帅也必将感念陛下之厚待…” 对于王化贞的态度,朱由检还是很满意的。不管王化贞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东江镇也好,朝中的其他派系也好,都已经将王化贞视为了东江镇在朝中的代表。如此一来,东江镇就补上了最后一块木板,成为了体制中的一只军事集团。 在此前,除了东江镇之外的其他边军系统,在朝中都有着自己的文官代表,因此大多数问题都能在朝廷内部解决。但唯有东江镇当初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的冒险,派出他们的官员又是广宁之战的罪人王化贞,所以东江镇想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出声去争取,而无法依赖朝中的文官们。 对于军事集团来说,和文官们玩弄政治,总还是用武力胁迫更有效一些,所以东江镇一直是被文官们视为坏了规矩的军镇。对于这样难以被文官们控制的军队,自然是要以打压和缩减实力的手段为主了。 不过崇祯登基之后放出了王化贞,又设立了东海巡检司分东江镇的兵权,总算是一步步将东江镇引入了朝廷体制之内。到了这个时候,东江镇反叛的可能性已经几乎没有了。也许东江镇的个别人会有反叛的可能,但是对于东江镇这个组织来说,反叛朝廷所付出的代价已经是组织上下不可承受之重了。 王化贞的表态基本上已经可以代表东江镇的态度了,朱由检对于王化贞的态度很是满意,他这才接着说道:“直隶总督朱燮元去年冬日染上了风寒,之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向朝廷递交了辞呈。朕希望你来接替他的职位,直隶总督镇守津门,位置极为重要…” 崇祯八年4月10日,威德尔率领的英国舰队抵达了香港岛,距离他们3月8日从马六甲城出发的日子,刚好过了32日。 由于驻守珠江口的虎门驻军阻止携带武器的英国船只进入珠江,只允许英国人乘坐香港到广州的驳船分批进入广州,这规定一度让英国官兵极为不满。但是刘兴祚修建的虎门炮台及整训过的虎门守军守备俨然,加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从中周旋,双方终于没有爆发过于激烈的冲突。 而且威德尔等高级军官很清楚,广州并不是舰队此行的目的地,北京才是。他们最为重要的任务是见到中国皇帝递交国书,而不是仅仅一次的远洋贸易。因此最终威德尔等军官决定缩短在香港的停留时间,尽快北上前往京城。 舰队在香港逗留了七日后启程北上,15日后舰队抵达了上海。比起戒备森严的广州,上海港对于这些外国人显然就包容的多了。虽然他们依旧被束缚在洋泾浜和苏州河之间的外国人居住区内,但是这里有着各种酒吧和大量来自日本的陪酒女,足以让这些长途航行的船员们释放出压力,这无疑让舰队的上层人士和上海的地方官员们都松了口气。 上海港的高速发展,也让随舰队而来的英国商人们赞叹不已。这是一种和伦敦完全不同的城市建设方式,城市的扩大都是经过规划再建设,而不是像伦敦那样,地主把土地出租给外地人,任由那些外地人乱搭乱建,使得整个城市变得杂乱而无序。 且他们也观察到,中国的官府显然比英国的政府体制上更为完善,官员的职责也更为明晰。而且因为中国的科举制度,使得地方官员的选拔更为有序,不是像欧洲那样由贵族世袭或是取决于国王的喜好。 不过他们也注意到,正因为中国官府的体制过于完备,使得皇帝的权力过于强大了。地方的贵族和商人难以公开反对皇帝的意志,这使得朝廷如果颁发了不合时宜的政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纠正过来。 他们还听说,就在距离上海不远的太湖地区,皇帝派出了少量的军队和警察,就将该地区的贵族和乡绅都逮捕了起来,而这一地区看似强大的贵族和乡绅,居然连一次像样的反抗都没有组织起来。 就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又是极为畏惧这种中央集权的体制的。在这样强大的皇权面前,贵族和商人只会被碾压的粉碎。这些英国商人们经过一番仔细的讨论之后,认为英国应当学习中国的考试制度,从商人和平民中选拔人才,但是不能学习中国的官府体制。即便这些商人都是亲近国王的王党,他们也不愿意国王拥有肆意践踏自己的权力。 威德尔舰队在上海修整了半个月,随即再次启航北上。9天之后舰队抵达青岛,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类似于欧洲战舰的明级战舰,随即两艘明级战舰护送舰队北上天津,五月十七日威德尔舰队抵达了天津。 在近十天的航行中,威德尔和部下们终于确定,中国人所拥有的明级战舰不仅外形和欧洲的战舰相似,这些船只的性能也同样出色。而越靠近天津,明级战舰的数量就越多,显然这一类型的战舰建造已经为中国人所掌握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威德尔和他的部下们才终于认可了,中国的确是一个拥有了跨越大洋能力的海上强国了。除非欧洲各国集合最新式的千吨以上级别的战舰,否则他们很难在亚洲战胜一个能够制作明级战舰的东方强国。 不过他们的预估很快再次破碎了,在舰队成员停留天津等待皇帝召见的期间,威德尔等人被邀请去参观天津造船厂,以对正在兴建的湖河级战舰进行评估和提出建议。 看着天津造船厂内正在兴建的两艘千吨级战舰,威德尔等人再次动容了。这两艘正在建造的千吨级战舰虽然还是采用了西式的软帆,但是他们的外形却有了极大的改变,显然这些中国工匠们在欧洲战舰的结构基础上再次进行了变化。 取消了船首楼,又降低了船尾楼,以威德尔为首的英国海军军官们顿时意识到,中国人的改建方式,相当于削弱了贴舷战,而指望以火炮决定胜负。 35岁的罗伯特·布莱克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从事海上航行和贸易的年限却已经超过了七年。站在威德尔身后的他,并没有如其他海军军官一般对于中国人的改造贬低不已,他反而觉得中国人改建的战舰更适宜于远航和未来海上战争的作战模式。 第475章 艾达带回的消息 在西苑的月季园内,朱由检正和盛装打扮的艾达边走边谈。月季一名‘长春花’,一名‘月月红’,一名斗雪红,一名‘胜红’,一名‘瘦客’。灌生,处处有,人家多栽插之。青茎长蔓,叶小于蔷薇,茎与叶都有刺。花有红、白及淡红三色,逐月开放,四时不绝。花千叶厚瓣,亦蔷薇类也。 4月正是月季初开的月份,青石铺就的小径两侧,处处都是红白相间的花朵,看上去极为喜人。不过朱由检显然没有过多的把目光放在这些花朵上,而是注意倾听着艾达在葡萄牙、西班牙及英国的经历,还有她平日里所搜集到的欧洲各国情报。 应该来说,艾达的情报搜集能力倒是同她的外表一样出色。而她在英国的这段日子里,显然成为了英国上流社会所关注的对象,因此某些应该是绝密的情报,也被那些被她的美色冲昏了头脑的贵族子弟随口说了出来。 比如国王的亲信告诉她,国王打算任命高教徒威廉·劳德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并希望获得他的帮助,勒令苏格兰教会今后必须使用伦敦草就的祈祷书,以便把英格兰和苏格兰两个王国的宗教活动统一起来。 在朱由检看来,查理一世简直是自寻烦恼。一个统一的宗教虽然有利于维护国家的统一,但是更有可能威胁到王权的号召力。更何况,查理一世以苏格兰国王接任了英格兰的王位,不去维护自己出身的根本,反而试图以并不可靠的英格兰教会去同化倾向于他的苏格兰教会,他迟早要在这上面吃苦头。 而事实上,在伦敦城内就有着反对查理一世的力量,就是那些反对西班牙人支持荷兰独立的清教徒。这些清教徒一边自发的跑去荷兰参加抵抗西班牙人的战争,一边则在民间批评查理一世倾向西班牙人及天主教会的暧昧态度。更为糟糕的是,查理一世娶了一位信奉罗马天主教的法国公主,这使得他天然不受英国清教徒的信任。 在1624年红衣主教阿尔芒·让·迪普莱西·德·黎塞留被任命为法国首相之后,就出兵消灭了胡格诺教派的割据势力,并迫使法国国内的胡格诺信徒改宗天主教。法国境内的胡格诺信徒不是跑去了英国,便是干脆跑去了新大陆。 这些逃亡到英国的胡格诺信徒,不仅愤恨天主教会,更为愤恨法国王室。有这些人从中煽动情绪,英国的清教徒们自然很是警惕国王的宗教倾向,生怕国王倒向天主教会,向法国人那样清洗国内的非天主教教徒。 艾达便是觉得,伦敦中下阶层的乡绅、商人和市民对于国王和上层贵族们意见满腹,但是查理一世和他的宠臣们却始终不愿意去倾听人民的心声,双方的冲突显然不可避免,因此她才趁着这次机会返回了中国。 至于欧洲大陆上的各国,除了法国以外的国家都陷入到了新教和旧教之间的战争中去了。不过在1632年11月6日在吕岑会战中,被誉为北方雄狮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阵亡,使得旧教联盟在之后士气大涨,打的新教联盟连连后退,看起来战争终于有了一丝要结束的意思了。 而除了战争之外,欧洲比较有趣的新闻就是,在荷兰国内,一种叫做郁金香的花卉正被荷兰人所热捧。这种来自地中海东岸的植物,传到荷兰大约也就70年,但是进入30年代以来,它的价格就开始迅速的暴涨了起来。 当艾达他们从伦敦离开时,据说在荷兰一朵稍稍别致一些的郁金香就等同于:4吨小麦,或4条牛,或8只猪,或12只羊。 艾达只是将这个消息当做了一件奇闻说给皇帝听,但是在朱由检耳中,这却是艾达带回的情报中,现在对大明最有用的一件。 郁金香热,这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金融危机。朱由检自然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郁金香热在什么时候爆发而已。但是艾达带回来的情报,让他确定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金融危机,也许不久就要在荷兰爆发了。 这个消息对于大明的价值就在于,想要对荷兰东印度公司下手的话,这个时间是再好也不过了。马上就要遭遇金融危机的荷兰人,对于荷兰的海外殖民战略很快就会采取收缩防御的姿态,因为他们马上就没有资本支持现在的海外扩张战略了。 艾达不过说了一小半情报,阳光就已经开始西斜了。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停下了脚步说道:“今天看来是说不完了,不如明日你再进宫来说给朕听好了。” 艾达也跟着崇祯停了下来,向着皇帝屈身行礼说道:“遵命陛下。” 朱由检却又拦住了她说道:“这一次你出使欧洲,为大明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在你前往欧洲之前,朕曾经说过,只要你能够完成这次任务,朕就会给你一份赏赐。既然你已经安然返回,那么朕想要先问问你,你最想要的赏赐是什么?” 正准备退下的艾达顿时愣了一下,在她没有前往欧洲的时候,她当时所想要的不过是受庇于某位贵人的名下,从而安稳的在明国京城生活下去而已,她当时甚至已经做好了入宫的准备。 但是去了一趟欧洲之后,艾达感觉自己已经无法被束缚在宫墙内生活下去了。她渴望维持着现在自由自在,又能驱使那些以往高不可攀的男子为自己四处奔走的生活。这让她感觉,现在的每一天都有着有趣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艾达保持着屈膝的姿态,双手抓住了崇祯的右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说道:“自由,如果陛下能够赏赐给我自由的生活的话,那么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听到艾达这个要求,朱由检也是忍了一下,好半天才苦笑着说道:“自由?你可真是挑了一个朕无法承诺的要求。就算是朕,尚且难以拥有完全的自由,又该如何赏赐于你呢?” 艾达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在东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么会给不了一个小女子自由呢?” 朱由检伸手将艾达扶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好吧,朕会在自己的权力之内,给予你足够的自由,只要你别试图挑战我大明的律法…” 送走了艾达之后,朱由检返回了西苑精舍,吕琦和王承恩送来了各地的奏报。今日最为重要的一份情报就是,阿尔斯兰、固始汗、章嘉活佛陪同五世达赖等人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兰州。 五世达赖一行人走的是青藏路,情报上还描述了达赖抵达青海之后,青海的蒙古部族纷纷前来供奉达赖,尾随而行者足有数万之多。当队伍抵达西宁之后,这些蒙古牧民方才被达赖劝说了回去。 朱由检对此也是沉默了半天,此时蒙古诸部对于黄教的信仰,几乎快要达到顶点了,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慎重相待。朱由检沉思过后,便对着王承恩吩咐道:“令柳敬亭、福王世子代替朕去西安迎接活佛,从内务府拨10万元,作为达赖一行人入京的供奉。告诉柳敬亭,好生同达赖说,朕很是期待同他的会面。”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便又退回了原位。接下来的一份奏报,是广东连山境内的八排瑶首领接受了总督熊文灿的招安,但是要求朝廷每年提供一批廉价的食盐,并且不许追究进攻县城的军寮、马箭两瑶排。 内阁那边对于熊文灿给予八排瑶如此优厚的条件有些不乐意,不过朱由检倒是了解过,八排瑶并非全反,只是军寮、马箭两瑶排趁着越南入侵举旗造反,但是八排瑶向来抱团,官军若是出兵剿灭军寮、马箭两瑶排,必然会引起整个八排瑶的造反。 熊文灿派兵收复连山县城,再招抚八排瑶,目前来看倒是代价最低的平息暴乱方式。而军寮、马箭两瑶排之所以要扯旗造反,说到底也是因为气候反常,导致当地农业欠收,瑶民缺衣少食所致。特别是全靠外地输入的食盐,卖给瑶民还要贵上一倍,所以瑶人才如此愤恨不已。 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王承恩说道:“广东、广西又岂止一个八排瑶有怨气,若是一味强硬,恐怕两地的山民就更不愿意信任朝廷了。 瑶民也是大明的子民,我们不可以加以区别对待。这个招抚条件,朕看没什么问题,没必要再激化双方的矛盾。但是连山县的百姓也是我大明子民,他们受到的损害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让广东海关调拨五万元赔偿连山县受到损害的百姓。 但是朝廷招抚八排瑶,是为了缓和双方矛盾,然后好解决问题。不是说招抚了八排瑶,当地官府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发文给熊文灿,责令两广各县官员对境内的贫困百姓做出一个基本调查,并提出解决他们生活困难的方法。再邀请两广的少数民族首领找个地方谈一谈。谈什么呢?第一谈经济发展,第二谈司法制度,第三谈下一代的教育。如果大家不能取得共识,那么当地百姓就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可过…” 王承恩再次答应了一声,接着在崇祯的批示下,很快桌上一叠奏折就减少了一大半。这时王承恩才开口说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先休息一下,传晚膳可好?” 朱由检看了看窗外,发觉外面的光线也是有些昏暗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叫人传膳,吕琦你跟朕说说,锦衣卫这边可有什么重要消息报上来吗?” 第476章 越南战争的尾声一 吕琦先是向崇祯讲述了春风楼的事,对于这些商会代表的聚会,朱由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但并没有发出什么指示。 吕琦于是便提到了第二个消息,关于出访俄罗斯的商队带回来的消息,及锦衣卫派出人员的不幸身亡。 朱由检这才有些动容的说道:“令锦衣卫好好安顿他的后事,你以朕的名义去探望探望他的家属,有什么要求,能照顾的就照顾了吧。” “是,陛下。臣会向锦衣卫好好交代的。”吕琦低头应和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说道:“沙皇的礼物和国书让人稳妥的送入京城来,至于哈萨克人袭击了我国商队的事,令大明时报的记者去采访商队的幸存者,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报道出来,并加以谴责。” 吕琦虽然心中有些纳闷,大明时报上的谴责对于万里之外的哈萨克人究竟能起什么作用,但口中还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报道哈萨克人的袭击事件和加以谴责,本身就不是给外国人看,而是给本国民众看的。随着每年平均气温的不断降低,甘肃的自然环境也在不断恶化。特别是河西走廊这一块区域,当地绿洲的水源都是来自于祁连山的积雪融化,气温越低,当地便越是干燥缺水。 而河西走廊的农业不断欠收,当地的民众就越是依赖于商道的维持,但是整个西域地区现在战火不断,也就导致了通往西域的商路风险极高,使得大多数商队现在还是选择了绕道漠北蒙古的远路。 在这样的状况下,摆在朝廷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是源源不断的从内地输送粮食进入甘肃,以赈济当地的民众;二则是发动一场征服西域的战争,打通前往中亚地区的商路,哪怕只是取得了天山南面的地区,也是能够解决甘肃的民生问题的。 比这时代的人更明白什么叫小冰河期的朱由检,自然知道按照前一种方式去做,估计小冰河期还没结束,大明就要被拖垮了。夺取西域,打通前往中亚的商路,才是解决西北问题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大明百姓最不喜欢的就是战争,哪怕是建州女真崛起吞并了整个辽东,大明百姓也很少有人支持收复辽东的战争的。只要女真人不要打进关内,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了。 当然,造成大明百姓如此厌恶战争的缘由,便是每一次大明发动的对外战争,百姓不仅要付出额外的税收和劳役,还要把家中的男丁送去作战。但是战争胜利后,那些好处却又被朝廷官员和豪门望族们一一分享,百姓却一无所获。对于这样的战争,人民自然是厌恶的。 因此,想要发起针对西域的战争,朱由检就必须先发起一场舆论战,先扭转大明百姓对于对外战争的厌恶感,然后在战后释放战争红利给普通百姓,才能扭转大明百姓对待战争的观念。哈萨克人袭击大明商队的事由,无疑成了凝聚人心最好的引子。 随着王承恩走进房间,向崇祯报告晚膳已经准备好,朱由检终于停下了和吕琦的谈话,起身走去餐厅了。在前往餐厅的路上,朱由检依然还在思索着,和越南的战争究竟已经打到什么程度了。 被崇祯记挂的越南战争,其实也已经接近尾声了。在大明的策动之下,加上郑氏入侵广西之军的溃败。原本在福安半隐居养病的阮福源终于忍耐不住了,他认为这是广南国趁势统一越南的最好机会,于是亲自跑到了前线,指挥广南军队向北推进。 于四月末,广南军攻下了升龙府西南方的清河、府里一带,距离升龙府只剩下了百里不到的路程。而卢象升率领的八千陆军军、六千海军也占据了红河下游的奉化、鸿基、海阳等地。 至于刘兴祚所率领的2万余明军、土司兵及高平莫氏兵,从北面的老街及东面的高平分别出击,将升龙府北面的宣光镇给包围了起来。宣光镇保主武氏,和广南阮氏一样,都是越南国内的割据势力,只不过武氏的实力弱小,因此选择向郑氏臣服而已。 武氏人马不过八千,面对明军的强大压力,只能一边依靠地形坚守,一边向升龙府求援。但是郑梉此时自顾不暇,只是派了3千杂兵象征性的救援了下宣光镇,这三千杂兵很快就被明军的外围部队所击破。 于是在坚守了三个多月之后,武氏终于向刘兴祚投降,并将世子武公悳送到明军为质。夺取了宣光镇之后,刘兴祚便以宣光镇为基地,率一万五千人马沿着红河南下,进入了平坦的红河平原,停留在了升龙府东北方约百里外的丰州一带。 于是到了五月中旬,郑氏所盘踞的升龙府已经被明军、莫氏、阮氏联军三面合围。如果不是正好遇到连绵的雨水,阻碍了联军的前进,联军大约此时已经抵达升龙府城外了。 坐落于红河三角洲上的升龙府,建立于11世纪,距离今日也有近六百年历史了。作为越南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仿照中原都城修建的升龙府,在经过了历代越南君主的改建后,规模之大已经不亚于中原的都城了。 升龙府分为内城和外城两个区域,外城周长约25公里,比北京的内城周长还要稍大一些。升龙府的内城同样分为为禁城、皇城和京城所在地三个部分,京城则为平民百姓居住的街坊,约有近百条街道。 升龙府气候宜人,四季如春,且降雨丰富,花木繁茂,素有“百花春城“之称。其所在的红河三角洲,地势平坦,除了上游还能看到一些零星高地之外,下游都是河水冲积而成的平原,因此极为适合农业发展。但是反过来看,也就意味着升龙府周围并无险可守。 当阮福源意识到郑氏已经只剩下一座孤城之后,立刻动员了广南的全部家底,调集了将近3万大军抵达了府里,试图一战而定越南。他还派出阮有镒前去联络明军,约定日期一起进攻升龙府,为广南军分担压力。 但是,六月初四,阮福源率广南军抵达升龙府城下开始作战,直到六月十一,他也没能看到明军的出现。六月十二到十三日暴雨,城外广南军营地被大水冲垮,广南士兵陷入在泥泞的沼泽之内,士气一时低落的无以复加。 阮福源此时终于意识到明军似乎并不会出现了,他不得不下令撤兵。但是一直据城不出的郑梉,此时却亲自带着8千养精蓄锐已久的精兵发起了反击。士气衰落的广南军完全无法抵挡住郑主的突击,也没人愿意为大军断后,广南军终于从撤退变成了大溃败,损失了近万人马。 退回到府里营地的阮福源又气又恼,当晚就卧床不起了。而在距离升龙府东南不足百里的海阳城,一直被软禁在城内一处宅院内的阮有镒,于六月八日早上趁着守卫明军士兵不备逃出了宅邸,并冲到了城内明军统帅卢象升的衙门前,将自己的出使目的和被软禁过程向卢象升做了哭诉。 正在等待广南国回应的卢象升也是震惊了,他正狐疑着自己派人前往广南军中联络的使者迟迟没有回应,想不到广南军派出的使者倒是被自己的部下给扣押了起来。卢象升正打算点起护军前往追查,扣押阮有镒的究竟是谁,这边又传来了副帅郑芝龙前来拜访他的消息。 卢象升压住了火气,令卫兵将阮有镒先带下去梳洗一番,待他先接待了郑芝龙,然后再来处理阮有镒被软禁的事情。 卢象升召郑芝龙相见时,才发现他并非一个人前来,和他一起前来求见自己的,还有总理衙门派出的代表林岳山。卢象升和两人见礼之后,便向着郑芝龙问道:“郑巡检使和林委员一起过来找我,可是海上的后勤供应出了什么问题吗?” 郑芝龙眼睛转了转回道:“后勤上面并无什么问题,越南的冬春季的水稻刚刚收获完成,给我们减轻了很大的运输压力。 其实我和林委员一起过来,是有其他要紧的事务同大帅汇报。详细的内容,就请林委员向你交代吧。” 卢象升的目光顿时转移到了林岳山身上,三十出头的林岳山正式职务是总理衙门外交委员,在这场战争中他负责协调远征舰队的后勤调配及同藩国之间的交涉事务。 他在郑芝龙这些武臣面前可以指手画脚不屑一顾,但是面对卢象升这样进士出身的文臣武职,却显得老实多了。 林岳山起身向卢象升拱手行礼之后说道:“下官和郑巡阅使前来求见大帅,是希望大帅不要应允广南使者任何事情,以免让我国在政治上处于被动地位。” 卢象升眼睛眯了一下,迅速问道:“这么说来,扣押广南使者是你,还是你们一起干的?” 郑芝龙正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林岳山倒是大包大揽的回道:“回大帅,是下官下的命令。” 卢象升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觉得本帅斩不了你的头颅吗?” 林岳山顿时感觉后脑一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道:“下官只是为国家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并非是藐视大帅的权威。” 卢象升气急而笑的说道:“我国联合广南国攻打越南郑氏,如今郑氏只剩下了一座孤城,眼下就在成功的最后关头,你却私下扣押广南使者,试图割裂我军同广南军的联系,这究竟算什么最有利的选择?你究竟意欲何为?” 第477章 越南战争的尾声二 虽然在卢象升的目光注视下,林岳山感觉自己的脖子沉重的难以转动,但他还是强自镇定的回道:“郑氏也好,阮氏也罢,对于大明来说都不是可以信赖的藩臣。 越南入我中国之土,起自于秦。直到五代十国期间此地爆发了“白藤江之战”,当地土人吴权击败南汉,自称吴王,建立了吴朝,方是越南正式脱离我中国之始。 自此之后的六、七百年里,越南或被我中原王朝统一,或是反叛中原而独立,其中战战和和可谓难以计算了。我大明永乐年间,应陈朝遗臣的请求推翻了叛臣胡氏政权,于越南地方建立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越南才再次回到中国之内。 但是到了大明宣德二年,总兵官柳升为当地叛民所败。越人黎利趁机建立后黎朝,改国号为大越,于是越南地方再次独立。 宣宗皇帝不欲劳师远征,乃决定从交趾撤军。于是宣德三年正式废除交趾承宣布政使司。 其后,黎利接受我大明册封,越南也就变成了我大明南方的一个独立属国。 今日越南的形势和永乐年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越南郑氏冒犯我大明边疆,我大明军队自然要加以惩戒。但是广南阮主却想借着大明的力量一举消灭郑氏,从而一统越南。 以越南人朝秦暮楚的性格,一旦越南再次统一,恐怕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就要将大明的力量从越南驱逐出去了。今日越南百姓之所以还对后黎朝念念不忘,不就是因为当年黎利击败了我大明军队,迫使宣宗皇帝从越南全面撤兵了么。 下官听说,升龙府内有一湖泊被越南人命名为还剑湖。此名之由来,正是为了纪念后黎朝开国之君黎利。据说当年黎利起兵打败我大明而建国,有一日游玩此湖,遇金龟向其索要佩剑,说明军既然已经退去,那么就该将佩剑还于它了。越南人因此将此湖起名为还剑湖,以做纪念。 大帅,越南人拥有这样的传说,难道不是把击败我大明军队当做了越南国君的正统天命吗?阮氏也好,郑氏也好,如果想在统一越南之后改朝换代,必然是要向我大明挑起战争,以向越南民众证明天命之所在的。 正因为如此,上意是:阮氏和郑氏谁要是不听话了,教训一顿是可以的,但是决不可纵容一方彻底击败另一方,那对于大明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大明需要的,只是两只绵羊,而不是一头长了犄角的公牛。下官之所以软禁广南使者,也正是不想让大帅为难而已。” 卢象升被林岳山这番话说的脸色极为难看,但终究没有把心中的怒气释放出来,他沉默了好一会,才依然语气不满的问道:“照你这么说,本官倒是应该谢谢你的用心良苦了?刘兴祚那边又是怎么说的,难道他身边也有人和你一样,肯替上官担着天大的干系,拦截广南的使者?” 林岳山踌躇了下,方才轻轻回道:“此前郑氏派人前往广州求和,奉陛下的意思,半个月前云贵总督已经抵达刘将军军中,正在主持同郑氏的谈判。今日正是谈判的最后一日,谈判的结果不是今晚,便是明日就到军中了。大帅何不再等上一天。” 听到洪承畴的名字,卢象升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顿时盯着林岳山冷冷的问道:“这扣押广南使者的主意,究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洪亨九的主意?” 林岳山本想说是自己,但是看着卢象升的目光,他很快便改口说道:“洪总督说,大帅个性耿直,若是知道了实情的话,也许会被广南使者给刺探出来。倒不如连大帅也瞒下来,直接将广南使者软禁起来。这样万一事情出了什么差错,也好有个补救的手段…” “啪。”卢象升顿时气得一巴掌拍到了身边的桌子上,将桌上摆放的茶盏都给打翻了。他丝毫不顾及被茶水打湿的袖口,只是恨恨的说了一句:“好一个洪亨九。” 刚刚和郑柞达成了和约的洪承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身边的亲随赶紧凑上来笑着说道:“老爷这个喷嚏打的好,说不定是被陛下念叨着了。要是陛下知道,老爷能从越南人这里敲出这么多东西,恐怕又该给老爷加官进爵了。” 洪承畴挥了挥手笑骂道:“就你事多,这拍马屁也不看看时候。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越南人一向背信弃义,写下了和约并不算什么,只有把东西拿到手,才算是真正完结了这件事。去,让刘将军派一队人护送越南人回去,顺便监视这升龙府的仗打的如何了。” 亲随答应了一声,便掉头匆匆离去了。洪承畴这才看了白云朵朵的天空,心里也不胜唏嘘了起来。他到是真没想到,跨过了云南安南边境的群山之后,居然能够出现这么一大片平坦的平原。 上游还在群山万壑中穿越流淌的红河,到了下游居然能够冲出这么一望无际的平原来,红河两岸处处可见的稻田和村落,使得洪承畴以为自己仿佛来到了江南鱼米之乡。 而红河三角洲的气候和土壤都极适宜种植水稻,一年可以两收。根据他的估算,光是红河三角洲这片平原,一年的稻米产量大约就差不多有2500万石-3000万石,约为整个越南稻米产量的一半样子。 扣除了越南自身的消费,每年越南起码也能出口500-1000万石左右的大米。在广西地区大量改种甘蔗的状况下,距离两广如此之近的越南,倒是很有成为两广粮仓的潜力。 因此在同郑氏签订和约时,除了要求郑氏赔偿242万大明元及400万石大米的广西边民损失和军费补偿外,洪承畴还以0.5元一石大米的价格,向郑氏订购了每年300万石大米,合约期10年的大米贸易合同。 而对于升龙府内的郑梉来说,儿子郑柞带回的这份和约,在他看来实在是条件相当优渥了。在政治上,大明只是要求继续保持后黎朝各方势力的原状,主要是保证宣光镇武氏和高平莫氏的独立。 至于阮氏和郑氏之间的势力分界,则还要等待这场战争打完再说。至于其他方面的条件,则多是经济上的要求。 比如放开后黎朝的港口和国内市场,准许大明使用红河进行运输云南物产,后黎朝不得拒绝大明元的使用。接着便是赔款及粮食贸易要求。 0.5元一石大米的价格,在大明来说的确是很廉价了,但是在越南这个价格其实并不算低。十年的大米贸易合约,不仅足以让郑氏将赔款赚回来,还能够将多余的大米换成大明的物产,从而恢复郑氏的元气了。 因此原本只是把求和当做权宜之计的郑梉,此时倒是觉得这份和约多遵守几年倒也不错。而明国肯给出这样优厚的条件,也让郑氏的谋臣们都认为,明国同他们讲和的意愿似乎不假。 不过即便如此,当郑梉出城反击时,也还是将大部分兵力留在了城内,以防备明军撕毁和约突袭升龙府。他自己也只追杀了广南军不到60里,便带着军队返回了升龙府。 听说了广南军大败的消息之后,海阳城这边才将阮有镒放了回去。林岳山送阮有镒出城上船时向他说道:“阮国主轻兵冒进,致使我军一时接应不及。贵使回去可转告国主,此次北伐已然难以继续,不如大家暂时讲和罢兵如何?” 阮有镒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林岳山,似笑非笑的说道:“事已至此,我国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当听从上国吩咐。不过我国此次出兵,乃是响应上国的诏令,哪怕败了这一次,上国也应当不会让我国一无所获吧?” 见阮有镒对此前被软禁一事决口不提,林岳山立刻微笑着回道:“那是自然之理,可不知广南的底线又是什么呢?” 阮有镒低头思索了一会,方才说道:“兰江以南,应当尽归我国所有。” 林岳山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谨慎的回道:“大明只能确保广南获得广平省,至于兰江以南到广平之间的区域,那就要看你们和郑氏谈的如何了。” 阮有镒立刻拱手行礼道:“好,那么林大人,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他一说完,便走下了青石台阶,上了通往船只的跳板。 看着站在船头纹丝不动的阮有镒,林岳山不由摇头笑着说道:“想不到越南也有如此有趣的人物。” 返回府里的阮有镒得知了阮主昏迷不醒的消息后,立刻便去找了世子阮福澜,向他建议应当尽快将阮主送回广南,做好接任国主的准备,以防止明国出手干涉广南国主的继承问题,毕竟国主的三子尚在明国手中。 阮氏诸人商议之后,便决定听从阮有镒的建议,让世子将昏迷的国主悄悄护送回广南继位,而阮有镒则带着大军同明军和郑氏周旋。 六月十九日,明国、郑氏、阮氏、莫氏、武氏各自派出代表,在海阳城内进行了大明及越南和平谈判,在明国和郑氏已经取得默契的状况下,这场谈判在三天内就结束了。 阮氏最终还是只得到了广平省,而郑梉则将儿子郑柞及一些后黎大臣的子弟送往明国为质,并开始向明国支付战争赔款。越南战争终于告一段落,广西、云南边境重新恢复了和平。 郑氏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大量的人口被明军劫掠到了外岛去。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在无法继续劫掠中国人作为奴隶之后,就开始接受这些吃苦耐劳的越南人作为自己庄园及城市建设中的奴工。 没有三、四年的恢复,郑氏恐怕是难以恢复自己的力量了。不过这场战争总算是阻止了大明继续进入越南境内劫掠人口的行动,因为两国之间的边境地带几乎已经成为了无人区。 第478章 关于自由贸易的辩论 “这就是你们斟酌再三的结果?”惠世扬将一叠文件直接丢在了院部官员面前,神情可谓是愤怒之极了。 康新民看了几位同僚一眼,方才对着惠世扬回道:“回尚书话,太湖匪盗一案,一次性处决389人,流放一千余户,这要是传扬了出去,恐怕是过于耸人听闻了。 张慎言张大人在江南审理案件时就是极不赞成的,只不过他在那边势单力薄,无法和另外两位审案大员抗衡,这才写信给我们,希望当案件呈报刑部复核时,能够从宽处置,为江南地方保存一些元气,为国家的将来保存一些可造之才。” 惠世扬并没有因为康新民的回复而缓和下来,反而瞪大了眼睛呵斥道:“放屁,张慎言也是四朝老臣了,怎么能够说出这种混账话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合一之后,凭什么能够独立于内阁之外?” 康新民、史躬盛等人顿时又低下了头去,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惠世扬的问题,只能双眼看着地面继续沉默了下去。 惠世扬见此便自问自答的说道:“我刑部今日之所以有这样的独立地位,只在于一点,就是依律行事。若是我刑部自己都可以随意歪曲律法,刑部的文书和白纸又有什么区别?陛下、内阁自己下道诏令,难道不强似尔等的画押? 陛下之权出自天授,内阁之权来自陛下,而刑部之权却是根源于大明律法之中。袁公离世才多少天,你们难道就已经不记得袁公的教诲了吗?” 徐元嘏听着颇不服气的说道:“尚书大人的言论有些过激了,事事依照律法,那是法家的主张。夫子曾经说过,严刑峻法是教化不了百姓的,只有用礼仪去规范百姓的日常行为,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被道德所束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啊。” 惠世扬听完了徐元嘏迂腐的言论之后,方才撇了他一眼嘲讽道:“你既然知道什么是礼仪,难道就不知:恩自上出。的道理吗?如何宽宥这些罪人,那是陛下才有的权力,你们想要施恩这些江南士绅,究竟是意欲何为?” 众人终于不再出声,看着这些表面恭顺而内心却不知在想什么的部下,惠世扬心中也是不由意兴阑珊了起来。他终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向着他们命令道:“把太湖匪盗一案的卷宗重新整理清楚,一切都以律法为准。本官劝诸君莫要自误,不要为了旁人的几句话就把自己陷进去了,今上是什么脾气,你们也应该清楚了…” 十王府所在的王府井大街尽头,有一座占地接近10亩的宅邸,这便是东协的日常办公场所。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北京的代表,威廉。基克对于此地并不陌生。应该来说,这里是北京城内他最欣赏的一处场所。 虽然这座宅邸依旧还是中国式建筑的格局,但是东协成员都能够拥有一间休息室,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布置,因此这座宅邸内各协会成员的休息室装修风格,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万国博览会。每次来到这里,威廉。基克总以为自己在一日间周游了这许多国家一般。 这里也是北京外国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威廉。基克可以轻易的从这些人身上打听出许多消息,当然他自己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从而让他能够了解脚下站立的这个国家正在做什么,他的欧洲同胞们又在做什么。 和他在巴达维亚的同僚们不同,威廉。基克一直都认为,只有和大明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才是对公司最为有利的。在京城待的时间越久,威廉。基克就越能感受到脚下这个国家具有多么庞大的潜力。 在这个时代,荷兰人已经算得上是欧洲最为勤劳肯干的民族了,但是和这些中国人相比,荷兰人似乎还是太过娇嫩了。更让他感到惊惧的是,这些中国人除了吃苦耐劳的优点之外,还非常的心灵手巧,荷兰人能制造的一切,中国人都能制造,而且还造的更为精致。 让人值得庆幸的是,中国好在距离欧洲足够远,否则荷兰人除了捕鱼之外,将再也无事可做了,因为中国人可以把一切能干的制造行业都垄断下来。威廉。基克承认,巴达维亚不少公司成员对于中国人的警惕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是他并不认为,这就是巴达维亚主动挑起和中国对抗的理由。新总督和他的部下们,总想着在中国成长起来之前和中国较量一番,以此来确保公司在亚洲的利益。但是这些人大约是忘记了,中国人的思维和欧洲人并不一致。 在欧洲,因为常年战争不断的关系,战败者服从战胜者,割让出一些权益给战胜者并不算是什么屈辱。且在各国的牵制下,战败者签订的条约很难被废止。但是在东方,中国人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东亚各国甚至需要向中国臣服才能获得自身统治权力的正当性。哪怕是那些北面反叛帝国的鞑靼人,在战争宣告中也是承认中国皇帝是统御天下的主人。 在这样的状况下,哪怕巴达维亚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也很难迫使中国人签订对自己不利的条约。反而会让公司在东方竖立一个强大的敌人,这是一种极为愚蠢的选择。 不过威廉。基克只是一名小小的代表,他只能服从于巴达维亚的指令,向东协申述中国商人越界的无礼行为,并试图让英国、西班牙这些欧洲同胞们站在公司的一边,一起对抗过于强大的东方大国。 可是显然过去公司对这些欧洲同胞得罪的太深,西班牙人本就是荷兰的敌人也就不说什么了,英国和葡萄牙商人被公司用暴力手段从爪哇岛、香料群岛排挤出去,至今还是对公司愤恨不已。再加上征服日本之后公司独占了佐渡岛,就更让这些欧洲同胞难以和公司站在一起了。 威廉。基克虽然明白,只有公司将佐渡岛的利益让渡出来,才能避免这些欧洲同胞把目标定在公司身上。但是作为一名小小代表,这个承诺已经超出了他的权力。而光凭空手说白话,只能让别人无视于他。 果然,在今日召开的东协会议中,主持会议的葡萄牙人很是干脆的就驳回了他此前递上来的对于中国商人的申诉。“…根据联席会议的讨论,常任代表们一致认为中国商人东南亚地区经商的时间更早,贴别是爪哇岛上的泗水、三宝垄等地名都是当年中国人所取,因此巴达维亚并无权力阻止中国商人进入该区域。 另外,关于巴达维亚提交的对于南台湾地区的所有权确认。联席会议认为这已经超出了东协的权力,东协负责调停的只是本区域内的贸易争端,并不干涉成员之间的领土争端,因此联席会议决定驳回此项申请…” 威廉。基克耐心听完了上方主席台上葡萄牙当值主席的结论后,方才从听证席上起身,表示要求发言。主席台上的葡萄牙人看了看两边就座的代表,便对着威廉。基克点了点头,表示允许他进行发言。 “听完了西芒·费尔南德斯先生的发言,我本人乃至我所代表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感到非常的遗憾。作为公司的代表,我有必要提醒各位代表,如果按照先来后到的秩序来判定商业的合法性,这是不符合文明世界的惯例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就应当从世界各地的殖民地上撤离,然后把殖民地交还给当地的土著。我们此时应当围坐在欧洲的家中,忍受奥斯曼帝国商人供给的高价货物,将我们的财富压榨殆尽,而不是利用大航海时代所探索出来的海上航道,为欧洲各国运回廉价的东方货物… 各位先生们,文明世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现在的商业规则之上,一旦当你们开始攻击现在商业规则的本身,那么你们就是在毁灭文明世界的一切。公司固然会因此而受损,但是接下来各位又该怎么维护自己在海外的利益?” 威廉。基克的质问,让主席台两侧就坐的代表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坐在威廉。基克左侧的中国代表李翰文见势便也举手要求发言,西芒·费尔南德斯赶紧同意了李翰文的请求,希望这位中国代表能够解除联席会议代表们的尴尬。 起身之后的李翰文双手按在前方的围栏上立刻大声的说道:“自由,一切商业贸易的基础应该是自由才对。利用武力或是其他方式垄断贸易的方式,都是有碍于文明世界的价值观的。 如果垄断贸易是文明世界的基础的话,那么欧洲就不会有什么航海大发现。正是为了打破奥斯曼帝国对于东西方商路的垄断,怀抱着自由贸易精神的欧洲商人们才会建造船只试图在海上寻找出新的东西方商路。 所以我国一直都认为,文明世界的首要价值观就是自由,任何阻碍自由贸易精神的法律或是规定都是应当被唾弃的…” 看着面前的代表们都开始点头的时候,威廉。基克立刻打断了身边中国人的发言,向他反驳道:“既然大明追求的是自由贸易精神,那么为什么公司从印度大陆收购的棉布要在马六甲海峡被你们征收高额的税收?这算是什么自由贸易精神?” 李翰文哑口了好一会,方才强自辩解道:“因为印度大陆的棉布并非是自由人所制造,印度土邦的领主以武力压迫那些纺织工人劳作,从而大幅度的降低了印度棉布的价格,从而对大明的纺织工人造成了不正当竞争。 贵公司向那些印度商人购买棉布,就是在帮助那些土邦领主压榨没有自由的印度纺织工人,这有违文明世界开化愚昧民族的责任。在印度各土邦领主给予治下人民自由之前,大明绝不容许印度民众的血泪棉布进入到大明的控制地区销售…” 除了英国代表对李翰文的话大有同感之外,其他代表们看着李翰文的目光都是极为复杂的。 第479章 舆论重心的转移 李翰文和威廉。基克在东协联席会议中的辩论,很快就被一些有些人传了出去。对于那些因为处处受到打压而满腹怨气的守旧官僚来说,李翰文的言论无疑成了他们用来攻击新学党人的靶子,认为这就是新学坏了人心的最好证据。 但是一向先观望风向再发言的大明商会成员们,这一次却先新学党人跳将了出来,指责那些守旧官僚才是读书而不知礼的腐朽人物。 商会控制的报刊读物,开始成编累牍的批判奴隶制度及奴婢制度的罪恶。他们举出了一桩桩事实,来证明中外的奴隶主和家主们,过去和现在是如何残酷的对待奴隶和奴婢的。 他们将奴隶和奴婢视为不会说话的马牛,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奴隶主们会毫不犹豫的拆散奴隶或奴婢的家庭,违背人伦的将之出售给不同需要的家庭。 外国的奴隶主将奴隶用铁链栓在磨坊、工坊和船底,驱使他们一直劳作至死,而给予他们的不过是一点食物和清水。本国江南的士绅地主们,则督促家中的奴婢昼夜不息的纺织,虽然没有拿铁链把这些奴婢栓起来,但是这些奴婢所创造的价值却全部成为了士绅地主的私产。 在这样残酷的压迫中,奴婢和奴隶们哪有什么天伦可言。孝经有云:天地之性人为贵。但是某些昏庸之辈却对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反而指责那些试图把人当人的人是败坏人心的邪恶之徒。朗朗乾坤之下,究竟谁才是把人当做牛马的败坏人心之辈,难道天下人还看不出来么。 在这些商会成员对守旧派士绅的大肆批评之余,投资棉纺织业的大批北方士绅地主们,很快便成了这些商人们的盟友。在对抗印度棉布的问题上,他们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崇祯八年,棉纺织业已经成为了北方数省最为重要的支柱产业,而且在引入了良种棉花及提高了纺织机器的效率后,北方的这一行业还在不断扩大着。 在这样的状况下,这些投入棉纺织业的士绅、地主和商人,对于任何可能损害到北方棉纺织业发展的人和事物都是同仇敌忾的。 李翰文在东协联席会议上维护大明棉布对外贸易的言论,自然是深得这些棉纺织业工厂主们的认可的。那些试图攻击李翰文的守旧言论,自然在第一时间激起了这些工厂主们的反对。 事实上,对于北方棉纺织业的工厂主来说,他们不仅仅想要打倒印度出产的棉布,就是对于江南出产的棉布,也是极想要干掉的。一旦空出了江南的棉布市场,那足以比得上现在海外棉布贸易之和。 因此这场从东协联席会议上爆发的自由贸易辩论,在争论了一两个月后,很快就变成了对于废除奴婢制度的再次争论。 北方的工厂主们认为奴婢制度过于残忍且落后,乃是当年蒙元入侵中国导致的文明社会倒退,这种制度违背了夫子所言的仁者精神。应当恢复宋代的仆役制度,取消奴婢对于主家的人身依附关系,仆役在主家的效力应当签订有期限的文书,主家不得对仆役动用私刑等等。 同崇祯刚刚登基时想要推动释放奴婢的行动相比,这次对于奴婢制度的批判和要求改良的行动,显然要声势浩大的多。河北的一些态度激进的士绅地主们为了表示自己对奴婢制度的坚决反对,更是纷纷把家中的奴婢释放为自由人,将一些无法离开的奴婢改为契约制的仆役。 刚刚承受了太湖匪盗案打击的江南士绅们,根本难以招架北方士绅、工厂主们的这种猛烈的舆论攻击。除了拿大明祖制来搪塞舆论的批评外,大多数人干脆缩起了脖子,以不回应来对待要求废除奴婢制度的呼声。 这一场对于奴婢制度的废除争论,令北方士绅、工厂主和商人的声音第一次压倒了江南士林的舆论,使得大明的舆论重心由南方转到了北方,京城的舆论终于变成了大明最为重要的声音。 不过对于朱由检来说,第一次听到李翰文的这些言论时,还是被小小的被惊吓了一阵,他一度差点以为这位也是穿越者了。不过在之后的多方试探下,才发觉此人乃是苏长青的狂热拥趸,也是重商主义的坚定支持者,所以才会在东协的会场上说出那番话来。 荷兰人在东协申述的行动,其实已经引起了海军参谋本部的注意,在综合了各方传来的情报之后,海军参谋本部便向崇祯递交了一封评估报告,认为荷兰人也许是在试探大明的底线,以确保东南亚赤道线以南海域的贸易独占利益。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报告,身体向后靠了靠,抬头看着张燮平静的问道:“那么海军参谋本部对此有什么建议?” 张燮看了身边的学生一眼,才对着皇帝回道:“关于这件事,不如让李昌来汇报好了,参谋本部的应对策略,主要内容也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朱由检点了点头,示意年轻的海军参谋接下去汇报。李昌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开始冷静的向皇帝汇报:“…以上这些就是我们收集到的关于荷兰人的船只和军队情报,佐渡岛、大员港、巴达维亚,这三处地方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亚的全部力量所在。 现在这三处地方的力量配置,就好像是一副杠铃,两头重而中间轻。而巴达维亚的北面就是赤道线,赤道线两侧5度以内就是赤道无风带,这一区域内虽然有一些陆海循环的微风,但是并不适合风帆战舰进入作战。 因此我们能够选择攻击的地方,便只剩下了佐渡岛和大员港。大员港虽然被荷兰人经营了将近十年,但是在荷兰人眼中显然出产金银的佐渡岛比之更为重要一些,因此相当一部分人员从大员港调去了佐渡岛。 所以我们认为,首先应当攻取大员港,一可以全得全台之地,二可切断佐渡岛和巴达维亚之间的补给港。 接下来便是联合朝鲜、日本海军围攻佐渡岛,吸引巴达维亚北上援救,在其舰队必要经过的朝鲜海峡伏击之。只要重创了巴达维亚的海上力量,那么佐渡岛也好、巴达维亚也好,就成了两座孤城,我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朱由检双手互握了数次,方才打破了沉默问道:“江湖级在建的一共有几艘,年底之前能够下水的又有几艘?” 张燮立刻接过话来说道:“在建的有三艘,天津造船厂两艘,江南制造局一艘。天津造船厂的两艘年底都可以下水,至于江南制造局那艘估计是赶不上这次海战了。 不过,操纵这种级别的战舰,我们的海军军官还没有积累足够的经验,我很担心他们是否能够充分发挥出这两艘军舰的性能。 从目前的舰队对比来看,巴达维亚常年在东南亚的船只大约有54艘-60艘之间。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发现,荷兰人有超过1000吨的大船派往这一区域,可光是500-700吨级别的武装商船,巴达维亚也能凑出30-40艘。 相比较而言,我们能够凑出的这一级别战舰大概不到17艘,如果这两艘主力战舰不能充分发挥效力,朝鲜海峡的伏击战结局恐怕未必会乐观。”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场战争当然不是只有我们同荷兰人战斗,总不能我们和荷兰人拼个你死我活,让其他人捡现成的便宜。 葡萄牙人实力再微弱,也是能够凑出3-4艘武装商船的,剩下的便是看英国人和西班牙人了。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东亚大约有10来艘武装商船,加上约翰·威德尔上尉率领的舰队,只要他们加入我们这方,这场海战就不会有多少不确定性了。 西班牙人可以用佐渡岛的金银去引诱,英国东印度公司也可以用香料群岛的利益去诱惑,但是这位约翰·威德尔上尉…” 朱由检再次看了张燮一眼问道:“这次我们邀请这些英国人去参观天津造船厂,他们对于船厂和我们的军舰可提出了什么样的意见?” 张燮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这些英国人对于船厂的设施还说了一些好话,但是对于我们在建的江湖级战舰却批评的一塌糊涂,连参谋本部内的参谋们也因此互相争论了起来。” 朱由检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们批评了什么,让你们内部都争吵了起了?” 张燮想了想,才把英国人的言论复述了一遍。朱由检听完之后倒是放下了心来,原来英国人的批评主要还在于对大明海军放弃肉搏战,打算采用火炮远程攻击的战术。 虽然英国人以小船加火炮的战术打败了无敌舰队,但是此时的英国海军内部还是以跳帮肉搏战战术视为海上最优先的战术。因为这时代的船只和火炮性能还是太过落后,在风浪迭起的海上是很难开炮击中敌船的。 因此,抵近敌船跳帮肉搏才是最有效的消灭敌舰力量的战术,这不仅能够展现海军的勇气,还能让他们从俘获敌舰的行动中获得丰厚的报酬。因此他们极为鄙视胆怯的海上炮战制敌的战术,这种言论同样引起了大明海军内部一些军官的共鸣。 李昌看着皇帝陷入了思考之中,不由鼓起勇气说道:“其实英国人也并不是全部支持肉搏战的,有一位叫做罗伯特。布莱克的船长就认为,军舰采用陆军严整的战列队形,然后依照次序对敌军舰队进行连续炮击,才是更为有效的战术…” 第480章 第一医院 崇祯沉思了片刻,方才对着面前的张燮说道:“到明年2、3月之前还有7、8个月的时间,朕希望海军参谋本部加强对于渤海舰队的编队训练,和确切的了解朝鲜海峡的水文气候资料。 英国和荷兰之间只隔了一条海峡,对于荷兰人的海上作战方式应当比我们更为了解。朕以为,海军参谋本部及渤海舰队可以邀请威德尔上尉以下的舰队官兵们进行一场军事演习,并召开军事交流会议。 朕会让内务府特别拨出一笔款子给你们招待这些英国人,如果我们无法说服威德尔上尉以英国舰队的名义加入我们,那么就试着让他手下的那些船长以私人的名义接受我们的雇佣。” 张燮目光闪烁了一下,方才回道:“那么现在我们和荷兰人在东协联席会议上的争端应该怎么处理为好?”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回道:“先拖着他,待我们将西班牙人、英国人建立了同盟关系之后,再和他撕破脸皮不迟。 至于那位罗伯特。布莱克船长,让李昌和他多多接触,看看他提出的对于未来海上作战方式的猜想,到底是灵机一动,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朱由检离开了武英殿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早,便不由对着身边的吕琦说道:“去把马车准备好,朕要去刑部街走走,先去第一医院看看…” 切下了象房一小半区域的北京第一医院,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左边较大的区域是医学院,而右边新建的数排横屋才是医院的主体。 新建的医院建筑主体倒是类似于皇城,采用的是几何对称的布局,不过和皇城相比却又少了许多围墙。除了后方的住院部和隔离治疗区外,其他建筑之间只有不大的绿化带相隔,各幢建筑相互往来极为方便。 和旧式四合院半敞开式的明排水沟渠相比,这座刚刚落成不久的新式医院采用了全封闭的下水道设计,还建立了独立的卫生间、淋浴间及自来水系统,对于大明可以说是相当新颖的设计了。 由邓玉函一手创建的解剖学和血液学,可以算是从西方传入的最完整的西学理论了,这也是医学院开创新医学的最重要的基础学科。 在邓玉函去世之后,吴有性接手了北京医学院,并在皇帝的支持下,把太医院同北京医学院合并,成立了大明第一所医科大学和大学附属医院。 到了崇祯八年,位于皇城内的太医院已经慢慢缩小为了一个小型的医疗站和药房,位于刑部街南面的北京第一医院才是京城最优秀的大夫聚集地。 不要说京畿附近,就是河北、山东一带的病患,现在也汇集到了京城第一医院求治。大量相同病例的出现,使得医学院的学生们获得了极好的学习机会,也使得医院里的大夫开始研究疾病形成的原理,以便更好的研发出通用型的治疗方式和药物。 虽说医生依旧还是一门经验学科,但是大明的医学已经慢慢抛弃对于古方和神药的迷信,开始试着向未知的新道路前进了。 应该来说,邓玉函在新医学研究上的杰出贡献,使得吴有性等一班大明医学专家们,还是抱有着对于欧洲医学的尊敬和期待的。 可是,不管是艾达所带回的欧洲医学资料,还是威德尔舰队中的所谓医师,都带给了吴有性等大明医者满满的失望。这时候吴有性方才意识到,邓玉函不是替他们开启了欧洲医学的一扇窗户,而是直接将欧洲医学的最高成就展现在了大明医者们的面前。 和邓玉函相比,普通的欧洲医师大多是平庸而毫无常识的,他们除了放血和木匠活计之外,对于治疗几乎一窍不通。唯一可取的,便是这些欧洲医师有着惊人的想象力。 在吴有性等人看来,这些欧洲医师过往的治疗病例,与其说是在救治病人,倒不如说是在谋杀。如果他们敢将这些医师的治疗方式用在大明的医患身上,那么估计早就被告上官府了。 当然,欧洲也并非没有类似于中医的草药师,但是这种利用草药治病的医师向来不是欧洲医学的主流,甚至于被欧洲人视为巫术,因此数量极为稀少。 因此在皇帝前来视察了医院,并向吴有性问起从欧洲医学中可学到什么时。这位医学院和第一医院的主持者,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方才对着崇祯回道。 “从目前的交流来看,英国人对于如何治疗病患的理论和方式并无多少建树,不过对于瘟疫爆发后如何防止疫情扩大,和处理死者尸体的方式上,倒是很有值得借鉴的价值…” 吴有性向崇祯讲述的,从英国抄录回来的防止疫病爆发的一些措施,朱由检觉得最有价值的倒不是对疫者医疗上的措施,而是瘟疫爆发后英国官方如何安抚民众,并采取军队封锁街区的一系列措施。 在中国,从来没有在和平时期爆发过大规模的瘟疫,而在欧洲则已经爆发过不止一次。因此就公共防疫的处置上,中国显然是有着极大的缺失的。 在没有特效药的时代,对付瘟疫最好的办法,其实便是将病患和健康人进行强制隔离。换句话说,想要挽救活人,就需要先放弃病患。 越是在瘟疫初起时就对病患强制隔离,瘟疫的传染范围就越小,对于社会经济的破坏力也就越微弱。 朱由检听完了吴有性的诉说后,停下脚步思考了片刻,便下了决心说道:“英国人在防止瘟疫扩大化的措施上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朕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加以学习的。 现在的惠民医局虽然兼有观察及治疗地方瘟疫病患的责任,但我们考虑的还是浅薄了些。一旦类似鼠疫的瘟疫开始出现,不管是病患也好还是病患的邻居也好,是不可能乖乖待在家中等死的。 如果在瘟疫发现初期,官府不能及时反应,将该地区加以隔离,那么一旦让这些人跑到隔壁的县府去,瘟疫就有可能扩散开来,造成更大的损失。 朕看,不如以惠民医局为基础,建立县、府、省、中央四级的防疫站,和当地的巡警、驻军建立联络机构,确定瘟疫的传播种类。一旦发现了其中一种病症,就联合地方采取隔离措施,争取以第一时间介入…” 吴有性向皇帝拱手行礼说道:“陛下的主意确实好,臣回去之后就写一份条陈上来…” 刑部大院内,正在伏案批示卷宗的惠世扬突然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他不由停下笔对着一边处理文书的小吏说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小吏答应了一声就匆匆起身出门了,但是他很快就跑了回来,向惠世扬急促的报告道:“尚书大人,是陛下到了,陛下正往这边来呢。” 惠世扬赶紧放下笔,粗粗整理了一下官服,方才快步走了出去,在庭院内遇到了正被刑部官吏拥戴而来的皇帝。 看到惠世扬出门来迎接自己,朱由检便回头对着这些刑部官员吩咐道:“好了,这刑部大院朕也看的差不多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办事吧,朕同惠尚书单独聊聊…” 在崇祯的驱赶下,这些刑部官员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而朱由检则在惠世扬的陪同下,走进了尚书日常办公的签押房。 惠世扬吩咐书吏前去泡茶过来,他自己则站在一边等候皇帝说明今日的来意。 朱由检走进签押房后,好奇的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布置,最终在惠世扬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翻看了几页惠世扬还没有写完的批示。 过了好一会,才将手中的卷宗放回桌上,抬头看着惠世扬说道:“朕跑来刑部也就是随意走走,惠卿不必想太多。朕自登基以来,这刑部大院也就跑了两三次,都没好好看过这里的格局。 今日朕去看看你们对面的第一医院建的如何,出来时间尚早,就顺便过来看看。都说刑部大院阴气重,朕今日倒是有些信了,这满头的汗一到你们大院里就收敛了,倒真是一个度夏之所在。” “陛下说笑了,这刑部大院终究还是在大明的朗朗乾坤之下,该是阴凉还是炎热,还是应由陛下说了算。” “惠卿真会开玩笑,好吧,咱们还是说说正事。朕既然到了刑部,就想要顺便问问,这太湖匪盗一案,究竟何时可以结案?其中有多少人是被冤枉的?外面那些官员清流可是吵得朕头疼的紧。” 惠世扬一脸恭顺的说道:“臣带着刑部上下仔细核查,已经对三分之二的卷宗完成了复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被冤枉或是罪证不实的案例。如果不出什么问题的话,8月初应当可以呈现在陛下面前了。” 朱由检看着他又问道:“根据这些卷宗,有多少人处死?多少人流放?抄没的家资总数是多少?” “回陛下,当有389人处死,一千余户约五、六万人流放海外,没收家资折合大明元约2890余万元…” 第481章 惠世扬的心思 惠世扬的汇报,同崇祯收到的奏报并没什么区别,朱由检也就安心了。此次被抄没的士绅地主,差不多都是太湖边上有钱有势的人家。 这些人的家产平均大约在2-3万之间,按照去年江南普通百姓平均年收入65元计算,他们的家产大约为300-500人的一年收入,这个数字和社会调查局收集到的数据还有些出入,但是相差的数目应该也不算大。 就目前的状况,能够让这些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做完事情,已经算是相当忠诚了。想要让他们两袖清风,饿着肚子替自己做事,这样的好事崇祯连想都不敢想。 2890余万元再加上出售99年国债获得的3-4千万,今后三年里他倒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唯一有些不好的便是,2890余万元大多是田地和庄子,现金占比大约还不到总金额的三分之一,想要将之变现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 其实这笔财物中最值钱的,莫过于那些士绅从太湖中开出的湖田,这些肥沃的湖田大约110元左右一亩,还处于有价无市的状况。比湖田差一些的水田大约为80元左右一亩,但这么多水田一下抛出,恐怕要将江南的田价给打压下去20-30%,这显然是不利于朝廷的。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坐实这些士绅地主的罪行,否则这些田产也落不到朝廷手中。既然刑部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的按照专案小组的调查卷宗进行审核,朱由检也就没什么兴趣在刑部待下去了。 他拿起放在了一边的茶盏,轻轻喝上了一口滚烫的热茶,这才对着惠世扬说道:“刑部的茶叶可真不怎么样,朕回去后让内务府送些今年的新茶过来,也好让你们在忙碌之余能够稍稍休息片刻,喝上一口好茶。今日就这样吧,朕就先回宫去了。” 看着皇帝干脆利落的说走就走,惠世扬赶紧出言说道:“陛下请留步,臣还有话想要同陛下说。” 朱由检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说道:“哦,惠尚书请说,只要不是替太湖匪盗案的涉案人员说情,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总要给个方便的。” 被崇祯一句话堵住嘴的惠世扬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平静的向皇帝匆匆说的:“臣倒不是想要为这些士绅家族求情,臣只是想请陛下再考虑一二。 太湖地区本就是江南的精华之地,当地士绅地主之数量要较其他地方多上数倍,这些人家的子弟今后未必不会成为陛下手中的可用之才,将他们一棍子打死,会不会让江南其他地方的士绅地主有兔死狐悲之感? 地方上的田租和商税一向是由这些士绅地主代官府征收,他们也是弹压地方上的第一道力量。现在一下子将这么多士绅地主砍头流放,臣担心太湖地区今后也许会混乱上很久,才能恢复秩序,这恐怕有违陛下打击太湖匪盗的意义啊。” 朱由检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方才动了起来,走到了惠世扬的面前说道:“让地方上乱一乱也好,江南承平太久,那些士绅都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滋味了。 朕刚登基不久,就领兵和建虏打生打死。可这些士绅还能一边吃着10两一席的酒席;一边向朝廷上书建议加征应当先从北方百姓加起,理由是收复辽东后北方百姓的受益最大,而江南几乎落不到什么好处。 还有人声称,江南税赋之重甲于天下,区区一县之税就已经抵的上北方一府或数府的税收了。因此加征应当从那些税收较低的地区收起… 此前朕之所以没动他们,不就是因为江南乃大明的财赋之地,动了他们恐怕天下就更难以收拾了。但是今时今日,朕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趁着这个时候收拾他们,难道还要等到国家再次出现危机时,再让这些人掐着朝廷的命脉跟朕讨价还价吗? 朕倒是觉得,对于某些烂疮,该挖肉的挖肉,该截肢的截肢,不要瞻前顾后,等到烂疮长遍了全身,那就神仙也难治了。” 惠世扬哪怕感觉自己肚子里还要千言万语要说,此刻也被堵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了。他此时终于了解了皇帝的心意,意识到这些涉案的士绅地主想要为自己脱罪,恐怕是很难了。 虽然他平日里对江南士绅并没有什么好感,作为一名陕西人他同样不满于江南士绅地主的自私自利。这些人在国家内忧外患时还在试图拖欠应当缴纳给国家的税粮,平日里的生活却奢侈糜烂,一掷千金的追捧名妓和名士。 但即便是如此,惠世扬的心里还是冒出了一种同类相怜的情感,为这些士绅地主的结局起了一丝恻隐之心。当他送走皇帝之后,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如果他此前听从了那些属下的建议,想法设法给那些江南士绅脱罪的话,这一次的太湖匪盗案恐怕就要连累刑部也要清洗一番了。袁公好不容易在刑部保存下来的那点力量,就要被那群蠢货给葬送了。 现在这位皇帝虽然年轻,但是凭借着平定奢安之乱、收服蒙古诸部,反击后金,稳定国内经济的种种功绩,已经牢牢的掌握了朝廷内外的大权。 崇祯自登基以来所做诸事都未尝遇到过挫折,在这样的锐气之下,任何人想要拦在他前面,恐怕都要被碾个粉碎了。更别提,现在东林党人四分五裂,而崇拜新学的士子却一日多于一日。 只要皇帝和新学士子一直这么携手推动大明的整体改革,那么从目前的朝堂形势来看,朝中已经没有什么团体能够阻止改革继续前进了。 现在大家要么顺势而为,跟随在改革派官员前进;要么急流勇退,跑回家乡去享受田园之乐;要么就像司马光学习,等待改革派官员的新政弄的天怒人怨的时候,再出来收拾局面。 袁可立希望惠世扬走的正是这最后一条路,但是想要隐于朝中,却又要获得皇帝的信任,惠世扬发觉这条路还真是极为难走的啊。 返回宫内的朱由检看到了锦衣卫送回京城的,俄国沙皇的亲笔书信和礼物清单。朱由检翻开了拉丁文写就的书信瞄了一眼,便将之交给了吕琦说道:“交给汤若望,让他翻译成中文。送信回来的都有那些人,明日请他们来西苑见见朕吧。” 吕琦小心的捧着沙皇的书信,口中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朱由检听到一个名字后顿时有些诧异的问道:“这个李自成是什么时候加入锦衣卫的?” 吕琦想了想说道:“李自成并不是锦衣卫,他是出使俄国商队雇佣的保镖。商队返回时分成了两队,我们的人想要再探一探中亚草原上的地理和游牧部族分布状况,但是在途中遇到了哈萨克人的袭击。 他就是那位护送笔记归国,并组织起了一只部队给哈萨克人一些教训的那位保镖。我们想要详细了解下那些哈萨克人的作战方式,还有准噶尔部族的战斗力,方才将他也召进了京城。”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唔,明日让他也跟着入宫,让朕瞧瞧从哈萨克部族中杀出来的好汉是个什么模样。” 吕琦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朱由检则站在阳台上对着外面的夜色发了好一会呆。现在这个历史和他记忆中已经再无相似之处,他实在有些好奇,没有了农民起义军这个舞台,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究竟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在历史上留下他们的名字呢? 就在崇祯发呆的时候,京城荷兰商馆内,威廉。基克正在一盏煤油灯下书写着给巴达维亚的信件。 “…当时中国代表的无礼蛮横,实在是令我错愕不已,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之。 …但是这位中国代表的无礼言辞背后,何尝不是展现了一个大陆帝国的傲慢。 中华帝国虽然没有以宗教的名义迫害共和国的臣民,但是当他们竖起自由贸易这面旗帜时,就已经对公司在东亚、东南亚甚至是整个亚洲的贸易战略形成了打击。 如果公司默认了中华帝国的自由贸易精神,那么掌握着整个东方制造业的中华帝国,将会轻易的碾碎我们这数十年来在亚洲地区建立的贸易网络,公司也将会变成中华帝国的从属。 我原本以为,中华帝国表现出的对海洋的扩张性战略,会引起同为欧洲国家的英国和西班牙等国家的警惕。 但现实却很残酷,不管是英国人还是西班牙人,对于我们和中华帝国之间冒出的矛盾,都持着观望的姿态。事实上,我更认为他们正在偏袒中华帝国。 固然,在主的庇护下,共和国不畏惧一切敌人,我也坚定的相信,在海上共和国是无敌的。 但是我恳请总督记住,我们身处的地方距离共和国有5000里格以上的距离,但是我们同中华帝国之间的距离却不到600里格。 如果没有本地区欧洲各国力量的支持,挑衅这样一个傲慢而庞大的大陆帝国,是不智的…” 威廉。基克仔细的用火签封好信封后,将信件交给了自己的仆人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就坐早班车前往天津,将这封信交给约翰。芬伯翁船长,让他尽快送回巴达维亚。除了他以外,决不许任何人看到这封信件…” 第482章 正在恢复元气的后金 崇祯八年也就是后金的天聪九年,在黄台吉以退为进向明国低头退让之后,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发展国内生产和梳理满洲、蒙古、汉人三者之间的关系上。 凭借着从朝鲜劫掠来的人口和大量财物,后金在沈阳周边大举屯垦,在农业上引种了从明国带入的土豆、玉米等海外作物,又有朝鲜人把早熟的改良水稻在东北试种成功,使得后金的粮食生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而后金纸币的发行也开始渐渐有了起色,不仅在沈阳和营口获得了认可,这些纸币也开始深入到了后金属下的蒙古及野人女真各部。 农业生产的发展让后金的粮仓开始丰盈起来,而纸币的发现则迅速的让后金的国用充足了起来。八旗亲贵和那些汉官们并不了解这当中的经济规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恭维黄台吉,称颂这一政策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良政。 黄台吉虽然没有被这些恭维冲昏头脑,他并不认为靠着印刷纸币就能制造出财富来。但是市场上物价的平稳和国库内财富的不断积聚,却又让他舍不得对纸币发行的规模进行限制。 更何况在他心里还有着一道保险,认为真要出了什么事,就将主持纸币发行的范永斗推出去平息众怒也就是了。现在要是对纸币的印刷作出限制,不管是推行屯垦还是打造军械,都将会受到经费不足的限制,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而对于主持纸币发行的范永斗等商人来说,他们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天堂和地狱中轮回往来一般。 纸币的发行使得他们可以用不值钱的纸张去换取后金市场上的大宗物资和金银等硬通货,然后再高价出售给明国的商人,这两者之间的差价使得国库和经手的商人都获得了极大的好处。 而且,纸币取代硬币成为货币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沉淀在商户或百姓手中的纸币,等同于是他们将自己的财富无息借给了国家周转,对于范永斗这些商人来说,这笔无息借款拿出去放贷,收取的利息也是极为惊人的了。 但是,随着纸币发行规模的不断扩大,范永斗等商人就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入一个庞大的旋涡内了。 首先,后金国内及附属的蒙古、野人女真各部,此时并没有养成商品经济的概念。大多数人都认为,金银虽然贵重但依然不及各种生产及生活物资重要。 蒙古人和野人女真宁可拿几张上好的貂皮、狐皮换上一顶暖和的皮帽子或一桶酒水,也不乐意接受金银货币。而八旗亲贵们更喜欢拿庄园里的产出交换明国出产的各种布匹绸缎、瓷器、茶叶、白糖等商品。 也就是说,不管是后金的附属部族,还是国内的满蒙百姓,他们认可接受后金纸币的前提,就在于这些纸币能够购买到来自大明的商品。 而后金国能够用于支持这些纸币兑换价值的,只有马匹和粮食。随着纸币发行总额的不断上升,范永斗惊恐的意识到,纸币的发行并没有让后金的经济变得独立起来,反而让后金经济变得更为依赖于同明国的商品贸易了。 如果现在切断了同明国之间的贸易,那么后金纸币将只能涌入到马匹和粮食的交易中去,除非汗王下令没收蒙古诸部及各旗的公有财产,否则国家所拥有的马匹和粮食根本无法冲抵已经发行的纸币数量,这只能造成纸币的大幅度贬值,就像大明宝钞一般被百姓所弃用。 范永斗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总有些发寒,要是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他可不认为那些受到了损失的满蒙贵族会轻易放过他。 最令他感到寒心的还不仅仅于此,爱新觉罗家子嗣旺盛,宗室子弟便有上百人之多。这些宗室子弟也并不是都像岳托等人那样颇具才能,能够领兵上阵的人才。 虽说后金刚刚崛起不久,这些宗室子弟还不像明朝的宗室那么混账,但他们也还是需要国家奉养的。后金本身的经济就不发达,多余的一点家当不是投入到再生产中,就是被拿来拉拢蒙古及野人女真各部了,因此爱新觉罗的宗室们过得一向比较清苦。 如今范永斗这个明国逃来的外人,仗着印刷纸币陡然富裕了起来,爱新觉罗的宗室子弟自然是不甘心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印刷纸币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么简单的事汗王居然不交给家里人管理,反倒是給了一个地位卑下的外人,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这些宗室子弟自然会时不时的上门找茬,顺便打打秋风。而比这些宗室子弟更麻烦的,便是那些爱新觉罗家的女性,她们常常光明正大的上门来借钱,不是借了就再不上门,就是三天两头的过来借钱而不肯支付利息。 这些爱新觉罗家的女子,不管是被黄台吉称为姑姑还是格格的辈分,她们对于财物的贪婪行径,就算是黄台吉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呵斥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几句就算完事了。 在这种内外夹攻之下,就连范永斗自己也不得不突破了自己制定的纸币发行数额,将后金元的发行数目一次次的突破到一个新的高度去。 金钱不断涌入国库的景象,总是能够给所有人一个错觉,认为这样的景气能够永远的持续下去。哪怕是有那么几个聪明人觉得不对,也只是想着在大厦崩塌之前捞上一笔,而不是试图去阻止大厦的崩塌。 当然,范永斗等人的恐惧,黄台吉是感受不到的。粮食生产的提升,经济上的宽裕,使得他可以大肆拉拢满蒙亲贵,肃清阿敏逃亡,莽古尔泰反叛给后金国内带来的不稳定因素。 正蓝旗向大明的投降,使得莽古尔泰一系的势力大受挫折,即便是之后被黄台吉赎回了不少正蓝旗军将,忠诚于莽古尔泰及德格类的势力都已经大多留在了明国。 黄台吉这一年多来把正蓝旗、镶蓝旗、镶黄旗重新打乱整编,不仅重建了这三旗的组织架构,更是确保了三旗对于自己的效忠。 如此一来,黄台吉、豪格两父子等于控制了两黄旗和两蓝旗,成为了女真八旗中真正的第一军事集团了。 在重建满洲八旗的同时,黄台吉还将满洲八旗中的蒙古人剔除了出来,同蒙古四旗结合组建成了蒙古八旗。令阿岱、达赖、恩格图、额驸布彦岱、吴赖、扈西布、伊拜、额驸苏纳为蒙古八旗的八固山额真,蒙古八旗定额一万八千六十四人。 这一举动看似是为了加强满人对于国内蒙古人的控制,但在事实上却是削弱了满洲八旗旗主的势力,而加强了后金大汗的权力。在过去,这些女真化的蒙古人只会听从本旗旗主的命令,但是在这之后,他们只会听从于后金大汗的命令。 而对于国外那些依附后金的蒙古部族,黄台吉也将这剩下的五部族编为了一十三旗,以防止这些部族再逃往明国那边。漠南蒙古一十六部,至此被大明和后金瓜分殆尽,再无一只独立的部族。 至于漠北蒙古三部,虽然还试图在明国和后金之间左右逢源,但是由于明国商路在漠北的不断延伸,漠南蒙古地方议会的各项命令,使得漠北蒙古的底层牧民们开始倾向于投向明国。 臣服于明国,和明国进行贸易往来,显然比投向后金,跟随后金去入侵明国要安全轻松的多。 黄台吉殚精竭虑了一年多,总算是将后金国内的政治斗争缓和了下来,也有了几分府库充盈的景象。但是当他再度环顾四周时,却发觉后金此刻就如同陷入到了一个囚笼之内,一时之间难以再找到发展的方向了。 除了东北方的漠北蒙古和北方的黑龙江上游的虎尔哈部外,其他地区不是控制在大明手中,便是同大明结盟了。虽然一些汉官见国内形势稳定下来之后,再次向他上书请求开启讨伐明国的战争,但是八旗亲贵们却对此报以沉默的态度。 黄台吉知道,正蓝旗整旗向明国的投降事件,已经严重的打击了八旗将士对阵明军的自信心了。不少人在私下里认为,辽东土地沃野千里,足够满洲人在此据地称王了,何必一定要去同明国死磕不休。 还有一些人则觉得,满洲人总数不过百万,死一个就少一个,而那些汉人在关内就有亿兆之数。哪怕就是一个满洲人交换10个汉人的性命,满洲人全灭了,汉人也不过是只断了一条胳膊而已。那些投降的汉官总是想要撺掇后金同大明开战,究竟是真的为后金靠拢还是想要灭亡我族呢? 黄台吉虽然听说了满洲军将在私下里讨论的这些言论,但也只能装作充耳不闻。这些满洲军将之所以如此愤愤不平,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这几年同明国的交战除了伤亡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收获。而明国皇帝对待俘虏的优待政策,也极大的消除了底层将士对于明国的仇恨,特别是那些被放回的俘虏,对于战争的厌恶感就极为明显。 为了防止这些投降军将影响八旗的士气,黄台吉只能对这些被俘过的军将采取隔离劳作,降级使用和分散安插到其他部队中去。这些行动固然是保住了八旗的士气,但是却也使得不少被俘的将士更是心灰意懒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黄台吉自然是认为,同明国再度开战的时机尚未来到。不过他也意识到,不能够再纵容明军沿着黑龙江而上,将虎尔哈各部全都拉拢过去,那样的话后金北部就出现了一个统一的虎尔哈政权,让后金陷入到四面围攻的境地中去了。 第483章 工业时代的序幕 梅思沃尔德拿着手上的素描本比对着不远处的钢铁桥梁许久,方才皱着眉头对着身边一名创造朴素的年轻人说道:“莱利先生,你能不能再画的的精细一些,最好能够将比例尺也画在边上。如果那些中国人不阻止你的话,你可以再跑近一些,将那些铁梁的交接节点也给他画出来,我希望得到的效果是,英国的工程师可以按照你的素描本把这座桥完全复制出来,你能做到吗?” 年轻的画家颇有些不乐的说道:“这可就有些麻烦了,那些中国人根本听不懂我的话,他们对待外国人的态度可不算友好,我可不打算被他们送到中国人的监狱里去…” 梅思沃尔德拿出了自己的钱包,然后从中抽出了三张10元面额的钞票夹在了素描本中递给了年轻人,“中国是一个很讲究人情的国家,如果你买上一些食物和酒水去和他们沟通,我相信看守桥梁的守卫是不会拒绝你画上几幅画的。 我不管你画的好还是坏,只要你的素描达到了我的要求,每一张素描我都会支付一英镑零三先令,如果是油画的话,那就是30英镑一副。这些酬劳并不计算在你的年薪之内。公司聘请你3年,但事实上你在中国为我们工作的时间只有一年。如果你想利用这一年时间赚上一笔大钱的话,就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我的手上有着大量的工作,不仅仅是画这座桥梁和这里的铁路,还有天津的码头、唐山的钢铁厂、北京的纺织工厂等等内容,都要画出来。我相信,只要你能够完成我交代的任务,那么等你回到英国时,就有足够的积蓄开上一间自己的画室了。到时候,我也会为你推荐几位有身份的顾客。 所以莱利先生,你应当为你自己的未来拼搏一下。按照中国人说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莱利小心的接过了自己的素描本,按住了上面的纸币后殷勤的说道:“请放心阁下,我一定能够完成您的任务,确保这座桥梁每一个水面以上的部位都能被复制出来…” 莱利说完便向梅思沃尔德告辞,然后转身向着高地下的村子走去,显然他是要按照梅思沃尔德所说的,去和桥梁的守卫联络感情去了。 站在梅思沃尔德身边的罗伯特看着年轻画家走远之后,方才耸了耸肩膀对着上司说道:“花这么多代价画出一座桥值得吗?我觉得就算是莱利能够完美的将这座桥梁画出来,英国也建造不起这样一座铁桥。 据说这座桥梁的造价高达87万元,我都觉得这些中国人简直是疯了。要是在英国修建起这样的铁桥,起码也要40万英镑,那足可以修建20艘莫里斯号了,我想不管是国王还是议员们都不会容许,修建这样一座铁桥。” 梅思沃尔德似乎并没有把罗伯特的话语听进去,看着东北方5、60米远的滦河大桥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就已经让他沉迷于其中了。 这座大桥总长据说还不到700米,但是却足足修建了2年多,光是修建桥墩都失败了两次。最后中国人采取潜水的方式探索河底基础才重新选定了桥墩的基础,并利用欧洲的潜水钟技术改造为气压沉箱方式完成了打桩和桥墩修筑任务。 在水泥浇筑的桥墩上,再以一节节的钢梁连接起来,最终修成了这座单线铁路桥。如果走近去看,便可以看到钢桁架上密密麻麻的铆钉。这座桥梁实质上已经代表了大明最高的工匠工艺和工程科学水平了。 梅思沃尔德看了许久,方才回过头来对着罗伯特说道:“是的,对于现在的英国来说,20艘莫里斯号绝对比这样一座大铁桥有价值的多,但是这不代表今后也是如此。 英国并不仅仅只有海港和伦敦,我们也同样有着广袤的内陆平原和河流,总有一天我们也会需要同样的铁路和铁桥,把商业引入到内陆地区。 而且当我们和欧洲国家发生战争时,一条通往伦敦的铁路可比20条船只有价值的多。看看这些中国人修建的铁路就知道了,这条铁桥的建成,让北京和他们在关外的前线连成了一线。哪怕到了冬天,鞑靼人也休想依靠天气的帮助切断中国人往前线的补给了…” 从西苑精舍出来的李自成虽然脸色未变,但是脚下却无疑轻快了几分。和他一起前去晋见皇帝的两人,在踏出精舍大门后,便有一人眉飞色舞的说道:“能够得到陛下的召见和赏赐,这真是我们三人的福气,大家既然都是陕西老乡,又一起去过俄罗斯,不如一起去喝上一杯庆祝下怎样?” 李自成低头想了想,便接受了身边同伴的邀请。他对于朝廷的愤恨并没有完全的消除,但是在目前的局势下,他觉得这种仇恨倒是可以暂时搁置一段时间。离开了大明三年,他发觉朝廷在陕西地方的控制比他离开之前更为加强了。而越是往东走,他一路上看到的百姓气色就越好,这显然不是一个继续同朝廷为敌的好时机。 经历过了一趟奔波万里的远行之后,李自成的眼光显然比从前高了不少。当他意识到大明之外还有这么广阔的天地时,曾经一心想要推翻朝廷的心思倒是淡去了不少。因此他推辞了皇帝留他在京中的建议,却并没有拒绝接受皇帝赏赐给他的官职。 而在李自成等人离开之后,精舍内的朱由检突然向一边的吕琦问道:“你觉得他们三人之中,哪一位比较出色?” 吕琦默默的思考了片刻才回道:“臣愚钝并不能分辨出哪一位较为出色,不过那位叫做李自成的平民,见到陛下是似乎比另外两位更为镇定一些。” 朱由检看着吕琦笑了笑说道:“让社会调查部给他建立一个档案,级别就定为乙上,以后每三个月就送来给朕看一看。” 吕琦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是从什么地方听说过此人吗?是不是安排人去调查下他过去的经历?” 朱由检摇了摇头坐下说道:“不必了,关注他今后的表现就可以了。下一个要接见的是谁?” 吕琦马上回道:“是邮政交通大臣田仰,向陛下您汇报滦河大桥顺利开通及商讨京张铁路的规划线路事宜。” “那就召他进来吧。”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 被吕琦带入会客厅的田仰,今日在皇帝面前倒是显得有些自信起来了。当然,从一个被撤除的部门变成新部门的长官,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比较沮丧的,因为他不明白这个邮政交通部究竟是干什么的。 不过到了崇祯八年,邮政交通部已经成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部门。过去一年大明邮政送递的信件已经超过了八百万封,今年半年的信件送交数量更是比去年增加了10%,邮政对于大明百姓生活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了。 而除了邮政之外,交通部管理的道路和铁路建设,更是让这个部门掌握了大量的工程资金,邮政交通部一时变成了油水丰厚的肥衙门,让不少官员纷纷看上了田仰的位置,这一度让田仰非常的不安。 不过随着一条又一条道路和铁路的建设完成,有着实际功绩以为后盾的田仰,终于在皇帝面前有了些许底气。一个拥有自信的人,在解说工程方案的时候自然更能让崇祯感到信服。 原本朱由检是想要选择翻越军都山的关沟线,虽然33%的上升坡度让人感到绝望,但是听说过人字形铁路的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条难以完成的铁路。 但是田仰却反对这条线路,坚持要走丰沙线,即逆永定河而上,这条线路蜿蜒穿行于高山深谷之中,依山傍水,迂回曲折,但坡度较为平坦。只是一路上要修建的隧道和桥梁众多,因此造价要比关沟线高一倍以上。 朱由检听完了田仰的诉说理由之后,方才发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詹天佑的时代已经有蒸汽机了,而他现在只能用马匹来拖拉列车。33%的坡度,不管是上坡还是下坡,马匹都很难进行牵引。因此他眼下根本没得选,要么就不建,要么就只能选择丰沙线。 看着面前的铁路规划图,朱由检托着自己的下巴,颇为犹豫不决的说道:“关沟线的预算是700万元,但是丰沙线却要1300万元,这还只是预算,要是施工中遇到些难题,这个预算恐怕很快就打破了。” 田仰看着皇帝的脸色,不由小心翼翼的说道:“川沙线虽然造价高昂,但是京张铁路一旦修通,京城到张家口、大同、丰镇、归化就全部联通了,按照我们的计算,京张铁路每年的盈利不会少于130万元,十年时间也就回本了。另外,张家口的商号对于注资这条铁路也是很有兴趣的。” 朱由检看着规划图思考了许久,觉得这条铁路还是要建,除了经济上受益极大之外,京城前往张家口的时间就能缩短到3-5日内,在军事上的价值也是极大。 朱由检合上了面前的铁路规划图,抬头对着田仰说道:“这条铁路还是要修,可以采用集资的方式,但是朝廷的股权要占到51%。你回去后同中央银行的行长商议一下,这条铁路的股票如何发售,另外可以着手安排组建指挥部了…” 第484章 试探 再一次进入到内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让阿尔斯兰感到兴奋不已。一直在漠北草原上生活的他,从前以为呼和浩特和张家口已经是这个世上最为繁华的地方了。直到他经过了西安、洛阳,走进了大明的都城,他才发现只有牛羊的草原并不是世间常态,只是他生活的地方距离人群太偏远了些。 认为这世上的娱乐只有骑马游猎的阿尔斯兰,很快就被福王世子带去见识了各种闻所未闻的娱乐活动。虽然他听不懂戏剧中那些男女唱的内容是什么,但是演员们华丽的服装和夸张的肢体动作,倒是让他觉得比族内萨满跳的祭神舞强多了。京城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即神秘而又有趣。 虽然和他一起上京的固始汗常常劝说他不要被汉人的放纵生活所迷惑,蒙古人终究应该按照蒙古人的方式生活、娱乐。但是年轻的阿尔斯兰又怎么会听的进他的劝说,俱乐部中的醇酒美人和各种牌戏,自然比听活佛讲述经文有趣的多了。 固始汗劝说了阿尔斯兰几次也就不再劝说了,事实上京城的这些娱乐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只不过他毕竟比阿尔斯兰年长的多,知道一旦沉迷在这些娱乐之中,他就再也离不开汉人所营造的一切了。 就好比他曾经听过的一个小故事,当你有了一顶漂亮的皮帽子,你就会想要一套配得上帽子的衣服。有了衣服和帽子,就会想要换掉靴子。有了一身漂亮的行头,你又会想要为自己配上一匹漂亮的坐骑。接着是你的帐篷、你的妻子、你的部众… 所以为了不被永无止境的欲望所毁灭,倒不如一开始就远离那顶漂亮的皮帽子。一个蒙古人离开草原,失去了自己的牲畜和部众,还能被称为蒙古人吗?固始汗并不想沦落在汉人的温柔陷阱里,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是要回到蒙古草原上去的。 而自从陪着达赖上师入京之后,他也曾陪同上师数次入宫晋见崇祯。对于这位大明的皇帝,他也是越来越难以和关内的那些汉人们联系起来了。在他眼中,崇祯既不像是汉人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管是关内还是塞外,不管是汉人的武将还是蒙古部族的首领,都被崇祯所藐视着,似乎只要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将这些力量轻易碾碎。 这种充满自信的姿态,让固始汗也是越来越谨慎小心了起来。从甘肃到青海,再从西藏前来北京,以固始汗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并不认为皇帝的藐视是一种自大的表现。而也就是因此,才更让他心惊。 一个不了解自己力量的君主是不值得畏惧的,一个知道自己力量但不会使用的君主是不值得尊敬的,但是一个知道自己力量却又能够正确使用力量的君主却是可畏的。也正因为如此,固始汗才了解了漠南蒙古诸部为什么会甘心为这位皇帝所驱使。 也就是在入京之后,固始汗才算是真正放弃了带领部众南下青海、西藏的打算。内部矛盾重重的卫拉特部,是没办法和一个正在向外扩张的大明帝国争夺青藏高原的。试图通过控制蒙古人的精神信仰源泉,从而统一蒙古诸部的战略,尚未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就在固始汗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从大明脱身,阿尔斯兰整天跟着福王世子等人出去游乐的时候,两人接到了皇帝的晚宴邀请。 两人抵达了宫内钓鱼台国宾馆后,才发现皇帝只邀请了他们两人,陪客只有福王世子和丰城侯。北京八月的晚上已经没有什么暑气了,加上位于湖滨的宴客厅,不时从湖上吹来阵阵凉风,宴客厅内不一会就遍地生凉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边饮着美酒,一边观看着轻歌曼舞,实在相当让人放松的消遣。有些贪杯的阿尔斯兰很快就喝的脸颊发红了,朱由检见状便下令撤去了歌舞和两人谈起了正事。今日宴请,除了酬谢两人护送达赖一行上京的功劳之外,便是要谈论他们征服乌斯藏的功绩应该如何封赏的问题了。 待到舞乐退下之后,朱由检才清了清嗓子对着下方说道:“今晚宴请你们两人,除了要感谢你们护送达赖一行上京和讨伐了不服王化的藏巴汗之外,朕也是想要在封赏你们之前和你们聊上几句。 你们此前对于乌斯藏的汇报,朕都已经看过了,写的都很不错,让朕了解了当地藏人现在是如何生活的。所以朕第一个问题是,你们两人觉得,没有了藏巴汗之后,大明应当如何治理藏地?” 崇祯的话音未落,阿尔斯兰就不假思索的张口回道:“自然应当由皇上派人去西藏直接管理,要不然我们这仗不是白打了吗…” 对于阿尔斯兰的坦率,朱由检倒是很开心,着实的夸奖了他几句,这才转头向固始汗发问道:“固始汗,你又是怎么看的?” 固始汗稍稍沉吟之后便小心说道:“藏巴汗的传承虽然已经断绝了,但是藏地广阔而人烟稀少,若是强以朝廷之权威去治理,恐怕是投入巨大而回报甚少。 且藏地和内地交通不便,当地有什么问题出现,朝廷也很难及时处置,久而久之反倒是容易引发当地民众对于朝廷的不满。 臣以为,还是应当依赖于当地的寺庙和世俗贵族治理地方,朝廷则派一要员和一些军队驻扎于拉萨和日喀则两地,也许更容易让藏地尽快安宁下来…” 朱由检自然不是事到临头才来询问两人治理乌斯藏的意见,在乌斯藏实施政教分离,成立中央、地方世俗力量和宗教人士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已经成为了定局。他不过是想要借这个问题来看看,阿尔斯兰和固始汗对于大明的忠诚到底如何罢了。 就两人的回答来看,阿尔斯兰显然比固始汗更为真诚一些。朱由检听完之后,随即便对着两人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朝廷真要派遣一位要员驻扎在西藏,朕倒是以为应当派遣一位能够慑服当地民众的,比如你们两人中的一位…” 听到皇帝这个问题,阿尔斯兰顿时被吓的酒醒了一半,带着军队在青藏高原上征战了近两年的他,对于那片比家乡还要荒芜的地方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年轻的他还没想过要占据什么地盘来养活自己,从藏巴汗仓库里搜刮出来的财富足以让他在京城过上极为舒服的日子,他还真没想过,自己还要再跑回藏地去喝风。 就乌斯藏这个环境,阿尔斯兰觉得他哪怕是呆在新建的湟中县放牧,也比在藏地当汗强多了。看看藏巴汗仓库里积累起来的财富,就知道这地方除了向寺庙布施之外,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哪怕拥有再多的财富,也是替别人攒的。 朱由检看着低下头望着酒杯一言不发的阿尔斯兰,不由向他询问道:“阿尔斯兰,这乌斯藏是你打下来的,朕觉得你要是留在乌斯藏的话,当地的僧众和百姓应该没人会不服吧?” 阿尔斯兰下意识的就抬头出声拒绝道:“不…臣不是想要抗拒陛下的意思,只不过打败藏巴汗,主要的功劳还是在于固始汗出谋划策,和孟将军的部下作战勇猛,臣的功劳其实是三人中最小的…臣觉得自己年纪太轻,见识也不足。若是陛下真要奖励臣,不如让臣进入军校学习一段时间,至于驻扎乌斯藏的任务,还是派遣一位稳重的大臣为好。” 阿尔斯兰在紧张的状况下,居然流利的说出了一大堆解释,这让朱由检也不仅莞尔,他摇头让阿尔斯兰坐下,接着再次看向了固始汗。 能够成为乌斯藏的汗,对于固始汗来说这是他曾经求之不得的目标。但是他的心脏只是激烈的跳动了几下便松缓了下来,一个没有康区和青海的乌斯藏,没有自己的部下支持,只能以中原王朝的名义入驻乌斯藏,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根鸡肋而已。 如果他接受了这样的任命,无疑就成为了大明在西藏的傀儡,没有大明的支持就无法压制住藏地的世俗和宗教势力。固始汗终究还不是丧家之犬,对于这种嗟来之食还是难以咽下去的。他觉得自己接受这个任命,倒不如返回卫拉特去和准噶尔去斗争一番,结局也未必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因此在皇帝的目光注视下,固始汗稍稍犹豫了下便委婉的说道:“臣以为,现在有达赖喇嘛的支持,陛下只要派遣一位处事公正的大臣前往藏地,就能将藏地民众完全安抚下来。至于臣,可以为陛下开拓更为广阔的天地,还请陛下明察。” “更为广阔的天地?”崇祯咀嚼了下固始汗的话语,也不再追问下去,他对着两人举起了酒杯说道:“今日的宴席,朕很尽性,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朕看饮完这一杯就结束了吧。” 从钓鱼台离开的朱由检,在路上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边上的吕琦说道:“明日一早,请固始汗入宫来见见朕…” 也就在这一晚,沈阳城内的范永斗府上,被称为后金国财神爷的范永斗正热情招待着一位明国的商人。他所招待的这位客人正是山西老乡,也是山西银行大股东常家的族人。 在把下人们都赶出房间后,两人的谈话便趁着酒劲变的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 谈着谈着,这位山西老乡就醉醺醺的拿着筷子在酒席上比划道:“…要我看,老兄你那点问题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反而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在俺们大明这点事早就被解决了…” 虽然脸颊发红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范永斗顿时一惊,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奥,还请老兄指点一二,帮我参谋参谋这眼下的难题。” “这有什么难的,你不就是担心纸币发行多了,市场上商品少而纸币多,到时候纸币就变成一钱不值的大明宝钞了么。 那你就干脆造一座蓄水池子,把市场上那些多余的纸币吸收起来,老兄你不就可以继续发行纸币了吗?” “蓄水池?这要怎么弄?”范永斗大感兴趣的问道。 “那还不简单,你手上现在垄断了皮革、马匹、人参、木材这些大宗商品的买卖。这些都是必定盈利的生意,你把它们分拆成股份公司,然后报请汗王成立股票市场,把那些格格、阿哥、贝勒、亲贵们的闲钱都吸引进股票市场。 这样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从股票市场中捞钱,就不会找你老兄的麻烦。那些平头百姓把手上多余的闲钱投入到股市,你不就可以继续印刷纸币,而不用担心物价高涨了吗?” “股市?这要是没人购买呢?” “你自己手中这么多纸币,左手换右手倒腾着,难道你还怕那些贪财的不投钱进来?你老兄要是能够让汗王同意开这个股市,我倒是可以帮你联络下常老爷子,你也就不必担心四海贸易公司会拒收后金的纸币了…” 第485章 说客 现在的开封城始建于唐五代,周长二十里一百九十步,虽然历经数朝,城市的格局也没有多大的改观。城内的不少古迹中还能看到一些残唐宋都的遗韵。 在开封城中轴线北端就是周王府,相传这里也是宋代的皇宫所在地,王府萧墙之外有一道护城河,在王府前汇成了一个城内的湖泊,湖泊周边绿柳繁花遍布,一到春天此处就成了开封城内最美丽的风景。 周王府外墙周长为5公里有余,约为开封城外墙周长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周王府的占地面积相当于十六分之一的开封城。由这座王城的大小就能看的出,当年第一代周王在太祖心中的地位如何了。 不过到了崇祯八年么,周王一系同皇室一脉的关系已经很是淡薄了。现在的周王朱肃溱和世子朱恭枵在开封市民口中的名声都还不错,虽然各藩的宗室子弟都有胡作非为之辈,但是在周王父子的约束下,加上崇祯登基后对于宗室犯罪行为的严惩,开封城内的宗室倒是比别处更为老实一些。 但是不管周王父子有什么贤名,还是开封城内的宗室有多老实,也一样改变不了崇祯整顿宗室的决心。听说周王朱肃溱病重的消息之后,崇祯便派唐王朱聿键前来看望这位堂兄,顺便希望周王临死之前能够为河南、湖广诸藩作出一些表率。 周王的寝殿之外,世子朱恭枵和周王的妃嫔焦急的守在殿外,却无人敢推开虚掩的殿门走入殿内去,因为唐王朱聿键正在殿内奉旨和周王密谈。 偌大的寝殿内空空荡荡的,除了躺在床上的周王和坐在床头的唐王之外,一切人等都被唐王打发了出去。朱聿键不紧不慢的向神智还算清醒的周王转述着崇祯的意思,崇祯希望周王在去世前上书朝廷,将周王府名下除了菜园和祭田以外的所有土地都上缴朝廷。作为回报,皇帝将会从海外拨付双倍的土地赐还给周王府。 朱肃溱虽然气色有些灰败,但还是一字一顿的清晰说道:“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一定要将太祖血脉都赶出大明,他才会满足吗?我们这一支册封到开封以来,一直循规蹈矩,严守宗藩之礼,下无欺压良善之举,上无觊觎神位之心。陛下如此逼迫周藩,不怕天下宗室群情汹汹吗?” 朱聿键看着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宗室诸王中周王的品德算是有口皆碑了,但这也一样阻止不了皇帝的意志。虽然他有些于心不忍,但却也知道皇帝的做法于当下却是正确的。 他仗着自己比周王高上一辈,也就坦率的向这位白发苍苍的王侄说道:“陕西、山西、山东、广西、四川宗室都已经向陛下低头,把国内的土地基本都贡献了出来。 如今天下宗室也只有河南和湖广等地没有动静了,陛下要整顿吏治,打击地方兼并土地的风潮,挽救我大明之国运,宗室又怎么能够不先做出表率?说到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大明不复存在了,这天下还有什么大明的宗室呢?” “我家的土地如何能同别人家的相比,除了那些历代先皇的赐田之外,剩下的可都是先祖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如今陛下一句话就要把所有的田地都收回去,这还有天理吗?”周王甚为激动的说道。 朱聿键摇了摇头,看着床上不服气的周王说道:“周藩上下数千人,岂能没有一二为非作歹之辈,只不过从前有陛下看护,地方官员方才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如今周王你都已经卧床不起了,难道还能继续和陛下僵持下去吗?周王眼下当为子孙多加考虑,而不是只顾惜那点土地啊。 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励精图治,内惩权阉,外抗强敌,你可见过他何时对人让步过?自武宗皇帝以来,除了陛下之外,又何尝有第二个人敢带着京军亲自出征的?陛下年少而气盛,遇事则勇往直前,周王你确定要违背陛下的意思,百年之后让世子他们去承受陛下的怒气吗?” 周王的一口气顿时松懈了下去,他怔怔的看着上方的床障许久,仔细的回想着崇祯登基以来做的那些事。想了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一脸疲态的说道:“我年老昏聩,恐怕一时也难以写出陛下所要的奏折了,不如就请你代写一封,我来签字画押吧…” 当驻菲律宾大使郭庆收到来自北京的鸽书时,他正在吕宋岛中西部被西班牙人称为本格特省的地方,寻找一处地方修建华人居住的城市以远离马尼拉的控制。在这处终年炎热的岛屿上,他居然找到了一处被群山环绕,气候宜人的山间盆地。 这里漫山遍布苍松翠柏,芳草如茵,繁花似锦。风光秀美可比杭州;四季如春宛如昆明;周边峰峦起伏、高低有致的地形犹如重庆。此处海拔约一千五百米,人口不过一二千。本地土著对于西班牙人虽然警惕有加,但是对于中国人却较为友善。甚至于,有些人还是海盗林道乾部下的后裔。 郭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在同当地的土著首领进行了交涉之后,郭庆以保证不让西班牙人再骚扰他们为条件,用相当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这片土地,他决定将这里命名为碧瑶。除了要在这里修建房屋及城墙外,他还准备将上山的道路也重新修缮一遍,以后这里就成为四海贸易公司在菲律宾的驻地了。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规划城市的修建,就收到了北京的来信,要求他启动A计划。郭庆当然知道什么是A计划,他立刻将手中的工作交给了副手,然后骑着马匹前往了山下。碧瑶距离马尼拉约500里,但是因为有河流相连,反而往来甚是方便。 八月底,郭庆乘船抵达马尼拉城,便匆匆前往了总督府,前去拜见了总督席尔瓦。听到郭庆到来,席尔瓦很快让书记官兼翻译霍桑将他带入了自己的书房。 两人稍稍寒暄了几句,郭庆便看了看左右小心的问道:“这里适合一些秘密的谈话吗?” 席尔瓦稍稍楞了下,便回答道:“当然,在我的书房没人敢来偷听的。” 郭庆这才放心的向他说道:“京城传来一个消息,我国将会向巴达维亚正式要求关于香料群岛的自由贸易权力。我国希望总督阁下能够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站在大明这一边,当然事后的香料贸易份额,也会按照协议进行分配…” 席尔瓦听着霍桑的小声翻译,并没有很快的作出回答。对于香料群岛的渴望,西班牙王国从来没有放弃过。就在今年,耶稣会修道士兼工程师西埃拉在三宝颜修成了石堡皮拉尔堡,一是监视棉兰老岛上的土著人;二便是借此控制贸易航道,以截击经过此地的穆斯林商船;三便是试图在征服了棉兰老岛之后,再南下同巴达维亚争夺香料群岛。 但是对于席尔瓦本人来说,这个同中国早就达成的协议,此刻却有些鸡肋了。当初他之所以会同意这个协议,那是因为他刚刚上任菲律宾总督,所以想要有所作为而已。但是现在么,情况却有些变化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席尔瓦低沉的说道:“我的朋友,你们皇帝选择了一个相当不适当的时间,这个协议恐怕难以执行了。” 郭庆顿时惊奇的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们和巴达维亚达成了什么协定吗?” 席尔瓦摊开双手说道:“那倒是没有,只是我的任期到明年就该结束了。在明年夏天到来之前,我必须要全神贯注的对付终任审查,这种时刻恐怕很难分心到其他事项中去了…” 在霍桑的解释下,郭庆终于明白了终任审查是怎么一回事。菲律宾总督的任期为八年,但是还没有人能够完成自己的任期的,而席尔瓦却是第一位任满离任的。他现在很是担心,自己的同僚会对他落井下石,控告他贪污和买卖官职。 郭庆犹豫了下问道:“那么谁来主持对总督您的审查呢?” 霍桑立刻回道:“自然是继任总督。上次那位前来菲律宾检查大帆船贸易的官员莫名失踪,恐怕这次墨西哥派出的继任总督是不会有什么善意的。” 郭庆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如果我是总督您,一定会选择继续履行同我国的协议。想一想吧总督大人,如果你能够替西班牙获得香料群岛的贸易份额,墨西哥方面又怎么会过于为难您呢? 另外,我们现在都站在同一条船上,我国又怎么会坐视某些人诋毁总督大人的名誉呢?总检察长、联席法官、议员和大主教,他们那个没有和我国进行过私下交易?如果有人敢诋毁大人的名誉,我相信他一定会得到天谴的。 还有大人,就算有人想要控诉你,起码也要找到赃物才行。所以我建议您将财物存入我国的银行,然后汇到欧洲家乡去。我想没人可以奈何一个两袖清风的卸任总督的…” 席尔瓦犹豫了许久,终于向郭庆说道:“你真能确定,我的财产能够安全汇到欧洲?” 郭庆毫不犹豫的问道:“我们和阿姆斯特丹银行、英国东印度公司都签署了汇兑协议。大人希望在欧洲提取荷兰盾还是英镑,或是西班牙比索…” 席尔瓦终于微笑了起来:“荷兰人虽然可恶,但是他们开的银行信誉倒是很好,到时请替我换成荷兰盾就可以了…” 第486章 公审和西域 九月初八,苏州城内的市民几乎都出现在了街道上,尤以城北报恩寺前的广场聚集的人数最多。这些市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今日城中过什么节日,而是今日要在报恩寺前公审匪盗、泼皮及与之勾结的士绅小吏。 当押送着上千囚徒的囚车周游苏州街巷时,站在路旁的市民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囚车内的人物。此次官府安排游街的次序也极有意思,排在队伍最前面囚车里关押的,不是罪大恶极的江湖匪盗,也不是有点身份的苏州士绅小吏,而是常年在街面上欺压商户百姓的市井泼皮。 因此当有人认出了最前方囚车内是平日里的仇人之后,胆小的就跟着众人咒骂几句,胆子大的就捡起了路旁的土块、石子或是被人丢弃的垃圾朝囚车上丢了过去,趁机出口恶气。 这些市井泼皮不是托庇于士绅门下,便是和官府小吏勾结,他们把持着不少牙行和菜市,对外地商人和城外菜贩、木柴商人欺行霸市,对市井小民强买强卖,甚至于一边放高利贷,一边设局诱人赌博,侵吞家资较为殷实的平民百姓的家产,或是拐带姿容俏丽的女童出卖到外地。 这些市井泼皮因为都是本地人,对于苏州城内的家长里短知道的一清二楚,在士绅和小吏的庇护下,他们的罪行往往很难抓到实证,即便有几个知道他们罪行的平民百姓也不敢出来举证,害怕自家被这些泼皮的同伙所报复。因此平日里只能选择避而远之的策略,哪怕被人找上门来欺负了,也只好忍气吞声的过活。 但是这一次朝廷缉拿太湖匪盗,这些充当了匪盗耳目及士绅打手的市井泼皮自然也被一网打尽了。往日里在街头横行的泼皮们,在军队的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一般,一伙伙的被军士从城内各个巢穴据点内搜捕了出来。 也正是失去了这些耳目和打手,苏州士绅们才无法去煽动组织市民起来暴动,再玩一次苏州市民驱逐锦衣卫的事件。如今这些市井泼皮们,又再次成为了魏忠贤手中聚敛苏州百姓仇恨的武器。当市民们开始咒骂袭击囚车内的泼皮时,他们也就不会去思考车队后方的匪盗和士绅小吏是不是和这些泼皮一伙的问题了。 当囚车队伍停在了报恩寺前的广场上时,囚车上的犯人们已经没有不被苏州市民攻击过的了,围观的百姓也切切实实的从看热闹的心态变成了观看恶人遭受报应的同仇敌忾心理。站在报恩寺宝塔上观看公审的魏忠贤,看到这一幕终于放下了心来。 而那些在附近高楼围观的苏州士绅们,或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最终没被牵连进去;或是大感失落,觉得这些市民们毫无同乡之谊,今后难以作为依靠。不过也有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士绅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护身符了,和朝廷对抗的人家就要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这令不少人开始远离政治,埋头研究学问或是经营家业去了。 太湖匪盗一案虽然就此结案了,但是这一案子在江南的影响却没有就此终结。为了防止地方上的治安继续恶化,和鉴于大明律无法对某些轻微犯罪的行为进行处罚,在崇祯八年年底刑部连续推出了《治安法》、《劳教法》、《流放法》、《济贫法》四部法律。 在这几步法律中,朝廷加强了警察的执法权力,对于流民及无业游民的存在也视为了一种犯罪,法律加大了对于轻微犯罪的处罚,严格限制了工人的罢工权力,但也从法律上规定了地方官府对于贫民的救助责任。 地方上的官员和士绅对于这几部法律是又爱又恨,一方面他们可以用这些法律加强对于地方平民的控制,并在灾荒之年将那些不稳定的流民和无业游民流放到海外去,稳定社会秩序;但是在另一方面,这些法律又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使得士绅和地方官僚的私权力被大大缩小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北京的宫城内,此时朱由检最为关心的,还是同固始汗进行的谈话,这场谈话将会决定西域和大明的政治地缘改变,也将决定卫拉特部同大明之间的政治联系。 被皇帝召入宫中的固始汗,刚开始还有些担心,是不是昨晚酒宴上他的言行有些出格了。不过当他见到皇帝之后,才发觉崇祯召见他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在皇帝的会客厅内有一面用白色幕布覆盖的墙壁,当固始汗向崇祯见礼之后,就被皇帝招呼到了这面墙壁之前。在吕琦拉开了覆盖墙壁的白色幕布之后,固始汗这才发现墙上画的是一副精细而庞大的世界地图。 这是固始汗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全貌,这足足让他发呆了许久。地图的精细更是让他吃惊,即便是他了如指掌的天山北面,他也才发现有这么多一无所知的道路。当然他也注意到,这副世界地图并没有全部完成,大部分地区都呈现的空白区域,只有大明内陆及大明周边的一些地区画的较为详尽。 他还来不及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朱由检已经对他说道:“昨晚固始汗对朕说,你能为大明作出更大的贡献,朕思来想去,倒是有那么一件事非你不可。” 听到皇帝的话语之后,固始汗终于镇定了下来,把目光从地图上艰难的移开,低头向皇帝说道:“请陛下吩咐,臣必定万死不辞。” 朱由检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万死就不必了,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去做。”他说着便转身面向了墙上的地图,虽然在固始汗眼中这副地图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在崇祯眼中这依然还是一副太过简陋的地图,不过用来讲解下当下的世界形势倒是足够了。 注视了地图一会之后,朱由检便伸手向着地图的中西部指去说道:“地中海和黑海分隔了欧洲和亚洲,但是分隔了欧洲和中国的却是一整个天方教世界。 根据我们的了解,天方教世界中最为强大的三个国家,一个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一个是波斯萨法维王朝、还有一个则是占据了大半个印度大陆的莫卧儿王朝。 奥斯曼帝国的苏丹穆拉德四世23岁,萨法维沙赫萨菲24岁,莫卧儿帝国的皇帝沙·贾汗43岁。这三个国家的实力几乎相差无几,但是三人之中却以萨菲最为昏庸无能,自从他六年前登上沙赫之位后,就在不断排斥朝中的元谋重臣,导致国内动荡不安。 奥斯曼帝国在萨菲继任之后就开始不停的进攻波斯的西部,图谋两河流域,但是萨菲到现在为止也没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 波斯疆域东起呼罗珊,西至幼发拉底河,北抵卡拉库姆沙漠与咸海,南达波斯湾与阿拉伯海,实是中西亚间第一大国。它即控制了印度到欧洲的商路,也控制了我中国前往欧洲的中亚商路,可谓是东西方陆上交通的十字路口。 在波斯衰落的时候,我大明如果对此毫无作为,那简直就是对历史犯罪。但是我大明和波斯之间现在并不接壤,中间还有着一整个西域地区,乌兹别克人、吉尔吉斯人和哈萨克人三股中亚势力。 这就是朕希望你替大明作出的贡献,把西域地区交给大明,固始汗你会去做这件事吗?” 固始汗额头冒出了细细的冷汗,他并不是畏惧于大明皇帝的野心,而是恐惧于卫拉特部的未来,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他才艰难的开口说道:“陛下要拿去整个西域,那么我们卫拉特部今后该怎么办?” 朱由检转过头来重新看着他说道:“中亚和西亚有的是地方让卫拉特人驰马放牧,只要卫拉特人能够保证大明商队的安全,大明自然会支持你们去夺取这些地方。朕看哈萨克人的地方就很适合于你们居住发展,至于南面乌兹别克人和吉尔吉斯人的地方,大明也只要喀什-费尔干纳盆地-撒马尔罕这条通道的地方。” “可是我卫拉特世代居于漠西,如何能够轻易放弃自己的家园西迁?陛下难道不觉得这是强人所难之事吗?”固始汗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反抗道。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汉朝时我们汉人就在西域定居了,西域这块地方各族人口往来频繁,哪来的世居民族?说到底不过就是有力者居之罢了。 如果有些卫拉特人真的不愿意迁移,那么只要他们向大明宣誓效忠,成为我大明之一员,朕也是会接受的。但是既不想向大明效忠,却又想要占据大明的土地,呵呵。” 固始汗脸色变了数次,终于说道:“我卫拉特也是愿意向大明臣服的,其中并无二心。” 朱由检看着他毫不动摇的说道:“只可惜你做不了卫拉特的主,准噶尔部的巴图尔浑台吉和你的侄子正打压着你在和硕特部内的势力,如果不是你的兄弟哈那克土谢图、色棱哈坦巴图尔苦苦支撑,估计等你返回和硕特部时就剩下孤家寡人了。 如果朕是你的话,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和硕特部的未来,而不是什么卫拉特的未来。否则不管你为卫拉特做了什么,最终受益的都只有准噶尔部。 准噶尔部的巴图尔浑台吉野心勃勃,一边抗拒俄罗斯人和哈萨克人,一边又想要制服叶尔羌汗国和漠北蒙古。说到底,他想要的便是恢复蒙古帝国的荣光,朕又怎么会给大明留下这样的隐患? 卫拉特部退出西域,朕不介意你们在中亚建立一个卫拉特王国,但是千万别打什么建立蒙古帝国的主意。蒙古亦中国也,今后不会再有什么独立的蒙古帝国了,敢以蒙古立国者,就是在挑战大明。” 固始汗的心终于乱了,看到他迟迟难以下定决心,朱由检便让人送他离开了西苑,让他好好回去思考究,竟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第487章 事件的开端 九月下旬,佐渡岛上除了竹林之外的树木都已经开始落叶了,这预示着佐渡岛的冬季已经快到了。虽然是日本列岛之外最大的一处离岛,但是岛上人口却一直不多,在没有发现金银矿前,这里一直是用来流放罪犯的地方。 Z字形的佐渡岛被南北两座山脉分为三大地带,北部为大佐渡山地,南部为小佐渡山地,二者之间则是适于耕种的国仲平原。大佐渡山地山势险峻,北侧海岸是山势直逼海岸的风景名胜地,断崖绝壁和无数岩礁绵延约百里长。小佐渡山地则是比较平缓的丘陵地带,最高峰不过海拔六百五十米上下。 国中平原上河流众多土地肥沃,岛民光是种植水稻就足以满足岛上矿工的需求了。平原两侧,西有真野湾,东有两津湾,都有着可以登陆的港口。东面的港口条件虽然较好,但是因为西面的小木港更靠近金山地区,因此小木港反而成为了岛上运输金银最为重要的港口。 因为这个缘故,靠近小木港的相川地区成为了岛上最为繁华的小镇,矿工及那些荷兰人都居住在了相川镇上。在小镇的东北方,荷兰人已经为自己修建起了一座小型的要塞,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居住区。 至于往来岛上进行贸易的中国商人,则和当地的日本人居住在了一起。从双方的居住环境也能看得出,三方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了。 九月底也是佐渡岛贸易船只开始最后一次交易的时间,从大明而来的一艘明级军舰也按时抵达了小木港,准备运走佐渡岛今年开采出来的金银。前年佐渡岛出产了金260公斤,银33吨;去年四海贸易公司为荷兰人安装了蒸汽抽水机和换气机后,佐渡岛的金产量440公斤,银产量则达到了41吨。是以今年大明海外贸易银行对于佐渡岛的金银产量还是相当期待的。 但是当海外贸易银行的代表抵达了佐渡岛,准备同佐渡岛的荷兰长官范。德里恩进行金银交接时,这位荷兰人却告诉这位大明贸易银行的代表,今年的金银交割要进行一些改变。 范。德里恩声称大明纸币的价值在不断贬值,因此从今年开始,佐渡岛的金银必须要以银元进行计价。另外他还声称,巴达维亚同样需要黄金作为储备,因此今后每年黄金出售的数量不会超过150公斤,且大明应当允许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库页岛自己开采煤矿,以供应佐渡岛的燃煤需要。 大明海外贸易银行的代表张安平站在范。德里恩的办公桌前,看着这位一边吃着海鲜大餐,一边唾沫横飞的向自己提出要求的荷兰人,心中感到气愤之极。 “范。德里恩先生,你刚刚说的这些要求,到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巴达维亚的意见?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正在破坏大明和巴达维亚之间的协议,你担的起这样的责任吗?” 范。德里恩丢下了手中的生蚝壳,然后扯下了系在脖子上的餐巾擦拭着双手和嘴角,然后将餐巾丢在一边桌上说道:“嘿,矮个子,我觉得你真应该明白自己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别以为你们造了几条船就能够在公司面前耀武扬威了,你们这些东方人挖掘水渠,修建房屋或是打造家具也许能够干的不错,但是想要驾驭着船只在海上挑战光荣的东印度公司,那还不够资格。 你们和那些日本人一样,都是一群没有进化完全的矮猴子。你们应该和这些岛上的日本女人一样,乘坐木盆在海边捡些鲍鱼、海带、生蚝,而不是去大海中找死。海洋,那是我们欧洲人才玩的转的地方…” “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疯子。”张安平脸色铁青的说了一句中国话。 范。德里恩盯着他说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张安平不待身边的翻译说话,就以荷兰语说道:“范。德里恩先生,你刚刚说的话语,我会一字不漏的向皇帝陛下转达。我不得不警告你,你正在开启一场战争。” “啪。”范。德里恩立刻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把面前桌上的菜肴都颠在了桌子上,但是他丝毫没有关注自己面前的一片狼藉,而是恶狠狠的向转身想要离去的张安平呵斥道:“你是想要用战争威胁公司吗?” 随着范。德里恩的呵斥声,守在门口的荷兰卫兵就闯进了房间拦住了张安平,张安平轻蔑的看了两名卫兵一眼,才转了半个身子向后问道:“你是想要立刻和大明开战吗?” 看着对方平静的目光,范。德里恩突然感到了一阵心虚,他突然发觉面前的中国人和巴达维亚的中国人区别似乎很大。巴达维亚的中国人根本不敢同他的目光对视,只要他稍稍作出蛮横无理的样子,对方就会退缩让步。 普特曼斯交代他的任务是试探对方,而不是彻底激怒对方。刚刚他的表演似乎有些过火了,面前的中国人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反而动不动就以战争相威胁,这显然有些偏离了他设想的剧本。 不过范。德里恩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此刻真的让张安平离去的话,那么双方开战的罪名就会落到他头上了。他可不指望公司会保住自己,当年彼得。纳茨得罪了日本幕府,公司都差点就要他自行前往江户领罪了,更别提比日本更为强大的中国了。 “把他们两人抓起来,关进地牢去,给他们一个单间,别让任何人靠近他。”范。德里恩指着张安平和翻译两人对着卫兵下命令道。 张安平这下真的被激怒了,他不停的挣扎喊道:“蛮夷无信,你们会遭到惩罚的…” 随着张安平的叫嚷声远去,范。德里恩的副手赶紧跑进来向他请示道:“中国人在堡外还有4名随从,是不是也要抓起来?” 范。德里恩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当然要抓,不,不,暂时不抓。你派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和张安乐谈的很愉快,而且我还准备了一场宴席,招待船上的人员,请他们回去通知那些船员。让卫队准备好,等这些中国人入堡之后就抓起来,然后就去港口扣押船只。 然后派人去横滨通知普特曼斯先生,就说中国人不满意我们提出的条件,代表张安乐更是想要攻击我,为了佐渡岛的安危,我不得不扣押了这些中国人和他们的船只。接下来就应该他去同中国人进行交涉了。” 范。德里恩的副手没想到自己的上司居然这么大胆,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问道:“可是如果交涉结束,这些中国人被放回去不会暴露真相吗?” 范。德里恩却不以为意的说道:“如果交涉成功,这就说明大明并没有胆量向公司的海上权力进行挑战,那么真相是什么就并不重要了。我们也可以说,是这些中国人是为了推卸责任诋毁我们。如果交涉不成功,公司都要和大明开战了,谁还在意是谁挑起了战争?” 范。德里恩的打算的确很完美,但是他试图引诱明人入堡抓捕的消息,却被堡内干活的日本下女给泄露了。荷兰人虽然修建了这座自己居住的堡垒,但是他们显然没打算在岛上过苦行僧的生活,因此便从日本岛和本地招募了不少下女为自己的生活服务。 而这些下女中,有不少就是大阪和江户幕府送来的奸细。虽然迫于现实,日本被迫把佐渡岛租借给了荷兰人,但这并不表示日本人就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荷兰人一边从东南亚运来奴工,一边驱使岛上的日本矿工延长工时却不增加工资的行为,也极大的激怒了岛上的居民。 因此当堡内的日本下女听到了张安平的咒骂声后,就有人找借口离开了堡垒,向相川街道内的幕府探子做了报告。不管是大阪幕府的探子还是江户幕府的探子,都选择了向港口明国军舰的船长做了报告。 明武号船长李国瑞得到日本人的报告后,他看了看小木港南北两侧的炮台,毫不犹豫的下令起锚出港,完全没有上岸去解救张安平的意思。当范。德里恩得到消息赶来港口时,明武号已经撤出了炮台的射程之内。 看着向西面扯帆离去的中国军舰,范。德里恩也只能铁青着脸吩咐部下乘坐船只前往东南方的新泻港,然后从陆路赶去横滨通知普特曼斯了。他只能期待自己的报告先到达普特曼斯手中,只要普特曼斯先向中国人提出了抗议,那么说不定他还能浑水摸鱼。 就在明武号全力向朝鲜海峡前进时,在烟台和旅顺之间的黄海海面上,五艘中国军舰和五艘英国军舰正在进行着一场海上演习。这场为期十五日的军事演习,让大明稚嫩的海军军官们受益匪浅。 英国人从海盗战术中汲取的丰富经验,再加上欧洲此时所流行的舰队编组战术,让原本蒙着眼睛摸索海上舰队作战方式的大明海军军官,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这也使得演习的最后三日中,明军舰队的指挥终于有些像模像样了起来。 而在这场演习中英国人也并非一无所获,中国军舰用固定的信号旗进行联络和指挥的方式,让英国人极为欣赏。虽然英国军舰已经开始使用一些简单的旗帜用来海上通讯,但是并没有像中国人那么重视这种通讯方式,把固定的信号旗编成了固定的旗语来作为海上联络的首要方式。 威德尔上尉觉得可以向中国人学习这种信号旗,从而加强军舰在战时的沟通。但对于罗伯特。布莱克来说,他终于找到了如何在海上指挥军舰列阵出击的关键。 第488章 日本人的谋划 李国瑞从萩城发回的鸽信,经过长崎、济州岛、青岛三地的接力,五日后便抵达了京城。而此时刚收到范。德里恩汇报的普特曼斯,才刚刚命令一位信使乘船从横滨出发,前往北京对中国政府进行抗议。 普特曼斯在送出信使之后,便立刻乘船前往了台湾,准备调用台湾的船只北上日本,保卫佐渡岛的安危。 即便是在这一刻,普特曼斯依然没有感觉到危机,还在认为即便是佐渡岛上双方发生了冲突,中国人也不会把这场冲突扩大到佐渡岛之外的地区,变成双方的全面战争。 普特曼斯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便是在于公司虽然在中国近海占据劣势,但越是远离中国的地方,共和国的力量就越大。一旦中国挑起了这样的全面战争,那么中国的商船就无法在马六甲海峡以外的海域安全行驶了。这样的结局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灾难,因此普特曼斯认为战争不可能一下子就升级到这种程度。 不过对于大阪和江户幕府来说,从佐渡岛传回的明荷冲突消息,却让两边都意识到了一个收回佐渡岛的大好机会。 松平信纲在获得了家光的首肯之后,便迅速赶去了京都和正在朝廷轮值的岛津忠恒进行了秘密的拜访,希望能够同大阪联手夺回佐渡岛,将荷兰人的势力先从日本驱逐出去。 自从日本战败之后,除了赔款及开放港口之外,还不得不将佐渡岛、长崎、神户、横滨四地租借给外国人,并承认了切支丹在日本传教的合法性。 这些外国人中,日本人对于中国人是最感到亲切的,因为中国人在此之前就在日本有着居住和经商的自由,再加上日本深受中华文化之影响,因此中国商人的前来并没有同日本底层民众发生激烈的摩擦。 而且新来的中国商人在那些居住日本的中国商人的协助下,很快就熟悉了日本的风土人情,知道应该怎么在当地开展自己的商业活动。他们交好各藩的领主和上层武士,招募了日本代理人同当地民众去接触,因此在日本的外国人中,中国人不仅风闻甚好,还被一些开明的日本人认为,只有依赖于中国的帮助,日本才能恢复到战前的独立地位。 至于那些来自欧洲的南蛮人,他们不仅不尊重日本的文化,还试图把自己的文化强加于日本。再加上南蛮人的货物很少是日本人所需求的,他们在商业上的行动也就更为粗暴和简单,加上欧洲人在容貌上的差异,使得日本底层民众发起了自发的抵制行动,甚至于在某些内陆地区还有人公然袭击落单的南蛮人,因此欧洲商人同日本底层民众之间矛盾倒是越来越激烈了。 而对于日本的上层人士,大阪幕府和江户幕府对于一切外国人都非常的痛恨,因为这些外国人夺走了他们在本国的特权和经济利益。 但是在经历了上一次大战之后,特别是中国人还牢牢控制着大阪和神户的状况下,两边的幕府大老们都意识到,一次性挑战所有外国人,只能让他们再次被羞辱。因此双方都有了借助中国的力量发展,然后驱逐其他外国人的想法。 今次明荷在佐渡岛发生的冲突,让双方顿时生起了机会来临的感觉。对于松平信纲的提议,岛津忠恒很快就表示了认可,并按照对方的建议,先派人回大阪将佐渡岛的情报汇报给大阪总督叶雨轩,然后说服这位中国总督下令驱逐荷兰人,从而让日本找到出兵佐渡岛的理由。 大阪幕府行政奉行水野信古接到了岛津忠恒的信件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禀告总督叶雨轩,而是先去找了时任经济奉行的吉川幸助。 虽说在大阪幕府建立之后,丰臣千代依照约定离开了日本,由五大老和五奉行治理西日本。但丰臣千代也同时将大阪领地交给了大明代为管理。 出任大阪总督的叶雨轩和其副手李晨芳,凭借着在战争中竖立起来的声望,很快就毫无障碍的接收了大阪领地,并将兵库改成的神户港纳入了治下。 虽然五大老的拥有国政上的决策权力,但实际施政的却是由太阁任命的五奉行。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五奉行的任命显然和明人的关系匪浅,因为被任命的五奉行基本就是当初跟随李晨芳夺取大阪的有功之臣。 而五奉行之外的第一人大阪奉行,又是被李晨芳挽回了名誉的前幕府官吏池田奏太,这位五十出头的前幕府小吏在李晨芳的扶持下成为大阪奉行之后,对于那位一心专注于练兵的副总督可谓是忠诚至极,连江户幕府几次派人前来拉拢也未尝让他改变心意。 在一个被明人牢牢控制的大阪城内,五大老和西日本诸藩联席会议自然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且五大老之间,萨摩和熊本、小仓两藩对立,长州、冈山取中立。五大老之外诸藩又向明人靠拢,因此太阁幕府内倒是形成了一种难以动弹的平衡。 水野信古接到了岛津忠恒的命令之后,自然知道这事并不是岛津忠恒一纸书信就能决定的。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让他去执行上位者交代的具体事项,他还能做的中规中矩,但是让他作为一个说客去说服总督大人,那就太过勉强了。 五奉行中,也只有那位从明国返回不足两年的经济奉行吉川幸助,大约才是这件事最好的说客。虽然这位年轻的经济奉行因为日常穿着和饮食上的中国化,而被一些守旧的武士视为假日本人。 但是大阪幕府中的官吏们却不得不承认,这位中国化的日本人不仅办事能力出众,也是最为了解总督大人心思的幕府官员。他总能够在明国和大阪幕府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使得双方的关系不至于被破坏。 在酒馆的隔间内,吉川幸助听完了水野信古的诉说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思考了许久。约莫过了半只香的时间,他才睁开了眼睛,斩钉截铁的对着水野信古说道:“岛津大老的想法还是错了,如果我们想要借助这次大明同荷兰之间的冲突为日本获得一些什么,第一就不能同江户幕府公开联手;第二是不能去选择说服叶总督。” 水野信古顿时惊奇的问道:“为什么?” 吉川幸助眼睛奕奕有神的说道:“当初大明联合那些南蛮人将日本一分为二,并扶植丰臣家复兴,就是担心一个统一的日本会反抗大明对于日本的领导。 今日之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些经学家们所谓的天下了。就连曾经自居天下之正中的中国,也已经承认了在天下之外还有更为辽阔的世界,也有同中华文明相提并论的文明,那么日本又有什么资格关起门来故步自封呢? 正如大明皇帝所言,当今世界正日益被切割成三个文明的圈子,一个是基督教文明、一个是天方教文明、一个是中华文明,在这三个文明之外的就是尚未开化的新世界。 基督教文明自海上由西向东传播,天方教文明则从陆上自西而东的传播。如果中华文明再不觉醒,团结起来向外扩张,那么我们迟早会变成另外两大文明的附庸。 大明之所以联合这些南蛮人攻打日本,就是想要打醒沉睡中的日本,让日本人迅速的觉悟起来,跟随大明一起为中华文明拓展生存空间。中华者非仅中国也,凡是尊崇于中华文化,愿意遵守中华秩序的国家,也即中华也。 自从大明接手了大阪地区的管理之后,大阪的政治、经济、文化每一日都在变化着,这种开化的势头岂能被那些愚昧的旧武士们所打断? 因此,在西日本尚未完全开化之前,联合江户幕府的行动,都有可能会被大明视为日本有拒绝开化的可能。一旦让大明对日本产生了误解,那么我们的行动自然也就不会得到大明的认可,大明同荷兰人之间的争端,也就失去了我们可以操作的空间。” 水野信古不由被对方说服了,他下意识的微微点起了头来,但是很快他又追问道:“那么为什么不能去说服叶总督呢?” 吉川幸助胸有成竹的回道:“日本远离大陆,同中国的交通往来不便。叶雨轩身为大阪总督又拥有着封疆大臣难以企及的权力,即便大明皇帝再怎么信任他,叶总督自己也要避嫌。 即便是现在佐渡岛荷兰人扣押了明人,叶总督也不会立即做出战争选择的,而是会先办理交涉,并等待北京做出决定。 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汇报给了总督阁下,就等于我们也被束缚住了手脚。如果一切都是由北京做出决定,那么我们在这件事中只会成为一个看客,因为我不认为荷兰人有正面挑战大明的力量。 一旦荷兰人选择了退缩,那么我们就失去了一个扩大日本在东亚事务上发言的机会。” “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水野信古心怀疑惑的向吉川幸助探问道。 吉川幸助身体稍稍向前倾了倾,向水野信古说道:“水野大人应该立刻赶去神户,向李晨芳大人汇报此事。作为皇帝陛下近卫出身的他,拥有的自由度比叶总督更大一些。且西日本五师团都在他的麾下,只要李大人被激怒了,我们也就有了介入佐渡岛事件的借口…” 第489章 威廉。基克的抗议 “…修建济南清河大桥和徐州大桥,不仅可以将天津和徐州连成一线,也可以分担运河北段的运力,让山东百姓可以兴修水利,不必先保运河的水量,再考虑当地农田的旱涝问题,这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而且由徐州继续往南修建铁路,直达南京埔口,将两京连成一体的铁路修建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来了…” 在京城户部的尚书值房内,户部粮食局局长挂户部侍郎衔的笪继良,正卖力的向坐在那里批示文件的户部尚书郭允厚推销着京徐铁路的修建计划。 即便笪继良把京徐铁路贯通的好处说到了天上去,郭允厚却也还是不为所动,待他稍稍停顿的时候,郭允厚方才插嘴说道:“抑之你说的再好,我也不能答应你。户部的存银,都已经定好了明年的用度,哪一样不比修通京徐铁路来的重要,怎么可能挪借银子出来? 再说了,这修铁路本就是交通部的事情,这两纵两横的铁路干线规划,田仰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还是管好自己手上那一摊事,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笪继良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他马上回道:“这怎么是自找麻烦呢,京汉铁路、两京铁路都是贯通南北的要道。这两条铁路一旦完成,南北往来就不会只依赖于一条运河了。 在加上一条沟通东西的陇海铁路,则长江以北地区就拥有了一整套的交通骨干网络。户部现在在汉口、南京、上海、连云港、青岛、天津、洛阳、西安、宝鸡、兰州修建的粮仓,也就能够通过铁路、运河、海运三套运输方式连成网络,尽最大可能的做到互通有无,而不必遇到天灾之后再进行临时调拨粮食了…” 郭允厚托着下巴想了几分钟,终于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最多能够给你挪出50万元,但是你应该知道滦河大桥的造价是多少,50万元连一座桥都修不起来,更何况是两座桥。依我看,不妨再等上一年,我们之前没有铁路,这日子不是照样过吗,为何要急于一时呢?” 笪继良马上回道:“那是因为我们以前不知道有铁路这样的运输方式可用啊,如果能够早上一天解决山东运河沿线百姓的农业用水问题,山东的百姓自然是一天也不愿意多等的。 其实在这之前,山东父老已经托人向我传话,说只要户部能够支持这两座大桥的修建,让他们可以放开手脚修建水利,那么修建大桥的经费他们愿意出,只是请求拥有这两座桥梁30年的收费权力。” 郭允厚思索了半日,方才谨慎的回道:“这样吧,我一会去见陛下时,和他商议下这件事。如果陛下那边没有意见,你再去请那些山东父老派出代表,和户部、交通部一起商议下这两座桥梁的修建方案…” 郭允厚抵达西苑精舍的时候,朱由检正在和冯铨、李翰文讨论佐渡岛的事件。鸽书传回的消息过于简单,因此他们只是知道了荷兰人扣下了银行代表张安平,但并不清楚详细的内情。 当着皇帝的面,冯铨的建议是再等一等,等李国瑞返回或派人返回说清楚事情经过,再对荷兰人发难更理直气壮一些。而李翰文却认为应当先下手为强,在东协直接控诉荷兰人的无礼行径,先给一无所知的荷兰代表来个突袭。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看看荷兰代表到底对佐渡岛事件是否知情,如果是的话就证明荷兰人确实是在主动挑衅大明,那么联合东协各成员代表打击荷兰人也就名正言顺了; 第二么,不管佐渡岛事件的真相是什么,大明都应该给东协各成员代表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哪怕之后事情有所反复,大明也是稳稳占据了上风。 朱由检听取了两人的意见之后,思考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以朕看来,不管佐渡岛事件的真相是什么,现在都是我们吃亏了。在东协联席会议上办理交涉,质问荷兰代表是必须要去做的。 不过单单因为这件事去质问荷兰人是不够的,只要荷兰代表还在东协的组织以内,我们想要推动东协联席会议向巴达维亚开战,都是比较麻烦的事。虽说我们现在在东协内部拥有压倒性的投票权,但是也不能把东协办成大明的一言堂,那样的话今后谁还会相信东协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国际组织。 因此,你们再去找一些葡萄牙、西班牙商人去东协控诉,他们在香料群岛上的贸易遭到了荷兰人的不法侵害,要求荷兰东印度公司赔偿损失,并公开承诺不再干涉香料群岛的自由贸易。 另外,在适当的时刻,安排艾达小姐出席东协的联席会议,为13年前的安汶惨案提出控诉,要求荷兰东印度公司为这一惨案作出赔偿和道歉,并追究制造安汶惨案的凶手。 如果荷兰代表被激怒离开的话,就是东协联席会议宣布惩戒巴达维亚最好的机会。” 冯铨和李翰文都没有出声反对皇帝的计划,连连点头应承了下来。朱由检和他们继续交谈了几句后,便让吕琦送他们离开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北京的代表威廉。基克这些天来都感到头疼非常,他现在的心里比外面北京十月的寒风还要冰凉。在他和中国人关于自由贸易问题扯皮的当口,中国人突然抛出了佐渡岛扣人事件,要求他代表巴达维亚就此事作出解释,并即刻释放被扣押的中国人。 荷兰人毕竟不是英国人,还没有学会后世帝国主义者颠倒黑白而面不改色的作风。听到佐渡岛扣人事件的第一时间,威廉。基克没有立即否认,而是犹豫了半分钟,这给在场的东协代表们顿时相信了中国人的质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管英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是不是站在中国人这边,但是荷兰人无故扣押中国银行代表的行为,显然是破坏了大家默认的安全底线。如果各国都能在自己管辖的地方任意扣押非敌对国的平民,那么东协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这对于处于弱势的英国人和葡萄牙人来说,这种破坏规则的行为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而西班牙人一向敌对荷兰人,能够借助这个机会攻击荷兰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因此从中国人抛出佐渡岛扣人事件后,威廉。基克便发觉自己在东协联席会议上变成了众矢之的了。他不得不忍耐着接受每天在会议上被众人质问的尴尬,一心等待着从日本传来整个事情的经过,再同中国人进行对质。 但是之后数日里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人接连前来东协控诉,他们在东南亚进行贸易时被巴达维亚驱逐和劫掠的经过,并要求荷兰东印度公司作出赔偿。然而这些事件大多是东协成立之前发生的,这让威廉。基克不得不在联席会议上表示了抗议。 可是西班牙人的代表和葡萄牙人的代表公然袒护自家的商人,认为只要证据确凿,东协便有权力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声讨赔偿,葡萄牙人的代表居然向他如此说道:“…罪行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泯灭,正义来的虽晚但却不会畏惧邪恶…” 十月二十日,当一位自称安汶惨案幸存者的英国女子艾达出现在联席会议上,就安汶惨案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做出声讨时,威廉。基克的忍耐力终于到头了。他认为自己继续留在这个会议上已经毫无必要,显然东协的各主要成员已经和中国人站在了同一个立场。 他们正在利用这个场合公然的羞辱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巴达维亚的首任总督,如果他再继续忍耐下去,无疑会让公司的声誉在东方变得一文不值,这显然不是他能够承担的起的责任。 威廉。基克匆匆打断了艾达对安汶惨案经过的陈述,他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帽子,看着联席会议上的诸位代表说道:“作为一名光荣的公司职员,如果我继续坐在这里听这位女士编造悲惨故事诋毁昆总督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名誉而无所作为,那就是在犯罪。 但是各位代表却几次驳回了我要求中止这位女士发言的请求,无视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联席会议上应有的权力。由此回想起这一周以来出现在联席会议上的各式人物,我有理由相信,联席会议已经失去了公平和公正的立场。 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我谨以公司的名义退出联席会议。由此刻起,巴达维亚也将暂停我们向东协承诺的一切条约,直到东协各位成员放弃针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立场为止。” 威廉。基克声称要退出联席会议的表态,让东协的成员代表们面面相窥,就在他们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威廉。基克的声明时。中国代表李翰文突然开口向威廉。基克说道:“退出联席会议,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自由,我国不会加以干涉。 但是我想要提醒你,退出容易加入难。荷兰东印度公司肆意撕毁自己的承诺,这只会让东协怀疑你们是否真的有履行自己承诺的诚意。 另外,在东协的决议没有下来之前,威廉。基克先生你可以放心的在京城走动,大明可不会背信弃义的扣留你…” 威廉。基克看了一眼保持沉默的其他代表,终于脸色铁青的戴上帽子离去了。而此时,普特曼斯的信使终于抵达了天津港,显然这已经于事无补了。 看着威廉。基克离开了会议大厅之后,李翰文顿时面对着东协众位代表说道:“这些天来各位已经听过了许多商人对于巴达维亚的指控,在巴达维亚的代表退出之后,我以为现在有必要对这些指控进行一次表决了。 我建议以东协的名义对于巴达维亚进行公开的谴责,要求其对于过去30年来对东协各国商人的不法伤害进行赔偿。 为了保证香料贸易不再遭受外力的干扰,及贸易船只不受当地海盗的侵犯,我建议将香料群岛置于东协的保护之下…” 第490章 关于海上作战的计划 当威廉。基克和普特曼斯的信使会面之后,才发现自己退出东协联席会议的举动过于鲁莽了,因为普特曼斯并无下定决心和大明正式翻脸。 冷静下来的威廉。基克正想着如何重回东协联席会议,在东协内部解决这场争端时,一份以东协名义发出的通牒被送到了威廉。基克手中。 看完了这份通牒的内容,威廉。基克便知道想要和平解决这场争端已经是不可能了。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同大明之间的冲突,现在也被扩大成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同东协之间的争端,这意味着巴达维亚接下去有被围攻的可能。 威廉。基克一边和东协拖延着时间,一边令人前往台湾热兰遮城通知普特曼斯,事情发生的变化。现在的事态发展,显然已经超过了此前巴达维亚的预估,威廉。基克请求普特曼斯对其做出新的指示。 就在威廉。基克紧张的应对这场变故时,李翰文和英国、西班牙、葡萄牙三方的代表达成了出兵的意向,和战后对香料群岛及佐渡岛的利益分配。 虽然东协成员并不仅有这四个国家,但是除了中、英、西、葡四国和刚刚退出东协联席会议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之外,剩下的一些东亚及东南亚国家基本没有自己的海上力量,他们只能在会议表决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已。 因此在中、英、西、葡四方代表决定了战后利益分配之后,这场对于巴达维亚的战争也就不可避免的被开启了。佐渡岛的金银在四国眼中不过是小利,真正能够吸引他们并值得向巴达维亚发难的,还是巴达维亚控制下的香料群岛,那才是众人眼中真正的黄金岛。 当然,在这场即将开启的对巴达维亚的战争中,英国这边的内部意见并不是完全一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总经理梅思沃尔德和代表国王的约翰。威德尔上尉之间,对于是否加入到对巴达维亚的战争就意见不一。 对于长时间呆在亚洲的梅思沃尔德来说,威胁英国东印度公司利益的最大对手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再加上历史上的安汶惨案事件,因此对于这场打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争持积极参与的态度。 但是对于约翰。威德尔上尉来说,在欧洲他们的盟友是荷兰,敌对者是西班牙人。即便他是一名支持国王的王党,也丝毫改变不了他亲近荷兰的立场。 只不过东协代表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职员,约翰。威德尔上尉并不能阻止东协的英国代表发表支持对巴达维亚战争的决议,但是他拒绝率领自己的舰队加入这场战争。 不过约翰。威德尔上尉的态度很快引起了他部下的不满,他所率领的六艘船只组成的舰队,其中三艘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名下,剩下的三艘才属于国王。 而这个时代的英国海军在远离了王国的疆域之后,偶尔也是会客串一下海盗的职业的,否则英国海军的军官们是无法让船上那些恶棍、无赖居多的船员们服从自己的命令,在广阔的海面上冒着绝水绝粮的风险巡航的。 约翰。威德尔的部下们冒着各种危险渡过重洋来到中国,自然是为了发财而来。现在中国人将一个打劫巴达维亚的机会摆放在了他们面前,不管是佐渡岛的金银还是香料群岛的香料,对于这些英国海员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他们又怎么可能因为约翰。威德尔一个人放弃获得财富的机会。 随着有心人把约翰。威德尔同梅思沃尔德关于是否参战的争论透露给了威德尔舰队的船员之后,舰队内的中下层船员们顿时爆发了极大的抗议,他们可不在乎谁是他们的盟友,他们只在乎到底是谁挡住了他们获取财富的道路。 在天津大沽口停泊的英国舰队即将发生暴乱时,罗伯特。布莱克联合了各舰的船长对船员组织者进行了逮捕,并公开向船员们表示,他们一定不会坐视约翰。威德尔上尉损害全体舰队成员的利益,方才将这些愤怒的船员们安抚了下去。 英国船员们的举动让中国海军的军官们目瞪口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船员暴动。这场暴动给了他们一次极好的教育,让他们知道远洋航行过程中,船员的情绪有多么的敏感和焦虑。 当罗伯特。布莱克等船长携带着全体舰队成员的意见书赶到京城,向约翰。威德尔上尉递交了舰队全体成员的意见之后,威德尔上尉终于屈服了。他最终决定把舰队指挥权交给罗伯特。布莱克,而那些和他持有同样立场的海军军官将留在京城,以此来表示他们反对这场战争的态度。 且不谈威德尔上尉等人自欺欺人的行为究竟有多少效果,在久做准备的大明的推动下,十一月初三东协在发出了三次通牒之后,便以巴达维亚拒绝接受东协的善意调停为名,宣布东协将对巴达维亚采取必要行动,以维护东亚及东南亚地区的海上贸易秩序。 威廉。基克反对无果,并在十一月初五同荷兰商馆成员一起被驱逐出大明。也就在同一日,东协授权中、西、英、葡等国组建联合舰队,惩治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亚及东南亚区域内的不法行为,没收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这一地区的非法利益,以补偿各国的受害者。 中国出动了两艘江湖级、十一艘明级军舰和十八艘各式辅助船只;英国人出动十一艘船只;西班牙人出动六艘船只;葡萄牙人出动四艘船只;朝鲜出动六艘辅助船只,总计48艘船只。 这48艘船只中,真正可以称为军舰的,便只有中国的十三艘和英国的三艘,其他的船只不是武装商船就是旧式的水师战船,并无多少海上的战斗力。 当然和他们对战的巴达维亚,在亚洲区域也没有多少军舰,大多船只也还是武装商船。即便巴达维亚把在亚洲区域的船只都集合起来,也许能在数量上压倒联合舰队,但在战斗力上依然还是弱于联合舰队的,这也是英、西、葡三方愿意加入联合舰队的底气。 在大明海军参谋本部制定的对荷作战预案上,东协很快就通过了联合舰队的组织架构,并任命大明海军参谋本部参谋总参谋长张燮为联合舰队总司令,英国人罗伯特。布莱克和西班牙人瓦德斯作为其副手。 张燮很快就将联合舰队分为了三只分舰队,何昌旗为第一分舰队司令,罗伯特。布莱克为第二分舰队司令,瓦德斯为第三分舰队司令。 经过新组成的联合舰队参谋部的一番讨论之后,张燮便拟定了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何昌旗带领两艘江湖级、两艘明级和两艘辅助舰只南下,和瓦德斯带领的西班牙舰队及澳门的葡萄牙舰队汇合,同台湾的大明军队一起围攻大员港,夺取荷兰人的热兰遮城,切断佐渡岛和巴达维亚之间的中继联系。 拿下了热兰遮城之后,瓦德斯率领第三分舰队驻扎大员港,而何昌旗带领其他船只北上济州岛同主力舰队汇合。 罗伯特。布莱克带领第二分舰队巡游于朝鲜海峡,张燮带领第一分舰队剩余部分驻扎于济州岛,准备拦截北上救援佐渡岛的荷兰舰队,再派出一小部分船只巡视和围困佐渡岛。 按照参谋本部的判断,在猝不及防之间,荷兰人最多也就只能调动台湾地区的少数舰队北上,联合舰队的第一目标就是要消灭这只从台湾北上日本的少数舰队,以削弱巴达维亚的力量。 而第二目标便是明年春夏之前北上攻打大员港或是解救佐渡岛的巴达维亚主力舰队,只有消灭或是击败这只舰队,巴达维亚才失去在东亚地区的机动力量,从而为联合舰队进攻巴达维亚创造条件。 就在联合舰队参谋部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对荷海战的时候,北京的银行业者却正在为一个消息紧张的密谋着。 在经历了数次小小的市场危机及黄台吉越来越大的胃口,范永斗终于决定采用老乡的建议,设立股票市场,并把大明元和金银一起作为发行后金纸币的基础。 黄台吉虽然在政治上大权独揽,排挤掉了四大贝勒共治的政治格局。但是他的功绩却并不足以支持他现在的权力,因此他要花费大量的资源去收买八旗的中下阶层,以换取他们对于后金军政体制的变革。 在过去,黄台吉可以通过劫掠明国的财物来满足这些八旗将士,从而换取八旗将士对于自己的支持。但是现在么,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 虽然黄台吉极力的鼓励国内民众发展生产,但是这些收获同样被大多数的八旗亲贵纳入了口袋,在没有战争的状况下,这些八旗亲贵的势力即便是黄台吉也难以动摇。 后金不停的发动对外战争,不仅是为了劫掠财物补充国用不足,同时也是整合八旗内部势力,吐故纳新的一个过程。当这个过程被打断了,想要迫使这些部族奴隶主放弃自己的利益,向着封建王朝前进,就需要黄台吉施展更高明的政治技巧和花费更多的资源了。 相比起缓慢的农业生产和贸易,印刷纸币聚敛财富的快捷性,使得黄台吉明知有问题,也不得不饮鸩止渴了。他寄希望于能够在爆发问题之前,将国内的体制改革整改到位,到时候总是有办法可想的。 但是对于范永斗来说,黄台吉的要求就是要他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绳,掉下悬崖是早晚的事。一旦发觉自己前面是一条断头路,范永斗也就再无什么顾忌了,只要能够多维持一段时间,他也不再去猜疑同乡给他的建议背后究竟包含着什么目的了。 不过对于大明的银行家来说,后金的做法无疑就是给他们摆上了一场盛宴,现在他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安全及高效的享用这场盛宴。 第491章 金融战争 在王府井山西银行的总行内,山西银行的董事长常万春、中央银行的代表汪可仁、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王本仁及内务府派出的代表李延庚等人,正商议着关于如何利用后金设立股票交易所打击后金经济秩序及顺便牟利一事。 一名山西银行的高级职员正向众人解释,为什么设立股票交易所能够打击到后金经济秩序的缘由。“…其实这就和我们平日里见到有商户囤积居奇牟取暴利的原理是一样的,我们现在印刷的纸币,本身并无价值,有价值的不过是承载于纸币上的国家信用。 根据户部的规定,大明元纸币可以在银行中承兑到票面价值的金银,也可以在市场上购买到相当于金银价值的商品,这就是纸币之所以具有价值的根本。 如果一旦大明元纸币在银行中兑换不到票面价值的金银,又或者只能兑换到小于票面价值的金银,那么这个时候市场上纸币能够买到商品就有可能减少数量,又或者商贩会采取拒绝接受纸币,那么纸币也就失去了流通中的货币作用,不能成为货币的纸币就是废纸一张。 而在另一方面,纸币不是金银,金银难以开采,而纸币容易印刷。但是市场上的商品数量在一定时间内是固定的,一旦纸币的供应速度超出了商品的供应数量,那么也就表示虽然大家都持有纸币,但是总会有一部分人买不到东西。供应市场上的纸币越多,买不到东西的人也就越多。 一旦遇到了这样的状况,即便纸币在银行内能够足额兑换出金银,市场上的商品价格也会暴涨到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比如前几年陕西大荒时,一两银子都换不来一碗米,这就是商品紧缺的一个特殊例子。 我国一直是一个缺乏金银铜的国家,所以市场上最常出现的都是钱荒,而不是什么商品紧缺。从两宋到国初,朝廷都曾经试图使用铁、布、纸、绢等作为金银的替代物,但是最后都失败了,国初时的大明宝钞后期贬值的已经和废纸没有区别了。 是以在陛下下令印刷大明元纸币以取代金银在市场上流通时,最为担心的便是纸币发行量过多。纸币虽然能够解决市场上的钱荒问题,但是朝廷并不能控制纸币的流向。比如从前的晋商和徽商,赚到了大量的金银之后就喜欢窖藏起来,从而人为的控制了市场上的货币流通数量。 但是纸币并没有窖藏的价值,大多数商人不是在第一时间兑换成金银,便是将它再次花出去。如果商人手中的纸币都流向同一种商品,比如粮食,那就会瞬间推高粮食的价格,造成社会的动荡。 因此,陛下才会成立股票交易所,以股票和国债吸纳社会上多余的纸币,并将之投入到再生产中去。后金仿效我们成立股票交易所,的确是可以作为调节市场上纸币数量的蓄水库,稳定住国内的金融秩序。 但是,后金和我国不同,他的原材料出口国是我国,他的日用品进口国也是我国。也就是说,假设我们在后金设立股票交易所的时候推高股票价格,将后金市场上的纸币吸引进股票市场,从而人为的推高后金纸币的发行数目。 然后在股票高涨的时候离场,同时封锁同后金的进出口贸易,那么后金的股市就会出现毁灭性的暴跌,而跳出股市的资金又会造成后金市场上各种商品的价格高涨…在这一连串的经济手段攻击下,我们认为后金建国以来从辽东民众手中掠走的财物将会全部的吐出来,这个数目应该不会少于一千万元…”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我认为可以立刻推动这个计划。”王本仁颇为兴奋的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常万春立刻制止了他说道:“事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王董事,你还是先坐下继续听一听。”他接着又对着那位站在众人中间的高级职员说道:“你接着说,完成这个计划的难题是什么?” “根据我们的研究,帮助后金设立股票交易所不是问题,推高股票价格也不是问题,封锁同后金的贸易也还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们应当如何将收割的物资和财富转移出来。 后金的金融系统虽然已经向我们敞开了大门,但是后金的羊圈外面还是有那么几只牧羊犬的。我国的武力现在还没有取得对后金压倒性的优势,所以一旦市场出现恐慌,后金很可能动用武力封锁一切贸易渠道,这样一来我们从后金平民身上收割的财富和物资就可能落入到后金大汗的手中。 一旦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我们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即便后金的经济秩序受到了打击,元气也不会损失太大。这就是我们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 汪可仁听完后顿时笑了笑说道:“有李秘书在这里,这个难题也就不成为难题了。” 饶有兴趣在边上倾听的李延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从沈阳逃归的他,对于京城的一切都感觉非常新鲜。虽然在沈阳他也算是后金年轻一代中文武双全的佼佼者,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才发觉,他的学问究竟有多么的不足。 和沈阳的读书人还在埋头研习四书五经不同,北京的读书人已经不再拘泥于孔孟之学,而是把探索世界的方法视为了更为重要的学问。这种被视为新学的学问并不止一门学科,几乎每一门学科都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多数人大约只能在自己所研究的学科中进行讨论,对于学科以外的知识就只能泛泛而谈了。 而研究经济运行也是一门学问,如果不是这位银行职员的解说,李延庚完全不明白印刷纸币和设立股票交易所会对后金造成什么打击。至于现在么,他除了震骇之外就只有震惊了。因此当汪可仁说他能解决他们遇到的麻烦时,他甚为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汪行长是说我吗?” 汪可仁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李秘书你啊,如果想要悄无声息的把这些收割下来的财物和物资运出来,我们自然需要一些代理人,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帮手,代替我们在后金国内做这些事,这才不会被后金官府所发觉。 这些代理人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这样当他们开始向国外转移财物和物资时,才不会被后金的官员所拦截。对于后金的上层人士,你应该是最为了解了,我们需要你给我们挑选出合适的对象,好让我们的人去拉拢他们。 有了范永斗帮助我们调整后金的经济政策,再加上这些后金内部的代理人,就算我们转移不出所有财物和物资,也能转移出大部分了…” 李延庚这才反应了过来,刚刚谈到经济措施他不是很明白,但是提到对后金内部人事的了解,他倒是胸有成竹了,他对着汪可仁欠了欠身子说道:“这个么,倒也简单,给我3天的时间,我就可以理出一份可以接触的人员名单出来…” 就在这些银行家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如何对后金的金融系统下手的时候,西苑精舍内的气氛却阴沉的很。 十一月初的下午,天气阴暗不明,似乎是要下雪的天色。朱由检却站在阳台上就这么让寒风吹拂着,让自己因为气闷而发昏的头脑清醒清醒。而在他的身后,王承恩和吕琦都焦急的劝说他返回房内,不要被寒风吹坏了身子。 寒风里的朱由检并没有理会两名亲信太监的劝说,他呼吸了好几口室外冷冽的空气,方才觉得心情舒坦了一些,看着外面的萧瑟景致对着身后两人说道:“你们说说,这些朝廷大臣究竟是怎么想的?朕已经说了几次,朕对于皇子的教育早有打算,他们还是这么不依不饶的上书,说是嫡庶有分,应当先立太子,早安人心。他们究竟安的什么心,朕现在不过才25岁,难道朕看起来是这么不长命的人吗?” 王承恩顿时紧张的回道:“陛下慎言,慎言。陛下上承天命,自然是福泽绵长。那些上书的官员不过是被猪油蒙了心,才管起了陛下的家事,陛下置之不理也就是了,不必同这些蠢人置气,气坏了身体可是得不偿失啊…” 吕琦也是跪在一旁连连点头应是,朱由检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旁。看着皇帝听了劝说,王承恩赶紧给吕琦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阳台的玻璃门给关上,自己则小心的走到皇帝身边伺候着。 朱由检再次拿起了几封劝说他立朱慈烺为太子的奏折看了起来,过了许久他才冷静的向吕琦问道:“社会调查部难道就什么流言都没听说?这些官员难道真是心有默契,才给朕上这样的奏折,给朕添堵?” 吕琦绞尽脑汁的回想,也一直没能想起什么线索,倒是一旁的王承恩突然说道:“陛下,是不是您上次巡视礼部,和礼部官员提起教育时,说到要让大皇子明年上学去了,让这些官员生起了什么误会?” 朱由检皱了皱眉毛,不以为然的说道:“照儿明年七岁了,难道不该上学吗?” 王承恩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本朝惯例,唯太子方可出阁讲学,臣以为礼部的官员大约是以为陛下欲立太子了。” 朱由检这才有些醒悟了过来,他顺手从一旁的奏折中翻出了几本批阅过的奏折,这几份则是在向他推荐教导皇子的人选。他有些恼火的将手中的奏折丢在了桌上,口中说道:“闹了半天,这些官员是正事不做,整天在猜想朕的心思吗?还他妈是瞎猜…” 王承恩、吕琦固然不会接皇帝的话语,朱由检骂了几句便也住了口,现在他倒是有些头疼了。眼下的状况,他做什么表态似乎都不大合适了,思考了许久之后,他便对着王承恩说道:“让内务府整修一下西苑边上的英烈小学,明年开春便让照儿和婷婷一起上学去。 另外在西苑精舍腾出几间房来,上学之后便让他们住在这里,除了教养嬷嬷之外,不许任何太监、宫女伺候,他们也该学习下自立的生活了。从现在开始,不管皇子还是皇女,满七岁便要进入小学学习。 再给礼部下一道诏书,要求他们选拔几位学问渊博的官员或举人,朕亲自考核之后,便任命他们为英烈小学的教师和校长…” 第492章 固始汗的决定 因皇子教育引起的争论,虽然很快在崇祯得当的处置中压制了下去,但是他也意识到,朝廷中党争的基础并没有消失。虽然这些政见不同的官员,在大明改革后社会阶层矛盾的缓和下,斗争变得不那么尖锐了,但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消失。 在遇到像关系到双方切身利益的问题时,他们的屁股就露了出来。比如立太子这件事上,重要的不是长幼之分,也不是嫡庶之别,而是他们的对手选择了什么。这种为了斗争而斗争的方式,不就是党争的实质么。 朱由检之后在西苑内连续思考了一周时间,终于认为这党争其实也是官僚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不受监控的官员权力,使得官僚们互相组建成了一个个的小圈子,这些小圈子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权力。而权力的排他性,又使得争夺权力的官僚圈子在斗争中无法退让,因为这是一场赢者通吃的游戏。 于是乎圈子里的官员便只能放弃对错,只讲立场。因为赢得权力的人,才有资格去讲理想和对错,而失败者将失去一切。想要消灭官僚主义,他自然是做不到的,但是怎么去抑制官僚主义,崇祯倒是略知一二,无非就是引入社会监督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便召见了崔呈秀。完成了河北的土地改制之后,这一年多来崔呈秀便开始了对山西和山东的土地改制工作。和河北的土地改制相比,被朝廷连续打压过宗室和地方势力的山西、山东两地,显然要老实的多。 因此在被皇帝召见之后,崔呈秀便将两地的土地改制工作进行了汇报,最后总结道:“…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山西、山东两地的土地改制工作,大约明年开春前就能结束。虽然臣不敢说令当地百姓人人有其田,但是两地跨州连县的豪强已经基本清理干净了。 臣以为,明年可以对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剩余的地区进行土地改制,这些地区的士绅力量比其他地区更是不如,臣预计明年一年之内即可完成这项工作…” 朱由检听完了崔呈秀的报告之后,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崔卿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之前朕已经看过了当地县令递交的人口、土地汇总表,大致同你今日的报告内容差不多。不过今日朕召见你,并不是讨论关于土地改制的工作,而是想要同你谈谈另外一件事。” 崔呈秀马上恭顺的回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臣一定会为陛下尽心办事的。” 对于崔呈秀的表现,朱由检也只是微微一笑,便开门见山的向他问道:“你对各地的士绅会议怎么看?” 崔呈秀仔细回想了好一会,方才对着皇帝回道:“臣以为,士绅会议就目前来看,还起了一些好的作用的,比如抑制了地方上豪强的势力和地方官员的不法行为。” 朱由检饶有趣味的继续追问道:“那么坏处呢?” 崔呈秀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这才小心说道:“现在士绅会议内部虽然可以互相制衡,但是臣担忧长久之后,这些士绅之间达成妥协,到时候士绅会议反倒会成为地方士绅抱团牟利和对抗中央的地方。”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士绅之间的共同利益毕竟是多于不同点的。对于你所说的这些,朕也是极为担忧的。所以朕打算将士绅会议扩大化,引入更多阶层的代表,从而能够更好的代表地方上各阶层的心声,避免士绅会议被一小撮人所把持。 另外,扩大化的士绅会议可以改名为地方议会,朕希望议会不但能够继续发挥过去这些年来士绅会议所起的作用,还希望今后议会能够加强对于官员监督的责任。当然,这件事如果由朝廷起头,恐怕会引起各地士绅的反弹,所以朕希望由你来推动这件事,你可有什么问题?” 崔呈秀思考了一会,便向皇帝询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扩大这个议会代表呢?” 对于这一点,朱由检似乎已经早已考虑过了,他胸有成竹的说道:“三分之一的代表由朝廷指定,三分之二的代表由当地组成的选举委员会进行公推,议会的改制就从你的家乡蓟州开始…” 崔呈秀离开皇宫时,心里倒是有了几分洋洋得意的感觉。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正一步步的回到权力中心,这真是一种让人愉快的经历。 被皇帝召见之后,固始汗犹豫了半个多月,直到他听到了漠北三汗中的车臣汗硕垒亲自出使大明,向大明皇帝朝贡臣服之后,他才终于做出了决定,向皇帝低头臣服。 到了十一月初,车臣汗硕垒抵达北京,代表漠北诸部向皇帝献上九白之贡,引来了全城百姓的关注之外,也让固始汗终于确信,漠北诸部此次确实有投靠大明的诚意。固始汗十分不解,他费尽了心机,才终于打听出了此次漠北诸部为什么会派出车臣汗硕垒,向大明皇帝公开称臣的原因。 其实车臣汗硕垒代表漠北诸部向大明臣服,也是实属迫不得已。自从林丹汗消失在漠北荒野中后,喀尔喀蒙古三大汗便背上了勾结后金宿敌谋害蒙古大汗的骂名,这让三位大汗在道义上陷入了不利的地位。 由忽里台大会改变而来的蒙古地方议会,不停的对漠北三汗加以指责,并仗着漠南蒙古在蒙古诸部中的正统地位,在漠北诸部中宣扬反抗漠北三汗的主张,将一些部族引诱到了漠南草原来。 除了蒙古地方议会和明国商队挖漠北三汗的墙角之外,喀尔喀蒙古还同时面临着东西两方面的外部威胁。一个便是东面后金的威胁;另一个便是西面卫拉特蒙古的威胁。 东面后金的威胁倒也还好应付,因为后金国力不足,因此虽然军力强横,但是却不能在漠北蒙古长久驻军,在赢得了胜利,让漠北诸部表示臣服之后,很快就撤军了。面对这样的敌人,蒙古人倒是极有经验的,不过就是敌军来了就投降,走了就再叛变,将对方的国力消耗在长途奔袭上,最终拖垮对方而已。 但是卫拉特蒙古同后金就不同了,双方的生活习性、宗教信仰和语言文化都是相同的,卫拉特蒙古一旦占据了上风,就一定会将喀尔喀蒙古彻底消灭掉,使之变成自己的部众。因此,他们对待后金的军队,打不过也就投降了,但是遇到卫拉特的军队,这些漠北蒙古的贵族们是宁可战死也不肯投降的。 原本因为后金的崛起,察哈尔部的衰落,加上固始汗的从中周旋,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之间的矛盾已经有所缓和。但是随着固始汗被大明的扣留,准噶尔部首领哈剌忽剌于去年去世,巴图尔珲台吉正式继承了准噶尔部,并得到了喇嘛们赠送的封号“额尔德尼巴图尔”,一举成为了卫拉特四部中最强大的部族首领。 巴图尔珲台吉是准噶尔部贵族中扩张主义的代表,不管是卫拉特的宿敌哈萨克人,还是新敌人俄国人,又或是世仇喀尔喀蒙古,他都是主张用武力手段解决问题的。 只不过在卫拉特四部中,其他各部的蒙古人更为赞成固始汗的主张,同喀尔喀蒙古和解,解除了卫拉特的后顾之忧,以便全力对付哈萨克人和俄国人。至于固始汗自己,则有着更进一步的想法,吞并青藏高原,亲自掌握了蒙古人的信仰源泉,然后借助宗教的力量,将喀尔喀蒙古纳入到卫拉特的羽翼之下。 但是,在他被明人扣押之后,巴图尔珲台吉便联合了他的侄子清理卫拉特四部中支持他的力量,并改变了他制定的外交策略,转而想要使用武力迫使内忧外困的喀尔喀蒙古三大汗臣服于卫拉特蒙古。 在巴图尔珲台吉带着准噶尔部于去年末击败哈萨克联军之后,他实在是有些过于迷信自己的实力了。而喀尔喀蒙古三大汗焦头烂额的处境,也让巴图尔珲台吉觉得,只要他稍稍施加压力,三汗也就不得不臣服于自己了。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他对三汗施加的压力,反而推动了三汗下决心投向大明。这不仅仅在于明人商队和蒙古地方议会在漠北部族中的影响,也在于大明完全占有了青藏地区,连达赖喇嘛都去北京晋见皇帝了。 三汗只是稍稍讨论了一下,就认为不如借着卫拉特部的战争威胁,跑去向大明臣服请求保护,起码他们还能借助明国的贸易和达赖喇嘛的影响,消除部族内不满的声音。 面对这样的事件发展,固始汗也只能默然不语了。没有了喀尔喀蒙古的相互支持,四分五裂的卫拉特部是无法重新统一蒙古诸部的。再加上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入局,即便巴图尔珲台吉再怎么才智过人,准噶尔部的战士再怎么英勇善战,都改变不了以寡击众的卫拉特部的毁灭。 到了这样的一个时刻,固始汗也只能先为自己同和硕特部的未来考虑了。他接受了崇祯的建议,以换取自己返回和硕特部的机会。 十二月初,心急的固始汗放弃了在京城过完正月的机会,带着自己的随从,还有皇帝安排在他身边的一队侍卫离开了京城。这队侍卫之中,就有李自成等人。 第493章 阿瑜陀耶之变 十一月二十日,在素可泰和清迈之间的泰缅边境地带,靠近湄南河不远的一处属于缅甸的村庄正冒出浓浓的黑烟来。一群泰人打扮的士兵一边杀戮着村子里的村民,一边四处点燃了村子里的房子。 一位泰人军士的小头目在确定村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之后,便掉头跑向了村外东南方一里外的一处小丘陵,向守候在这里的首领做了汇报。 这位泰人中的贵族听完之后并没有发出什么指示,而是直接转身向着停在后方二、三十米远的一辆马车走了过去。他在马车便上停下,对着车里低声说了几句。 马车中就坐的一名中国人才打开窗子,对着他懒洋洋的问道:“蒙猜,咱们这几日已经毁了几个村子了?” 腰部围着一条“绊尾幔“纱笼,身上比士兵们多了一件短袖无领上衣的蒙猜,向着马车内的人双手合十低头行礼后说道:“回大人,加上这个村子,这三日一共毁了五个村子了。清迈的缅人再迟钝,也应该察觉了。不过大人,我们这么做了之后,王子殿下真的就能回素可泰了吗?” 马车内的中国人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当然,哪怕国王殿下不放四王子回来,苏越大人也好保证他在王都的安全的。你们只需要服从王子殿下颁发的命令就是了,其他事情没必要多想。 好了,咱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你这就去把士兵们召集回来,然后去河边渡口乘船回素可泰去吧。回去之后,让这些士兵在营中待上几日不要外出,我会让人把酒肉和赏赐一并送到营中去的。至于你这几日的表现,我也会如实向苏越大人禀告的,咱们这就先别过了。” 看着马车内的中国人想要拉上车窗离去,蒙猜终于鼓起勇气追问道:“可是大人,难道我们不需要向素可泰报警吗?缅人的军队要是越境报复,一无所知的百姓可就要遭遇了。” 马车内露出了半张脸冷冷的看着他说道:“缅甸军队入侵了,国王殿下才有可能让四王子返回素可泰组织抵抗,你现在去通知素可泰的驻守官员,说缅人将要入侵,你要准备怎么向他解释消息的来源?难道说,你打算去坦白,这场入侵的开端是因为你和你的部下引起的吗?” 在车内人的注视下,蒙猜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对方这才满意的拉上车窗,敲着车厢壁令马车夫掉头前往渡口。蒙猜看着对方的马车消失在森林和稻田之间的道路上,这才慢慢的直起了胸膛,转身走回了自己部下中间,对着部下咬牙说道:“把兄弟们都叫回来,准备撤回河边去…” 距离素可泰城300多公里,湄南河下游的阿瑜陀耶,其实是建立在三河汇流中大岛上的一座城池。三条河流将南北东西的物产都运来了此处进行交易,而城市周边的大片平原又生产了大量的稻米可供交易,因此这座城市最早是作为商业城市发展起来的。 随着缅甸对素可泰王朝的入侵,泰人在赶跑了缅甸侵略者之后,为了安全不得不将首都迁移到了阿瑜陀耶。作为一座王都,泰人在岛上修建了王宫和城池之外,还修建了大量的寺庙和佛像。 这周边平坦的平原相比,高高耸起的佛塔显得有些突兀,但是看久了之后,这些佛塔在周边的背景里又显得极为秀丽迷人。在距离岛上王宫五、六里远的一座明人宅邸内,一群阿瑜陀耶王朝的贵族正陪同苏越在宅邸花园内的高台饮宴。 这座高台严格来说有些逾制,站在台上不仅能够看到王宫的宫墙,还能观望到西南城墙上的情景。不过因为这里是中国大使苏越的住所,就算是巴塞通王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应该来说,自从巴塞通王接任国王之位以来,对于大明还是表现的非常友善的。但是随着大明在马来半岛的势力增长,特别是中国人霸占了銮山通道修建了一条铁路之后,双方的关系就有些疏远了起来。 在欧洲人的大船出现在亚洲之前,马六甲海峡并不是东西洋的交通要道。印度商人更喜欢克拉地峡以南至大汉山脉之间,以銮山为中心的东西平原带作为运输货物的通道。从印度洋而来的商人,沿着克拉地峡附近的河流深入内陆,然后在分水岭附近登陆,通过陆路把货物转运到南海海域,以节约船只绕行马六甲的航程。 经过苏越的考察,这条通道显然比南面的热带雨林更适宜修建铁路,因此便修改了铁路修建计划。但是这一改,无疑就将暹罗南部分成了两半,大明和英国东印度公司共同出资修建的铁路,自然不会交给暹罗人管理,他们还强行买下了铁路沿线的土地。 对于巴塞通王对他表现出来的疏远,苏越还能忍受。但是为了抗衡大明的压力,巴塞通王开始靠近荷兰人,并试图把原本交给四海贸易公司的木材、粮食生意收回交给荷兰东印度公司,这就让他难以忍受了。 苏越并不打算等巴塞通王安排好后向自己发出最后通牒,他决定还是先下手为强,给这位暹罗一些教训。让巴塞通王了解一下,在亚洲究竟是谁说了算。更何况,这位暹罗王的兄弟和叔叔众多,苏越并不觉得找不出一位可以替换他的对象。 酒过三巡之后,苏越拿着酒杯对着面前就坐的二、三十位暹罗贵族说道:“今日请各位过来,其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和各位讨论一二。 原本暹罗的内政我并不想干预,但是作为皇帝陛下派驻藩国的使者,我有必要督促暹罗王颁发的政策不要倒行逆施。自巴塞通王登基以来,不仅大肆没收贵族的财物,提高了针对百姓的各项税收,还试图垄断对外贸易… 老实说,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喜好财富的君主。而他没收来的财富又用在了什么地方呢?用在了修建王宫、寺庙和后宫女子的身上,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难以苟同。 因此,我将诸位邀请过来,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够一起团结起来,向殿下进行劝谏。大明希望能够让巴塞通王殿下明白,暹罗乃暹罗人之暹罗,非是他一人之私产。巴塞通王应当解散他所建立的税务机构,废除他登基以来颁发的一切税收政策,并将国政交给贵族公议,未经贵族会议许可,国王无权征税,也不得颁发新的法律。诸位以为如何?” 这些暹罗贵族听了苏越的话语,胆小的打翻了面前的酒杯,胆大的也是一片迷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倒是有一人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苏越说道:“大明虽是我国宗主,但是也没有越过我王干涉国政的权力,天使的话我不敢苟同,今日就当我没有来过…” 这位贵族话还没有说完,坐在他边上的一名贵族突然起身,拿着割肉的小刀直接抹了他的脖子,然后一脚将他踢出了高台。这位贵族动作灵巧敏捷,杀了一个人也没让多少血流在了高台上。 他重新坐下之后,便把小刀丢在桌子上,然后在一旁盛着清水的银盘内洗了洗手,方才对着苏越点头致意道:“倒是不小心弄脏了你的地方,还请天使勿怪。” 苏越向他举杯敬了敬说道:“四王子客气了,现在还有谁反对我的意见的,还可以继续站出来?” 这些贵族看清楚动手的是四王子后,顿时沉默了下去。这位原本坐镇素可泰的四王子,因为直接面对缅人占领的清迈的关系,手中拥有的实力仅次于巴塞通王。巴塞通王继位时平息了和自己争夺王位的王子叛乱之后,这位四王子虽然一早就跑来向巴塞通王表示了支持,但巴塞通王依旧不怎么相信这位兄弟,将他和其他地方上势力雄厚的首领都留在了王都。 阿瑜陀耶王朝正处于集权制和部族制共存的时代,国王虽然拥有着全国最大的势力,但是王室和贵族的实力也不小。因为阿瑜陀耶王朝没有自由民,每一个国民从一出生就要登基在某个王室成员或是贵族名下,否则他们就会变成没有保护人的奴隶。 在座的贵族基本上都是地方上的实力派,他们被约束在王都内本身也是极为不满的,只不过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力量难以同巴塞通王抗衡,所以才表现的很是驯服而已。 现在有四王子站出来带头,不服从的人又被这么公然处决了,剩下的贵族自然就都表示愿意跟着苏越一起去劝谏巴塞通王了。 不过,还是有人担心的问道:“我们手中的力量大多在地方上,王都内光是御林军和王都守军就有上万人,这样的力量真的能够劝说得动殿下吗?” 苏越微笑着回答道:“就在我们开宴的时候,素可泰地方长官的紧急文书已经送入了宫内,文书上的内容是,缅甸军侵入了素可泰的边境,请求王都发兵支援。 能够领兵前去支援素可泰的,一是巴塞通王自己;二是素可泰的领主四王子;三便是巴塞通王最为信任的将军他那叻。 不管巴塞通王选择谁领兵去支援素可泰,王都都将会空虚下来。公司已经将位于曼谷训练的3000新军调到了东城外15里的村镇,只要王宫内传出了消息,我们就可以行动起来了。” 苏越正说着的时候,一直拿着望远镜观察王宫正门的仆人,突然紧张的喊道:“王宫里有侍卫出来了…他拐去了通往他那叻将军的府邸…” 苏越这才举杯对着众人说道:“这真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他那叻带着军队离开,当天晚上就是我们动手的时间。在动手之前,只能委屈各位继续留在这里了…” 第494章 水利治理和蒸汽机 十二月初三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燃烧着壁炉的西苑精舍会客厅内却是温暖如春,坐在壁炉前的朱由检对着边上就坐的范景文、李邦华两人说道:“…太湖匪盗案已经结案,接下来就是处置那些没收入库的湖田问题。 围湖做堰开垦湖滩荒地,这是江南和湖广一带极为常见的拓荒手段。因为湖滩荒地一向肥沃,围垦之后获利极大,因此尤为江南百姓所青睐,湖田价格也高于普通水田之价。 但是在这种高额收益的背后,也是有着极大的隐患的。首先流民和普通百姓限于资源有限,他们修筑的围埝大多缺工少料,只能将就一时,一旦遇到汛期,这些湖田就是最容易受灾的对象。 其次,高门大户围垦湖田时只顾自己牟利,而毫不顾忌原有的水道泄洪问题和湖边百姓湖上生产的需要,他们这种损公肥私的行为,最终都需要当地百姓和朝廷去承担损失。 所以,政府对于围垦湖田一事决不能再如过去一样袖手不管,等到出了问题再来追究责任。尤其是江南地区,这几年来水患频频,除了河道多年失修外,这些大湖的面积不断被周边湖田围垦减少,导致蓄洪能力减弱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朕把你们招来,就是要和你们商议关于如何治理太湖、洞庭湖及江南地区的水利兴建问题。朕希望能够趁着太湖匪盗一案的震慑力,趁热打铁一次性解决掉太湖周边百姓无序围垦湖田的问题…” 李邦华若有所悟的回道:“陛下的意思是,还田以湖?不过环太湖一带的湖田数以千倾,想要还田以湖,恐怕地方百姓未必接受吧?” 范景文则反驳道:“围湖开田受益者不过千余倾,但是周边因为太湖水利废弃而受到影响的土地岂止数十万亩,我倒是以为陛下说的对。应当以治水为先,不可让围垦湖田的一小部分人损害了周边百姓的利益…” 朱由检及时出声打断了两人将要发生的争执,“朕的意思不是一刀切,强制性的把所有湖田都还湖。而是由水利部派人考察太湖周边的河流走向及当地汛期的河水流量,然后统一作出一个太湖水利规划来,当然也要兼顾到太湖渔民的利益及湖面交通的需要。 将这一规划向当地百姓征求意见,然后于明年秋收之后统一实施。规划以内的湖田不管牵涉到谁,都要拆毁围埝还田,不过要加以一定的补偿。 规划以外的湖田,要加以检查加固围埝,并进行统一管理,今后不许再私自开垦湖田。即便有这个需要,也要由农业部先加以规划,然后统一组织百姓施工,再分配田地… 太湖的湖田整顿不过是个开始,朕希望三、五年内,能够对整个江南地方的水利设施进行全面的整顿,将那些高门大户及流民侵占的湖田及河道一一清退出来。这件事地方官府是干不了的,只有朝廷领头组织,跨区域规划调度,才能够打破地方上某些人的侥幸心理…” 范景文和李邦华离开西苑后便一直低头思索着,直到走出了宫门他才若有所思的对身边的李邦华问道:“李尚书,陛下清理湖田整顿江南水利,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用意?” 比范景文年纪大了许久的李邦华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方才微笑着说道:“也许陛下是有着其他想法,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清理湖田整顿江南水利才是我们的目标,这难道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可是,可是有魏忠贤在旁牵制,这件事真的不会变了味道吗…” 李邦华匆匆打断了他说道:“今日之魏忠贤又岂是昔日之魏忠贤,我倒是以为,有了魏忠贤在,有些事情倒是好办了。陛下刚刚说了很多,但是有一句话倒是深得我心。江南百姓的生计要比士大夫的道德操守重要的多,如果我们只拘泥于自己的善恶观,那么最终我们什么都做不成…” 文思院内,一名工匠将一枚刚刚加工好的齿轮送到了徐省声手中,徐省声举起齿轮对着外面的透入屋内的光线仔细端详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对着身边的工匠问道:“这种齿轮的效果如何?” 边上的工匠立刻兴高采烈的说道:“比之前的齿轮要好用和坚固的多,传动过程中损耗的动能也更少,出故障的几率也少了七成左右,那位燕京大学外国教授计算出来的渐近线齿轮计算公式,的确是有效的。” 徐省声的目光依旧放在了手上的那枚齿轮上,和之前工匠们以实际经验制作出来的齿轮相比,他手中这枚齿轮显然更为顺眼,看起来有一种令人惊讶的美感。 当机器概念被提出之后,机器也被分成了动力、传动、执行和控制四个主要的部分,原始机器中对于后两部分要求并不高,对于动力和传动部分则要求较高。 人力、畜力、风力、水力等自然能输出功率不大且不稳定,因此传动结构就变得越来越复杂,既要求传动过程中动能损失不大,又要求通过传动构造的装置,将不稳定的动力变成稳定的动能输出。 这六、七年来文思院对于老工匠的工作经验总结,再加上对于年轻工匠的文化教育,使得文思院下属的机械制造所,在机器研发、制造的技术上突飞猛进。而在出使欧洲的使团带回了伽利略等一大批学者之后,数学理论开始被引入到了工业设计之中,先从数学上设计和计算机器零部件的加工,然后再研制改进机器,已经成为了文思院年轻工匠们…不,应当说是工程师们的一种新的工作方式。 对于那些老一辈的工匠们来说,这些年轻工程师们的工作方式未免太过偷懒了,仅凭借数学理论上的计算,怎么能够用来确定一种零部件的改变呢?祖先传下来的各种营造法式,那一件不是经历了数十乃至上百年的使用才逐渐定型的。 然而这是一个机器需求爆发的年代,国内及海外市场的扩大,使得作坊式的手工业正进一步的发展为标准化的工厂制作。任何能够使用机器节约人力的地方,可以使用机器加快生产的方式,都会优先受到工厂主的追捧。 因为目前的状况就是,只要你能够更快的生产出商品,你就能够占有更多的市场。在大明生产力不断提高的今日,工厂主们所面对的海内外市场,已经不像过去手工业时代那么不愁买家了。也就是说,在交通成本能够承受的海内外市场,其能够消费的商品上限已经差不多被大明的商品所满足了。 接下来,工厂主想要保住工厂的利润,要么就是降低成本,要么就是继续开拓新的市场。后者并不是单枪匹马的工厂主能够做到的,而前者倒是可以通过采用新技术、新工艺和新式机器来实现。 能够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机器总是会有更新换代的产品出现,因此工厂主们并不需要一台可以用上一百年的牢固机器,他们所希望的机器寿命,只要能够维持到下一代新机器被制造出来即可,这样他们就能抛弃旧的机器,购入新的机器来维持工厂的领先地位。 在这种制造机器的理念支持下,文思院的机械制造所研制新机器的动力就非常充足了。年轻工程师们看似浪费和不怎么靠谱的奇思妙想,在徐省声的支持下正一一被试制着。 当然,徐省声之所以愿意支持这些年轻工程师,不仅仅在于皇帝的暗示。还在于这些年轻工程师提出的设想,只要十件中能够成功一件,机械制造所就能够捞回成本了。 只是在旧机器上稍加改进,就能变成又一代的新机器,工厂主们就不得不掏钱出来更新换代。而内务府再把那些旧机器低价回收修缮,再贩卖到其他落后的省份,或是日本、琉球、朝鲜去,又可以赚上一笔,这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而在这持续不断的改进设计当中,机器的各个部件变得越来越精致耐用,不管是传动、执行还是控制部分,提升效率的难度已经越来越大。而工厂主们对于机器的动力部分则越来越不满意,除了已知动力来源的不稳定之外,这些动力还及受到场地的限制。 在北方工厂修建的越来越多的同时,想要找一个适当的地方修建新工厂也是越来越难了。更不必提,最为稳定有效的水力动力,不仅要饱受北方枯水期的影响,还要同地方上的农业用水和同业者争夺水源。光是天津一地,此类官司就从三年前的不到百件,上升到了今年的一千二百三十九件。 不管是文思院也好,还是有见识的工厂主也好,都越来越将目光转移到了用来抽水的蒸汽机身上了。这种原本极为简陋的无压力的蒸汽机,只要有煤就能提供一定的动力,这不仅摆脱了受场地限制的其他动力,更是一种可以全年工作无休的动力来源。 此时的抽水蒸汽机虽然已经将抽水部分和蒸汽机部分分开,极大的提升了抽水的效率,但它依旧还是一台只能用于抽水的机器,并不能为工厂机器输出动力。 因此,一些工厂主们主动拿出了一笔巨款,悬赏工匠们制造出一台能够为机器提供动力的蒸汽机。 徐省声看着手中的齿轮,觉得文思院不应该在这方面落后,否则机械所在机器制造上的领先地位将会被那些工厂主们赶下去,对于内务府来说,这可是一项惊人的损失。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也许他应该寻求军器监和燕京大学的帮助,看看他们能不能先从理论上验证蒸汽机提供机器动力的可行性。 第495章 关于教育的谈话 站在西苑候客室内等了许久的钱谦益,忍不住起身向一边的太监问道:“和陛下谈话的是什么人,怎么还没有出来?” 太监马上堆着笑说道:“钱首辅不妨再等一会,和陛下谈话的是礼部和御前秘书处推荐的几位饱学之士。大人应该知道,陛下这些日子正为大皇子就读的小学挑选教师和校长,想来其中应该有人入了陛下之眼,所以今日的谈话才会延长吧…” “奥。”钱谦益这才坐了回去,他不由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皇帝谈兴这么浓厚,还延误了和自己的会谈。 就在钱谦益的隔壁会客厅内,崇祯正和燕京大学的教授王朝聘聊的甚是开心。王朝聘湖广衡阳人,虽然已经六十八岁,但是从外貌看也就五十出头,精神和体魄都非常的旺健。 两人之间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崇祯大多在倾听,作为心学门人,王朝聘和罗洪先、李贽等人算是师兄弟的关系。不过罗洪先、李贽等人成名较早,又立起了旗帜同理学家们争斗,因此在心学一脉中较为有名。而王朝聘不喜争斗,更在意研究学问,因此就显得默默无闻了。 只不过王朝聘研究的学问多是和科举不靠边的杂学,如天文、地理、经史、财赋、兵戎等,所以他数次科举也未能上榜。崇祯登基之后大肆推崇心学,倒是因此将其引入了燕京大学任教。 王朝聘研究学问讲求真知实践,因此同崇祯谈话时讲的东西都是以小见大,非常贴近于生活。特别是说到湖广水利时,对于湖广的地理更是信手拈来,崇祯稍加询问,才知道这些地方他都亲自去实地考察过。 对于这种肯放下身段,在现实生活中去验证自己学问的人,崇祯还是相当尊重的。而他也想要借这个机会,从王朝聘这里了解一些湖广地区的风土人情,因此这场谈话就不可避免的被延长了。 在吕琦的数次暗示下,朱由检终于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这场谈话,他最后对着王朝聘不无惋惜的说道:“像先生这样的大才都不能被科举考试选拔出来,可见我们的科举制度已经出了极大的问题。 如果先生能够早一点出来为朝廷做事,至少也能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了。可见我大明并不是没有人才,而是在培养人才、选拔人才的机制上出现了问题。这科举制度的确是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 对于崇祯的夸奖,王朝聘也是极为感动。他也是没有想到,在自己都已经对仕途心灰意懒的时候,还能够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他感觉起身向皇帝拱手行礼说道:“陛下过奖了,臣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多走了一点路,怎么敢被陛下称作大才。陛下对臣的爱惜,臣只有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回报君父了…” 朱由检却对他摆了摆手说道:“朕对你可不是过奖,朕看了不少书籍,倒也知道一个道理,治国之首要问题,还是在于选官。 大明治下的土地是如此辽阔,从最南端的马六甲海峡到北京,也要耗费二、三个月之久。在目前的交通条件之下,指望中枢对地方大小事务一一管理到位,显然是不现实的。 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凭借着朝廷赋予的权力,在地方上几乎是可以为所欲为了,要不然百姓也不会将县令称之为百里侯了。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朝廷任命的官员出现了问题,不仅是地方上的百姓遭殃,朝廷的威信也好受到极大的损害。 毕竟在百姓眼中,这些地方官员就是代表着朝廷。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百姓视为朝廷的意思。 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恢复了唐宋的科举制度,以四书五经和八股文作为读书人的进身之阶。这些人读的虽然是圣贤书,但是他们心里究竟有没有把经书里的道理真正放进心里呢?朕以为大多数人应该都没有,他们不过是将这些道理当做敲开仕途的敲门砖,进入了仕途之后便将之抛掷脑后了。 即便有些人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说什么: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但是在这么道貌岸然的口号后面,不是在家中依靠几封书信就想破坏朝廷的人事制度,就是拿着国家税收邀买人心,又或者抱团结党打压异己。 这样的人才选拔出来究竟对于国家有何益处?所以朕才不顾大臣们反对,建立了小学、中学、大学的学校教育体系。朕希望,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学校教育体系要覆盖全体国民,让大明每个人都能够接受基本的教育,教会人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有当每一个大明人都能够了解圣人讲述的道德是什么,那些读了几本经书就想要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才难以惑乱天下。朕以为,人民应当用自己的头脑去分辨对错,而不是依赖于士绅老爷们和那些读书人的头脑去判断,否则我们永远都看不到大同世界的到来。” 王朝聘心中有些不安,他感觉皇帝的欲望似乎太大了些。即便是大明最为强盛的时期,也没有那个皇帝会想着把教育覆盖到全体国民身上,哪怕这种学校教育教授的内容要比书院浅显的多。 而在这个略显夸大的目标背后,更让他担心的是,皇帝对于书院教育的排斥。他不得不试图为大明现有的书院教育进行辩解道:“陛下,学校教育虽然容易培养出一大批读书写字的人员,但真正能够研读经义的大儒,实实在在都在于各地的书院之内啊。 比如我湖南岳麓书院始建于北宋开宝九年,到今日已经延续了将近七百年。历代都有学者在书院内讲学,学术之盛并非初建不久的学校体系可以比拟的。 陛下想用学校教育来改变大明目前的科举制度,臣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天下读书人中菲薄科举制度的,从来也不是小数。但陛下欲兴建大学而毁弃书院的话,臣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各地之书院,便是各地文脉之所系,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虽是好意,但也未必能够让书院培养出来的士子接受,哪怕是原本愿意支持陛下的书院子弟,也将不得不转而站到陛下的对立面去了,臣请陛下三思啊。” 朱由检的目光放在他身上许久,方才询问道:“那么先生以为,应当怎么做?” 虽然皇帝的问题语焉不详,但是王朝聘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皇帝这是在问他如何处理各地的书院,显然皇帝并无意在推广学校教育的问题上作出让步。 王朝聘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出声说道:“臣以为,还是应当将书院纳入到学校教育的体系之内来。此前朝廷不是已经要求在各书院内推广使用朝廷颁发的各类教材,并对书院的执教先生进行考核了么。那么为什么不能更近一步,将这些书院直接转化为各类学校呢…” 当王朝聘离开之后,朱由检从书桌上找出了一份名单,这是他准备新组建的教育委员会人员名单,他在这份名单的后面加上了王朝聘的名字。 也差不多就在这一天,济州岛东面100多公里的海面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海战。联合舰队的侦查船只发现了四艘荷兰船只组成的舰队北上的行踪,正带着六艘船只在济州岛外例行巡逻的罗伯特。布莱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立刻带着自己的巡逻舰队前去拦截了。 虽然巡逻舰队中没有一艘千吨级的战舰,但是布莱克认为自己手中的力量已经足够对付四艘荷兰船只了。巡逻舰队中有三艘中国明级战舰,剩下的是三艘英国武装商船。 布莱克认为中国战舰上的船员缺乏海上肉搏战的经验,但是中国战舰都是新建好没几年的新船,性能要比他们和这些荷兰人的旧商船好的多。因此他命令中国战舰走上风位,负责拦截荷兰人的船队,而他则带着三艘英国武装商船从侧面接近荷兰船只,以近距离攻击荷兰舰队的中后部分。 荷兰人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联合舰队是要同他们开战,他们刚好错过了前去通知他们的信使,因此荷兰人大意的让英国人靠近了自己。 直到布莱克要求荷兰人降帆抛锚,向自己投降时,荷兰舰队的司令普特曼斯才意识到不妙。虽然他很快就下令舰队进行作战准备,并要求布莱克的船只停止前进,但这个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布莱克升起了英国国王的军旗和一面红旗,这意味着荷兰人如果不投降的话,就要准备接受武力惩罚了。普特曼斯自然不会接受英国人无礼的要求,他很快就下令对这三艘英国船只进行还击。 但是当从远处绕了一圈拦在荷兰人前面的三艘大明军舰露出身影后,原本就因为被英国人突然袭击而手忙脚乱的荷兰人,顿时更是混乱了起来。当普特曼斯所在座舰的船首楼被中国战舰连续炮击摧毁后,在普特曼斯座舰身后的荷兰船只立刻不管不顾的撤离战场了。 普特曼斯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两面夹击之后,也不得不丢下了被英国人纠缠住的同伴,转身脱离了战场。被两艘英国船只抓住接舷战的荷兰船只不得不打出了白旗,结束了这场海战,此时距离开战还不满2个小时。 三艘明军战舰显然还没有过瘾,他们打出了旗语,向布莱克询问是否要继续追击下去。布莱克看了看荷兰船只往东南逃离的方向,拒绝了明军战舰的请示。 就在布莱克取得了这场小小的海上冲突胜利时,联合舰队派往佐渡岛的三艘战舰,也将两艘荷兰商船赶回了佐渡岛。而随着佐渡岛附近的天气不断降温,显然佐渡岛的船只已经难以再出港了。 联合舰队在北方海域的军舰不是返回了济州岛,便是停靠在了日本港口之内,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到来。当然,在南方的大员港,一场大战就要开场了。 第496章 热兰遮城之战 普特曼斯的座舰跟着两艘武装商船一起逃离了战场,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观察到身后并无船只跟踪自己之后,方才挂上旗帜要求逃亡的武装商船落帆降低速度。 当三艘船只以低速在海上漂浮时,普特曼斯才根据太阳的方位估算出了他们逃离战场后的航行方向。站在船尾楼舰桥上的普特曼斯,注视着正在被清理的船首楼和那些从废墟中搬出的尸体,大致估算出了下本舰的伤损状况。 很显然,他的座舰船首部分损伤严重,船员也起码损失了2成。明军战舰的火炮威力,似乎比他们预估的更大一些。这艘船如果不尽快回港修理,显然是不能参加下一场战斗了。 但是,中国人和英国人组成的联合舰队,显然预示着东协内部已经达成了一个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联盟,否则刚刚那只联合舰队就不可能公然向他们发起进攻。 虽说在日本大阪和横滨都有着修缮船只的船坞,不过普特曼斯已经失去了北上的信心。他很清楚中国在日本拥有多大的影响力,如果他们是一只完好无损的舰队,那么那些日本人也许还会保持中立。 但如果他们以这种焦头烂额的形象出现在日本人面前,说不定那些日本人就要主动向中国人通风报信了。作为一名和江户幕府打了多年交道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他深切的了解那些日本人崇拜强权,欺凌弱小的恶劣本能。 再说了,东协的联合舰队既然能够在朝鲜海峡前拦截他们,自然更不会放过佐渡岛。以他们现在的状况继续北上,只能走津轻海峡,那可是比朝鲜海峡更为狭窄的通道,一旦被封锁在海峡之内,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普特曼斯权衡利弊了一番,发觉现在只能退回大员港,然后向巴达维亚求援。只有获得巴达维亚的全力支援,他们才能突破联合舰队对朝鲜海峡的封锁,解救或是夺回佐渡岛。 当然,巴达维亚也可以向东协屈服,把佐渡岛事件的责任人交出去,将事态恢复到事件爆发之前的状况。虽然这看起来很丢脸,但公司目前并没有和中国全面开战的打算,既然中国不怕扩大冲突,巴达维亚选择妥协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也是相当自然的选择了。 在普特曼斯挂出了跟随自己的旗帜之后,另外两艘武装商船便慢慢的调整了航向,跟在了普特曼斯座舰的身后,向着西南面前行了。 20天后,普特曼斯的船队绕台湾东面抵达了大员港外,但是港外已经被联合舰队所封锁,普特曼斯的船队难以接近热兰遮城。 看着热兰遮城方向冒出的烟柱和传来的隆隆炮声,普特曼斯顿时意识到热兰遮城估计是难以守住了。一来热兰遮城不过是建好了一圈地基,各种防御设施都还没能完成;二来便是在他带走了热兰遮城的一部分兵力之后,城内不过只有397名士兵,33名炮手,加上平民、士兵家眷和奴隶不到1156人。 而看着明军海陆夹攻的姿态,进攻热兰遮城的舰队和陆军起码也超过了万人,热兰遮城显然是难以抵达这个规模的进攻的。 当明军的外围船只发现了荷兰船只的踪迹后,大员港外的舰队便分出了一队船只前来围剿他们。普特曼斯不得不下令船队掉头继续南下,直接返回巴达维亚去。到了这个时候,普特曼斯终于意识到,双方之间已经难以妥协,巴达维亚必须要和东协联合舰队进行一场较量,以确定双方的势力交界位置在何处了。 将荷兰船只驱逐走的明舰很快就返回了大员港外,向联合舰队的两位司令官何昌旗和瓦德斯做了报告。 作为西班牙舰队的司令官,瓦德斯率领舰队同中国舰队汇合之后,便搬到了洞庭湖号上,同何昌旗一起指挥整个联合舰队的行动。 对于这一次向荷兰人发起战争,马尼拉上下都是极为支持的。毕竟菲律宾殖民地的设立主要就是两个目的,一个是打开同中国的贸易之路;另一个便是寻找东方的香料产地。 马尼拉虽然达成了第一个目标,但是随着美洲白银的产量下降和欧洲宗教战争的延续,用于大帆船贸易的资金正在不断的削减之中,因此谋求香料贸易的利益,便成为了马尼拉殖民地的迫切需求。 虽然席尔瓦总督担忧着终任审计的事情,因此对于这场战争有些兴趣缺缺,但是对于那些殖民地的商人和官员来说,这场战争无疑是在打开通往香料群岛的道路,因此瓦德斯在作战中展现出来的谦逊,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大明军队在围攻热兰遮城中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也是让西班牙人低头的另一个原因。 排水量1260吨的洞庭湖号,虽然是3桅双层甲板,但已经是亚洲海域内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了。这种以战斗为目的设计的军舰,自然不是那些庞大而笨重的商船可以相匹敌的。 在过去的20余日里,洞庭湖号对热兰遮城的数次炮击,已经表明这艘军舰不仅在海上可以灵活操纵,它的火力也是极为惊人的存在。如果不是热兰遮城用石块砌筑的城基极为牢固,估计这座还没有完成的棱堡已经被洞庭湖号给打破了。 久经战阵的瓦德斯从洞庭湖号作战时的表现中不难得出,如果是一对一的海战,相同吨位的西班牙大帆船不仅不是对方的对手,甚至连跑都跑不过对方。 而比起明国的舰队,明人的陆军力量才更让人值得敬畏。开战不到10天,明军便分成了东西两路跨过了明荷之间的默认分界线曾文溪,在一周内明军就摧毁了沿路的堡垒和村寨,一北一南合围了台江内海。 大员港周边臣服于荷兰人的十几个土人村社,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投降了南下的明军。这只明军虽说是打着明军的旗号,但是台湾本土的士兵却占据了近三分之二,特别是东路军中招募的高山族士兵,对待这些投靠了荷兰人的平原土人尤为凶恶,这使得荷兰控制区域内的村社为了避免被这些高山族士兵屠杀,采取主动向明军投降的举措。 而西路军虽然名声不及东路军凶恶,但是郑芝龙亲自率领的西路军在南台湾屯垦已久,大员港都是当年海盗们让给荷兰人的,因此对于当地的地理和土人村社都极为熟悉,平日里早就同这些村社的首领搭上了关系。 因此西路军南下时,沿路的土人村社就主动加入了西路军,跟着郑芝龙一起去打热兰遮城的荷兰人了。 瓦德斯等西班牙人并不了解这些内情,他们只看到岛上的明军以极短的时间就突破了荷兰人苦心经营的陆上防线,打的荷兰人只剩下了一鲲身上的热兰遮城及安平镇和外围的几处独立炮台。 而对于荷兰人来说最为糟糕的是,在彼得。纳茨担任台湾长官时,为了取悦中国人,彼得。纳茨不仅中断了热兰遮城的修建,还准许中国人对整个热兰遮城进行测量观察,以防止荷兰人偷偷修建城堡。 在彼得。纳茨离开之后,热兰遮城虽然重新开始进行修建,但是明军对于这座未完成的城堡格局却了如指掌,当明军开始进攻热兰遮城时,就很轻松的夺取了热兰遮城东面的安平镇、北面的北线尾小岛和其他鲲身上的几座炮台。 因此在这场进攻大员港的海陆夹击中,联合舰队只是封住了通往台江内海的主航道,并在外围海面侵扰牵制热兰遮城的火力,剩下的活基本上就被明军的陆军给干完了。 而早就测量过热兰遮城工事位置的明军参谋们,在清除了热兰遮城外围工事之后,便调集了主力在十二月十九日夺取了热兰遮城西南方的高地。 这处高地可以俯视整个热兰遮城,但是荷兰人在这座高地上只修建了一座极为简陋的堡垒,普特曼斯原本计划将这座木石结构的堡垒改建为水泥砌石的圆堡,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这座圆堡的名字-乌特利支。 但是中国人收了他的货款之后却迟迟不发水泥,而他向日本订购的水泥又数次被中国商人抢先挪用了,因此这座本应该在一年前开始修建的圆堡,至今也还只存在于图纸上。 明军夺取了这处高地之后,立刻将这座堡垒变成了明军的炮垒。十二月二十七日,明军将三门重炮运上了高地之后,便开始了对热兰遮城内进行连续的射击。 虽然明军使用的只是实心弹,但是这种18磅以上的重炮,对于城墙的破坏力和巨大的声响,每一次的射击都带给了城内守军极大的恐惧。 城内的荷兰守军于是以200里尔的重金招募志愿者去摧毁西南高地上的明军重炮,共有40名士兵、10名枪手与若干水手自愿前往,但是这只勇敢的荷兰志愿者队伍,刚刚抵达西南高地下方,就被早已等候在高地上的明军以排枪和小炮击退了。 志愿者们丢下了近20多具尸体,便仓皇的逃回了热兰遮城内。而在十二月三十日,又有两门重炮被送上了西南高地。在经历了长达一周的重炮射击后,城内的士兵和平民终于不愿再继续坚持下去了,他们劫持了还想继续作战军官,在1636年正月初四向明军升起了白旗。 当日下午用了4个小时的协商,热兰遮城的代表放弃了试图保护公司财产的想法,决定无条件向东协联合舰队投降。而他们得到的保证就是,可以带着自己的随身财物离开台湾。 正月十五日,947名荷兰人带着自己的随身财物乘船前往马尼拉,他们将会在那里转乘荷兰商船返回巴达维亚。至此,台湾全岛都落入了大明手中。郑芝龙第一时间就占据了热兰遮城,将之改名为安平堡,并准备将自己在北港的基地转移到大员港。 第497章 张溥出海 正月十六清晨,黄浦江十六铺码头上,勤快的码头工人已经将昨晚燃放的鞭炮残屑和码头广场上的残雪铲到了路边,堆成了一个个肮脏的雪堆。虽然在张溥等复社才子眼中,这些工人的行为实在是有些煞风景,这些肮脏的雪堆怎么也不如之前广场上白雪覆盖着鞭炮残屑,于一片雪地里露出隐隐红色更有意趣。 不过,眼下的张溥和他的友人,却没有这么大的兴致去琢磨眼前的雪景如何入诗,任由这些码头工人将这难得的雪景破坏殆尽,他们这一大清早来到这里,可不是来观赏码头景致,而是来送人出行的。 看着张溥等人脸上一片愁云惨淡的神情,也知道此次送人出行并不是什么好事了。张溥抬头看了看天色放白后,便转过身对着相送的众人勉强微笑的告辞道:“各位朋友止步,千里相送终有一别,西铭就在这里同各位别过了,此去海阔天空,也不知何日能够重回大明同各位相聚…” 张溥喉头哽咽了一下,终于说不下去了,于是便对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以示最后的告别。前来送行的嘉定士子黄淳耀见状不由恨恨的说道:“西铭兄为何要出国避让阉竖,魏忠贤这等奸贼,一到苏州就残害士绅,敲诈商贾富户,祸害我苏州百姓。 这苏州城内外谁不知道,西铭兄是谦谦君子,堂堂士林领袖,岂能和太湖匪盗有所勾结。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魏阉就是想要借机报复西铭兄,不就是因为西铭兄数年前写了一篇《五人墓碑记》,想要提醒陛下阉党昔日荼毒天下的罪行么。 在下以为,西铭兄就应该留下来和魏忠贤这等阉贼周旋下去。哪怕如蓼洲周公一般从容就义,也好过在海外漂泊流浪,消失在异国他乡的好。更何况,魏阉拿着太湖匪盗案一事大做文章,太湖周边的名门望族那个不被他骚扰过。 西铭兄若是能够振臂一呼,说不定便有各地士绅争相响应,让魏阉狠狠栽上一个跟头,西铭兄也就可以绝处逢生了…” 黄淳耀的言论顿时引起了弟弟和其他几位复社同仁的支持,就连张溥的眼神中也现出了几分挣扎,一边的吴昌时转了转眼珠,也上前假惺惺的劝说道:“西铭兄若是改变了主意,小弟愿意四处奔走联络,必要让那魏忠贤成为我江南士林的众矢之的不可…” 一直站在这些士人后面,并不打算过于招摇的马士英,此刻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他对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训斥道:“你们是想送西铭去送死吗?你们究竟知不知是谁在魏忠贤面前揭发西铭通匪的?是西铭的族人。 西铭若是留在国内,必然要被官府召去问话,不管有没有证据能够坐实西铭通匪,西铭的名声都算是毁了。他现在先去琉球过上一段日子,开春之后转去日本大阪大学任教,避过了这段风头,到时自然也就无事了。” 复社士子虽然瞧不起这位贪污犯,但是马士英这番言论倒是让他们安静了下来。张溥的族人出头告发他通匪,显然就是想要在魏忠贤面前同他切割关系的意思。但是这件事传扬出去,普通百姓又怎么会相信张溥是清白的呢?对于张溥这样的士人领袖来说,名声实比性命还要重要。 复社士子们都想到的事,张溥自然也更快的想到了。事实上如果不是马士英出面疏通了关系,他连走都走不了。如今他还能以大明学者的身份前往日本大阪大学任教,说到底也是各方妥协后的结果。 当日江南士绅支持他建立复社,但是正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就遇到了南京科考案,使得复社声望大跌,之后复社领袖之间的分裂更是使得复社开始式微。为了重整复社的声望,张溥一边搭上了钱谦益的门路;一边在太湖匪盗案初期为苏州士绅助阵,试图将这件案子压制下去。 但是,谁能够料到,这件案子会让魏忠贤起死回生,从凤阳的皇陵中跑了出来。魏忠贤昔日对江南士绅的狠毒手段,至今还烙印在这些士绅的噩梦里。而皇帝对于魏忠贤的放权,更是让这些士绅们慌了手脚,他们生怕这件案子会变成魏忠贤复起的契机。 江南士绅们最后选择了向皇帝的意志屈服,同那些牵涉进太湖匪盗案的士绅大户们进行了切割。但是,张溥却成为了他们最大的破绽,不管是建立复社也好,还是太湖匪盗案初期的联络也罢,张溥手中都捏着太多的黑材料了。 这些材料在正人君子眼中,不过是晒笑一声,但是如果落到了魏忠贤这样的阉竖手里,就极有可能整出又一个东林党案出来,因此这些士绅是绝不容许张溥落入魏忠贤手中的。如果张溥真的前去自首,恐怕在未见到魏忠贤之前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张溥能够离开上海前往日本,正是那些士绅们乐于见到的,而这也是那些士绅们最大的让步。张溥心中也很清楚,能够得到这个结局,马士英也是出力不小。仅仅是南京结交了几日,居然能够得到对方的援手,张溥想到这里,便对着马士英深深一揖以示感谢,便头也不会的跨过了湿漉漉的码头广场,向着码头边停泊的客轮“繁星号”走了过去。 叶雨轩盘腿坐在北面的榻榻米上,在一张漆器案几上聚精会神的批示着文书,在他的左右两侧放着两只铜炭盘,将房内烘烤的极为温暖。大阪的天气和上海差不多,正月里正是最为寒冷的季节。这种寒冷不是像北方的干冷,而是渗入骨髓的湿冷,微风一吹穿再多也感受不了衣服的暖意。 这种天气一度让叶雨轩极不适应,不过在改造了自己的住所之后,他的住所总算不像那些日本简单隔断的长屋那么寒冷了。批示完了一叠文书后,叶雨轩示意身边的下女将文书送给隔壁的秘书们,这才抬起头看着跪在那里向自己请罪的吉川幸助冷冷说道。 “你还真是让我失望,我原本以为你是日本人中较有头脑的一个,在大明学习了三年多,总应该和那些愚蠢的武士有所区别。难道你真的以为,绕过我说动了李副总督,就能够拿着他当枪使了?在日本,你以为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了我吗?” 吉川幸助额头紧紧贴在面前的榻榻米上,头上的汗珠一点点的流淌在榻榻米上,将头部附近的榻榻米都浸湿了一小块。他自己对此似乎毫无觉察的说道:“下官确实无言以对,请总督大人责罚。但下官并不是想要把李副总督当枪使,只是下官以为日本应当为大明贡献出更大的力量,才能更快的开化,将那些蛮夷从亚洲驱逐出去…” 听完了吉川幸助的辩解,叶雨轩毫不留情的斥责道:“愚蠢的家伙,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吗?就凭你们那点计谋,难道还想骗的过我。你们无非就是想要借助这次大明和荷兰冲突的机会,从荷兰人手中收回被条约割让的利权而已。 但是,就凭现在的日本,有资格在我大明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棋盘上落子吗?你们日本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明明只是一枚棋子,却总是把自己想象成落子的棋手。老实说,如果你们不是在我华夏的文明圈子里,大明对于日本的开化毫无兴趣。 大明之所以对日本的开化有所兴趣,是因为文明的竞争从来不是一国一族能够完成的。但如果日本偏离了陛下为日本制定的角色,日本的存在对我华夏文明拓展生存空间毫无意义的话,那么大明也许就会放弃日本。吉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叶雨轩的疾言厉色中,吉川额头上流淌的汗水更多了,这次连他眼睛里都流进了不少,虽然这让他感到又痒又难受,但吉川幸助依然纹丝不动的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毫不迟疑的向叶雨轩回道:“…吉川知道错了,请大人赐给吉川切腹谢罪的荣誉。” 叶雨轩右手支着下巴看着他许久,方才稍稍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切腹,那是愚蠢的武士逃避现实的借口。 你在中国学习了这么久,难道只学会了我们明人的穿衣吃饭吗?如果你不彻彻底底的将日本人的思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如何才能真正的成为一个中国人? 你以为我将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在我面前切腹谢罪的吗?你觉得我有这种空闲,和一个死人费那么多口水? 你平日里这么喜欢分析日本的内外形势,为什么不分析一下,我大明究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日本? 大明对于日本的土地毫无兴趣,我们需要的只是日本的人口。当然,大明需要的是和大明具有相同文明观念的人口。 一旦确认了日本社会已经达到了文明开化的程度,那么我们在日本建造的一切,都会转交给日本的新政府。那么谁才是领导日本新政府的人才,我认为应当是像你这样精通中日文化的代表,而不是那些贪婪而愚笨的领主和高级武士…” 在叶雨轩的讲述中,吉川幸助顿时从惊恐中镇定了下来,他的内心更是对叶雨轩感激涕零,不知道要如何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忠诚了。 教训完吉川幸助之后,叶雨轩拍了拍手掌,顿时有下女端着食盘走进了房间,他这才对着吉川幸助说道:“昨天是中国的元宵节,大阪却没有吃元宵的地方。所以我让人做了红豆年糕汤,你也吃一碗吧。 吃完之后,就去禁闭室内报道,我罚你禁足三日。完成惩罚之后,你去新泻港找李副总督,为他打理军队后勤的事务。什么时候渡海夺取佐渡岛,我到时自会通知你们。” “是,大人。大人对于下官的恩德,下官没齿难忘。下官在此向您发誓,今后绝不敢再对大人有所隐瞒…” 第498章 是犬还是狼? “陛下,听说您打算让阿敏和杜度率领忠义八旗护送车臣汗他们返回漠北?”孙传庭向皇帝汇报完总参谋部的工作之后,忍不住向皇帝求证自己听到的一个传闻。 结束了一段工作后,将脚边一直在打转的小奶狗抱起,想要放松一下的朱由检,一边抚摸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小狗,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是,不过不是八旗全部,是两黄旗、镶蓝旗和镶白旗四旗人马。 他们护送车臣汗返回后,将会停留在漠北一段时间,将喀尔喀诸部分别编制设旗,还要在林丹汗被后金击败的地方建立一座城市,作为大明统御外喀尔喀诸部的中心城市,朕已经替这座城市取好了名字,就叫做乌兰巴托。 乌兰巴托在蒙语里叫做红色英雄,朕以为用这座城市纪念林丹汗,应当足以确认漠南蒙古对于漠北蒙古的统治秩序了…” 孙传庭忍耐着性子听完了皇帝的解说后,方才急匆匆的说道:“臣并不是反对派人前往漠北接收外喀尔喀诸部的投诚,但是臣反对用阿敏和忠义八旗去做这件事。 阿敏和忠义八旗终究只是迫于形势投降我朝的俘虏,在我大军的监视下加以使用倒也无妨,但是将他们放到外面去自成一镇,臣担心这是养虎为患之举。 特别是阿敏,原本就是后金的四大贝勒之一,其人向有枭獍之心,一旦让他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未必不会有自立之意。” 朱由检听后顿时举起了怀里的小狗,向孙传庭问道:“孙卿能不能认出,朕手里这只是什么狗?” 如果不是皇帝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孙传庭都要以为皇帝此举是在戏弄自己了,他勉强辨认了下这只正在对着自己狂摇尾巴的小狗,方才摇头说道:“这应当是北方极地土人用来拉雪橇和放牧驯鹿的犬只,总参谋部见其在北方雪原的生存能力很强,原本想要用其作为军犬,后来发现这种犬胆子太小,见到敌人不报警不攻击不说,就是士兵上前和敌人搏斗,它们也不敢上前帮忙,因此已经被军队淘汰了。” 虽然孙传庭对于自己手上的小二哈不屑一顾,朱由检手上抱着的正是一只拥有着浅蓝色眼睛和梦幻色皮毛的西伯利亚雪橇犬-俗称二哈,朱由检知道对方这是不知道二哈的好处。 因此他重新将小狗抱在了怀里,这才饶有兴趣的说道:“是的,孙卿说的都对。但是孙卿可知道,为什么这种犬的性格会变得这么温驯吗?” 孙传庭对于皇帝的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犹豫着回道:“这大概是出自天性吧。” 朱由检抚摸着怀里的小狗,摇着头说道:“这种狗乃是和极地狼群交配形成的,如果真有所谓天性的话,也是狼性而已。 它们之所以会变得像今天这般温驯胆小,是因为当地土人世代驯养这种犬只时,只要是向主人发起攻击过的犬,都会当着众犬的面加以处死。 就是这样经过一代代的挑选,使得这种犬只中偏向于狼性的血脉最终都被灭绝了,剩下的都是这种温驯胆小,成为人类帮手的血脉。 忠义八旗,在朕的眼中和这种犬的作用是一样的。大明之所以愿意养起这样一只军队,目的自然是为我大明效力。 现在的忠义八旗已经达到了125个牛录,7500人之众。我们训练了他们这么久,总要放出去试验一下,他们究竟是我大明的守户之犬呢?还是一群阳奉阴违的白眼狼? 如果我们总是把忠义八旗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怎么能够试探出这些人的真心是什么?朕这次给他们一个机会,更是为了给我们一个看清这只军队的机会,孙卿可明白了吗?” 孙传庭顿时楞住了,他还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虽然他一直提防着这只军队,但却还是将这只军队当做了大明的一部分,因此自然不会轻易的如皇帝这般去试探他们。 朱由检将手中的小狗放下了地面,拍了拍身上的外衣,这才继续说道:“漠北草原向来都是苦寒之地,也只有忠义八旗这些出身塞外的女真、蒙古人才能忍受的了那里的气候。我大明将士贸然进驻漠北,一是未必能够在当地立足;二便是因此容易被外喀尔喀诸部小视,导致外喀尔喀诸部投诚之心反复。 阿敏、杜度和黄台吉之间已经势如水火,哪怕他们再有自立之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携手合作。漠北之地现在面临东西受敌之势,西边的卫拉特蒙古,东边的后金,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非名臣猛将难以在此地立足。 朕环顾国内诸将,到现在为止尚无人像阿敏、杜度这样,既了解蒙古人又了解女真人,若是让他们前去漠北,很难说不是害人害己。 总参谋部与其担心阿敏和忠义八旗的忠诚,倒不如从制度上考虑一下,如何才能保证忠义八旗中下层将士对于大明的忠诚,另外早些规划出乌兰巴托的建城方案及二连浩特到乌兰巴托之间的道路建设,让漠北蒙古早些对我大明归心。 朕一向都认为,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人么,要么忠诚于利益,要么忠诚于信仰。就像辽东汉人可以忠诚黄台吉,那么女真人自然也能忠诚于我大明。 而总参谋部要做的,就是设计出让军队忠诚于国家的制度,而不是整天担忧这个,担忧那个。那样的话,很快我们手中就没什么人可用了…” 对于皇帝的话语,离开了西苑精舍的孙传庭一路上陷入了沉思。而精舍内的朱由检稍稍放松了一会之后,又开始继续处理起案头堆叠如小山一般的文件来了。 不过他连续翻看了几份奏折之后,颇有些意外的抬头向吕琦问道:“最近燕京大学内发生了什么?怎么有这么多人批评伽利略和他的弟子?” 吕琦眨了眨眼睛,才想到了什么说道:“奥,回陛下话。燕京大学内最近发生的事,大约就是伽利略教授和他的弟子同那些耶稣会传教士、一些燕京大学的教授对教学方式上的争执了。”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好奇的问道:“他们争执的问题是什么?” 吕琦这下倒是想了好久,才断断续续的复述道:“耶稣会传教士和一些教授们认为,伽利略教授和他的弟子不教授书本上的内容和前人已经得出的正确结论,反而鼓励学生们自己去猜想、实验…这完全是一种浪费时间和金钱,误人子弟的教学。而且还容易让这些学生们失去对老师的敬畏,去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 至于伽利略教授则认为,即便是将书本上的内容和前人的结论倒背如流,也不代表学生们获得了这些知识,这只不过是将书本上的文字变成了学生头脑里的文字,充其量只能称这些学生是两脚书橱,而不是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 他还认为,学生在大学中学习的不应该是固化的文字,而是应该学习如何寻找新知识的方法。只有让学生掌握了寻找新知识的方法,那么学生在离开大学之后,也能够利用自己掌握到的方法去获取新的知识,而不是一离开大学就成为了被时代所淘汰的无用之人。 当代的自然科学的新理论,莫不是在质疑前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就好比地心说和日心说,如果没有质疑前人的科学精神,那么我们就无法发现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动的,那么自然科学就无法再继续向前进步…” “难怪这些官员会这么愤慨的上书批评他了。”朱由检心中顿时有些恍然大悟了起来。和腐朽而守旧的教廷一样,在中国也很是有那么一些守旧固执的保守派。他们常常把“天不变,道亦不变”这句话挂在嘴边,把孔孟之言奉为圭臬。 伽利略的言论在西方刺痛了教廷的神经,在东方也一样刺痛了这些保守派的神经,所以才能让这些保守派官员和耶稣会传教士联合起来对伽利略发难。搞笑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双方还是势如水火的存在。 朱由检低头想了一会,便对着吕琦说道:“给朕安排一下,三日后朕要前往燕京大学一行,看看新校园落成的状况…” 三日后,朱由检在教育大臣李天经的陪同下去参观了燕京大学的新校区,和他登基时的国子监相比,现在的燕京大学面积足足是当初国子监面积的四倍了。与国子监相邻的孔庙,现在已经成为了燕京大学内部的一个单位。 数次扩建之后的燕京大学,面积超过了150亩,校园内除了各个学院的的教学区和相连的水泥路外,一眼望去便是绿树、草坪、花圃和运动场所,和当初国子监残破局促的模样实在是大有不同。 参观完燕京大学的新校区之后,朱由检便在大学新落成的操场上,向3000余名师生进行了讲话,在大大夸奖了一番燕京大学这两年培养出来的学生之后,朱由检便把话题转到了最近大学内的学术之争上来。 “…所以朕希望诸君注意,学术之争,应当起于学术而止于学术,切不可将学术之争变成门户之争。天启年间,朝廷因为门户之见引发的党争,朕以为不管是朕也好、官员也好,还是你们这些学生也好,都要引以为鉴… 朕始终以为,对于学术的争论,应当是为了追求真理而不是借此攻击异己。朕不想因言而废人,所以你们也千万别干因人而废言的事。 因为中国的未来既是属于我们的,也是属于你们的,归根结底终究还是属于你们的。中国之未来究竟是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文明社会;还是一个人心鬼蜮,人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自利的社会。并不取决于朕和当朝执政的衮衮诸公,而是取决于你们究竟打算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第499章 大约是信了 朱由检在操场礼台上向燕京师生发表演讲时,台下的数千学生都是鸦雀无声的。比起崇祯身上所戴着的皇帝光环,学生们更为关注的是皇帝话语中的意思。 自太祖皇帝之后,大明历代皇帝视察国子监的次数,大约还不及崇祯一年巡视燕京大学的次数。而和太祖皇帝要求学官对于监生的严厉管教不同,崇祯对于燕京大学的学生都是持宽容的姿态,甚至还授予了燕京大学几项特权,在大学校园内任何人不得行跪拜之礼;未得校长同意,军警不得进入校园内抓捕学生等等。 崇祯试图以此来塑造燕京大学学生独立的人格及自由开放的学风,应该来说他的努力并不是没有回报的。在这样的教育之下,燕京大学的学生对于追求科学和真理的兴趣,是远远大于对科举入仕的兴趣的。 当然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能够做出这种高姿态,是和他们不必进行科举就能凭借自己的毕业证书,进入学校、海关总理衙门、内务府名下的产业、海外属地官署任职分不开的。在以上这些衙门中任职,同样享受进士官员年资履历的待遇,甚至于在校友的互相推荐下,他们比进士出身的官员更容易进入皇帝的视野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对于那些动不动就坐在一起谈论怎么考中科举当官的士人们极为鄙视,就好像从前读书人鄙视金钱一样,学生们也将这些旧文人视为了读书人中的商贾,把知识当做了商人手中待价而沽的货物,试图卖上一个好价钱,完全脱离了当初夫子教化天下的目的。 燕京大学学生们的这种态度,正渐渐成为京城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南方士人中的名士、名妓和科举至上的价值观念,正被北方大学的学生们鄙视和颠覆。而南方士人所推崇的诗词歌赋,也正从衡量个人学问的标准变为了自娱自乐的文学小道。 今日北方学子们所推崇的学问,要么是教导人们了解自身所处世界的真实面貌是什么,要么是如何利用自然规律来帮助人们解决一些社会问题,又或是制作出一种减轻人们劳动负担的机器造福群众。 总而言之,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已经初步有了一个共识,学习知识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这个社会出现的大多数问题,最终推动社会前进到大同世界,而不是为自己弄个官身剥削百姓或是光宗耀祖。 这种风气上的改变,使得北方士子们更乐于报考燕京大学,甚至于有人认为考上燕京大学的荣誉和科举中榜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而燕京大学推崇实学的风气,也使得不少厌恶理学的南方士人纷纷前来游学。 在皇帝保护下茁长成长的燕京大学学生们,自然比那些校外的士人更为爱戴皇帝。他们爱戴的不是朱由检头上的那顶皇冠,而是朱由检给予他们的这片自由追求学问的热土。 而皇帝今日对他们的演讲,更是激发了这些学生们心中隐隐被燕京大学培育起来的,以天下为己任的主人翁情结,让他们的心情澎拜不已。台下人群中入京赶考的王氏三兄弟王介之、王参之、王夫之,和北上游学的复社成员顾炎武、归庄,听到皇帝演讲完毕后,身边如雷鸣一般的鼓掌声,也不由微微色变。 离开燕京大学之后,返回寓所的路上,顾炎武不由叹息的向好友归庄说道:“像陛下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被身边的小人所蒙蔽。看来魏忠贤复出一事,并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啊。” 归庄也是心情有些沉重的回道:“这么看来,陛下对我江南的名门望族恐怕是怀有着很大的成见啊。宁可冒天下大不为,也要用魏忠贤整治我江南士绅,真不知道,要如何扭转陛下的成见了…” 和愁眉苦脸的顾、归二人不同,听了皇帝这番演讲的王氏三兄弟,心情却极为振奋。繁华且充满了各种学说的京城,比起沉闷平静的衡阳实在是让三兄弟大开眼界。燕京大学里那些闻所未闻的知识和实验,更是让三人觉得此次北上没有白来,即便是此次没能中举,三人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相比之下,这些日子来在京城的所见所闻,加上今日听到的皇帝演讲,都比他们听到父亲和叔父升官的消息,更让他们惊喜不已。于是到了晚间,等到王朝聘和兄弟王廷聘返回寓所时,听到自己三个儿子还在讨论着白天皇帝的演讲之事。 王朝聘不由对兄弟莞尔说道:“陛下今日在燕京大学内的演讲,看来是真的触动了人心了啊。” 王廷聘却有些担心的对兄长说道:“小弟却担心,南北士人之间的隔阂却要加深了。陛下虽然要求大家放下门户之见,但是朝廷颁发的改革政策却都是利于北人而不利于南人。陛下今日的演讲,也是偏向于燕京大学的学生而不是学校之外的士人。 我很是担心,兄长被任命为教育委员会成员,这个时候恐怕就要站上风口浪尖。科举制度实乃是天下士人的进身之阶,想要在这上面进行改革,恐怕是要犯众怒的啊。” 王朝聘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表情严肃的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圣恩难负啊…” 京城中原本因为燕京大学中教学问题引起的争论,在崇祯的及时灭火下算是被压制了下去。不管是耶稣会的传教士,还是伽利略和他的弟子,在这个异国他乡还是保留了几分余地的,毕竟他们在中国都没有可靠的民间基础,可以供他们驱使战斗的。 而皇帝的公开表态,不仅获得了燕京大学学生们的支持,也算是打消了某些人想要借题发挥的另有所图。在大明京城的社会风气逐渐变得奋发向上的时候,沈阳的日子却是过的一年不及一年了。 天聪十年二月初,黄台吉收到了来自北面的坏消息。他去年秋末派往黑龙江流域扫荡虎尔哈部族的人马:其中一路兵丁沿嫩江北上,同边镇摩尔根城的地方守军汇合,然后越过黑龙江抓捕黑龙江左岸的虎尔哈人。但是一向武器简陋装备低劣的虎尔哈人却装备了威力巨大的火绳枪和长矛,再结雅河口伏击了后金这路兵丁后,便烧毁了河边的村寨退向了结雅河上游。使得这一路军队付出了30余人的伤亡后,只抓获了百余名虎尔哈丁。 而另一路兵丁则沿着松花江而下,扫荡三姓城到松花江河口,再沿着黑龙江到乌苏里江河口的这一带,将当地的虎尔哈村寨及明人的堡垒都拔除掉。由于担忧明人的武力,这一路兵丁的数量足有12个牛录,还从松花江流域征召了近六、七百部落兵,总数达到了1400人之多,还携带了两门虎蹲炮。 应该来说,直到被当地虎尔哈人称之为伯力的乌苏里江河口前,这一路人马都是极为顺利的。除了迫降沿河18个村寨之外,还抓到了12名明军放置在松花江河口的前哨守兵。 但是等到他们抵达伯力之后,才发觉明军在乌苏里江右岸的图勒密山修建起了一座木石结构的城堡。乌苏里江的右岸除了江边的一小片平地外,其他地方都是山地和原始森林。图勒密山上的明军堡垒,刚好控制了乌苏里江和黑龙江交汇处的平地。 也就是说,凭借着这座堡垒,明军就将黑龙江下游河道及乌苏里江的下游都控制了起来。带队的后金将领穆尔察观察到,明军虽然在这里修建了堡垒,但是好在还没有全部完成,堡内驻扎的士兵不会超过两百人。 虽然后金军队在地利上处于劣势,但是在人数上则占有着优势,且现在不将明军的堡垒攻下拆毁,来年明军的堡垒就更难以攻下了。 穆尔察的观察和判断都基本正确,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曾想到,堡垒中的明军会这么坚韧。不管他如何绞尽脑汁,使用了什么样的进攻办法,后金军队也始终没能站上这座明军堡垒的城头。 当今年一月份明军的援军出现后,穆尔察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围困这座堡垒的计划,因为长时间的野外宿营,使得沈阳出来的八旗兵丁冻伤冻病了近一半,穆尔察意识到继续在这里僵持下去,他的军队倒是有被明军反击的危险。 这两个接连传来的坏消息,令原本心情还算愉快的黄台吉心情顿时大坏。不管是虎尔哈人得到了明军武器的援助,还是伯力之战中明军以少敌多时展露出来的勇气,都让黄台吉意识到,他印象中那只由无能将领统帅的软弱明军正在迅速的消失,这对于后金来说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黄台吉虽然知道大明正在不断的恢复元气,但是他也清楚现在的后金除了等待之外,并无其他办法。 不过黄台吉也并不是就这么在沈阳城内干坐着的。天聪十年三月,有黑龙现于辽河,吐石碑于岸,随即腾空而去,岸边乡人因为好奇,便抬着石碑送到了沈阳城。 经过文馆一群儒生的研究,认为这石碑上的四个石鼓文字,正是“大清有德”四字。接着高鸿中、范文程及刚林、希福等人率文馆成员向黄台吉上劝进书,认为这是天授大任于黄台吉,汗王应当进皇帝位。 代善、岳托等大小贝勒也立刻率满蒙大臣跟着上了劝进书,黄台吉推辞了三次,于四月祭祀天地,宣布改国号为大清,改年号为崇德。但是黄台吉思考再三,最终并没有接受大臣们的劝进,还是保留了自己汗王的称号。 消息传到北京之后,大明朝堂上的官员们都极为震怒,认为黄台吉捏造天命,应当立刻派人前去沈阳问罪,并断绝同后金的一切联系。 当日崇祯并没有立刻表态,在沉默了一日之后,他亲自写文在大明时报上批判了黄台吉掩耳盗铃的举动。文章中说道:“…这种跳大神一般的把戏,不管天下人信不信,我想黄台吉大约是信了。 不过依靠这等小儿伎俩来愚弄后金百姓,后金的上层人士诚可谓是黔驴技穷了。努尔哈赤还能用武力来掩盖后金内部的四分五裂,并用辽东汉人的血肉去欺骗女真一族,他们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是到了黄台吉这一代,居然已经沦落到要用谎言来愚弄本国的百姓了。古语云:胡人向无百年运。由此便可见一斑。对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国家,大明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第500章 巴达维亚的冬天 1635年这个冬天,对于巴达维亚的荷兰人来说,是他们来到亚洲后所面临的最为严峻的一个冬天。虽然巴达维亚并无四季之分,但是在这个理论上的冬天,城内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级职员们都感到了丝丝寒意。 有许多人都不明白,原本看起来还算融洽的荷中关系,如何会形势急转而下,变成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虽然返回巴达维亚的驻北京代表威廉。基克声称,这是东协几个成员对于巴达维亚挑起的有预谋的冲突。 但是稍稍有些智慧的人就能看出,在东协内部中国和公司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力量,没有中国的出头,其他东协成员对于巴达维亚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而荷中保持友好关系的话,也没有人敢跳出来挑战巴达维亚在亚洲的利益。 从1619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征服这座爪哇城市之后,荷兰殖民者就开始按照家乡的城市格局改造这座沿海城镇,他们挖掘运河、修建城堡和港口,将巴达维亚变成了一座呈几何对称形状的新城镇。 但是这座新兴城市的出现,同吃苦耐劳的华人移民是分不开的。毕竟当荷兰人征服这座爪哇港口小城时,附近只有人迹罕至的沼泽地,而爪哇岛上的穆斯林王国也并不希望荷兰人在此地定居下来,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民帮助荷兰人修建这座城市了。 正是仰赖于首任总督从四处招募来的800多名华人,凭借着华人在当地土著中的特殊身份,才能深入到爪哇深处砍伐木头,采集珊瑚石,烧制砖块,才为巴达维亚建设的初期提供了足够的建材。 而华人高超的工匠技艺,也使得巴达维亚城内的运河开挖和城市建设工作能够超出荷兰人的预期完成,可以说没有华人,就不会有现在的巴达维亚。 在巴达维亚还叫做嘉雅卡塔的时候,横穿城市中心的吉利翁河就已经将城市分为了两半,河西是当地土著人的居所,而河东则是华人及外国的居住区。当荷兰人占领这里之后,土著人的居住区被移为了平地,荷兰工程师西蒙。斯蒂文重新规划了城市。 他将新城市设计为方形,吉利翁河被修整成了可以容纳船只直接行驶进入的河道,在吉利翁河的两侧还设计了几条细小的运河,以方便小船运输货物。城内运河的两侧都设有9米的步道,这就是一座典型的荷兰式的运河城市。也被西蒙。斯蒂文称之为理想之城。 中国人被迁移到了运河的西部,荷兰人则占据了中国人修建好的居住区,并在吉利翁河河口东岸修建了巴达维亚城堡。到了1635年,这座理想之城的雏形已经出现,而绝大多数的功劳要归功于华人。就算是现在,这些华人还在努力的改造城外的沼泽,试图把城外的沼泽地变为农田和果园。 如今,巴达维亚的城市人口大约刚刚一万出头,其中欧洲人超过了一半,华人则差不多占了四分之一。但是华人对这座城市的贡献和重要性,都超过了这座城市内的欧洲人。当这些华人的祖国向巴达维亚发起了战争,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又怎么会不感到焦虑呢。 刚上任不久的巴达维亚总督安东尼·范·迪门,在收到了威廉。基克、普特曼斯先后带回的情报之后,就发觉自己陷入了两个极为头疼的麻烦之中。 第一个麻烦就是,巴达维亚的公司职员并不都是赞成他对于中国采取的强硬姿态的,大多数人都还是希望保持现状,虽然公司没法垄断中国货物出口欧洲的贸易航线,但是凭借着公司强大的航运能力和阿姆斯特丹在欧洲的商业中心地位,公司对于其他各国的中欧贸易航运还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的。 因此听说佐渡岛事件引发了中国对于巴达维亚的敌对后,不少人还在叫嚷着应该把引发佐渡岛事件的范。德里恩送给中国处置,以挽回双方的友好关系。这一声音随着普特曼斯带回的舰队遇袭及热兰遮城遭遇攻击的消息,方才渐渐平息下去。 但是安东尼·范·迪门知道,这并不是代表这些公司职员们已经站在了他这一边,而是大家已经做好了,事件处置不当招致公司利益受损的话,那么他就得为这次事件负责了。虽然在这样的局面下,他暂时获得了处置这一事件的全部权力,但也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在公司总部得到这一消息派出的特使抵达巴达维亚之前,他必须要解决和中国冲突的问题。否则以他对公司高层的了解,公司抛出的替罪羊将不再是范。德里恩先生,而是要用他来平息中国人的愤怒了。安东尼·范·迪门自然是不愿意面对,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却一夜沦为阶下囚的悲惨结局的。 但是想要用武力迫使中国做出退让的话,他又面临了第二个麻烦,那便是巴达维亚城内的华人居民。一旦巴达维亚向中国宣战,他无法保证这些华人是否还会如以前那么顺从于荷兰人的统治。而为了保证巴达维亚的安全将这些华人驱逐出去,又会直接导致整个巴达维亚城市的瘫痪,毕竟这些华人是巴达维亚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的中坚力量。 于是在1636年正月十五,也就是华人所谓元宵节的日子里,安东尼·范·迪门在自己的别墅内招待了华人甲必丹苏鸣岗,希望这位巴达维亚的华人领袖能够安抚城内的华人居民,不要因为公司和中国之间爆发的战争逃离巴达维亚。 安东尼·范·迪门之所以对这位华人甲必丹如此寄以厚望,也是因为苏鸣岗不仅是巴达维亚城市评政院唯一的华人议员,还是他的恩主昆总督的密友。因此范·迪门认为,受到了公司这么多优待的苏鸣岗必然是会站在公司的这一边的。 范·迪门的猜测没有出错,在他和苏鸣岗进行了一场彻底的谈话之后,这位华人甲必丹回去后就召开了华人社区的内部会议,让原本听到战争传闻的华人居民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劳作。 这令范·迪门非常高兴,但他也没有放松对于城内华人和土著居民的警惕。之后他迅速了立下了几条法律:严禁没有获得荷兰人颁发通行证的华人及土著前往荷兰人的居住区;荷兰人日常消耗的物资,由专门指定的几名华人商人统一运输进入荷兰人的居住区内;华人和土人一律不得靠近城墙等。 不过范·迪门不清楚的是,像苏鸣岗这样的海外华人领袖,事实上早已经被大明社会调查部登记造册,并进行了接触和勒令加入社会调查部成为外围成员。像苏鸣岗的小儿子就已经被接回了国内,接受社会调查部安排的教育去了。 在没有得到国内的指示之前,同荷兰人配合以保护侨民就是苏鸣岗最大的责任,因此他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配合着范·迪门安抚了城内的华人。 至于范·迪门在安抚了城内的华人之后,终于决定着手解决自己手上最为麻烦的问题了。正月二十七日,范·迪门在巴达维亚城堡的会议室内,召开了一次公司高级职员的会议,商议如何对中国进行反击。 范·迪门在思考了数十日之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以战争还以战争,他对着在座的公司同僚斩钉截铁的说道:“…《圣经》里说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既然中国人向公司发起了战争,那么我们也必需回报以战争。 …祈求和泪水是不能赢得专横的君主国的怜悯的,共和国在欧洲不是早已经验证了这一点么。在我看来,中国无非就是东方的西班牙帝国,这个国家在亚洲已经予取予求了上千年,在这个国家的君主眼中,公司和日本、朝鲜、暹罗等亚洲国家并无什么区别。 如果我们现在不对这位皇帝说:不。那么不久的之后,这位皇帝就会把他的官员派驻到巴达维亚来,派驻到香料群岛上,向我们征收课税,让我们对他的官吏屈膝奉承,这难道是公司和诸位先生们愿意忍受的吗…” 范·迪门在这次会议上发表的讲话,虽然鼓舞了一些的士气,但依然还是有人不无疑虑的向他发问道:“阁下,我们并无意反对您向中国发起战争的提议,但是您至少应该告诉我们,这场战争应当打到什么程度,打上多久,还有您打算以什么方式结束这场战争?毕竟公司派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追求财富,而不是发起一场亚洲的共和国保卫战的…” 这名高级职员的发言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在这一片质问声中,范·迪门冷静的沉默着,扫视了一眼会议室内的各位公司同僚,令他们不自觉的收起了声音后,他方才胸有成竹的回答道:“这场战争的目的,就是保住公司在战前的一切权益不受侵害。我想这一点,各位先生应该没人会反对吧?” 范·迪门的反问顿时让众人消停了下来,哪怕有人觉得只要恢复和平让出一些利益也没什么问题,在这个场合也不会公然说出来,替范·迪门解套。 看着众人都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范·迪门才继续说道:“想要让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作出退步,那么首先就要让它感到疼痛。所以我们不会按照中国人设想的那样,在他们预先想到的地方与之交战。 我们会在中国最为富饶的东南沿海登陆作战,广州、厦门、福州、舟山、宁波、上海等港口,一旦这些地方受到了攻击,中国的海外贸易就起码被毁了大半。我相信,在中国东南民众的抗议下,中国皇帝是会向巴达维亚首先提出和议的…” 第501章 诸多问题 崇祯九年四月初,继去年冬天山西地震之后,今年三月福建又地震。幸好两地的地震并没有发生在人烟稠密的平原,当地官府就足以将灾情平息下去了。 不过去年北方多地发生了旱情,尤其以山西及河南南阳两地最为严重,到了今年二、三月份北方几省又是雨水不足,且黄河中下游出现了小范围的蝗灾。于是山西、南阳两地春麦大幅度减产,还好有赖于此前北方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及打井,至少没有造成大面积的绝收。 但即便是如此,在秋收下来之前,山西和南阳两地都必须要进行大规模的赈济了。南阳盆地虽然遭遇了少有的灾荒,但是靠着此前撤除唐藩的遗泽和平顶山-南阳襄阳铁路的建成,湖广地区的粮食倒是可以通过汉水转铁路进入到南阳。 除此之外,崇祯和内阁商议后,便令工部郎中颜继祖前往河南南阳,发展南阳的工矿业以图自救。南阳盆地矿产众多,北面的南召和平顶山都有着丰富的煤矿,而湖广地区在大规模的开发之后,燃料却较河南贵的多了。 更不必提,南阳盆地中还有着适宜烧制水泥的石灰岩,对于长江沿岸正在大肆建设的各个城市来说,水泥和砖块都可算是最为紧缺的建筑材料了。 南阳盆地可以凭借着和粮食产地相邻的优势进行自救,山西这边大部分地区受灾的形势就有些麻烦了。关外丰镇地区的粮食产量不足以拯救整个山西地区,而受灾的陕西、河南同样没有足够的粮食调拨给山西。 河北虽然情况还不错,但是在京张铁路还没有贯通的状况下,翻过太行山运输粮食,成本也实在太高了些。因此在和内阁商议了数日后,崇祯终于拍板决定,对于山西要输入粮食和迁移灾民同时进行。 大部分的山西灾民要迁往前套和后套平原,开发当地的荒地。还有一部分则需要翻过燕山,进入承德和义州开垦。最后再调度一部分灾民前往海参崴、庙街、库页岛、马加丹和扶桑岛等地。 也就在崇祯忙着和内阁、六部商议对北方赈灾的时候,荷兰人袭击广州、香港、澳门的消息,通过鸽书传到了京城。得到消息的崇祯不得不结束和内阁的会议,返回武英殿召集了留在京城的海军参谋们商议对策。 朱由检神情严肃的对着这些海军参谋们说道:“很显然,荷兰人并没有按照海军参谋本部制定的迎敌计划行事,他们选择了直接进攻广州。 我知道,张参谋总长和资深参谋们现在都在济州岛,你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想要知道的是,荷兰人进攻广州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下一步行动又是什么?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参考意见?” 皇帝的询问让这些海军参谋们抓耳挠腮,但是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海军作战,因此给出的猜测都不能让崇祯觉得是有效的。 就在他感觉自己有些焦虑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朱由检抬头看着面前的参谋们说道:“去,邀请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亚洲总经理来这里。顺便告诉他,带上威德尔上尉和他那些无所事事的同僚,我需要他们给我一个建议…” 当梅思沃尔德闯入商馆内的休息厅时,威德尔正和同僚打着东方的扑克牌,很显然今日他的运气很好,和他同桌的牌友面前只剩下了几个便士,而他面前却堆起了一座小山。 威德尔显然又抓到了一副好牌,他正对着两名牌友说道:“看来今日上帝正眷顾着我,一对二,有要的吗?” 他的下家海军中尉约翰。劳森合上了牌敲着桌子说道:“长官,您这一局是又不打算让我们出牌了吗?” 威德尔笑了笑说道:“那也未必,既然你们都不要,那我就再出一副顺子,连到a…” “真抱歉,打扰你们的雅兴。威德尔上尉,约翰。劳森中尉,我需要你们陪我去一趟皇宫,皇帝陛下需要你们的服务。”梅思沃尔德轻轻抓住了威德尔上尉的肩膀说道。 约翰。劳森和同伴打了一个眼色,两人便眼明手快的将手中的牌丢进了牌池里,约翰。劳森还顺势起身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们可不能让一位陛下久等。” 威德尔上尉无奈的丢下了手上的牌,耸了耸肩后说道:“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给我足够的补偿,这把牌起码值一先令零四便士…” 梅思沃尔德带着四名海军军官出现在武英殿后的海军参谋本部后,正伏在地图室中间长桌前观察沙盘的朱由检终于直起了身子,向着他们点了点头说道。 “几位先生,你们可以走过来一些。朕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所以希望你们能够给朕一点建议,看看这沙盘。 荷兰人已经出动了舰队,据说规模超过了30艘。但是既没有攻打台湾,也没有北上救援佐渡岛,却直接进攻了广州。虽然在珠江口就被我国的炮台守军击退,但是荷兰人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袭击了附近的澳门和香港,烧毁了香港码头的一条街。 朕想要知道,如果你们是这只荷兰舰队统帅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 看着桌上精美的沙盘,几位英国人都感到非常的惊奇。但是听到皇帝的询问之后,他们便很快恢复了正常,威德尔上尉和身边的两位同僚仔细研究了沙盘上的地形和舰队分布图后,又小声的交换了不少意见。 足足过了将近一个钟头,威德尔上尉才直起身子向着崇祯说道:“我们认为陛下的参谋们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佐渡岛金银矿和台湾的大员港,对于巴达维亚来说的确很有价值。但是它们对于大明的价值却并不算大,荷兰人进攻这两个地方,并不能迫使大明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妥协。 而只要大明不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妥协,那么巴达维亚就需要派出大量的船只和人员保卫这两个地方,那么这场战争就会打成消耗战。在亚洲,巴达维亚并无这样的资源和大明进行对耗。 因此巴达维亚的舰队指挥官为了结束这场战争,必须要选择让大明不得不妥协的目标。按照这张沙盘的显示来看,从广州到上海这些沿海港口,才是大明沿海地区最有价值的目标,荷兰人攻击这些地方,陛下才会想要同他们妥协…” 送走了这些英国人之后,朱由检又注视了沙盘许久,方才对着边上的参谋们问道:“刚刚那些英国人的言论都记录下来了吗?” “是的陛下,都已经记录下来了。” “派人将荷兰人袭击广州的情报加上英国人的分析,乘坐快船送去济州岛,交给张参谋总长。” 边上的参谋等待了一会,不由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有什么命令要一并带去吗?” 朱由检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告诉张参谋总长,他依然拥有联合舰队的最高指挥权力,朕没有指令给他。” 这位参谋楞了一下,随即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朱由检离开地图室后,在庭院中的槐树下停留了片刻,方才对着身后的吕琦吩咐道:“让总参谋部下令,加强东南沿海各地,特别是上海、宁波、福州、厦门等港口城市的防御…” 4月19日,济州岛西归浦的海军军营内,张燮接到了特使送来的情报。对于荷兰人出乎意料的正面进攻,还有英国人的分析,让一干大明海军军官们都大为羞愧。此前他们制定作战计划时,显然太过自我中心了,认为荷兰人不敢直接侵犯大明的本土,从而造成双方关系的彻底破裂。 这件事倒是给了这些年轻的大明海军军官一个很好的教训,让他们认识到一旦两国开始交战,如何击败敌人才是军队的第一要务,而不是给自己绑上什么手脚。 海军参谋们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错后,他们便向联合舰队的总指挥张燮建议,废止朝鲜海峡的伏击计划,全军转而南下台湾海峡,预备在荷兰舰队继续北上攻击大明东南沿海之前拦截住对方。 但是要如何南下,却成为了争论最为激烈的话题。最优先的作战计划,自然是主力直接南下台湾基隆港,然后以基隆港为母港等待荷兰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时进行拦截。哪怕荷兰人不走台湾海峡,绕道台湾东侧的太平洋航线,他们也能抓住荷兰舰队的踪迹。 不过现代的航海技术,想要精确定位航线,要么就是靠着近海航行,要么就是沿着纬度平行线航行,否则就会偏离甚至迷失方向。但是先航向大陆然后再沿着海岸线航行,就会遇到两个问题。 接下来就是东南季风的季节了,舰队沿着近海南下就成了处于逆风的不利状态,哪怕双方舰队接触到了,失去了风利的联合舰队也难说一定会胜利。 在众人争论不休的状况下,一名年轻的参谋不由建议道:“为什么不试一试月距法定位,虽然远洋航行的试验还不能证实它是否可靠,不过这一年多来的近海航行试验中,不是出入并不大吗?济州岛到台湾最多也就五、六百海里,我认为就算航向出现了偏差,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的。” “你疯了吗,这么不可靠的东西你也想拿出来用,要是舰队偏离了方向,大家不是就完蛋了吗…” “荷兰人正在东南沿海肆虐我国百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冒险,还是选择妥当一些的路线吧…” 听着下面的军官们吵成了一片,张燮低头看着手上的文件许久,终于抬头向着众人下令道:“杨万成,你将月距法的试验记录给我拿过来,其他人都回去准备。三日内,我们一定要出发…” 第502章 黄台吉的愤怒 “这就是你们写的文章?这样的文字写出来,你们究竟打算给谁看?”黄台吉抓起手上的一叠稿纸,脸色铁青的向面前这些内三院的官员质问道。 在崇德改元前一个月,黄台吉便改文馆为内三院,一名内国史院、一名内秘书院、一名内弘文院“,并详细规定职掌,任命负责官员,这事实上就是大清的内阁雏形了。 应该来说,随着六部和内三院的设置,后金正一步步的变成封建集权的国家,而这种变化也正为那些汉人官员所欢呼雀跃。毕竟在从前后金的奴隶部族制度里,他们不过是依附于某个部族头领的奴隶,而不是正经的国家大臣。 且在这种部族共和的制度里,这些汉人官员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有当这个国家的体制越来越接近于,他们所熟悉的那种官僚体制,他们才能依靠体制的力量去对抗那些手中拥有武力的部族首领。应该来说,中原王朝数百年来以文御武的经验,足以让这些汉人官员有信心改变大清未来的政治格局。 正当这些汉人官员们围绕着他们心目中的圣主,想要把后金改造成他们理想中的大清时,却不妨迎头被大明的报纸打了一记闷棍。以大明皇帝亲自写作文章批判后金自欺欺人,伪造祥瑞蒙蔽自己的国民开始,大明时报和其他报刊上就连续出现了许多讥讽后金的文章。 虽然内三院的汉人官员在这之前已经预料到了,明国朝廷会对黑龙祥瑞有所不满,但是他们分析过明国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派出军队进攻后金,或是派人来沈阳问罪罢了。 就前者来说,后金虽然现在打不动大明设下的防线,但同样的后金也不畏惧大明的进攻,甚至于他们还欢迎大明的进攻,在自己熟悉而有利的战场上击败对方。就后者来说,大明的问罪根本就不痛不痒。 但是,不管是汉人还是黄台吉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大明会选择第三条路。选择在舆论上向后金开战,而且还是以一种令人不齿的方式。 即便黄台吉命令文馆官员仿照大明时报设立自己的报刊,但是这些汉人官员们依旧还是把报纸当做了读书人之间了解国家大事和互相唱和的一个发声场所。和大明的报纸尽量追求浅显易懂的白话文写作不同,为了证明后金并不是一个蛮夷化的国家,后金的报纸上还是尽量以文言来写作。 这样的报纸自然是无法赢得后金底层百姓的喜爱的,因此后金时报的销量一直不大,在国内的影响力也只是存在于汉人官员和读书人之中,连许多满蒙官员对于这份报纸都是不屑一顾,认为上面的文章简直就是狗屁不通。 但是对于那些明国传来的报纸,上面的文章不仅浅显易懂,还有着诸多怪谈趣闻,在这样的时代,简直是用来消磨时间的最好娱乐。哪怕是黄台吉再三发布禁令,也未能在国内完全禁绝从大明传来的报纸。更有甚者,有人看到其中有利可图,干脆将大明报纸上有趣的文章摘抄下来,然后私下印刷出售,这样的流传行为就更难以被官府拦截了。 从崇祯元年大明时报开创以来,大明的报刊种类就不断的在增长,这不仅得益于大明工商经济的发展,也得益于小学教育推行以来,中下阶层百姓的识字率的上升,人民越来越需要从报纸上去了解国家的政策或是获取一些娱乐谈资。 于是在这些不断出现的报刊中,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那种只刊登奇谈怪论和花边新闻的小报,虽然这样的小报因为过于博取关注而使得内容庸俗化和艳情化,但却在小市民中拥有着极大的受众,这直接打击了一些依赖印刷小说唱本维持的书坊。于是一些以前写公案小说和艳情小说的文人也纷纷转行投入报刊行业之中,更是带来了小报产业的繁荣。 这些小报也极为关注新闻的要点,随着大明时报刊登了皇帝对于后金祥瑞的驳斥,引起了大明舆论的关注之后。不少小报很快就开始采访忠义八旗的前女真将士,编造出了一份份以后金为背景的八旗内幕。 这些内幕刚开始不过是早先努尔哈赤同弟弟之间的争斗,接着是努尔哈赤诸多儿子之间的争斗,这些描写政治斗争的文章,内容三分真实七分虚构,但是很快引起了大明百姓的兴趣,使得这些小报一度脱销。 于是接下来便有着更多的小报投入了揭发后金内幕的热潮之中,甚至有人假借杜度、爱尔礼、阿敏的名字,写出来《努尔哈赤生命中的最后二十天》、《黄台吉对阿巴亥的因爱成恨》、《大妃阿巴亥同大贝勒代善的畸恋》、《阿巴亥同四大贝勒的故事》等等艳情小说。 这些文章不仅大受大明百姓的欢迎,也很快就传到了沈阳,甚至于因为后金对这些文章报纸的严禁,使得不少后金百姓把这些故事当做了真实的秘闻来传播。不管是黄台吉也好,还是爱新觉罗家族也好,在这场舆论的战争中都受到了极大的名誉损害。 而更为黄台吉所愤怒的是,后金百姓也许对阿巴亥同四大贝勒的爱情故事还是半信半疑,但是在这些传闻中却已经认可了,他亲手杀害大妃阿巴亥的事实。因为这些文章里有杜度和二贝勒阿敏的证言啊,这实在是由不得这些底层百姓们不信。 黄台吉利用黑龙出水的祥瑞为自己加上的天命光环,就这么被那些无稽之谈的市井传闻给剥去了大半。而且已经有人开始借着这股诋毁他的舆论风潮,在私下为莽古尔泰翻案,认为三贝勒身上的罪名大多是子虚乌有,不过是黄台吉为了夺取权力而强加于他身上的,三贝勒起兵造反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虽说黄台吉排挤了其他三大贝勒,建立起了一个向封建王朝靠拢的中央集权政体,但后金毕竟还不是大明这样有着成熟官僚体制的国家。黄台吉能够收拢满蒙贵族手中的权力,但还没有达到一言九鼎,禁止百姓言论的地步。 面对这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舆论战,黄台吉虽然不知道如何正确应对,但也知道光凭武力是消灭不了对自己不利的传闻的。因此他不得不让内三院的才学之士写文章去辟谣,但是他眼中的才学之士显然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舆论宣传,他们写出的文章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 在黄台吉看来,这些从前看起来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的文章,此刻显然就似一块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他看了尚且不明所以,那些头脑简单的百姓哪里还能从这些文章中了解自己的苦衷和心意。 在臭骂了一通写出这些文章的文官之后,稍稍泄去了一些胸中郁闷之气的黄台吉,这时才有些回味过来,明朝皇帝不理睬这些鸟文官的劝谏,坚持用白话文写作公文,实在是太明智不过的事了。 虽然用白话文写作公文,让朝廷的文告看起来少了许多气势,但是却也极大的削弱了士人的话语权,让更多的底层百姓能够自行了解文告的内容,从而迫使这些文官们不得不遵从于朝廷颁发的指示。 虽不好说这样的措施能够取得多少效果,但是从明国传来的舆论风潮居然能够对沈阳百姓施加影响力,这显然已经说明大明推广白话文并不是一个笑话。 用手抚着额头,看着下方跪地不起的官员们,黄台吉已经清醒了过来,想要指望他们去同明国的报纸去打笔墨之争,恐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有越抹越黑的嫌疑。阿敏、杜度、爱尔礼这些前爱新觉罗家族成员的揭秘,实在是迎合了市井百姓的猎奇心理。这就同他当众辱骂莽古尔泰杀母邀宠的秘事一般,让当事人难以辩驳自己的清白。 为今之计,显然只有转移后金百姓的注意力,方才能够平息这场风波了。想到这里,黄台吉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了希福和范文程两人。 暴怒时的黄台吉虽然让人畏惧,但是镇定下来的黄台吉却更让了解他的希福和范文程感到压力重重,两人毕恭毕敬的屈身听从着黄台吉的指令,唯恐漏掉了一个字。 黄台吉清了清喉咙,眉头紧皱的看着两人说道:“事已至此,想要让你们在报纸上和明国那些无耻文人去辩驳,显然是平息不下市井中的传闻了。 也罢,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也不和明国皇帝争这一时的短长。范永斗那边不是准备要开股票交易所吗?你们两人去给他把把关,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让他大张旗鼓的开办,也好转移下城内百姓的视线。” 希福和范文程顿时都松了口气,赶紧回道:“奴才等遵旨,一定让股票交易所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把城内百姓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黄台吉点了点头,这才说到第二件事,“察哈尔部那边联络的怎么样了?” 希福看了身边的范文程一眼,方才回道:“翁牛特部的董戴青已经同驻扎于察罕浩特的衮楚克台吉联系上了,衮楚克台吉的口风似乎有些松动了。 大明皇帝吞并了察哈尔部之后,并没有让衮楚克台吉他们继续执掌察哈尔部的实权,反而以蒙古地方议会及各旗自卫军的设置分薄了他们对于部众的控制,这令衮楚克台吉等察哈尔首领颇为不满。 奴才以为,是时候同衮楚克台吉进行直接接触了。只要汗王许诺立他为察哈尔部之主,奴才以为衮楚克台吉叛离明国的机会不小。” 黄台吉用大拇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了许久,方才对希福点了点头说道:“你和董戴青走一趟,只要衮楚克能够竖起叛离明国的旗帜,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只要能够动摇蒙古诸部对于明国的忠诚,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第503章 荷兰舰队的败亡一 1636年4月3日,因为广州、澳门、香港三地防御严密,荷兰舰队司令普特曼斯决定将总数43艘的大舰队分成两个部分。 将战斗力较弱的,船体老旧的船只留在香港和澳门中间的大澳岛,封锁珠江的出海口,断绝广州、澳门的对外贸易。 而剩下的船只则沿着海岸线北上,依次袭击中国沿海有价值的目标。普特曼斯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位于闽粤交界处,台湾海峡的西南口,处于韩江口外的南澳岛。 南澳岛距离大陆约12-13海里,东距台湾大员港近150海里,北距厦 门约100海里,西南距香港180多海里。自宋以来,南澳就是东南沿海一带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岛上还设有一个大明总兵府。 不过和大明其他沿海卫所一样,南澳岛上的大明官兵也早就失去了作为军队的作用,他们平日里的工作不是下海打鱼,就是按照长官的命令维护下港口的治安而已。大明的军事改制,尚未波及到南澳岛上。 因此即便南澳总兵已经收到了荷兰人袭击广州珠江口的消息,这位总兵大人也只是戒备了半个月,便又再度放开了港口,准许部下下海进行渔业活动了。毕竟在这位总兵看来,港口每关闭一日,就意味着许多金钱在流失。 于是普特曼斯的舰队很快就在南澳岛海域抓住了出海打渔的南澳官兵,从他们口中了解了岛上的虚实。听说了这位总兵大人的行径后,普特曼斯便亲自带着三艘海船悬挂着葡萄牙人的旗帜闯入了南澳岛上的港口,趁着港口守军不备夺取了港口的两座炮台,并炮击了港口内的卫所。 南澳总兵不得不带着一部分居民和官兵逃入了南面的金山之中,据岛上的山寺自守。而大多数南澳港的居民和商人则选择了向荷兰人投降,这座港口的物资让荷兰舰队得到了补充,也让普特曼斯对接下来的作战有了更多的信心。 接下来普特曼斯又令四艘快艇进攻西面的沙汕,这四艘快艇沿着韩江进入了内陆数十里,沿途劫掠了十多个村寨,方才掉头返回了南澳岛。 普特曼斯在南澳修整了三日后,决定继续带着舰队北上,不过他将南澳岛当做了舰队在中国沿海的后勤基地,于是在此地留下了三艘快艇和300士兵以保卫南澳岛。 在两次分兵之后,普特曼斯的北上舰队便只剩下了31艘船只,其中用于远航的夹板船9艘,快艇12艘,平底船7艘,中国式戎克船3艘,总吨位达到了一万三千余吨。 四月十七日,普特曼斯率领的荷兰舰队抵达了厦门湾。当荷兰人的庞大舰队出现在厦门外海时,驻守厦门岛的副将施福顿时有些傻眼,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荷兰舰队北上的消息,但是他没想到荷兰人的舰队居然会这么庞大。 厦门港内的此时拥有的不过是30多艘中式战船和5、60艘放火船,剩下的便是没有战斗力的商船。而他的上司郑芝龙正带着台海巡检司的主力舰队防御着北港和大员港,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 施福不得不收缩了防线,将金门诸岛的守军撤回了厦门岛及鼓浪屿。并派人前去质问荷兰人来厦门的用意,试图拖延一些时间。 普特曼斯将计就计,告诉使者他们是来向大明官府抗议,明军袭击热兰遮城夺取大员港一事而来,如果福建的大官不听取他们的抗议,那么他们就要向厦门施以同等的报复。 经过了三日的谈判,施福勉强同意普特曼斯可以带着不超过五艘的快艇进入厦门港和他见面交谈。施福思考着,如果只有五艘快艇进入厦门港,那么占据优势的反而他自己了,因此他认为荷兰人应当不会挑衅自己的部下,从而再拖上一两日。 但施福还是估错了普特曼斯的胆量,四月二十一日清晨,普特曼斯率5艘快艇驶入厦门港道,一直进入到了厦门舰队中间才抛锚停泊。荷兰人的诡异行动顿时引起了施福的注意,他正要下令自己的部下驾驶船只远离荷兰人的船只时,便看到对方的船上打开了炮门,向着四周的明军船只展开了炮击。 在这猝不及防之下,警惕性不高的明军船只顿时遭受了重创,停泊下来的荷兰快艇,火炮射击的精度和速度极快,在他们周边停泊的明军船只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不少明军将士不得不跳海逃生。而在四周的明军船只开始下沉之后,荷兰人才升起了红色战旗,正式向明军宣战。 荷兰人的这场突袭,不仅摧毁了一半的厦门舰队,还击沉了五、六艘商船。直到明军不再顾及自己的船只,使用港口的炮台对战场中心的荷兰船只进行射击后,普特曼斯方才下令拔锚撤离。 在这场突袭战中,荷兰人只有两艘快艇被明军的炮台击成重伤,但是却几乎摧毁了厦门岛可以出击的大型战船。 战后的施福极为悔恨,他知道自己是上了荷兰人的一个恶当,失去了这么多船只,厦门也就失去了出击的力量,现在只能谨守厦门港,等待北方联合舰队的来援,或是郑芝龙舰队从台湾的返回了。 普特曼斯虽然之后又发起了几次对厦门岛的进攻,但是施福利用鼓浪屿和港口的陆上炮台及小型放火船封锁航道的战术下,荷兰人再也没能取得什么有效的战果了。 这时普特曼斯从俘获的明人俘虏中得知,北面的福州驻扎着大明的浙闽总督,地位和皇帝身边的重臣相似后,便决定北上攻打福州,迫使这位总督大人向皇帝求援,以完成此次出兵的目的。 而在联合舰队这边,张燮听取了部下杨万成的意见,决定使用月距法定位,从济州岛直航台湾基隆港。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将手中的舰队一分为二,一路按照老的航路前往青岛然后再南下长江口。他自己则带着一十二艘主力军舰,走这条新航路。 五月一日上午,洞庭湖上的瞭望员看到了台湾岛北部东端的鼻头角,从这里转向西面的基隆港,也就偏差了不到9海里而已。这一次的航行证明了,月距法定位还是可取的,只不过实际使用时还有些问题,当然在近海使用已经足够了。 五月一日下午,当舰队抵达基隆港时,张燮也收到了荷兰舰队已经从珠江口北上,连续攻击了南澳岛、厦门岛,现在又继续北上的消息。 五月三日,基隆再次收到了从福州发出的鸽书,荷兰舰队已经出现在了闽江口,正在试图进攻马尾港。张燮随即决定于第二日一早出发,横渡台湾海峡,直接前往福州外海。 四、五月份乃是台湾海峡最适合航行的季节,联合舰队只花了三日不到便抵达了福州外海。 五月六日上午10点左右,航行至东犬岛东南方的联合舰队便遇上了3艘在此拦截中国商船的荷兰快艇。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令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联合舰队第一分舰队的主力都在此,特别是洞庭湖号和钱塘江号的巨大身影,让三艘荷兰船只第一时间选择了逃亡,使得第一分舰队最终只留下了一艘荷兰快艇。 虽然初战获胜,但是张燮和他身边的海军军官们,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的神情。因为这场遭遇战无疑是给荷兰人报了警,他们想要突然袭击荷兰舰队背后的计划显然是落空了。 张燮思考再三之后,决定还是放弃突袭的计划。他下令第一分舰队在东犬岛附近修整一个半小时,先享用了午餐和检查了帆具和大炮之后,才列队北上,预备正面迎战这只荷兰舰队。 张燮从缴获的俘虏口中得知,荷兰舰队北上过程中有三艘船因为索具丢失和触礁的问题,已经退回了南澳岛,加上被他们俘虏的这艘快艇,现在停泊在闽江口外的荷兰船只剩下了27艘。 也就是说,对方的舰队总吨位大约在一万两千吨,而第一分舰队的总吨位也超过了八千吨。虽然对方的数量比第一分舰队多了一倍以上,但是吨位比看起来却没这么可怕。 参考了今日的风向和荷兰舰队的船只组成之后,张燮制定了这场海战的作战计划。 第一分舰队摆出单列纵队,由白犬列岛向西北方的闽江口进攻,作出想要冲入闽江和马尾港守军汇合的姿态。则荷兰人必然会分兵从琅岐岛北航道进入闽江口拦截,然后在琅岐岛南航道对第一分舰队前后夹击。 荷兰人的小船更适宜于在狭小航道内转身机动,因此一定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但是第一分舰队在靠近琅岐岛南航道时,转身向着东北方的妈祖列岛方向航行,以打乱荷兰人的作战部署。之后全舰队采取排队炮击的战术,不许降下速度同敌舰纠缠,以发挥第一分舰队在大炮火力上的优势。 当日下午二时左右,列阵于琅岐岛东海面的荷兰舰队,终于看到了久等不至的联合舰队的踪迹。接近中午时,普特曼斯接到了逃回船只的报信,他立刻召集了船只列阵,中断了船员们正在进行的午餐,便是担心联合舰队会随时突击过来。 但是没想到,这只联合舰队居然不趁机突袭过来,反倒是让荷兰人耽误了吃饭的时间。心存狐疑的普特曼斯自然也不敢南下主动求战,他正打算派遣两艘快艇前去侦查南方舰队的动向时,却终于发现了对方的踪迹。 看着对面的船只全速向闽江口前进的姿态,已经熟悉了闽江口水文资料和地形的普特曼斯,下意识的就想出了把对方拦截在闽江口南航道内消灭的战术。 正如张燮的设想,普特曼斯下令舰队后方最后的7艘船只绕道北航道去拦截对方的舰队进入闽江内河。而接下来他又将剩下的船只分成了两队,一队直接南下,准备截断第一分舰队的尾巴。而另一队则停在原地不动,等对方的首舰进入南航道之后,再上前堵住南航道的出口,把这只舰队围堵在南航道之内。 普特曼斯的算计完全落入了张燮的设想之内,虽然荷兰人的操船技术要远好于明军的船员,但是处于上风位置的第一分舰队,对上了停在原地且逆风的荷兰船只,无疑就是在打靶。 罗伯特。布莱克同明国海军参谋们研究出来的新式海战战法,第一次出场就赢得了一场大胜。被普特曼斯留在原地的十二艘船只,被明军击沉了3艘,重创了3艘,还有两艘船也受了轻伤。 向明军舰队尾部冲去的普特曼斯,好不容易让船只转过身来的,却刚好目送着向东北方扬长而去的明国舰队的尾巴。他思考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先救助己方的船只,而不是追赶明军的舰队继续交战。而鉴于天色的关系,张燮也选择了舰队就此脱离战场,等待明日天明再战。 不过第二日海上无风,双方各自对峙未战。第三日下午倒是刮起了大风,但风浪过大,双方只能躲于港湾依旧没战。普特曼斯此时发觉舰队的食物所剩不多,眼下这个时刻又不能上岸劫掠,因此于当日下午风势变小时率领舰队南下,决定先返回南澳补充舰队物资再说。 第504章 荷兰舰队的败亡二 就在张燮率第一分舰队主力同普特曼斯在闽江口外海激战时,收到荷兰舰队从南澳岛北上情报的郑芝龙,终于率领台海巡检司的主力返回了厦门岛。 看着自己留在厦门岛的船只被摧毁了大半,郑芝龙也极为愤慨。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责备自己留守厦门的亲信施福,而是积极的整理手中的力量,准备北上同联合舰队一起围歼这只肆虐了厦门的荷兰舰队。 不过郑芝龙尚未出发,便收到了来自福州的消息,说是联合舰队已经在闽江口同荷兰舰队初战获胜,要求其固守厦门,准备拦截南逃的荷兰舰队。 虽然不明白本该从济州岛出发的联合舰队为什么会这么快出现在福州外海,但是己方舰队已经挫败荷兰舰队的消息,顿时激发了郑芝龙部下的求战之心。 郑芝龙也顺势利导的利用这一消息督促部下备战,并放出了大量渔船作为自己的耳目。五月十四日中午,郑芝龙的哨探终于发现了南下的荷兰舰队行踪。 熟悉厦门海域地理的郑芝龙很快就断定,按照荷兰舰队的航行速度,对方必然会在金门岛附近停泊过夜。于是他在金门附近安置了几艘渔船,以确定荷兰舰队的停泊地点,自己这边则开始整军备战。 当日黄昏时分,郑芝龙的哨探看到荷兰舰队在金门岛南面的料罗湾下碇停泊之后,便迅速驾船返回了厦门,向郑芝龙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郑芝龙和部下们商议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决定在明日凌晨突击荷兰人的锚地。在第二日凌晨三时左右,郑军起身用饭登船,将近五时,船只开始驶出厦门港道。 从厦门港到金门岛南部的料罗湾,不过35公里上下,郑军舰队花费了2个小时抵达了料罗湾西面,随即在此整军列阵,方才向着3公里外的荷兰舰队锚地冲去。 福州外海的挫败让荷兰人士气大衰,这并不是因为明军舰队的强大所至,而是在于他们明明拥有着数量上的优势,却被明军舰队从容不迫的戏耍挫败,这让荷兰舰队的成员们开始怀疑起舰队司令普特曼斯的能力来了。 当普特曼斯下令舰队南撤时,这条命令其实还是引起了不少荷兰船长的质疑的。因为初次接战时的挫败并没有改变荷兰舰队对于明军这只舰队的优势,他们还是可以同明军舰队再次交战下去的。 可如果他们就此退去的话,就无疑是放弃了此前出战时的目标,让这场战争无止境的蔓延下去,这对于巴达维亚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局面。 但普特曼斯也对此无可奈何,舰队的物资不足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大多数船长在失败后都萌生了退意。荷兰东印度公司毕竟是一个商业公司,巴达维亚此次聚集起来的船只大部分都是武装商船,这些商船的主人是来东方寻求财富的,而不是来为公司作战的。 当公司的实力远远超过公司的敌人时,这些商船的船主自然会兴高采烈的跟随公司出战分上一杯羹。但是像如今这样,对方具有不弱于公司的力量时,船主们就要考虑,继续作战下去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了。 正是因为熟知这些船主的本性,普特曼斯才想要暂且撤退,选择一个更为有利的场所同明军交战。背靠南澳岛,起码荷兰人还有几分底气,在福州外海同明人交战,一旦战局出现不利,那些见风使舵的商船未必不会选择逃离战场,毕竟船只一旦受损,他们可游不回巴达维亚去。 只不过普特曼斯顺从了大部分船主的意思南撤,却大大的挫败了舰队主力战船的士气。这也使得荷兰舰队的纪律性迅速败坏了下来,当然原本荷兰商船的纪律性也不怎么样。 不过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失去了纪律性的舰队显然是要遭受惩罚的。因为荷兰人此前已经把厦门的船只消灭的差不多了,因此他们此次抵达金门岛时便失去了警惕性,认为厦门岛是派不出舰队来袭击他们的,原本在舰队外围放哨的船只也没有按照规定巡逻,使得郑军舰队出现在一公里外时,才有人发现并示警。 郑芝龙此时也采取了如同普特曼斯突袭厦门港的战术,他下令100余艘中小型放火船直接冲入了荷兰舰队之中放火,而自己则率领55艘大号福船在外围拦截。 在一片烟雾之中,荷兰舰队彻底失去了指挥,所有船只自顾着自家启碇扯帆逃离,完全没有帮助同伴抵抗那些靠近的放火船的意思。 就连普特曼斯自己,也在第一时间逃离了这场烟雾和火焰的海上地域,而没有试图留下来挽救自己的舰队。虽然普特曼斯事后为自己辩解说:“…那些中国士兵极为勇敢,他们对大炮、步枪与火焰都毫不畏惧… 他们全部舰队都装备成了火船,不是要来交锋作战的。相反的,是要来钩住我们的船就放火燃烧的…在一瞬间火炎就那么惊人地高耸的炎烈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普特曼斯面对公司的质询如此信誓旦旦,但是最终依然被公司囚禁了起来,直到他的家属为他支付了二万五千荷兰盾,他才被公司释放回国。 不过位于战场的普特曼斯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冲出烟雾和火焰包围的他,又遇上了围追堵截的明军战船,这使得普特曼斯连回头救援都不敢,直接往南逃离了战场。 普特曼斯的逃亡,直接引发了荷兰舰队的崩溃。事实上郑军的火攻船不过引燃了三艘荷兰船只,造成了二艘荷兰船只的重创,但是弥漫的烟雾隔绝了荷兰人之间的联系,让他们以为自己都陷入了包围之中。 这种心理上的恐慌,造成了荷兰舰队的总崩溃,并顺便让郑芝龙俘获了六艘荷兰船只,取得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这样的战果,即便是了解荷兰人实力的郑芝龙也是始料未及的。 但是对于荷兰人来说,料罗湾海战的后果不仅仅在于被郑军奇迹般打败,而在于这场海战直接导致了荷兰舰队的分裂。 从料罗湾战场逃离的15艘荷兰船只,除了8艘陆续南下同普特曼斯在南澳岛汇合外,剩下的六艘荷兰船选择了直接返回了巴达维亚。 普特曼斯并不知道那几艘荷兰船只逃回巴达维亚的消息,他一边在南澳岛等候着剩下船只的返回汇合;一边则派人前往珠江口,令封锁珠江口航运的船队前来南澳岛同自己汇合。 但是普特曼斯最先等来的,却是联合舰队第一分舰队和郑芝龙的船队。此时明军抵达南澳岛的舰队已经反超了荷兰人的船只数量,普特曼斯见势不妙,本想率领剩下的舰队逃离南澳岛,但是速度上占据优势的第一分舰队将荷兰人挡了回去。 在被明军连续击沉击伤了三艘船只之后,普特曼斯不得不重新退回了南澳港,从而被明军舰队封锁在了港口之内。 五月二十三日,联合舰队第二分舰队及第一分舰队的部分船只终于赶到了南澳岛海域,联合舰队加上郑芝龙的船队、附近的水师船只,总数突破了76艘。 站在南澳城头观察的普特曼斯和他的部下,看着海面上星罗棋布的舰船,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切幻想。就在普特曼斯还在和亲信商议着,如何寻求一个体面的投降时,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五月二十四日,封锁珠江口的荷兰分舰队抵达南澳岛。这只十余艘船只的舰队很快被发现,占据了绝对优势的联合舰队立刻分成左右两翼包围消灭了这只舰队。除了三、四艘荷兰船只见势不妙,还没开战就掉头逃跑外,其他各船不是被击沉就是被联合舰队俘获了。 当联合舰队将俘虏的荷兰船只带到南澳港前耀武扬威之后,南澳港内的荷兰水手们终于忍耐不下去了,他们集结起来推选了代表,向普特曼斯请愿,要求其立刻向联合舰队投降,以保全舰队成员的生命安全。 看着这些气势汹汹的水手和士兵们,普特曼斯也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寻求投降的话,恐怕不用外面的联合舰队打进来,他就要首先面对舰队叛乱的危险了。 五月二十四日黄昏,普特曼斯派约翰。芬伯翁作为自己的使者,乘坐着一艘打着白旗的小船出港,试图向联合舰队求和。 联合舰队总司令张燮在座舰“洞庭湖号”上接见了约翰。芬伯翁,听完了这位荷兰人的诉求后,站在他身边的英国舰队代表罗伯特。布莱克立刻反对道:“不,约翰。芬伯翁先生,你们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向联合舰队无条件投降,交出你们所有的船只和武器,等待联合舰队对你们罪行的审判,而不是妄谈和平。” 约翰。芬伯翁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他将目光紧紧的注视在了张燮身上,等待他的发话,他认为决定荷兰人命运的权力并不在英国人的手中。 张燮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说道:“布莱克先生说的不错,除了无条件投降之外,我方不接受任何有条件的和谈。顺便回去告诉普特曼斯先生,二十七日正午之前如果贵军依然不肯投降的话,那么我军将不再接受贵军的投降…” 约翰。芬伯翁沮丧的离开了“洞庭湖号”,将坏消息带回了南澳港。普特曼斯召开了各舰船长参加的舰队评议会,再经过了二日二夜的艰难讨论后,普特曼斯带着七、八位荷兰船长乘坐小船在二十七日早上九时出港投降。 至此,巴达维亚派出的强大舰队,除了七、八艘逃回之外,其余船只尽为联合舰队所消灭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亚及东南亚海域的实力,降至了有史以来的最低。 第505章 日本学员的思考 真田幸昌和舍友正在清洁宿舍卫生时,从一大早就消失不见了的毛利胜家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张报纸招摇着喊道:“大新闻,大新闻啊。” 宿舍内的几人已经习惯了这位一惊一乍的作风,大家依旧忙着手上的工作,连头也没朝向他看上一眼。 毛利胜家对于舍友们的态度大为不满,他叉腰站在宿舍中间不高兴的说道:“嘿,你们都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舍长说话的时候,你们好歹也附和一声,这难道不是本校的规矩吗…” 真田幸昌随手将手中的抹布丢向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毛利胜家,口中说道:“按照校规,每周日舍长应当带头进行宿舍的卫生清洁工作,可你每次都恰好有事。毛利桑,你想要接受校规的惩罚吗?今日的天气在操场上跑30圈,那就相当于泡上一次温汤了。” 毛利胜家躲过了真田幸昌丢过来的抹布,马上换上了一脸笑容说道:“我知道诸君辛苦了,所以作为舍长才出去弄一些饮食回来犒劳大家。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应当饮上一杯冰啤酒,再配上一只烧鸡,才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刚刚我已经在校门口的饮食店内安排好了饮食,等诸君完成手上的工作,大家就可以去喝上一杯了。” 听到毛利胜家的话后,正在干活的舍友们方才展露出了笑容。这些被丰臣女太阁送来大明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日本人,有出身高级武士的,也有出身浪人、商贩和农夫的,但是同日本不同,大明的陆军军官学校里只论等级不论出身。 在大明军校教官的严格管教下,这些出身不同的日本学员很快忘记了日本的规矩,开始接受军校的规矩。而在这所军校内同样存在着人种的歧视,汉人学员歧视满蒙学员,满蒙学员歧视西南少数民族学员,西南少数民族学员歧视外藩学员,而外藩中的琉球、济州、台湾学员又歧视朝鲜、日本学员,朝鲜日本学员互相瞧不起,顺便还歧视了东南亚的土著学员。 在这种状况下,日本学员内部的那点矛盾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共同对外的抗争。既然这是一所军校,想要打破这种歧视,便只能用武力和学科成绩来打破歧视链。 而在这一点上,日本人还是表现的极为出色的。军校中的第一等级自然是汉人,不管是团体武力还是学科成绩,被解开了束缚的汉人都是第一等的。但是接下来的第二等级却是满蒙和日本人并驾齐驱,个人武力上满蒙学员更胜一筹,但是在学科成绩上日本人却略强于满蒙学员。 当然,这些日本人在军校里不仅仅只是学会了团结和作战的技艺,同样也接受了中国人的社会价值观及饮食习惯,比如对于啤酒和烧鸡的热爱。 访欧使团从欧洲带回的德国酿酒师,很快就在山东青岛找到了适合种植上等啤酒花的地区。在内务府支持下,这些酿酒师很快就利用优质大麦、大米及崂山的矿泉水和这些啤酒花酿造出了淡色啤酒和黑色啤酒。 在炎热的夏日里,弄上一些冰块冰镇一下啤酒,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更好的享受了。而军校学员是最先享受到这种酒类供应的,这也是为了减少夏天受训学员的中暑状况。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啤酒很快就开始从军校向外风靡了起来。 于是军校内原本不限量供应的啤酒,很快就变成了一周三次,每次每人一大杯的待遇。因此听到毛利胜家在外面弄来了额外的啤酒,大家顿时就口舌生津了起来,一个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当然,在这些日本人并没有察觉到另一件事。从欧洲引入生产的青岛啤酒的风靡,正在迅速推动着山东玻璃器皿制造产业和内务府冰块运输业的发展。而北方各地湖泊冬季的采冰业,也越来越成为了一门暴利产业,特别是日本几座水质极佳的淡水湖出产的冰块,更是被奉为了上品。这些冰块开始源源不断的向中国南方、东南亚各地运输,甚至还运往了印度大陆,成为了制冰机未出现前的一个庞大产业。 这种制造需求的能力,事实上才是资本主义社会最为强大的力量。而此时的日本人,还仅仅将力量视为战争的能力,他们对于战争以外的一切,并没有多加关注。 真田幸昌并没有被区区的啤酒给蒙蔽过去,他站直了身体看着毛利胜家问道:“啤酒的事一会再讲,说说吧,你带回了什么大新闻?” 毛利胜家顿时拍了下额头说道:“差点就被你们给带歪了思路,真的是有大新闻啊,李晨芳副总督和东协联合舰队的互相配合下,已经夺取了佐渡岛。联合舰队在福州外海击败了入侵大明沿海的荷兰舰队,荷兰人正往厦门逃亡…” 还在清洁卫生的舍友们顿时丢下了手里的工作,向毛利胜家围了上来,想要讨要报纸看一看详细报道。一名挤在外围的学员不由有些着急的说道:“如果东协胜利的话,我们是不是能够讨要回给予荷兰人的利权?” 另外一名学员则喜笑颜开的说道:“大阪师团跟随李副总督收复了佐渡岛,哪怕不能还给我们别的权利,这佐渡岛总能收回一部分吧?” 真田幸昌显然没有其他同伴这么开心,他双手叉在胸前,咬着大拇指沉思着。毛利胜家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难道这两个消息还不够我们庆祝的吗?” 真田幸昌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大家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日本现在还不是东协的一份子,东协胜利后能不能给我们一份利益,这并不取决于我们的幻想。” 毛利胜家顿时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可是夺取佐渡岛也有大阪师团的一份功劳,就算东协不认可,难道皇帝陛下也会不认可吗?” 真田幸昌不以为然的回道:“皇帝陛下大可以奖赏大阪师团,而不必将荷兰人在日本的利益交还给我们。现在的日本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国家,皇帝陛下又怎么会为了日本去得罪东协其他国家呢? 除非日本拥有独自抗衡英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的力量,否则我们是拿不回那些被割让出去的权益的。皇帝想要建立的是华夏文明的新秩序,而不是给东亚各国当保姆。再说了,难道我们真的愿意和朝鲜王国一样,打算在大明的羽翼下当一辈子的鸡雏吗?” 也有人向真田幸昌疑惑的问道:“那么我们应当如何做,才能拥有抗衡这些南蛮人的力量?” 真田幸昌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统一,只有先统一了日本,废除了各藩领主的特权,把全日本的力量统一在朝廷的旗帜之下,我们才能够用尊王攘夷的名义,将失去的利权拿回来…” 在真田幸昌向同伴宣扬统一日本的理念时,京城文华殿内正召开着一场内阁听证会,崇祯和内阁阁臣,正在听取户部侍郎兼粮食局局长的笪继良对大明人口及粮食产量进行汇报。 在马蹄形会议桌的缺口处,笪继良正拿着一叠文件向皇帝和阁老们汇报各种数据,这些数据都是这些年统计局和户部联手调查出来的,应该算是相当精确的数据了。 “…根据以上的数据可以得出,去年大明一年粮食产量大约为6.9亿石,如果按照过去统计出来的人口1.5亿人计算,每人每年消耗粮食4石,也只需要6亿石,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事实上去年全国的粮食消耗超过了7亿石,根据户部和统计局对粮食消耗的计算,我国人口应当超过了1.8亿人。也就是说,想要满足全国的温饱问题,就需要7.2亿石粮食。 我我国去年粮食产量同解决全国温饱所需的粮食数量,足足差了三千万石。其中以北方各省的粮食缺口最大,预计超过了4千万石。去年从南方运往北方的粮食总数是2200万石,余下缺口1800万石,这就是北方数省出现灾荒的缘由。 另外,去年从海外运入的粮食总数是765万石,其中台湾55万石,菲律宾40万石,北越250万石,南越150万石,柬埔寨及西贡等地120万石,泰国及马来半岛150万石。以上粮食有近400万石被送到了青岛、登莱及天津,保证了山东、旅顺及关外驻军的口粮问题。 以这几年北旱南涝的天气来看,能够通过在北方推广土豆和玉米的种植,来稳定住一年6.9亿石-7亿石之间的年粮食产量,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年景了。 一旦像去年一样,或是发生比去年还要厉害的灾害,让年粮食产量跌破6.9亿石这个关口,那么必然会出现崇祯二、三年陕西大规模流民的状况,一旦百姓离开了自己的土地,那么第二年地方上就更难以恢复生产,从而导致更多的流民出现,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钱谦益一边听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以前他觉得黄立极担任首辅时总是束手束脚,毫无一点担待。还想着自己上位之后,就要扫除自己眼中的一切弊端,不说成为张江陵,起码也得当个徐阶、高拱吧。 但是没想到啊,看起来欣欣向荣的大明朝,在华丽的外衣下面却是如此的破败腐朽。钱谦益每次看到六部讨要钱财权力的奏本,他都想要拿根绳子上吊算了。 国库里那点可怜的银子,也就年初的预算能够让他过一过手,然后就要提心吊胆的挨到秋收去,中间若是出了点什么事,他就只能去求皇帝从内库和总理衙门掏钱了。 而就这样的财政状况,户部尚书郭允厚都已经觉得是相当出色的政绩了。钱谦益简直难以想象,黄立极是怎么把这个家撑下来的。 国库里若是有钱,钱谦益还能做一做太平宰相。但是国库里没有钱,不通经济的他便只能和同僚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个无法生财的内阁首辅,自然也就难以专权了。不管是阁臣还是六部,都更倾向于服从皇帝的指令。 有时候钱谦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站在前台的傀儡,虽说政策大多出自内阁,但是最终决定的权力却还是在御前秘书处。他这时候倒是有些同情起,当日黄立极的难处来了。 第506章 粮食问题的解决办法 听完了笪继良的报告之后,除了皇帝和户部尚书郭允厚之外,内阁其他成员都和钱谦益一般,都陷入了震惊。在这崇祯登基之前的大明内阁,日常的主要工作还是等待问题出现之后再试图解决问题。 可是随着各地统计局、税务局、物价局和粮食局的建立,内阁对于大明各地的状况倒是不再一无所知了,但从而也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各地那些一直被地方官员拖延和掩盖的矛盾,清清楚楚的摆在了内阁大臣们的面前。 内阁自然不能学那些地方官员装鸵鸟,无视这些社会问题,直到它们爆发为止。毕竟有崇祯这样的皇帝在边上监督着,又有改革之后的内阁责任制约束着,想要混日子熬资历的官僚已经大多被剔除在了内阁之外。 但是想要在问题爆发之前解决问题,对于大明的官僚来说就是一个艰难的转变。除了一小部分官员进入仕途是为了变革这个世风日坏的社会外,大多数官僚都已经接受了大明官场长久以来的潜规则,混日子熬资历等着告老还乡当士绅,平安无事便是做官的第一要务。 事实上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任何改革都会被整个官僚集团视为无事生非的多事之举,而提出改革的官员则会被视为官场上的异端。 毕竟当年张江陵的改革已经让大明的官员意识到,所谓的改革就是抢夺官僚士绅的利益。这样的改革就算有利于国家和人民,对于官员们来说又有什么益处呢。 如果不是外有后金这样的强敌迫境,内有奢安之乱及各地连续不断的灾荒导致的平民暴动,大明的官僚士绅是绝不会默许崇祯推动改革的。 但即便是如此,没有感受到各种威胁的江南士绅,依然是反对朝廷改革的中坚力量。只有那些真正面临了社会动荡的北方士绅,才会转变了往日的态度支持改革。 可支持改革归支持改革,想要让这些思维已经差不多被四书五经固化了的官僚们去解决实际问题,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一筹莫展的。特别是今日面对如此宏观的一个问题,大明人口数量及年粮食生产量之间的矛盾。 如果崇祯现在随便挑一位大明官员出来询问:某地的粮食缺乏了怎么办?百分之百的官员都会回答:先由朝廷调拨外地粮食赈济,然后在当地兴修水利,确保来年的收成。 如果再问:若是外地的粮食也难以调拨,且兴修水利也不能避免下一年度继续干旱,怎么办?那么多数的官员只会说:尽人事而顺天命。少数的官员则是真正要求神拜佛,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了。 这样的回答,现在的崇祯已经不会感到意外和愤慨了。因为这些官僚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这些内容,在没有外力敲破他们的固定思维模式前,你就不能指望听到与众不同的回答。因为这就是中国士大夫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舍中华之外尽皆蛮夷…中华物阜民丰,岂是海外蛮荒之地能够比拟的。 在听了钱谦益等阁臣说了一些老生常谈的言论之后,朱由检终于出声制止了他们说道:“朕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听你们给朕讲什么大道理。 现在大明面临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决这一亿八千万国民的吃饭问题,而不是奢谈什么以后。如果解决不了国民的吃饭问题,大明还有以后可言吗?” 钱谦益等阁臣顿时住了嘴,蒋德璟看了同僚们一眼,咬了咬牙终于开口说道:“陛下,按照刚刚笪侍郎的说法,我大明的粮食总产量固然是岌岌可危,但是最让人诟病的难道不是粮食分配不公的问题吗? 如果现在大明的粮食年生产总数能够平均分配到每个人身上,那么就算粮食总数不足,也不至于变成一些地区的百姓难以生存下去啊。 臣以为,在无法迅速提高粮食年产量的状况下,朝廷应当出具一些政策,调整粮食分配上的不公。比如减少地租和降低对于农民的贷款利息等等,让百姓手中留有更多的结余,以便他们抵抗灾害年景…” 听完了蒋德璟的建议之后,朱由检看了一眼沉默的众人后说道:“朕觉得蒋先生说的不错,朝廷不仅要关注粮食生产上的问题,同样也要关注粮食分配上的问题。各位先生对此有什么不同意见?如果你们有比蒋先生更好的主意,不妨继续提出来。” 皇帝补充的最后一句,顿时打消了几位阁臣想说的话语。他们虽然支持改革,但是对于这种更进一步的干涉士绅地主对于自家土地的经营权力及农村中贷款利息的限制,心中未免都有些不舒服。 不过想要让他们提出比蒋德璟更为有效的主意,这对他们来说显然又太难了。因此在皇帝的注视下,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 朱由检等待了几分钟,见到没人出声便张口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更好的建议,朕以为就照着蒋先生的主张,建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处理关于粮食生产及粮食分配中出现的问题,以便粮食局能够更好的收储粮食。 嗯,这个机构就叫做粮食委员会,朕担任委员会的主任一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委员会可以直接呈报给朕处理。郭尚书、蒋先生、笪侍郎担任委员会的副主任,日常工作就交给你们来处理。 各位先生们对朕的决定可有异议?” 在崇祯的压力下,钱谦益第一个带头支持道:“陛下的决定很是妥当,臣没有异议。”随着首辅的出声,其他人也接连向皇帝表示了支持。 朱由检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对粮食分配进行控制,终究只是缓和地方上矛盾的治标之策。想要最终解决粮食和人口之间的根本矛盾,还是要依赖于粮食年生产总量要能够满足于国民的需求。 就目前来看,想要提升粮食年生产总量,无非就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第一、兴修水利;第二、培育和推广良种,包括那些从海外引入的新物种;第三、肥料的供应;第四、加快对于海外农业的投入,从而提高海外粮食的输入数额。 第一、二、三项,农业部一直在进行,朕以为暂时也没有什么可提高的余地了。但是对于第四项,朕以为还有很大的提高余地。 和大明北方相比,大明南方的农业生产条件显然更好,但是同大明南方相比,越南、柬埔寨、西贡地区、泰国、菲律宾、台湾、爪哇等东南亚地方的农业条件也更为不错。 就目前来看,一年从海外输入700余万石粮食的数量显然有些偏低了。朕以为,三年之内翻上一番,十年之内达到3000万石一年,方才是一个合理的目标…” 3000万石粮食,这几乎是10余万顷良田的产出了。钱谦益一时便有些不忍心起来了,“一下子对海外藩国施加这么大压力,会不会引起这些藩国的不满?” 郭允厚立刻反驳道:“今日之势,当先顾里后顾外。且东南亚各藩国未开发的土地比比皆是,只要他们努力去耕作,不要说3000万石粮食,即便是再多一倍也拿的出来。 臣以为,国家还应当加快向东南亚藩国移民的举措。每年若是多移民十万人,就等于是节约了40万石的粮食,这也是釜底抽薪之计啊…” 和内阁的这些同僚相比,户部官员在思想上显然要灵活且市侩的多了。对于皇帝所言的,提高海外粮食输入数量问题,每年最起码也能为户部带来上千万的利益,这也由不得郭允厚不出声支持皇帝。 郭允厚代表户部的出声,使得其他阁臣的反对声音顿时都低落了下去。在责任制的束缚下,阁臣不仅仅代表着自己,更要考虑自己分管部门的利益,否则他们就会首先被部下所抛弃。在这个时候,仁义道德显然是比不上金钱利益的重要性的。 随之而后的,崇祯提出以内务府同朝廷共同投资建造一只吨位不少于五万吨的粮食专业运输船队的建议,最终抹平了户部同内阁其他阁臣之间的分歧,结束了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而崇祯九年六月,大明商船登记的吨位,已经超过了35万吨,这个商船增加数量的速度,已经极大的超过了当初内务府的预估。 当然,这些商船的样式大多还是传统船型。只不过在朝廷收紧了对于船只建造规格及质量的审查,加上全面开海后造船业的迅速发展引起木价上涨,使得许多大明商人在海外林木丰盛的地方大肆投资兴建船厂了。 原本大明国内的船价是海外船价的三分之一,但是到了大明崇祯九年,海外修建的船只反而比国内的船只便宜了三分之一。这一方面是因为海外的木价便宜,另一方面就是海外船只使用的木头干燥程度不一,造成船只的质量参差不齐。 但是不管怎么说,造船业的野蛮生长,正在极力弥补着大明海上运输能力不足的状况。昔日崇祯制定的数十年造船目标,现在看起来不消十年就能完成了。 国内:天津、连云港、南京、上海、宁波、福州、广州;海外:釜山、长崎、大阪、海参崴、基隆、马尼拉、渤泥、曼谷、西贡。总计16个造船中心正在初步形成,至于其他的民用造船厂更是不计其数,每年预计这一区域的船只下水总吨位就达到了近10万吨。 航运业的这种快速发展,也使得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经济更为紧密的联合了起来。当然,船只修建的吨位也在不断的提升着,300-500吨之间的中式商船,正在成为这一海域上航行的主流船型。 而这一吨位级别的船只,也正是跨洋航行的入门级别,即便没有官方的鼓励,民间的商船也开始踏足于从前未曾前往过的海域了。太平洋上的诸多岛屿,正在一个个的被大明商人们重新发现。 这一次朝廷颁发的,五万吨级粮食船队的修建计划,无疑给了这些船厂打了一记兴奋剂,让这些船厂所在地区的经济更加的景气了起来。而工业发展带来的经济繁荣,使得沿海地区的百姓,很难再感受到内陆受灾地区所带来的影响,这也维护住了大半个中国的社会稳定。 第507章 如火如荼的石油产业 丁佑本颇有些烦躁的躺在一张竹躺椅上,他的头顶有着一座用竹木和茅草搭建起来的凉棚,为他遮蔽着苏门答腊岛热烈的阳光。出身于湖州的他,极不喜欢闷热而潮湿的夏季,却不料苏门答腊岛这边却天天是夏天,这实在是太让人痛苦了。 不过唯一能够令他感到安慰的是,每日午后暴雨下过,天气就会凉爽一些,不会像现在一样,动一动都会流汗。其实在旁人看来,丁佑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过舒坦了。就在他的身边,还跪着两名土著少女伺候他,一人拿着一把大扇子给他扇风,另一人则熟练的用旋开红毛丹的外壳,将洁白多汁的果肉送入他的嘴边,这简直就是神仙似的日子啊。 但是在丁佑本看来,这些黑黝黝的土著少女哪里及的上家中容貌俏丽的家生奴婢。只可惜他此前在家门口同一个过路商人起了口角,一时不合将对方殴成重伤,接下来又遇到了朝廷追查太湖匪盗案,对方就将他告上了官府。 原本家中已经将此事打点妥当,也安抚住了那名被殴伤的外地商人。可是听说魏忠贤魏公公亲自过来追查太湖匪盗案之后,他父亲生怕他再被官府抓了进去,就将他送来了南洋。 丁佑本最先落脚的便是渤泥国,此时的渤泥国首都文莱市已经成为了华人在南洋最大的一处聚集城市。这里位于马六甲及大明之间的航道上,前往东南亚各处也很方便,渤泥国人对待华人也极为友善,且此地拥有着极好的停泊港口,因此便成为了华人南下所选择的第一站,许多第一次出海的华人都在这里打听好所需的消息,方才继续坐船前往目的地。 丁佑本之所以会来苏门答腊,也正是在文莱听说了苏门答腊现在最为暴利的石油产业,才向相熟的叔父借了一大笔款子,跑来苏门答腊岛向当地土人首领租借了土地,聘请了钻井队来碰一碰自己的运气的。 自从英国商人在苏门答腊岛发现石油之后,石油产业就开始在这座岛屿上悄悄的诞生了。不过英国人在岛上采集石油的手段是极为落后的,他们要么雇佣当地土人在油苗处直接取油,要么便是在油苗附近挖掘浅井取油。日产原油不过一两百桶罢了,再去掉其他杂质,能够提炼出来的灯用煤油还不到半数。 可是随着内务府在延长县采用自贡盐井的顿钻掘井方式打出了第一口油井后,该油井深度为81米,日产原油1-1.5吨。内务府很快就招募了不少自贡盐工及陕西流民成立了专业的打井队伍,并将他们派到了苏门答腊岛及婆罗洲地区进行勘探钻井的工作。 亚齐苏丹国被颠覆之后,中国完全控制了马六甲海峡,于是便对苏门答腊岛及婆罗洲地区进行了更大规模的勘探。在苏门答腊岛上,四海贸易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中国及英国的自由商人,足足组建了十多家石油公司。 1634年6月12日,英国 人在庞卡兰-勃兰丹村打出了第一口具有工业价值的油井。当年年10月,中国人便在苏腊巴亚地区打出了第二、第三口油井。而在1636年初,中国商人又在婆罗洲库德成功打出了一口自喷井,不过这里的原油密度较大,煤油成分较少。 但即便是如此,苏门答腊岛加上婆罗洲,到了1636年六月也打出了44口油井,日产原油4000桶,达到了年产20万吨原油的规模。而这些原油一年提炼出的煤油,估计可以达到10万吨上下,这可比杀鲸取油快捷多了。 按照小户人家的照明消耗量,大约一年可以用掉12斤煤油。也就是说10万吨煤油足以给一千六、七百万户居民提供一年的照明,和传统的蜡烛、茶油、桐油等照明燃料相比,煤油的性价比最高还不伤眼,自然也就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了。 但是,想要让大明百姓都享受到这种夜间光明的便利,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相比起延长地区一年几百吨原油的产量,想要为大明百姓提供足够的照明煤油,也只能在海外寻找油田了。光是一个大明百姓对煤油的需求,就足以消耗完苏门答腊岛及婆罗洲每年的煤油产量,更别提大明以外各国百姓的市场需求有多么大了。 而除了居民照明之外,还有着城市照明的需求,比如在上海、苏州、南京、北京这些城市设置在街上的煤油路灯,每座城市就没有少于3000盏的。这些煤油路灯将这些城市点缀成了黑夜中的光明之城,不仅削减了当地的罪案,也促进了城市经济的繁荣,和这些城市之外的人口相比,这些城市居民的日常活动时间足足延长了近半。 人类对于光明的渴求,就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市场需求。看着这些向自己涌来的金钱却不能放进口袋里,原因仅仅是他们提供不了更多的煤油,这让中国和英国的煤油商人们极为懊恼,他们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尚未发现的油田。 为了更好的弄清楚石油的形成原因,两国的商人都对地质勘探的研究投入了大量资金,试图能够找到一种更方便的方法,将这些埋藏在地下的黑色金子寻找出来。 这些煤油商人们的努力,也得到了大明皇家科学院及各大学的极力支持,毕竟煤油产业的直接受益者,正是中国的工厂主。不管是煤油灯的制作,还是煤油灯上使用的玻璃、钢铁、铜片还是灯芯,这些无一不是出自中国。 天津、上海制造出产的精美煤油灯,也正渐渐成为生丝、棉布、瓷器、茶叶之外最为畅销的工业品。甚至连英国人也费尽心思的采购了几盏用于灯塔照明的专用煤油灯,这种依赖于光学原理磨制出来的反射镜片,比传统灯塔用灯要照射的更远,也更为明亮。然而英国人却完全搞不懂其中的原理,可就在五、六年前,天津的第一座灯塔,还是英国人帮助修建的。 身处于中国之内的中国人,在潜移默化之中也许对身边发生的变化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对于那些中国之外的国家和外国人来说,某些中国城市正在以每个月为单位,发生着改头换面一般的变化。而即便是正向着资本主义社会前进的欧洲人,也是以年或是十年为单位改变的。至于那些大明周边的亚洲国家,则是几十年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大明眼下发生的激烈变化,让外国人极为震惊和惊讶,但是也许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能看得出来,这种激烈变化的根源,是建立在不断放大的社会个人需求上的。追逐于财富,追逐于个人享受,正渐渐同追逐权力的旧观念相提并论。 丁佑本显然没有想的这么多,他只知道打一口30米深的井要支付给钻井队800大明元,之后继续往下打,就要按照深度及地下的岩层另外支付报酬。苏门答腊岛上最深的一口油井大约花去了2000元,但大多数井在花去1200-1500元之间就出油了。 许多人打一口井花去1500元还不见油,一般都会放弃旧井,另外寻找地点重打。因此钻井寻找石油,其实和赌博差不多。要知道,在苏门答腊雇佣土人,每天也不过就5分钱,丁佑本雇佣了30名土人,还请了15名雇佣兵,外加厨娘和身边这两个伺候自己的土人少女,一日花费也就12.5元,废弃一口井就等于白扔了1000多元,这实在是个大数目了。 当然如果能够打出油来,那就是等于挖到一座金山。一桶原油市价是2.5元,只要5桶就能抵消到每日的花费,再5桶又抵消掉了给土地主人的租金和其他花费,剩下的便是净利润了。 据丁佑本打听到的消息,苏门答腊岛最少的一口井,每日产油也达到了6、70桶,而最多的一口井则日产原油达到了800桶之多,这和流淌黄金的水井没什么区别了。 石油带来的财富不仅仅吸引着丁佑本这样的江南士绅子弟,同样也吸引来了更多的国内士绅、商人和被驱赶出国的宗室权贵们。在皇帝动不动就打压大地主和宗室豪强的国内政策,和放任国人在海外自由追逐财富且保驾护航的国外政策对比下,大多数宗室权贵及沿海豪强都开始把目光转移到了海外。 丁佑本在这方面的嗅觉倒是很好,看着苏门答腊岛上的同胞越来越多,他也知道自己这种可以随意租借土地打油井的快乐时光快结束了。那些来头更大的权贵和宗室们,他们仗着自己的权势可以整片整片的圈下土地慢慢打,本地的地主到时连个屁都不敢放。 比如那位被皇帝赶出国的前英国公世子,虽然丢了国公的继承权,但是在海外也依然不敢有人跑去得罪他。这位英国公世子在婆罗洲发现了金子后,就霸占了好几片有金矿的土地,一下子就发了财。他就任马六甲总督后,更是瞄上了苏门答腊岛北部山区的金矿,硬生生的要亚齐苏丹拿一个金矿出来,亚齐苏丹也只能乖乖的双手奉上。 所以,如果他不能早一天打出油来,在四海贸易公司的炼油厂登记上,他还真担心自己会被从这片土地上赶出去。 就在丁佑本有些发愁,这两天再不出油,就换一个地方打新井时,陪他出海的家丁已经从西北面的湖边绕了过来,一边向他挥手一边拼命喊道:“出油了,出油了,少爷…” 丁佑本刚开始还有些迷糊,等到听明白对方喊的话语后,便兴奋的跳了起来,对着身后的管家吩咐道:“去叫人把滑竿抬过来,我要亲自去看看…” 第508章 反缅同盟 崇祯9年6月,暹罗四王子率领新军和地方诸侯的援军北上,击退了进攻素可泰的缅甸军,解除了素可泰之围。暹罗和缅甸之间的世仇,使得这场胜利为四王子等人带去了莫大的声望,掩盖掉了此前四王子等人发动叛乱的根由。 而在阿瑜陀耶城内,苏越同样没有无所事事,这段时间内城中巴塞通王的亲信被一一清洗,只有那些选择投靠了大明的家族逃过了这一劫难。 苏越并没有直接杀戮这些忠诚于巴塞通王的家族,而是将他们放逐到了暹罗南部的北大年地区,在北大年这种独立情结严重又和暹罗主流佛教信仰相异的地区,这些家族基本也就失去了复起的根基。 由于这场政变血流的不多,再加上缅甸入侵的消息吸引了暹罗人的注意力。因此阿瑜陀耶城以外的暹罗百姓,基本没有感受到政变带来的影响,一些偏远地区的居民甚至都不知道王都发生了什么。 对于苏越和四海贸易公司来说,这场政变带来的收益却极大。巴塞通王登基后为了削弱地方诸侯及兄弟、子侄的势力,便不停的搜刮地方上的财富,并要求每个诸侯每年交出一株金树银花以供奉佛祖。 再加上巴塞通王登基时,也正是大明海外贸易全面开发的时候,暹罗和中国之间的海外贸易为暹罗带来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大多落入了几乎垄断暹罗对外贸易的巴塞通王手中。 现在这些财富完全落入了苏越和四海贸易公司的控制之下,自1584年纳黎宣宣布摆脱缅甸统治而独立,到1595年暹罗正式击败缅甸独立为止,暹罗国的核心地区已经40年没有被外敌入侵了。是以阿瑜陀耶城中的国库内堆满了金银贝币和大量的珍宝,其中尤以89株大大小小的金树银花价值最为惊人,最大的一株已经超过了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按照四海贸易公司账房们两个多月来的核算,暹罗国库内的财富价值不会低于一千五百万大明元,即便是扣除了那些对大明无价值的贝币,剩下的财物也不会少于一千两百万元。暹罗这块地方的富有,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清点完国库内的财物之后,苏越就先往自己口袋里放了价值20万元的金银和两株半人高的金树银花,接着以四海贸易公司帮助巴塞通王平息内乱为由取走了价值300万元的财物,另外将最高大出色的十二株金树银花进献给了皇帝陛下。 苏越的监守自盗,自然引起了下面人等的争相效仿,等到了四王子等暹罗权贵返回阿瑜陀耶城时,国库的账面上便只剩下了800余万元,金树银花也只剩下了品相最差的19株。 不过四王子等人此时却无暇顾及国库内有多少财物,他们现在一心想要做的事,便是把巴塞通王这个后患给剪除了,以防止巴塞通王东山再起。 但是苏越却不愿意让四王子将巴塞通王处死,一来为了大明的利益,暹罗和缅甸的战争还要持续下去,因此暹罗国内必须要保持表面上的稳定,所以暹罗王还不能死;二来被剪除了羽翼的暹罗王对于大明已经毫无威胁,但在必要的时候又是大明干涉暹罗内政最好的旗帜,因此他也舍不得处死巴塞通王。 苏越的极力劝说下,加上四王子等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杀死了暹罗王便要让威望正隆的四王子上台,在某些暹罗贵族眼中倒不如保留巴塞通王,以遏制四王子的权势对他们更有利一些。 苏越和这些暹罗贵族的联手,终于迫使四王子一系改口,表示愿意服从众人的意愿,保留巴塞通王的王位。不过四王子坚决不同意再让巴塞通王留在阿瑜陀耶城内,以避免巴塞通王蛊惑城内的民众。 经过了一番详细的讨论之后,众人决定将巴塞通王及其妻妾转移到邦巴因王宫。这座王宫位于曼谷以北58公里,大城以南25公里,占地10多公顷,正靠在湄南河左岸。是4年前巴塞通王为自己修建的夏宫,设计上极为宏伟,因此四年过去也才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建筑。 夏宫周边并没有什么居民,又有着围墙栅栏相隔,实在是一处再好也不过的监牢了。为了防止有人私通巴塞通王,众人决定把守卫巴塞通王的护卫分为两个部分,内里归四海贸易公司派出的人员负责国王一家的安全,外部则由众人派出的士兵组成守卫夏宫的军队,每年拨给夏宫的预算不超过40万元。 决定了对于国王的处置之后,众人又商议确定,今后王国的大小事务由首相及贵族评议会共同处置,四王子随即被公推为暹罗首相,而其他人则担任了各自地方的最高长官,取代了原本由国王任命的地方长官。暹罗的国体自此变成了彻底的封建共和制度,首相成为了国家最高的领导者。 在苏越的鼓动下,贵族评议会决定在曼谷建立一所军校,并将新军扩充到一万五千人的规模。贵族评议会向四海贸易商行订购的火枪、大炮及其他物资,再加上预备同缅甸继续开战的费用,就立刻花去了近六百万大明元。 原本丰盈的国库立刻空虚了下来,为了确保国家财政不至于崩溃,贵族评议会决定听从苏越的建议,建立暹罗银行发行纸币。为此他们将暹罗海关税收抵押给了四海贸易公司和大明海外贸易银行,借贷了一笔5百万大明元,年息6厘的贷款,以用作筹建暹罗银行的本金。 在这一连串的操作之下,暹罗终于成为了大明在东南半岛上最为坚定的支持者。这个国家从经济到军事,都已经牢牢的固定在了大明的战车之上。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缅甸王他隆终于开始了迁都计划,把王都从勃固迁到了北方的阿瓦城。虽然从清迈传来了同暹罗发生边境冲突的消息,但是他隆王并没有停下迁都的动作,反而加快了迁都的行动,毕竟迁都关系着他对于缅甸统治权力的巩固。 但是缅甸王都的迁移,也引起了南方勃固地区及伊洛瓦底江下游地区百姓对他隆王的失望和不满。特别是勃固城作为缅甸王都近300余年,城市之繁华实不下于世界其他地方的名城,就连来此地贸易的英国商人都认为,此地比伦敦更为整洁繁荣。 他隆王将王都迁走之后,不仅令在勃固扎根数代的缅甸贵族失去了根基,也终于给了早就对缅甸虎视眈眈的欧洲殖民者以可趁之机。缅甸原本应当属于葡萄牙殖民者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是随着缅甸收回沙廉之后,葡萄牙人在缅甸的势力便大大的衰减了下去,而荷兰人的势力开始在缅甸上升。 除了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在争夺缅甸的贸易利益之外,英国东印度公司也对富饶的缅甸虎视眈眈。但是在印度大陆东海岸上,海上势力则以荷兰人为盛,陆上势力则以依托阿拉干王国的葡萄牙人为强。 只不过随着阿拉干王国最为明智的君主明耶娑基故去之后,这个王国就开始慢慢走下坡路了。再加上原本国力就不充沛的阿拉干王国,既要同莫卧儿王朝争夺孟加拉湾,又要同缅甸争夺下缅甸地区,使得这个国家的青壮年损失极大。 当葡萄牙人在印度洋上的势力渐渐衰败之后,阿拉干王国便放弃了两面出击的国策,选择同缅甸保持和平,全力和莫卧儿王国争夺孟加拉地区。 不过随着受中国人支持的葡萄牙复国委员会重新插足这一地区之后,阿拉干王国又渐渐生起了吞并下缅甸的野心。 盘踞在吉大港的葡萄牙商人及海盗,随着葡萄牙王国在海上势力的衰退,他们的日子也变得越来越艰难。在南面有复兴的缅甸王国把葡萄牙人在下缅甸地区的据点给拔除了,在北面他们又遇到了正在勃勃兴起的莫卧儿王朝。 特别是1576年孟加拉苏丹国被莫卧儿王朝吞并之后,葡萄牙人支持的阿拉干王国在这一地区就节节败退,吐出了戈尔诺普利河以西的大片土地。到了1608年,莫卧儿帝国孟加拉总督苏贝达·伊斯兰汗在恒河三角洲布里根加河北岸建成了达卡城后,葡萄牙人就只剩下了吉大港及恒河出海口的几座小岛,在该地区苟延残喘了。 虽说澳门复国委员会和他们并不是同一路人,但是在无法得到果阿更多支持的这些葡萄牙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向复国委员会靠拢,以保证他们不会被莫卧儿王朝、缅甸王国、荷兰人及英国人从这片海域驱逐出去。 而得到了这些葡萄牙殖民者的引荐,复国委员会也成功的和阿拉干王国搭上了关系,并成功劝说阿拉干王国向下缅甸发起进攻。于是,在缅甸王国他隆王一无所知的状况下,一个由葡萄牙人和大明四海贸易公司牵线的反缅甸同盟正在逐渐形成。 于此同时,在菲律宾马尼拉王城对面的华人城市里,由大明驻菲律宾使节郭庆作为见证人,菲律宾总督席尔瓦同棉兰老岛的部落联盟签订了一份5年期的和平协议。 席尔瓦以确保马尼拉不再袭击穆斯林商船,及马尼拉不再入侵棉兰老岛为条件,换取了棉兰老岛部落联盟放开了通往香料群岛的海上通道。 这份协议为东协下一步进攻香料群岛及爪哇岛,扫平了最大的麻烦。只要季风期一到,联合舰队便可以经由马尼拉港直接夺取香料群岛了。 第509章 兴亚会 “山本又兵卫,动手吧。”14岁的吉川广嘉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便对着身后拿着剃刀的年轻侍卫吩咐道。 山本又兵卫对于眼下的状况极是为难,作为吉川广嘉的护卫,他知道这位岩国藩的少主在长州藩内具有什么样的地位。而剃掉吉川广嘉作为武士身份的发髻,不但吉川广嘉要受到藩主的责备,就连他也难以逃脱被问责的下场。 因此犹豫了许久之后,山本又兵卫拿着剃刀向吉川广嘉再次劝谏道:“少主,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发髻可是武士身份的代表,剃了它恐怕会受到藩主的责骂的。” 在中国待了近五年的吉川广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看着镜子里丑陋的月代头,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兴亚会的同志们都剃掉了自己的发髻,发誓要为日本的统一而战斗,我身为兴亚会的一员,怎么能够拖大家后腿呢? 再说了,陆军军官学校内的同学就没有留长发的,他们看我们日本武士的月代头,就好像看一群蛮夷一样,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身为岩国藩的少主和未来长州藩的重臣,岂能让唐人小看了我。快拿剃刀过来,你不敢动手,那我就自己来…” 山本又兵卫赶紧向后躲了躲,避开了转身来夺自己手中剃刀的吉川广嘉,口中不住的恳求着,希望吉川广嘉能够重新考虑剃发的决定。但是对方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拼命抢夺着他手里的剃刀,大明伙食将吉川广嘉培养的很好,虽然只有14岁但也就低了山本又兵卫一个头而已,因此很快就从抖抖索索的山本又兵卫手中夺去了剃刀,在他沉痛的目光下毫不犹豫的割掉了自己的发髻。 就在吉川广嘉在镜子面前左顾右盼的观看自己割掉发髻的样子时,正在西苑精舍内批示公文的朱由检,也从吕琦口中听到了兴亚会这个名字。 “…所谓兴亚会,也就是大阪藩士毛利胜家、真田幸昌等人发起的一个在华倭人团体。这一团体的建立宗旨是:仿效我大明开化日本,让日本统一于朝廷之下,走富国强兵之道。其后便跟随在我大明身后,复兴华夏文明,将那些南蛮人赶出亚洲去…” 朱由检只是听到兴亚会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下,接下来便恢复了正常。他在吕琦的汇报中批完了手中的文件,这才直起了身子,在椅子上舒展了下筋骨。 待崇祯放松完身体之后,方才懒洋洋的对着吕琦说道:“这些日本人想要统一国家,走富国强兵之道,朕是相信的。但是富国强兵之后还要不要跟着我大明身后,恐怕就要两说了。日本从我大唐学习了这么多制度文化过去,丰臣秀吉不还是记挂着要把宁波作为自己的都城吗?可见,后面那些目标不过是说给我们听的,未必是他们心里想的。” 吕琦赶紧回道:“回陛下,既然这些日本人这么口是心非,是不是派人将组织者抓捕起来,捣毁了这个组织再说?” 朱由检端起桌上的一杯温茶喝上了几口,方才不予置否的问道:“这兴亚会可有我们的人进去了吗?” 吕琦点着头回道:“回陛下,有,社会调查部已经安排了三人参加了兴亚会。另外那位毛利胜家,根据我们的调查,他对于在兴亚会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似乎更热衷一些。只要我们稍稍给他一些帮助,也许就能让他成为我大明的忠犬。” 朱由检放下了茶盏说道:“那就给他们一点帮助,看看他们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社会调查部可以把这个兴亚会作为一个重点观察对象,也许以后会用得到他们。” 吕琦思考了一会,不由又向皇帝请教道:“臣想要请教陛下,这个援助程度该到什么程度为止?之前陛下让我们支持大阪总督府,尽可能的分裂东西日本,这似乎同兴亚会的目的是不一致的。” 朱由检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能够把日本分裂成东西两个部分,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事情的变化也未必尽如人意,如果分裂日本的计划不成功,那么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保证统一日本的新政府同样要有我们的人。在当前的局势下,日本对于大明在海外的战略处于极为重要的一环。所以,正反两面我们都要下注。元老院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吕琦虽然还没有完全理解皇帝的用意,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说道:“元老院这边对于前代周王和现楚王等宗室的上书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讨论,在丰城侯及福王的主张下,元老院已经倾向于收回宗室、勋戚的赐田,并认同今后在关内两京一十七省内不再分封及加赐田地。 不过元老院对于各宗室和勋戚保留的祭田数目不怎么认同,认为宗室不得高于50顷地,勋戚不得超过30顷地,方才算是合乎情理。 另外,各宗室和勋戚交回赐田之后,他们在海外补还的土地应当按照良田1:1.5,中田1:2,山地或林地1:3进行计算。且海外这些土地不比大陆的熟田,因此应当给予30年的免税期…” 朱由检扬了扬眉毛,似乎是要发脾气,但他还是忍耐了下来。这已经是对宗室和勋戚的最后一击了,只要将这些人的目光转移到海外去,那么接下来朝廷就能专心致志的对付士绅大户占有的大量土地了。 “可,让丰城侯、福王按照这个条件妥协。不过要加上一条,海外土地虽然可以免税,但免税期内的粮食只能以市价出售给四海贸易公司,若是有人违背,就不再享有免税的权力…另外,通知唐王在元老院通过决议后出京收回各处赐田,并将土地分配给农户,在明年春耕之前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总理大臣冯铨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一群平日里还算讲些礼仪的欧洲人,现在却为荷兰人空缺出来的利益快要变成街头斗殴的市井小民了,这让他坐的浑身不自在。只是偌大的东协会场内,现在却只有大明、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四家代表,至于其他国家的代表都被英国人和西班牙人找借口开除了这个分配战后利益的会议。 在三方的激烈争吵之下,只有大明这边因为冯铨始终没有表态,因此倒是成为了一个难得安静的角落。 冯铨正思考着应该如何向身边的助手请教,怎么应对这个场面时,口干舌燥的英国代表梅思沃尔德总算是想起了边上还有几位大明的代表,他转头对着冯铨的方向说道:“冯大人,您作为中国的代表,又是本次东协会议的主席,我认为您应当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不能够让英国士兵的鲜血白流吧?” 西班牙代表塞维科斯则毫不留情的揭发道:“英国人除了在济州岛外赶跑了几艘荷兰船只以外,究竟作出了什么样的贡献,可以和马尼拉享有同等的利益? 佐渡岛是日本雇佣军攻下的,热兰遮城是我们和中国军队一起打下来的,荷兰人的主力舰队则是被中国舰队独自击败的。而接下来进攻香料群岛,又要依赖于马尼拉提供中转港口。所以我国认为,荷兰人让出的利益,中国可以先取一半,接下来西班牙再取一半,剩下的由英国和葡萄牙人均分,这才是最为合理的分配方式…” 梅思沃尔德恼怒的对塞维科斯哼了一声,这才转头看着冯铨说道:“冯大人,请你发表意见吧。也请冯大人不要忘记,英国东印度公司一直以来都是中国最为可靠的盟友,希望您的发言不要给我们的友谊带去阴影。” 冯铨有些不安的看了看两边,这才有些牙疼似的小声说道:“这个,这个,我想先问一问。朝鲜和日本都在这场战争中出了力,难道我们不用考虑他们的利益吗?” 不管是英国人还是西班牙人都很是惊奇的看着冯铨,几乎异口同声的向他说道:“不,他们怎么能够和我们分享利益。”“朝鲜的船只配在近海打转,日本甚至还不是东协的成员,他们当然没有资格和我们分享利益。” 看着刚刚还争执的不亦乐乎的两国代表,现在居然又保持了一致的态度,完全没有敌人支持的,己方就要反对到底的意思。这让习惯了中国式谈判的冯铨极不适应,他不由转头向身边的助手李翰文求救的看了一眼。 作为总理衙门派驻东协的代表,李翰文显然已经见惯了这些欧洲人的表现,他在得到了冯铨的点头允许下,很快便起身说道:“诸位先生,我觉得现在可不是分配利益的好时机。 首先荷兰人还没有真正被击败,只要荷兰人不认输,不管是佐渡岛还是香料群岛的利益,你们难道真的就拿的走吗? 其次,哪怕巴达维亚真的失败了,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会不会接受其在亚洲利益的全部损失?各位先生不要忘记了,离开了东亚和东南亚海域以外,荷兰东印度公司依旧是海上最为强大的力量。 一旦我们把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利益全部拿走,那么荷兰人就有可能在印度洋、大西洋和太平洋上拦截我们的商船。我想请问各位先生,大明能够保证各位商船在亚洲海域的安全,但是各位先生们能够保证大明商船在大西洋及印度洋上的安全吗?” 葡萄牙人顿时悄悄的坐了下来,而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僵持了片刻,才有些不甘心的向李翰文询问道:“现在我们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争都已经开始了,难道到最后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吗?” 李翰文笑了笑说道:“当然不会如此,我只是建议,我们先把精力放在彻底击败荷兰人的身上。其次要给荷兰人留下一部分利益,确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第510章 来者不善的科奎拉 马尼拉新总督科奎拉于3月29日乘坐着“海马号”从阿卡普尔科港出发,在6月25日终于抵达了马尼拉港。 这位新总督带到马尼拉的显然不是友善和赞许,这从他一下船开始就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就看的出来。当然,在新总督科奎拉眼中,眼前这些前来欢迎他的马尼拉殖民地官员和商人就是王国的窃贼,他自然是不会给予什么好脸色的。 在过去数年里,马尼拉的殖民地官员和商人没有再继续向墨西哥城诉求贸易额度的不足,但是新西班牙殖民地的中国商品却开始泛滥成灾,甚至已经开始让英国走私商们开始抱怨不已了。 控制着美洲殖民地商业的伽秋平商人们自然开始不满,这些走私的中国商品显然已经极大的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在西班牙打了数十年的战争后,西班牙本土的手工业基本已经被荒废了,就连西班牙王国自己使用的工业品,也是大多来自于欧洲各地。 因此伽秋平商人们出口到美洲殖民地的工业品,高达八、九成是来自于欧洲其他国家,特别是未受欧洲战争波及的英国。这也使得西班牙人在美洲殖民地的物价一直高涨,就算是一叠纸张都要3、4个比索。 英国人向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走私欧洲工业品,价格上也降低不了许多,且美洲东海岸也是西班牙人守备最为严密的地方,因此伽秋平商人还能对英国走私商睁一眼闭一眼。 但是从太平洋东岸输入的中国商品就不同了,因为白银比价的不同,中国出产的同类工业品要比欧洲低至四分之一。随着欧洲工业品的价格上涨,双方的差距还在被扩大着。在这样的价格冲击下,谁还会去购买伽秋平商人们的货物呢? 虽然之后因为大明的黄金法案政策,白银在大明的价值开始下跌,使得中国商品价格慢慢回升到欧洲商品的三分之一价位,但这依然是一个不公平的价格。 最令这些伽秋平商人们愤怒和恐惧的是,虽然他们以王国的名义,令新西班牙总督府下令控制了金银贵金属向马尼拉的流出。但是市面上却出现了一种叫做大明元的纸币,这种纸币因为携带方便且能够更为便宜的购买到中国走私商品,正在市面上慢慢取代金银货币的流通。 墨西哥的金银矿主们,正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将自己私下隐没的金银产量换成大明元。这些纸币既可以用来支付他们的日常消费,又能够通过荷兰人或是英国人汇回欧洲去,而不必担心被国王征收五分之一的金银税。 而在另一方面,伽秋平商人们不知道用途的橡胶及压价收购的牛皮、染料、烟草、剑麻、棉花、可可、咖啡等原物料,却正被中国人以高价收购着。伽秋平商人们正在被一个新兴的商业圈子隔离在外,这显然是无法让人忍受的。 经过这些伽秋平商人们的调查,他们发现这些中国走私货物大多从北部沙漠而来,显然走私商人在墨西哥西北海岸建立了一个走私港口。为此他们督促新西班牙总督派出军队,前往西北海岸摧毁这个走私港口。 这场剿灭走私商人的作战很快就失败了,这些走私商人不仅仅走私一般的生活用品,显然他们还向墨西哥走私了大量的军火。那些生活在北部沙漠里,一直没有臣服西班牙王国的游牧民族,在得到了这些质地优良的武器之后,很快就将不熟悉当地地形的殖民地军队给击退了。 伽秋平商人们很快就发现,在缺乏移民城镇的太平洋东岸想要剿灭这些走私商人,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毕竟对于当地的那些印第安人及墨斯提左人来说,这些走私商人不仅给他们提供了工作,还让他们以低廉的价格获得的了生活必需品。因此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些走私商被消灭。 而想要从气候适宜的尤卡坦半岛调动西班牙军队前往生活条件恶劣的太平洋东岸常驻,这就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因此在科奎拉就任马尼拉新总督时,伽秋平商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这位马尼拉新总督能够从源头上遏制住越来越猖獗的太平洋走私贸易活动。 当然,不管是伽秋平商人还是马尼拉新总督,他们并不清楚,主导太平洋走私贸易的乃是中国,而不是这些马尼拉的官员及商人。 崇祯九年6月底,就已经有14艘大明船只出发前往日本大阪,开启了今年跨越太平洋的贸易季。这些船只载重排水量大多在500吨上下,光是这14艘船的货物重量就已经是马尼拉大帆船船队一年运载总数的3倍以上了。 这些货物抵达洛杉矶后,一部分运往北面的新厦门、新杭州和三姓岛;一部分运往南面的圣迭戈,并走陆地运往科罗拉多三角洲及墨西哥北部沙漠地区;还有一部分再南下运往中南美洲西海岸的各个港口。这些船只回程时装载的货物,以皮毛和橡胶为第一优先,其次是染料和金银贵金属,接着才是其他货物。 新西班牙总督府对于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的限额是,一年不超过50万比索。但事实上,大帆船贸易的金额每年都在200万比索上下,按照300%的毛利计算,这些货物抵达墨西哥后就价值800万比索。 但是现在整个美洲殖民地的市场上到处充斥着中国商品,总金额估计在3-4000万比索之间。即便中国商人在西班牙殖民地大肆购买各种原物料,其中三分之一的差价也还是要用金银贵金属去补充的。 于是每年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因为这种走私贸易要多流出近800万比索,一枚1比索银币等于一元面值的大明元,这就是800万元,约432万两白银,132吨白银。而西班牙美洲殖民地一年产出白银也就在420吨上下,当然这是官方矿山的开采记录。本就因为欧洲战争而感到财政匮乏的西班牙王国政府,自然就更不能容许美洲出产的白银加速流向太平洋东岸去了。 带着光荣使命而来的科奎拉,在草草的参加了马尼拉为自己准备的欢迎宴会之后,就催促着席尔瓦和他交接了公务,迫不及待的对席尔瓦这位卸任总督展开了终任审计工作。 应该来说,在科奎拉之前的马尼拉历任总督,虽然也有终任审计这回事,但是新旧总督交接时,总还是会抱着同僚之谊替上任总督遮掩一二的。但是在来意不善的科奎拉手中,终任审计显然成为了他打击席尔瓦,向新西班牙伽秋平商人们献媚的一项武器。 上任之后的科奎拉立刻免去了霍桑、瓦德斯等一批席尔瓦总督的亲信,换上了自己从墨西哥带来的亲信部下。他对于席尔瓦给予中国人的诸多特权极为不满,甚至连中国和马尼拉之间的贸易规模也大加批评,认为这种贸易只会让王国受害。低廉的中国商品不仅打击了马尼拉的手工业发展,也损害了马尼拉原本可以从手工业中收取的税赋。 科奎拉用这种对于前总督所制定政策的大肆批评态度,向菲律宾殖民地的人民宣告了自己的权威,并希望那些殖民地的官员和商人靠拢自己,对席尔瓦落井下石,揭发他贪污受贿的情报。 但实际上,科奎拉粗暴的做法正引起菲律宾殖民地上下的不满。毕竟此时的菲律宾殖民地正和中国处于蜜月期,不管是中菲贸易给马尼拉带来的商业繁荣,还是中国人正在替西班牙人开发的吕宋岛内陆,或是马上就要分享到的香料群岛利益,以上这些都需要中国人的支持,菲律宾才能收益。更不必提,那些殖民地高官们在向美洲殖民地走私中所占有的利益。 在这样的时刻,殖民地上下自然不会跳出来揭发前总督,从而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于是科奎拉很快就失望的发现,并没有人站出来指控前总督席尔瓦的不法之举,检察官们也坚持这位前总督是个好人,完全没有可疑之处。甚至还有人在公众面前为席尔瓦打抱不平,反倒是指责他是墨西哥城派来扰乱马尼拉秩序的混蛋。 科奎拉见势不妙,只能亲自出面约见了总检察官蒙法尔康,向他质询2年多前,被新西班牙总督派往马尼拉的税务官萨拉曼卡落水失踪一案。 蒙法尔康镇静的回答道:“关于萨拉曼卡税务官落水失踪一事,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我们都认为萨拉曼卡先生是个好人,如果他不是那么贪杯的话,这起悲惨的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科奎拉的目光盯紧了他说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光天化日的掉入了水里,然后连尸体都找不回来,总检察官先生,您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蒙法尔康一点也不迟疑的回道:“不,总督阁下。在菲律宾落水失踪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就在上周,一名教士前往宿雾,半路上就失踪了,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呢。而且作为同僚,我们已经筹集了一笔款子向萨拉曼卡的家人表达了慰问之情,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没做的了。” 科奎拉沉默的注视了蒙法尔康好一会,直到对方挪开了视线,方才语带威胁的说道:“总检察官先生,虽然我干涉不了你的任免,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可是代表这新西班牙总督赫尔韦斯而来的。 在过去的三年里,马尼拉向美洲殖民地所进行的走私贸易必须被中止,不管是王国的奥利瓦雷斯伯爵,还是赫尔韦斯阁下,他们都严厉的指责了马尼拉对美洲殖民地大肆走私的行为,这就是在挖王国的墙角。 所以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要么是席尔瓦先生,要么是其他人,总检察官先生您希望是谁来负这个责任?” 蒙法尔康终于有些惊慌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这简直是污蔑,马尼拉从来没有支持过任何向美洲走私贸易的行动,总督阁下请您千万不要听信这种谣言…” 科奎拉却满不在乎的说道:“是不是谣言,那得要王国大臣和新西班牙总督阁下去确认,我的任务就是揪出纵容走私的头目,总检察官先生回去后好好想想,可千万不要作出错误的判断。” 蒙法尔康对着科奎拉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头告退离开了总督府。已经在船上的他怎么能够去指控席尔瓦呢,他现在要担心的是千万别让科奎拉找出什么破绽,从而让席尔瓦将大家都拖下水。 第511章 佐渡岛的刑场 相川镇东北角高地,荷兰人修建的要塞门口,一群本地的矿工围在那里。原本要塞门口的空地上,现在竖立起了一个大大的高台,高台的西侧则是一排绞刑架。被一队士兵架在高台前方的处刑者,却是一排容貌迥异的荷兰人。 虽说日本幕府当初强势的时候,对于处置南蛮人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但是自从那些南蛮人联合唐人舰队逼迫江户幕府签下和约之后,南蛮人在日本的行动就变得越来越放肆了。而不管是东西日本的藩主也好,大阪、江户幕府也好,对于南蛮人和日本人之间发生的冲突,也是越来越偏向于南蛮人,这也就使得日本人对于外来者的看法越来越恶劣了。 特别是被荷兰人占领的佐渡岛,如果说这些南蛮人在日本列岛上还要忌惮几分各国的风评的话,那么对于佐渡岛上的居民,他们则是完全显露出了殖民者的本性。他们不仅延长了矿工们的劳作时间,还不肯提高矿工们的劳动报酬,并且对于进出矿洞的矿工进行侮辱性的搜身,这使得佐渡岛的居民很是痛恨这些荷兰人。 唐人和岛上的荷兰人发生冲突之后,佐渡岛的居民第一时间就站到了唐人一边,在岛上荷兰人开始抓捕唐人以为人质时,对镇内的唐人进行了掩护。而当李晨芳带着大阪师团登岛之后,他们又积极的为大阪师团带路,最终让李晨芳以最小的代价夺取了相川镇上这座荷兰人的要塞。 如今听说唐人要对这些荷兰人进行审讯,镇上的居民就丢下了手上的工作匆匆跑了过来,想要看一看这些荷兰人的下场。就在这些日本人兴高采烈的等待着,看荷兰人被绞死的时候,正在养伤的张安平听到消息后也匆匆跑来了刑场。 只不过他并不是来看荷兰人被绞死的,相反倒是来劝说李晨芳不要动用刑罚的,“李都督,我恳求你暂时停止这场刑罚。把这些已经投降的荷兰人绞死,将会使我们在之后的谈判中处于不利地位。我们和荷兰人之间的战争只是为了利益,并不是想要和他们变成无可化解的世仇。” 站在要塞门洞阴影下的李晨芳,看着十多米外高台上正在宣读罪状的吉川幸助,对于身边的张安平不为所动的轻轻说道:“同荷兰人之间的利益交换,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 当初我在陛下身边受教的时候,陛下曾经对我说过:军人做事时可以考虑政治影响,但是不能以政治影响来思考如何做事。 作为大明军人的一员,我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大明百姓和国家的利益不受侵犯。既然荷兰人在没有宣战的状况下袭击了我国侨民,那么他们就得用生命来为自己的错误作出补偿。 袭击了大明侨民而不受到惩罚,这无疑是在鼓励各国匪徒袭击我们的侨民。在当前对海外大移民的格局下,我们不可能给每一位海外侨民都提供一只军队,因此只有以最暴烈的行动作出还击,才能恐吓住那些海外的不法之徒。 因此,如何让荷兰人让出利益来,则是你们的责任。至于我的责任,就是要让那些恶棍们知道,侵犯了大明侨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见到对方直接抬出了皇帝陛下的名义,张安平顿时劝说不下去了。他思考再三之后,方才犹豫的向李晨芳继续说道:“那么能不能把范。德里恩排除在外?他是所有事情的开端,也是我们向荷兰人开战的理由,我认为在这里处决他是不合适的。” 李晨芳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后天你返回国内时,他就会交到你的手上。至于现在,他应当先受到一些教训,让他知道向大明挑起战争的后果…” 被两人提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佐渡岛长官范。德里恩,此刻正同那些将要被处于绞刑的犯人捆绑在一起。看着面前那些兴高采烈的围观者,范。德里恩脸色惨白,绝望的在心里默祷着圣经,连求饶的意识都失去了。 对着高台下的镇民们读完了处刑名单后的吉川幸助,因为神情有些亢奋,不免有些口干舌燥。但是他一时还顾不上这些,只是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城门洞,看着阴影中的李晨芳对着他点了点头,这才对着边上的士兵声嘶力竭的喊道:“开始行刑…” 高台下的士兵,顿时持枪向天空射击,以表示开始处决犯人。清脆的枪声惊吓到了一旁树林中的鸟类,让它们争前恐后的向天空逃亡而去,其中居然还有一只漂亮的朱鹭。这种展开翅膀飞翔后,在阳光的映照下,翅膀边缘的飞羽呈现粉红色的白色大鸟,一向被日本人视为吉兆。 这只朱鹭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向着西北方的海岸线飞去了。而就在它飞抵海岸线不远处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也传出了一阵隆隆的炮声,这顿时让这只朱鹭降低了高度,落入了下方的丛林之中。 让朱鹭受惊的隆隆炮声并不是有舰队在海上开战,而是两只捕鲸船正在试验新式的捕鲸方式,他们在船首装载了用火药发生的标枪,来取代过去用小艇靠近投掷标枪的捕鲸方式。 在此之前,全世界的捕鲸方式都差不多。一般在看到鲸鱼之后,大船就会放下小艇和5、6名捕鲸者,小艇通常长8.5公尺,装备具有倒钩的捕鲸铦和长索。鲸一旦被铦刺中,便带着绳索逃遁,直到筋疲力尽浮出水面,追上去的捕鲸者再用捕鲸枪(一种更长的捕鲸铦)将它杀死,然后用绳索拖到大船边,用有刃的长枪割取油脂,并把剩下的尸体抛弃。 自从大明开始参与到捕鲸业之后,对于捕鲸的船只和器具就做出了许多改进。和欧洲人不同,大明人猎取鲸鱼并不仅仅在于鲸油,对于鲸身上一切可以使用的部位,他们都尽可能的想要将之利用起来。 鲸皮可以用来制作鞋靴和皮革制品,鲸肉是极好的肉制品,就算是那些炼油后剩下的残渣及鲸骨都是极好的肥料。而东亚海域又比大西洋狭小的多,近岸捕捉到的鲸鱼可以很快的送往岸上处理;而鲸海所处的高纬度,冰块储备业及盐业的发展,又让船只可以在海上直接处理那些鲸制品。 大明人对于鲸鱼各部位的高效利用,和东亚茂盛的人口,也使得大明的捕鲸业利润比欧洲人高的多。而鲸制品的供不应求,也使得那些投资捕鲸船的船主,绞尽脑汁的想要提高自家船只的捕鲸效率。 陆长荣、陆长庚两兄弟从大明军舰炮击日本船只的交战中找到了灵感,他们将自家的捕鲸业和鲸鱼看做了两只在海上交战的船只,那么为什么不能把从前的肉搏战变成远程炮击呢?在得到了内务府的准许之后,他们得到了军器监的大力支持,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在今日成功的把两枚标枪打入了一头将近12米长的灰鲸背部。 看着这头灰鲸在水中剧烈挣扎也没能摆脱背上的标枪,两艘捕鲸船上的船员们顿时欢呼了起来,这意味着捕鲸炮终于成功了。陆长荣、陆长庚两兄弟在船上不停的指挥着船员,在灰鲸下潜时不断放下绳索,在灰鲸向前潜行时则迅速跟上并拉紧绞索。 在这么不停的追逐之下,一个多小时之后,精疲力竭的灰鲸终于浮出了水面,在它的身后和身下形成了一道暗红色的血路。两艘捕鲸船上这才放下了四艘小艇,将浮出水面的鲸鱼彻底杀死,然后将之拖到了一艘捕鲸船的船边,利用铁索、滑轮将之吊到了船头的甲板进行分割处理。 12米长的灰鲸约有20吨重,不过对于将近600吨的“长荣号”捕鲸船来说,还是可以起吊的重量,只不过要花费较长的时间而已。通过这次捕鲸行动的成功,陆长荣、陆长庚两兄弟不仅证实了捕鲸炮的可靠性,也证明了改进后的捕鲸船比从前的船只更适合用于捕鲸。 由这一日起,大明的捕鲸业获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捕鲸炮的发明不仅减少了船员捕鲸时的危险,还加快了杀死鲸鱼的速度。在20-30米外用黑火药射击,总比用小船划到鲸鱼身边去投掷标枪来的简单便捷。 在过去,一艘捕鲸船一年最多也就杀死20余头鲸鱼。但是现在,一艘捕鲸船起码能够杀死100头,唯一让人担忧的是,如何处理及保存这些鲸制品。不过,不敢怎么说,捕鲸业已经从一门有利可图的生意,变成了一门极为暴利的生意。 大量的资本被投入到了这个产业之中,不断扩大的捕鲸船队,开始从大明、朝鲜、日本甚至是楚科奇半岛上的土著中招募,永远令船主们感到数量不足的船员,这也为大明舰队提供了一个庞大的船员储备。 就在陆长荣、陆长庚两兄弟带着船员兴高采烈的切割着灰鲸时,张相库终于迫使扶桑岛上最后一个阿伊努部族向自己投降,完成了统一扶桑阿伊努族的任务。 年届30的张相库,虽然还具有阿伊努人旺盛毛发的特征,但是他的言谈举止已经完全类似于一个大明人了。此时的他不但已经接任了日高地区阿伊努族首领的位置,也是被大明任命的扶桑守备。 他自五年前从大明返回之后,就致力于两件事,第一是统一扶桑岛上的阿伊努人;第二便是改革部族陋习,下令部民全面中华化。 当今日最后一个阿伊努族向他投降之后,这两件事总算是稍稍有所成就了。不过去过了大明学习的张相库很清楚,之所以他能够顺利统一扶桑,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大明的扶持。 整个岛上的阿伊努人不过3.5万左右,就算完全统合起来也不过和占据了津轻郡的松前藩势均力敌罢了。如果不是有明人在边上威慑,松前藩根本不会给他统合扶桑阿伊努人的机会。 因此在签署完协议之后,张相库立刻赶去了小樽,向驻扎在当地的大明官员进行了陈述。 第512章 机器时代 天津机器制造局内,薄珏、张焘、孙学诗、焦勖等人正围绕着一台二人多高的机器评论并提出改进意见,这座庞大的依靠水力驱动的机器足足占据了半间房,外形看起来也是极为粗大笨重,但是在这些军器监的机械专家眼中,却是一件爱不释手的大玩具。 其实这座笨重的机器是一具最新式的卧式大炮镗床,自从皇帝要求参照“模数”理论设计火炮之后,即以火炮口内径的尺寸为基数,按一定比例倍数设计火炮的各个部分,如炮身长、膛口外径、炮底径、弹径等。大明火炮的制作就越来越标准化和精密化了。 到了崇祯八年,大明军器监的火炮专家们已经基本完善了“模数”理论,接下来便是对制造火炮的器具进行机器化,以便能够制作出更为精良的火炮。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机器,便是这具用水力驱动的卧式大炮镗床。 火炮内膛的光滑程度,不仅影响到火炮的性能,还关系到了作战时清洁火炮内膛的难易程度。而此前以人工和蓄力方式进行的内膛打磨,不仅容易造成内膛偏离火炮的中轴线,且需要的时间极长。 随着总参谋部越来越重视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和后金八旗这样组织性和纪律性不弱于明军多少的军队交战,首要问题便是击溃对方的阵型,并遏制对方前三次的进攻,这个时候火炮就成了明军最好的帮手。 义州之战中,明军集中炮火对后金军队造成的毁灭性打击,让总参谋部终于开了窍。他们不再把火炮当做一个大号火枪来使用,而试图将火炮集中起来,作为控制战场局部地区的技术性武器。 在以往,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作战时,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找不到对方的主力;二便是步兵对上游牧民族的骑兵,打得过的时候追不上对方,打不过的时候又逃不掉。 后金虽然不是一个游牧民族,但是在它控制了诸多蒙古部族之后,骑兵已经成为了八旗的主力兵种。在以往,想要对付敌军的骑兵便只能依赖于己方的骑兵。 虽说大明现在四处寻找马种繁衍良马,但缺乏养马之地的大明,想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终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是火炮可就不同了,只要大明的国库里有钱,军队想要多少就能制造多少。 相比起难以扩建的骑兵精锐,训练出一批又一批的炮兵部队,对于成立了学校教育体系的大明来说反而更简单一些。因此总参谋部对于野战军的火炮配置,已经从千人1-3门,提升到了千人4-6门的标准。 而海军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在皇帝的坚持下,火炮已经成为了大明军舰用以作战的主要手段了。再加上朝廷对于贸易船只放开了自卫武器的限制及对外国的军火贸易之后,大明火炮的生产速度显然已经跟不上外界对于火炮数量的上涨需求了。 大明生产火炮的基地其实有三处,一处是北京和天津的军器监大炮铸造厂,一处是上海的江南机器制造局,还有一处便是澳门及佛山的广东造炮所。 三处生产火炮的基地中,军器监大炮铸造厂生产的火炮数量几乎达到了总产量的70%,也因此这个大炮铸造厂对于任何提升大炮制造效率的机器都愿意进行投入,毕竟这个厂的外销火炮养活了一整个大炮铸造厂。 这具卧式大炮镗床也正是在这种需求之下被催生了出来,但是对于军器监的火炮和机器专家来说,这具卧式大炮镗床并不是他们的终点,而是一个更为广阔天地的起点。 “…有了这具镗床,大炮的性能和制造速度还能再提升不少了…” “我觉得应当把灰口铸铁、铁模铸炮法和砂型铸造法、镗床加工法作为规定工艺固定下来,至于用其他旧工艺制作出来的大炮只能用作外销产品…” “话说我们现在有了这么一具犀利的加工炮膛的机器,为什么不试验一下用压铸好的实心铁进行钻孔钻膛? 不管用什么大炮铸造法,大炮的炮身都还是有疏密不同的部位,甚至内膛还有明显的蜂窝孔装。但是压铸过的实心铁就没有这等问题了,它的内部必然是密度紧致没有空隙的。 燕京大学的伽利略先生不是正在研究制造水压机吗?也许我们可以拜访他,将他设计的水压机放大几倍就能获得压铸大炮实心铁的机器了…” 众人正围着镗床各抒己见时,张焘看着薄珏在一边注视着镗床一直默默不语,不由对他询问道:“子珏,你可有什么新的想法,不如也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探讨一下。” 被张焘叫醒的薄珏看着众人的注视,方才清醒过来的说道:“奥,我刚刚没在考虑制造大炮的事情,而是在考虑别的事。” 看着众人还有些狐疑的样子,薄珏随即坦率的说道:“最近我被分配到了一个项目,就是改进蒸汽机的工作。 你们应该知道,此前的蒸汽机不过是利用大气压强的原理,把水从低处运至高处。如果想要把蒸汽机改成动力输出,旧的蒸汽机显然是难以做到的。 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应该如何利用蒸汽的力量重新设计整个机器的动力。我们现在都知道,随着温度的变化,水有固体、液体和气体三种形态。 这三种形态的体积都不相同,其中一份水的液体变成气体,体积大致要增加六倍左右。假设我们在一个密闭的容器内,把水加温变成蒸汽,那么这个时候蒸汽会不会施加压力于容器四壁? 假设再把容器的一端设置为活动端,那么是不是加热容器就会推动活动端前进,冷却容器时活动端再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样不就变成了一个往复循环的动力输出装置了吗?” 其他几人还在思考薄珏对蒸汽机改进的思路时,焦勖已经看着镗床醒悟了过来,“奥,子珏兄你是想要用这具镗床加工出一个你设想的容器出来。不错,也只有这具镗床才能加工出足够紧密的容器,否则蒸汽就全要从缝隙中跑出来了…” 被焦勖一语点破之后,众人也纷纷醒悟了过来,对薄珏的设想提出了不少意见。 对于这群技术专家的大声议论,站在远处同天津制造局管事谈论公务的孙元化只是抬头看了这边一眼,便继续同身边的管事交谈了起来,显然他将这些专家们的谈论当做了一次寻常的技术交流,并没有意思到今天这场谈论对日后大明的工业有多么的重要。 在孙元化的询问下,天津制造局的管事拿出了一份账册后说道:“…最近从海南运来的一船熟铁质地极好,不管是用来制作大炮还是用来加工成淬钢刀具,都比唐山和其他地方产的熟铁性能更好。 另外海南昌江石碌铁矿的矿石含铁量也已经检验出来了,品位高达六成左右,含有的杂质极少,再加上从越南北部运来的煤炭加工成的焦炭,当地生铁生产成本已经可以和唐山进行竞争了。 因此我们认为石碌铁厂扩充产能的条件已经成熟,而且当地还有极为丰富的铜资源,加大冶炼能力很有必要…” 孙元化点了点头说道:“你把资料给我一份,等我回去之后写个条陈给陛下。另外,石碌铁厂的产出优先供应给军器监,暂时不许江南制造局和佛山造炮厂插手…” 科奎拉在马尼拉掀起的针对前总督席尔瓦的反腐风暴,很快就让郭庆感觉到了异样。他就马尼拉内部的形势详细的写了一份报告让人带回京城后,便开始着手将马尼拉王城对面的中国城内居住的华人撤往,正在兴建的林加延港和碧瑶城。 林加延港位于面临南海的吕宋岛西北海湾,坐落于阿格诺河三角洲上,是一座极为优良的港口,而碧瑶是气候适宜且又占据了对于内陆中央平原的居高临下优势,这两座城市如果能够建成,将保证大明对于吕宋西北地区的控制权力的形成。 因此在郭庆意识到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对友善华人的态度有所改变之后,他便加速了对这两座城市的建设,并尽量将中国城内的居民转移到那两座城市中去。随着大明和西班牙人恢复友好关系,加上席尔瓦准许大明租借开发吕宋岛的政策,从大陆迁移往马尼拉的华人呈现出了暴涨的势头,到了崇祯九年已经超过了1603年大屠杀之前的华人数量,特别是中国城的华人居民再次达到了2万余人的规模。 不过和从前的自由移民不同,现在迁移往菲律宾的华人大多是在朝廷组织下迁移的。和中国城经商务工的华人相比,在中央平原及卡加延山谷内经营农庄的华人要更多。因此在郭庆的命令下,虽然有不少华人并不愿意离开商业环境极为成熟的马尼拉,但依然还是不得不遵从了郭庆这位朝廷官员的命令。 科奎拉虽然极想从席尔瓦处入手打压菲律宾岛上的华人势力,身为西班牙的殖民地,但是岛上的华人居然是西班牙人的数倍,还赚走了本该属于王国的大量金钱,这在科奎拉看来显然是席尔瓦的又一罪状。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始行动,华人突然就开始从中国城搬离了,华人的撤离很快就被说成是被新总督逼迫下离去的谣言,这让马尼拉的市面开始萧条了起来,也让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对这位喜欢搞事的新总督不满了起来。 科奎拉发觉自己有可能被本地殖民者孤立之后,终于暂时放低了姿态。他一边召见郭庆,向他表明席尔瓦此前同中国制定的协议依然有效;一边又大力拉拢本地教士宣称要给与教会更大的传教自由,让教会出面安抚本地西班牙人的不满情绪。 这才渐渐平息了马尼拉城内的紧张气氛,科奎拉还惦记着马上就要落入手中的香料群岛的利益,因此不得不收敛起了对于华人的排斥态度,试图暂时同华人保持和平。 不过,也在这个时候,意识到殖民地华人势力不小的科奎拉,也开始悄悄的寻找能够帮助自己一起对付华人的帮手了。比如那些殖民地中垂涎华人财富的殖民者和那些地位在华人之下的日本侨民。 第513章 英国人的一场谈话 约翰。威德尔用一把陶瓷勺子从面前的小碗内舀出一小勺洁白而又嫩如豆腐的奶酪送入了嘴里,他眯着眼睛享受着清凉而又带着酒香的软滑甜美从自己的舌尖上绽放出来,顿时感觉从外面带回的暑气全都消除了。 用舌尖吸完了嫩滑的奶酪之后,还有一些碎小的干果颗粒留在了嘴里,用牙齿嚼一嚼便能分辨出瓜子仁和核桃仁的脆和香。约翰。威德尔觉得,这世界上确实没有比这碗合碗酪更值得称赞的甜点了,这真是下午茶中最好的一类小食。 咽下了这一口奶酪之后,约翰。威德尔不由对着身边的梅思沃尔德说道:“真不敢相信,奶酪还能做成这样的食物,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中国人在航海事业上停滞不前的原因了。” 周边就坐的几名英国人都忍不住向他问道:“为什么?” 约翰。威德尔用勺子敲了敲面前的碗碟,面带微笑的说道:“这些中国人连一碗奶酪都做的如此用心,你让他们怎么能够在船上把带着鼻涕虫的饼干咽下去?就这一点来说,将来海上最为出色的水手,一定会是我们英国人,毕竟我们英国人都有一个铁胃。” 约翰。威德尔的话让梅思沃尔德在内的同伴们都心领神会的微笑了起来,大家说笑了几句之后,梅思沃尔德突然向约翰。威德尔问道:“威德尔上尉,听说你拿自己的赏赐向皇帝陛下求了几对鸽子?” 约翰。威德尔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从前听说过,那些穆斯林会用信使鸽传递消息,我一直都以为这是一个传说。但是没有想到这些中国人早就开始用鸽子传递消息了,这可真是一个奇迹。 你知道,有时候我们外出的船只急需要同国内联络时,茫茫大海之上可找不到信使,只能派遣一艘船返回国内传递消息。但是如果能够有这样一对鸽子的话,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对于英国海军来说,这些鸽子可是无价之宝。” 梅思沃尔德回头对着身后的仆人吩咐了一声,很快几名仆人就抬了一个箱子进来,梅思沃尔德亲自打开箱子取出了一件瓷器,然后送到了约翰。威德尔面前说道:“这是皇帝陛下赠送给你的礼物,算是奖赏你为他作出服务的酬劳。” 梅思沃尔德拿出的瓷盘顿时让在座的几名英国人凑了上来,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彩瓷,在洁白精美的瓷器上描绘了绿、黄、紫三色,比起青花瓷更为适合欧洲人的审美。约翰。威德尔也是有些不确定的拿着瓷盘向梅思沃尔德问道:“这是给我的?” 梅思沃尔德点了点头说道:“和这箱子里面的11件一起是一套,现在它们是属于你的了。陛下赠送给国王的是24件一套,上尉先生你的运气可是真不错。至于你们几位都能获得六件一套的,我已经吩咐仆人送去了你们的房间,你们可以回房间检查一下。” 听到梅思沃尔德的话语后,其他几名军官顿时坐不住了,就向着两人告辞了一声,接着迅速跑回房间去检查自己的礼品去了。 看着部下们纷纷离开,约翰。威德尔心中不由一动,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手里的瓷盘,接着向梅思沃尔德询问道:“阁下把他们支走,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吗?” 梅思沃尔德稍稍沉吟了片刻,才不自觉的搓着双手说道:“是的,威德尔先生。我的确有些事情想要和你交流一下意见,比如你对于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看法?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们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约翰。威德尔沉默了一会,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上了一口,方才回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认为,只有西班牙人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而荷兰人则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盟友。 现在欧洲大陆上的形势极为微妙,北方雄狮已经逝去,哈布斯堡王朝的面前只剩下了荷兰和法国。可是法国又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天知道那位恐怖的红衣主教会怎么做。所以我们只能拉拢荷兰敌对西班牙,否则整个欧洲大陆都将会成为英国的敌人…” 梅思沃尔德微微点头说道:“我也很是认同你的说法,但是我依然坚持,荷兰迟早会成为我们最大的敌人。套用一句中国人的话,一山岂能容二虎。 大西洋太小了,小到只能容纳一位海上霸主。从前是葡萄牙人,之后是西班牙人,现在则是荷兰人,如果英国想要走向海洋,就不能不夺取大西洋的控制权,毕竟这是我们的家门口。连家门口都控制不了的国家,又凭什么走向更广阔的海洋呢? 对于这一次的战争,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定会通过荷兰议会向我国抗议的,我相信国王也一定会询问于你。我希望,约翰。威德尔先生你能够将我刚刚的话语呈给陛下。而且我相信,中国对于英国来说,将来总是要重要过荷兰的,我们现在对于中国的支持,是不会白费的。” 约翰。威德尔看了一眼面前的瓷盘,方才说道:“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我自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毕竟不是荷兰共和国,就像当初我们要咽下安汶惨案一样,荷兰人也同样不会为了这件事同英国彻底翻脸的。 不过我想要知道的是,这场战争的结束条件是什么?难道中国人真的想要把荷兰人完全赶出东南亚吗?” 梅思沃尔德摇了摇头说道:“不,如果巴达维亚现在向东协屈服,那么他们只会丢掉佐渡岛的利益,还有让渡出香料群岛五分之三的香料贸易。如果等我们的大军攻到巴达维亚城下,那么荷兰人就只能保有香料群岛五分之一的香料贸易,并交出喀拉喀托岛。” 约翰。威德尔有些疑惑的问道:“巴达维亚会就此屈服?” 梅思沃尔德思考了许久,方才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巴达维亚总督还存有理智的话,他就应该知道,这已经是相当体面的结束战争条件了。否则的话,荷兰人就要准备同中国人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海上战争了。 以荷兰现在在欧洲的处境,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在远东挑起一场大战。当然,如果能够把战争推迟到欧洲战争结束,那么我倒是乐于见到荷兰人在远东消耗掉他们的有生力量,这将为我国船只占领大西洋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机会…” 约翰。威德尔只能摇着头说道:“作为盟友,我还是希望巴达维亚不要失去理智,否则这就是一场灾难。” 梅思沃尔德同样点了点头,随即便岔开了话题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希望你能够让罗伯特。布莱克先生留在中国一段时间,皇帝似乎对于他提出的新海战理念极感兴趣,因此询问我能否让罗伯特。布莱克先生留下为他服务一段时间。 我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深入中国官僚机构的中心,去了解他们的行事作风,还有海军的真正实力,这将会为我们正确的评价中国海军力量,提供足够真实的数据。” 约翰。威德尔想了想说道:“当然可以,如果中国海军真的能够证实,罗伯特。布莱克先生提出的新海战理念是正确的,那么当他回去的时候,就用不着去费力说服舰队街的那些老家伙了…” 郭庆用鸽书传回的消息,在各地鸽站的接力下,只用了15日便抵达了京城,吕琦收到消息后赶紧就送到了皇帝面前。 虽说郭庆派出的使者携带详细报告还在路上,但是马尼拉新总督对中国似乎怀有偏见这个简短的消息,已经足够让崇祯对于马尼拉的形势有了一定的判断。 朱由检放下纸条后,思考了十多分钟,方才对着吕琦吩咐道:“同意叶雨轩的请求,让东海巡阅府护送一个日本师团南下参战。还有通知他们,这个日本师团在战后将会驻扎于香料群岛,不过要抽调两个联队以平民的身份驻扎于林加延市和碧瑶,以应对不测。” 吕琦不由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不调我大明军队留驻吕宋岛吗?日本人恐怕没有咱们自家的军队可靠啊。” 朱由检看着桌面上的纸条说道:“我们把大明军队留在吕宋岛,一来有违协议,说出去倒是没理了;二来西班牙人在岛上本就没什么力量,我们有军队在吕宋岛,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就要玩隐私勾当了,我们现在哪有这么多精力和他闹。 日本人毕竟不是我大明人,他们要是同西班牙人发生了冲突,和我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到时候我们选择时机介入,对我国来说更为有利一些。 顺便让叶雨轩转告这些日本人,日本究竟能不能成取回自己的利益,就看他们愿不愿意为日本流血了。他们在香料群岛上和之后在吕宋岛上的表现,将会决定日本是否能够在东协会议上发出自己声音的根由…” 当吕琦答应着退出房间后,御前秘书处的张重辉拿着一叠新的文件走了进来,向皇帝简单的汇报了手中文件的简要之后,却有显得有些吞吞吐吐了起来。 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讲,朱由检便不由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出来吧,朕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张重辉终于不再犹豫,向皇帝汇报了从地方上收到的几封信,都是投诉新颁发的法律过于严苛,使得那些本就难以在故乡生存的流民,现在连跑去外地垦荒乞讨都难以实行了。 张重辉最后总结道:“…乱世用重典本无可厚非,但是普天之下的臣民莫不是陛下的子民,现在他们不过是外出逃荒一段时间,地方官员就把他们全都流放到海外去,让他们难以返回故乡,这岂不是有违仁厚之心。 如今朝廷对地方官员的考核极为抓紧,这些地方官员做事时也就一味以上命为准则。朝廷严一分,到了省内又严一分,到了府内又加一分,最后到了县内就要严上四分。 朝堂上的大臣们制定国策时,哪怕是中正平和之策,到了地方上也要变的偏于严苛。更何况现在朝廷对于流民及城市中的无业游民制定了如此严苛的法律,地方上会变成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臣恳请陛下体恤下民,重新修改《流放法》…” 第514章 谈话一 听完了张重辉的进言,朱由检靠在椅背上默默思考了片刻,方才起身说道:“正好,朕批阅了一日的奏折也累了,你陪朕喝上一杯茶,我们顺便闲聊几句。”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一侧的小门走去,并吩咐伺候的小太监前去准备茶点,张重辉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 在皇帝办公厅的隔壁有一间相连的房间,面积约为办公厅的三分之一左右,靠着北面的墙壁依然是一大块落地窗,房间内的四壁则是防满了书籍的书架,面对落地窗的位置则是几张藤椅围起的茶座,这里便是皇帝偶尔用来小歇的书房。 张重辉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此处,不过倒是第一次陪着皇帝坐下喝茶闲聊,这让他的坐姿有些僵硬,似乎成了一个刚刚进入学堂的学生一般。 朱由检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顺手从一边的太监处拿过茶壶替他斟了一盏茶水,并吩咐伺候的太监在房外等候着。 就在张重辉诚惶诚恐的向崇祯道谢时,朱由检放下了茶壶却对他说道:“你刚刚说的不错,最近朝廷颁发实施的《流放法》等几部法律,的确是恶法。 虽然表面上是针对各地流民和游民中的犯罪分子和潜在犯罪分子,但事实上这些法律主要还是针对那些难以养活自己的底层百姓,当然朕更愿意称他们为流氓无产者。” 张重辉的紧张心理顿时被皇帝这番话语给打没了,他立刻抬头看着崇祯说道:“陛下既然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颁发这样的法律?”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张重辉的问题,他拿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方才小口轻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从喉咙里咽下后,顿时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这才放下茶盏说道:“我是一个唯物论者,我以为但凡一个人活在世上,就要吃饭穿衣,消耗物质。哪怕他还有一口气,就要消耗这世上的物质。 我们所消耗的物质是怎么来的?除了空气和雨水之外,基本上都是要通过消耗人的劳动而获得的。哪怕是我们面前的这一盏茶,茶叶也好、开水也好、茶盏也好,都是消耗了人的劳动得来的。 所以,朕常说:不劳动者不得食。当然在我们这个社会,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需要劳动的,他们依靠侵占别人的劳动而生活下去,甚至于还生活的很好。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你看古人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直到今天我们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不解决这个问题,又如何能够达到夫子所言的大同世界呢? 只要这个社会还存在不劳动者丰衣足食,劳动者饥寒交迫的状况,那么我们就不能奢谈什么大同世界的理想。光喊口号,是建不成大同世界的。” 张重辉顿时感到后脑打了一个冷战,皇帝的言论和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实在是太过背道而驰了。不过再经历了家族巨变的惨事之后,他对于:“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这套理论也是产生了动摇,因此倒还是能够镇静的听皇帝继续说下去。 崇祯稍稍停了几秒,见张重辉没有露出什么质疑的神情,便继续说道:“朕此前说过,改革最高的目标是实现大同世界,最低目标是解决国民的温饱问题。 但是不管是最低目标还是最高目标,实质上都要求整个社会生产的物质能够满足全体国民的需求,这种需求不仅仅是满足最低的生存需要,还要满足国民的精神需求。 而想要做到以上这两个目标,第一是如何解决发展生产力的问题;第二就是如何解决劳动成果的分配问题。 谈生产力发展,我们就先要搞清楚养活我们的物质是怎么被生产出来的,这也就是学校教育和皇家科学院的意义所在。 我们只有研究自然科学,了解并掌握自然规律,方才能够利用这些知识去帮助我们增加物质生产能力。四书五经的道德文章里,是找不到增加生产力的方法的。 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农耕社会,历代有为之君没有不重视农业的。为何如此?因为只有农业产出的物质才能活人,没有农业提供足够的粮食,就算是圣人也是平息不了世间的战乱动荡的。 但是到了今日,中国之人口已经超出了历代所记载人口的最高记录,可是我中国之土地不仅没有相应扩大,反而失去了汉唐时富饶的西域之地。这一增一减之间,已经证明农耕之策已经难以为续了。因为中国之人口已经超出了中国之土地的承载能力。 好在我们存在于一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在中国的天下之外,还有着大量无主土地和其他文明国家,等待着我们去拓荒垦殖和交流贸易。 海外的土地可以让国内容纳不了的国民生存下去,而海外贸易则可以让我们获取外部的物质来补充中国的物质不足,从而让我国的物资财富和人口数量达成新的平衡。 过去,一个农夫一年辛勤劳动,加上风调雨顺,收获的粮食也不过就是最多养活8-9人。而现在使用机器的工厂中的一名工人,他一年所生产出来的物质财富,最少也能养活20-30人。 可见,今日之中国,想要以较少的人口去养活更多的人口,光重视农业是不够的,积极发展工业才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最快方式。这也就是我们制定一系列农田水利改造措施及鼓励兴建工矿产业政策的根源。” 朱由检说到这里,又再次看了一眼张重辉,看他听的聚精会神,脸上丝毫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拿起茶盏再次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下去。 “但是,光是发展了生产力,并不代表我们能够达到改革所制定的目标。如果不解决劳动成果的分配问题,那么发展了生产力所带来的巨大物质财富,只会落入少数既得利益阶层的手中,而不能成为国民普遍能够分享到的社会改革成果。 但是,想要解决劳动成果的分配问题,我们就要首先了解整个社会的阶层划分。在你眼中,大明社会应该分为几等阶层?” 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问话,张重辉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阵,方才试探的回道:“陛下莫非说的是:士农工商这四业之民吗?”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划分,朕以为还不能够确切的把社会各阶层区分开来。 大明既然是一个以权力为基础的社会,那么就应该以对权力占有的程度来划分阶层所属。” 朱由检说的兴起,便从一边找来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划出了一个金字塔。他一边涂抹着,一边对张重辉说道:“这是海外的一种建筑,不过朕就是借用一下它的结构来描述,朕眼中看到的社会阶层划分。 最上这一点塔尖,就是朕和朕的家人,处于权力的最顶层。接下来的这一层是各地的宗室和勋戚,他们离朕的关系最近。 第三层就是官员、士绅和大地主们,他们是这个权力社会的中坚,也是最大的既得利益阶层; 第四层是工厂主、商人和中小地主,这一阶层虽然拥有财富,但也同样受到上面几个阶层的压迫; 第五层就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包括了以上四个阶层之外的所有国民,他们创造了这个国家几乎全部的物质财富,但是得到的却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朝廷对劳动成果分配方式上的改革,最为反对的就应该是第一、二、三阶层,最为支持的则是第五阶层。而第四阶层虽然希望通过改革分享前三阶层的政治权益,但又害怕改革会连他们已有的一并夺去,所以他们对于改革的态度就是墙头草,那边的风大就倒向哪一边。 之所以现在第一、二、三阶层都有人支持朝廷的改革,无非就是有人已经意识到,第一、二、三阶层中不劳而食的人口已经大大的超过了底层人民创造物质财富的速度。 如果我们不进行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那么就会迎来一场解体整个社会的,自下而上的革命。这也是历代王朝更替的宿命。 当然,在某些人眼中,改革就像是把旧房子粉刷一遍,然后又可以安心的住上几十年,但是朕却不这么看。 在朕眼中,改革和革命其实除了外在的形式不一样,他们的目标却是殊途同归的。都是为了拆掉老房子,建立一所新房子。” 朱由检说着便将金字塔上面的四个阶层圈了起来说道:“我们要建立的新房子,就是要打破目前以特权划分社会阶层的旧社会,而建立起以推动生产力创造社会财富为目标的新社会,削减那些不劳而获的阶层人口。 所以,我们才要推动土地改革政策,没收那些通过特权霸占的土地,把它们交给创造社会财富的国民手里。 但是想要完成这样一场针对社会上层阶层的改革,我们首先就要分辨出,谁是改革的支持者。如果不能搞清楚这个问题,这场改革就会像你祖父推动的万历新政一样,最终都是要失败的。” 看着皇帝手中的那张简陋图画,张重辉也是感到极为愕然,令他震惊的不是别的,而崇祯把自己也纳入了被改革的对象,这简直让他觉的自己似乎产生了幻听。 第515章 谈话二 朱由检此时却已经不再去关心张重辉脸上的异样了,自从登基以来,在改造大明这件事上他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每走一步不是左思右想绸缪再三,便是以破釜沉舟的勇气去争取一线成功的机会。 那些最初和他站在一起的改革派官员,事实上不过是借助改革的名义以保住自家的权位,不被昔日的东林党人反扑清算罢了。他们对于改革的支持,并没有超过对他这个皇帝的忠诚。 从最初的改革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后,不少最初支持改革的官员已经对改革的继续深入有了一些另外的看法。当初他们支持改革,一是有民间的东林党人对他们的位子虎视眈眈;二便是整个国家陷入了内外交困面临崩溃的境地,而朝堂上的官员们却都是束手无策,难以提出一条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正是在这种状况下,朝堂上的官员们选择了服从皇帝的命令,对大明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改革,从而为自己和国家找出一条生路来。 当然在不少官员的脑海中,改革能不能成功其实并没有这么重要,只要能够让皇帝知道自己是支持皇帝颁发的新政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哪怕今后改革就算是失败了,皇帝总要记得他们这些人才是和皇帝同甘共苦的忠臣吧。 只不过到了崇祯八、九年的时候,朝堂上的官员们突然发现,大明的前途突然变得光明起来了。西南土司的叛乱被削平了,西北的流民也基本上被重新安置了下来,曾经是大明北方心腹之患的女真人和蒙古人,现在一个求了和,另一个则大半投入到了大明的环抱之中。 更重要的是,国库里不再是空空如也,虽然现在朝廷一年的用度也极为紧张,但是因为有预算制度,因此各部的日子还过的下去。哪怕是出现了面积不小的天灾,也因为有海外贸易所带来的大笔税收,皇帝也能够用内库的银子把灾荒对付过去。 这么一来,只要连续来上几年风调雨顺的日子,那么大明就能重新回到过去太平安乐的时日了。既然如此,触动大家利益的改革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这种懈怠的心理,可算是现在大明上下官员最为普遍的心理了。 朱由检自然是不能容忍这些官员的想法的,对他来说,此前的改革不过才是一个开始,现在如果停下改革的步伐的话,之前取得的一点小小成果也会很快烟消云散的。 只不过,现在再想拿党争和外部敌对势力的压迫去威胁这些官员和他一起将改革进行下去,显然效果就没这么好了。毕竟这些官员们也不是傻子,他们自己就能判断大明的内忧外患究竟能不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利益。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便需要那些还没有被权力腐化掉的年轻官员围绕在自己身边,将这场改革继续进行下去了。被官员倾轧导致家族倾覆的张重辉,在他长久的考察下,已经被视为了年轻官员中能够坚持改革到底的少数人员之一了,因此崇祯并不惮于同他透露自己对于整个改革蓝图的计划。 不管做什么事,没有志同道合的战友,一个人都是很难坚持下去的。身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检同样也是如此,更何况他比起其他人来,还需要抵抗更多的诱惑。 只要他默许停下改革的脚步,那些官员们一定会将他捧到天上去,不说是大明的中兴之主,也起码能够在历史上捞到一个唐德宗的地位。 而身为大明皇帝,封建社会最顶层的掠食者,这个国家的一切,只要他想要,都能够轻易的弄到手。如果没有煤山上那棵老歪脖子树的震慑,朱由检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到今天,而不是被手上近乎无限的权力给迷惑放纵。 因此,哪怕找到一个都好,朱由检都需要找到一个和自己拥有共同理想的支持者。夏允彝虽然对底层百姓有着朴素的同情心,但毕竟从来没有掉落到社会底层生活过,因此对于士绅阶层还存有一定的幻想,并不能真正了解他对于改革的执着。 但张重辉就不一样了,虽然出身于名门望族,但是因为祖父推动的万历新政,导致整个家族被官僚士绅阶层清算,是真正差点就沉沦在社会的最底层了。在针对整个官僚士绅阶层的改革政策上,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用意了。 因此朱由检打开了心扉之后,便再无顾虑的继续说了下去,“谁是改革的真正支持者,过去的既得利益阶层自然是不会真心支持改革的,毕竟改革就是要迫使他们拿出自己的利益来分给其他社会阶层。 因此真正能够支持改革进行下去的,便是第四和第五阶层。其中第四阶层希望的改革,就是能够分享到和他们社会财富相适应的政治地位,以确保前三个社会等级不能用手中的权力轻易夺取他们的财富。 也因为第四阶层和第五阶层相比,算是拥有着不小资产的人物,因此他们对于改革的支持力度不会大于防备第五阶层使用暴力打破阶层划分的警惕。 换句话说,第四阶层愿意支持改革,但这种改革应当不以引发第五阶层的革命为限,否则他们宁可选择和前三个社会等级妥协。 所以,归根结底,真正支持社会变革的力量,只有第五等级的人民。但是,第五等级不仅仅是改革的支持者,他们也同样是革命的主力军,只要有人引导他们的话。” 张重辉这才终于有些镇定了下来,他复述了一遍崇祯的话语道:“革命的主力军?” 对于张重辉的疑问,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也是革命的主力军。 说的这个,我们就要先明白第五等级中究竟是些什么人,他们是:农村里的自耕农、佃农、雇工,工厂中的工人,城市乡村中的小商贩等,还有便是朕之前说的底层无业者。 对于这一阶层的人民来说,任何社会的变革,只要是能够改变他们目前濒临破产的处境,都会赢得他们最为热切的支持。 但是反过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导致了他们加速滑向破产的边缘时,他们也将变成摧毁旧制度最为坚决的主力军。改革和革命,有时候其实只是相差了一层纸而已。 而在第五等级中,最倾向于暴力革命而不是有序社会变革的,便是底层无业者。因为他们本就一无所有,所以越是将旧制度摧毁的越彻底,他们得到的回报也就越多。 不管是作为旧制度的最顶层,还是现在改革的倡导者,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都是朕最优先考虑的对象。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那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了。 想要稳定社会秩序,说到底就是要稳定第五等级,而稳定第五等级的唯一办法,就是缩减底层无业者的数量。第五等级中除了底层无业者以外,都能够用自己的劳动创造物质财富,唯有底层无业者大多无法创造社会所需的物质财富。 那么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底层无业者自身造成的吗?朕觉得大多数不是,更多的底层无业者是被前几个社会等级剥夺了生产资料,才不得不变成了无法依赖劳动养活自己的流民和游民。 土地改革的目的,就是要将土地重新分配给这些流民,让他们固定下来生活劳动,从而能够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和家人。但是以大明今日人多地少的状况,想要给每一个失去土地的农民分配土地,显然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所以问题又重新绕了回来,为了吸纳这些失去土地的流民,我们必须要大力发展工业,用人力集中度更高的工厂来吸纳这些底层无业者。 但是工厂并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建成的,在工业发展到能够容纳大多数底层无业者之前,我们必须要拿出办法来控制这些底层无业者。 《流放法》等一系列法律对于这些底层无业者来说很残酷,但是如果我们放任不管的话,朝廷将会面临更残酷的选择。 离开了自己家乡的底层无业者,在这个时代他们要靠什么才能活下去?朕就算不说,想必你也应该清楚。 将他们流放到海外,也许算不得什么好事。但是,起码其他人可以活下去,这就是朕作出的选择。 如果你想要废止《流放法》这些法律,那么就应当祈祷大明的改革能够进一步的深入下去,让我们的工业发展到足以养活我们土地所承载不了的人口,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光靠慈悲之心,就救不了人的…” 朱由检摇了摇手中的茶盏,将残茶一饮而尽后,便对着身边似乎受到了极大冲击的张重辉说道:“下午茶的时间结束了,咱们下次有空再聊吧。” 张重辉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向皇帝行礼告退,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听到崇祯对他说道:“用慈悲之心来治理国事是不行的,但是身为上位者,能够保存这种对于底层百姓的慈悲之心,朕认为还是不错的。朕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下去…” 第516章 西北战事起 兰州总督府二堂内,几位商人代表正对着甘宁总督梅之焕言辞恳切的诉说着他们的难处,“…现在叶尔羌东部可汗阿布都拉哈同叶尔羌汗王克雷奇汗交战不休,阿布都拉哈汗便断绝了通往喀什噶尔的商路。 而天山北面的卫拉特准噶尔蒙古部因为和哈萨克人、俄国人的冲突,又断绝了我们北上的商路。现在我们只剩下了一条从漠北蒙古绕道林中的商道,但是这条商道上人烟罕至不说,后半段还控制在俄国人的手里,这些俄国人向我们收取高额的过路费,还不能保障商队的安全,实在是可恨的很。今年到现在,商会的贸易量还不敌去年同期的一半,这生意还怎么做的下去…” 虽然是士大夫出身,但是梅之焕却不同于那些只知道吟诗作赋的同僚。身为甘宁总督的他倒是很清楚,若是少了这些出塞商队带来的税收,他连甘肃地方官员的俸禄都难以发放下去,更不必提甘肃、宁夏、陕西有多少依赖边商过日子的百姓要失去自己的工作了。 因此他很是耐心的听完了这些商会代表们的诉苦后,便不紧不慢的向几位代表询问道:“那么,你们想要本官为你们做什么呢?” 几位商会代表互相交流了下眼神之后,他们之中年纪较大的一位站出来向梅之焕恭顺的说道:“甘陕商会的数千同仁委托我们来求见总督大人,所求之事只有一件。还请大人帮助我们打通叶尔羌汗国的商路,只要大人愿意出兵,攻打叶尔羌汗国的军费和物资,我甘陕商会愿意一力承担。这条商路关系着甘陕两地十多万百姓的生计,还请大人慎重考虑啊。” 梅之焕沉吟了一会,方才对着这些紧张注视着自己的商会代表说道:“关于打通叶尔羌商路的事情,本官还需要了解下具体情况,如果事情真的如各位所说的那样,朝廷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给了这些代表们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后,梅之焕便端起了放在桌边的茶碗,看到总督作出端茶送客的举动,一干商人代表们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得不起身告辞离开了。 等到这些商人代表离开之后,梅之焕便放下了茶碗叫来了门外伺候的旗牌官吩咐道:“去将孟乔芳、柴时华、王世宠叫来,顺便请樊一蘅、吕大器两位参议过来叙话。” 待到旗牌官下去传令之后,梅之焕便思考起了对于叶尔羌汗国的征伐之事来了。自从上次皇帝亲自西巡兰州之后,收复西域控制通往中亚的商路,就成为了甘宁总督府一直在筹谋计划的事情。 随着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依赖祁连山雪水浇灌的甘肃农业便陷入了不断的衰退之中。如果不是因为西域商路的重新打开,解决了不少甘肃百姓的生计,河西走廊内的百姓早就要向其他地区流亡了。当然,朝廷颁发下来的土豆、玉米等新作物,也为甘肃农业抵抗气候的恶劣变化提供了巨大的帮助,使得甘肃农户们现在还是能够勉强填饱肚子的。 不过想要让甘肃百姓彻底摆脱饥荒阴影的笼罩,维持通往西域的商路是目前唯一的选择。梅之焕这两年来便一直在往叶尔羌汗国内安插耳目,了解叶尔羌汗国内部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地理等一切情报,为攻伐叶尔羌汗国做好准备。 应该来说,他和总督府属僚们的谋划还是极有成效的,现在甘肃总督府及驻守甘肃的军队将领,对于叶尔羌汗国的内部情报,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知。甚至于他派出的马守应等人,还成为了克雷奇汗的亲信。 但是,刚刚接任叶尔羌东部可汗不久的阿布都拉哈汗,在叶尔羌汗国内享有着极高的威望,即便梅之焕支持叶尔羌国内反对阿布都拉哈汗的地方势力,也很快就被他所平定,并于今年年初开始了统一叶尔羌汗国的战争。 虽说和卓沙迪已经被马守应联合克雷奇汗干掉,但是叶尔羌汗国内的黑山派教士和一些埃米尔依然是倾向于阿布都拉哈汗的。特别是在阿布都拉哈汗干掉了自己的岳父兼政治对手库车总督阿布·哈迪之后,从阿克苏、库尔勒直到嘉峪关前都已经成为了阿布都拉哈汗坚实的根基。 虽然克雷奇汗在除掉了和卓沙迪一家之后,便找借口清理了一大批黑山派教士及和黑山派关系密切的埃米尔,但是黑山派在叶尔羌城的势力还是太过强大,因此他之后便找借口巡视喀什噶尔,将宫廷搬迁到了自己发家的喀什噶尔城内。 但是在他迁移到喀什噶尔城之后,他同阿布都拉哈汗之间便只剩下了一个阿克苏地区。只要阿布都拉哈汗的军队突破了阿克苏的防线,喀什噶尔便对阿布都拉哈汗敞开了大门。 应该来说,克雷奇汗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是他的运气还是相当不错的。被他任命为阿克苏阿奇木的马守应,虽然只是一个商人,但是在大明边军中服役多年的马守应,可比克雷奇汗手下的伯克们更知道如何作战。 而且马守应还得到了在叶尔羌经商的大明商人的极力支持,为他提供了许多物资,使得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阿克苏军队的军心。但即便马守应再怎么善于拉拢人心,面对阿布都拉哈汗大军的进攻,及内里黑山派信徒的捣乱,他在阿克苏坚守了数月之后,也觉得有些难以为继了。 马守应比克雷奇汗更为了解他手下那帮贵族的秉性,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得到喀什噶尔多少帮助。因此便直接通过商队,向兰州发出了求援。返回兰州的商队带给梅之焕的情报便是,阿克苏最多也就支持到明年春天,而如果没有外援的话,2-3年里阿布都拉哈汗就能统一整个叶尔羌汗国。 虽然马守应没有直接向他请求出兵,但是梅之焕倒是看出了马守应的言外之意,如果大明再不出兵,叶尔羌汗国内部就不会给予大明多少可趁之机了。 就在梅之焕沉思之余,樊一蘅、吕大器两名总督府参议已经来到了二堂。梅之焕招呼两人坐下,让仆役上了新茶之后,便将今日商会代表向他请愿的事宜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樊一蘅、吕大器两人本就参与了对于叶尔羌汗国的谋划,因此两人对于商会请愿一事倒是并不怎么意外。只不过吕大器对于这些商人的行为还是有些反感,认为这些商人似乎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开始干涉起国家征伐之事起来了,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过樊一蘅显然并不怎么在乎商人们的逾越,他只看到了商人对这场战争的支持,因此不由兴奋的向梅之焕进言道:“大人,这是好事啊。古语有云:上下同欲者胜。如今连这些商人都主动支持朝廷进攻叶尔羌汗国,这不正说明了大势已成了吗。 现在兰州到哈密的铁路已经修到了嘉峪关外120里,再往前修也修不下去了。哈密军已经数次派人拦阻我们向前施工,不将哈密、吐鲁番收回,铁路也就只能修到这个位置为止了。 既然阿布都拉哈汗断绝了我国的商路,那么下官以为趁着叶尔羌汗国内战之际,收复哈密夺取吐鲁番盆地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吕大器马上出声拦阻道:“征伐之事乃是天子之权柄,疆臣岂可自专?即便战机来临,也当先禀告朝廷,先得到陛下的准许,方可行事…” 樊一蘅立刻大大咧咧的回道:“战机稍纵即失,陛下此前既然已经将征伐叶尔羌汗国的任务交给了甘宁总督府,我们岂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而非要先获得陛下的准许,错过这大好机会,置将士安危于不顾呢?” 吕大器气息一窒,缓了缓方才对着梅之焕说道:“大人,此前陛下谋划时,乃是以卫拉特蒙古为攻打叶尔羌汗国为主力,而我军为副手。现在固始汗返回部落已经将近半年,想来很快就应该有消息回来,不如咱们再等上一等,顺便正好向朝廷上书。” 樊一蘅立刻坚定的向梅之焕说道:“吕大人这话说的不对,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当初陛下谋划之时,可不清楚叶尔羌汗国内部会发生内战啊。 如今有马守应、克雷奇汗的接应,我军就算是独自进攻叶尔羌汗国,也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大丈夫当趁时而动,岂能为一纸约定而束手。眼下正是进军叶尔羌汗国最好的季节,班超和张骞的功绩就在我们面前,难道我们还要让给别人去领取吗?” 看着两名下属还要继续争论下去,梅之焕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你们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关于是否进攻叶尔羌汗国,我已经有了决定,待诸将到来之后再说…” 待到孟乔芳、柴时华、王世宠三人抵达总督府后,便被引去了总督府内的地图室。 对着会议室内一张硕大的西北地形沙盘,梅之焕对着与会的众人简单的介绍了下叶尔羌汗国内部的局势后,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本官已经获得陛下之诏,对叶尔羌汗国及卫拉特诸部行自专之权。 有鉴于叶尔羌汗国的内战局势,克雷奇汗向我大明的求援及我国商路的堵塞,因此我决意出兵叶尔羌汗国,平息汗国内部的争斗,并收复哈密及吐鲁番地区… 我打算把此战分为两个战场,河西走廊出嘉峪关一路,以二十一师团为主力,进攻哈密及吐鲁番安乐城。 另一路则以11骑兵师和阿尔斯兰的精干部队,不超过6000人为限。从青海向西北跨过黑冰河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罗布镇,然后沿沙漠边缘向西进军,经过和田地区进入叶尔羌同克雷奇汗的部队汇合…” 第517章 南熏坊 在南熏坊一条幽静的胡同内,两侧墙上都攀援着成片的牵牛花藤,如龙鳞一般互相紧挨着绿叶和中间点缀着的紫、红、白相间的牵牛花,让这座小巷看起来就像是城市中被遗忘的一角秘境。 不过只要走到小巷三分之二处,就能看到小巷右侧开着一扇虚掩的大门,但寻常人等却休想入门探幽。因为在大门的内里,便有一位四、五十岁的门房坐在门后守着,没有携带身份木牌的人员是无法进入的。 这座隐藏于闹市中的小院,正是社会调查部的一个机关所在。当然这里的正式名称,应当是叫做世界各国文化及艺术研讨中心。这座小院占地约三、四亩大小,内里有近20余幢新老建筑,分为了东北亚文化研究中心、东南亚文化研究中心、南亚及中西亚文化研究中心、美洲文化研究中心、欧洲文化研究中心等五个部门。 其中规模最大的约是东北亚文化研究中心,足足占据了小院内近四分之一的建筑,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院落。在这个小院的隔壁就是北京图书馆及东亚同文馆,这些单位之间有不少工作人员和公开资料是共享的。 从沈阳逃归的宋献策、李延庚,现在正是在这东北亚文化研究中心挂职,当然他们同样也是社会调查部的高级官员。此刻两人正紧张的在东北亚文化研究中心的大会议室内,研究分析从东北各处送回的情报。 和过去锦衣卫依赖个人的才能刺探重要的秘密情报不同,脱胎于东厂的社会调查部已经开始完成了,从服务于皇帝的特务组织向国家的情报部门的转变。社会调查部不再把漫无目标的搜集各种秘密情报作为首要目标,而是更看重于对目标国家或民族整体搜集各项消息,然后再通过这些消息建立出一个完整的国家或民族的政治、经济实力模型出来。 虽说这个模型也许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这样的情报收集及分析工作,却极大的提高了社会调查部的工作效率,也过滤掉了许多无用且虚假的情报。不仅让社会调查部的情报官员在搜集和分析情报时拥有了更大的格局,也给皇帝、内阁、总参谋部提供了更为直观且可靠的情报信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社会调查部越来越像是大明政府的一颗头脑,为大明政府处理对外关系时,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大量数据。 当然,为了能够在皇帝和内阁面前不出纰漏,社会调查部的官员们也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的。比如外面看起来幽静闲适的小巷,到了小院里面却只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各类职员,哪怕是手中抱着一大叠文件的人员,走起路来也是小跑着前进的,这和其他衙门里的官吏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东北亚文化研究中心的大会议室,其实就是三间打通的厢房。三分之一的空间是召开会议的会议室,三分之一空间的地面上则修筑了一座东北亚地形的沙盘,还有三分之一空间则是数排装着资料的书架。 宋献策、李延庚正坐在会议桌的东面,在他们面前的会议桌上摆满了打开的文件。还有数名官吏抬着装满文件的箱子进来,按照标好的次序向两人翻读文件上的内容。再按照两人的吩咐,把新文件放到会议桌上的指定位置。 宋献策在心中计算了许久,突然抬头向着李延庚说道:“按照这些消息的汇总,后金国内的满人加上那些满洲化的蒙古人,总人数大约在70万左右,不会超过75万。后金国内归化的蒙古人约在10万左右,汉人大约为40-50万之间,朝鲜人大约是60万上下。科尔沁等依附于后金的半独立蒙古部族人口,大约为25-35万之间。也就是说,后金总人口应该在215-225万人之间。” 李延庚下意识的肯定道:“满洲八旗三丁抽一,大约能够组建一只75000-85000人的部队。若是倾国之战,把14岁到60岁之间的八旗男丁都征召起来,大约可以达到20万人。因此你汇总出来的人口数量,应当和实际相差不远了。” 李延庚虽然口中肯定的回答着,但是在心里却是极为震惊于社会调查部收集和分析情报的效率。对于满洲八旗的人口数量,一直都是被满洲贵族们视为绝对的机密,从来都是禁止在人前谈论这些内容的,也只有八旗贝勒及后金大汗才能知道确切的情报。 毕竟后金建国并不像努尔哈赤、黄台吉说的这么轻巧,是什么天命所归,所以建州女真才能统一女真诸部,并击败明军夺取辽东建国的。努尔哈赤先依靠辽东总兵李成梁发家,统一了女真诸部,又趁着李成梁去世后辽东无大将驻守而起兵谋反,接着以屠杀大明辽东军民而令建州女真据有辽东,实在算不上什么天命所归。 依赖于武力镇压辽东诸民族而建国的女真人,自然知道一旦自己武力衰退下去,便会受到辽东各族人民的血腥报复。因此从后金建国的那一天起,努尔哈赤、黄台吉两代后金大汗都时时刻刻的彰显女真八旗的强大,而隐瞒任何可能导致其他各族人民以为可以挑战女真八旗的虚弱。 建州女真的人口,就是女真人最大的短肋。再勇猛的狮子,也架不住群狼接连不断的挑战啊。更何况建州女真的敌人,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明人,都是人口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强大敌人。若是让这两个敌人了解了女真人的人口,无疑就是让他们知道了后金的虚实,在战略上就会处于被动的地位。 但是被女真人视为绝密的情报,就这么在他面前一点点的,用无数杂乱无序和看起来不值一提的情报拼凑了起来,这种超出认知的方式让李延庚深感恐惧。如果大明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把后金的政治、经济状况拼凑起来,那么后金国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也许后金的大汗黄台吉的确是少数民族中少有的人杰,但是他也不可能用一己之力去对抗,拥有如此高效收集、分析情报能力组织的皇帝陛下的,而这还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情报部门而已。 宋献策却没有在意有些魂不守舍的李延庚,他在纸上计算了一下说道:“根据现有的情报总结,今年后金境内的农业将会是一场大丰收,大约不会少于1600万石的粮食收入。其中今年土豆、玉米、水稻的种植面积超过了40%的总耕作面积,大豆的耕作面积比去年增加了5%左右,而小麦的种植面积则缩减了一半…” 宋献策屈着手指算了算,才继续说道:“如果再算上畜牧、毛皮、伐木、人参等收入,今年后金的工农业生产总值,应当在4000万大明元左右,约合人均20元左右。现在大清元和大明元的官方比价是1:1,也就是说大清元印刷到1000万-1500万元,基本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李延庚立刻清醒了过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上的工作中,他立刻看着面前的数据回道:“现在大清元的印刷数量约为965万元,其中有将近80万元流入到了新建立的股市当中,后金的股市现在只有6只股票,可以容纳的资金还是小了一些。不过到年底之前,大约还要陆续增加9只股票。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拉升股票价格了?” 宋献策沉默了片刻,突然对着一边的情报官员问道:“之前我们挑选出来的156户人家,你们已经接触了多少家?他们的反应如何?” 这名情报官员马上回道:“156户里已经接触了123户,主要还是忠义八旗中那些反正的满人家属。 大部分家属收到了亲人信件和寄回去的俸禄后,都选择把信件交给了管理本牛录的贝勒。只有少部分人,把信件和金钱都交了上去。当然也有9户人家选择把信件和俸禄隐藏了起来。 至于剩下的这几户,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特别是莽古济格格更是身份贵重,因此我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大约还需要一段时间。” 宋献策稍稍沉吟了一下,便对着情报官员说道:“其他人可以放一放,先接触莽古济格格。她这个人最为贪财,你们便开门见山的上门去找她庇护,就以外地商人打算在沈阳做一做股票生意的名义,只要她肯挂一挂名字,就分三成干股给她。先让她吃上几次甜头,她自然会注意到如何在股票里捞钱的窍门。 有了莽古济格格代为引荐,八旗重臣的家眷们自然也就会跟进来。这些八旗上层人士的家眷进入了股市,底下的八旗将领自然也就会接着跟进,这样我们抬起股票价格就不会太过吃力。 另外,我们印刷出来的大清元也可以通过莽古济格格和八旗重臣的家眷们散发出去,经过了她们的手,也就不会有人怀疑这些大清元是假货了。 到明年正月前,应当保证沈阳股票市场的市值达到400万元,再下一年应当不低于1000万元。那么当范永斗把大清元的数量印刷到2000万元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开始撤离股市了,那个时候也是我们和范永斗摊牌的时候…” 李延庚皱了皱眉毛说道:“这么大一笔资金,我们到时应当如何撤出来?要是被关在后金国内,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宋献策看着他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也不需要投入多少,我们可以直接向范永斗借钱,把他印刷出来的纸币借过来投入股市,或是借给那些想要进入股市投机的满人。 只要我们输入的日用品能够稳定住沈阳物价,创造出一个虚假的繁荣景象,大部分流入到股市里的大清元是不会造成物价飞涨的。 只不过当我们宣布不再接受大清元后,后金就必须要用自己储备的物资去收回这些多出来的大清元。以后金的物资储备,恐怕是难以消化掉市场上的大清元的,自然会造成大清元的贬值。 那么到时候,他们就会抛售股票套现,从而造成股票暴跌,而从股市流出的纸币将会进一步加剧大清元的贬值。那些借钱炒股的人将会血本无归,而那些后金上层人士则还能留下一大笔财产。 后金上下阶层之间将会失去信任,黄台吉要么清洗后金上层人士,以安抚下层人士的不满。要么就是保护上层人士,镇压下层人士。如果能够形成这个局面,哪怕是赚不到什么钱,想来陛下也是乐意的…” 李延庚心中想着,这好像同那些银行家们想的不一样啊。 第518章 宋献策一 听完了宋献策、李延庚两人对于后金方面的汇报之后,朱由检歪着头微微思考了一会,便对两人说道:“可,就照着你们修订后的计划去办,阳河你先回去办事,献策且留一留,朕还有事要同你谈。” 李延庚虽然有些羡慕崇祯对于宋献策的信任,但也还是恭恭敬敬的告退离去,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 看着李延庚出门之后,朱由检对着李延庚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语气轻松的问道:“你从沈阳回来也有不少日子了,你觉得阳河这个人怎么样?” 宋献策眨了眨眼睛,在心中寻思了片刻,便对着皇帝回道:“李研究员为人正直,性格开朗豪迈,才智也是上上之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行事过于不拘小节了些。不过他对于大明的忠诚,还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朱由检对于宋献策的回答只是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接着又向他继续问道:“那么,在东亚同文馆的那个库尔缠,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让宋献策思考的时间更久了,实在是那位库尔缠在东亚同文馆内素来不怎么同人交往,即便是他这个善于交际之人,也要好半天才能想起皇帝问起的人究竟是谁。 “陛下问的库尔缠么,此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交待给他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一件是出了问题的。而在东亚同文馆内,他也是目前习得文字语言种类最多的一位研究员。此人之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只不过以臣看来,库尔缠内心所系的家园还是后金,而非我大明也。将其拘于东亚同文馆内翻译各国书籍,倒也对我大明还有几分用处,一旦让其有了外出的机会,恐怕他还是会逃亡回去沈阳的。” 然而朱由检此时却笑了笑说道:“大明想要重新奋起,岂能只用本国本族之才,太祖、世祖皇帝手上启用过的蒙古、色目将领也不知有多少。 正是能够任天下之才智为我所用,我汉人方才能够顺利光复中原,逐北元于塞外绝域大漠。蒙古也好、后金也好、西南各少数民族也好,若是出现了有才之士,朝廷便都要将他们使用起来。 有才之士不能为国所用,导致他们变成国家的敌人,这才是国家最大的不幸,也是朝堂执政诸公不得推卸的责任。 库尔缠虽然心系后金,但是朕将他束缚在京城数年,吩咐他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推诿搞砸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不过你刚刚说的不错,若是将之放出京城,恐怕他还是要逃的。但是将他关在同文馆内翻译一辈子的外国书籍,未免又太过浪费人才。 所以这次朕打算将之丢的远一些,把他丢去大洋的另一端,任命他为大明驻英国大使兼欧洲事务代办,为大明拓展同欧洲诸国的外交关系…” 宋献策听了顿时一惊,并不是惊讶于皇帝对于库尔缠的任命,而惊吓于皇帝向他谈起这件事,显然有什么不好的事要落在他的头上了。 果然,就在宋献策心中微惊时,崇祯已经接着说道:“库尔缠这个人,做事四平八稳,语言能力又强悍,性格虽然温厚但又内心坚定,让他出使英国,才能方面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刚刚你也说了,他内心总是倾向于后金更多一些,所以朕也不能不加上一道保险。宋卿,朕希望你作为驻英副使,和库尔缠一道前往欧洲,你觉得意下如何?” “这想法真不怎么样。”宋献策心中顿时吐槽道。说实话,从沈阳功成身退,宋献策觉得自己总算是可以依靠着这点功劳出人头地了,他都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未来的仕途道路,想着今后说不定可以入锦衣卫弄一个世袭指挥使干干。 可是他这边还没有将社会调查部的位置坐热,皇帝居然又指派了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让他去上任,光是想着要在海上走八、九个月才能抵达欧洲,他心中已经大起抵触之心了。 宋献策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回陛下,臣对于那些洋文一窍不通,且臣的身子骨疲弱,就是坐渡船都要晕,这跨越大洋的航程,实在是…” 朱由检低着头为宋献策亲自续了一盏茶水,也不看他面上露出的为难恳求之意,便打断了他说道:“洋文没什么,你上了船可以再学么。再说了,同外人交际的事自有库尔缠去应付,你只需要替他把把关就是了,朕让你去欧洲可不是让你去做接待的。 至于晕船的确是个麻烦,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太医院研究出了一味专门预防晕船的药丸,你到时多带上一些,另外朕也会派几个好一些的医生上船,保证你能够安然无事抵达欧洲的…” 宋献策想出的理由都被崇祯一一化解,他看着面前这盏皇帝亲自为他倒的茶水,终于还是向皇帝屈服的说道:“陛下既然有命,臣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就在宋献策以为,自己这一去被权力边缘化已经成为定局时,朱由检却起身招呼他走到一边的墙边,拉开了被丝绸帐幕掩盖下的世界地图,对他讲述起了他将要去任职的英国及欧洲大陆。 朱由检的手指在欧洲地图上从东到西划出了一道痕迹后说道:“现在的欧洲大陆上正发生着一场战争,这场战争起于欧历1618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六年,直到今日也未能分出一个胜负来。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但是欧洲大陆上几乎有一半的土地和人口已经卷入了这场大战。 按照我们手头上收集的情报,这场欧洲大战虽然名义上是一场宗教战争,是天主教联盟对新教联盟的信仰战争。但它同时还具有,国家之间的领土吞并及决定欧洲霸权谁属的意义在内。 比如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之间的战争,就具有收复故土,消灭荷兰共和国的意思在内。而西班牙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支持德意志天主教诸侯向德意志新教诸侯进攻,又无疑具有哈布斯堡王朝想要吞并整个德意志地区,形成对法国的两面夹击,最终完成统一西欧的伟业的意义。 之前,朕给你送去的那些书籍你如果已经看过了的话,那么你认为欧洲的这场战争,对于大明的意义何在?” 宋献策也是一阵慌乱,他可不知道皇帝送给他的那些书籍是这个意思,当初也是觉得万里之外的欧洲和自己的未来无关,因此只是稍稍翻了几页而已。 不过好在他倒是颇有急智,联想到这些日子来和那些银行家及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们的交谈,他不由下意识的说道:“臣愚钝,从书上看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但是臣以为,这场欧洲发生的大战对于我大明来说,应该是有害的…” 一旦开了口,宋献策反而镇定了下来,说的也是越来越流利了,“…自我国开海以来,海外贸易不仅给朝廷带来了大量的税收,还给沿海百姓增加了不少收入。 最重要的是,我朝境内金银矿藏不足,正是依赖于海外贸易的物资出口,才能从海外交换回大量的金银等贵金属,以此来满足银行发行纸币的储备金要求。 因此,现在任何导致海外贸易规模萎缩的事件,最后都会演变成影响到我国的财政状况及百姓的安居乐业。 虽说我国已经尽量进口海外各种原物料,以确保海外各国有足够支付我国出口货物价值的手段。但事实上,海外入超的金银货币依然是各国支付我国出口货物价值的主要手段。 而这些金银贵金属的大宗,一是来自日本,一是来自美洲,一是来自欧洲。除了日本之外,后两者其实是一体的,美洲的金银矿藏现在都在西班牙和葡萄牙手中。 一个和平的欧洲,自然就能够从我国进口更多的货物。而一个征战不休的欧洲,只会把大量的金银货币留在本国备战,这无疑就对我国的出口贸易造成了损害…” 朱由检转头看向他,赞许的对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书你倒是没有白看。不错,欧洲的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对于我国来说已经是坏处多过好处了。” 宋献策还在思考,欧洲战争对于大明的好处时,崇祯已经直接点明道:“正是这场欧洲战争的爆发,所以才拖住了欧洲各国向海洋的探索,让我大明有机会可以整合东亚及东南亚的势力格局,从而向太平洋及印度洋发展。 所以朕说,欧洲的这场战争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但是当它开始损害到大明的海外贸易出口时,这场战争也就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虽然,大明同欧洲相隔万里,对于这场战争其实插不上手。但是战争并不仅仅局限于军事手段之内,政治、经济同样也能左右战争的结果。 朕希望你出使欧洲,就是希望你能够采取外交和经济上的手段,尽量的促使这场战争的结束。当然,我们作为外来者,朕也没指望你能发挥多少作用,但是我们要确保战争的结果应当符合大明的利益。 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只能是新教联盟,欧洲大陆不需要一个统一西欧的帝国,世界也不需要,大明更不需要…” 第519章 宋献策二 宋献策虽然对欧洲大陆上的这些国家不甚了解,但是在皇帝讲解下倒也是初步了解了这片大陆上有多少个国家。这么一听,这些国家似乎就像是中国古时的春秋战国时期,虽然各国都崇尚着同一种宗教文化,但是现在互相之间却依然征战不休,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大帝国。 本身就偏向于纵横家的宋献策,顿时对这些国家之间的关系有了些许兴趣。此时他倒是没有刚刚那么抵触前往欧洲的心理了。 而朱由检也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之所以要挑选你去欧洲,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环顾朝中上下,也只有你才能担当的起这个重任。若是派遣其他人前去,说不好反倒是要坏事。 这是欧洲各国之间的战争,不是我们大明的战争。所以我们可以试图去干预战争的走向,但是决不能喧宾夺主,引起战争任何一方对于大明的反感。毕竟我们的贸易对象是整个欧洲,而不单单是新教联盟的国家。” 宋献策顿时有些纳闷的看着皇帝,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询问皇帝的意思,朱由检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疑虑,不由解释道:“朕的意思是,在政治上我们要站在中立的立场,稍稍倾向些教廷也没什么。但是在实际上,比如贸易上的优惠条款及商业贷款条件什么的,我们则要坚定不移的站在新教联盟这边才行。其实,更确切的说,我们应当始终和英国保持一致。” 宋献策看了一眼地图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按照这副地图上的国家位置看,想要阻止拥有西班牙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哈布斯堡家族获取德意志同荷兰的话,法国的地理条件难道不是更好吗?光是英国同欧洲大陆之间的这条海峡,已经让英国人干预欧洲大陆战争的行动,处于先天不利的地步了。” 朱由检对宋献策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想要阻止哈布斯堡家族组建的天主教联盟赢得这场战争,没有法国人的出手,显然是难以成功的。 但是,大明的盟友只能是英国,因为我们和英国有着一个共同的根本利益,就是双方都不愿意欧洲大陆上出现一个统一的大陆国家。就好比,如果日本和朝鲜强大起来的话,他们一定不愿意见到一个统一了东亚大陆的中国,而更希望能看到一个四分五裂的中国。 每一个统一的大陆国家,对于周边的小国来说,都是一个灾难的根源。所以,比起大明,英国更不乐意见到一个统一了欧洲大陆的帝国。这个时候只要我们站在英国身边摇旗呐喊,顺便给予一些外交和经济上的帮助,那么英国人自己就会去全力以赴的破坏欧洲大陆的统一战争。 当然,朕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我们需要的盟友是英国,而不是英国国内的某一个政治团体。所以,当你和库尔缠他们抵达英国之后,要继续延续我们此前出使英国时留下的友好政策,让英国人知道大明对于他们是友好的,不管英国的王位上坐的是哪一位。” 宋献策此时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对着皇帝拱手行礼说道:“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了,绝不会让英国人同我们交恶的…” 朱由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梳理大明同欧洲各国的外交关系,并利用一切手段干预战争走向,保护好我们同英国人之间的友好关系,这就是你和库尔缠的首要任务。 接下来的次要任务吗,便是把大明同欧洲的金融系统联通起来。虽然我们现在和阿姆斯特丹城市银行初步建立了合作关系,但是这种关系还是太浅了些。 这一次大明海外贸易银行的张国纪,也将会陪同你们一起前往英国。他将会以伦敦为基地,建立海外贸易银行的欧洲分行,从而同荷兰阿姆斯特丹银行建立更为密切的合作关系。这不仅是大明纸币进入欧洲的好机会,也是扩大我国商品在欧洲销售规模的必要条件。 在英国访问我国舰队出发之前,听说荷兰人正在炒作一种郁金香花球,一只郁金香花球的价格居然相当于普通市民三年的薪水。这说明什么?” 宋献策楞了一下,便鬼使神差的回答道:“回陛下,这说明荷兰人手中的货币已经多的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投资了,这个郁金香花球就等于是用来吸纳市场上多余货币的蓄水池。” 朱由检再次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赞许了宋献策,方才说道:“是的,荷兰人的处境就和我们打算在后金实施的金融计划一样。但是荷兰同后金可不一样,他们掌握着自己国家的进出口贸易,又是欧洲各国的贸易中心,手中掌握着大量的金银贵金属。 因此,即便是郁金香花球的市场崩溃了,也不过就是损失些元气,倒还不至于出现国家财政完全崩溃的现象。不过荷兰在跨洋贸易上的垄断,使得我们只要跨出国门,就不可避免的要同荷兰人发生冲突。 但是大明同荷兰的距离实在是太远,我们在亚洲击败他无论多少次,荷兰人还是能够依靠垄断欧洲近海贸易的利润重新复活。所以我们想要消灭荷兰人的海上霸权,就首先要在欧洲击败他。不管是他的欧洲金融中心地位,还是欧洲的贸易中心地位。 那么如何去击败荷兰人,和他一海之隔的英国人恐怕是最为渴望继承他海上霸权的国家了。你要做的就是,协助张国纪在伦敦建立一个同荷兰人进行竞争的金融中心,从而挑起英国人对荷兰人的战争,当然这一切都要在欧洲战争结束之后。 这也就是你们在欧洲需要进行的第三个任务,欧洲战争结束之后,准备好瓦解荷兰人在海上的霸权,打压他们作为欧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为我国取得太平洋及印度洋霸权做好准备工作…”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突然张开双手虚虚拥抱了一下墙上的世界地图,有些亢奋的说道:“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舞台,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到以上几条中的一条,你的名字都必将会在史书中同班超同列,令后世之国人敬仰。你可愿意前往欧洲?” 宋献策终于被皇帝的话语给打动了,他本就是功名心极重之人,否则也不会冒着生命风险跑去沈阳当间谍去了。如今既然皇帝给他描绘出来好大一张蓝图,他心中不由也跃跃欲试了起来,沉吟许久之后,他终于向着皇帝低头拱手说道:“臣,敢不从命…” 7月中旬,从大明沿海陆续逃回的荷兰商船,给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带回了极为震怖的消息,普特曼斯所率领的公司在亚洲集结起的最强舰队,已经被明军舰队所击败,就连普特曼斯都有可能落入了明军手中。 安东尼·范·迪门和评议会的议员们都不敢相信这些船长带回的坏消息,但是对这些船长分开再三盘问的结果却依然如此。众人这才对此半信半疑了起来,安东尼·范·迪门是众人之中心情最为沉重的一位。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些船长的描述中,东协其他成员的船只都没有出现,仅仅是明国海军自己的力量就已经将普特曼斯率领的舰队逼入了绝境。几乎在一夜之间,明国海军就已经成为了东亚大陆上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 这场失败令巴达维亚的上层人士开始了分裂,商人出身的议员普遍要求停战求和,尽最大可能的保住公司在东亚的利益。但是那些之前主战的公司职员们,现在却已经骑虎难下了,他们难以承受这样的惨败,也难以面对事后公司的追责,因此叫嚣着要同明国决战到底,甚至有人还开始将城市里的华人居民当做了出气筒。 安东尼·范·迪门虽然在精神上承受了莫大的打击,但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这个时候攻击手无寸铁的华人居民,那么他们那些被俘的荷兰同胞显然也是要被报复的。因此他很快就下令宪兵出动逮捕了在城内搞破坏的荷兰人,并召来了华人甲必丹苏鸣岗,让他安抚那些被荷兰人殴打了的华人居民。 苏鸣岗虽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也脸色不渝的向他说道:“我们巴达维亚的华人不清楚公司和大明之间为什么要爆发战争,但是我们不愿意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我希望总督阁下能够开放港口,让想要离开的华人离开这里。” 安东尼·范·迪门虽然制止了荷兰人对华人的暴行,但却也没有把华人放走的意思。毕竟在关键时刻,这些华人也是同大明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因此他冷静而不客气的拒绝了苏鸣岗的要求。 安东尼·范·迪门虽然不知道应当如何结束这场战争,但是也开始对巴达维亚的防卫进行了加强。分布在香料群岛等地的荷兰商馆不得不撤回了巴达维亚,以避免被东协舰队各个击破。只要巴达维亚还在荷兰人手中,那么当东协舰队离去时,他们自然就能够重新收复香料群岛。 安东尼·范·迪门和巴达维亚的议员们也在祈祷着,希望明国的皇帝能够理智一些,不要大举出动军队和巴达维亚进行不死不休的战斗。那样的话,不管巴达维亚是不是能够继续存在下去,公司此前几十年在东南亚和东亚的经营算是全部白费了。 8月12日,东协派出了两名使者抵达了巴达维亚,正式向安东尼·范·迪门及他的同僚通报了普特曼斯舰队的覆亡,并要求巴达维亚无条件向东协投降,并将佐渡岛及香料群岛置于东协的监管之下,然后由安东尼·范·迪门自己亲自前往北京签署投降协议,并协商战争赔款等事项。 东协的两名使者给了巴达维亚24小时的时间考虑,但是安东尼·范·迪门和巴达维亚的议员们还是心存侥幸,因此并没有在限期内得出结论,导致了这场停战会见的破裂。 当两名东协使者坐船离去时,整个巴达维亚的居民都是心情沉重的,他们知道战争的脚步已经接近这座城市了。 第520章 走上舞台的日本 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刚刚踏上安汶港的土地,看着这环绕海湾郁郁葱葱的群山,耳边听着海鸥的声声鸣叫,毛利胜家就忍不住对着身边的真田幸昌说道:“这里可真像是日本啊。” 真田幸昌看着安汶港码头那些荷兰式的建筑,不由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我可不希望今后的日本会变成这个样子。” 毛利胜家顺着真田幸昌的目光向前望去,发现港口城镇内的土人看到大明军队的到来不仅没有露出半分敌意,反而载歌载舞的欢迎起明军的到来了。也许这些土人觉得明军的到来帮助他们赶走了荷兰人,但是他们心里可清楚的很,这座岛屿只不过是换了主人而已。 毛利胜家收敛了脸上的微笑说道:“日本自然不会变成他们现在的样子,因为日本还有我们在。只要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了日本的力量,皇帝陛下自然会意识到日本可用之处。教官们常说:弱肉强食乃是这个世界的法则,那么我们这些军人就应该努力不让日本成为弱者,这不正是吾辈的责任吗。” 真田幸昌没有继续回答,而是认真的打量起了这座岛屿。丘陵起伏的安汶岛是摩鹿加群岛中较小的一个岛屿,岛屿东西两侧有两个巨大的海湾侵入,差点就将这个岛屿一分为二了。西面的安汶湾最为深入岛屿内部,这也使得这处海湾成为了天然的良港,岛屿南部的安汶港也就成了整个摩鹿加群岛的贸易港口。 自古以来,从中国、印度而来的大型海船都会行驶到这个港口进行香料贸易,而群岛的土人则用小船将香料运送到这个大港,再把棉布和其他日用品运回自己居住的小岛。 当荷兰人来到此处之后,便看上了安汶港优良的港口条件,且安汶岛南部和北部只有一条不到2公里的陆地通道,让安汶港的地理环境变得易守难攻,于是荷兰人便强行占据了这里,然后通过这个港口控制了整个摩鹿加群岛的香料贸易。 自从荷兰人来到这里之后,其他各国商人便渐渐绝迹,因此港口城镇中荷兰式的建筑便越来越多,城镇中心也转移到了以荷兰商馆为中心的荷兰人居住区域。但是这次出征大明,巴达维亚也调走了驻扎在安汶港的荷兰船只及一部分兵力,导致普特曼斯舰队的败亡消息传回之后,安汶港的防御也出现了漏洞。 为了避免东协舰队步步蚕食,巴达维亚干脆就将安汶港的荷兰人撤回了巴达维亚城。因此当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跟着明军船只抵达安汶港时,这座港口就立刻向东协舰队投降了。 此时也是安汶港香料贸易开始的时期,走入港口的城镇内便能闻到浓郁的香料味道,荷兰人的逃离使得这些土人喜笑颜开,认为今年总算不用再向荷兰人缴纳重税了。当然,他们开心的未免太早了些。 舰队中的西班牙代表看到整个香料群岛毫无抵抗的落入到了东协手中之后,便立刻要求召开舰队评议会,成立香料群岛的代管委员会,避免今年香料贸易的税收流失。 原本目标就在于香料群岛的欧洲船长们,立刻便响应了西班牙代表的提议,对于继续南下进攻巴达维亚则失去了兴趣。 以为何昌旗代表的明海军将领自然不会认同这个短视的主张,双方从九月初争执到了九月中旬。直到张燮、李晨芳、许心素等人随着庞大的日本支舰队抵达了安汶岛后,这场争论方才告一段落。 张燮抵达安汶岛听说了争论之后,便撇开西班牙代表同英国、葡萄牙代表进行了秘议,随后三国代表便在评议会上修改了西班牙代表提出的代管委员会方案,否决了西班牙代表希望分割香料群岛的主张,认为香料群岛应当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主体,至于整个香料群岛的贸易税收及其他利益,应当在战争结束之后,根据各国在战争中的贡献交由东协会议进行讨论,而不是由代管委员会进行分配。 于是西班牙代表提出的建议,最终只是通过了一个设立香料群岛代管委员会的提议,这个委员会的权力也和西班牙代表的设想相去万里,且第一任代管委员会主席职务还落在了葡萄牙人的身上。 9月20日,关于香料群岛利益分配的争论告一段落,在明显占据了优势的中、英、葡三方代表的联手下,西班牙代表终于表示屈服,并赞成了南下进攻巴达维亚的军事计划。 在安汶岛上悠闲了半个多月的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等日本军校学员,再次登上了船只,准备跨海进攻巴达维亚。不过这一次他们就不是混在明军的队列中了,而是被李晨芳调入了麾下的大阪第二师团,恢复了他们联队长的职位。 此次日本出兵,虽然崇祯只是要求李晨芳调动一个师团的兵力就足够了,但是江户幕府听说之后也恳切的向叶雨轩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参与这场战争。江户幕府的这一行动不仅仅在于想要向大明示好,也是希望能够借助这场战争令江户幕府训练的新军见识下市面,在实战中了解下幕府新军同大明军队之间的差距。 因此日本此次出战的陆军兵力达到了近4000人,江户幕府派出的两个联队,加上大阪幕府派出的大阪第二师团。至于明军这边,也只是从台湾抽调出的一个陆军团,近2500人的兵力,不过这个陆军团的军官配置及火器装备却远远超过了日本派出的这一个半师团。 带领明军这只陆军团的,正是此前济州第一步兵团少校营长齐祖光,作为从四海营中出去的军官,他对于手上这只主要从四海营抽调士兵组成的台湾第三步兵团,丝毫没有陌生感觉。而他的军衔此时也已经晋升为中校,算的上是四海营出身的佼佼者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在李晨芳面前,齐祖光也保持了足够的尊敬姿态。如果说此前的作战都是海军舰队说了算,那么接下来的战争指挥权便又回到了陆军手中。作为荷兰人在东南亚地区经营了十多年之久的要塞港口,从海上进攻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这也是巴达维亚坚持不投降的底气所在。 而东协舰队中能够指挥这场陆战的,便只有军衔最高的陆军上校兼日本大阪副总督的李晨芳了。东协舰队中除了日本陆军和大明陆军这两只成建制陆军部队之外,尚有英国、西班牙、葡萄牙拼凑出来了4个营,每营约500人。 李晨芳再检阅完所有的陆军部队之后,便将英国人和葡萄牙人的两营陆军排除在了进攻巴达维亚的序列,在他眼中这两营陆军只是一些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民兵,难以使用在进攻要塞的战场之上。 9月28日,毛利胜家带着自己的联队坐船前往占领苏拉威西岛的重要港口望加锡,也就在同日,真田幸昌联队前往了东爪哇的泗水。一日后,一个西班牙营坐船前往了婆罗洲岛南面的重要港口马辰。 10月3日,东协舰队主力出现在了三宝垄外的海面。到了10月17日,巴达维亚同外界的联系已经全部被东协舰队切断。爪哇岛西侧的巽他海峡及东面的龙目海峡,也都已经被东协舰队控制。 10月20日,在荷兰人及东协之间摇摆不定的马打蓝苏丹国的素丹·阿贡拉登·朗桑,再听说了东协舰队的船只充斥了从泗水到三宝垄之间的海面后,终于下定决心投靠了东协这边,驱逐了巴达维亚派来拉拢他一起对抗东协的使者。 从中爪哇内陆发迹的马打蓝苏丹国,此时还算不上一个封建集权国家,而更像是一个封建领主共治的社会。王国虽然领有中、东爪哇及西爪哇的一部分土地。但是国家的核心部分却只有素丹的世袭领地克腊帕亚克、马打蓝、巴章和葛都等内陆地区,其他地区则由亲王及贵族作为领主统治着。 拉登·朗桑再两次进攻巴达维亚无果之后,对于夺回荷兰人占去的西爪哇地区已经失去信心了。而此时看起来比荷兰人更为强大的东协舰队的到来,特别是爪哇岛曾经的宗主国中国的到来,更是让他不愿意加入到这场战争中去了。 拉登·朗桑虽然倒向了东协,却也只肯负责支援舰队的后勤工作,不肯派兵参加进攻巴达维亚的战争中去,显然这位苏丹对于东协的防备并不亚于荷兰人。 不过对于东协舰队来说,这位苏丹能够负担舰队的后勤已经足够了。爪哇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从当地获取物资补给,无疑给舰队减去了极大的负担。 在本地人的帮助下,李晨芳很快率领军队打到了西爪哇的中心城镇万隆,此地以出产优良的勃良安剑而闻名。万隆同时也是一处山间盆地,四周环绕着各种山峰及火山,因为地势较高,这里的气候终年在20多度,植物繁茂,环境优美,可算是爪哇岛上难得的避暑盛地。 荷兰人也在此处建立不少别墅,把这里当做了巴达维亚的后花园。不过现在么,这些别墅同样成为了东协军队的战利品。 战争打到了这个程度,东协军队面前也就剩下了一座巴达维亚城而已了。只不过巴达维亚城的位置实在是太好,周边沼泽、山林密布,除了海上的通道之外,也就只能从东西两面的道路进攻。 而西面的塔拉汉港同样受控于荷兰人手中,因此从陆地进攻的话,便只有东面一条道路可走。荷兰人在这条道路上修建了20余座堡垒,这也是拉登·朗桑两次进攻巴达维亚无果的缘由。 在万隆的一座别墅内,李晨芳等陆军军官和舰队船长们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决定把军队分为两路进攻。齐祖光带着台湾步兵团从海外进攻巴达维亚西面的塔拉汉港,而李晨芳率领剩下的军队从东面正面进攻荷兰人的堡垒。 对于大阪第二师团来说,从加拉璜、西卡朗、勿加泗到雅加达城外的这一百里路程,简直是用血肉铺成的道路。困兽犹斗的荷兰士兵,在初期战斗中宁可点燃火药桶和冲入堡垒的日本士兵同归于尽,也不可向日本士兵投降。 西卡朗之战中,荷兰人引爆的火药库,让整整一个大阪师团的步兵中队炸上天后,站在后方观战的李晨芳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把指挥作战的毛利胜家叫过来,在一干部下面前毫不留情的正正反反扇了他20多个耳光,把他的脸都打的红肿了,才算是放过了他。 之后李晨芳亲自接过了前线部队的指挥权,下令在原地开始修整,并从舰队上卸下了2门24斤重炮和4门12斤炮运到前线,这才算是彻底压制住了荷兰人依仗坚固堡垒的抵抗。于是战争很快变成了炮弹威力和堡垒坚固度的战争,日本士兵伤亡率终于降了下来。 不过即便是如此,打到雅加达城下的大阪第二师团也战损了将近一个半联队,但剩下的部队士气反而更高昂了起来。至于江户幕府的新军虽然只损失了半个联队,但是却完全被这样残酷的作战吓破了胆,李晨芳不得不将他们调到后方,让他们负责后勤保卫的工作去了。 这些日本人的牺牲,终于得到了观战的东协成员们的认可,他们在看过了惨烈的战场之后,终于同意了中国代表的意见,让日本派出代表参加东协,成为东协的观察国家。 第521章 巴达维亚的屈服 在李晨芳从东路打到巴达维亚城下之后,三日后齐祖光也带着明军从西路打到巴达维亚,和李晨芳在巴达维亚的城下汇合了。和东路军相比,西路军的损失就好看的多了。明军中不少台湾高山族人极善于攀爬峭壁,而明军所进攻的塔拉汉港背面正是被印度洋拍岸浪击打出来的海岸峭壁,被荷兰人视为塔拉汉港天然的城墙,因此没有多加防备。 齐祖光在塔拉汉港正面发起了数次佯攻,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之后,便于某个晚上派出了50名高山族士兵从塔拉汉港背面的海岸峭壁攀爬了上去,这些高山族士兵便趁着夜色夺取了塔拉汉港西北方最为重要的两座炮台,为明军第二天凌晨夺取港口建立了奇勋。 巴达维亚一直把西面视为安全区,便是因为塔拉汉港外礁石密布,地理上易守难攻,因此他们在这条道路上也没修建什么堡垒。明军夺取了塔拉汉港之后,前往巴达维亚的道路上倒是比西路军顺利多了。 再加上西路军摧枯拉朽的进攻,使得荷兰人再无心守卫城外的据点,就将东路的守军也撤回了城内。因此当李晨芳麾下的日军士兵看到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的明军时,不由大为震骇。以毛利胜家为首的日军军官再次将明军的战斗力估高了一个等级,这也使得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大阪第二师团,在明军面前也依然不敢有所倨傲。 两军汇合之后,巴达维亚城外便出现了一只4000余人的大军,不过这只大军还是保持着从东西两面进攻巴达维亚的势态,南面依旧没有派驻什么兵力。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便是因为巴达维亚的地形就是南高而北低,南面的森林和山脉每年下雨的时间超过300天,为巴达维亚带来了13条纵贯城市的河流,而城市南边也是沼泽最多的地区。这种地形自然是无法派驻军队围攻的,因此东协军队只能从城市东西两边进攻。 不过这时候李晨芳率领的东协陆军也遇到了一个麻烦,巴达维亚的雨季到来了。虽然雨季使得本地的气温降低了,但是也更容易引起野外露宿的士兵染上疾病,且极大的影响了东协军队火器的发射。 虽然看起来进攻一方的军队更为不利,但是城内的荷兰人却已经彻底丧失了作战的勇气。日本军队在东路的进攻,不仅仅吓到了大阪幕府的新军,同样也吓到了城内的荷兰商人及士兵。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殖民地战争,也不是没有见过凶狠而野蛮的土人。但是公司的职员从来没有害怕过这样的战争,因为他们知道胜利必将属于自己,他们有大炮、火枪和船只,而土人有一把铁制的砍刀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今日这场战争不同,巴达维亚已经被东协舰队封锁了海岸,而那些陆地上的东方军队同样使用的大炮和火枪。但是这些东方士兵似乎完全不理解什么是文明国家的交战,他们处于优势的时候不要俘虏,处于劣势的时候又拒绝投降。除非荷兰人在开战之前投降,否则就必须要战斗到一方彻底死亡为止,这种打法完全脱离了荷兰人的想象。 荷兰共和国不过是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国家,要是每一次作战都要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荷兰共和国早就不存在了。前总督彼得。昆这样好战的荷兰人,在共和国内部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普通商人的性格,占据上风时可以不依不饶,但是敌方势力强大的时候,他们就要考虑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了。 那怕城外的敌军因为雨季的到来而陷入了麻烦,但是看着那些敌军身上穿戴的橡胶雨披,和正在驱使土人伐木搭建的雨棚,城内的荷兰人也知道这不过仅仅是个小麻烦,不可能让敌军就此撤退的。 但是城内的荷兰士兵已经剩下不到1000人,虽然还有549名自愿者,兵力也比城外的士兵少了一倍多。更不必提,城内还有近4000华人居民,天知道一旦城外的敌军开始攻城时,他们会做什么。 因此当李晨芳再次派人送来最后通牒,要求荷兰人出城投降时,巴达维亚的议员和军官们终于忍不住要求总督安东尼·范·迪门慎重考虑中国人的条件了。 虽然安东尼·范·迪门已经将住处搬迁到了河口的城堡之内,但是城堡内那些士兵们看向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尊重,这让他的后背时时开始发凉,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安全感。 同样感到前途渺茫的威廉。基克也悄悄的跑来劝说他,希望安东尼·范·迪门接受中国人最后递过来的和平建议。 两眼都是血丝的安东尼·范·迪门,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双手抱头沮丧的说道:“现在投降和等他们攻进城堡有什么区别?公司的利益反正都会受到极大的损失,难道我的下场会更坏一些吗?我还不如保留着自己的名誉战斗到最后一刻,起码可以有尊严的死去。” 威廉。基克自然是不愿意安东尼·范·迪门选择这条大家同归于尽的道路的,他赶紧劝说道:“这当然不一样,总督阁下。如果我们现在和中国人谈判,起码还能保住巴达维亚,这样至少公司还能在东南亚有一个立足点。 但是我们如果继续坚持下去,恐怕连巴达维亚这座城市都要丢掉了。公司在东南亚数十年的开拓毁于一旦,就算我们战死在这里,公司的董事们也难保不会对我们在国内的家人下手,这难道也是总督阁下愿意看到的吗?” 安东尼·范·迪门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他们现在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真的会同意将巴达维亚保留给公司吗?” 看着总督的心意有所动摇,威廉。基克马上点着头说道:“就算他们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但是想要在雨季攻下巴达维亚,也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的。 再说了,东协各国想要的无非是香料群岛和佐渡岛的利益,巴达维亚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少利益,因此不可能冒着和公司全面开战的风险和我们交战到底。 哪怕公司失去了巴达维亚,但是在大西洋和印度洋,我们依然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可以切断中国同欧洲之间的贸易航路,我相信中国人应该会有所顾忌的。” 安东尼·范·迪门还在思考威廉。基克的分析时,对方又再次向他说道:“总督阁下,现在向中国人投降,您还可以利用评议会分担投降的责任。 一旦战争再次开启,那些议员就有可能联合城内的军队挟持您,以您的名义单独向东协投降,到时候您可就完全成为本次战争失败的替罪羔羊了。 我们应当利用这次谈判的机会,尽可能的争取到一个好的结果。然后将普特曼斯阁下交换回来,您身上的责任才会尽可能的被减少…” 安东尼·范·迪门很快便理解了威廉。基克的暗示,显然对方是要他借助这次谈判的机会把评议会的议员们一起拖下水,然后联合议员们将战败的责任推卸到普特曼斯身上去。他只是低头思索了一会,便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生路了。虽然这个计划很无耻,但是安东尼·范·迪门并愿意自己的人生终结在这一个。 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同评议会的议员们好好谈一谈,你叫上苏鸣岗从西门悄悄出去,先和中国人谈个框架出来。只要中国人愿意让我们保留巴达维亚城,公司和中国之间的商业贸易活动不受影响,那么我们愿意出城投降。否则的话,我宁可战死于此…” 崇祯九年七月,安葬熹宗皇帝的德陵终于全部完成。九月,崇祯携在京的宗室藩王、勋戚及熹宗皇帝时期的元老重臣,前往德陵拜祭。 虽说当初修建德陵时因为国库紧张,不得不分期拨款修建,但是随着之后内务府用度充足之后,崇祯便加大了对于德陵的拨款,甚至还数次修改了德陵的修建图纸,这使得德陵最终修建完成时,一共花去了480余万元,超出了预算近一倍。 德陵的花费如此之高昂,在崇祯眼中的确是奢侈了一些,但是他也用德陵的修建投入牢牢的压制住了那些宗室的不满,使得各地的宗室不能以淡薄亲情的罪名打击他的名声,也让皇嫂张氏始终站在了他一边。 对于懿安皇后张氏来说,熹宗皇帝的名誉现在就等同于她的名誉。虽然在崇祯登基时,她因为恼怒魏忠贤等人,一度想要替东林党人翻案,但是在崇祯让周后前去劝说下,终于慢慢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过来几年之后,张氏终于醒悟了过来。替东林党人翻案,实际上就是在打熹宗皇帝的脸面,那些劝说她翻案的人其实并没有为她考虑。一旦熹宗皇帝任用阉党小人打压正人君子的名声传播了出去,百姓自然也就将他视为了昏君,对于她这个前皇后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且兄长尸骨未寒,崇祯就要替东林党人翻案,这不仅说明熹宗皇帝识人不明,也间接说明了崇祯寡淡薄情的个性。而被崇祯亲自证明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也就占据道德上的高地,随时可以操纵舆论批评皇帝和朝廷的作为,从而影响百姓对于朝廷政策的观感。 也就是当初年少的崇祯主意坚定,为了保护兄长的名誉始终不同意给东林党翻案,只是赦免了那些被问罪的东林党人以作了事。这也使得东林党人始终不能翻身,最终被皇帝分化瓦解,算是将天启年间的党争给平息了下去。 哪怕某些东林党人及其弟子再不满,也无法对崇祯的这种行为作出批评。因为崇祯的做法正是儒家所推崇的亲亲相隐,也极为符合忠孝两字。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自然不能要求崇祯违背儒家推崇的伦理道德,只能默默的咽下了这口气。 醒悟过来的张氏对于崇祯甚为感激,也觉得当初丈夫选择的继承人的确没有选错。张氏原本并不想干预国事,她觉得崇祯做的已经够好了。但是想到某件事不仅是国事,却也是家事,因此就不得不趁着这个机会,向着崇祯劝说一二了。 在皇帝陪着她进入享殿拜祭时,张氏便忍不住向崇祯说道:“陛下,臣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虽然张氏比崇祯大不了几岁,但是崇祯对她却一直是执礼甚恭,因此他便目不斜视的回道:“嫂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朕洗耳恭听就是了。” 张氏撇了他一眼,便认真说道:“陛下如今已经有了三个皇子,这些藩王是不是也该打发回封地去了?福王世子如今在宗室中风评太好,久居京城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朱由检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敢想向皇嫂问些什么,却又硬生生的忍耐住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向前继续行去,身后的大队人马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这一动作。 走了几步之后,朱由检便语气轻松的回答道:“嫂子的话,朕记下了。” 张氏听后也就不再作声,稍稍落后于崇祯一个肩膀的位置,默默的跟着崇祯向着享殿走去。当她看着崇祯在祭祀官的唱礼声中,对着熹宗皇帝的神主牌行三叩九拜之礼时,心中也不由大为伤感。她知道熹宗皇帝在世间的痕迹,将会和她的容颜一样慢慢逝去,接下来大明将只会记得面前这位年轻皇帝的未来。 第522章 西行战记一 哈密其实就是一处建立在戈壁绿洲上的部落王国,其有人烟处都分布在七角井、三道岭、五堡、四堡等泉水露出地面的绿洲地区,总人口也就在2-3万之间。但其利用泉水灌溉的农业却非常发达,算是一处极为富裕的戈壁绿洲。 处于天山东段南麓的哈密盆地,被巴尔库山、喀尔力克山及嘎顺戈壁所包围。北面的天山山脉将水汽完全遮挡在盆地之外,使得整个哈密盆地地区气候干燥,且多大风。其东北向西南倾斜的地形,也令的此地易攻难守。 虽然哈密满可以做一个自给自足的绿洲王国生存下去,但是它作为内地通往天山南北两路的必经之地,有着西域门户之称,再加上这里农业的发达,有着足够的粮食盈余。因此在和平时,此地是内地和西域通商往来的歇脚地;战乱时,便成了两地互相进攻的立足点。 大明成化朝之后,中原失去了向外拓展的野心,哈密也就从中原进窥西域的据点,变成了劳民伤财的一处卫所。当吐鲁番兴起后,数次覆灭了哈密王国,终于让大明放弃了这处据点,将防线退回到了嘉峪关之后。 随着叶尔羌汗国的兴起,嘉峪关外的大明七卫,最终都被叶尔羌汗国的人马逼进了嘉峪关内。而自大明重开西域商路之后,嘉峪关外的旧卫所开始一一恢复。崇祯九年八月中旬,明军丁国栋率700多骑兵出现在了哈密城外,城内虽然有吐鲁番总督派遣的哈密阿奇木,但是这位阿奇木完全没有据城抵抗明军的念头,他带着家眷和亲信部下于当晚就悄悄的逃离了哈密城。 第二日一早,哈密城内的伯克们发现阿奇木家已经人去楼空之后,也是大为吃惊。众人围在阿奇木府外的街道上商议应该怎么办时,伯克默默特雅儿站出来说道:“我们世代居住于哈密,和那些中亚来的蒙兀人向来说不到一块去。阿奇木大人逃走时和我们说都不说一声,难道大家还指望逃去吐鲁番后能得到总督和汗王的夸奖吗?” 其他伯克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便纷纷向这位等级并不高的伯克询问,大家现在应该怎么办好。默默特雅儿立刻高声说道:“我们此前一向都是臣服于大明的,只不过最后大明不愿意再保护我们,我们才迫不得已投降了吐鲁番。 自古以来,都是我们哈密人统治吐鲁番,也只有这几十年来我们才沦落成了吐鲁番的臣民。我看,咱们应该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大明官军,就算不能够恢复以往的地位,好歹我们也不用向吐鲁番总督交税了…” 默默特雅儿伯克的主张很快得到了其他哈密伯克的认同,但是他们还是有些担心明军是否会接纳他们的投效。于是便推举默默特雅儿伯克先出城去同明军交涉,然后再迎接明军进入哈密城。 作为大军先锋的丁国栋,自然没想到居然有这等意外之喜。他并不觉得自己这只部队能够打下哈密城,因此停驻在城外村子时连攻城器具都没有打造。不过出兵之前,总督大人对他们千叮万嘱,出兵后一定约束军队,不可骚扰平民,因此明军所驻扎的村子里,秩序倒也是尚可。 当默默特雅儿伯克带着哈密的一些父老前来犒军时,发现明军驻扎的村子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尸体和被掳掠的女子,心中顿时安定了起来。叶尔羌汗国内部交战时,那些被招募来的士兵对于本国平民的杀戮和劫掠,同外国入侵者毫无两样。同那样的军队相比,这些明军的军纪简直可以算的上是秋毫无犯了。 默默特雅儿伯克更是坚定了向明军投降的心思,对于这些哈密父老的上门,丁国栋自然不会摆出什么架子。他立刻丢下了手中的军务,出门迎接了这些前来犒军的哈密父老,并极力拉拢着这群人的首领默默特雅儿伯克。 再经过了一场宴请和密谈之后,默默特雅儿伯克顿时将城内的虚实和哈密的人口分布等情况一一告诉了丁国栋,并向他禀报了哈密想要重新回到大明版图之内的请求。丁国栋满口答应了默默特雅儿伯克提出的要求,并临时任命他为哈密长官,在总督带领大军抵达之前,由他来管理本地的民众。 十天之后,总督府参议樊一蘅跟随王世宠率领的一个半团抵达了哈密,对于丁国栋的当机立断,樊一蘅大为赞赏。他不仅以总督府参议的名义去掉了默默特雅儿头上的临时字样,并且也没有着急催促军队继续西进,而是和默默特雅儿巡视了哈密各地,提拔了数位深受当地民众信任的伯克担任治水官和司法官,这一举动极大的稳固了哈密百姓的心理,令哈密地方迅速成为了明军的后方。 当甘宁总督梅之焕带领主力抵达哈密城时,明军对于哈密的统治已经是深固不摇了。此时明军在哈密已经集结了整个二十一师团近八千人,还有3000多甘肃边军及1700余吐鲁番自卫军。由于有着哈密充盈的粮仓作为支撑,使得明军倒是不必长途跋涉运输粮食了。 而这个时候,也是哈密及吐鲁番一年中气候最为适宜的季节,不仅没有什么风沙,气温也极为舒适。因此梅之焕在哈密稍稍修整了下部队,便决定前往收复整个吐鲁番地区,他留下了参议吕大器和千余人马镇守哈密,并督建铁路延伸到哈密的工作。 此时从嘉峪关抵达哈密城的铁路只剩下了360余公里,按照每日铺设6-7公里铁轨的速度,入冬前后就能将铁路修到哈密城,那么嘉峪关到哈密的物资运输速度足以提高2-3倍,而成本却可下降至30%左右。因此这条铁路在梅之焕心中可比哈密城重要多了。 从哈密盆地边缘绿洲七角井、13间房向西,便是吐鲁番盆地。盆地北面就是高大的天山山脉,但是盆地里面还有两处东西向的低矮山脉,北为火焰山,低于900米;南为觉罗塔格山,约1000~1500米;两者之间就是吐鲁番盆地最大的绿洲了。 让人惊讶的是,这里的山脉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岩石,倒是低沉下去的沟壑中反倒是长满了郁郁苍苍的林木,初次来到西域的明军官兵们,看到这样迥异于家乡的景象,简直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过樊一蘅很快就找到了缘由,向官兵进行了宣传,打消了这些士兵们心中的疑虑。这里其实同哈密地区是一样的,因为气候干燥的缘故,只有河水流经的地区方才能够生长植被。而吐鲁番盆地的河水即便都在下沉的沟壑里,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奇异的景象。 吐鲁番盆地内最大的三处绿洲,吐鲁番、辟展、托克逊,都位于盆地中部以北区域,辟展距离七角井200里,也是三处绿洲中最小的一处。明军进攻叶尔羌汗国的消息,早就由逃回的哈密阿奇木带了回来。 这位哈密阿奇木为了掩盖自己不战而逃的行径,向辟展守军恐吓说,明军的前锋足有五、六千人的规模,且个个凶恶无比,不向他们投降的村子直接就被明军给屠村了。只有六、七百老弱士兵的辟展守军顿时被吓坏了,本地区的精兵早就被调去了东部可汗麾下,正在攻打阿克苏等地,剩下的这些老弱士兵哪里禁得住这么多明军的进攻。 由于哈密百姓和平投降了明军,而明军也没有做出什么残暴的举动,因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往吐鲁番跑了。但是哈密地区没有丝毫动静的传来,倒是让这些辟展守军确信了明军在哈密屠杀的消息,否则怎么可能没人逃亡呢? 于是当明军的前锋出现在辟展城外时,这才发现辟展基本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大部分的军民都已经向西面的吐鲁番城逃亡了。樊一蘅抵达此处之后,嫌弃辟展的名字不好听,便以古鄯善国为名,将此地改为了鄯善。 虽然明军轻松的夺取了哈密和鄯善,但是吐鲁番地区的守军也大多收缩到了吐鲁番、托克逊两地,由于未曾抵抗明军的入侵,因此吐鲁番城内的守军实力不仅没有下降,反而略略有所上升了。 和软弱无能的哈密阿奇木不同,驻守吐鲁番的叶尔羌总督,即东部可汗的弟弟苏里唐到还算是个人物。他一边处置了逃亡的哈密阿奇木和辟展阿奇木,一边又安抚了两位阿奇木带回的军民,充实了吐鲁番城的守备,稳定了城内的人心。 于此同时,苏里唐向兄长阿布都拉哈汗派出了求援使者后,又向明军派出了使者质问,试图拖延明军的进攻时间。 不过梅之焕此时却没有给苏里唐留出多少时间,从鄯善向西约250里就是吐鲁番城,拜苏里唐这位吐鲁番总督近年来大肆修整各处通道的善举,从鄯善到吐鲁番的大道极为平整宽阔,王世宠和丁国栋率领3500余人,仅用了3天时间就抵达了吐鲁番城外30里的地方。 吐鲁番总督苏里唐于当晚收到明军抵达的消息后,便亲自率领5千人马出城迎战,试图趁着明军立足未稳的时机,将明军击退。 王世宠和丁国栋此前见哈密、辟展两地的守军皆不战而逃,一时不免有些小瞧了叶尔羌汗国军队的战力。当他们看到出城迎战的叶尔羌军队,拿着长牌结阵,进退井然有序时,方才警惕了起来。 叶尔羌汗国起源于中亚地区的蒙兀人,因此他们的军队作战方式一直深受中亚军队的影响。比如军队多下马步战,着甲执牌的精兵位于阵列之前,散兵位于其后,骑兵分列两翼。精兵破阵,散兵突破溃敌,骑兵追击逃亡的敌军。 叶尔羌士兵使用的长牌为松木所制,极为厚实。因此初一交战的时候,明军的射击居然没能打穿长牌,不得不败下了阵来。但王世宠很快意识到,这些着甲执牌的精兵移动缓慢,难以追上自己的士兵,而丁国栋率领的骑兵则牢牢挡住了叶尔羌两翼的骑兵,使得他能够重整旗鼓。 于是他将队伍分成了数列,依次放枪后撤,虽然没能打破叶尔羌步兵的阵型,但是至少停滞住了对方步兵的脚步。他接着又派出两队火枪兵前往两翼协助骑兵,没有长牌掩护的叶尔羌骑兵在丢下了百来具尸体后很快逃了回去。 苏里唐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精锐步兵能够击败对面的火枪兵,但是却追不上对方。而散兵和骑兵能够追上对方,却又打不过对方的骑兵和火枪兵的夹击。再注意到自家的重甲步兵开始露出疲态之后,苏里唐不得不下令撤兵回城。 这一仗,苏里唐其实还是小占了优势的,明军损失了近300余人,而叶尔羌军不过损失了160余人而已。 王世宠和丁国栋因此打消了直接进攻吐鲁番的念头,并把军营后撤了十里,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 第523章 西行战记二 崇祯九年十月一日,甘宁总督梅之焕带着樊一蘅、柴时华等属官及二十一师团的主力抵达了吐鲁番城外,同王世宠、丁国栋的前锋会和。 吐鲁番绿洲虽然在数千年以前就已经有人烟活动了,但是该地区的植被一直保持的很好,加上吐鲁番盆地远比周边低洼的特殊地形,使得该地一直也不缺乏水源。 距离吐鲁番城南面百里左右,便是吐鲁番盆地中最大的一个咸水湖艾丁湖了。由于该湖处于盆地的最低处,因此四周的地下水及河水都被汇集到了这个湖泊中,从湖泊东面往西面骑马而行,也足足需要3日才能看到尽头。 除了这个大海一般的湖泊之外,吐鲁番盆地上其次出名的湖泊,也就是鄯善绿洲上的东湖和托克逊绿洲上的伊拉湖了。和伊拉湖周边被戈壁沙滩、怪柳、灌木丛包围不同,东湖和伊拉湖的周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原始胡杨林。 吐鲁番盆地虽然极为干燥,但是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植物,这里并不是一个毫无生命迹象的沙漠地带。即便是从鄯善绿洲和吐鲁番绿洲道路两侧的戈壁滩上,也到处长着合头草、骆驼刺、盐爪爪等灌木杂草。至于地表河流的两侧,更是长满了成片的胡杨林。 吐鲁番城也就是安乐城,实际上已经是第三座吐鲁番城了,此前的两座的吐鲁番城叫做高昌城和交河城,都在现在这座安乐城的西面。现在这座安乐城位于绿洲的东北方高地,安乐村的北面是火焰山和葡萄沟,西面是一望无际的胡杨林,而南面则是利用坎儿井建立起来的大片农地。 背靠葡萄沟和火焰山的安乐城居高临下,即不用担心背后会受到袭击,也不用担心城内会缺乏粮食和水源,葡萄沟内的葡萄和从北面引来的坎儿井,都足以保证这座城池能够长久的坚持下去了。 梅之焕和诸将商议之后,原本还想将城内的叶尔羌军引出来再打一次,但是上次和明军野战后的苏里唐显然学聪明了,他并不理会明军的邀战,而是紧闭城门不出,一心打算等待援军的到来了。 梅之焕试着用一门大炮轰击了一次安乐城的土垒,但是这座从高坡中直接挖出的城市,土垒显然极为结实,仅仅掉了几片土块就毫无异样了。随行的参谋军官们计算了下炮弹的破坏力,认为想要击溃安乐城厚实的土垒,从关内运来的炮弹估计要全消耗在这座城市都不够,这显然是难以让人接受的结果。哪怕从西安到哈密的铁路全线贯通,西安兵工厂制造的炮弹运到吐鲁番也是极为昂贵的,梅之焕可不打算将这些炮弹浪费在攻城战上。 于是他很快就改变了作战计划,他先是叫来了那些逃亡到大明的吐鲁番旧贵族,吩咐他们将安乐城外的村子全部占领下来,命令这些村子的村民向大明臣服并提供物资和劳役。然后将这些吐鲁番旧贵族抓来的劳力编成了工程队,一边砍伐安乐城西面的胡杨林修建营房;一边在安乐城外修筑长垒,摆出了长期围困安乐城的阵势。 苏里唐和城内的伯克们虽然对于明军的动向看的清清楚楚,但是他们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外三处长垒从东、南、西三面一点点的向两边拓展为一道。苏里唐之所以不敢出击破坏这道长垒,实在是明军在东南和西南建立起了两座营垒,明显有趁着城内守军出击进攻的意思。 安乐城内现在虽然有将近4万多军民,但是真正可以上战场对阵的,也就是苏里唐上次带出城的那些军队,剩下的不过是些从没有上过战场的普通百姓而已。和大明一样,从游牧民族变为定居民族的叶尔羌汗国,战斗力也一直在下降。握惯了锄头和算盘的百姓,的确是难以同时刻保卫牲畜的牧民相提并论的。 更何况,眼下叶尔羌汗国并没有火器装备,只有弓箭和刀剑这类冷兵器而已。让这些普通百姓据城死守,也许还能发挥一些作用,让他们出城和外面这些明军野战,苏里唐基本不报什么希望。更何况,外面在筑长垒的民夫也是吐鲁番的子民,他们杀来杀去也就是在杀自己人,而在吐鲁番这种地方,想要修建土垒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情,因此思考再三之后,苏里唐还是决定继续等待援兵。 他的兄长阿布都拉哈汗此刻正带着五万大军在库车同叶尔羌汗争夺阿克苏地区,距离吐鲁番约1200余里,九月初他收到明军夺取哈密之后,便已经派出了信使给兄长,此刻想来兄长总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他只要守到兄长返回,明军便不得不退回哈密去了,接下来是战是和便是兄长的事了。 然而就在苏里唐据城不出的时候,梅之焕已经带着两个步兵团及1000余骑兵悄悄离开了安乐城,向西扑向了托克逊城。和坚固高大的安乐城不同,托克逊不过是一座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小城,常住人口还不到5000人,守兵也就800而已。 托克逊守将从探子口中得知,明军正围着安乐城修筑长垒,一时也就放下了心来。虽然还戒备着东面的战况,但并没有想过明军会丢下安乐城来攻打自己。于是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丁国栋率领骑兵迅速切断了托克逊城向南面的通道,将托克逊居民围困在了城内。 当梅之焕率领数千明军赶到托克逊城后,城内的守将只考虑了数分钟就向明军派出了使者,请求明军保护城内军民的财产和安全,他们就愿意投降。 梅之焕带兵进入托克逊城内时,阿布都拉哈汗已经带着3万5千人马走过了博湖,距离托克逊城大约还有200里路程。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返回部族中的固始汗终于和巴图尔珲台吉达成了妥协,决定带着2万人马从乌鲁木齐南下进攻吐鲁番。不过当他们走到海西的时候,收到了梅之焕发出的请求,要求他们南下托克逊和明军汇合。 托克逊已经靠近吐鲁番盆地西缘,这里也是吐鲁番盆地的风库,一年有将近一半时间刮大风。而从天山山脉流下的河流,又在这里冲蚀出了条条河沟,在数千年来风和水的共同作用下,这里的地形变得极为复杂,能够供人行走的道路只有少数几条宽阔的河沟。 一直以来,控制着阿拉沟和甘沟古道的托克逊城,都是控扼天山南北通道的要地。明军夺取了这里,实际上已经将阿布都拉哈汗的援军堵在了西南山沟之中。 但是梅之焕显然并不满意明军止步于吐鲁番盆地为止,退回去的阿布都拉哈汗依然拥有库车、和田到库尔勒之间的广大地方,一旦对方选择同叶尔羌汗握手言和,从吐鲁番到喀什噶尔的商道等于依然是被其控制着。 所以梅之焕决心借助托克逊城的有利位置,和阿布都拉哈汗打一场守城战,等到双方僵持不下时,由卫拉特部给予阿布都拉哈汗侧面狠狠一击,一次性击溃阿布都拉哈汗的主力,将托克逊到阿克苏之间的地方全部纳入到大明的控制之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梅之焕令吐鲁番自卫军将城内的居民全都迁移到了别处,并将12门火炮运到了托克逊,在城内修筑了居高临下的炮垒。 10月15日,梅之焕刚刚将托克逊城改造完成,阿布都拉哈汗的弟弟伊斯玛依勒王子带着3000前锋抵达了托克逊西面的甘沟。在一队性急的叶尔羌哨探冲到城下被明军消灭之后,伊斯玛依勒王子才发现托克逊城居然已经被明军占据了。 托克逊城在沟顶,而他们则在沟底,虽然甘沟底部极为宽敞,足以让数千叶尔羌的军队排出进攻阵型,但是将近6、7百米的缓坡,让进攻的军队完全暴露在了明军的火器射击之下,因此伊斯玛依勒王子只是试探着进攻了两次,便在沟底扎营不再让部下去送死了。 阿布都拉哈汗收到了弟弟的消息后并没有下令退兵,而是命令后军加快了步伐前进。阿布都拉哈汗抵达了托克逊城外,下令部下发动了几次攻击后,便胸有成竹的对着弟弟伊斯玛依勒王子说道:“这些明人不了解此地的地形,不知道我们沿着甘沟北上可以从北面绕过去。只不过那条小路艰险难行,不适宜大队伍行走罢了。 明人火器虽然犀利,但是从中原运送物资到此处本就不便。此次他们如此着急而来,随身又能带上多少火药、铅子?你今晚带着部下从北面绕到托克逊城的后方,我在这里引诱城中明军射击,一旦明军的射击次数减少,你听到我发出的号令,便和我部一起前后夹击他,将托克逊城夺回来。只有把这些明人打疼了,他们才不敢再派兵来犯我…” 阿布都拉哈汗以自家的运输能力来猜测明军的运输能力,显然是大错特错了。铁路加上装有橡胶车轮和悬挂装置的四轮马车,使得明军运输能力比从前最起码增长了五倍。虽说从甘州到托克逊几近2500里,但对于现在的明军后勤组织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运输任务,至少现在明军的后勤运输补给能力已经从点变成线,补上了热兵器军队的最后一块短板。 阿布都拉哈汗利用小股部队反复引诱城内明军开火的策略,很快就被梅之焕猜出了用意。他也立刻对王世宠下达了命令,让军队逐渐减少射击次数,作出火药不足的假象。 沟底的叶尔羌军进攻了三日之后,终于能够渐渐靠近城墙附近的位置了。虽然这几日的进攻让叶尔羌军损失了千余人,但是阿布都拉哈汗认为还是值得的。他也收到了伊斯玛依勒王子抵达托克逊城东面的信号,于是决定再第四日和明军进行决战。 第四日一早,阿布都拉哈汗命令部下连续发起了三次千人规模的冲锋,其中第三次已经迫使明军据城墙和叶尔羌军肉搏了。认为明军已经弹尽粮绝的阿布都拉哈汗于是下令杀羊犒劳部下,并向部下们宣布,第一个攻入城中的勇士就是哈密阿奇木,这极大的激发了叶尔羌士兵的士气。 午餐之后,阿布都拉哈汗发出了信号,通知弟弟和自己一起夹击托克逊城,但是梅之焕显然也终于等到了机会。 阿布都拉哈汗挑选出了六千精 锐,每一千五百人为一队,每队为三排,第一排士兵身穿重甲手持长牌遮蔽后队。当第一排士兵堪堪接近坡顶时,最后一队士兵还在坡底,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千乱糟糟的士兵正在整理队伍。 也就在这个时候,梅之焕下令城内一直没动用过的12门火炮进行了全力射击。4门4斤炮,4门9斤炮,每一次射击不过击穿了一到三排士兵而已。但是4门12斤炮的威力就有些恐怕了,每一发炮弹都能从坡顶贯穿到坡底,直接在叶尔羌整齐的队列中打出一条血肉通道出来。 在这种可怕的打击下,阿布都拉哈汗的前锋很快就崩溃了,更让这些士兵们恐惧的是,身穿重甲的前排士兵完全退不下去,因为后面的士兵正一层层的挡在他们的退路上。这些重甲士兵显然没有勇气和前面飞来的炮弹抗衡,于是急于逃命的他们便用手中的长牌开始撞击挡住自己去路的同僚们。很快的,红了眼睛的他们便不顾一切的使用起手上的弯刀进行挥砍了。 就在阿布都拉哈汗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最为精 锐的部下在自相残杀时,明军的炮火开始越过坡道上的叶尔羌军,向着沟底混乱的叶尔羌军砸去了。站在运输大车上观战的阿布都拉哈汗显然也在明军炮火的射程之内,站在他身边的亲信沙赫。巴兹伯克、胡赛。米尔咱等人赶紧将阿布都拉哈汗拉下了大车,头也不回的向南面跑去了。 叶尔羌军此战大败,阿布都拉哈汗逃回库米什镇时,身边不过剩下了十来个伯克和3千多败兵。其他人不是被明军和蒙古骑兵俘虏,便是干脆逃回家乡去了。阿布都拉哈汗在库米什镇等了两天,听说蒙古骑兵已经南下后,方才不甘心的带着六千多败军退回了库尔勒。 而他的兄弟伊斯玛依勒王子,在蒙古骑兵出现在身后时,便立刻打出了白旗向城内的明军投降了。叶尔羌东部可汗的威名,在这一仗后荡然无存,而梅之焕也随即带着军队掉头,带着伊斯玛依勒王子前去迫降安乐城了。 第524章 西行战记三 梅之焕从托克逊返回吐鲁番安乐城之前,同此次出兵的几位卫拉特首领会了面,固始汗的深思熟虑和巴图尔珲台吉的豪爽热忱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对于接下来追击阿布都拉哈汗的残军,并一气打通库尔勒到阿克苏的通道,和喀什噶尔的叶尔羌汗会师的作战任务,梅之焕便将之交给了固始汗和巴图尔珲台吉率领的卫拉特部。 而明军只是让樊一蘅、丁国栋率领了2000甘州及哈密自卫军混杂的骑兵,跟随卫拉特部南下作战。至于第二十一师团,则驻扎在了托克逊及安乐城之间的绿洲上。 托克逊城一战,不仅击溃了叶尔羌东部可汗麾下最强大的军队,同样也震慑到了在旁观战的卫拉特部。巴图尔珲台吉更为坚定的相信了那些俄国人向他诉说的,火器在战场上终将要淘汰弓箭的前景。 库尔勒本是叶尔羌东部可汗的驻地,也是阿布都拉哈汗的都城,这座城市的人口不下于吐鲁番安乐城。它也正处于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最大的一块绿洲草原上,这里河流湖泊遍布,山丘平原上草木繁盛,牛羊牲畜随处可见。 也正是这片富饶的绿洲草原提供的财富,才支撑起了叶尔羌东部可汗麾下军队东征西讨的庞大军费。外来者站在库尔勒城外的草原上时,一定不会想到就在他们南方的数百里外,就是西域人闻之色变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 而库尔勒城东面的数十里外,就是天山以南地区最大的淡水湖泊博斯腾湖。这里气候温和,干旱少雨,湖泊周边是大片的芦苇田,湖泊北面是树木繁茂的绿洲,南面又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丘,江南景致和大漠风情同时出现在了这里,让人一见难忘。 不过对于阿布都拉哈汗及其部下来说,他们已经顾不得欣赏这片美景了。从库米什镇绕过博斯腾湖北侧返回库尔勒城的这400里地,他们只花费了五天六夜就走完了,足足比之前来时节约了一半时间。 如果说阿布都拉哈汗此前在叶尔羌汗国一众埃米尔眼里,还是一位英明有为的君主的话,那么逃回库尔勒城的阿布都拉哈汗,立刻在自己的部众面前显露出了刚愎多疑的另一面。 回到库尔勒的阿布都拉哈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组织人手保卫库尔勒城,而是先撤换了城内一大批他认为不可靠的伯克的军权,换上了自己的亲信。他的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城内伯克们的不满。 在托克逊城遭遇惨败的阿布都拉哈汗畏惧于面对埃米尔们,在控制了库尔勒的军队之后,便躲在了深宫内不肯外出,能够见到他的,只有腾格里。库里、怯皮克。米尔咱、米尔咱。兴德、胡赛。米尔咱四位亲信。 但是这四位亲信,却借助阿布都拉哈汗对他们的信任,以抵抗敌军进攻库尔勒的名义,向库尔勒城内外的百姓、商户大肆征收税赋,并强迫已经服过兵役的家庭再次出丁。 四人的横征暴敛的政策,不仅让原本支持阿布都拉哈汗的普通百姓难以忍受,也让不少颇有身份的宗教人士感到不满,不少商铺就是属于这些宗教人士的财产。 于是一些宗教人士和一些伯克们,便自发的跑去了王宫前请愿,要求阿布都拉哈汗出来倾听他们的控诉。 躲在宫内祈祷的阿布都拉哈汗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哗声,心里也极为慌乱,于是便叫来了伊希卡噶(汗宫侍卫长)米尔咱。兴德,向他询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怀恐惧的米尔咱。兴德,生怕阿布都拉哈汗出门去接见这些宗教人士和伯克们,于是歪曲事实的向他汇报道:“…汗,外面这些人都在呼喊,说只有让伊卜喇伊木王子返回库尔勒才能拯救这座城市…” 疑心病本就严重的阿布都拉哈汗很快就被米尔咱。兴德的话语给激怒了,他一边怒气冲冲的让米尔咱。兴德驱散王宫门口的人群,一边则开始考虑起在外领军的兄弟伊卜喇伊木王子对于自己的威胁来了。 米尔咱。兴德虽然驱散了王宫门口的人群,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了,尤其是蒙古人和明人的联军已经连续击破了东面的几处堡垒,距离库尔勒城已经不足一日路程了,他对于库尔勒城究竟能不能守住,也是毫无信心的。 于是就在当日下午,米尔咱。兴德约齐了其他三人,向阿布都拉哈汗进言道:“汗,库尔勒城并无险可守,现在明人又联合了卫拉特部南下,如果他们再把大炮带到这里,我们的士兵就算再勇敢,也挡不住明人的火炮的…” “是啊,汗。我们被围困在这里,伊卜喇伊木王子会不会来救我们,恐怕难说啊…” “臣请汗退往库车,然后招募吉尔吉斯人和阿克苏的军队前来护卫,我们至少还可以据守铁门关以抵抗蒙古人的西进…” 在四位亲信的轮流劝说下,阿布都拉哈汗终于点头应允了他们的主张,于当晚抛弃了库尔勒的臣民,带着忠诚于自己的军队和后宫前往了库车。 阿布都拉哈汗的离去,让库尔勒城的军民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欲望,城中被抛弃的伯克们决定投降,但是他们畏惧于蒙古人的野蛮,于是派人先去联络了明军,得到了樊一蘅的保证,方才献出了城池。 逃到库车的阿布都拉哈汗,一边派米尔咱。兴德去联络吉尔吉斯人,一边派怯皮克。米尔咱去接替伊卜喇伊木王子接收阿克苏的军队,他还派遣了亲信沙赫。巴兹伯克前往喀什噶尔,向叶尔羌汗提出了求和。 停驻于阿克苏的伊卜喇伊木王子接到了怯皮克。米尔咱传达的汗的命令后,并没有立刻向他交接兵马,而是邀请怯皮克。米尔咱在阿克苏先休息几日。 看着伊卜喇伊木王子身边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部将们,怯皮克。米尔咱顿时汗流浃背了起来,对着伊卜喇伊木王子的吩咐点头称是,并不敢有所违抗。 怯皮克。米尔咱刚刚被带下去,伊卜喇伊木王子的部下们便纷纷出声反对接受阿布都拉哈汗的命令,认为王子留在阿克苏显然更为安全一些。 伊卜喇伊木王子遣散了身边部将,只留下了自己的老师兼顾问哈桑伯克。待到部下们离开房间后,隐藏在阴影中的伊卜喇伊木王子向着哈桑伯克问道:“我的阿塔利克,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比其他人知道更多内情的哈桑伯克,自然知道现在在阿克苏的可不只阿布都拉哈汗一方的使者。自从托克逊惨败的消息传开后,喀什噶尔和明人都派来了使者,希望伊卜喇伊木王子投向自己这一边。 哈桑伯克沉思了好一会,方才向着王子开口说道:“尊敬的王子殿下,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汗要求你把军队交给怯皮克。米尔咱,然后让殿下前往库车,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汗真的是需要军队保护自己的话,难道不是应该让殿下您带着军队前往库车吗?一只去掉了爪牙的狮子,又该怎么去保卫汗王呢?” 伊卜喇伊木王子摸着自己的下巴,悠悠的说道:“所以,阿塔利克你的意思是,汗打算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吗?” 哈桑伯克沉默以对,似乎是默认了王子的猜测。伊卜喇伊木王子叹了口气,便改口向哈桑伯克另外问道:“那么现在,我应当怎么选择才好呢?” 哈桑伯克倒是很清楚王子询问的是什么选择,他侧着头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叶尔羌汗也不过是明人所扶植的傀儡,如果没有明人出兵的帮助,那么我们早就攻下喀什噶尔和叶尔羌,统一整个汗国了。 至于和明人、卫拉特部和叶尔羌汗的联盟顽抗到底,令东部可汗的血脉断绝,显然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因此,臣以为接受明人使者提出的条件,是最优先的选择。毕竟明人离我们最远,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才能获得对于这片土地的统治权力…” 和阿克苏相距约800里的喀什噶尔城内,叶尔羌汗却没有想着借机北上收复阿克苏,而是把目标放在了此前一直拖他后腿的黑山派信徒及那些反对自己的叶尔羌伯克们身上。 叶尔羌汗召集了马守应等亲信和白山派的教士,提出了想要清算黑山派及叶尔羌伯克们的想法。虽然一些埃米尔们持有保留意见,但是白山派的教士和马守应都选择了支持他,这令叶尔羌汗顿时胆气大壮。 11月初,叶尔羌汗带着马守应、白山派教士,并从明军处借来了2500蒙古骑兵返回了叶尔羌城。 阿布都拉哈汗在托克逊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叶尔羌城,叶尔羌阿奇木米尔咱。哈齐。巴鲁刺思立刻转变了立场,带着一班埃米尔跑出城外30里去迎接了叶尔羌汗。 在叶尔羌汗的暗示下,米尔咱。哈齐。巴鲁刺思找出了一位和卓子弟站出来揭发了,遇袭失踪的和卓沙迪曾经同撒马尔罕的哈非孜。纳赛尔哈里发合谋,谋杀了米尔咱。马黑麻。玉苏普伯克和舒图尔哈里发、伊思玛业勒苏菲等一系列汗国的大人物的内幕。 接着这位子弟又控诉和卓沙迪的家族中,有人嫉妒和卓沙迪的权势,勾结了黑山派的一些教士,收买了马匪袭击了和卓沙迪和叶尔羌汗,试图一举除掉叶尔羌汗国的两个掌权者,为阿布都拉哈汗南下进军叶尔羌城做好准备。 这些人虽然暗杀了和卓沙迪,但是却不小心让克雷奇汗逃了出去,因此才没有取得全功。但是他们还是在之后对阿布都拉哈汗的叛乱中,为阿布都拉哈汗提供了许多帮助。 幸亏克雷奇汗得到了明国的帮助,才粉碎了这些奸细和阿布都拉哈汗的图谋。这位控诉者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是真实的,还指出了他偷听到的和卓沙迪的藏尸处。 叶尔羌汗听到了米尔咱。哈齐。巴鲁刺思的汇报之后,极为愤怒。他亲自指派了亲信伯克和米尔咱。哈齐。巴鲁刺思一起去寻找和卓沙迪的尸体,当和卓沙迪的尸体被送到叶尔羌城确认之后。 叶尔羌汗站在城内教堂前的大广场上召集了全城的居民,一是当众揭发了和卓沙迪同撒马尔罕勾结谋害贵族们的罪恶;一是痛斥了黑山派教士同那些伯克同党们的谋逆之举。 随即他要求叶尔羌城的伯克们当众举证和卓沙迪的罪行,并揭发那些谋害和卓的同党。这场批判和揭发整整持续了三日,那些不肯站出来揭发和批判的伯克们,很快被视为了和卓沙迪的同党,或是谋杀和卓沙迪的逆党,被叶尔羌汗抄没了家产并处以了极刑。 100多位伯克的脑袋被砍下之后,这场政治斗争便不可避免的向普通的商人和百姓深入下去了。白山派的教士们,刚开始还试图用经文来说服那些黑山派信徒改宗。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用言辞来说服这些愚昧的信徒,倒不如用刀剑更为快捷。这场针对黑山派信徒的清洗,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月,还是阿尔斯兰和孟乔芳看不下去,把部队从叶尔羌叫了回来,清洗才渐渐停息下来。 叶尔羌城的人口,因为这场清洗足足少了四分之一。而那些黑山派教士及叶尔羌伯克们的财富,则大多流入了叶尔羌汗及其亲信,还有明军手中。 这场屠杀虽然让叶尔羌汗掌握住了叶尔羌地区的权力,但是也令黑山派信徒及一些伯克们对于叶尔羌汗和白山派教士充满了仇恨,这些人或是逃亡到了撒马尔罕去,或是干脆投效了明军,以保全自己。 第525章 西行战记四 喀什噶尔城虽然一直被视为西域同中亚、南亚地区交流往来的交通枢纽,也是叶尔羌汗国的近畿要害,但其实这座城市的面积并不大。 建于吐曼河右岸高地的喀什噶尔城,其实周长也就不到6里,城内居住着不到3000户人家,大多数民居和客栈倒是修建在了土城外的西面和南面。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侧的喀什地区,三面环山只留下了一个向着东面沙漠的缺口,因此此地的气候也是干旱少雨,春夏多风暴。 不过三面环山带来的好处就是,从山上融雪和泉水汇集而成的河流,给喀什噶尔带来了大量的水流,因此这里虽然干旱但并不缺水。 秋季应该来说是喀什噶尔最为舒服的季节,不但城内瓜果飘香,且白天的气温也变得不冷不热了起来,也就是晚上的温差稍稍大了些。 盘腿坐在庭院凉棚下的孟乔芳,很是惬意的啃完了一块伽师瓜,这种表皮墨绿内里黄瓤的甜瓜,不仅甘甜多汁且耐饿,实在是当地的一种名产。 在一边侍女的服侍下,孟乔芳洗了洗手,他抬头看了一眼,拿着一把鲜红的石榴籽漫不经心咬着的阿尔斯兰,便知道对方还在为叶尔羌城发生的清洗事件烦恼着。 和年轻的阿尔斯兰相比,40出头的孟乔芳对于叶尔羌发生的事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那位叶尔羌汗做事有些不太靠谱而已。 不过他倒是知道,阿尔斯兰还是挺得陛下看重的。虽说对方只是漠北蒙古部的一位小王子,但是阿尔斯兰倒是不像其父,动不动就要把先祖的身份和佛祖的信仰挂在嘴边,似乎生怕别人将他当做了普通的部族首领一般。 不管是此前出征乌斯藏,还是这次出征西域,阿尔斯兰都没有展露出什么割据地方的野心,也没有对皇帝派给他的军官团起什么提防的心思。这样的表现让孟乔芳认为,阿尔斯兰未来在大明军中还是有着更进一步的可能。 想到他自己的年龄和处境,孟乔芳倒是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到了尽头了。想到这里他不免就想要同阿尔斯兰维持一个较为亲密的关系,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孟乔芳心中想着,口中就不由向阿尔斯兰笑着问道:“怎么,小王子还在为叶尔羌城的事烦恼?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把军队抽调回来,克雷奇汗和那帮教士也就安定下来了。” 阿尔斯兰抬头看了他一眼,颇为神不守舍的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死去的人可活不回来。陛下在京城每次召见我的时候,就告诫我治理军队的首要之务,就是不许军队滥杀平民和杀良冒功。这事要是传回京城去,陛下会不会训斥我?朝中那些大臣一向看我们这些军人不顺眼,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又会不会拿这件事来问责我?” 孟乔芳晒笑着说道:“这可不是我们滥杀平民和杀良冒功,而是叶尔羌汗借我们的兵清理那些不服从他的臣民而已。我们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但是要问罪我们,朝廷就要先问罪于叶尔羌汗。 我们费了这么大精力才让叶尔羌汗亲近朝廷,想来不会有什么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就算有,也很快会被朝廷压制下去。 再说了,将士们此次从青海一路行来,翻越山岭绝域,路上因为各种事故丢下的性命不知有多少。若是不能让他们发泄一下心头的怨气,带些钱财回家。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我们今后这兵还怎么带的下去?” 孟乔芳的话语,让阿尔斯兰有些愕然,但他想要反驳时,却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反驳。当初他带兵入藏,手下将士对于一路上的艰苦行军都是抱怨不已,认为他这小王子不及他父亲会心疼自己的部众。 但是等到他打开了第悉藏巴的宝库,把金银珍宝分给这些将士之后,这些将士们便个个称颂他的慷慨,而渐渐少有提及他的父亲了。这次穿越青海,跨过黑冰河,从大漠边缘一直行军到叶尔羌城、喀什噶尔,路途上的艰险不亚于上次入藏,但是一路上却几乎没有什么抱怨声。 阿尔斯兰此时想起,当初那些被点名跟着叶尔羌汗南下的部下们,脸上洋溢出来的兴高采烈之情,显然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部下们已经知道南下叶尔羌城是去做什么了。 看着阿尔斯兰默默无言的样子,孟乔芳才转头看向远处的晴空继续说道:“如果叶尔羌汗国内部一团和气,那么我们千辛万苦跑来此地,难道是来吃伽师瓜的么?小王子不必过于为叶尔羌汗忧虑了,我们还是应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吧。” 阿尔斯兰有些诧异的看着孟乔芳说道:“下一步难道不是应该北上阿克苏,同总督大人一起合击阿布都拉哈汗剩下的人马吗?” 孟乔芳摇了摇头说道:“总督大人在托克逊意外重创了阿布都拉哈汗的大军,现在叶尔羌汗国东部各城已经惊恐不已,有卫拉特部协助总督军队南下,为了保全城市,各城必然会争先恐后的投降,我军已经不必北上了。” 阿尔斯兰却有些不认同的反驳道:“可是阿克苏还有伊卜喇伊木一万五千军队,难道我们要放任他们去救援阿布都拉哈汗吗?” 孟乔芳迟疑了下方才说道:“之前我已经通过喀什噶尔的商人同伊卜喇伊木王子手下的哈桑伯克联系上了,根据我们之间的交流来看,伊卜喇伊木王子应该不会和自己的兄长一起赴死,所以我们只要再等待几日,也许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也说不定。” 阿尔斯兰顿时感觉有些气闷,他霍的站了起来,走到了平台的边缘,看着城外蜿蜒曲折的吐曼河和远处的农田,过来好一会才说道:“这样的话,下一步我们难道不应该是准备回家了吗?” 孟乔芳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回了毛毯上,然后取过了一张小方桌,拿着葡萄汁在桌上画起了一张简略的地图。 鲜红的葡萄汁很快就在方桌上形成了一片褐色的线条,展示了喀什噶尔及周边的地形。孟乔芳指着地图右下角说道:“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喀什噶尔,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北两线的道路,都可以进入嘉峪关。 但是,打通了嘉峪关到喀什噶尔的南北通道,并不等于我们已经打开了通往西面的丝绸古道。事实上这座丝绸古道,我们才走了一半的距离。 从喀什噶尔南面的蒲犁走红其拉甫山谷,就能前往印度。据说叶尔羌汗国同印度大陆上的莫卧儿王朝关系还算不错,因此这条通道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条通道本身的自然条件就比较恶劣,加上印度同我大明有海路相连,因此少有商队通行于此处。 喀什的西南方是帕米尔高原,虽说归属于叶尔羌汗国,但是该地荒凉无比,基本没有什么聚集人口的城市,只有一个个的游牧部族,也是难以支撑商旅通行的。 只有西面天山和吉萨尔-阿赖山的山间盆地,有着锡尔河、索赫河和伊斯法拉河流经,因此盆地中有着连绵不断的肥沃绿洲和草原,是喀什通往撒马尔罕最为重要的通道,这里现在属于乌兹别克人建立的布哈拉汗国所有。 而布哈拉汗国所控制的河中地区,不仅是联系大明同萨非王朝之间的重要通道;也是我们进入七河流域,同俄罗斯交通的要道;更是大明向更西面探索的障碍。所以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挑起叶尔羌汗国同布哈拉汗国之间的战争…” 阿尔斯兰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可是我们手中只有六千人,而布哈拉汗国却比叶尔羌汗国强大的多,这恐怕是非常艰难的战争。” 孟乔芳笑了笑说道:“大明的人口虽然繁盛,但是如果每一次对外作战都要征发大明的人力,那么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战争拖垮的。 我们之所以能够轻松的坐在这里闲聊,便是因为叶尔羌内部出了问题。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找到布哈拉汗国的内外敌人,然后联合他们去进攻布哈拉汗国,而不是只想着自己单独上前。 利用原本属于敌人的力量去打击敌人自己,才是削弱敌人最好的办法,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们的敌人都遭到了损失。 陛下要求我们维护丝绸之路的畅通,这样的暗示难道还不够吗…” 阿尔斯兰看着桌面上的地图想了许久,方才抬头看着孟乔芳认真的说道:“这种谋划上的事,我始终是想不明白,还是请孟将军你多费心思了。 作战冲锋的事倒是不妨交给我,战士的荣誉还是应该在战场上去获取,而不是使用这些诡计…” 孟乔芳注视着阿尔斯兰,正想说些什么时,一名参谋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似乎想要对他进行汇报。孟乔芳看了他一眼便说道:“就这么说吧,小王子也不是外人。” 这名参谋马上回道:“伊卜喇伊木王子已经同意向我军投诚,哈桑伯克已经在赶往喀什的路上,前来和您洽谈之后的事宜…” 第526章 西行战记五 逃到了库车城的阿布都拉哈汗并不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在明军面前已经逃了两次的他,心态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现在只想跑去一个明军难以追击到的地方好重整旗鼓。 他抵达库车后不久,便一度想要退往库车东北方的别失八里,即天山中段南麓、却勒塔格山北缘的山间盆地、渭干河上游的流域。不过跟着他逃到库车的伯克和军队却不愿意了,库车城濒临平原农业带尚有仓储积蓄可用,别失八里则大多是山区,既无城墙可以防备敌人,也无粮食养活这么多人。 阿布都拉哈汗继续往山里逃亡,无疑就是要伯克和军队丢下自己的家眷。再加上冬季已经到来,天山中的大雪下起来,那可是杀人于无形的存在。 在这些伯克和士兵们的鼓噪下,就连阿布都拉哈汗的亲信也不敢劝说他继续逃亡了。眼看有爆发兵变的危险,阿布都拉哈汗不得不亲自出面召见伯克们,宣称他并没有意思继续逃亡,而是打算在这里和明蒙联军决一死战。 为了表明他的决心,阿布都拉哈汗随即下令征集库车周边的人丁前来库车,扩充军队准备备战,这才算是将军中将士的不稳定情绪给压制了下去。 11月23日,阿布都拉哈汗收到了铁门关失守,明蒙联军约15000人通过了铁门关向着库车浩浩荡荡而来的消息。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向弟弟伊卜喇伊木王子妥协,不再试图夺取阿克苏军队的指挥权,而是要求他带着军队前来保卫自己。 12月5日,伊卜喇伊木王子带领一万二千大军抵达库车西郊,这总算让库车的军民们安心了不少。不过伊卜喇伊木王子进城拜见了兄长后,却提出要在野外歼灭敌人的计划。 伊卜喇伊木王子当着兄长及众多伯克面说道:“…我军北上者一万二千,吉尔吉斯人前来援助汗者三千余人,库车加上各城而来的援军也有近2万之众。 我军现在有3、4万人,而明蒙联军不及我军一半,他们又不熟悉地理,所以行军缓慢。等他们到了库车的地面,正是隆冬时节,大军长途跋涉又遇到气候寒冷之季节,战斗力还能剩下几成? 我军若是出城迎战,正是符合了以逸待劳,以众击寡的优势。反之,若是纵容明蒙联军在城外越冬,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天知道还会不会有明军的援军和他们汇合? 此外,库车不是阿克苏和库尔勒,此地有这么多积蓄供应我们这么多军队和居民度过这个冬季吗…” 伊卜喇伊木王子提出的主张,顿时让参加会议的伯克们小声的讨论了起来,阿布都拉哈汗也是有些迟疑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招募而来的吉尔吉斯人的首领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站了出来,向着行礼后说道:“汗王,我觉得伊卜喇伊木王子说的对,打仗凭借的就是将士们的勇气。 现在我军人数是敌军的一倍,他们又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如果这样我们还要守在城内等他们来攻,将士们的勇气必然会大受损害,到时便是有城墙遮挡敌人的弓箭,但是没有了勇士把守的城墙又怎么抵挡的住敌人的进攻呢? 如果汗王坚持要守城的话,那么我们吉尔吉斯人倒是愿意跟随伊卜喇伊木王子前去进攻明蒙联军,去冒一冒这个风险…” 吉尔吉斯人的话语,顿时激起了一部分伯克们的不忿。作为东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叶尔羌汗国的伯克们可一直都是看不起曾经的察合台汗国的奴隶吉尔吉斯人的。 直到今天,吉尔吉斯人也没能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还只是一群在山间放牧的游牧部族联盟,不仅被周边的布哈拉汗国、哈萨克汗国、卫拉特、叶尔羌汗国欺压着,就是他们自己内部还存在诸多的矛盾,什么平原部族和山区部族之分,什么外姓部族和内姓部族之分,什么三十姓部族和九姓部族之分。 在叶尔羌人眼中,就是卫拉特人都是蛮夷,更不必提这些连蛮夷都算不上的杂胡了。因此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言辞中流露出来的轻视态度,顿时让这些伯克们恼羞成怒了起来。 他们或是训斥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无礼,在叶尔羌的宫廷内胡乱发言,或是向着阿布都拉哈汗请愿,请求汗王带领他们出城迎战。 阿布都拉哈汗虽然对弟弟当众挑战自己权威的举动极为恼火,但是在这群情汹涌的状况下,他也不敢一口回绝,只能说先派人打听清楚明蒙联军的动向再做决定。 探子很快就送回了消息,明蒙联军停驻在了库车200里外的轮台地区,联军在那里大举砍伐胡杨搭建营垒,显然有在当地越冬的意思。 这个消息顿时让库车城内的伯克们大为惊慌了起来,显然伊卜喇伊木王子的判断是对的。明蒙联军不急于进攻库车,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开春时将会迎来一只养精蓄锐的敌军。 阿布都拉哈汗不得不认同了出城迎战的计划,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敢再将军权全部交给自己的兄弟了,于是他决定亲自挂帅出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阿布都拉哈汗将库车城内外的兵力全部都带上了,虽然不及当初出征喀什噶尔的五万大军之多,但也达到了三万八千余人。 12月25日,阿布都拉哈汗军抵达轮台,明蒙联军也迅速集结了起来,双方最终在轮台城外西北方20里处的丘陵夹杂平原的地带列阵对峙。 阿布都拉哈汗军位于西北方的高地,明蒙联军则位于东南方的平原。从地理上看,联军还是吃了不少亏的。不过西北方有着更多的丘陵,因此阿布都拉哈汗军只能排列成密集的阵线,而东南方广阔的平原倒是让以骑兵为主的联军散开了队形,算是让联军扳回了一点地利。 阿布都拉哈汗自己带着2万大军居于中间,他的左翼是伊卜喇伊木王子率领的1万2千阿克苏军,他的右翼是吉尔吉斯人和布古赤伯克率领的叶尔羌骑兵,共计六千人。 而明蒙联军虽然人数只有叶尔羌军的一半不到,但是却摆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阵型。明蒙联军在左右两翼摆出了重兵,中间却只放了约三千骑兵,就好像是一只螃蟹摆出了两只大鳌一般。 阿布都拉哈汗看到对面的联军既没有令他畏惧的大炮,中军又极为薄弱,心中的畏惧之情顿时消除了。 他对着身边的腾格里。库里说道:“明蒙联军虽然多骑兵,但是也未免太过轻视我军了,把主力放在两边,中军却如此薄弱,这是欺负我们不懂兵法吗? 传令下去,让怯皮克。米尔咱带着中军前锋七千人出击。再给左右两翼发令,让他们各自缠住明蒙联军的左右两翼。待我军击溃对方中军之后,便先配合左翼击溃明蒙联军的右翼,然后再去包围对方的右翼。这一战,我必定要洗刷托克逊之战的耻辱…” 率领联军右翼的巴图尔珲台吉看着对方左中右三军缓缓上前,灰色的人流把原本白雪覆盖的地面一点点淹没时,不免有些焦虑了起来。他数次回头张望,也没有看到主持中军的樊一蘅发出什么指示。 不由大为恼火的向左右部将们说道:“这些明人到底懂不懂打仗,骑兵利于突袭,不利和步兵对阵。他们却让我们停留在这里等待命令,难道是要我们站在这里给对方当靶子打吗?” 巴图尔珲的部将孔金看了对面半天,却向他说道:“台吉,对面的军中似乎有些蹊跷啊。” 巴图尔珲台吉一边张头向对面望去,一边说道:“对面有什么蹊跷?” 孔金扬起马鞭指着前方说道:“对方两翼越走越慢,和中军前锋明显脱节了,这是要引诱我们去进攻他们的中军吗?” 孔金这么一说,顿时引起了其他部将的连连点头。巴图尔珲台吉看着已经踏过了战场中线的敌军中军前锋,终于忍不住下令道:“孔金、色凌你们各自带一个千人队准备出击,若是再过100次呼吸中军还不下令,那么我们就只好自己出击了。 第一目标就是先打垮敌军中军前锋。然后苏迈尔你带着千人队纠缠住敌军左翼,其他人跟着我直接冲击对方的中军大纛…” 巴图尔珲台吉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己方中军连续传来了三次铳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信号时,对面的叶尔羌军陡然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他对面的叶尔羌左翼部队突然停下了脚步,撤掉了代表叶尔羌汗国的旗帜,打出了一面大明的日月星辰旗。而另一侧的叶尔羌右翼部队则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隐约可以看到这只部队正在自相残杀。 两翼叶尔羌军队发生的变故,顿时让原本还在列阵前行的中军前锋混乱了起来,一部分人停下了脚步观望,一部分人则已经调转回头,想要跑回后方的部队中去。 巴图尔珲台吉还在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部下孔金突然摇着他的胳膊喊道:“台吉,中军发信号了,让我们不要理会敌军两翼,直接进攻敌军中军…” 就在几分钟前,表面上占据了优势的叶尔羌军右翼部队中,压住部队前进速度的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还在思索着,在他接到阿布都拉哈汗求援时,那位明国商人对他说的话。 “…环顾吉尔吉斯人的四周,乌兹别克人有乌兹别克人的汗国,哈萨克人有哈萨克人的汗国,叶尔羌人有叶尔羌汗国,卫拉特部有卫拉特联盟,唯有吉尔吉斯人四处飘荡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大明皇帝愿意给吉尔吉斯人一个机会,如果你们愿意效忠于大明,那么大明就会支持吉尔吉斯人在中亚地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克力奇大人,也许您就是这个未来吉尔吉斯人国度的王者…” 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还在为这位明国商人的话语心潮澎拜时,布古赤伯克匆匆从后方赶了过来,打断了他的遐想,“克力奇首领请加快行进速度吧,我们和中军前锋已经快脱离了半里地了。难道你是在畏惧对面的蒙古人吗?如果你害怕的话,那么就请让开道路,让我们的人为你们打开道路吧…” 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斜着眼睛看着布古赤伯克正想说着什么,便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火铳射击声响。 他顿时坐正了骑姿,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说道:“真神保佑,一切荣誉都归于吉尔吉斯人…” 在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的带动下,吉尔吉斯骑兵都拔出了武器进行了战前的祈祷,布古赤伯克自然就停下了催促,等待对方祈祷完毕。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祈祷完毕后的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顺手就挥刀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而他身边的卫兵也被吉尔吉斯人挥刀砍落下马。这一幕很快就出现在了整个叶尔羌右翼部队中。 毫无防备的叶尔羌骑兵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突然的袭击,除了几十名武艺出众且马术精湛的叶尔羌骑兵逃离了队伍之外,其他叶尔羌骑兵基本都被反水的吉尔吉斯人送去了天堂。 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消灭了队伍中的叶尔羌骑兵之后,冷眼看了看正陷入混乱的叶尔羌中军,就对着部下们高喊道:“库车城内现在毫无防备,勇士们都跟着我去拿回真神赐予我们的财富和女子吧,第一个攻入库车城的勇士可以优先挑选城内最为美丽的女子…” 在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的高呼中,吉尔吉斯人发出了一片欢呼,很快这只队伍便调转了方向,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了,叶尔羌军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吉尔吉斯人离去。 轮台一战,明蒙联军以不到30人的损失就击溃了阿布都拉哈汗拼凑出来的大军,就连阿布都拉哈汗自己也被部下们捆绑了起来,送到了联军的统帅面前。 第527章 受降和回家 11月21日清晨,这是巴达维亚地区难得的晴朗日子。毛利胜家站在距离巴达维亚城东门外约一里远的一处小丘上,这座小丘上的灌木被完全清理了出来,作为了他和一干日军军官的观礼台。 他们要观看的,正是荷兰人对东协联军的受降仪式。随着三声炮响,一队又一队荷兰士兵从城内走了出来,他们将手中的武器放置在了东协军官指定的空地上,这才走到另一边的空地上列阵。 当千余荷兰士兵缴械完毕之后,这才有一队士兵护卫着衣着华丽的数十名荷兰高官从城内缓缓而出。这些穿着华丽的荷兰人被守住路口的东协军官一直引到了后方的一处凉棚前,凉棚内就坐的正是以张燮、李晨芳为首的东协联军高官。 这些东协联军的官员直到荷兰人走到了跟前才缓缓起立,等待着荷兰人向他们行礼问好。双方稍稍交谈了片刻之后,为首的荷兰人解开了腰间悬挂的佩剑,然后双手供奉给了他对面的联军舰队司令官张燮,以表示臣服。 看着巴达维亚总督安东尼·范·迪门递过来的佩剑,舰队司令官张燮却没有上前接过来,而是向着身边的李晨芳说道:“能够打通从万隆到这里的陆上通道,这是陆军将士的功劳。李上校,请你代表陆军将士接受这把佩剑吧。” 李晨芳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走上前用单手接过了安东尼·范·迪门手中的佩剑,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回来。李晨芳的这一举动令安东尼·范·迪门极为不快,他认为对方的举动过于羞辱了自己,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不能再反悔。 直起身子的安东尼·范·迪门,随即对上了张燮的目光,语气生硬的说道:“我们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接下来我希望贵国也莫要忘记你们的承诺。巴达维亚虽然失败了,但是公司可没有输。” 李晨芳晒笑了一下说道:“不服气的话就把剑取回去,咱们接着打就是了,难道你们以为说两句硬话,就能改变注定失败的结果了吗?” 直到李晨芳说完了嘲讽荷兰人的话语,张燮才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说什么笑话呢?你以为我们这是过家家么?还回去重来,简直是胡说八道。 总督阁下,希望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这位李上校还是太年轻了些,说话有些欠考虑。不过他说的话里,有一句还是正确的。不管这仗怎么打,巴达维亚的失败都是注定的。 您能够审时度势,在关键时刻接受了我们递出的善意,这对东协和巴达维亚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但是你不要会错了意,东协之所以愿意向你们递出善意结束这场战争,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不希望为了一场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多伤人命而已。并不是担忧你们身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多么强大。 除了正义和对于生命的敬重外,大明的军队无所畏惧。所以您最好不要用不友善的词语来挑战大明军队的仁慈,这对于您和您的同伴,还有您身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甚至是荷兰共和国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安东尼·范·迪门对这位联合舰队统帅的话语无言以对,交出了武力之后的巴达维亚显然没有倔强的底气。他明智的让出了道路,站在他身后的巴达维亚评议会议长顿时松了空气,立刻堆满笑容的向张燮等联军军官们说道:“各位先生们,巴达维亚的城门已经为各位打开,请你们入内巡阅…” 站在小丘上看着远处荷兰人卑躬屈膝的模样,毛利胜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被李晨芳打的红肿的脸早已经退肿,但是这时候摸起来,他还是觉得有些隐隐作痛。不过毛利胜家却丝毫没有怨恨李晨芳的意思,反而对这位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上司充满了敬畏。 不管是在日本还是爪哇岛,李晨芳不败的战绩已经让这些日本军官们深深折服了。而这位年轻统帅虽然治兵极为严厉,却也给予了部下足够的俸禄,让他们能够养活家人,比之日本各藩领主相比,实在是算得上爱兵如子的一位将军了。 如果说毛利胜家此刻心中真有什么人要怨恨的话,那么便是面前这些荷兰人了。明明遇到明军就软弱的一塌糊涂,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日本人却死活不肯退让,这简直就是在东协各成员面前羞辱他们啊。 “这些混账的荷兰红毛番,也是怕死的呢。迟早有一天,我要让这些混蛋知道,我们日本人的刀也是能够砍人的。”毛利胜家不由恨恨的说道。 真田幸昌和其他日本军官并没有觉得毛利胜家这话有什么不对,他们在这场战争中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但是在受降时却没有日本的代表参加,幸好还有一个李晨芳站在那里,让他们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否则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啊。 真田幸昌叹息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还是日本太过弱小了。如果我们也有大明舰队上的大炮,那些南蛮人还会小看我们么…” 从天寿山祭祀返回不久的崇祯,此时并不知道南洋和西域都有着胜绩正向北京传来。他回到京城不久,倒是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南京礼部尚书文震孟因病去世了。 虽说崇祯和文震孟一向不对付,崇祯认为文震孟虽然性格刚直,但是做事却毫无头绪,只会以微言大义批评别人,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是以刚刚登基没多久便将他赶回了家去,最后还是看在姚希孟和其他一些官员的面子,方才复起了他。 重新回返仕途的文震孟虽然脾气并未大变,但总算不再动不动公开批评朝廷的改革政策了。他埋头于金陵大学和南方的教育事业,总算也还是作出了一点成绩。此次他生病也并不是什么绝症,只是半年前外甥姚希孟病故,才让他郁郁沉沉一病不起。 在去世之前,文震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亲自给崇祯写了一封信件。朱由检看了这封信件之后,也是有些恻然。信中其实并没有其他内容,而是文震孟向皇帝坦诚,之前他同皇帝对改革政策发生争执一事,就今日的大明来看,他当初的固执似乎的确是错了。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文华殿会议室内就坐的众人,看着这些大臣们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公布文震孟的遗书,好决定如何处理文震孟的后事一般。他随手便将信件折了折,然后示意王承恩打开边上的炭盆,就将手中的信件丢了进去。 看着信件渐渐燃起的橘黄色火光,朱由检才平静的说道:“文尚书的性子真是始终如一啊,朕虽然不喜他的性子,但还是钦佩这样始终如一的人物的。 朕看也不用再讨论下去了,就以阁臣之礼办理文尚书的后事吧。让瞿式耜代表朝廷南下慰问,顺便看看文尚书家中可有什么请求的,该照顾的便照顾了吧…” 听到皇帝的决定后,钱谦益等和文震孟交好的阁臣顿时松了口气。他们一直担心皇帝还记恨着当初文震孟顶撞他的事,要是强行把文震孟的后事降低等级,恐怕江南士子要站出来替文震孟抱不平了。这几年文震孟在南方管理文事,还是得到了不少士人的认可的。 钱谦益也就顺着皇帝的口风说道:“既然陛下有旨意,那么文尚书的后事就这么办了。不过南京礼部尚书也不能空缺太久,是不是今天也议一议人选?” 温体仁马上接道:“现在有资格接任南京礼部尚书的官员,也就闵洪学、王铎、姜曰广、黄锦…等数人,臣以为闵洪学娴熟于实务,倒是最适合接任南京礼部尚书一职…” 南京礼部尚书在过去一直不算是什么好差事,但是在转任资历上倒是极为要紧的。资历不够胜任北京六部尚书的,先去南京转一转,回来也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只不过自从崇祯登基以来,任官的资历流程就被打破了。有资历而无实绩的官员,已经不能向过去那样熬出一个六部尚书和阁臣的位置了。 南京六部尚书的权力现在也有所增加,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北京六部的传声筒。因此现在争夺南京六部尚书的任职也渐渐激烈了起来。闵洪学和温体仁交好,他自然希望能够让这位资历已经足够的好友能够上位了。 因此温体仁提出的其他几个名字,不管资历和实绩上都难以同闵洪学相提并论,他认为皇帝听后必然会选择自己的推荐才是。 不过崇祯却摇着头说道:“文尚书这两年来一直在整理筹集南方的教育系统,特别是从今年开始,要挑选一部分书院改建为各省的综合性大学或是师范学院,我们需要一个对于大学教育和学校教育更有研究的官员。不必将候补官员的身份限制的太死,现在的教育委员会中难道没有合适的吗?” 钱谦益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意思,马上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教育委员会的王朝聘教授还是不错的。他出身湖南,同江南书院的关系又不密切,想来应该能够很妥善的处理书院改造一事了。” 朱由检看了其他阁臣一眼后问道:“各位先生有没有意见?其实朕也觉得王教授是不错的…” 听到皇帝说的话语,其他人自然也只能改口赞成了首辅钱谦益的意见。朱由检随即起身向众人说道:“那今日的会议就议到这里吧…” 此时的约翰。威德尔上尉也正站在自己的船甲板上,看着上海港离自己越来越远。来的时候他带着六艘国王的船只和三艘中国船,这次回去却只有三艘国王的船只和二艘中国船了,另外三艘国王的船只还在巴达维亚和香料群岛之间游荡呢。 不过离开中国的约翰。威德尔上尉和他的同伴却没什么遗憾的,在他们的船舱中装满了中国的丝绸和瓷器等珍贵货物。而每一位船长的腰包里也同样装满了财富,这位中国的君主显然是一位极慷慨的富翁。 也只有那位东印度公司的经理,才会把一位画家和几个装着奇怪器具的箱子当做宝贝,挤占了船上的宝贵空间。不过约翰。威德尔上尉已经不在乎这点空间的损失了,只要他能够将存放在自己床下的皇帝礼物和亲笔信送回伦敦,那么光明而璀璨的前途就在等着他。 想到这样光明的未来,约翰。威德尔上尉收回了望向渐渐不见踪影陆地的目光,转身向着自己的大副坚定的命令道:“升起全帆,我们回家了…” 第528章 想要改变大明的并不只有我 在内阁会议上破坏了温体仁的美事,让钱谦益晚上回到府内时不免多喝了几杯。这令在边上伺候他的柳如是十分好奇,不免询问了两句。 曾经的清倌人杨爱,在入京前为了隐没过去便改了自己的名字,她借用了辛弃疾词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句。改名为柳隐,字如是。 柳如是在钱谦益府上的地位其实极为尴尬,她虽是被阮大铖从妓院内赎身,但是送到钱谦益府上时,却也只是被视为一名用来讨好钱谦益的玩物而已。 只不过钱谦益彼时刚刚有望晋升内阁首辅一职,知道崇祯一向不喜官员和烟花女子往来,也不喜官员升官之后就大张旗鼓的庆祝,比如纳妾庆喜之类的。但他又舍不得将柳如是放走,于是便声称她是自己女儿的曲乐教师。 至于为什么女儿的曲乐教师不在常熟老家教导女儿,反而和他一起入京,别人也识趣的很,不会当着首辅的面问这种不得体的话题。 柳如是在钱府的这四年里,凭借着自己的聪慧和音乐上的才情,一直深受钱谦益的宠爱。随着钱谦益原配夫人陈氏的去世,柳如是在钱府内的地位更是日渐高涨。 而从危机重重的归家院到安乐祥和的京城钱府,柳如是也静下心来研读了大量的书籍,更是仗着钱谦益的宠爱,数次伪装成男子混入燕京大学倾听课程和学生们的辩论。在某些方面来说,她在政治上的触觉并不亚于她音乐上的天分。 因此听到钱谦益在她面前炫耀着,今日在内阁会议上阻击了温体仁的事迹后。柳如是的眉头顿时微蹙了起来,向着钱谦益说道:“可是老爷,妾身听过这位王老先生的几堂课,他尊崇的可是王学,若是这位王老先生去主持南方的教育改革,岂不是要打压江南各地崇讲理学的书院? 日后,那些理学家们知道是老爷您举荐了王老先生,恐怕他们的怨恨会聚集到老爷身上来吧…” 微微带有三分醉意的钱谦益,此刻却听不清柳如是在说什么了,他只是觉得在今晚月光的照射下,年满十八岁的柳如是,就如同一朵冉冉盛开的百合花那么的动人。 酒迷色醉之下,他忍不住就伸手揽住了柳如是的腰肢,将她打横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夫人何必说这等扫兴的话,咱们且回房去乐一乐…” 五十出头的钱谦益,此刻却表现的像是个饥渴的后生小子一般,就这么将柳如是抱在了怀里向着卧室走去了。柳如是此刻倒是乖巧的很,配合着对方将头埋在钱谦益的胸前,做小鸟依人状。不过在她心中却是长叹了一声,知道钱谦益虽然宠爱自己,但是爱的却是她的这副躯体而已。 崇祯十年二三月内,从巴达维亚及西域都连续传来了好消息。荷兰人的妥协及叶尔羌汗国的俯首,都令大明的势力向东西两处地方大大的深入了。 和巴达维亚的妥协相比,朱由检显然更中意听到叶尔羌汗国臣服的消息。这比他原本预料中的征战时间要少的多,且耗费的物资也出乎意料的低。 更为重要的是,和内蒙、宁夏相比,西域可供开发的土地要更为广阔,且自然条件也更好。 且随着大明对于河套地区的开发,鼠疫正日渐成为西北屯垦区的一大疾病。河套地区的草原和沙漠地带,原本是鼠类及旱獭等小动物的领地。 随着大明组织流民前往开垦这些地区的土地之后,便增加了鼠疫传播的风险。就在前两年,宁夏地区的乡村中老鼠陡然增多,当时地方官员不过将之视为了一种凶兆,但是随着去年这些地区的乡村开始出现极为凶猛的传染病后,朱由检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鼠疫爆发了。 被称为黑死病的鼠疫,在这个时代可是比天花还要恐怖的瘟疫,一旦感染就意味着死亡。甚至于这个时代最高明的医生,对于鼠疫的发生和传播形态,还不及朱由检知道的多。 拜后世发达的网络信息所赐,朱由检起码还知道鼠疫是一种细菌传染的疾病,而不是什么瘟神降下的灾祸。他最起码还知道,这是通过动物身上的鼠蚤传播给人类的,而得病之后的人类又很快会通过呼吸及身体的接触,传染给其他人。 正因为崇祯的坚持,太医院的医生们才没有再试图用伤寒论去解释西北出现的瘟疫。借助显微镜研究医学的吴有性等医生们,认同了皇帝的主张,认为这有可能是一种新的细菌致病原理,同伤害病决不类同。 但是吴有性也坚决反对崇祯所采取的只防不治的措施,这些措施有:通过设立西北防疫处,对于宁夏、河套平原、鄂尔多斯高原、呼和浩特等地进行严密封锁,禁止病疫发生地区的人群向外流动,焚毁该地区内一切人畜尸体,及鼠类、旱獭的皮毛,禁止该地区百姓食用老鼠及旱獭等动物等。 对于以上这些预防和隔离措施,其中很大一部分参照了伦敦对付黑死病的武力隔离措施。可吴有性认为,只预防而不采取治疗的手段,这无疑就等于是抛弃了那些疫区的百姓。 这样的隔离措施延续下去,恐怕百姓今后会将对于疾病的恐惧,转变成对于病人的痛恨,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也有违他们这些医者学医的初衷。因此他坚持要求带队前往疫区,对鼠疫发病的原因和传播方式进行彻底的研究。 朱由检注视着面前的吴有性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不能告诉你,关于鼠疫的传播方式来自于那本书。 但是这些天你们和那些欧洲传教士的探讨,也应当知道黑死病其实就是鼠疫,它的传播方式就已经足以证明了我说的是事实。 欧洲人在历史上已经发生了两次跨越全欧洲的黑死病大流行,但是他们依然没能找出黑死病真正的病因和传播具体方式,你怎么能够断定,自己一去就能找出来? 另外,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能找到一起,通过药物手段治疗成功的鼠疫病人。能够存活下来的病人,都是依靠于自身的体质扛过来的。 也就是说,你们前往疫区也许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去,甚至连你们自己都会陷入于危险。一旦你们之中有人染上了鼠疫,那么你们也将会成为被抛弃的对象,这样做值得吗?” 吴有性抬头注视着皇帝的目光,突然笑了笑说道:“臣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么紧张的样子,即便是此前面对京城中出现的天花病人,陛下也依然是毫无畏惧。”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回道:“那怎么一样,朕对天花知道的甚多,也知道接种了牛痘可以免疫天花,可是鼠疫是不同的,我们几乎对其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治疗它。” 吴有性收敛起了笑容,对着皇帝点头说道:“是啊,对于已经了解的疾病,哪怕这种疾病再凶猛,也不会让人畏惧。但是对于不了解的疾病,即便它再温顺,也是令人恐怖的。 但是陛下,对于疾病从不了解到了解这个过程,总是需要有人去研究。如果没有人去研究,我们就永远了解不了疾病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也就找不到对症的良药。 臣相信,在找到牛痘接种之前,同样也是有着许多医者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天花的形成原因和治疗方式的。臣以为,面对鼠疫这种疾病,首先上前的应该是医生而不是军队,这是我们医者应该承担的责任。 更何况,这些遭受鼠疫威胁的病人,同样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何忍弃之?” 面对再三前来向自己请求前往西北鼠疫爆发地研究疫病的吴有性,朱由检终于生出了些许感慨。 这个世道,虽然有着众多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一味追逐仕途名利,不管天下百姓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但也有像吴有性、夏允彝这样的人,踏踏实实的想要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让他感觉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吧。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方才对吴有性说道:“让朕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吴有性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察言观色的吕琦赶紧上前拉着吴有性的衣袖,将他劝说了下去。 三日后的一早,朱由检轻骑简从跑到了北京医学院内,他召集了医学院全体师生,向他们讲述了西北不少村子出现鼠疫的状况。 接着他看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对于大明的敌人,朕可以命令将士们冲锋陷阵,因为朕知道胜利终将是属于大明的。 但是面对鼠疫这样的人类之敌,朕丝毫没有胜利的把握。人类和疾病之间的战争,从来不是以王朝的寿命为时间界限的。 朕若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向你们发出命令,那么这场战争将会随着王朝的终结而结束。但是,即便大明终结了,难道疾病就会放过人类吗?朕看不见得。 人类和疾病的战斗,开始于人类的诞生,结束于人类的消亡。天花也好,鼠疫也好,乃至其他的疾病也好,它们都是这场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的一个敌人。 这场战斗需要的,是保卫人类的勇气、智慧和决心,而不是什么帝皇将相的命令。因此朕思考了许久,只想向医学院的各位请教一个问题: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学习医术的? 至于医学院是否派出医疗小组前往西北对抗鼠疫,朕将这个决定下放给医学院,由你们来决定是否参加这个医疗小组…” 在朱由检演讲后的第二日,吴有性给皇帝送来了22人的医疗小组名单。显然,医学院的师生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向鼠疫宣战。看着名单第一行,吴有性三个清晰有力的字体,朱由检沉吟了许久,终于在下方签名,批准了这份名单。 第529章 水压机 位于台基厂内的造币厂,是一座封锁的极为严密的大型四合院落。院落被分为三个部分,纸币制造车间、金银铜币压制车间和金库。造币厂内外有三道封锁线,由户部、锦衣卫及内务府分别派人把守,没有以上三个部门共同发放的证件,就算是户部尚书也难以进入。 不过今日造币厂的金银铜币压制车间内却是人声鼎沸,伽利略带着二十多个学生站在一台两人多高的机器边上,看着工人们操纵这台机器,在一大张铜板上快速而有序的切割下一枚枚圆片。大约每分钟可以加工出20枚左右的铜片出来。 造币厂的管事随手拿起了一捧铜片细细的翻看了一遍,然后马上欣喜的拿到徐省声面前说道:“大人您看,这台机器果然厉害,只要一次就成型了。上面的图案还非常的清晰,比之前的那部机器制作速度起码高了10倍啊…” 徐省声拿起了一枚铜币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脸上也洋溢的微笑说道:“走,拿过去给伽利略先生他们看看,这次多亏了有他们的帮忙,要不然我们还要摸索好久,才能找到窍门。” 伽利略拿起了铜币稍稍看了看,便交给了边上的学生,他随即对着徐省声说道:“这台用于造币厂的水压机还是小了一些,上次军器监有位工程师来找过我,他说希望能够制作出一台吨位更大的水压机,用于取代那些效率低下的水力锻锤。 我仔细的考虑过,按照这台压力1200公斤的水压机为模型,修建一台压力12000公斤的水压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样的话,这台水压机的所有零件都需要用钢铁制作,花费的代价恐怕不小,而且那样的机器建好之后也不可能再移动了,你们需要先挑选好地点再修建。” 徐省声没有露出任何为难的表情,他立刻微笑的回答道:“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事实上我们认为12吨压力的水压机还是小了些,如果有可能的话,能否直接上30吨压力的,或是24吨也行。您知道的,12吨压力的水压机加工木材和橡胶还行,但是用来加工大型的钢铁铸件,依然还是差了一点。” 伽利略犹豫了一下说道:“从理论上来说,有了这台成功的机器,设计更大压力的水压机,对我们都不成问题。但关键在于,你们的零部件加工能力是否能够达到设计要求。 建造这样大型的机器,内部零部件的加工精密度要求是很高的,特别是浇筑水压机背后的立柱和横梁,一旦有一处位置出现了问题,整部机器不是达不到设计的效果,就是要完全报废了。” 徐省声踌躇了一下,方才谨慎的问道:“能否先按照30吨压力的水压机进行设计,让我们先探讨下加工的要求,实在不行,我们再降低设计?就现在的需求来说,一台30吨的水压机,顶的上10台12吨的水压机。” 伽利略低头沉思了一下,便往边上走了一步,将身后的两名女士让了出来,他向着徐省声说道:“在水压机的原理上,也许是我更为精通一些。但是在机械设计方面,我的女儿玛丽亚。切莱斯特和我的学生叶小鸾更有天分一些。如果你想要更得到更好的设计,也许让她们来接手这件工作,会更有效率一些。” 伽利略向徐省声推荐自己的女儿和学生,也是存在的一定的私心的。虽然他抵达中国后获得了足够的尊重和超出预期的优待,但是此时的伽利略毕竟已经老迈,就连眼睛也开始慢慢受到损害了。 他很担忧自己若是在中国过世之后,女儿会返回欧洲去,继续在修道院内度过下半生。虽然他在女儿年轻的时候将她送去了修道院,但此刻的伽利略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些年来和教廷的斗争让他意识到,也许主是宽容而仁慈的,但是主在地上的牧羊人可不是。 38岁的玛丽亚。切莱斯特,在离开了欧洲之后,身体反而一天好似一天,就足以证明了她在修道院的日子并不快乐。玛丽亚。切莱斯特虽然没有受过系统的科学教育,但是凭借着自学和在他身边的熏陶,也展露出了在数学和物理上的天分,虽然这种天分在叶小鸾面前不值一提。 对于一名科学家来说,伽利略能够深切的感受到叶小鸾对于科学上的那种触觉。唯一遗憾的就是,身为一名女子她所受到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了。即便获得了皇帝的亲自夸奖,但是叶小鸾依旧没能获得独立研究课题的能力。 皇家科学院也好,燕京大学也好,把持着科学研究权力的男人们,都极有默契的将叶小鸾隔绝在了科学研究的领域之外。他们可以容忍一位出色的女性文学家,但是无法接受一位女性的科学家。 就算是伽利略自己也难以打破这一陋习,因此便想要借助今日的机会,替女儿和学生铺出一条道路来。 徐省声注视了一眼叶小鸾,他自然知道皇帝有多看重这名女子,之所以她会被皇家科学院院士及燕京大学的教授们敬而远之,便是担心这一位最终会进入宫内,所以大家都不敢接近她而已。 不过身为内宦的徐省声却一点都不担心这种事情,他对着两名女子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不知两位小姐自己怎么看?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文思院完成下一台水压机的设计,那么我倒是非常愿意聘请两位作为文思院的工程师。” 玛丽亚。切莱斯特还在思考着,这是否有违天主的教导时,叶小鸾却已经点头应允了下来。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她更希望能够把握住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两位姐姐一样,靠夫婿来决定自己今后的命运。 叶小鸾坐着马车回到家中时,感到今日的心情极为舒畅,就在她开心不已的跨上台阶时,守门的门子赶紧对着她说道:“三小姐今日这么开心,是已经知道二小姐回府了吗?” 叶小鸾顿时有些惊讶的停了下来,向门子问道:“二姐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回的,现在在哪?” “回来小半个时辰了,现在正在后院同夫人聊天吧…”门子恭敬的说道。 叶小鸾立刻提着裙子小跑的向后院跑去了,在后院堂屋内她没有看到二姐,却只见到一名穿着西洋裙子的外国女子坐在堂屋内,这名女子头上戴的帽子上还插着一只极为美丽的鸟羽。她正想着,二姐怎么还带着一名客人回来时,这名正对着内室就坐的女子,听到脚步声后却转过了头来。 “二姐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了?”叶小鸾站在庭院的台阶下,用手盖住小嘴惊讶的看着回头的外国女子说道。她以为的外国女子,却正是她从前文静贤淑的二姐。 24岁的叶小纨看到妹妹后立刻站了起来,兴冲冲的从堂屋跑了出来,给了叶小鸾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妹妹,2年没见了,有没有想过姐姐啊。” 突然变得开朗活泼的二姐,让叶小鸾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的拍了拍姐姐的背部说道:“二姐轻一些,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两姐妹正在打闹的时候,母亲也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叶小鸾这才发觉,自己的母亲也换上了和二姐一般的西洋裙子。虽然两人是母女,但是穿着这身没有表示身份等级的西洋裙子,两人倒更像是一对姐妹了。 更着力于显示女性身材的西洋裙子,倒是让成熟而风韵犹存的母亲沈宜修显得更有肉感了,叶小鸾顿时有些害羞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过叶小纨却没有放过她,她抱着妹妹的腰部说道:“我还给你留了一件,一会你也换上,给父亲一个意外的惊喜。这可是济州岛现在最为流行的款式,裙子下面是鲸须制成的衬垫,走动的时候一点也不重…” 叶小鸾立刻涨红了脸说道:“不,不,我可穿不了这个…” 叶小纨突然重重的搂了她一下,才若有所思的说道:“果然有些不合适,没想到两年不到,你已经发育的这么好了…” 叶小鸾顿时拍了下姐姐的手,从她怀里逃了出来,躲在了母亲身后,扯着她的裙子说道:“母亲,你快管管姐姐,看她嫁人之后都变什么样了…” 沈宜修一手护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抓着头上的帽子,宠溺的看着二女儿说道:“我现在可不敢管她了,要是伤着了我的外孙该怎么办。” 叶小鸾从母亲身后悄悄的探出了头,两只眼睛眨啊眨的,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二姐的肚子说道:“姐姐有宝宝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沈宜修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这才三个多月,能看出什么来。你姐夫担心济州岛没人照顾她,这才将她送回来的。你可千万别惹你二姐生气,否则你姐夫非找你算账不可。” 叶小鸾下意识的朝二姐看去,发觉刚刚还在发疯的二姐,现在却抱着肚子做一脸娇羞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可气了。不过看着姐姐脸上不时流露出的甜蜜,显然她和姐夫相处的还是不错的。此时正是京城春暖花开的季节,闻着风中吹来的淡淡花香,叶小鸾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这可比她们跟随父亲上京之前的日子,更让人活的真实。 第530章 悯忠寺之会 浴佛节这一日,左都御史李夔龙邀请杨所修、杨维垣两人前去悯忠寺敬香结缘,拜完佛之后三人便去悯忠寺最为出名的海棠园游玩了起来。 和那些平民百姓的待遇不同,像李夔龙这样的官员来拜佛,一向都会有主持和知客前来接待,并请到后院雅舍奉茶清谈一番。 不过今日李夔龙显然不是来听主持清谈的,在他的婉拒之下,对方便很知趣的离开了,只让知客带着三人前往了海棠园内的一座幽静小亭,并让沙弥送来了清茶素点,让他们可以在此自在的谈话。 此时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这座小亭四周的七、八株海棠树更是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了,满树的海棠花色彩缤纷,比之周边的海棠树又更是艳丽了几分。 自唐代开始,海棠花便是文人雅士的喜好之物,每年海棠花开时,不赋诗一首,也就难以被称为读书人了。不过今日李夔龙三人显然不是来观花赋诗的,他们不过是借着这个地方谈话而已。 只不过这场谈话对于杨所修、杨维垣两人来说,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交谈。听完了李夔龙对两人的暗示之后,性情有些急躁的杨维垣顿时忍不住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可我们也是为了内务府办的差事,怎么现在却要让我们承担所有的责任?陛…那个是不是也太无情了些。” 胆子较小的杨所修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一边从旁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我们退赔全额,不,再加一倍也行。这办理盐务改革的,谁没拿过好处啊,为何要单单抓住我们两人不放…” 李夔龙听了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他耷拉着脸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内务府可是照足了规矩给了钱的,这派往各处盐场改革的,怎么就你们两人留下这么多破绽给别人抓小辫子?陛下让你们办事,你们就这么办的差事?老实说,要是没有陛下替你们从中遮掩,你们现在这事是退赔贿赂就能了的事吗?” 听到李夔龙在他们两人面前打着官腔说话,杨维垣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当初他们三人的地位也是差相仿佛,只不过崇祯登基时,他们两人想要观望一下风向,没能同李夔龙一样干净利落的投靠崇祯,这一步错就成了步步错。到了现在,三人的地位便有了天差地别一般的区别。 似乎闻到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杨所修立刻出声打着圆场道:“我们当初做的事也算是周详了,可架不住有内鬼通风报信啊。谁知道司法学院出来的学生居然会是惠世扬和倪元璐的人,他们这是摆明了公报私仇,想要为当年的东林党人翻案啊。 扬虞,我们两人不过是他们投石问路的棋子,人家可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没有了我们两人在御史台和检察院帮衬你,你这左都御史的位子真的坐的这么稳当吗?” 杨维垣的怒火顿时也被引发了出来,他狠狠的拍了石桌一掌,也不顾手上传来的疼痛,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袁可立那老货放弃刑部尚书一职,却死活都要保留司法学院校长一职,原来就是为了今日准备的。这些东林党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培植党羽,可笑我们还以为他们已经听从陛下的圣意,和我们尽弃前嫌了,真正是老奸巨猾的混蛋啊…” 不管杨所修、杨维垣两人骂的如何激动,李夔龙也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这小亭四周都已经让三人的随从把守住,外来人根本进入不到这里,因此他们两人随便怎么骂,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至于两人想要激起李夔龙的同仇敌忾之情,他还是敬谢不敏了。李夔龙虽然不及杨所修、杨维垣两人聪敏,但倒是知道一条做官的原则,那就是事君以忠。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魏忠贤比起他人更信任他一些,投靠了皇帝之后他又比杨所修、杨维垣这些人混的更好。 实在是杨所修、杨维垣这些人自持有才,认为自己可以待价而沽,不愿意一条道走到黑。而李夔龙自认无才,保住了皇帝的大腿之后,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已。已经得到皇帝授意的他,又怎么可能会被杨所修、杨维垣这两个聪明人挑拨,现在去同惠世扬、倪元璐去对抗,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杨所修、杨维垣两人足足骂了半个小时,把刑部袁可立一党都骂了个遍,也没听到李夔龙有一句回应。看着心如止水的李夔龙,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慢慢的坐了回来。 杨所修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我等若是自愿上书请辞,陛下难道就没有一些别的交代了吗?” 李夔龙这才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倒是有些想法,倒是不知你们两人愿不愿意去做?不过这次的事情要是再搞砸了,这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杨所修和杨维垣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这次倒是杨维垣先开口了,“陛下有什么想法,我等自然是愿意效力的,上一次不过是一时不察,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再发生了。” 李夔龙也不继续端着了,他身体向两人稍稍前倾的说道:“地方上的士绅会议,两位应该知道吧?” 杨所修下意识的回道:“当然,不就是给地方上的乡绅们讨论地方事务的一个机构么?” 李夔龙点了点头说道:“是,之前不是有几处地方的士绅会议改制,还吸收了地方上的商人、士子、学校教师作为代表吗? 这一年多来,这些改制后的士绅会议运行的都很不错,给地方上的百姓做了不少事情,特别是纠正了地方官员滥用职权的倾向,给朝廷免去了不少麻烦。 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将其他地方的士绅会议也照此进行改革,之后也会将士绅会议更名为议会。另外还将建立起县、府、省、全国四级议会的体系,加强这些议会之间的层级关系,不再像过去那样,地方和中央的士绅会议毫无统属,各自顾自己搞一套议事规则。 待到议会成立之后,同级议会将会正式拥有:制定地方税收比例的调节权力;对同级官员的弹劾权力;监督司法、税收、教育、行政的权力…全国议会将会拥有对于内阁政策进行讨论和建言的权力。 你们两人的籍贯,一在山东、一在河南。陛下的意思么,等你们致仕回到家乡后,就会让人推举你们进入两地的士绅会议,到时候你们要配合朝廷,将这些士绅会议改造成为议会。虽然你们失去了现在的官位,但是今后这议员的身份也不比官员的身份差多少了…” 杨维垣心中不由一动,随即问道:“不知是谁来负责士绅会议改革的工作?” 李夔龙想了想,便吐露了一个名字。杨所修、杨维垣两人顿时有些泄气,这个人同两人不是一路人。不过幸好,此人和朝中大多数人都不是一路人,因此他们倒是不必担心自己被另眼看待。 虽然从李夔龙那里获得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杨维垣、杨所修两人却知道,就目前来看这也算是最不坏的结局了,毕竟他们主动上书请求致仕之后,便等于是了结了所有的事情,在目前的状况下不会再有人冒着大不违继续追杀他们。 不过就在离开之前,杨维垣依旧不甘心向李夔龙问道:“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扬虞,你就不担心,惠世扬和倪元璐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你吗?” 面对杨维垣问话,李夔龙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杨所修、杨维垣两人终于还是不甘心的离去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夔龙终于收敛起了笑容。 他可比杨所修、杨维垣两人知道更多的信息,惠世扬和倪元璐虽然坑了杨所修、杨维垣这些人,但是倪元璐也得意不了许久了。 接下来的朝廷格局又将有所变化了,御史台和检察院将会正式合并,而六科给事中也将正式取消,他将作为新合并的检察院的总检察长,而倪元璐则会被调任国家统计局。杨所修、杨维垣的案子虽然打击了皇帝在御史台的势力,但皇帝反过来也借着这个机会消除了御史台最后的痕迹。 当然,倪元璐的调离并不意味着惠世扬在刑部的势力下降,最终结果还是在于夺取司法学院的控制权,否则随着源源不断的学员从司法学院毕业,袁可立、惠世扬一系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庞大。 和杨所修、杨维垣两人分手之后,他并没有就此返回家中,而是返回了刑部街。在他回到值房之后,早就等候在此的亲信金光宸便匆匆将一份文件送了过来。 李夔龙翻看了一遍手上的文件,方才对着金光宸问道:“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金光宸老实的回答道:“这个人叫李琎,是今年司法学院毕业的学生。他最为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原本是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因为鼓吹搜刮富户的财产以资国用,而被军校教官们视为思想不端而赶出了军校。 不过被赶出军校之后他并没有返回家乡,而是拿着内务府某位贵人的介绍信上了司法学院。虽然换了学校,但是这个人的性子倒是没怎么改变,在学校期间也一直是鼓吹要废除士绅特权,制定一视同仁的税收政策…” 李夔龙拿着手上的文件轻轻的敲打着桌子说道:“那么就是他了,你去和他谈谈,把我们收集到的,关于钱士升的罪证交给他。只要把钱士升赶回去,那么也就是切断了温体仁和惠世扬之间的联系…” 第531章 温党 自从总参谋部成立以来,兵部所管理的事务便越来越倾向于军队制度建设和退役官兵的管理上。兵部的权力和地位不但比以往大大的下降,繁琐的杂务反而增加了许多。 身边兵部右侍郎的唐世济,即便在浴佛节这日,也忙到了午后方才离开兵部衙门。坐在马车上的唐世济,在赶赴温体仁府上的宴请时,也在车上思索着朝中这些日子发表的一些政令,究竟会给大明未来的朝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在躲过了街头汹涌的人流之后,马车终于拐进了城西的一条胡同内。百米多长的胡同里,一共就只有三户人家,这里正是吏部尚书温体仁的宅邸所在。 作为大明官员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温体仁在京城的住宅可不用自己出钱购买,而是朝廷分配下来的一座官邸,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够华丽,但是府邸内部的宽敞却远过于一般的民宅。当然,能够和温体仁比邻而居的也是朝中高官和贵戚,普通人可住不进这条胡同。 唐世济的随从敲开大门之后,便有人带着他直接进入了府邸。温府的管家带着他穿过了几道夹院之后,便来到了一处花木繁盛的庭院,走进院内的唐世济一眼便见到了站在台阶上相迎的温体仁,还有温的副手谢升。 他赶紧提着袍服快走了几步,在台阶下向着两人躬身行礼问好。温体仁赶紧走下台阶,握着唐世济胳膊说道:“美承兄何必如此见外,咱们里面叙话…” 一边的谢升也微笑着说道:“唐兄可是让我们好等,我刚刚还在说再派人去请一请你呢。” 唐世济再次拱手告罪,苦笑着说道:“王尚书今日家中有事,就拜托我替他办些琐事,因此才来迟了,还请两位恕罪,恕罪…” 这处庭院乃是温体仁读书消遣的地方,虽然地方不大,但景致倒是十分的出色。打开了窗帘之后,三人就能坐在书房精舍内观赏着庭院内的各色花卉。 不过今日温体仁请两人前来,显然不是喝茶闲聊的。唐世济走进精舍内环顾了四周一圈,才有些惊奇的说道:“我还以为今日只有我晚来了,没想到钱兄居然也没到,他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听到唐世济提起钱士升,温体仁顿时有些没好气的说道:“钱状元嫌弃我这里的茶淡而无味,急着要去给老师请安,已经先走了。” 唐世济听的有些诧异,立刻看向了一边的谢升,想要知道出了什么事。毕竟之前他们四人之间的关系还是相当融洽的,而钱士升更是通过老师钱龙锡的关系,搭上了惠世扬、倪元璐的关系,让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声势大涨了不少。 谢升看了一眼温体仁的脸色,方才向着唐世济解释道:“此前我们支持惠世扬、倪元璐他们弹劾了杨所修、杨维垣等数人。长卿兄的意思是,先留一留李夔龙,看清了陛下对这件事的风向再说。 结果钱兄却执意要打铁趁热,把李夔龙一党从御史台和刑部检察院驱逐出去。大家为此争论了几句,结果就不欢而散了。” 默默听着的温体仁,这时不由“哼”了一声说道:“钱抑之如此操切,无非就是看上了李夔龙的位置罢了。今上任官首重实绩,次看年龄。抑之空有资历却无实绩,若是今年不能再上一步,便只能在他目前的位置上养老了。 环顾朝廷九卿之位,他能够勉强胜任的,也就是御史台的长官了。也难怪他如此着急,想着让我们和他一起下水了。但是,今上何许人也?若是一个不慎,我们可就要陪杨所修、杨维垣他们一起回乡了。这等事情岂是可以强求的…” 唐世济心中不免一动,想着温体仁问道:“听长卿兄的话中之意,陛下似乎又有所动作了不成?” 温体仁喉咙动了动,咽下了一口口水,终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目视身边的副手谢升,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谢升有些无奈,但还是轻了轻喉咙说道:“反正,明日这份官职调整方案就要交由国务会议讨论了,唐兄先了解一二,也无伤大雅。 因为二杨之事,陛下认为御史台、检察院、廉政公署职能相近,但是御史台沉珂太多,不仅效率远不及另两处新设的衙门,内里弊端也太多。因此决定彻底撤销御史台和已经成为空壳的六科给事中。 御史台官员分配到检察院及廉政公署内,以加强这两个衙门的工作。廉政公署并升级为内政部,除了继续掌握对各部的反贪污腐败工作之外,还将管理警察、劳教及移民垦殖等事务。 至于原先安插在六部的给事中,重新调出归于新设立的国家审计局衙门,主要工作就是审核各部门的预算和年终决算等工作。 另外,各地巡按一职将于年内撤销。其职权将会分给新成立的地区巡回法庭、分省独立检察官及内政部下派的分省巡视员… 至于人事上的变动,倪元璐调任国家统计局任职,黄道周调任国家审计局,韩一良就任内政部部长,李夔龙就任刑部检察院总检察长,宋应升调任直隶总督,马士英调任上海市市长…” 唐世济听了顿时有些吃惊的问道:“朱恒岳怎么被免去了直隶总督的职务?” 温体仁叹了口气说道:“恒岳兄去年入冬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好,多次向陛下告老,想要回乡安度晚年。陛下已经准了。” 唐世济沉默了一会说道:“陛下这一招顺水推舟用的真是好啊,把倪元璐调出了刑部,就算二杨被赶出了朝堂,袁老大人培养出来的那些嫡系,恐怕也不是惠尚书能够轻易指挥的动的。这样一来,刑部依然还是李夔龙、田尔耕占据优势。 黄道周虽然也是袁老大人的门生,但此时回到朝中除了分走倪元璐在袁党中的影响力外,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太多助力。且他在外太久,对于朝中形势可谓一无所知,我担心他回来之后也未必会倒向我们这边。 直隶总督掌控京畿要害,宋应升区区数年内从一介举人提升到如此要职,自然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一番调动之后,陛下在河北地方的掌控可谓是稳如泰山了。 钱抑之此时想要我们联合惠世扬、倪元璐他们清除刑部李夔龙一党,恐怕是难办了…” 唐世济的分析,其实在场的三人心里都很明白,特别是温体仁自己更清楚,皇帝发布这些人事任免时到底在想什么。 走到了现在这个地位,温体仁说自己没有再进一步的欲望,恐怕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但是想要跨越这最后一步,他又发现自己距离内阁首相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在没有担任吏部尚书时他还不觉得,但是等到他就任了这个位置之后,便意识到崇祯登基这几年来对于官制上的改革,实际上并不亚于国初时太祖重新厘定官制的力度。 虽然在这场改革中,许多官场上的潜规则被变现了,比如内阁对于六部的约束,首辅对于内阁的领导权力。但是改革之中,某些权力潜规则也被借机消除了。吏部对于内阁的牵制权力,户部对于六部的约束权力,司法部门和军队的独立,使得皇帝同样加强了对于整个国家的控制力。 也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天启朝激烈的党争,在今日反而难以发生了。因为朝中各派的大佬现在已经很难跨部门发展自己的势力了,除了科学进步党和东林党外,其他的政治团体已经越来越和某一部门的利益结合了起来。为本部门争夺利益的动力,远过于此前为政治团体争夺势力更为现实。 能够通过钱士升同刑部的袁党联合起来,固然让温体仁颇为意动。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拿目前的地位去陪钱士升赌一把,看看陛下是否愿意放弃李夔龙一党。赢了,得利最大的是袁党和前东林党人;输了,损失最大的却是他自己。 因此温体仁终于还是强硬的拒绝了钱士升,准备跟随着皇帝的脚步走下去。他思索了许久之后,不由对着唐世济说道:“美承你可愿意调入刑部检察院,去任职副总检察长?如今的兵部已经没有多大的前途了,倒是刑部检察院未来大有前途,我们可不能不在里面没人照应啊…” 就在宫外这些大臣们四处联络密谈时,朱由检倒是很是悠闲的带着家人在城外畅春园踏青。崔呈秀、冯铨、孙之獬等近臣也陪着他出城游乐来了,在过去几年崇祯这还是第一次弄出这么大的排场。 虽然今日本是为了踏青游玩而来,但是坐上了游船看了一会风景之后,朱由检便忍不住将孙之獬叫了过来,对着他说道:“最近这两日大明时报刊登的社评,朕看着很是不满意,你可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吗?” 孙之獬的思维倒是敏捷的很,赶紧回道:“陛下可说的是,关于我朝击败巴达维亚及平息叶尔羌汗国内乱的文章吗?” 坐在船头的朱由检倚着栏杆点头说道:“正是,不是我朝单独击败了巴达维亚,我们也不是为了香料才去进攻巴达维亚的。 就算是,也不能这么直白的写出来。否则今后东协的权威何在?我大明的仁义又何在? 你回去后重新找人写几篇,先发表当地土人被荷兰人欺压的事件,然后是这些土人向东协请愿求援,大明和东协各成员本着人道主义向荷兰人提出的警告,然而荷兰人却蛮横无理的拒绝了,这才有了东协和巴达维亚的战争。 要多写一些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在战争中的勇敢事迹,将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完全报道出来。至于大明军队的表现可以少写一些…” 孙之獬顿时有些纳闷了,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可是陛下,为什么要夸大那些西洋人的战功,这会不会让我国的将士们寒心?”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后说道:“难道你以为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我们同荷兰人的战争才不过是开始,所以不能让荷兰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大明身上。你刊登出文章的报纸,朕会让人送去荷兰本土的,所以你要找人好好写。 另外,平息叶尔羌汗国内乱的文章一笔带过就好。大明时报应该多刊登一些,西域地方同我中国之间的关系。让国民知道,从前那里是我们的土地,而不是告诉他们,那里是叶尔羌汗国的什么地方…” 第532章 屯田西域 皇帝在城外消遣了三日之后才慢慢回到了京城,返回时还带回了回龙观的主持李云湖。这位口才出众的道观主持,在皇帝的支持下,这些年将回龙观发展的极为不错,还招收上百名弟子,一时成为了京郊名人。 不过崇祯这次带他回京,可不是因为崇尚他在道教经典上的深刻造诣,而是希望利用他的传教能力,为大明在海外的殖民活动提供宗教上的支持。 到了崇祯十年,不管崇祯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大明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一个海外拓殖国家,海外领土上获得的收益已经渐渐成为了大明财政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到了这个时候,光凭借呼喊自由贸易精神的口号,已经不足以维护大明的海外利益了。 但凡能够被大明拓殖的领地,不是地广人稀,便是文明极度落后的地区。装备了火炮和火枪的大明军队,总是能够轻易的征服这些地区。但是武力的征服并不能代表可以武力统治这些地区,毕竟在这样落后的地区,失去了本地土人的帮助,大明也是很难对当地的资源进行开发的。 大明迫切的需要一种文化去消化当地土人的精神信仰,儒学的传播自然是一种办法,但是在这种蛮荒之地讲仁义道德,无疑是在对牛弹琴。这些地方的土人部族都是经过了残酷的自然竞争才能繁衍下来的,他们的原始图腾崇拜根本难以接受儒学这种封建社会发展出来的高度文明。 朱由检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用藏传密宗和基督教去统一这些土人的精神信仰,这些宗教文化只会割裂这些海外领土同大明本土之间的文化联系,最终给欧洲殖民者及地方分裂势力提供了帮助。 经过了重新调整的道教理论,虽然不及藏传密宗和基督教这么富有吸引力,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宗教已经足够赢得土人们的尊崇了。而信奉了道教之后的土人,再想被其他宗教洗脑,这个难度就要数以倍计了。 李云湖及其弟子被带到京城之后,也要先研究学习下东亚同文馆这些年翻译出来的《圣经》,和那些基督教传教士们的传教方式,对基督教有一个基本的理解之后,再于秋天前往海参崴、扶桑、北美大陆等地,向这些地区传播道教的教义,维护大明对于这些地区的统治。 也就是在这一年,东亚同文馆组建了最初的宗教研习院,对各种宗教理论及传播方式进行了研究,并开始培训大明所需要的各种宗教人士。 而浴佛节过后,北方今年干旱的苗头又再度出现了。不过和之前相比,内阁和地方官员总算有了一些经验,也建立了一套赈灾和自救的制度。再加上报刊舆论上的及时通报和舆论引导,因此北方各地受灾百姓的情绪倒是比往年平稳了许多,等待着朝廷和本地官员、士绅会议的救灾安排,而没有再如以往一般盲目的外逃了。 人口的有序流动,使得朝廷在调集物资救灾时可以省去不少时间和物力,再加上荷兰人的投降,使得东亚及东南亚海面再无可以威胁大明商船的势力,这便使得前往南洋各处经商的大明商船进一步活跃了起来,为北方灾区筹集到了超出预期的物资。天津、青岛、连云港等北方港口及横贯大明东西的铁路、公路,也极大的增强了物资从沿海运输到内陆的能力,为北方的旱情缓解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当然,光凭这样的救灾行动,并不能保证灾区灾民们能够全部获救,只不过是保证了这些灾区的人口不大批外逃,引起周边地区社会秩序的崩溃而已。连续两年的北方春季旱情,也让朝廷官员们意识到,也许在未来数年中,这种北旱南涝的情况将会成为常规状况。 南方发大水,还可以通过兴修水利设施来缓解。但是北方连续大旱,水利设施能够发挥的作用就比较小了,除了一些地区可以用打井和抽水机配合,利用地下水浇灌外,许多地区连打井都打不出水来,只能勉强保住人畜饮水罢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能考虑进一步向外迁移人口,但是北方各大城市工业扩张的规模有限,并不能把灾民全部吸纳完毕,而宁夏及河套地区出现的鼠疫,又暂时中断了向这两地大规模移民垦殖的行动。 这样一来,新收复的西域地区,就成为了接纳西北地区灾民拓殖的理想之地了。随着甘宁总督梅之焕传回的,对于哈密、巴里坤、吐鲁番等地的诸多情报,使得崇祯和内阁愈发重视起向这一地区移民的可行性研究了。 崇祯十年润四月初一,朱由检在西苑精舍内召见了,主张招募灾民前往哈密屯田实边的兵部主事魏呈润。魏呈润是崇祯元年的进士,也可以说是崇祯登基时的第一任天子门生。不过他在政治倾向上,却更靠近黄道周、倪元璐等袁党。 不过在朱由检看来,魏呈润还是有着塑造的可能性的。因此在见到了魏呈润后,他便直截了当的向他说道:“你之前上书建议,招募西北地区灾民前往哈密地区屯田实边,既能够解决西北地区的灾民问题,也能够让新近回归的哈密地区保持社会稳定,这个主张还是相当不错的。 事实上,甘宁总督梅之焕也有这个意思。天山以南的西域地区,地方广阔而人口稀少,且大多围绕着六城定居生活。但是只要能够对当地的水源加以利用,光是哈密、巴里坤、吐鲁番等东部盆地,就能迁居十万人口。 西域自汉代时就已经是我中华之属国,到了唐代更是直接成为了中华之属地。此地既然已经收复,我们自然是要好生经营,不能再让它重新沦陷给蛮夷了。而想要让西域从此成为我国不可分割之领土,人口就是一个主要的因素。没有认同大明的人口,就不会有大明的土地。 朕已经同总参谋部、内阁对你和梅之焕的建议进行了详细的论证,朝廷认为向西域地区移民实边乃是一项基本的国策。在未来五年里,我们将要向哈密、巴里坤、吐鲁番三地迁移不少于十万人口。以确保该地区遇到入侵时拥有短期的自我保护能力,能够坚持到甘肃地区动员军队的完成。 内阁和朕,都希望你能够担任东疆地区的屯田大使,掌管哈密、巴里坤、吐鲁番三地的军民屯田事务及地方自卫军的建设。你有没有问题?” 魏呈润能够上书朝廷,自然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做点事情,因此他对于此前河北等地的卫所改制等工作也是下了足够的工夫进行研究的。听到了皇帝的询问后,他自然是诚惶诚恐的答应了下来。 对于魏呈润已经进行了充分考察的崇祯,也没有再询问他关于屯田上的事务,而是带着他走到了一边的地图边上。 朱由检指着地图说道:“除了让你担任屯田大使之外,朕还希望你能够将朕的意思传达给甘宁总督梅之焕…” 魏呈润顿时竖起了耳朵倾听了起来,他看着皇帝在西域的地图上画了个圈子说道:“故土新附,此地今后可以叫做新疆。我们如今虽然控制了东疆和南疆的大部,但是叶尔羌汗国暂时还应当存在下去,等待我大明的人口在当地占据优势后,方才有消化这一地区的可能。 因此甘宁总督建议令克雷奇汗、伊卜喇伊木王子、苏里唐王子分治叶尔羌汗国,朕在原则上是认同的。但是承认他们对于叶尔羌汗国的统治权力,不代表我们今后对这一地区无所作为。毕竟此地同其他地区不同,注定是要被收复回归的。 克雷奇汗控制的喀什噶尔、叶尔羌、和田等地,于中原实在太远,因此可以暂时以外交和商业手段加以控制。但是伊卜喇伊木王子、苏里唐王子所占据的阿克苏、库车、安乐城,我们都是要驻军和委派政治顾问的。 特别是伊卜喇伊木王子、苏里唐王子之间的托克逊、库尔勒、铁门关地区,朝廷已经决定抽调青海、丰镇地区的蒙古部族及一部分汉人进驻,以将两地彻底分隔开去。阿尔斯兰所部进驻库尔勒城,孟乔芳部进驻库车,以确保该地区为我大明所有。 你带人进入哈密、巴里坤、吐鲁番地区进行屯田之后,务必要把东疆地区建设成为大明入驻天山南北的后勤基地。特别是要逐步向天山北部拓展势力范围,将和硕特部的乌鲁木齐变成我们进驻北疆的据点。 在北疆,我们要支持和硕特部争夺卫拉特部的领导权力,并促使卫拉特部向西面的哈萨克草原进行征服。在南疆,我们要支持叶尔羌汗国对于布哈拉汗国的征讨,打通从喀什噶尔到撒马尔罕的通道,并拿到费尔干纳盆地。 根据商队带回的情报,费尔干纳盆地是喀什和河中地区间最为富饶的地区,只要能够获得这一地区,基本就能控制住周边的贫乏山地地区,并确保整个南疆地区的安全。 另外,在我们夺取费尔干纳盆地之前,并彻底消化完叶尔羌汗国的领地,朕原则上同意支持吉尔吉斯人在伊塞克湖附近建立一个国家。 不过甘宁总督府应当注意,不要让这个新的国家变成我们的敌对者,也绝对不允许他们越过北面的天山山脉,进入到伊犁河谷地区。 最后,告诉梅之焕,朕同意在库尔勒地区成立隶属于甘宁总督府的南疆督军府,樊一蘅可为首任督军,令其将督军府的组织架构及人员名单尽快制定报上来。 鉴于南疆和京城之间的遥远距离,朕将会授予南疆督军府自由裁量的权力,甘宁总督府负责审核此种权力是否被滥用…” 第533章 布尔布泰 崇祯十年润四月末,正在陪黄台吉在永福宫内用晚膳的庄妃,也就是宫内所称的西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名布木布泰。 她看着拿着一份大明时报看的目不转睛的黄台吉,不由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羊肉放在了黄台吉的碗中说道:“汗,不如先吃完饭再看吧。您最近忙于政事,都没有好好吃饭,臣妾特意炖了新鲜的羊肉,臣妾亲自看的火候,您不妨尝一尝。” 黄台吉“唔”了一声,合起了报纸放在一边,他端起饭碗刚咬了一口羊肉便停了下来。布木布泰顿时有些担心问道:“汗,可是味道不对吗?” 黄台吉也不答话,放下了饭碗便用汤勺在羊肉汤内翻找了起来,之后他看着汤勺里的调料不悦的说道:“这些鸡舌香哪来的?” 布木布泰马上解释道:“是墨尔根代青送入宫内的,据说是今年营口开港时商人送来的上等货色,墨尔根代青不敢独自享用,便取了最好的送了过来。” 黄台吉脸色阴晴变幻,终于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冷冷说了一句:“墨尔根代青对于哲哲倒是上心的很,没让哲哲白白照顾他这些年。” 看着黄台吉继续低头吃饭,布木布泰心里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对于黄台吉,她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她总觉得自己心里不管想什么,都会被对方一眼看穿。就好比这两年来,她一直在黄台吉耳边说豪格的不是,黄台吉明明知道真相,却依然故意纵容她当众踩一踩豪格。 布木布泰虽然知道,黄台吉是想要借助她打压一下势力渐起的豪格,大贝勒代善和岳托贝勒现在正向着豪格靠拢,试图利用豪格来抵挡黄台吉对于两红旗的整顿,这使得原本只是黄台吉附庸的豪格一系,正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政治团体。 虽说在外人眼中,黄台吉诸子中唯有长子豪格成年且独掌一旗,并且是努尔哈赤亲自册封的贝勒,因此是理所当然的大清国汗位继承人。 但黄台吉自己并不这么想,他现在不过才46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天命汗活了六十八岁,黄台吉并不觉得自己会活不过父亲。哪怕以父亲的寿限为参照,他也还有22年去思考谁来接手自己的汗位。 豪格这两年在代善、岳托父子的吹捧下,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大清的太子,这种行为自然是惹的黄台吉不快的。所以,他才会在外扶植多尔衮打压豪格,在内纵容布木布泰去否认豪格接班人的地位。 至于布木布泰之所以要同豪格过不去,原因只有一个。豪格的嫡福晋哈达纳喇氏是莽古济之女,为了科尔沁部族的利益前来同爱新觉罗家联姻的布木布泰,显然比她的姑姑更为重视双方之间的政治联姻。 科尔沁部族需要大清的下一任大汗身上留有科尔沁部族的血脉,这样才能保证科尔沁部族在大清国拥有一个特殊的地位。如果让豪格继承了汗位,那么就等于说科尔沁部族过去数十年来对于建州女真的投资都打了水漂,这样的科尔沁部族和其他蒙古部族在豪格眼中又有什么样的区别?更何况豪格对于科尔沁部族也一向不那么友善,认为科尔沁部族只会用女人来保护自己,并没有为建州女真贡献什么力量。 虽说现在科尔沁部族还有一份投资放在了明国那里,但是对于布木布泰来说,她可不希望成为被部族抛弃的对象。因此她宁可拉拢后宫的其他福晋去对付豪格,去搏一搏黄台吉并没有建立太子的打算,这样才会给姑姑和自己创造机会。 布木布泰思索到这里,不由有些分神的想到,也许姐姐海兰珠就不用担心陷入这样的凶险斗争中去了。科尔沁部可不敢想象一位流着科尔沁部血脉的大明皇帝,而大明的重臣们也不会容许。所以海兰珠才能够在明国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必卷入勾心斗角的政治中去。 黄台吉这边吃完饭后,并没有按照规矩留下过夜,而是声称还有公务要办,起身准备离开永福宫。不过在他离去之前,却回头向着布木布泰说道:“我大清现在百业俱废,正是应该努力耕耘的时候,不可过多贪图享受。 这鸡舌香乃南方海上极远之岛才有产出,如今出产鸡舌香的岛屿又落在了明人手中。我国若是兴起了使用这种香料的风气,岂不是将本国的财产交付给了明国。你去将剩下的鸡舌香都封存起来,非过节之时不得使用,宗室那里也当将我的话传下去。” 布木布泰不明白这鸡舌香又怎么惹到了黄台吉,但是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布木布泰正等着黄台吉出门才起身时,却见黄台吉踌躇了一下,又转过身来向她问道:“你姐姐和哲哲是不是时常有信件往来,她的信中可有提到南面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布木布泰甚是吃惊,黄台吉这副慎重的模样,自天命汗过世后她已经好久不见了。她自然知道黄台吉所指的南面那人是谁,她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方才谨慎的说道:“据我姐姐说:南朝皇帝的作息甚有规律,每日下午必骑上一个小时的马或是进行一些球类运动,每七天必要休息一天。 …他对于政事并不会事事亲理,但是每日一早必要看上一叠报纸,且外出之时常常会召地方百姓叙话…” 布木布泰搜肠刮肚也只能拼凑出一些碎片来,不过对于黄台吉来说,这些碎片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自律且亲民的形象出来了。黄台吉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转身离去了。 布木布泰这才在奴婢的搀扶下起了身子,她并没有就此返回卧室,而走到了黄台吉的坐位边上,拿起了他留下的报纸翻看了起来。她这才发觉,黄台吉刚刚目不转睛看的文章是,明国和东协盟友压迫巴达维亚低头,取得了对于出产丁香和豆蔻的香料群岛的控制权。 难怪刚刚汗的脸色这么难看,想不到这片小岛出产的丁香和豆蔻运往印度大陆可以抬升到6-7倍,而运往欧洲的话就是10-20倍。香料群岛出产的香料,每年可以为大明带来不少于200万元的收益,这还不包括这些香料用于海上捕捞业和塞外牛羊肉制品加工带来的附加收益。 布木布泰折好了报纸,脸色平静的交给一边的宫婢说道:“收到书房里去,也许汗还要用到的…” “事必亲躬,黄台吉这是把自己当诸葛亮了么。”同样在关注黄台吉日常行动的崇祯,放下了从沈阳传回的消息,不免嘲讽的说了一句。 吕琦上前收好了关于黄台吉的情报后,这才出声凑趣道:“也不怪他这么焦虑,黑龙江上游到结雅河一带的200多个村子,已经在去年冬天宣布结盟对抗建州女真了。根据北海都护府的估计,这些村子起码可以集结起3000-4000丁壮。我们已经给他们送去了300副铠甲、1200根长矛、200具火枪和600副弓箭…今年秋冬时节,女真人的北面估计是安定不了了。” 朱由检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好,很好。我倒要看看,黄台吉的脑子究竟是不是铁打的,是不是能够把所有事情都记在自己的脑子里…” 笑了几声之后,朱由检就放下了对于黄台吉的关注,转头向着一边的王承恩问道:“杨嗣昌走到哪里了?王化贞能不能赶上他?” 王承恩想了想才回道:“昨日收到的消息,王总督抵达洛阳时,杨总督的棺木尚未经过,估计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抵达洛阳了。” 朱由检叹息了一声说道:“杨鹤在陕西这些年还是干的相当不错的,如果不是他的宽仁,估计陕西百姓有不少人是活不下去的。朕都不知道,他居然已经病得如此严重了,要是知道的话,就早些让他返回家中养病去了。” 王承恩马上劝慰道:“陛下不必如此伤怀,杨总督毕竟已过古稀之年。陛下已经令王总督带着朝廷的恩典前去慰问,杨总督泉下有知,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了…” 朱由检依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正怀念着杨鹤时,却见一名太监前来汇报,说是叶雨轩前来求见。朱由检这才收敛了情绪,宣叶雨轩前来晋见。 叶雨轩这次返回京城,一是为了回京叙职;二便是以东海巡阅府的身份参加了东协结束战争后的分赃大会…奥,是东亚和平会议才对。 不过很显然,这次他所参加的和平会议,并不是一个平和的会议,在见到皇帝时,叶雨轩的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朱由检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询问了一句,叶雨轩顿时向皇帝抱怨起了这些西洋人的野蛮和无礼。 “…明明是我们大明出的力最大,但是他们却死活不肯让我们来分配利益。而且作为战败者,荷兰人居然认为日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次战后利益的分配,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对于叶雨轩的抱怨,朱由检却丝毫没有动气,他对着叶雨轩平淡的说道:“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在争夺荷兰人手中的利益时,英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自然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 但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荷兰人愿意把手上的利益拿出来分配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是欧洲同胞,而我们则是东方的异教徒,他们抱团取暖,正是害怕被我们侵吞了所有利益罢了。 至于日本,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让这些欧洲人承认,他们也是猎人中的一位。在这个世界上,弱者连呼吸都是错误的,柔弱的日本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分享猎物…” 第534章 南洋总督府 看着叶雨轩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朱由检这才笑了笑说道:“虽然你现在是日本人的总督,但你不要忘记了自己还是大明人,思考问题的时候还是应该将大明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叶雨轩立刻反应了过来,向着崇祯解释道:“臣并没有忘记自己是陛下的臣子,臣只是以为日本乃是我大明的鹰犬,驱使鹰犬当然要喂上一些食物。日本此次出兵南洋也是损失不小,若是一无所获,岂不是让那些忠诚于我大明的日本人失望?”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正是要让这些日本人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规则,让他们知道没有力量是无法保住自己的利益的,他们才会真正的服从我们给日本制定的道路。 驯养鹰犬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先让鹰犬认识到,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吗?若是有了委屈就想反噬主人,这样的鹰犬对于大明来说并无好处。朕就是想看一看,经过这件事之后,日本之前展现出来的恭顺还存不存在,这也是我们决定今后如何对待日本的参考依据。” 叶雨轩低下头回道:“臣愚钝,此前不能明白陛下的用意,之后必将会改正回来。” 朱由检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不过你刚刚说的也对,既然驱使了鹰犬,总要给他们尝一点甜头。此次我们在佐渡金山获取了十分之三的收益,等你返回大阪之后,可以以大明的名义返还三分之一的收益,用来资助日本的教育,特别是挑选出亲近大明的学生送来大明留学。” 叶雨轩马上理解了皇帝的意思,大声的附和道:“陛下英明,用日本的金钱来培育效忠大明的人才,真可谓一箭双雕是也…” 听完了叶雨轩的奉承之后,朱由检这才摆手说道:“好了,奉承话就不用再说了,接下来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朕这次叫你回京叙职,其实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你。你在日本待了多久了?” “回陛下,大约将近五年了。” “嗯,这时间也不算短了。你在日本的工作,朝廷还是很满意的。不过接下来朝廷关注的重点将会是南洋这一块,所以朝廷需要一个娴熟于海外领地管理工作的人去南洋建立大明的统治秩序。 南洋群岛从前是我大明的后花园,但是自从永乐皇帝之后,朝廷实施的自我封锁政策,使得我们失去了对于南洋地区的控制权力。也就在这个期间,欧洲航海家们找到了通往南洋的航道,从而趁着大明放弃对于南洋地区管理的空窗期,占领了这里的不少岛屿。 南洋群岛虽然大多数是没有开发的荒岛,但是这些岛屿上的森林、香料、矿产资源都是极为丰富的,大明此前放弃南洋群岛的策略显然是错误的。但是现在我们想要回到这一地区,就要首先面对欧洲殖民者的反对。 不过好在欧洲殖民者自己内部就不是铁板一块,而他们对于当地资源的掠夺,也使得南洋土著极为敌视这些欧洲人。所以这才有了我们这次联合东协各方击败荷兰人的胜利,而这次胜利也将是大明重新回到南洋地区的开端。 根据东协对于摩鹿加群岛贸易利益的最后划分,我们和荷兰人各享有摩鹿加群岛利益的0.25,英国和荷兰人各享有0.15,葡萄牙人享有0.1,最后的0.1将会用于摩鹿加群岛的开发和管理。 此外,东协将会在摩鹿加群岛设立安汶公署,负责管理摩鹿加群岛及周边海域。安汶总督由中、荷、英、西、葡五方派人轮流出任,任期为一年,并接受东协会议的监督。第一任总督是葡萄牙人,预计到明年4月到期。接下来便轮到我大明派人出任安汶总督…” 朱由检说到这里时,突然停了下来,从座位后面起身走到了一边的地图旁,他用目光搜索了一下地图后,才招手让叶雨轩走过来,然后指着地图继续说道。 “根据我们船长的探索,摩鹿加群岛的东面就是荷兰人所谓的伊里安岛,这座岛屿虽然不小于爪哇岛,但是自然条件却比爪哇岛恶劣的多,岛上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并不多,且当地土人也极为野蛮,就连荷兰人自己也没能在这座岛上扎下根来。 不过在伊里安岛最西面的鸟头半岛,因为和本岛只有极为狭窄的陆上通道,加上有着诸多良港,倒是可以作为移民拓殖的对象。当然,现在我们有更好的选择,就不必着急开发这里了。 伊里安岛的西南方有数百个岛礁形成的群岛,荷兰人称这里为阿鲁群岛,此地盛产硬木和珍珠,岛屿的西面更适宜于人居住,今后我们可以考虑往当地迁移一些人口。 阿鲁群岛和摩鹿加群岛之间最大的一处岛屿群落,就是卡伊群岛。这座群岛除了木头以外,也一样没什么可关注的。 阿鲁群岛以西,摩鹿加群岛南方班达海边缘有着一连串的岛屿,将南洋和太平洋分割开去。这些岛屿基本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有一处岛屿是值得关注的,那就是最南端的帝汶岛。这座岛现在被葡萄牙人所控制,岛上出产的檀香木是出口澳门最大的一宗货物。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据说从此岛继续往南就会发现一块看不到边际的大陆。你前往南洋的第二重要任务,就是找到这块大陆,并寻找适合登陆生活居住的地方。 想要从班达海通往太平洋,要么走龙目海峡,要么走巽他海峡。巽他海峡位于巴达维亚附近,而龙目海峡则处于巴厘岛和龙目岛之间,这处海峡尚没有被荷兰人控制。因此朝廷打算在以巴厘岛和龙目岛为基础,建立南洋总督区。 一来占据这条沟通南洋和印度洋的海峡;二来控制南洋诸岛,并向南方大陆拓殖。巴厘岛和爪哇岛只隔着一条极窄的海峡,岛上的气候和自然条件同爪哇岛并无多大区别,因此当地同样适合于农业种植。 巴厘岛现在的统治者是从前满者伯夷王国的后裔,洪武三年、洪武十四年,满者伯夷国王昔里八达拉都曾经遣使向我朝奉献金叶表,以示臣服。所以,我们此次重新建立起巴厘岛同我国的联系,是极为正常的举措。 朕希望,一年之后,你能够前往香料群岛接任安汶总督,并兼任南洋总督一职。把大明的荣誉重新带回南洋诸岛,限制住欧洲各国在南洋的势力发展。” 叶雨轩虽然有些不舍得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大阪总督府,但是在皇帝面前他还是毫不迟疑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只不过他最后还是有些关心的问道:“那么日本方面的事务,是不是就转交给李晨芳副总督呢?”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李上校依旧会担任副总督一职位,不过他会比你先一步前往南洋,在巴厘岛、爪哇、安汶等地建立起南洋总督区的保安部队。当然,这些保安部队将会以日本人为主。他们也将会是镇压地方土人暴乱和同其他各方进行小规模冲突的主要力量。 大阪总督一职将会由台湾知府周堪赓前去接任,周堪赓在台湾经营十年,政绩可谓斐然。由他前往日本,应当不会破坏朝廷在日本的布局的…” 当埃德蒙·唐泰斯和郑芝虎再次看到形如小龟的槟榔屿时,整个船队的船员们顿时忍不住发出了兴高采烈的叫嚷声。将近一年多的远洋航程,令这只三艘船只组成的船队差点都快忘记自己的家人的样子了。 槟榔屿港口上空悬挂的日月星辰旗,头一次让这些船员们感到这么的亲切。虽然他们此时距离大陆故土还有数千公里之远,但是看到这面日月星辰旗后,却已经让他们有了到家的感觉。 经过了一年多的营建,槟榔屿港口已经初步建成了三条街道。船员们下船后便迫不及待的在街上寻找着酒吧,想要好好放松一下。远航虽然艰险,但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大明货物,在过了马六甲海峡之后便是硬通货,越是远离大明,价值便越高。几乎每个船员口袋中都不缺乏黄金和宝石这类贵重品。 而这样的远航归来的船队,对于槟榔屿这样的港口来说,就是一座移动的钱袋子。原本被用来开发吉打地区及防卫印度洋来袭之敌的桥头堡,至此之后开始慢慢转向为迎接远航到来舰队的一处休息娱乐之港了。 不仅大明、英国、葡萄牙富商开始在此地购买土地建设住宅,就连日本人也从国内运来了许多年青女子,在此发展娱乐事业。这些日本女子日后倒是有了一个很具有代表性的名字,南洋姐。虽然这些南洋姐为日本赚回了大笔的硬通货,但是却很少有南洋姐愿意返回自己的故国的,而开化之后的日本对于这些南洋姐的事迹也是讳莫如深,一直极力掩盖着。 埃德蒙·唐泰斯和郑芝虎抵达港口之后,便被驻守槟榔屿的守备邀请去了自己的官邸,一是为他们接风洗尘,二么就是想要听听他们在海外的冒险经历。 驻守槟榔屿的守备是一位从福建水师调来的游击,由于大明在海外的迅速扩张,使得原先的南方海盗集团们根本没有这么多人手去占据那些不重要的殖民地官职,因此原本在国内被淘汰下来的水师官员,现在也成为了有用之才。 这些水师官员虽然打仗差了些,但好歹也还是具有一定的管理经验,又比那些海盗更忠诚于朝廷,将他们抽调于各处殖民地及海外领地任职,还能剩下一笔官俸,因此便成了朝廷的首要选择。 而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前往海外任职除了保留国内的官职待遇之外,殖民地的俸禄可比国内高多了,因此他们也乐于接受这样的任命。 不过远离故土同样也有着诸多不便,一是饮食气候,二便是缺乏娱乐。因此驻守槟榔屿的守备听说了远航舰队的归来后,便立刻邀请舰队的司令官赴宴,顺便想要从他们口中听听远方的奇闻异事了。 第535章 午后闲聊 离开了故土之后,儒家礼法在这些军官身上的束缚显然少了不少。再加上槟榔屿要塞的修建完全是从无到有,因此守备府上下的官员及官员所携带的家眷们,就没有像内陆那样严守着男女大防了。 走进守备府的宴客厅内后,埃德蒙·唐泰斯和郑芝虎就发现,厅内不仅有守备府的官员,还有一些女眷。只不过这些女眷坐在了相邻的长桌前。 两人若无其事的按照主人的吩咐坐了下来,似乎对于这些女眷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这也令设宴的槟榔屿守备黄九成极为开心。 身为福建人的郑芝虎很快就被黄九成准备的闽南菜给吸引住了,而埃德蒙·唐泰斯则对黄九成自己酿造的椰子酒和几道香料用料十足的海鲜赞不绝口。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之后,一群马来仆役就上来收拾了桌面,并未众人送来了一个切开了顶部的青椰,青椰的顶部缺口处还有一根清洗干净的苇管用以吸取汁液。 埃德蒙·唐泰斯吸了一口清凉的椰汁后,极为开心的向主人道谢道:“…这真是一场丰盛的大餐,就算是用来招待国王,也是毫无逊色之处的。” 黄九成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埃德蒙先生您真是过奖了,所有的食物都是本地出产的常见食物,唯一值得一提的,不过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几个厨子的手艺罢了。 可惜你们来迟了几日,否则我倒是可以请你们吃上一道刨冰,这才是真正的稀罕物。不过如果你们明年这个时候再来的话,应该就能轻易吃上了。 我们已经在挖掘一个储备冰块的山洞,明年正月就可以从日本琵琶湖运来大量的纯净冰块了。到时候,在这样炎热的午后喝上一杯放了冰块的椰汁,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不过现在么,不如请两位先生给我们说说,你们这一趟远洋航行的故事吧,也好让我们度过这个炎热的午后。” 埃德蒙·唐泰斯看了同伴一眼,发现郑芝虎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要求他来诉说这一趟的航行经历,来回馈对方的热情招待了。 作为一名人生跌宕起伏的老水手,埃德蒙·唐泰斯显然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和口才。因此对于郑芝虎的拜托,他也没作出什么推迟的举动,只是清了清嗓子便说了起来。 “…当我们离开马六甲海峡之后,抵达的第一个大港,就是阿拉干王国控制的吉大港…也许从前这里是一处商贸繁盛的商港,但是现在却已经被战争和海盗毁了。如果不是我们太湖号上的大炮,那些葡萄牙海盗甚至还打算向我们下手。我们在吉大港只停留了一晚就匆匆离开了,一个没有秩序的港口,哪怕地理位置再优越也是无法吸引商人前往的。 从吉大港向西航行,就能够看到一个犹如迷宫一般的河口沙洲岛屿地带,那里的海岸边上有着无穷无尽的红树林,你永远弄不清楚这些红树林中间的水道到底通往何方。据说这里就是印度大陆最为出名的河流…恒河的入海口。 过了恒河河口,就是奥里萨地区,这里的人信仰太阳神,为人诚实坦率,可比吉大港的阿拉干人正直多了。奥里萨地区除了渔获和黄麻较为出名外,其他出产倒也一般。 不过奥里萨南面的海岸边倒是有一处同大海相连的大湖,这处大湖湖水不深,但是面积却极为广阔,湖中还有难以计数的沙洲岛屿。 因为湖中渔类众多,所以湖中的沙洲岛屿多有人居住,当我们沿着海岸线航行时,都能看到湖里挂着各种颜色帆布的帆船捕鱼,配着早晨或是黄昏时的天空,那样的景色真是极令人感动的… …在印度大陆南方最尖端的地方,有一处岛屿同大陆隔海相望,这里就是锡兰岛,也就是大明人所称的狮子国了。 这座岛屿同印度大陆之间有着一座岛礁相连的桥梁,被当地人称之为罗摩桥。老实说,当你亲眼看到这些岛礁在海水中断断续续连成一条海上桥梁时,那的确会让你忍不住赞美造物主的神迹。 锡兰岛是印度洋上的明珠,岛上物产极为丰饶。西南浅海处有着大量的珍珠贝,岛上又有着极为出色的红蓝宝石,还有着极为上等的肉桂…”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埃德蒙·唐泰斯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皮囊,向众人展示起了自己在锡兰岛上交易到的珍珠和宝石原石。 在众人的羡慕中,他才接着说道:“可惜这座岛屿已经被葡萄牙人占领了,不过荷兰人现在正和葡萄牙人争夺着,恐怕葡萄牙人未必能够守得住… 从锡兰岛继续往西,就是一处一千个岛屿组成的险恶海域,这里可比不上锡兰岛,除了渔获和珊瑚石之外什么都没有,船只经过这里还有担心不要被礁石撞坏了船底… 在靠近非洲大陆之前,就会先看到一座名叫索科特拉的岛屿。岛上的气候极为恶劣,但是却生长着许多奇奇怪怪的植物和动物,就犹如是地狱在人间现世了一般。 我们在岛上稍稍休息了几天,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就匆匆向西面的非洲大陆继续前进了。没过几天,我们就到了非洲之角。从非洲之角的上方继续前进,那就是被穆斯林控制的红海。而顺着非洲之角下方的海岸前进,就到了分隔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好望角了。 这一地区的沿海港口大多为葡萄牙人所占据,鉴于他们的不友好姿态,我们并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观察这里的风土人情。 不过在基尔瓦·基西瓦尼的桑给帝国,倒是修建了一处较为开放的贸易港口。不管欧洲商人还是阿拉伯商人或是亚洲商人,都可以在此地进行交易。 但是这个由波斯设拉子人建立起来的国家,对于本地的桑给巴尔人实在是过于严苛了些。这个港口最大宗的交易,就是对于黑奴的贸易。桑给帝国的王不仅掳掠内陆的黑人贩卖给阿拉伯和葡萄牙人,有时候连自己的子民也一样不放过… 继续沿着海岸线南下,就是莫桑比克,又一个差不多被葡萄牙人控制的沿海地区。这一地区据说出产黄金,因此葡萄牙人戒备极为严密,甚至不允许我们的船队靠岸。 过了莫桑比克,就是我们此次航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好望角后方的特布尔湾了。这里有一座奇迹一般的山,整个山头被某种伟力给切了去,变成了一张极为平整的桌子,用一整座山作为自己的餐桌,也许只有造物主才能用得上吧… 当我们再次来到特布尔湾时,我们才发现在桌山下已经修建起了一座极为出色的城堡。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风暴角附近的城堡要起名叫做静海城,但不得不说大明的工匠修建这座城市的时候非常的出色。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往来好望角船只的休息补给之所,到过静海城的水手没有一个人会诋毁这座港口城市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我们停留静海城的期间,不仅有着丰富的海产和水果供应,我们的船员还得到了粮食、牛、羊肉和葡萄酒。 现在静海城内已经差不多居住了3千多人,除了一千六百多大明人,八百多欧洲人外,还有着来自印度、阿拉伯的商人和一些黑奴。这是我们这一路行来,最为和谐的一座港口城市。 我们在静海城休息了半个月,让那些好小伙子恢复了健康之后,才继续沿着海岸线北上,执行船队的第二个任务,考察好望角以北地区的非洲地形及港口、物产。 这显然是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我甚至觉得比从中国远航到静海城更为艰难。位于静海城上方的纳米比亚,除了沿海的沙漠和山脉之外,我们几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在纳米比亚的北部海岸金色沙漠地区,近海还有着交错复杂的水流、不时刮起的强风、令人毛骨悚然的大雾和海中参差不齐的暗礁,我们的船只有好几次就差点被留下了。葡萄牙人称这里是骷髅海岸,还真是没有起错名字… 过了骷髅海岸,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葡萄牙人修建的港口罗安达。非洲西面的葡萄牙人可比非洲以东的葡萄牙人好说话的多,我们在这座港口修补了船只,还得到了一些附近的暗礁消息。 罗安达往北,赤道附近就是加蓬海岸。这里最为出名的就是一种叫做奥库梅的树木,燃烧它的枝叶可以驱逐蚊虫,而木材主干坚硬而轻便,还能散发出香味,是做家具的上品。 不过从罗安达一直往北的所有港口,现在都在进行着一种贸易,就是奴隶贸易。这种贸易使得各个港口的欧洲商人们不愿意去发掘当地的特产,只是一味的鼓励土人酋长去抓捕内陆的黑人来贩卖,使得当地的种植业都毁了…” 埃德蒙·唐泰斯说到这里便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谈起西非地区的风土人情,而是向众人说起了他们在非洲发现的一些特殊动植物来了。 黄九成对于埃德蒙·唐泰斯提起的一种油棕极感兴趣,马上向向他询问,是否可以给他留下一点种子,让他在吉打地区试种。埃德蒙·唐泰斯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他带回了大量的油棕种子,并就是想要在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试种的。 埃德蒙·唐泰斯不仅给黄九成留下了种子,还将自己从土人那里询问来的种植方法告诉了他。这只船队在槟榔屿休息了三日后,便继续向着马六甲海峡前进了。 第536章 战后的涟漪 崇祯十年润四月,抵挡了暹罗王国、葡萄牙人、阿拉干王国和中国海盗组成的雇佣军近一年多后的缅甸王国,在接到了大明云贵总督派出使者问责此前缅甸在云南边境的种种冒犯之举后,意识到大明也可能参与到这场针对缅甸的战争来,终于选择了向大明使者屈服,承认了大明拥有居中调解这场战争的权力。 这场反缅同盟掀起的缅甸战争,终于在缅甸今年雨季到来之前结束了。五月到六月,他隆王的代表、大明云贵总督的代表、还有反缅同盟派出的代表,三方代表齐集于缅甸旧都勃固进行停战谈判。 面对反缅同盟的强大武力和大明使者施加的政治压力下,他隆王的代表不得不同意了反缅同盟提出的,将伊洛瓦底江下游三角洲割让给阿拉干王国,将清迈等地还给暹罗王国,沙廉附近地区开放为自由贸易港,大明、葡萄牙、英国、荷兰等国拥有在勃固设立租借地经营商业的权力。 缅甸虽然失去了小半个下缅甸地区和上次战争中侵占的暹罗土地,但是这份和平协议无疑也是极大的打击了以勃固为中心的孟族势力,极大的稳固了迁都阿瓦的他隆王的政权。 大明这边虽然没有直接出兵,但也同样得到了极大的好处。缅甸不得不将孟养宣慰司还给大明,并承诺在孟养下方的木邦宣慰司为非军事区,大明百姓可以在这一地区自由往来和从事任何职业。 而沙廉附近设立的自由贸易港,也落入了大明的控制之下。钟斌、李魁奇把沙廉视为了前往印度大陆的前进基地,开始从国内和越南地区迁移民众前来开发此地。英国、荷兰虽然没有在缅甸战争中出力,但是却获得了不菲的好处。因此他们同葡萄牙人一般,都期望中国继续向印度大陆拓展势力,从而可以从中牟取利益,开始不断向中国人提供关于印度大陆的情报。 对于云贵总督洪承畴来说,缅甸王的服软,倒是给他增加了许多威望。缅北地区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原始森林,使得和缅甸交界的云南地方一直处于光挨打却难以还手的尴尬处境,即便中间大明朝廷偶尔奋起了一把,也最多打到阿瓦而不能打到王都勃固,因此难以迫使缅王屈服。等到明军一离开,缅军就去而复返了。 缅甸的这种不断蚕食的战略,使得大明原本设置在此地的三宣六慰体制,大多被毁坏了。而失去了体制的庇佑之后,边界的诸多土司就不得不单独面对缅甸的入侵,这显然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于是在缅甸数十年成功的蚕食政策下,云南土司对于缅甸不免存在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们打不过缅甸人,而明军又奈何不了缅甸人,和缅甸交界地区的土司便不得不向缅王私下沟通往来,在大明和缅甸之间摇摆不定了。 但是这次大明没有出兵,只是用了一个使者就让缅王归还了好大一片土地,这是当年黔国公府都未能做到的事。几乎当同缅甸的和约传回昆明时,云南各地的土司便已经纷纷前往昆明,向洪承畴再次庆贺效忠了。黔国公府在云南根深蒂固的影响力,第一次被朝廷的权威所真正盖住了。 而趁着这些土司的态度软化,洪承畴再一次推动了沟通云南各地的交通设施建设,并加强了对于一些土司地区的控制,让朝廷的影响力真正渗入到普通民众之中去了,从而让云南真正成为朝廷的云南。 就在大明的南方边疆因为缅甸战争而进行着改变的时候,东协对于巴达维亚的战争的结果也在深刻的改变着大明和日本。 在从前,除了东南沿海那些长久保持着传统贸易习惯的海商家庭外,内陆的大明商人们对于海外贸易都是持着畏惧的心态的。不仅仅是因为海上多风浪等自然灾害,而是离开了大陆之后,他们缺乏保卫自己财产的能力。 但是随着战胜巴达维亚的消息传回国内,各种对于南洋富饶资源的描述,和大明海军在该地保护自家商民的事迹在报纸上就流行了起来。这样的宣传后果,便是让不少内陆地区的商人开始接受,南洋地区其实和广东等地的安全程度是差不多的,在南洋也是有着朝廷可以进行依靠的。 于是在海禁开放后出现的海外贸易热潮后,出现了第二波的海外热潮。和第一波以东南沿海地区商人为主的海外贸易热潮不同,这一波以湖广、四川等地商人为主的出海热潮,却是奔着前往海外圈占土地发展种植园经济去的。 朝廷对于宗室土地的清理,显然已经引起了不少精明地主的警惕。而海外土地较少的税收及大明对于进口粮食的免税政策,让这些经营商业的地主意识到,他们卖掉国内的土地前往国外,起码能够购回五-十倍的土地,而这些国外的土地生产出来的粮食运回国内销售之后,获利显然比现在国内拥有的土地获利更高。 随着之后南洋地区橡胶园、油棕园等高价值的经济作物的出现,更是进一步推动了明人前往南洋经营土地的兴趣。这一波的出海热潮,持续时间比之前的贸易热潮更为持久,直到一百年后,南洋热才渐渐消停下来。 这种对于南洋地区的深度开发,不仅极大的缓解了国内土地和人口之间的矛盾,最重要的是极大的活跃了南洋和大陆之间的经济联系,并迫使大明的贸易商人向更广阔的海洋拓展探险,寻找下一个暴利的贸易地区。 相比起大明这边的意气昂扬,日本这边在收到了从大明传回的战争结束会议的消息后,顿时变得暗流涌动了起来。 自从被大明用战争打开大门之后,日本人至今也不承认自己是被南蛮人所击败的,他们始终认为,当年的战争是丰臣千代请求大明王朝出兵恢复丰臣家的内部战争,是中原王朝帮助属国的复国之战,并不是外人入侵日本的战争。 之所以要这么宣传,因为不管是西南强藩还是江户幕府,都需要维护自己统治日本的正当法理。西南强藩不能把自己视为被外人控制的傀儡,而江户幕府需要证明自己的妥协并没有出卖日本的利益。 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宣传,原本渐渐趋于封闭的日本,现在都不得不对外打开了大门。特别是横滨、神户、大阪、长崎、青森、山口这六处对外开放的港口,更是充斥着来自大明和南蛮的新科学和新思潮,令一些中低阶武士和市井商贩、手工业者大受影响。 而在大阪,因为大阪大学的建立,大阪更是成为了宣讲来自大明新思想的日本思想中心。源自南蛮人的重商主义,明人的万民平等论、华夷论辩等学说,通过大阪大学向着各藩来此学习的藩士们向日本各地传播了出去。 当东协会议否决了日本分享战后利益分配的消息传回大阪后,大阪大学的学生和本地的市民是第一个上街游行表达不满的。 在大阪大学任教了半年多的张溥,看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游行队伍,也是有些瞠目结舌。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在大明以外的海外国家,同样也是有着勃勃生气之民众的。 他默默站立在路边,看着这些大阪市民从自己面前的街道上游行而过,他的一身明人装束也很好的保护了他。这些上街游行的市民可并不都是拥有理智的存在。就在不久之前他就看到,两名走避不及躲在商铺内的西洋人,就被一些丧失了理智的市民给抓了出来,把他们当做了欺凌日本的东协代表殴打了一顿。 如果不是有人叫来了巡警把这两位西洋人救了出去,估计他们起码要掉半条命。至于像他这样穿着明人服饰的人,那些市民倒是不敢上前来为难。在这一点上,张溥倒也不得不感谢他所深恶痛绝的,那些劳民伤财且有违仁义的大明驻军。 当初大明军队在日本以雷霆手段击败幕府大军的事迹,现在差不多已经被描绘成神话故事了。不管张溥有多瞧不起这些军人,日本人对于大明军人却都是老老实实的,并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敬。 就好比他们今日上街游行,也只是敢去堵大阪市政厅和大阪议会的门口,并不敢去围堵大阪总督府和大阪港口的大明海军驻地。 因着这些日本人的行为,张溥也从一开始遇到游行民众的不安和惊慌,变成了冷漠的旁观者。 不过当他在游行队伍中看到一位少年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将其从队伍中拉了出来,向他质问道:“益田时贞,现在难道不是应该上课的时间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年方十六的益田时贞是长崎地方推荐到大阪大学学医的学生,也是张溥的学生之一。说来也实在是难堪,在国内以学问闻名的复社领袖,到了大阪大学后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张溥的学问的确很好,但是在日本却并怎么适合。因为日本并无古可复,想要变得强大起来的日本,需要的是像大明这样触动灵魂的全面改革,而不是讲什么尊经复古。 更何况,在经过了近两百年的战国时代之后,日本的儒学还处在一种很低下的层次。张溥研究的学问,对于这些日本武士来说,实在是过于深奥难懂,也难以运用到实际的生活当中,自然听他讲课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益田时贞是少有的几名还在坚持听他课程的学生,对于这样的学生,张溥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卷入到游行示威之中去的。 但是对于老师的质问,益田时贞只是拘谨了一下,便对着张溥鞠躬请罪说道:“老师,现在躲在教室里上课并不能挽救日本,只有游行请愿才能让那些南蛮人知道,日本并不是那种可以被他们殖民征服的下等种族,我们也是一个拥有着伟大文明和历史的民族…” 第537章 尊皇攘夷 益田时贞的言辞让张溥分了神,让他不由想起了为什么自己的课程会不受日本学生们的欢迎。 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间,益田时贞顿时悄悄的溜回了游行的队伍中,离开了张溥十来步的距离之后,益田时贞才停下脚步对着张溥喊道:“老师,今日我不能去上您的课了。等我回去后,会亲自向你领取责罚的…” 清醒过来的张溥看着混在人群中远去的学生,终于只是摇头苦笑了一阵,并没有继续追上去把益田时贞抓回来。等到游行的队伍过尽之后,他才继续向着城内东面的大阪大学走去。 抵达学校之后,他便匆匆走去了自己上课的教室,果然不出他的猜测,本就听课人数稀少的教室,今日更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头上包着一块白毛巾的校役脸色慌张,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张溥解释,眼下教室内学生一个都无的场景。但是平日里孤傲严肃的张溥,今日却极是和蔼的向他吩咐道:“今日我有事要请假一日,学生们来上课的话,就让他们自修好了。” 这位校役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张溥再度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教室后,便转身离开了教室。 位于城西的大阪市政厅,是由从前的奉行所改建而来。大阪市长池田奏太正满头大汗的站在市政厅的二进院落内,在他边上有一副搭在屋顶边缘的竹梯,站在竹梯顶端观察着奉行所外动静的,正是前来市政厅办事而被围的经济奉行吉川幸助。 这些市民发起的一揆,让池田奏太再次想起了,当初李副总督带兵奇袭大阪的情形。他很是担忧,外面那些高喊着打倒东协,天诛国贼,反对外国人继续霸占佐渡岛的市民,最终会将怒火发泄到市政厅内的这些职员身上。 就在池田奏太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平息这场市民骚乱时,观察了大半天的吉川幸助终于从竹梯上爬了下来,他神态轻松的对池田奏太说道:“外面的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池田先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我们应对得当,事态就不会坏到什么地方去。” 池田奏太下意识的就回道:“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吉川先生,我们是以总督府的名义勒令他们即刻解散,还是等待城外的军队前来支援?” 一手扶着竹梯的吉川幸助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池田先生,我们怎么能那么做?外面的市民和武士们只不过秉持着一腔报国之心,才来向我们这些官员请愿的。 我们现在应该引导他们的爱国热忱,让他们变成大阪幕府的支持者,而不是用武力去激化矛盾,把自己放在他们的对立面上,那样的话岂不是给江户幕府和那些南蛮人嘲笑了去吗?” 池田奏太有些晕乎乎的看着吉川幸助,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引导外面那些愤怒的市民。 吉川幸助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池田先生到时站在我身边附和我就可以了…” 围着市政厅的市民越聚越多,但是他们如何叫嚷,市政厅的大门依旧是紧紧的关闭着。一些性情轻佻的浪人和市民开始从路边的花坛捡取土块和石头,向着市政厅大门丢去了。 正当这些市民的怒气越来越盛的时候,紧闭的市政厅大门突然被打开了,经济奉行吉川幸助和大阪市长池田奏太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着两人只带来三、四位没有携带武器的官员走了出来,门外的市民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趁着这些市民们还没有产生一个领头者,吉川幸助立刻跳到了门前一辆被扳倒的马车上,向着面前的市民高声喊道:“大阪的市民们,你们今日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要进攻太阁殿下的市政厅吗?” 面对吉川幸助的群众们顿时向后缩了缩,激于义愤上街的群众们,显然没有想过要站出来回答幕府官员的问话。 原本站在队伍后面的益田时贞,此时却毫不畏惧的向吉川幸助大声回应道:“不,我们是来向太阁殿下请愿的。难道吉川奉行没有听说吗?我们的同胞在佐渡岛、在南洋流血牺牲,但是那些可恶的南蛮人却拒绝承认我们作出的贡献。 他们不仅不准许我们参加南洋利益的分配,也无视了我们想要收回荷兰人侵占的日本权益。这些南蛮人的做法,岂不是把我们当做了美洲和南洋的土著,如果我们再不起来反抗,日本将会成为下一个墨西哥…” 吉川幸助眉头跳了跳,他还真没想到这些市民中会有这样一个善于煽动群众的人物,看着面前的群众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他马上大喝道:“说的好,当我听到这些消息时,我的愤怒也不下于你们。现在,这位先生能请你到前面来吗?我希望能够面对面的和你谈话。” 在吉川幸助的召唤下,人群顿时让出了通道,让年轻的益田时贞走到了前面。吉川幸助看着面前如此年轻的益田时贞,只是惊奇了下便恢复了正常,接着向他问道:“年轻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益田时贞毫不避让吉川的视线,大声的回答道:“在下益田时贞,大阪学校的医学生。” 吉川幸助注视着他继续问道:“那么你认为,围着市政厅喊口号和用石块丢进市政厅的行动,是不是就能让那些欧洲人放弃他们的决定了?” “不。”益田时贞的回声稍稍小了些,但他随即又提高声音反问道:“但是各位大人平日里享受着百姓的供奉,难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出对付那些南蛮人的对策吗?” 益田时贞身后的群众正连连点头的时候,吉川幸助突然抬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群众后大声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在研究对策,就在你们围着市政厅的时候,我就在和池田先生研究着对策。 是的,各位听到一些对于日本不利的消息之后,就怀着一片爱国之心上街,这是身为一个日本国民应有的最基本的情感。 但是请各位不要忘记了,从太阁殿下开始到总督府以下的各位奉行,我们一直都在为日本的奋起而努力工作着。那些在佐渡岛,在南洋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难道不正是我们和大家一起努力才建立起来的,保护国民的日本军队吗?” 在吉川幸助的反问下,周边的群众顿时再次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们倒是想起市政厅和总督府官员们,为大阪建设作出的贡献了。 而被众人注视的大阪市长池田奏太,此时也恰到好处的点头声称,他刚刚就在同吉川幸助商讨此事的对策,这让原本气势汹汹的群众们顿时弱上了几分。 趁着这个时候,吉川幸助再次向群众高呼道:“在这个日本的艰难时刻,我们自己内部千万不能再乱了。 你们为了泄愤,砸毁街道上设施和路边的商店,殴打那些西洋人,除了给那些欧洲各国送上制裁我国的借口,把我国看成没有开化的愚昧民族之外,对这件事简直毫无帮助。 如果你们相信太阁殿下和总督府会向东协要回一个正式说法的话,那么你们就应该回去更加努力的工作,把日本建设成为一个让那些欧洲人再也不敢轻视的国家才对。 当然,如果你们对总督府和太阁殿下有什么请求,你们也可以推选出自己的代表,和这位益田学生一样,向我和池田先生陈述你们的想法,我们一定会将你们的要求也一并呈送到太阁殿下面前的…” 在吉川幸助的努力劝说下,围困市政厅的市民们推选出了12名代表,加上益田时贞总共13名代表后,便渐渐散去了。 但是另一路前去议会门口请愿的市民们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位于三之丸内的议会同幕府大老的办公所相连,今日值守幕府办公所的,正是熊本藩的藩主加藤忠广。 身为太阁幕府中的首席大老,和下一任太阁的父亲,加藤忠广在西日本的权势可谓是蒸蒸日上的形势。对于东协将日本排除在战后利益分配的行列之外,加藤忠广也只是咒骂了几句而已。 相比起从中国传来的坏消息,他更反感那些前来闹事的大阪市民。日本的政务自然应该由幕府来处置,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平民百姓来出头了。 因此在收到市民围困住议会,要向议会请愿的消息后,加藤忠广立刻下令守备二之丸、本丸的大阪守备司令樋口雄太派兵前去驱散。 作为一名老派的高级武士,樋口雄太自然是将加藤忠广视为了西日本的主人。明人虽然强大,但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不是么。因此他也没有怎么考虑,便派出了驻守于二之丸的第四联队,前去三之丸的议会驱散那些大阪市民。 但是深受新思潮影响的大阪市民和那些大阪大学学习的各藩武士们,显然比加藤忠广预计的要勇敢的多。第四联队的驱散行动很快就酿成了冲突事件,造成了2名士兵重伤,7名士兵轻伤,17名市民死亡,上百名市民受了轻重伤的惨案。 在城外军营驻守的军事奉行平野五郎听到消息后,赶紧带着军队入城戒严,方才平息了后续爆发更大的冲突。 因为此次冲突事件,加藤忠广在大阪市民中的声望彻底倒塌,甚至一些大阪师团的官兵也在考虑,由加藤忠广之子担任二代太阁是否合适了。 平息了大阪城内的骚乱后,平野五郎拒绝了加藤忠广逮捕领导市民的代表们,并和其他奉行商议后解除了樋口雄太大阪守备司令的职位,令其带着造成冲突的第四联队移驻神户,这才让大阪市民的愤怒稍稍缓和了下来。 而在大阪大学的教室内,面对着台下寥寥无几的学生,张溥放弃了从前的讲学内容,在黑板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了“富国强兵”四字。 原本正在为冲突事件感到愤愤不平而无心向学的学生们,顿时被张溥所书写的这四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深受张溥喜爱的益田时贞,忍不住起身向老师请教道:“…何谓富国强兵?” 张溥立刻将这些日子从旧大明时报上收集到的讯息总结道:“之前在路上你不是问什么学问才能救日本吗?我国古代的管子曾经说过: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又曰:民富则国富,国富者兵强,兵强者战胜,战胜者地广…这便是救日本的学问。” 听着张溥对富国强兵的解释,下面的学生顿时精神百倍了起来,益田时贞不由再次问道:“那么请问老师,今日之日本又该如何富国强兵?” 张溥胸有成竹的说道:“兴工商,广教育,启民智,革旧弊,万事决于公论…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皇攘夷。” 张溥最后说的四字顿时打动了在座听讲的学生,让他们迅速对这位老师的学问真正的心悦诚服了起来。 第538章 公诉一 刑部街的检察院总署内,李夔龙捏着胡子有些发愁的说道:“这个李琎究竟靠不靠谱,我可是在陛下和内阁面前用自己的官位担保,才换来这么一次让钱士升被公开起诉的机会。他要是搞砸了,恐怕就该我倒霉了。” 站在他边上的亲信赶紧宽慰他道:“有金光宸在边上督察着,想必李琎应该不会露出什么大的纰漏的,还请大人放心等待审批结果。” 被亲信这么一劝说,李夔龙反而更是坐卧不安了,他在大厅内来回走了几趟后,方才说道:“你说起金光宸,我反倒是更担心起来了,这家伙和我太像了,一向都是风往那边吹,他就往何处倒。这几日刑部内的袁党都跳的狠,这家伙不会临阵退缩吧?早知道我们应该让别人去担任这案子的督察的。” 看着李夔龙如此心慌意乱的样子,亲信不得已说道:“要不我们派人去隔壁刑部大院听听案子的审理过程,让他们每隔几分钟回报一次,大人就知道这案子究竟有没有出现问题了。” 李夔龙立刻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瞪着眼睛说道:“那你还不下去派人盯着,杵在这里是想当门神吗?” 这位亲信一边心里大叫晦气,一边口中忙不迭的答应着,这就躬身退出了大厅。 和检察院总署一墙之隔的刑部大院内,今日却是热闹非常。原本戒备森严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大院,今日却挤满了前来听审的市民和记者。 这还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一位朝廷现职高官被迫公开接受一名检察官的控诉。在过去,只有被定罪的官员才会公开进行审判。 是以钱士升走上大堂时,就一个劲的摇头叹息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和李夔龙一样,坐在后堂的惠世扬、倪元璐等袁党骨干也是极为紧张。惠世扬心神不宁的看着倪元璐问道:“钱抑之真的不要请一名律师为自己辩护?他自己能应付的过来吗?这要是一个应对不好,他可就全完了。” 倪元璐倒是比他镇定的多,听到惠世扬的问话后,便解释道:“抑之兄以为,清者自清。他若是真的找人替他辩解,反而证明了自己心虚。再说了,李琎不过是一个粗鄙小人,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经义给他定罪,他是不会畏惧这种口舌之争的。 另外此次主审的官员,是刚从南京调任京城的张慎言。此人官声颇佳,有刚正廉明之誉。有他在,抑之兄应该不会吃什么亏的…” 在刑部审理案子的大堂上,奥,按照崇祯九年改名后的称呼应当叫法庭。刑部大院内有三处改建过的法庭,今日审理钱士升一案的第一法庭,就是大院内面积最大的一处法庭。 虽然第一法庭的面积最大,但是前来听审的市民和记者们也只能被一道木栅栏隔离在台阶下,站在露天的庭院内观看着这场法庭辩论。 经过改造后的法庭,显然比过去多了一些人气,厅内虽然还有一些维持秩序的官差,但是他们手上倒是不再拿着水火棒吓唬人了。 主持审理的法官坐在大堂正中,法官的两侧斜向就坐的,右侧是督查本案审理的监察员,左侧则是记录本案审理的书记员。至于原本低于法官一阶就坐的检察官,现在则挪到了西面的位子,正对着检察官的东面,就是被检察官控诉对象的座位了。 经过这一番改造之后,也就意味着检察官对于控诉对象,不再负有定罪的权力,法庭之上将只有法官才能做出最后之决定。 这种形式上的改变,对于以往三法司会审方式,显然要更为进步一些。起码在审判之前,不会将审理的对象先预设为有罪的人犯。 不过前来观看公开审理的京城市民显然不理解这种格局上的变化代表着什么,他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就是那些京城报刊派出的记者,也只是想着今日能不能听到一些劲爆的消息,好回去向主编交差。 显然这些百姓和记者的愿望并没有落空,年轻的检察官李琎刚开始时虽然表现的有些紧张,让法庭内显得有些沉闷,但是之后便显得越来越老练,紧紧的抓住了法庭外这些百姓的心灵。 初一开始,李琎连续向对面的钱士升询问了几个下属官员向他行贿受贿的事件,但是对方不出意料的全部否认了,或是当即向他要求让一些官员出庭对质。 公开控诉钱士升这样一位从三品的高官已经是内阁让步的极限,再要提请其他官员来上庭对质,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钱士升显然也了解这个事实,才能有恃无恐的要求对质,顺便臭骂了李琎一顿,说他是小人作祟,妄图构陷大臣,图谋幸进云云。 看着旁听的百姓渐渐开始倾向于钱士升被诬陷一说,主审这件案子的张慎言也不希望再继续审理下去,从而损害到刑部的名誉了。 他不由中断了审理,将李琎和金光宸招来一边小声问道:“检察官这边到底有没有实际的证据举证钱士升,如果没有的话,后面还是不要再审理下去了,免得让检察院丢人现眼。” 金光宸有些犹豫不决,但是李琎却深呼吸了一口气,向着张慎言回道:“还请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 张慎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法庭外面的旁听百姓,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如果再找不到有利的证据,我会立刻宣判钱大人所被控诉的罪名皆不成立,希望你好自为之。” 李琎返回了坐席之后,从桌面的文件最下方抽出了一叠纸张,然后转身向着钱士升念道:“钱大人,您身为朝廷命官,享受着朝廷的优待,本该为国效力,忠诚于国家和陛下。但是您和您的家人、姻亲却肆无忌惮的破坏着朝廷法度,您承认有以下这些行为吗…” 不待李琎说完,钱士升就已经怒不可遏的打断了他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老夫自中举以来,生平问心无愧,一向忠于陛下,忠于大明。 你这小人,今日罗织罪状构陷老夫不成,现在还想要往老夫的家人、亲族身上泼脏水吗?” 李琎丝毫不乱的回答道:“钱大人不必动气,我这里有一些东西要念一念,是不是往大人家人和亲族身上泼脏水,大人一听便知。” 不待钱士升反对,李琎便看着手中的文件念了出来,“我朝自嘉靖二十四年修订官绅优免则例之后,已经注明限额以外的丁、粮、田必须与民一体当差。崇祯元年、三年、五年,朝廷再次讨论修改官绅优免则例。 主要改动的内容是:京官外官的优免一视同仁;优免待遇只允许惠及三代以内亲族,姻亲及投献者皆不免;五品以上官员的粮免改为补贴;田、丁不得互折等。 但是钱大人,现在有人举报您,粮免的补贴您拿了,但是你家中田地的粮免却依然享受着,崇祯元年以来都没有交过一文钱的税粮。而且,朝廷给您的优免,不仅让您惠及了自家、亲族不说,就连您的姻亲和您的投献者也一并照顾到了。 这还不包括,光是你自家的田地就已经超出了您的优免额的十倍,更不必提那些族人、姻亲和投献者的田地。根据我们的核实调查,除了这些田地之外,您家中还有诡寄田6500余亩,花分田12500余亩,光是在您一家身上,国家每年就要损失5000石以上的税粮。 钱大人您知否,在山西、陕西等地每2.5石粮食就能救活一个灾民的性命。您每年窃取的国家税粮,足以让朝廷救助2000人。 另外,朝廷已经再三重申,优免丁役不是一丁既免,百役全无。但是,您的亲族和投献者,自万历四十五年以来,就从来没有抽到过一次徭役,而在同一时期之内,嘉兴府至少有三分之一百姓是年年都要服役。钱大人,您是这么报效国家和陛下的吗?” 原本对钱士升颇为同情的百姓,听完李琎念的文件后,顿时转变了态度,对钱士升的为人不由鄙夷了起来。 官员之间的行贿受贿虽然让人痛恨,但是关注这一点的主要还在于朝廷,至于百姓则大都没有感觉,如今这世道百姓打官司都要行贿,官员之间行贿又算得上什么呢。 但是偷税漏税就不同了,官员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优待,还要继续偷逃国家的税粮和徭役,这不就是从他们这些百姓的饭碗里抢夺口粮么。 自崇祯皇帝登基以来,就开始明确天下税收的用途,将国用和家用进行区分。而这些年来兴修水利、赈济灾区等公共投资,也让大明百姓开始渐渐明白,国家税收应当用于国家建设,而不是用来给皇帝和官僚们用于享受的。 因此刚刚还只是看热闹的京城百姓,顿时从心理上站到了检察官的这一边。 钱士升自然不会去正面回答李琎的质问,对方提出的这些证据,在他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罪证。自古以来,哪朝的官僚士绅不这么干。 也就是现在这位皇帝非要把家国分开,历代皇帝那个不是以国为家,国财就是家财。他们这些为皇帝管理庶民的大臣,往自家搬些民财怎么了?这最大的一份不就在皇帝手中吗。 这种官场上的潜规则,钱士升又怎么当着外面这些百姓的面说出来,他只能闭着眼睛摇着头说道:“小人,真是小人。有辱斯文,不知所谓…” 第539章 公诉二 看着钱士升以不合作的态度抵御自己的质问,李琎也不恼怒,他转头看着张慎言说道:“法官大人,钱大人刚刚说我有辱斯文,那么我这里还有一份文件想要念给大家听一听,还请大人准许。” 张慎言看着外面那些情绪有些高涨的百姓,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点头应允道:“你念吧。” 李琎于是又继续对着钱士升质问道:“钱大人,您在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时,曾经领皇命巡视督促嘉兴、湖州、杭州三府的学校建设,并向当地乡绅募捐。这些乡绅向你一共捐献了一万七千余亩良田,用于三地的教育事业。 但是,之后你的族人钱宁远、钱士钊等,伙同您的姻亲陆氏、叶氏,以中、下田和河滩荒地换取了其中四千七百亩上等水田。 钱宁远还借捐赠学田一事,勾结了嘉兴府衙,将同其平日有怨的黄氏一家所有的324亩良田,指为已捐赠的学田进行了圈占… 以上这些事情,不知钱大人您知不知道?还是说,在您看来,拿着国家教育事业为自家牟利,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算辱没了斯文?” 钱士升猛的睁开了眼睛,有些急怒的说道:“这,我,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让他们去调换过学田…” 在一连串的质问下,钱士升终于被刺激的失去了冷静,让李琎一步步的牵着走进了陷阱内。而法庭外的百姓们则对钱士升大失所望,纷纷唾弃着喝骂他,是一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在张慎言的不断警告下,百姓们才稍稍安静了下来。看着对面座位上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的钱士升,李琎终于打出了最后一击。 “钱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您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表明了,您既不忠诚于国家,也不忠诚于人民,更没有忠诚于陛下。 您所忠诚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和能够给你带来利益的权力而已…” 钱士升终于忍受不住了,他似乎想要起身反驳,但身体很快又向后倒下,站在他身后的差役顿时大喊道:“不好,钱大人昏过去了…” 张慎言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突发状况出现,他赶紧让边上的书记员前去观察,确定钱士升只是昏迷并未死亡后,立刻中断了这场一边倒的公诉,他对着堂上堂下的众人说道。 “这件案子审理到这种程度,本官认为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审理下去了。不过因为钱大人昏迷不醒,本官决定将判决结果延后发布,现在中止此次庭审,先将钱大人送去就医再说。” 虽然没能听到庭审的结局,但是看着钱士升晕过去,许多刚刚鄙夷他的旁听群众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特别是那些报馆派出的记者,更是觉得今日的旁听不虚此行,总算是找到了一条极有意思的新闻。 坐在后堂的惠世扬和倪元璐两人听说了庭审的结局之后,都是大出意外。两人沉默了许久,倪元璐方才按捺不住怒气说道:“抑之误了我等啊,想不到这些阉党余孽居然搜集了这么多材料,他们必定早就盯上我等了。” 惠世扬倒是比他冷静的多,“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我们还是先一起去看看抑之,看他究竟有没有事吧。 我们把杨所修、杨维垣等人从检察院赶了出去,李夔龙自然是要还手的。 不过现在我们也没有大输,只要能够和李夔龙达成妥协,我们不再继续追究杨所修、杨维垣的事,换取他对于抑之兄的放手,大家这一局也就算是打平了。” 听到惠世扬的话,倪元璐不由又升起了一线希望问道:“那么能不能保住抑之兄的位子?若是就此让抑之兄身败名裂的返乡,恐怕温氏那边就难以信任我们了。” 对于倪元璐的天真,惠世扬心中直是摇头,但是他还是好言劝慰道:“先去看看抑之兄再说,有些事情还得他自己拿主意,我们可决定不了他的进退…” 李夔龙听到前往隔壁旁听人员的回报后,一颗悬在半空的心顿时落了地。他不由大为兴奋的对着身边亲信说道:“老子总算是没白把李琎要来我们这检察院啊,钱士升这伪君子,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却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真把别人当成瞎子了呢。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帮他下这个台…” 派人前往旁听这场庭审的,显然不止惠世扬和李夔龙。躲在刑部大院对面酒楼包间的杨所修、杨维垣,听了钱士升昏过去的消息后,也是连饮了三大杯以示庆祝。 而从刑部大院离开的市民队伍中,很快就有6人脱离了队伍,沿着街边的小巷向着咸宜坊米市场走去了。这六人正是打扮成平民模样的崇祯、张重辉和几名侍卫。 和其他人想的不同,看似随意应允了对钱士升公诉一事的朱由检,实际上对这件案子还是极为关注了。因此特意在开庭的日子里,拉着自己的御前秘书长乔装旁听了公诉。 看着边上行人渐渐稀疏之后,朱由检这才打破了沉默向张重辉问道:“你对刚刚的庭审怎么看?” 张重辉思索了一会方才回道:“李琎固然发挥出色,但是他今日得罪的可不止一个钱抑之。臣以为,自今日之后,天下士绅恐怕是要对李琎恨之入骨了。” 朱由检目视前方的道路,丝毫没有波澜的继续向他问道:“那么你认为,李琎今日做的是对还是错?如果是你的话,又会如何处理这件案子?” 张重辉迟迟不能回答,走了数十步之后,他才慎重的说道:“臣以为,李琎是个忠臣。臣若是处在他的位置上,恐怕做不到这么勇猛的举动。” 听了张重辉的回答后,朱由检也是沉默了许久,快要走出小巷时才说道:“其实朕也做不到,这个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像他这样,正面向整个社会默认的规则挑战呢?那样的人,要么是英雄,要么是疯子。不过如果我们想要让大明变成我们理想中的国度,就需要无数这样的英雄和疯子。” 离开了小巷之后,朱由检等人便登上了几辆早就在此等候的马车。这处小巷背后的街道行人并不多,因此也没人注意到登上马车的居然是大明的皇帝。 咸宜坊米市场是京城第二大的米市,这里主要是给西城地区的百姓供应米面等粮食。随着粮食加工机器的发展,特别是磨面机器的发展,京城百姓吃面的比例已经开始快速提高了。 虽说今年河北不少地区也是从春季到现在没有下雨,但是米市场上的各种粮食价格却并没有如以往一样暴涨。 究其原因,还在于海河治理工程的基本完成,河流上游各类水库的修建,加上河北地区的打井运动,使得河北地区的农业还是得到了一部分水源的保证的。 在这样的旱季里,田里还有粮食可收,自然也就不会造成什么粮食恐慌了。而从南方一船又一船运来的大米,更是缓解了城市居民对于粮食欠缺的担忧。 而到了崇祯十年,北京城市居民虽然已经增长到了120万上下,但是城市的工商业人口也达到了近五分之一的水平。就绝对数量而言,这差不多是崇祯元年的三倍。 就整个河北地区来看,工商业的人口大约超过了60万,占整个河北地区人口比例的6.8%。但是,这6.8%的工商业人口,却创造了河北工农业总产值的近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河北工商业创造出来的财富增量,就足以弥补河北农业在旱灾中遇到的损失。只要工人的口袋里有钱,那么就可以购买从南方运来的粮食。 此外,随着海外市场的不断扩大,河北地区的工厂就始终在不断的扩张。这些工厂吸收了大量的农村富余劳动力,这又为农户抵抗天灾提供了极大的支持。 粮食市场的粮价稳定,也就代表着河北民众对于扛过今年旱灾的乐观信念,这对于朝廷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而这样的状况,也极大的鼓舞了主张发展工商业的官员,让他们更加坚定的相信,只有工商业的发达,才能使得国家在大规模天灾面前拥有抵抗和自救的物质能力。 看过了米市场之后,朱由检也算是放下了心来。这让他知道,河北地方官员认为今年河北地区的旱情并不严重,显然并不是用来蒙蔽他的假话。 同张重辉返回宫内之时,坐在马车内的朱由检便对他说道:“朕已经想好了,你从下个月开始,便要正式担任大明士绅会议的议长了。 朕希望你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借助今日这件案子,清退各地士绅会议中,那些偷税漏税窃取国家财产的士绅代表。 朕觉得,李琎今日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既然他们连国家税收都不愿意缴纳,又怎么可能会忠诚于大明,忠诚于朕和大明百姓呢? 这样的人,是不适合作为士绅代表的,也不适合今后改造后的议会代表…” 第540章 站队 钱士升的案子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各方人士对于这件案子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普通百姓仅仅是觉得钱士升这个人就一个伪君子,不但偷漏国税,连用来供养读书人的学田都不放过,实在是太过虚伪,不过他们的愤怒也只是集中于钱士升一人身上,并没有扩充到其他士绅头上。 外地来京城游学的士人和京城各所大学的学生们,他们倒是比普通百姓看的更远一些,认为钱士升一案并不仅仅关乎于钱士升,这实际上是对大明整个士绅阶层的一次控诉。 因为百姓们的态度,此时固然没人敢公开宣称偷漏国税并不是犯罪,但是前者还是认为这种事情不应该放在公诉中作为罪状。毕竟这只是官僚士绅之间的争斗,李琎不应该利用这种事去挑起群众的愤怒作为武器,去凌迫法庭去治钱士升的罪,这完全是坏了规矩。 但是京城各大学的学生们显然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他们认为国事即天下事,百姓岂能没有权力知道朝廷官员究竟是怎么制定国家政策和如何执行的。更何况,士人们口口声声说李琎坏了规矩,那么这个规矩究竟是个什么规矩,又是谁来制定的。 自然没有哪个士人敢于回答这些学生们提出的质问,就连一向喜欢蹭热度的所谓清流,此刻也没有人围绕这件案子说些什么。在宫内和朝廷没有正式表态之前,这些清流们都是三缄其口,唯恐掉入到这场有可能掀起政治风暴的陷阱中去。 至于朝中的官员们,则比普通人更为敏感的多。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关于对钱士升一案的公诉,很有可能会发展为扬州盐引案、太湖匪盗案这样的大案子。这起案件的指向性将会更为广泛,不像前两个案子那样只涉及到一地士绅,而是针对了整个官僚士绅阶层的偷税漏税行动。 南人出身的官员大都试图将这起案子压制下去,避免被皇帝找到借口,再兴起一次大狱。而北人出身的官员,则态度颇为暧昧。 虽说南北士绅之间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大家毕竟还是同属一个阶层,李琎针对钱士升的指控,不仅仅是南方士绅的特例,北方士绅同样有着这样的问题。 因此听说了这件案子之后,北方的官员士绅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但是崇祯十年的外部环境,却让这些北方的官员士绅无法和南方官员士绅站到一起去了。 自崇祯元年开始,北方的旱情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崇祯十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尤以河北地区最为严重。但是凭借着朝廷过去十年来对北方水利、交通设施的投入,今年的大灾害却变成了小灾害。 朝廷这些年对北方的水利、交通建设,对于流民的安置,对于灾民的赈济,这大笔的钱粮究竟从何而来,自然是来自于税收,特别是南方地区的税收。 崇祯元年时,陕西士绅们已经领教过,那些走投无路的灾民会怎么对付他们。一旦流民开始造反,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毕竟暴民们最为痛恨的,就是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大户。 面对这样大规模、长时间的天灾,北方士绅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抵抗不住的。依靠朝廷拨款整修水利、交通和赈济灾民,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而这也是过去数年来所被证明的。 为此,北方的士绅更信任和服从朝廷,也支持目前朝廷所实施的税收政策。虽然他们也要纳税,但从整个国家来看,现在大明的税收状况就是从南方征税而用于北方地区,北方的士绅百姓都是受益者。 只要稍稍有些见识的北方士绅都清楚,在这个时候支持钱士升,无疑就等于默认南方士绅偷税漏税的行为是正确的。虽然他们也能因此受益,但是他们偷逃的这点税粮还不够用于招募家丁保卫自家安全的。 正是出于这种顾虑,大多数北方士绅的态度就显得暧昧不明了。他们既反感李琎戳破了这个士绅阶层苦心维护的特权,又埋怨于像钱士升这样的南方士绅看不清时务。大明的北方士绅正竭尽全力的维护着社会的安定,而这些南方士绅却依然想要维系着过去的生活,连一分一毫的利益都不想让出来。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北方士绅都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的。京城、天津一带投资工商业的士绅们,就对于钱士升这类的南方官僚士绅极为反感,他们旗帜鲜明的在报纸上支持了李琎的做法,认为就应该给这些偷税漏税的南方士绅一些教训。 不过只要是真正了解这些士绅的人就知道,他们反对的不是偷税漏税,而是整个南方士绅阶层。 随着京畿一带工业的发展,工商业者正迫切的需要更大的市场。而就目前来看,江南地区的人口和富饶程度,正是整个东亚及东南亚地区最好的一处市场。工业品从北方运往南方的费用,也远比运往海外低廉的多。 但是,这个令北方工商业者垂涎欲滴的市场,却因为受控于南方士绅而始终无法全面向北方工商业者打开。 虽然朝廷撤销了内陆的税关,以方便南北物流往来。不过一直作为中国经济中心的江南地区,虽然在工业化的程度上开始落后于北方,可是其封闭的商品流通市场及自给自足的农村经济,却将北方的工业品限制在了几个特殊的行业内。 但凡南方自己能够生产的手工业品,北方的工业品就难以在江南地区进行销售。而随着上海贸易港口及江南制造局的出现,不少南方士绅也开始革新从前的手工作坊,开始向着工厂制造的方向前进了。 虽说这些投资工商业的南方士绅还不多,但是已经让这些北方的工厂主们感到担忧了。这些南方人可比他们会做生意多了,要是让他们将工厂也置办起来,不要说江南市场没有他们的份了,就连现在的海外市场也多出了一个竞争对手。 最让这些工厂主们感到麻烦的是,江南士绅同样也是大明的一员,他们不能用对付那些海外蛮夷的方式,用武力迫使他们打开大门。事实上,某些工厂主觉得,这些江南士绅还不如是蛮夷呢。 当钱士升的案子在京城流传开后,不少工厂主便意识到,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打击南方士绅们的机会。因此在宫内和内阁迟迟不能发声的时刻,某些人就忍不住花钱在报刊上引导起舆论来了。 眼看着京城内的舆论焦点渐渐从钱士升扩大到了整个南方士绅身上,温体仁、惠世扬等人终于忍不住了再次向宫内上书,希望皇帝能够对这件案子进行最终的批示。 就连钱谦益也在一干南方官员的恳求下,不得不在皇帝面前替钱士升求起了情来。虽然他对于站在温体仁一边的钱士升并不感冒,但是他也不能对南方同僚的请求视若无睹。 公诉日过后的第十五日,朱由检终于召见了钱谦益、温体仁和惠世扬三人,跟他们一起商讨关于钱士升的案子。 朱由检拿着张慎言的判词向着三位大臣问道:“张慎言的判词,你们三位是怎么看的?” 温体仁第一个回道:“陛下,偷税漏税虽然有碍国法,但钱士升入仕以来几乎就没有在家待过,这显然是其家人和亲族借用了他的名义,向地方官府要求了好处。还请陛下念在钱士升以往忠勤于王事的份上,宽大其一次,以示圣恩。” 惠世扬、钱谦益两人也连连点头附和着,希望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朱由检将手中的判词放于面前的桌上,身体向后靠了靠,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坐姿之后,方才看着面前的三位大臣说道:“钱士升不是不认罪吗?朕怎么去宽大一个自认没有罪过的人呢?” 温体仁顿时卡壳了,就在他绞尽脑汁的想要找点理由出来时,惠世扬不由站出来向皇帝说道:“虽然钱士升说自己没有指使家人和亲族偷税漏税,也没有令他们去偷换学田,在乡下纵横不法。 但这些人毕竟是钱士升的家人亲族,他们犯的过错就等于是钱士升的过错。因此臣以为,钱士升最起码也有一个治家无方的罪过,岂能自称无罪乎。” 钱谦益也跟着附和道:“惠尚书说的不错,有没有罪过自然应当由陛下来裁定,岂能让钱士升自说自话。陛下宽容他的罪过,天下人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 朱由检看着钱谦益说道:“钱先生说的好,钱士升有没有罪,他自己说的肯定不算。 但是天下人究竟认不认同朕的决定,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这些日子宫外的街头茶馆里,为了这件案子争论而斗殴的事件不知发生了多少起。 令朕更为担心的是,偷税漏税,在地方上横行霸道的,又岂止是钱士升一家。朕现在一句宽大是救了钱士升一家,但是其他人会不会变本加厉的藐视国法呢?” 三位大臣面面相窥,不知道如何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看着三人陷入了沉默,朱由检不由开口说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治病救人终究是第一位的。 天下百姓都知道偷税是错误的事,我们的官员却认为这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事,这才是让朕感到可怕的事。 朕看,宽大钱士升不过是件小事,究竟有多少官员士绅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才是一件大事。 将钱士升的案子发往各部、各省、各府、各县和中央官校进行讨论。朕倒是想看一看,他们对于这件案子的看法,之后我们再来谈宽大钱士升的事…” 第541章 上海 对于钱士升的案子,皇帝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但是对于钱士升来说,这比直接给他判刑还要难堪。 原本对他的公诉不过是一个法律问题,最多也就是让他去职还乡而已。但是在舆论的发酵下,南北士绅的角力,再加上宫内和官僚集团的博弈下,现在他的问题已经上升为了一个政治问题。 钱士升不仅没有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连自己的名誉也没能保住。崇祯要求从中央到地方官员,对于钱士升一案人人都要表态的决定,使得钱士升的案情不仅传播了大明各地,批判钱士升偷税等罪行的政治表态也成为了政治正确。 在舆论没有发酵之前,还有些官员在私下替钱士升抱不平,认为这是李夔龙一党指使李琎对正人君子的打压,这是党争而不是一场公正的司法控诉。 但是随着舆论的发酵之后,这些官员的言论也被发掘了出来,百姓们大肆批评这些官员的言论,认为他们这是有意拿党争迫害的名义来搪塞自己的违法行为,这是犯罪分子之间的互相包庇。 李夔龙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们一面借助社会舆论批评这些官员缺乏基本的政治素养;一面则上书内阁和皇帝,要求将这些官员调至官校进行普法教育,以纠正这些官员无视法纪的毛病。 中央官校自成立以来,发展一直极为快速,现在已经在各省都设立了分校。对于官员来说,进入官校学习可谓是喜忧参半,这有可能是朝廷准备提拔你的前奏,也有可能是朝廷打算处置你的调虎离山之策。 像李夔龙等人要求的,把这些发表了错误言论的官员调入官校学习,显然不是为了提拔他们。 虽说这种调入官校学习的方式,比过去打入天牢的待遇要好一些,起码不用受刑罚之苦。但是,过去坐天牢起码还能博取一个政治声望,只要不死在天牢里总还有出头之日的。 可是将犯错官员调入官校学习,不仅博取不了百姓的同情,在政治上也就等于是被彻底边缘化了。在这点上来说,有政治抱负的官员倒是宁可进天牢也不愿意进什么官校学习去的。 因此当一些发声支持钱士升的官员被拉去官校学习之后,自上而下的官员们,顿时知道了应该如何对这件事表态了。即便和钱士升再怎么交好的官员,在维护他这个人之前,也要先表态他的罪行是确凿无误,不可否认的。 在外界的口诛笔伐之下,钱士升一度绝望的想要自杀,但是他终究不是高攀龙,对自己的生命还是珍惜的很。因此最终还是在皇帝的暗示下,在大明时报上公开发表了悔过的文字,从而换取了皇帝对他的赦免。 钱士升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他的行为却彻底的撕开了士绅阶层的华丽外衣,让天下人看到了这袭外衣下是多么的肮脏和破败。 这次事件中,新兴的工商业主们在政治上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崇祯则利用这次的事件为社会凝结了一个共识,即偷税漏税的行为就是对于国家的不忠诚,一个对于国家不忠诚的人是不可以担任任何公职的,即便他有多么出色的才华。 钱士升一案扰动了大江南北的官员士绅,但唯有一处地方对于这件案子无动于衷,那就是上海。 从上海县升级为上海市,将松江府也一并吞下之后,上海就开始进入了全力以赴的经济建设当中。以上海县为中心的上海市中心,由上海县城和北面的苏州河之间的农田开始,将这座小小的县城发展成为了一座新兴的港口都市。 到了崇祯十年,上海县城以外的港口和北面新区面积已经隐隐超过了上海县城的面积,从苏州河开始往南建起了七横八纵共计15条大马路。 黄浦江和苏州河边上更是修起了十六处新码头,即便是如此,遇到繁忙的日子,依然有商船要停泊在黄埔江上,等待码头的轮空。 苏州河以南的土地已经比开埠的时期上涨了十倍,这使得后来者不得不越过苏州河购置土地修建库房。于是原本苏州河上的一座石拱桥和一座木桥,现在已经变成了五座桥梁沟通两岸。 上海的官员和市民都埋头于经济建设之中,试图为这座城市和自己创造更好的未来,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一场政治斗争。 八月十二日,是宋应升和马士英交接完成的日子,也是苏州河第六座桥梁,外摆渡桥落成典礼的日子。 外摆渡桥位于苏州河河口,也是仿照滦河大桥修建的第二座铁桥。下部结构为木桩基础钢筋混凝土桥台和混凝土空心薄板桥墩,上部为全铁结构铆接桥梁,采用的是来自于大冶铁厂的熟铁,总造价为25万元。 这座铁桥和滦河大桥一样,都代表了大明目前最尖端的工业能力,也意味着铁桥的修建技术开始逐渐成熟。 外摆渡桥的建成,不仅方便了两岸百姓的往来,重要的是铁桥21米宽的桥面,也足以修建两条有轨马车,使得两岸的货物往来可以直接进行运输了。 宋应升替外摆渡桥书写名字时,认为桥名过于直白,于是将摆改为白,这座铁桥于是就变成了外白渡桥。 他参加了外白渡桥的落成典礼之后,便要准备坐船前往青岛,然后转乘铁路前往北京。不过看着身后这些宽敞的街道和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宋应升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不舍。 几乎这里每一条街道的建设,他都一一参与过规划,如今要离开这里,就好像要将自己的孩子丢下了一般。 陪同在宋应升身边的马士英却是一脸的踌躇满志,宋应升过去近十年为上海打下的基础,显然给他搭建了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舞台。 马士英虽然不是什么出色的商业天才,但是看着这些走在街头的上海市民,他也知道这座城市已经处于经济腾飞的边缘了。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将宋应升已经制定好的城市规划继续执行下去就是了。 马士英可不是那些没有受过挫折的年轻才俊,非要推翻前任的布局,自己另起一套才能展现出自己才能的想法。他并不介意摘取宋应升种下果树的果实,好让他借着这个机会更上一层楼。 在宋应升依依不舍的观看着自己建造起来的上海时,客船码头上,张献忠等数人也正向前来送行的上司和同僚告别。 太湖匪盗案之后对城市无业游民的打击,使得张献忠一直在江南各地奔走着。老实说,他虽然当过捕快,但自从入了锦衣卫之后,对于这种抓捕无业游民的活计就不怎么感冒了。 是以收到京城的调令,要求他返回京城,然后准备前往哈密担任哈密屯田军队的军法官时,张献忠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只不过他的义子张能奇就有些不开心了,跑去哈密屯田怎么比得上在江南督促办案舒服。 但是畏惧着张献忠的他,也只能眼巴巴的把江南的景致记在了心里,然后跟着张献忠上路了。 对于张献忠这位办事出色的部下,已经升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赵一玮倒很是看重,不仅亲自前来送行,还封了一包厚厚的程仪给他。 赵一玮将张献忠拉到一边对他说道:“张千户,你此次前往西域实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哈密屯田不过是一个开始,乃是为我朝收复天山南北建立一个根据地。 屯田军估计今后会变成野战军也说不准,只要你能够在哈密立足,也许未来就能够再上一层楼了。 我希望你记住,不管你到时还在不在锦衣卫的名册上,你也是我们锦衣卫的人…” 张献忠立刻恭顺的回道:“赵指挥使请放心,不管卑职身在何处,也不敢违背锦衣卫和赵指挥使的命令的…” 赵一玮面带微笑的接受了张献忠对自己的宣誓效忠,不过他心里却不怎么相信张献忠这番誓言中有多少真心。毕竟这位是从捕快、边军中一路打磨出来的,不是他们这些锦衣卫世家出身的子弟,很难说他对于锦衣卫会有多少忠诚之心。 但赵一玮还是希望能够将张献忠笼络住,毕竟此人在锦衣卫中是少有的了解军事的人才,其他人办案抓人还行,但是让他们上战场打仗,那也就是指挥小队人马厮杀的本事。 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位置的赵一玮,也是极想要恢复昔日锦衣卫全胜时期的盛况的。锦衣卫可不是一开始就是今日的特务机构,而是皇帝身边的锦衣亲军,是一只能够上战场的军队。 如果今天的皇帝是和前几任皇帝一样,都是守着家门不肯外出的主子,那么赵一玮也不会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想法。 但是今日的大明,海陆并重,四处拓展,以皇帝的年轻,这显然是一个用武之世。在这样的时代,还龟缩在京城内当一个特务头子,这就让赵一玮有些不甘心了。 他也期待着,能够借助大明向外拓展疆土的机会,重新恢复锦衣卫的英名,而不是整日被那些文人唾骂的阉竖爪牙。只可惜皇帝并不同意他也一起前往哈密办理屯田事务,而是将他派去了北美,担任第一任的北美殖民地总督。 于是临别分手之际,他便只能期待张献忠能记住自己的示好,等他从北美回来再做打算。 告别了上司和同僚,登上客船的张献忠,看着面前的上海,也是有些恍惚。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够再次回来此地啊。 第542章 摊丁入亩之议 八关都邑,八面环山,五水绕洛城,号称天下之中、十省通衢的洛阳城,在进入了朝廷的重点工业城市计划之后,本就繁华的洛阳城更是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和上海一般,新兴的工业区从洛阳城南门外开始,沿着洛水沿岸向西南方迅速的扩张着。洛水沿岸尽是高大的深入河中的水轮,这些都是用来驱动机器运动的动力来源。 水泥、玻璃、棉纺织业等新兴产业已经日渐取代了洛阳城旧的商业格局,从陕西、山西而来的大量流民,又为这座逐渐转型的工业城市带来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而在福王被迁移到京城之后,藩国的土地也被改制分给了贫民,这也极大的缓解了河南府的土地人口矛盾。 也正是因为这些变化,使得河南府这几年虽然也处于旱灾的边缘地区,但是除了对工业发展造成了一定影响之外,对于百姓的生活来说却没造成什么影响。特别是洛阳城的居民,身处正在建设的中原粮仓之侧,自然是不用担心粮食供应问题的。 不过对于新上任的河南府知府夏允彝来说,他认为河南府还是有着更近一步改革的必要性的,在经过了三个月对治下十县的实地考察后,他便同洛阳城市长牛金星商议了起来,打算从洛阳开始,逐步废除所有的徭役和丁税,将之分摊到田亩和工商税收中去。 河南府辖洛阳、偃师、巩县、孟津、登封、新安、渑池、宜阳、永宁、嵩县等10县,其中洛阳县因为经济发展出色又改为行政等级更高一级的市。但是从整个河南府来看,也只有一个洛阳市一枝独秀,其他各县的经济还是以农业生产为主。 牛金星虽然没能像夏允彝那样一步就跨到了知府的位子上,但是能够在2年内升上半级,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升迁速度有多慢了。担任洛阳市长的他,一心只想在经济发展上面作出点成绩,并没想过要去啃什么硬骨头。 因此听到夏允彝一上任就想要搞这么大的动作,顿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他赶紧对夏允彝劝说道:“瑗公,你这求治之心是不是太过心急了些? 现在河南府能够维持住这样的局面,和陕西各府相比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就算是同河南其他地区相比,我们也可名列前茅了。 本地的百姓也好,士绅也罢,对于现状都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你上任才三月,同各县的士绅百姓都没怎么交流,就冒然抛出这么大的改革计划,必然是要被本地士绅百姓抵制的。你这不是再给自己找麻烦么? 再说了,废除所有的徭役和丁税,将之分摊到田亩和工商税收中去,这也不是地方官员能够做主的。你有没有请示过朝廷和陛下?没有上面的指示,咱们这么干可就是里外都不讨好了…” 夏允彝却没有像牛金星这么担忧,他截断了对方的话头说道:“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说过北方百姓重于徭役,南方百姓重于赋税,但是大家说归说,却始终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且自从徭役制度败坏以来,各地抽取的徭役只落在下层平民身上,富家豪绅却依仗着特权逃避了徭役,这也使得下层平民的负担越来越重。平民之家常有因为徭役而破产,甚至是举家逃亡的。 可见徭役制度若是再不进行改革,恐怕就要危及到整个大明的稳定了。自崇祯元年以来,朝廷对于河北地区的政治改革,倒是让我看到了解决徭役问题的办法。 都说北方徭役重,但北方徭役重在何处?不就是重在河工么。朝廷将河北地区的河工单独抽取出来,组建了专项机构进行治理,而治理河工的经费除了朝廷拨出一部分款项之外,其他则分摊到受利的田亩中去。剩下的徭役则以不出县境以做安排,并由公社统一进行安排组织。 我此前行走北方各地,发觉唯有河北地方改良后的徭役制度是眼下最为减轻百姓负担的办法。但我还是觉得,徭役制度本身已经不符合今日的大明社会了。 试想一下,工坊内的工人每年都要抽出一个月的时间去服徭役,这不但让这些工人的家庭增添了负担,也让工厂主遭受了损失。而那些在家务农的农户们,同样要放弃家中的事务去应徭役,有些徭役的时间还选在了农忙时节,使得农户们疲于奔命,一个不好还要以损失自家田里的庄稼为代价。 可见,我国之徭役制度实在是太过优待势家大户,而过于刻薄小民了。想要彻底解决徭役制度中存在的弊端,莫不如彻底废除徭役制度,而将徭役折成钱粮,然后雇佣专人负担这些徭役。 若是要将徭役折成钱粮,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按照人头进行平分,而是应该按照财富的比例进行分配。工商业可以增加税收比例,但是乡村之中就只能按照田亩来分摊这个比例,富者应当比贫者缴纳更多的税收,才能对得起他们所拥有的特权。 而丁税也是如此,现在各地隐瞒人口不报,无非就是想要逃避丁税。不能正确的掌握治下的人口数量,我们又怎么去控制地方上的粮食储备?只有趁着现在,将丁税也折进田亩中去,方能让那些百姓不再隐瞒丁口… 至于你刚刚说的,朝廷和陛下是否会支持我们,要不要先向朝廷和陛下汇报云云。我以为朝廷和陛下是乐于见到我们这么做的,否则的话朝廷也就不会在河北地区首先进行徭役制度改革了。 但目前朝廷和陛下却不能对此事预先表态,全国各地的经济毕竟还是以农业为主,将徭役和丁税统一折算进入田亩,必然会引起各地士绅豪族的不满。 可我们地方上这么做,各地的士绅豪族反对的声音就没这么激烈了。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完成河南府的徭役制度变革,朝廷自然就有理由推广到各处去。再说了,如果陛下不是对我们寄予希望,这河南府又怎么会调来这么多青年学会出身的官员?” 牛金星顿时陷入了沉默,他在心里反复思考着夏允彝的说法,发觉对方说的似乎也极有道理。河南十个县,到有七名县令是出自青年学会,另外三个县令也是较为开明的年轻官员,再加上他自己被调到夏允彝的手下,可以说河南府基本已经成为了青年学会的天下。 夏允彝真想要做些什么,地方上根本阻止不了。除非朝廷直接插手将夏允彝调走,否则就是河南巡抚也很难对河南府的施政方针进行干涉的。 以青年学会领袖及年轻士人楷模出任河南府的夏允彝,在政治上已经足以和一省主官抗衡了。更不必提,青年学会在北方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也使得朝中各派势力希望能够交好夏允彝,而不是让他成为自己的敌对方。 当然这样大的政治光环笼罩在夏允彝和青年学会头上,也是需要夏允彝和青年学会以足够的政治实绩去填充的。光有声望却表现的碌碌无为的话,复社的下场显然就是青年学会的前车之鉴。 牛金星自然是希望青年学会的名头越来越好,那样他才能借助青年学会的阶梯青云直上。而现在青年学会的门面,就是士人楷模夏允彝了。也只有夏允彝的名望越来越高,才能让天下人认可青年学会才是未来大明的希望。 牛金星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和夏允彝赌上一把。今时今日,普通的政绩显然是不足以支撑住青年学会的巨大声誉的,与其让人嘲讽青年学会名不副实,倒不如先博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名头。以朝廷在河北地区推行的徭役制度变革政策,牛金星觉得夏允彝提出的变革之策倒也不是那么离谱。 他随即对夏允彝点头说道:“既然瑗公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是咱们要进行这样大的变革,终究是瞒不过朝廷和陛下的。我以为,哪怕不能直接上书朝廷,你也应该以私人身份给陛下透露些详情,不可让陛下措手不及啊。” 夏允彝思考再三之后,终于退让了一步说道:“也好,只要我们先讨论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我就给陛下写信…” 在得到了牛金星的支持之后,夏允彝便召集了治下的九县一市主官进行商议,对于河南府徭役及丁税的改革方案。除了一名县令弃权之外,其他人都选择了支持夏允彝对本府的徭役及丁税进行改革。 而就在夏允彝和牛金星开始对洛阳市执行,本年度徭役及丁税摊入田亩及工商业计税的改革政策后,一封由夏允彝亲自书写给皇帝的私信,也从洛阳城寄出了。 这封信只花了十天时间就到了崇祯手中,他看完信件之后,便理解了夏允彝的改革内容,大致相当于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当差。 崇祯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在河北地区推行这两种政策的变种,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并没有彻底解决地方上的弊端。 夏允彝在地方上愿意为朝廷踩这个雷,从而让朝廷更好的分辨出,哪些官员是真心拥护朝廷改革,哪些官员只是想要投机捞取好处的,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夏允彝找的这个时间点也很不错,现在朝廷上下都在为钱士升一案站队,暂时还没有什么人会去关注,河南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崇祯只是将钱谦益和崔呈秀两人找来,向他们透露了一些口风,便将这事暂时搁置了起来,算是等待夏允彝在河南府的改革结果了。 第543章 开花弹 “…什么?一发开花弹要4元。胡光翰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军器监一发炮弹要价2石大米,你居然也敢答应下来。还每个月不少于1500发,一年不少于20000发,这一年的开花弹费用都能养活一个野战团了。你回去告诉军器监,把这笔订单给我撤了。” 从隔间内猛然爆发出来的怒吼声,顿时让地图室内作业的参谋们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向着茅元仪的办公室望了一眼。 作为陆军总参谋部的副总参谋长,茅元仪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不过他的办公室可不像是总长孙承宗那样,是武英殿侧殿内单独进出的独立房间,而是从地图室分隔出来的一小间。因此茅元仪若是说话大声一些,便能传到外面的地图室来。 地图室内工作的几位参谋们只是望了茅元仪办公室一眼,便习以为常的重新投入到自己手头的工作中去了。因为他们已经听了出来,刚刚办公室内传出的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是茅元仪本人。 站在茅元仪办公桌对面的胡光翰,虽然被茅元仪痛斥了一顿,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对着上官解释道:“可是茅副总长,我上周亲自去靶场见证了这一款开花弹的威力,只要能够正确的掌握延时引信,起码有一半的几率在敌军上空正确开花爆炸,即便敌军没有排成密集队形,也能够瞬间打乱敌军的列阵…” 茅元仪听了更是恼火的打断了他说道:“什么?还只有一半的成功率。你知不知道,一枚开花弹的价格已经抵的上10枚实心弹了,你居然还只有一半的成功率。20发实心弹我已经足够打散对面2个连队了,为什么还要购买这种不可靠的开花弹?” 胡光翰辩解的声音更微弱了,“军器监那边说了,这只是手工制造开花弹的报价。如果我们按照他们提供的数量订购,那么半年之后他们就能设计出一条专门制造开花弹的生产线,价格可以便宜一半。如果军器监和文思院正在研制的大型水压机能够制造完成,那么价格大约还能再降低一些,最终达到实心弹3倍的价格…” 茅元仪双手在胸前交叉,然后看着他说道:“那么你就去告诉军器监,等他们将开花弹的价格降低到实心弹的三倍,我们自然会订购这一款开花弹。但是他们休想用陆军的军费去研究新式武器,难道他们自己没有预算的吗?” 胡光翰还试图再坚持一下,但是他刚刚开口说道:“可是…”茅元仪终于不耐烦的对他下令道:“立正,胡少尉。”“拿上你的文件,现在:向后转…齐步走…立定…开门…齐步走…立定…关上门。” 看着胡光翰垂头丧气的站在茅元仪的门前,一名年长一些的参谋走过来好心的劝说他:“别再想了,现在各处都在要钱,茅副总长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怎么可能会同意增加新式武器方面的拨款。我看你要么回去再和军器监那边协商下,要么干脆找海军那边分担一些费用,他们可比我们的预算充分多了…” 胡光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边向这位师兄道谢着,一边转身就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就跑到了海军参谋本部的门口,找到了相熟的海军参谋陈于王,向他诉说了手上这份订单的麻烦。 本是苏州世袭千户的陈于王,之前和胡光翰一起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但是他因为一些失误而没能考上,于是干脆又报考了海军军官学校,这次倒是考上了。从陆军转入海军,对于陈于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陆战海战他全不精通。不过他自幼读书的经历,倒是让他进入海军后轻松了不少。 而海军的人才缺乏,也让他毕业后轻易的进入了海军参谋本部。就这点来说,他倒是蛮感激陆军军官学校没有录取自己的。胡光翰的请求,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因此他很快就拿着对方递过来的开花弹订购单去找了自己的上司。 胡光翰正想着要等好久时,却不料对方很快就跑了出来。这让胡光翰极为失落的对陈于王说道:“难道你们海军也不愿意订购吗?看来我只能去找军器监…” 陈于王很是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谁说我们不愿意订购,我的上官已经同意了,他让我和你一起去军器监看看,这开花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生产。” 胡光翰顿时有些惊讶的说道:“这可是一年8万元的订单,这么快就能确定下来吗?你到底有没有汇报过开花弹的各项数据?” 陈于王有些不明所以,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是的,这是一年8万元的订单,可也就是一艘太湖号战舰的价钱。如果开花弹真的有用,只要在海战中发挥一次效果,就算是保住了一艘战舰,这一年开花弹的费用也就花的值得了啊。” 胡光翰顿时默然了,陆海军双方的关注点完全不同啊,也难怪陆军总参谋部的同僚们对于海军这么看不顺眼了。他稍稍退后了些,让出了通道后,对着陈于王说道:“那么我们现在一起去军器监看看吧…” 崇祯十年十月,钱士升一案引起的波澜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随着各地官员对此事件的站队,钱士升本人的公开认罪和向朝廷请辞,原本还有些支持钱士升的声音也就此沉寂了下去,舆论开始一边倒的批评钱士升所犯的那些错误,是不可以轻松放过的小过错,而是对国家和百姓的犯罪。 原本还试图为钱士升辩解的温体仁一党,眼见势头不妙,就转而同钱士升做了切割,表示他们之前是受了钱士升的蒙蔽,才会替钱士升辩解。 惠世扬、倪元璐和返回京城的黄道周,虽然没有如温体仁一般落井下石,但是也不再试图为钱士升进行辩解了。十月十一日,崇祯接受了钱士升的请辞,并令其归乡接受当地县令的监视居住,算是暂时了结了这一案子。 三日后,钱士升悄悄离开京城,只有惠世扬、倪元璐、黄道周三人前去相送。心灰意冷的钱士升并没有同三人多说什么,只是喝了三杯闷酒,就起身匆匆离去了。 送别的亭子里,惠世扬、倪元璐、黄道周看着满桌一动未动的酒菜,也是大感郁闷了起来。倪元璐的心里最是不忿,沉默了没有多久,便对着在座的两人说道:“陛下这是不分善恶,只论亲疏啊。 钱抑之就算是犯了这些过错,但是对于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自陛下登基以来,他都是极力维护陛下权威的。 那李夔龙、孙之獬、崔呈秀、冯铨等人,都是昔日的阉党余孽,天下正人君子的死敌。可就因为他们整日逢迎陛下,反倒是得到了陛下的亲近。这还有天理吗?” 了解倪元璐性格的惠世扬默默不语,但是返回京城不久的黄道周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汝玉,不可口无遮拦。钱抑之固然是忠诚于陛下,但是国家法度就是国家法度,他的家人亲族如此胡作非为,陛下若是不处置他,何以服众?” 倪元璐顿时不服气的回道:“陛下治理国家,难道不是依靠着我们这些士绅出身的官员吗?像李夔龙、孙之獬、崔呈秀、冯铨这些人,除了逢迎拍马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有益于国家的事情? 再说了,地方上的士绅之家,就是贫民的衣食之源。凡是地方遇到水旱,有司必定令士绅出钱粟,均粜济饥,一遇寇警,又令其助城堡守御,可见没有士绅之家就不会有地方上的稳定。 《周礼》荒政十二,保富居一。现在把各地的灾荒归罪于士绅偷税漏税,令天下议其罪括其财,真的是善政吗?当年秦皇、汉武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手段,何况是今日之世?陛下以此而动摇国本,今后还会有谁来守护这大明的基业?” 黄道周终于勃然色变,他猛的起身对倪元璐正色说道:“汝玉,你可知何为先正己,再正人?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钱抑之一事,我们应当引以为戒,而不是借着这件事在背后非议朝政。否则,我们和李夔龙、孙之獬、崔呈秀、冯铨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陛下好亲疏,不好善恶。那么你现在的想法又是什么?看来陛下将你调离刑部,也不是事出无因。今日我还有事要办,就先向两位告辞了。” 黄道周说完便不顾而去,倪元璐也是脸色难看至极。一边的惠世扬连续叫了数声黄道周的名字,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也只好就此放弃。 他正欲开口劝慰下倪元璐时,却见对方也猛的站了起来,对他拱手说道:“在下酒意上头,今日恐怕难以再和惠兄交谈下去了,且就此别过,来日再叙。” “汝玉,汝玉…”惠世扬站在台阶上唤了两声,看着对方只是举手挥舞,就是不肯回头,于是也就作罢。 惠世扬看着黄道周、倪元璐的马车前后离去,不由又坐回了空荡荡的亭子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品了起来,脑子里却是在想着倪元璐刚刚说的一句话。 “是啊,陛下。你这么摧残士绅,今后这大明你又打算依靠谁来治理呢?”惠世扬看着自己杯中的残酒,不由自言自语的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便一口喝干了残酒。起身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第544章 崇祯十年的年景 崇祯十年夏秋时节,浙江高温多雨,导致全省爆发了大规模的稻瘟病。虽然之后农会以北方治疗果树的硫酸铜加石灰乳遏制住了稻瘟病的蔓延,但是浙江粮食的减产却已经不可避免。 而北方的连年干旱,也使得黄河中下游两岸再次爆发了蝗害。好在此前朝廷对于蝗虫的收购,使得这一年的蝗灾只是局限在了三、四个县的境内,并没有形成移动的飞蝗群落。 不过南北两地的灾害连续爆发,也使得朝廷意识到,受灾区域正向着黄河以南地区,向着长江流域移动。不管是河南也好,还是长江流域也罢,这里都是大明的粮食生产中心。虽说河北平原、苏北平原和湖南地区在不断的兴修水利之后,正逐渐形成为新的粮食产地,但是它们现在依然还及不上河南及长江流域的旧粮食生产中心。 为了确保及时应对这些粮食生产基地发生的灾害,在崇祯的建议下,内阁通过了保障粮食生产法案,建立了以蒋德璟、范景文、李邦华三人为主的粮食生产保障委员会,并进一步加大了户部粮食局在海外开发粮棉基地的支持。 虽然这一年国内农业遭受了大面积的灾害,但是这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却依然保持了对上一年度的稳步增长,第一次突破了20亿元的数额。其中工商业大约提供了近四分之一的产出,海外进出口贸易突破了1.5亿元。 和崇祯元年相比,几乎翻了一倍多。而政府在崇祯十年的财政收入,国库约为1亿,内库约为6千万。当然这些已经折入了实物税在内,但即便是如此,国家财政收入也是崇祯元年的一倍以上了。 大明的军费支出虽然依旧占据了财政收入的55%,但是朝廷手中可以动用的活钱却比过去多了数倍,如果再加上各种国债的借款数目,崇祯十年的大明财政状况已经同万历最好的年度持平了。 手中有钱,心中就不会慌。虽然今年的灾荒未必轻于天启末年,但是钱谦益领导的内阁却并不觉得怎么难熬。他们唯一需要担忧的是,从海外和南方筹集来的粮食,能不能及时运到灾区,地方官员在赈灾时会不会上下其手,但是这些问题毕竟是一些行政上的麻烦,而不是让他们无米做炊,因此内阁上下倒也算是难得的齐心协力了一回,而不是互相推诿责任。 虽然这一年大明国民生产总值的数值极为耀眼,但是和人口约400万左右的英国相比,却又算不上什么出色的成绩了。崇祯十年的英国国民生产总值接近4000万英镑,换算成大明元就是大明的十分之一少上一点,但是大明的人口却是英国的40倍,即便是扣除了通货膨胀的因素,两个大明人的劳动才抵的上一个英国人的劳动。 很显然,即便是欧洲并不算顶尖的英国,其工商业发达的程度也是远远超过了大明的。相比起欧洲这些在重商主义道路上走了快一百年的国家,此时的大明才刚刚从起跑线开始追赶呢。 不过和大明相比,这一年的大清显然有些难熬了,这并不是粮食用度上的匮乏。征伐朝鲜获得的大量朝鲜劳力,不仅加速了对国内荒地的开垦,也为大清的各项产业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再加大明输入的各种日用品和大量资本,使得大清的经济出现了意外的繁荣。 但是和经济上的繁荣相比,大清周边的政治形势却陷入了自后金建国以来最坏的局面。东面的东江镇和朝鲜国虽然依旧保持着和大清的贸易往来,但是东江镇的官兵在铁山郡的防御设施却修建的越来越严密了,显然毛文龙并没有因为黄台吉的示好而放松警惕。而朝鲜国的改革,虽然没能立刻让朝鲜富强起来,但是却让朝鲜内部的亲明势力越来越强大了。很显然,只要大清不能保持现在强势的武力,东江镇和朝鲜就会露出自己的獠牙了。 而东面和东北面的明军,在这些年里已经牢牢掌握了滨海地区及黑龙江下游的部族,这些原本应该是大清后备兵源的生女真人,现在却成为了大清国的又一个敌人。不过好在大清和明国之间定下的和约,使得现在双方还没有爆发全面的冲突。 但是为了争夺山林中的参貂等特产,小规模的冲突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根据边民的回报,这些受到明人商贾支持的生女真人,身上的装备越来越好,在这样的冲突中他们完全落入了下风,现在已经被迫放弃不少猎物繁盛的山林。 和东面、东北面暗潮汹涌的局面相比,北方及西北方则完全成为了明面上的冲突。就从今年夏天开始,投降大明的三贝勒阿敏及那些女真叛逆,在漠北中部修建了乌兰巴托城之后,便开始对漠北诸部进行了整编收服。 当初多尔衮击败林丹汗,在漠北收服的各蒙古部族,现在正一个个的被阿敏夺了去。到了秋天,阿敏在漠北所控制的区域,已经快要接近科尔沁部族的边缘了。虽说科尔沁部已经和建州女真几乎要融为一体了,但是满蒙贵族们都知道,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为科尔沁部的海兰珠格格还在大明皇帝的后宫之中,只要形势发生了变化,科尔沁部依然还是有退路可走的。 因此隔绝科尔沁部同大明之间的直接联系,对于大清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关键。除了从漠北向辽东扩张的阿敏之外,北面黑龙江中、上游地区的结雅同盟,也在今年秋天开始入侵嫩江地区,劫掠这一地区的人口和财富。 等到沈阳接到消息时,被大清称为索伦人的结雅同盟已经攻下了精奇里江与黑龙江汇合处下游的瑷珲城,将大清的势力从黑龙江左岸完全清除了出去。且在明人的支持下,结雅同盟在黑龙江北岸敖拉氏的住地上建起了一座木城,曰:雅克萨城。 于是从雅克萨城沿黑龙江而下900公里,到结雅河口的海兰泡,在黑龙江北岸形成了一个占地面积极为宽广的部族联盟。虽然这个部族联盟还没有出现一个完整的集权核心,但是在明人的帮助下,他们却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军事集团。和黑龙江南岸被建州女真压制的各个部族相比,已经形成了局部上武力优势。 从各处传来沈阳的坏消息并非只有这些,原本还在黄台吉拉拢下摇摆不定的衮楚克台吉,在阿敏在漠北草原声威大振之后,立刻找借口中断了和沈阳的联系。而从北镇前线传来的消息,则是大明从原先的宁锦防线拓展成了宁锦义防线。 这道防线不仅遮蔽了山海关,还遮蔽了义州身后的承德地区,使得沈阳和北京之间的南面通道已经完全被封锁。也就是说,现在沈阳想要进攻大明的关内地区,要么走中间的兀良哈部落辖地,再折向南面的承德地区;要么就是走北面西拉木伦河,经察罕浩特绕道蒙古草原进攻大同一带。 不过以现在大明对于蒙古部族的控制,大清不管走哪一条路,都要受到蒙古人的袭击,从而给大明关内部队做好准备。即便是极富有冒险精神的黄台吉,现在也难以拿下这等决心。究其原因,还在于当初崇祯二年时,后金军队绕道承德突袭蓟州关内,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也没能从大明身上讨的什么便宜,就已经使得后金上下不再看好这种冒险行动了。 然而后金上下越是想要寻找到一个稳妥的入关作战方案,后金所面对的大明防御阵线就越是紧密了起来。 到了崇祯十年,坐稳了大清汗王之位的黄台吉,发觉自己现在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已经不是如何才能进攻大明了,而是要如何打破由大明构筑起来的,这条包围大清的封锁阵线了。 在接到了北面接连传来的坏消息之后,黄台吉终于在十月底召集诸贝勒议事,商讨如何面对眼下大清周边的局势了。 在代善、岳托父子的支持下,恢复了镶黄旗元气的豪格,第一个站出来回答了黄台吉的询问,他踌躇满志的说道:“说来说去,这都是最近以来我国武力不彰,导致周边各国小看了我大清。 儿臣以为,两年以来的休养生息,我大清已经是兵完粮足,此时正是大清用兵耀武扬威之际。阿敏及那些叛逆组成的叛军,在明国的支持下不停袭扰我国边境不说,还毁坏了我大清八旗精诚团结的形象,正是应该第一个被打击的对象。 儿臣愿意携带本旗人马出兵,将阿敏及其部下之叛逆都抓回沈阳来,听凭父汗发落…” 豪格刚一说完,岳托便立刻上前支持道:“豪格贝勒说的正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阿敏背弃祖宗亲族投奔了大明,让我大清颜面扫地,不擒拿此人,实在是难以令四方豪杰对我大清心悦诚服啊…” 看着岳托带头支持豪格后,其他小贝勒们也想要跟着发言,黄台吉赶紧打断了这股气势,转而向身边的代善问道:“不知礼亲王你怎么看?” 在阿敏逃亡,莽古尔泰身死之后,代善在朝政上已经许久不曾发表意见了。即便是支持豪格,他也不会公开发表什么言论。因此对于黄台吉的询问,他只是模棱两可的回了几句,便说道:“…这等军国大事,还是应当由汗王乾纲独断才是。臣愚钝,愿意听从汗王的号令行事…” 黄台吉撇了一眼代善,看着他低眉垂目的恭顺模样,倒也不好发作。他心里也清楚,这就是他推翻了四大贝勒议事制度带来的后遗症。要不然,那些汉人怎么会把皇帝称为孤家寡人呢。 从代善身上收回目光的黄台吉,脸色平静的向着下方站立的多尔衮问道:“睿亲王,你对于豪格贝勒的建议又有什么样的看法。” 第545章 多尔衮的建议 26岁的多尔衮和周边那些虎背熊腰的贝勒相比,就像是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但是周边的大小贝勒们却没有敢于轻视这位正白旗旗主的。 自九年前多尔衮被黄台吉引入后金的政治中心后,这位年轻的贝勒并没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变成了黄台吉用于操控两白旗的傀儡,而是始终竭力维持着两白旗的独立性。 九年中,就连其他三位大贝勒都已经被黄台吉一一收拾了,但是多尔衮却依旧能够保持着被黄台吉的信任,这在爱新觉罗的贝勒、贝子们看来,差不多已经是个奇迹了。 随着这两年黄台吉在国内的权势越来越盛,得到黄台吉信任的多尔衮的地位,自然也就越来越高了。不过年纪还不到30岁的多尔衮,这两年在大政殿上却显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不是汗王亲自发问,他就基本是一言不发。 此刻面对大政殿内众人的投过来的视线,多尔衮心里倒是顿时明白了过来,黄台吉这是不满意豪格贝勒的主张,所以才希望他能够出言反驳对方。作为豪格的父亲,黄台吉并不希望放出对儿子不满的信号,毕竟这会让某些投机者和阴谋家认为,他并不打算将汗位传给这个长子。 一旦放出了这样的信号,那么女真亲贵们必然会向黄台吉其他儿子投资,然后对豪格贝勒进行攻击。就好像当初他们对付广略贝勒褚英和大贝勒代善一样,将豪格贝勒从汗位继承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但是黄台吉现在并没有确立汗位继承人的想法,也不想在解决了四大贝勒的问题之后,再来一次爱新觉罗家的内斗。因此在众人面前就始终保持着父子一致的政治态度,以避免某些投机者会错意。 不过这样的话,每次出面打压豪格贝勒的任务就落在了多尔衮身上。在岳托表明了支持豪格的态度之后,爱新觉罗家的贝勒们,也只有多尔衮有这个实力和声望去反驳自己这个侄子的主张了。 虽然多尔衮知道,这一次次听从黄台吉的指示打压豪格,会让豪格将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是他更知道,如果不听从黄台吉的指示,恐怕他也就是失去了作用的阿敏和莽古尔泰。他可没有一个岳托这样的儿子,能够让他在黄台吉眼皮底下安稳的养老。 多尔衮在心头叹了一口气,但是在表面上则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向着黄台吉行礼后说道:“回汗王,臣以为豪格贝勒之言虽然解气,但却不是我国当下的首要之务。” 豪格顿时不服气的对着多尔衮冷笑道:“倒要听听睿亲王的高见。” 黄台吉顿时不满的瞪了豪格一眼,这才对着多尔衮说道:“不必理会豪格,你且将心中的想法都倒出来,让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豪格在父亲的压力下退回了朝班之中,多尔衮也不看他,就这么站在大殿中间对着黄台吉低头回道:“遵汗命,臣弟以为,不管是叛逃的阿敏也好,投向大明的蒙古部族也好,北方的索伦同盟也好,对于我大清来说都不过是手足之患。 我大清真正的心头大患,终究还是明国。不打倒明国,这些周边的势力就会源源不绝的出现,我们击败他们一百次,他们还是会在明国的扶持下,第101次的卷土重来。以我大清有限之人口,如何能够应对周边无穷之部族?” 岳托立刻不同意的说道:“睿亲王这话可就不对了,昔日天命汗在世时就说过。我们满人对付大明就是小斧砍大树,要先去其枝丫,再砍其主干。你现在说的意思,岂不是要变更天命汗定下的伐明之策吗?” 岳托一提起天命汗,大殿内的大小贝勒们顿时连连点头,小声附和着岳托转而指责起多尔衮来了。黄台吉这时轻轻咳嗽了几声,让大殿内安静下来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今日只是讨论如何应对我大清面临的周边局面,并不是要修改先汗的伐明之策,你们也不必太过捕风捉影了。还是让睿亲王继续说下去,大家且先听完了再议。” 大小贝勒们都应了一声,殿内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多尔衮沉思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天命汗制定的伐明之策自然是正确的,但是天命汗制定伐明之策时的局面和今日却是完全不同的。 昔日大明虽然名义上和林丹汗结盟,又是朝鲜的宗主国。但是林丹汗并不接受大明的指挥,察哈尔人和明人始终都是各自为战。且明人虽然同林丹汗结盟,但是私下里却极力提防彼辈,市赏给予蒙古诸部的都是丝绸等无用之物,粮食、铁器、铠甲则一概不予交易。两国虽然结盟,但对我国来说却并非一体。 至于大明的藩属朝鲜,虽然是我大清东面的一大国。但是大明和朝鲜之间的陆路被我国截断之后,两国之间的往来就近乎断绝了。大明攻打我国之时,朝鲜也难以从旁牵制我国。 是以先汗才会制定小斧砍大树的伐明策略,就是因为这三国各怀心思,难以齐心对付我国。我国各个击破之后,蒙古、朝鲜反倒是可以成为我国伐明之助力。 但是今日我大清所面临的局势,却已经大不同于先汗在世的状况了。林丹汗失踪于大漠,察哈尔部群龙无首,如今漠南蒙古诸部已经再无一个可以号令诸部的蒙古大汗,于是这些蒙古部族已经为我国和大明所瓜分。 明人在漠南蒙古设立旗盟制度,直接控制了这些蒙古部族,又在各盟旗所在之地设立卫所,使得草原上的明军和蒙古部族之间互为羽翼。我们攻打蒙古部族,明军就会前来援救;我们想要绕道进攻明军,又会被蒙古部族袭击侧后。这样的局面下,又怎么去砍掉大树上的枝丫呢? 而朝鲜国虽然被我国征服了两次,但是彼国上下却依旧视我为蛮夷,难以真心臣服于我国。加上现在大明和朝鲜之间的海道已开,即便不能从辽东陆路交通两国,朝鲜也已经在大明的控制之下。 朝鲜虽然弱小,但毕竟也是有着数百万人口的国家。我们如果没有一只军队驻扎在朝鲜,就不能妄想朝鲜倾尽所有的支持我们攻打明国。但是想要驻扎一只军队在朝鲜,却又是一件难事。人数少了,就是明军和朝鲜人攻打的靶子。人数多了,则国内又会空虚。 除此之外,我们东面、东北面、北面的索伦人部族,从前是我国用来补充八旗丁口的来源,现在却成为了我们边疆地区的祸害。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要继续执行先汗制定的伐明之策,将这些周边的势力一个个消灭掉再去攻打大明。恐怕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我军即便是打的师老兵疲了,也未必能够平定这些明国扶植起来的势力。 阿敏也好,他手下的那些叛逆也好,那个不是我满洲人口。这些人原本应该在对着明军冲锋的战场上,现在却变成了明人用来对付我大清的利器。 我们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消灭这些叛逆抓回阿敏,姑且不论。我只想说,为了对付这些叛逆,我国将要损失掉的人马,正是明人所乐于见到的。明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们满人自相残杀了,以我国的人口,我们又打的起多少场这样的战争?” 多尔衮的话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深思,多铎见状立刻出声支持自家兄长道:“我们满人本就人少,岂能再如此自相残杀下去。我们可不能步蒙古人的后尘,若不是蒙古人自相残杀,蒙元又怎么会被汉人赶出中原。蒙古还有草原可回,我们要是被赶出了辽东,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我等?” 黄台吉扫视了一眼众人,发觉拥护多尔衮兄弟意见的贝勒们还不在少数。他心中微微有些忌惮这两兄弟的见识和团结,但还是脸色平静的向多尔衮问道:“那么睿亲王以为,我们应当如何对付阿敏和那些满人叛逆呢?” 多尔衮想了想说道:“臣以为,阿敏此人反复无常,好利而忘义。昔日先汗及汗王如此厚待于他,阿敏尚且存有谋逆之心,更何况是与他无亲无故的明帝。 如今阿敏远在漠北,对于明帝来说正是鞭长莫及之势。若是汗王向其示好,并支持阿敏做漠北之汗。臣以为,以阿敏之个性,必然会起贪婪之念,则我国多一盟友,而大明则损失一部人马。另外,嗯。” 多尔衮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却又咽回了肚子。黄台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对着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睿亲王的主张?” 一干贝勒们都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就连岳托的态度也松动了下来,他向着黄台吉说道:“汗王,若是能够说服阿敏叛明,这显然是大涨我国士气的好事。今后明帝恐怕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使用那些叛逆来攻打我国了,但我们要如何才能去把阿敏劝说回头呢?” 多尔衮立刻回道:“阿敏虽然叛逃,但是汗王却依旧厚待其家眷。阿敏六子,除爱尔礼逃明之外,其余五子皆在沈阳。次子固尔玛珲年21,奉命督办军工,做事可谓严谨。臣以为不如令其去劝说阿敏,也好让阿敏知道他的家眷在沈阳安然无事。” 黄台吉阻止了豪格、岳托的继续发言,对着众人说道:“我看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其他人都回吧,多尔衮跟我去书房再谈谈。” 豪格虽然有些想法,但是在父亲开口之后,也只能恨恨的瞪了多尔衮一眼,方才跟着其他人离开了大政殿。 第546章 书房再议 黄台吉将多尔衮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便摒弃了一干闲杂人等,只留下了他和多尔衮两人在书房内独对。 黄台吉这才示意多尔衮坐下和自己说话,“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再论君臣之礼了。咱们都放松一些,就像以前在父汗面前一样畅所欲言,不要在有所顾忌了。我看你刚刚在大政殿上似乎还意犹未尽,不如就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吧。” 虽然黄台吉展现出了久违的兄弟情谊,多尔衮却不敢当真放肆起来,他依旧恪守着那些汉人为大清制定的礼仪,端正而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先向黄台吉谢过了赐座的恩典,这才开口回话道。 “臣弟遵命,刚刚大政殿上人多嘴杂,臣弟的确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找人策反阿敏不过是其一,接下来我们还可以将同阿敏往来的消息透露给衮楚克台吉,令其将这一消息上报给丰大总督袁崇焕。 臣弟以为,能够宽宏大量的对待阿敏及我国降人的,是大明皇帝而不是明国的官员。能够驱使阿敏及我国降人进攻我国的,也是大明皇帝而不是明国的文臣士大夫。 以臣弟看来,明国的文臣士大夫们几十年来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他们依旧还是父汗口中那些狂妄自大且心胸狭窄之辈,他们驱使武臣犹如驱使自己的家奴,看待大明以外的国家就是沐猴而冠的野人蛮夷。 就如同那些已经投降了我国的读书人,虽然口口声声称汗王是命世之主,但他们心里却依然把我们当成了蛮夷,否则也不会整日苦劝汗王按照汉人的国体来改造我国的国体了。在他们眼中,只有按照华夏礼仪建立的国家,才有资格统治他们。如此下去,这大清究竟是汉人的大清,还是我满人的大清…” “好了。”黄台吉不悦的打断了多尔衮的话语说道:“我把你召来这里,是想听听你对于我国目前面临的外部局势有什么想法,不是来听你讲什么满汉之别的。你还是言归正传吧。” “是,汗王。”多尔衮立刻收住了话头,然后改口说道:“丰大总督袁崇焕这个人,当初镇守宁远时就和我们交过手。父汗就曾经评价过他,色厉而胆薄,刚愎而自用,好大言,喜虚名,但其既无御下之能,也无识人之明。这样的人能够成为明军之统帅,可见南朝无人矣。 若是其能够继续镇守辽西,则辽西今后必不再属南朝。在此人的作为之下,明军军制必然败坏,失去约束的辽西将门必然会趁机割据,则我国西面就无忧矣。只可惜宁远之役后,天启皇帝就将其撤职,崇祯皇帝登基之后虽然启用了他,却并没有让其返回辽西,这是我国的一大损失。 以袁崇焕的性格,一旦从衮楚克台吉口中了解了,阿敏和我们之间有暗中联系。臣弟可断言: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会是探求此事的真假,而是会试图先解除阿敏的兵权,将阿敏软禁于身边。 而以阿敏的性格,臣弟以为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到时阿敏就算不想反也要反了。阿敏一旦举旗叛乱,则明国对我国的包围之策就出现了破绽。更别提,一旦事后真相大白,袁崇焕必然是要将责任推卸到衮楚克台吉身上,则衮楚克台吉如何能够不投靠我国避祸? 明国一旦迫反了阿敏和衮楚克台吉,蒙古诸部还能相信明国优待他们的政策吗?只要蒙古诸部对大明心怀疑虑,则大明驱使蒙古诸部围堵我国的策略就算是失败了。没有了蒙古诸部对大明的协助,则我国未曾不能和明国继续抗争下去…” 听完了多尔衮的想法,黄台吉也不由为之暗暗叫好。在爱新觉罗家的子弟中,日益得到众人钦佩的多尔衮,显然不是徒有虚名的。而这也正是黄台吉想要的上策,能够用几句好话就能让明国自去羽翼的话,他并不介意向阿敏低头问好。 黄台吉对着多尔衮连连点头说道:“善,你这些年的书果然没有白读。你刚刚说,这大清究竟是汉人的大清,还是我满人的大清。我看你是当局者迷啊。 今日的大清,满人、蒙古人、汉人三足鼎立,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改革旧弊,采用汉人的礼仪,不是把我们满人变成汉人,而是要让我们满人变得更为强大。 我们如果一味拘泥于满汉之别,那么大清不要说进窥关内,就连立足辽东都很艰难了。再说了,这世上哪有满人、蒙古人、汉人的区别,这不过是各自的出生地不同罢了。如果强以生活习俗之不同来区分人口,那么明国早就应该分成十七、八块了,如何能够成为如今这大一统的王朝? 满人之于满洲,就和山东人之于山东,河北人之于河北,只有籍贯之不同,人和人之间不应该有所差异。所以,汉人的天命,蒙古人的天命和我满人的天命并无不同之处。如果我们承认了满汉有别,那么要不要认可满蒙有别?那么接下去是不是满人的天命不同于汉人的天命?则我大清要用什么去统治万方?” 多尔衮在心里承认,黄台吉看的比自己更远,但是他依然不会接受黄台吉的看法。这大清是黄台吉的大清,可不是他多尔衮的大清。让汉人和满人平起平坐,就等于是在剥夺他们这些满蒙贵族的权利,分享给那些向黄台吉摇尾乞怜的汉人,那些汉人感激的是黄台吉而不会是他多尔衮,这让他又怎么能够接受呢。 更何况,随着黄台吉的权势越来越重,多尔衮也只能用满汉有别这个主张来团结满人中的保守派,来对抗黄台吉的权势了,他又怎么敢轻易的放开自己的护身盾牌呢。 当然在黄台吉面前,他还是稍稍表现出了一点悔过的意思,好让双方都有台阶可下。“…汗王高瞻远瞩,非臣弟所能及。不过臣弟考虑的,是我满人上下衣衫褴褛跟随父汗开创了这点基业,如今日子稍稍好过一些,就要让那些汉人于我等平起平坐,这是不是有些伤我满人之心了?” 看着面前的多尔衮虽然恭敬但并不服气的样子,黄台吉也是极为头疼。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连多尔衮都说服不了,他又如何去说服其他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在眼下的大清,也只有多尔衮能够抗衡住站在豪格一边的岳托了。 岳托虽然从前是他手中的第一大将,但是在利用汉官进行改革朝政等一系列的治国理念中,却并不站在他这一边,是始终坚持满人优先的旗帜人物。多尔衮虽然也主张满汉之分,但是态度上却较为温和,因此被黄台吉认为是可以突破的对象。 考虑再三之后,黄台吉决定还是再深入的同多尔衮谈一谈,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是,你说的不错,我女真建国定基,仰仗的都是我满人的力量,汉人起初并无什么功劳。但是你可知道,我满人立国以来,对上明人为何能够百战百胜吗?” 多尔衮思考了下说道:“是父汗英明,五大臣忠勉,诸贝勒精诚团结,我满人勇武无双,而明人懦弱。” 黄台吉摇了摇头说道:“不然,你刚刚说的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明人内部矛盾重重,每次同我国开战都不能倾尽全力。 当日李成梁治理辽东时,仅仅以辽东一地的力量,就已经压的父汗及辽东土蛮不敢心怀异志了。也正是李成梁去世之后,辽东再无一人可以整理辽东一地的人力、物力,父汗才敢以七大恨起兵。 而萨尔浒一战,明人分兵四路各自为战,正是证明了父汗的判断是正确的。之后同明国的数次交战,也是明国朝廷内部互相拖自己的后腿,导致令出多门,军心涣散,这才令我国轻易取了河西之地。 但事实上,父汗打的每一仗,所要对付的都不是一整个明国,而是明国的一只队伍,是明国力量的一小部分。明国以添油加薪之战术,对付我国百战之雄师,焉能有不败之理? 然而自十年前明帝崇祯登基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凝聚人心,梳理上下沟通之渠道,以确保大明朝廷能够短时间内动员起最大的力量。 所以我们在蓟州、漠南草原的失败,并不是败给了明国的军事,而是败给了明国动员起来的物力和人力上。然而当日明国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不过是北方一省或数省的人力和物力,如果有朝一日明国能够轻易的动员起全国的力量,我大清就真的危急了。” 多尔衮此时的表情方才有所触动,他和黄台吉之间的斗争总不能危及到大清的存在,没有了大清国,自然也就不会有八旗和爱新觉罗氏的存在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方才有些嘶哑的回道:“自大明太祖、世祖皇帝之后,历代明帝就未曾动员起过整个明国的力量了。汗王的担忧是不是过了?” 黄台吉平静的用目光注视着多尔衮,看的多尔衮低下头去后方才开口说道:“我也希望自己是过滤了,但是从大明的报纸和那些探子从大明传回的情报里,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是错误了。 不管是大明的太祖、世祖皇帝,还是先汗。想要动员起一国的力量,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发动战争。而自崇祯登基以来,虽然口口声声要和我们和平相处,但是他动用武力时却丝毫没有犹豫过。 甚至于,因为他天天将和平挂在了嘴边,使得那些反对战争的明国大臣们反而失去了阻止他整军备战的理由。这个人言行不一,翻脸无情的架势,完全不是前几代大明皇帝可比的。 他不但找机会吞并了蒙古右翼诸部,还顺手接收了察哈尔诸部,现在更是将手伸入了漠北草原及我国的北面和东面。除此之外,他还一直在海外发动战争,一伐日本,二伐越南,三伐南洋诸岛。正是通过了这些战争,崇祯手中不仅掌握了明国各地的军队,更是将明国的力量一点点的控制在了朝廷手中。 崇祯想要将整个大明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仅凭着他手中现有的力量,就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了的力量了。在这样的时候,如果我们内部还要继续分裂,讲什么满汉之别,大清的灭亡也就屈指可数了…” 第547章 黄台吉的孤独 黄台吉情真意切的言辞让多尔衮感动不已,他终于向黄台吉承认自己目光过于狭隘,没能考虑到整个明清之间的大局。 听到多尔衮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黄台吉也是心情舒畅了不少。他随即将拉拢阿敏,并联络衮楚克台吉一事交给了多尔衮,希望对方能够在实际操作中完成整个计划,从而为眼下大清面临的僵局打开缺口。 聊完了这件事之后,黄台吉又向多尔衮询问道:“你刚刚在大政殿内说,我国面临的首要之事并不是消灭周边这些被明国扶植起来的势力,而是要将目标放在明国身上。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对付明国的方案呢?” 多尔衮沉默了一阵后,对着黄台吉老老实实的回道:“臣知道大清眼下首先要对付明国,明国若是被我大清击退,则我国周边势力就会惶惶不安,也许就有人会想要在我们和明国之间重新站队。 但是如何对付明国,臣现在并没有找到除战争以外的办法。以目前明人在义州-锦州修建的防线来看,我们除了一步步从宁锦打到山海关下外,已经再无取巧的办法了。” 对于多尔衮的回答,黄台吉略有失望,但他还是言辞温和的向多尔衮说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你先回去整理下如何联络阿敏的计划,然后再上报于我,这件事可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不可让明人看出了破绽…” 黄台吉接着对多尔衮又说了许多,当初天命汗带着他们这些爱新觉罗子弟创立大清基业的艰苦往事,试图引起多尔衮的共鸣,让他知道祖宗创业之艰难,他们这些年轻的爱新觉罗子弟应当和自己一心,共同去对抗满人现在所面临的大敌。 多尔衮自然也配合的很,听到先汗所经历过的那些危险境况时,不由眼角发红流泪不止,一时大为感慨自己出生太迟,没能帮助先汗和诸位兄长面对那些危险困难,如今却享受着先汗和诸位兄长的福荫,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大清,绝不敢再拖汗王的大腿。 看着多尔衮真情表露的样子,黄台吉这才出声安慰了他几句,让他下去办事。走到书房门口时,多尔衮的泪珠已经止住了,在跨出门口之前,他小心翼翼的回头望了一眼。发觉不过才46岁,正是年富力强的黄台吉,此刻用手托着脑袋闭目思考着,猛然看去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老态。 多尔衮这才若有所思的转回头,跨出门槛离开了黄台吉的书房。至于书房内闭目思索的黄台吉,此刻心中理出的明清对峙局势,实是比他刚刚对多尔衮说的还要糟糕。 在崇祯之前,后金所要对付的不过是辽西将门及大明朝廷从各地抽调而来的一只只客军,这些军队之间既无统一指挥,也无互相配合,只会按照那些文臣的命令,攻打辽东一处处丢失的据点,这样的战争对于刚刚建国尚无领土观念的建州女真来说,实在是太好应对了。只要将手中的据点丢出几个,吸引明军分兵把守,然后便又回到了后金熟悉的各个击破的作战方式了。 而为了坚守这些深入辽东的堡寨,明军不仅征发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缮,还运来了大量的物资供这些堡寨内的守军享用。但是当后金军开始分割包围这些堡寨时,这一个个堡寨内的明军就迫不及待的逃亡了,而堡寨中的大量物资就成了后金的战利品。 对于后金来说,没有比这样的战争更为轻松的作战了,而且通过这样的战争也极大的消耗了大明的国力。从关内运来的大批物资,就这么不经一战的丢弃给后金,就连黄台吉都为明国的皇帝心疼。 秉持着堡垒战术的明军,据说二、三年内就花费了一千万两白银。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飘没到了文武官员的口袋里,但是落入后金手中的物资就不下于二、三百万两。这些据说明国朝廷好不容易从百姓身上加征来的辽饷,就这么连声音也没有听到一声就沉入了水底。 面对这样的明国朝廷,黄台吉对于后金能否入关实际上充满了信心。明国地方虽然广大,百姓虽然富庶,但根据那些投降了后金的读书人、文武官员及商人的描述,明国的财富实际上都在士绅大户之手,而占有财富最少的大明百姓,不仅要负担繁重的徭役和全部的田税,现在又要支付额外加派的辽饷。 最可笑的莫过于那些明国的官员,他们以天下田亩总数分派加征的辽饷,但是在实际征收时,却又把这些辽饷都分派到了没有后台的平民百姓身上。这使得看起来颇为公平的加征,在实际上却成了平民身上极重的负担。 而平民因为加征破产的越多,剩下的平民就要承受更重的加征,直到天下平民尽皆破产为止。看起来后金只是在辽东一角威胁着大明的安危,但实际上大明却在这个要害之处耗尽了国力。 原本黄台吉还试图加快这一进程,只要后金军队能够绕道破关,将大明北方的州县打成残破,那么大明的国力就会消耗的更快。 他的计划曾经差一点就达成了,崇祯二年,他成功带着后金八旗破关进入蓟州,原本以为这一趟能够直接抵达北京城下,让刚刚登基不久的大明皇帝惊慌失措,从而胡乱调动部队,让京畿左近成为后金军队的狩猎场。 然而,后金的运气似乎在那一年结束了。这位刚刚登基的大明皇帝,显然不是一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废物。他以自己作为赌注,带着河北及辽西诸军硬生生的将他们围困在了蓟州的群山之内,始终没能让他们冲入到河北平原之中。 被皇帝亲征激发起来的明军士气,和这位皇帝决绝的坚壁清野战术,让后金大军接连判断失误,最终放弃了这趟出征。也就是从这一年起,明国似乎就开始聪明了起来,不再徒劳无功的在河东地区修建什么孤立无援的堡寨了。 明军开始重新恢复和后金野战的训练,淘汰了那些老弱病残和一上战场就逃亡的老兵油子,这令原本战力就不错的辽西军终于有了几分强军的样子。至于明国在关内训练的新军,则更是成为了对蒙古和对后金作战的主力。 明国建立一只新军以防备后金入关,在黄台吉看来也是意料之中之事。一个敢拿自己生命冒险的皇帝,显然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边军手中,编练一只拱卫京城的新军这是在正常不过的。 不过大明编练新军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兵源和主持之人,而在于大明的国力是否能够承担。如果这位年轻的崇祯皇帝也是依靠加派来练兵的话,那么对于黄台吉来说,这和他入关劫掠的效果是一样的。 然而,就连黄台吉自己都没有想到,明国皇帝居然能够跳出固有的天下意识,选择了向海外寻求财富的新来源。不仅仅是开放海禁对外通商,更是出兵劫掠了那些实力远不及大明的海外藩属,这位皇帝丝毫没有被华夏的道德观念所束缚住,果然明国皇子不读书并不是一个传闻。 崇祯十年,大明从海外掠取的财富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对百姓加派的辽饷。事实上从崇祯三年开始,北方各省的辽饷就已经基本废除。到了崇祯十年,辽饷已经成为了工商业税收中的一部分,农业上的加派已经基本取消。 于是黄台吉发现了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状况,大清被明国所建立的囚笼局促在辽东一地,难以壮大扩张。而本就是庞然大物的明国,却从海外汲取着巨量的财富,以加速恢复自己的元气。此消彼长之下,大清就如同是一只圈禁起来等死的羔羊一般。 更让黄台吉感到郁闷的是,明国这位年轻皇帝使用的治国之术,其实和后金崛起的方式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并吞弱小,劫掠他国之人丁、财产以壮己身。只不过以大明的体量,它所能够选择的弱小及劫掠的对象,实在是太多太多。 黄台吉很难想象,一旦当这个曾经被礼仪道德束缚住的国家,变成一只贪得无厌的猛兽之后,在大明的周边还会有什么样的民族和国家能够生存下来。 然而他并不敢将这种绝望的景象告诉给爱新觉罗家的其他人,爱新觉罗家也好,其他女真人也好,并不是一出生就是这么勇敢的。当初天命汗刚刚开始统一女真诸部时,看到敌人强大而首先抛弃天命汗逃亡的,难道不正是天命汗的亲叔叔么。 现在的大清国,之所以还能够和明国相持下去,正是依赖着天命汗对明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绩。虽然在义州失利后,这战绩已经稍稍有些褪色。但是八旗子弟至少还是把自己看成是强势的一方的,并没有把明军视为如何恐怖的对手。 可是他们一旦从他的嘴中听到了大清最终会失败的悲观结论,那么天命汗所铸造出来的八旗勇猛无敌的形象,恐怕就要轰然倒塌了。没有那个人会为了注定失败的结局而去奋斗的,更何况是像多尔衮这样的聪明人。 有了阿敏、爱尔礼这些被明帝优待的先例,黄台吉不难想象,爱新觉罗家今后会出现多少叛徒。他只能尽量的把这样的场景继续向后拖延,直到上天再次庇佑大清为止。 黄台吉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双眼,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到了这一刻,他只能坚定的相信,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奇迹出现,否则他们满人又怎么可能在辽东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国家呢。 第548章 芙蓉园一 崇祯十年的冬天显然比往年又提前了些,十月中旬北京就下了第一场雪,虽然这场雪下的并不大,积雪连地面都没有覆盖多久就化了,但是京城的树木上却裹了一层白霜,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提前的冬季自然不会是一件好事,取暖的费用和日常的食蔬涨价都会大大的增加他们的负担。但是对于不用担心柴米油盐的富商豪绅来说,这样的季节正是邀请宾客聚会,谈词赋诗的好日子。 东华门外王府井大街的芙蓉园内,就有不少豪门显达在这里呼朋唤友,设宴赏雪。于是今晚整个芙蓉园十七间别院都是灯火通明,好让这些京城显贵们趁着灯光观看雪景,远远望去这里就宛如是掉入人间的仙境一般。 芙蓉园西北角的碧涛楼上,也有这么一群年轻人在会宴,不过这些神情严肃的年轻人今晚显然不是来赏雪赋诗的。原本店家给他们安排的乐师歌女都被打发离去了,几名年轻人又关上了二楼的窗户,外面的丝竹之声也就此隔绝在外。 原本可以观赏整个芙蓉园景致的碧涛楼,顿时成为了一间可以用来谈话的静谧小楼了。发起这次会议的汪元宜、胡清泉看着在座的十多位年轻人,也是极为满意。 这些人都是四家银行股东的子侄辈,但是他们又不是这些股东的继承人,虽然平日里并不缺乏用度,但是距离银行核心阶层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若是在从前,在森严的家规和礼法下,大家做个二世祖混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即便继承了家业,也不过是个到处磕头的商人,远不及那些家族里培养出来的读书种子地位高。 不过随着朝廷鼓励工商业,设立商人代表大会提高商人地位之后,这些原本继承家业无望,读书又不成的商人子弟,突然就发现了自己也还是有着出头之日的。不管是苏越这样在海外由商入仕的楷模,还是那些在海外冒险获得了朝廷颁发爵位的海商,都为这些商人子弟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定要在家中混吃等死的。 和他们的父祖不同,这些年轻的商人子弟在崇祯时代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到,权力对于金钱近乎绝望的压迫感。他们认为权力虽然至高无上,但是在眼下的大明,金钱同样是令人敬重的。 君不见,各地的纳税大户现在每年都会得到朝廷颁发的奖状,不少人还因此获得了皇帝的接见和授予勋章。在皇帝的直接保护下,这些大商人甚至能够同地方官员分庭抗礼,毕竟他们同样有着直接向皇帝控诉的渠道。 而钱士升一案,又让不少商人们意识到,当金钱和舆论相结合时,他们同样拥有着能够保卫自己的能力,金钱也就是力量。 中央银行行长汪逢元的庶子汪元宜、交通银行行长胡广元的族弟胡清泉,都算是商人子弟中较为出色的人物。他们也终于忍耐不住成为嫡系继承人的陪衬,试图为自己创立一片基业出来,这才有了这次晚宴的召集。 被两人邀请而来的,主要还是四大银行出身的年轻人,这些人才能不亚于各家的嫡系继承人,但仅仅因为自己的出身而不得不被那些嫡系继承人所驱使,这令他们和汪元宜、胡清泉一样都充满了不甘心。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共同之处,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商人才会被汪元宜、胡清泉召集起来,试图联合众人的力量,为自己找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在关上了窗户之后,汪元宜便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酒杯,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来,他这才清了清喉咙说道:“今日召集各位朋友前来聚会,主要是我和清泉想要同各位谈一谈银行业的未来。 我们都知道,户部在六月份正式下发了一份文件,要求除进出口贸易银行之外,其他三家银行申请发行纸币,每发行1大明元,必须要储备0.33元价值的金银,也就是说今后没有金银储备的话,国内银行就难以增加纸币的发行数目了。 按照今年银行业的利润,大约是每发行一千万纸币,就能获得6%的钱息,这是扣除了所有费用之后的纯利。按照我们的统计,四间银行总共发行了约6亿纸币,其中国外就发行了近八千万元,当然这部分纸币是以我国的出口商品作为储备金的,因此暂时不做讨论。 至于国内发行的5.2亿元纸币,理论上需要价值1.7亿元的金银储备。我们都知道,这大约是一亿两千万两白银。按照户部的估算,国内的金银储备大约为4亿两白银左右。但是三家银行拥有的金银储备也就在一亿两白银上下。 即便是补上现在的金银储备缺口,各家银行也要先吸纳2千万两白银,才能符合户部制定的纸币发行规定。 但是我大明本土的金银产量低的令人发笑,一年能有几万两白银的金银出产已经算是相当出色的成绩了。而民间虽然还有将近3亿两金银的储备,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肯拿出来存在银行或是购买国债的,早就已经出手了。剩下的那些金银,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让百姓们交给银行。 所以,各家银行想要继续吸纳金银储备,就只能向海外设法。按照我们对于海外金银流入的评估,一是来自于日本、美洲的金银为大头,去年流入的金银约价值1000万两白银;二则是对海外金银矿的开采,以台湾金矿为最,去年开采的黄金产量达到了6.8万两,比婆罗洲、库页岛及滨海边疆区所有金银矿的开采总和还要高;三则是来自于海外战败国的赔款,这一块太不稳定,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诸位,日本、台湾、婆罗洲等地已经属于我大明的控制之下,因此这些地区的金银也轮不到我们插手。但是美洲的金银就不同了,到现在为止朝廷还没有对美洲的那一座金银矿进行控制。而每年从美洲流入我国的金银,据说只有美洲金银产量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美洲金银的年产量约在2000-3000万两白银之间,而这样的年产量已经开采了上百年,可见美洲的金银矿是有着多么的富裕…” “美洲的金银矿产量,这是连朝廷都没能统计出来的信息,不知汪兄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这个消息真的可靠吗?” 有人不由打断了汪元宜的话语,向他提出了质问。汪元宜放眼看去,发觉质疑自己的是曲沃李家的李景胜,于是不由对他笑了笑说道:“消息自然是确实可靠的,另外,朝廷并不是没能统计出美洲的金银产量,而是一直没有对外透露而已。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美洲金银矿最为密集的地方,一在于墨西哥,二在于秘鲁。其中秘鲁波托西银矿为诸矿山中产量最大的一处。此矿被发现于1545年,据说矿山中矿石的含银量超过50%,几乎可以直接当银子使用了。 据说从40年前开始,波托西银矿的年产量就没有低于250吨,虽说最近几年波托西银矿的产量有所下落,但也没有低于200吨一年。” 汪元宜的话语终于让在座的众人有所动容了,光是一座银矿就已经超过600万两白银的产出,这实在是让人惊讶的财富。 李景胜也是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方才继续向汪元宜问道:“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汪兄说的墨西哥也好,秘鲁也好,应当都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朝廷现在和西班牙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内务府领导的四海贸易公司也正和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政府一同开发菲律宾地区,朝廷难道会看着我们和西班牙人起冲突吗? 此外,美洲距离我国数以万里,西班牙人在美洲经营已经超过百年,以我们的力量恐怕很难去动摇西班牙人在美洲的统治吧?更别提想要图谋那些金银矿了。” 坐在汪元宜身边的胡清泉此时方才开口说道:“朝廷和西班牙人的合作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自从马尼拉新总督到来之后,就一直想要推翻前总督同我国签订的合作协议。 这位新总督不仅严格限制了马尼拉大帆船的贸易额度,还下令限制了我国纸币在菲律宾的使用范围。还趁着我国加大粮食收购的机会,对菲律宾粮食出口采取了高额税收制度。虽说我们同美洲的走私贸易暂时还不受影响,但是马尼拉帆船的合法贸易今年已经比去年缩小了近三分之一。 这位新总督还恬不知耻的向四海贸易公司勒索贿赂,声称他为了保住我国在菲律宾的贸易利益费了多大的力气。如果公司不能给予他合理的报酬,那么明年双方的贸易额度将会继续下降。而公司在吕宋岛上开垦的土地,他也要酌情加以征收土地税了。” 胡清泉的话语顿时让在座的众人感到了义愤填膺,时至今日,大明在海外势力的每一寸拓展,都意味着给这些大明商人提供了利益增长空间。 西班牙人打击四海贸易公司的行为,和打压全体大明商人在海外的利益已经毫无区别。哪怕其中不少人在四海贸易公司中并无利益,他们所感受到的愤怒也是一样的。 汪元宜拍了拍手掌,将众人的怒气平息下来后,方才平静的开口说道:“诸位不必过于忧愤,这位马尼拉新总督如此糟糕的吃相,显然是在自取灭亡。 不过这一切自有四海贸易公司前去应对,暂时还轮不到我们这些人去操心。但是西班牙人和朝廷的交恶,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 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将目光转移到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殖民地,我们倒是可以先行一步,看一看能否为我们自己抓住一点什么…” 第549章 芙蓉园二 汪元宜、胡清泉提出的建议,对于在座的众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主张,但是在座的众人也不是真正不谙世事的二世主,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建议背后隐藏着的莫大风险。 大家交头接耳的商议了一会之后,依旧还是曲沃李家的李景胜出面向两人询问道:“汪兄和胡兄提出的主张固然是前景美好,但是还请两位再详细说说这个经营美洲的计划吧。天鹅肉再好吃,可如果没有捕捉天鹅的办法,咱们不也还是空欢喜一场吗?” 汪元宜和胡清泉互相望了一眼,看着胡清泉对自己微微点头,汪元宜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的计划向着在场的众人彻底公布了出来。 “我和胡兄收集了西班牙人在美洲殖民的各种资料,并研究了大半年。我们认为,西班牙对于美洲的征服,实是开始于1492年(弘治五年)的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事件。 1517年西班牙人入侵尤卡坦半岛,1519年西班牙人在古巴岛建立哈瓦那,控制了欧洲人所谓的加勒比海地区,并于同年登陆墨西哥,修建了韦拉克鲁斯港,从而开始入侵墨西哥。 1521年西班牙殖民者科尔蒂斯消灭了以墨西哥谷地为中心的阿兹特克帝国,一个当地印第安人建立的国家,从而占据了墨西哥全境。 至此,西班牙人从加勒比海沿岸到太平洋沿岸建立起了第一个殖民地,他们称之为新西班牙总督区,而这也是西班牙人在美洲地区最为根本的一个总督区。 而对于新西班牙总督区以南地区的征服,起于1519年西班牙人在巴拿马地峡南岸修建巴拿马城开始。标志性的事件,则是1533年西班牙人皮萨罗征服了印加帝国。 印加帝国的统治疆域覆盖了整个南美洲的西部地区,核心区域就在秘鲁的库斯科河流域,据说这个国家在西班牙人入侵前拥有六百万人口,但是他们却被不到200人的西班牙人所击败了,天知道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西班牙人于是在印加帝国的遗骸上又建立起了秘鲁总督区,和北面的新西班牙总督区遥相呼应,从而构成了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秩序。而美洲印第安人两大帝国的灭亡,也导致西班牙人对于美洲的殖民统治再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干扰。 而从西班牙人征服美洲的过程来看,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新西班牙总督区才是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的核心领地,一旦西班牙人失去了新西班牙总督区,他们就难以控制住巴拿马地峡,秘鲁总督区和其本土的联系就需要绕道南面的麦哲伦海峡,这是比跨越太平洋还要麻烦的航程。 为了保住对于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控制权力,西班牙人在加勒比海沿岸及尤卡坦半岛下了极大的心血。但是他们显然从来没想过在太平洋沿岸会遇到什么攻击,因此在墨西哥的西太平洋沿岸几乎就没有什么堡垒。这也是我国的走私船只能够向墨西哥倾销货物的原因。 西班牙人这百年来在美洲殖民地的统治,一直都是残酷而毫无怜悯的。他们不仅残酷的对待印第安人,也同样奴役剥削着各种混血人种。 西班牙王国在美洲地区推行的是委托监护制,即西班牙政府将殖民地内一定地区的印第安人委托给殖民者监护,监护人不仅有权向这些印第安人收取贡赋和征用他们服劳役,还可强迫这些印第安人皈依天主教。 就是在这种殖民制度下,西班牙殖民者不仅从当地的印度安人身上搜刮了大量财富,还不断的侵占他们的土地。 所以现在的西属美洲殖民地可谓是矛盾重重,占据了人口不到不到5%的西班牙殖民者及土生白人,统治着人口95%的混血人及印第安人。 这些西班牙殖民者及土生白人因此占据了大量的财富,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在波托西开矿的矿主们,资产一般都在300万-500万大明元之间。而他们给自己女儿的陪嫁,几乎没有少于10万元的。 至于那些大庄园主,他们所拥有的土地最高有超过六万顷的,他们所拥有的牲畜甚至超过了25万头。至于那些普通的牧场主,也能够拥有3-4万头牛的牧场。 因此,在西属美洲殖民地中,底层印第安人及混血人的起义可谓是层出不穷。只不过这些人缺乏组织又缺少武器,所以对于西班牙殖民者的振动并不大。 但是掌握了西属殖民地财富的半岛人和土生白人之间也并不是那么的关系融洽的,按照西班牙人自己的记录,早在1580年土人白人就在拉普拉塔地区的圣达菲发起了第一次武装叛乱。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在1624年,他们甚至赶跑了一位地方行政长官。 因此诸位,我们并不需要利用自己的力量去推翻西班牙对于西属美洲的统治权力,西班牙人自己就坐在美洲印第安人、混血人及土生白人构筑成的火山口上,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让火山爆发出来而已。” 在座的人不禁跃跃欲试的向汪元宜追问道:“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让这座火山喷发出来?” 胡清泉立刻回道:“对印第安人和混血人宣传自由,对土生白人宣传平等。我们打算挑选一些印第安人、混血人甚至是土生白人前来京城留学,向他们灌输自由、平等的理论,从而为被奴役的美洲人民竖立起旗帜。我们打算将这个计划称之为:美洲解放运动。” 胡清泉的话语顿时让在座的人哗然了起来,李景胜不由沉不住气的向他问道:“美洲解放运动?我可以理解利用那些印第安人和混血人去推翻西班牙人对美洲殖民地的统治,但是解放运动是什么鬼名堂?难道你们是要我们花钱去为美洲人民赢得自由吗?” 面对众人的沸反盈天,汪元宜顿时接回了话头说道:“冷静一些,先生们,请冷静一些。” 待到众人安静了一些,他才继续开口说道:“我们的陛下曾经说过,赚取一个国家财富最好的时机,要么是这个国家灭亡的时候,要么是这个国家崛起的时候。 西属美洲殖民地虽然算不得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但实际上新西班牙总督区和秘鲁总督区比一般的国家还要广阔富饶。 先生们,想要让这样广阔富饶的西属美洲殖民地轰然倒下,所要消耗的财富和鲜血,还有时间,都是远超诸位想象的。 如果大家读过此前访欧使团出版的《欧行记略》一书,就应该知道西班牙王国乃是欧洲一等的强国。就连占据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当初也不过是西班牙王国的一份子而已。 为了争夺欧洲的领土和宗教信仰权力,西班牙王国已经和欧洲相邻各国连续征战了十多年。这样一个野蛮好战的国家,又怎么会轻易的将年产数千万两金银的美洲殖民地拱手相让? 而西属美洲殖民地看似广阔富饶,但是它们从来没有合成为一个国家过。这是西班牙人在阿兹特克帝国、印加帝国的废墟上,加上镇压了美洲其他印第安部族,生生捏造起来的两个总督区。 也就是说,他们在反抗西班牙人的时候,也许会遥相呼应。但是一旦站稳了脚跟之后,必然会有人试图向西班牙人妥协,以保住自己的利益。 因此,如果没有一个来自外在的友善势力的帮助和协调,光凭各自为战的印第安人和混血人,是无法独立将西班牙人赶出美洲的。 更何况,印第安人和混血人的文明程度太低,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都被西班牙人和土生白人所掌握着。如果没有外在友善势力的帮助,他们甚至连反抗西班牙人的武器都筹备不齐。 而当这些印第安人和混血人举起了反抗西班牙殖民者的旗帜,他们土地上出产的金银、可可、橡胶、皮革等物产,都需要换成紧缺的战争物资,才能将这场战争延续下去。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除了依靠我们之外,又能依靠谁呢?原本应该流向西班牙的殖民地原物料,就会落在我们手中,这就是我们支持美洲解放运动获得的第一个报酬。 而战争持续的越久,美洲人民就不得不将土地上最值钱的部分抵押给我们。到了最后,美洲人民将会赢得自由,而我们将会获得财富。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完成的话,那么在座的各位都将会创建一个新的家族…” 虽然汪元宜的计划充满了诱惑力,但此时众人反而冷静了下来,一些人稍稍讨论了几句之后,便有人向汪元宜发问道:“既然是扶持美洲人民的自我解放,那么必然是要牵涉到大量的武器出口问题。 军器监这边一向是四海贸易公司的合作伙伴,如果我们找军器监合作,会不会最后变成让其他人得利…” 汪元宜微笑的看着众人说道:“所以我们寻找的合作伙伴是江南制造局。大家应该都知道,江南制造局在军火供应问题上一直被军器监排挤,所以只能走外销路线,因此他们会很乐意和我们合作。最重要的是,江南制造局手中的远洋运输船队,还可以替我们省下从头打造跨洋船队的时间…” 李景胜和周边的同伴商议了一会,就再次向汪元宜发问道:“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这间公司的股份你们打算如何分配?” 汪元宜从左到右的看了众人一眼后说道:“公司首次募集股本为60万元,每6千元一股。我和胡兄已经决定各出资23股,剩下54股对在座各位公开招募。” 李景胜毫不犹豫的喊道:“那么我和黄兄、周兄各要六股…” 第550章 狂妄的西班牙人 芙蓉园的事自然不会是两个富二代的一时兴起,在他们背后社会调查部也是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努力的。光是搜集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的征服资料,就足足花费了社会调查部上百部员和将近七年的精力。 在投诚于大明的唐。加西亚。德。卡门的帮助下,社会调查部通过他在新西班牙总督府服务的舅舅,从总督府的档案室内抄录出了数吨重的重要文档,从而了解了西班牙人是如何征服美洲大陆的,也知道了关于美洲地理、动植物分布,还有加勒比海及美洲西海岸的众多水文资料。 唐。加西亚和他的舅舅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他们不仅成为了大明在墨西哥走私货物的头号分销商,作为半岛人的唐。加西亚在缴清父亲遗产的欠税后取回了自己的爵位,并获得了新西班牙总督区检审庭的法官职位。 正是在唐。加西亚和他舅舅,及他们所发展的对大明抱有好感的美洲土生白人朋友们,才会让大明对如今的西属美洲殖民地状况了如指掌。 在看过了这些关于西属美洲殖民地的资料之后,朱由检便意识到,这是一个夺取西属美洲殖民地千载难逢的机会。 荷兰人的独立战争加上延续了已经19年的欧洲战争,迫使西班牙王国加大了对于美洲财富汲取的速度。为了能够维持本土的财政不至于破产,西班牙宫廷正以消灭殖民地未来的方式拍卖着殖民地的官职。 这些花费了大价钱从国王手中购买了殖民地官职的半岛人,当他们抵达美洲殖民地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购买官职的本钱,这使得原本已经稳定成型的美洲殖民地社会秩序在快速的崩坏。 而西班牙本土的宫廷及大贵族,为了获取美洲财富将欧洲的战争继续下去,对于这些殖民地贪官污吏的行为也是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除非这些贪官污吏已经无法为王国带来财富。 这些贪官污吏在美洲殖民地的搜刮行为,不仅让殖民地的底层平民大为不满,就是一直效忠于王国的土生白人也不耻于他们的无礼和贪婪,令这些土生白人对于母国的官员大失所望。 而最令这些土生白人愤恨的,便是这些贪官污吏抢占了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殖民地官职。自从王国政府发现了快速聚敛殖民地财富的办法是卖官鬻爵后,就收回了殖民地政府各类官职的任免权力,用以公开拍卖。使得原本可以继承殖民地官职进入殖民地政府高层的土生白人,失去了上进的渠道。 而这些买了官职的伽秋平人来到殖民地后,便大肆破坏了本地的社会秩序,然后带着大笔财富返回了本土,最终把一个动荡不安的社会留给了居住在本地的土生白人们。 这些土生白人都是开拓美洲殖民地的征服者的后代,他们在美洲已经居住了上百年,他们的财富、社会关系都和王国本土无关。就连他们的思想文化,也是受印第安习俗影响很深,已经异化了的西班牙文化。 在某些土生白人眼里,他们既视自己为西班牙人,也视自己为美洲人。而在这些来自母国的伽秋平人将美洲殖民地秩序搞得一团糟之后,他们心中的美洲意识便开始觉醒了。毕竟他们不可能如伽秋平人一般,丢下美洲的一切返回西班牙去。 和此时愚昧及落后的殖民地中下阶层相比,这些土生白人不仅享受着良好的教育,还拥有着大量的社会资源及财富。一旦这个阶层开始反对西班牙对于美洲的统治,那么西班牙人在美洲就是决计待不下去的。 所以,只要西班牙王国的高级官员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在欧洲战争结束之后,必然是会对现在的美洲殖民地政策进行调整,以缓和越来越激烈的殖民地社会矛盾。而在西班牙王国出手调整殖民地政策之前,便是大明插手西属美洲殖民地独立运动的最好时间段。 毕竟大明可不是欧洲国家,他既没有被欧洲战争缠住手脚,也没有受限于欧洲国家对于海外拓殖秩序的共识。太平洋上可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可以阻止大明向太平洋东岸拓殖的脚步。 当然对于努力了七年,现在却要将自己的成果拱手让给别人的社会调查部来说,皇帝的决定还是有些让他们一时难以接受的。就连一向惟崇祯命令是从的吕琦,在递交了芙蓉园内的讨论内容报告之后,也忍不住向皇帝说道:“这些年轻人这么冲动,被汪、胡两人几句话就煽动了起来,真的能够承担这样的重任吗?其实内务府现在还是有余力帮助他们一把的。” 朱由检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报告,漫不经心的说道:“狮子和老虎都是百兽之王,那你知不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吕琦顿时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才摇着头向皇帝请教老虎和狮子的区别。朱由检平静的回道:“老虎是山林中的独行侠,除非是一公一母,否则你很难看到一座山头上会出现两只老虎。而狮子却是群居的动物,除非是刚刚被赶出狮群的年轻公狮,你也很少能够看到独自生存的狮子。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就是因为它们的捕食方式不同。老虎向来是单打独斗,而狮子则是以围猎为主。正因为如此,老虎捕捉猎物时向来不会去进攻体型较大的生物,因为它要避免自己受伤,一只受伤的老虎是很难在山林中生存下去的。 而狮群就不同了,当它们饥饿的时候,就算是成群结队的野牛群也是可以挑战的。在团体的帮助下,哪怕是受伤的狮子,也可以慢慢等待身体恢复健康的。 野兽都知道团体的力量要大于个体,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万物之长的人。大明的海外殖民政策如果光是依靠朝廷的力量,那么就会失去主次之分,把我们有限的力量分散在了无限的海洋之上。 而且,如果什么好处都被朝廷得去了,民间的富商士绅又怎么会支持朝廷对海外殖民的政策呢?到最后不过又是一个郑和太监下西洋的短命政策而已。 只有让这些富商士绅享受到海外殖民的利益,他们才会站在朝廷的立场,推动朝廷对海外殖民的扩张政策。和西班牙这样的国家争夺美洲殖民地,没有国家力量的支持,光凭他们自己又能够支撑多久?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民间力量的先行,也可以为朝廷试探一下,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所拥有的力量大小,和西班牙王国维护其美洲殖民地的意志,从而避免朝廷撞到铁板上去。我们现在可不是土财主,不能动不动就拿着一只无敌舰队去冒险…” 崇祯的话语,算是让吕琦消除了一些为社会调查部抱有不满的心思。皇帝既然是拿这些年轻人当做投石问路的石子,那么就表明社会调查部今后在美洲还是有着发挥作用的机会的。不管是美洲现在的走私生意,还是美洲富饶的自然资源,同样也是让社会调查部及内务府垂涎欲滴的对象。 虽然他们是忠诚于皇帝陛下的鹰犬,但也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了自己的利益追求的。换句话说,也正因为皇帝给予内务府及社会调查部的利益,也才让他们对于崇祯有着超出常人的忠诚之心。 而崇祯对于这件事,事实上也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到。随着工商业势力的兴起,今日大明商人手中握有的财富和资源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如果不给他们找到一个发挥这些财富和资源的目标,那么这些财富和资源最终都会变成腐蚀大明官场的毒药。 巨量的财富和资源一旦同官僚集团相结合,那可比过去大明的官僚集团的能量大的多,就算是他这个皇帝也是无法抵抗这样强大的力量的。因此给这些财富和资源一个出口,让这些商人中的精英去海外追逐他们的理想,要远比把他们关在国内自相残杀或是集合起来同自己抗争的好。 匆匆扫过了手中的报告,发觉芙蓉园内的会议并没有超出自己的期待之上后,朱由检便放下了报告,向着吕琦问道:“李翰文同马尼拉代表的商谈有没有结果?他们愿不愿恢复到从前的合作状态?” 吕琦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说道:“那位马尼拉总督科奎拉派出的代表异常强硬,他不仅拒绝了我方提出的所有交涉条件,还极为蛮横的警告我们,不要插手关于前总督席尔瓦终任审计的事务。 根据这几个月的协商结果看,这位新任马尼拉总督科奎拉就是为了执行新西班牙总督的命令而来的。他已经向我们声明,从明年开始,马尼拉将会严格执行大帆船贸易的配额,使之不超过一年25万比索。这大约是今年合法贸易数额的十分之一,去年的十五分之一。 此外他还替新西班牙总督府传达了一个意向,即今后大明商船在北美洲太平洋沿岸不能越过北纬16度线,也就是不得越过阿卡普尔科港以南。如果有大明商船未经允许越过了此线,将会被新西班牙总督区视为走私船只加以缉捕。 此外,大明商船在阿卡普尔科港进行交易的数目,一年不得超过600吨。超过这一数目者,将加征100%的关税…” 朱由检出声打断了吕琦的诉说道:“那么也就是说,这位马尼拉新总督,不,应该是新西班牙总督压根没想和我们交涉了。”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对着吕琦说道:“好吧,通知所有参与北美航线的商船都要进行武装训练,否则保险公司将不再为其承保。 传令给赵一玮,让他抵达美洲后便立刻着手组建北美殖民地政府,并开始对殖民地平民进行军事训练,以确保北美殖民地的安全。 再传令给叶雨轩,可以开始实施吕宋计划了,日本中央银行发行的吕宋债券,可以在京城交易所上市,由中央银行承销…” 第551章 新邻居 作为大明帝国最北面的领土马加丹城,北面是楚科奇人的领地,东面就是神秘莫测的勘察加半岛。这里湖泊众多,沼泽密布,四周又被群山环绕,看起来就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秘境,但是在大明商人抵达此处前,这里依然有着土人在此地生活。 这些自称萨哈人的部族,看起来就像是达翰人,也就是满人所称呼的索伦人。他们同样蓄养着马、牛、鹿等牲畜,但却以获取乳品为饮食,平日里常捕鱼以为饮食之补充。 在大明人没有发现马加丹之前,这里的数百萨哈人正处于灭族的边缘。小冰河期的极端气候,正破坏着这些萨哈人以往的常识,将他们蓄养的大型牲畜不断的冻死。失去了牲畜群的萨哈人部族,是无法度过长达8个多月的严寒冬季的。 大明人的出现,给这些萨哈人带来了修筑城市和更大牲口棚的技术和工具,并传授了萨哈人更有效率的捕鱼方式和取暖办法。这也使得这些萨哈人部族很快就接受了大明的统治,并修建了马加丹港及城市,让大明在鄂霍次克海北部海域建立了一个据点。 有了这些萨哈人的帮助,不仅解决了大明在这极北之地的人力不足问题,更重要的是能够从这些萨哈人口中了解到当地的地理和各种物产。 鄂霍次克海生活的鱼类约2-300种,高价值的鲑鱼、明太鱼、鳕鱼、比目鱼就超过20多种,至于鲱鱼、秋刀鱼、沙丁鱼、狗鳕鱼、鲭鱼、螃蟹、虾、凤尾鱼、鱿鱼等海产品就更不必提了。最让人激动的,大约是在陆地上还发现了金矿和银矿痕迹。因此马加丹城也从一开始的数百常住居民发展为了上千常住人口,成为了滨海边疆区北部最为重要的一座港口城市。 这一地区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一年只有4个多月的捕捞和航运时间,其他时间都被冰雪所覆盖着。 8月17日,一艘满载渔获的捕鱼船从马加丹返回黑龙江口的庙街,但是在半路上遭遇了风暴,这艘船被吹离了航线,一直漂到了鄂霍次克海的西北海岸。在这处荒无人烟的岩石陡峭海岸,他们居然发现了一位向他们呼救的人。 这艘渔船的船长派人登陆拯救了他,却发觉此人并不是本地土著,而是一位俄国人。这位俄国人声称自己迷了路,才出现在海岸线上,但他拒绝告诉船长自己来自何处,是和什么人一起出发的。 船长拒绝了这位叫做德米特·皮安达的俄国人请求,他希望船长能够将他带去日本或是大明。在抵达了庙街之后,船长就将这位俄国人交给了驻守在庙街的军队。 正闲着无聊的游击叶雷听说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俄国人之后,就亲自对他进行了审讯。德米特·皮安达刚开始还试图抵抗叶雷的审讯,但是在对方搜走了他所有的随身衣物,找到了他隐藏起来的笔记本之后,他的态度才软弱了下来。 而在某个楚科奇卫兵试图将他丢进一群饿了三日的老鼠中去时,看到半人多高的水缸内已经开始自相残杀的老鼠们,德米特·皮安达终于忍不住大声向叶雷求饶,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和为什么会出现荒无人烟的海边的原因。 在经过了数次反复询问,叶雷终于确认这位叫做德米特·皮安达的哥萨克人并没有撒谎之后,便兴冲冲的带着哥萨克人的探险日记向赵承东去报喜了。 赵承东一脸鄙夷的看着这位哥萨克人笔记上粗陋的地图说道:“这也叫做地图?你确定他没有撒谎吗?我可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一位伟大探险家的手笔。” 叶雷谨慎的回答道:“是不是伟大的探险家,下官倒是不敢肯定。不过他对于西伯利亚大陆的了解,恐怕不是胡诌的。 他自称发现了叶尼塞河右岸最大的支流下通古斯卡河,然后就是我们北面的勒拿河,还有就是联通叶尼塞河同贝加尔湖之间的安加拉河。 叶尼塞河就是西伯利亚西面平原和中部高原之间的界河,河流发源自漠北草原,最终流入北海。而贝加尔湖就是索伦人常称的西海。 按照这位俄国人的说法,他们已经在我们北面的勒拿河中部修建了一个据点,叫做雅库次克。不过这个据点人数很少,常住人口大约还不到100人。但是从勒拿河向东南方,经由他所说的阿尔丹河及马亚河就可以抵达鄂霍次克海的海岸。 嗯,也就是说这些俄国人成为了我们的邻居。” 赵承东顿时不悦的说道:“这可不行,按照陛下的命令,整个北方大陆都应当是属于大明的。你去把人带过来,让我教训他一顿,然后让他回去告诉他的长官,让他们赶紧从勒拿河离开,哪里也是我们大明的领地。” 赵承东说完后发觉叶雷并没有动身,便抬头看向了他,就在他准备发怒之前,叶雷赶紧对他说道:“大人,光教训一顿恐怕不足以让俄国人从勒拿河离开。而且他不过是俄国人派出来的探路的,不可能有权替那些俄国人做主,放他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再说了,这一位可是几乎由西至东横穿了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的人,他的脑子里有着一张活地图,下官以为把他送去京城,也许陛下会更高兴一些。” 赵承东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对着叶雷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了。把他和这份日记一起送回京城,顺便让人给我写一份报告,向陛下说说我在这里的苦劳。这些俄国人也真是不安分,整天往老林子钻,到底图个啥…” 被赵承东鄙视的俄国人,自然不是为了探索大自然的奥秘才钻进西伯利亚的深山老林中的,虽然他们的行动在客观上促进了这一地区为人类所了解。能够让俄国人冒着生命危险在西伯利亚山林里历险,自然是为了获得珍贵的皮毛。 这些西伯利亚的皮毛为俄国贵族们带去了大量的财富,自然也就赢得了他们对于西伯利亚探索的支持。为了获取西伯利亚的财富,这些俄国人甚至不惜赦免了监狱里最穷凶极恶的匪徒。那么当他们看到另一处财源时,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放手了。 所谓的另一处财源,指的自然是中国前往俄罗斯贸易的商队了。饮食习惯和蒙古人差不多的俄国人,对于茶叶的需求自然也和蒙古人一样强烈。从前茶叶贸易被控制在蒙古人手中,因此除了大贵族和富豪们,普通俄国人根本享用不到茶叶。 但是随着中国商队穿过了蒙古人控制的区域,出现在俄罗斯境内之后,这种珍贵的饮品终于在俄国的上层社会流行了起来。在莫斯科,一俄磅上等茶价值5卢布,而一俄磅中等茶也要价值2-3卢布。 40俄磅等于一普特等于16.38公斤,而一担上等茶在中国约为54两,即一普特上等茶约为18两,一俄磅上等茶为0.45两。1卢布刚好等于一两白银,也就是说茶价翻了10倍。扣除运费和税收,也足有5-6倍之利。 而14-25两一担的中等茶,实际上利润还要更大一些。因此茶叶很快就成为了中俄贸易中的主要商品,从五年前的400箱,增长到了今年的3250箱。光是茶叶的价值就高达了48万卢布,而扣除了同中国的贸易之外,俄国和周边各国的贸易金额也才刚刚100万卢布出头而已。 也就是说,仅仅五年时间,中国已经成为了俄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以这个趋势发展,中俄贸易的金额很快就会超过俄国同其他国家的贸易。 不过在这之前,俄国人将今年前往莫斯科的五、六只商队都拦截在了托木斯克城。既不允许这些商队继续前往莫斯科,也不许他们离去。 护送大明皇帝特使前往莫斯科的李自成,因为他曾经去过一次莫斯科,所以就被抓了壮丁。于是原本应该停留在乌鲁木齐协助固始汗的李自成,再次保护着特使所在的商队前往了莫斯科。 在特使的命令下,李自成找到了托木斯克的税务官德米特里·科佩洛夫进行交涉。在税务官的办公室内,李自成非常熟练的将一枚铜牌塞进了德米特里·科佩洛夫手中,向他小声的提升道:“凭这枚铜牌,您可以随时去商队领取一箱上等茶。” 一箱上等茶翻过乌拉尔山就价值300卢布,而税务官一年的年薪也就100卢布,因此德米特里·科佩洛夫对于李自成的态度顿时变得热情了起来。 虽然德米特里·科佩洛夫并不会中文,但是他和李自成都熟悉蒙语,因此两人在交流上倒是没什么障碍。了解了李自成的来意之后,德米特里·科佩洛夫稍稍思考了一会。 他所思考的便是如何同这位中国人沟通。就在今年,西伯利亚事务衙门终于从外交衙门中独立了出来,成为了一个单独向沙皇负责的衙门,拥有了部门的负责人和纳入编制的工作人员,虽然该衙门依然设在莫斯科,但它决定着关于西伯利亚的一切事务,包括托波尔斯克和托木斯克两座城市行政官员的任免。 而现在对于中国商队的阻挠,正是出自莫斯科的命令。当然,莫斯科也要求他们不能将中国人吓跑,要是今后中国商队拒绝前来贸易,莫斯科的大贵族们可一样不会放过西伯利亚事务衙门的负责人。 第552章 俄国的变化 德米特里·科佩洛夫一边思考着,一边费力的把自己的想法翻译成蒙语,向着李自成断断续续的说着,有时候还用手比划着似乎想要增加对方的理解能力。 “…自从尊敬的大牧首菲拉列特过世之后,我国的权力已经重新回到了杜马会议(全俄缙绅大会)手中。虽然杜马会议中的老爷们愿意继续维持和贵国的友好关系,但是老爷们认为1619年颁发的法律,外国商队不得进入俄国境内进行零售商业,必须得以执行。这也就是为什么贵国的商队被挽留在此的原因。” 李自成并不关心其他商队被截留在托木斯克,他只是对于自己所在商队也受到同样的待遇感到不满。 “可我们并不是一般的商队,我们的队伍中有皇帝的使者,这只商队的任务是前往莫斯科向贵国沙皇转达我国皇帝的善意和礼物,难道我们也要被截留在这里吗?” 德米特里·科佩洛夫摆着双手安抚着李自成道:“您不必过于激动,我们自然不敢阻拦贵国皇帝派出向全俄罗斯君主问好的使者。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护送贵国使者前往莫斯科的队伍,当然随行的商队必须留下。我们希望,贵国使者在出发之前能够和我们的军政长官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塔捷夫公爵碰一碰面,最好能够妥善的解决贵国商队所面临的问题。” 李自成稍稍思考了片刻,便知道德米特里·科佩洛夫提出的问题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于是他和对方约定了同托木斯克军政长官会面的时间后,便告辞离去了。 作为这次代表大明出使莫斯科的东亚同文馆学士高弘图来说,虽然刚到俄罗斯的边境就出现了这样的意外,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只是思考了片刻之后便接受了李自成带回的建议,准备和托木斯克的军政长官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塔捷夫公爵进行一场会谈。 于是在当天晚上,高弘图便带着商队内的俄语翻译参加了塔捷夫公爵为他准备的单独晚宴。 在宴会上,塔捷夫公爵委婉的向高弘图表达了一个意思,就是今后中国商队只能在托木斯克进行贸易,而不能进入到俄国内地进行交易。当然,作为托木斯克的军政长官,他很乐意为中国商队提供各种方便。 高弘图听了许久之后,方才向塔捷夫公爵问道:“那么公爵阁下,我能否知道,这道命令是谁下达的吗?” 看着塔捷夫公爵表露出的为难之色,他又补充道:“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当我前往莫斯科之后,希望能够知道谁才是大明的朋友。当然,对于公爵阁下您给予的友谊,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塔捷夫公爵听完翻译员转述的话语之后,犹豫了一下便说道:“好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我不能直接指出那几位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同杜马秘书官费奥多尔。利哈乔夫先生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在这场宴会中,高弘图和塔捷夫公爵对于商队贸易最终达成了一定的共识,确定了今后来自中国的商队将停留在托木斯克进行交易。 唯一让高弘图表示担心的,便是托木斯克是否有承担中俄贸易的资金来源。得到了这位中国皇帝特使的承诺,令塔捷夫公爵终于放下了心来。 俄国面对东方的边境城市自然不止托木斯克一处,塔捷夫公爵最为担忧的便是,这些中国商队绕道前往其他城市去碰运气,虽说在杜马会议的严令下,这些中国商队抵达那一座边境城市都不能继续往莫斯科前进了。 但是对于这些边境城市来说,这些中国商队选择在什么地方进行贸易,对于当地的经济税收就是一个意外的变数。只要能够将这些中国商队固定在托木斯克进行交易,对于塔捷夫公爵来说,这不仅是一大笔税收的来源,也是令托木斯克盖过托波尔斯克,成为西伯利亚平原中心城市的好机会。 因此塔捷夫公爵不仅向高弘图介绍,他可以抽调大半个西伯利亚地区的皮毛来托木斯克进行交易,还同意让大明银行在托木斯克设立支行,为中国商队进行融资和汇款业务。 此时的俄国人对于中国的了解,远不及中国对于俄国的了解。而且俄国商队完全无法通过蒙古人控制的区域进入中国,因此托木斯克的俄国官吏,难得的对中国特使表现出了妥协的姿态,以确保中俄贸易商道不至于断绝。 而对于高弘图来说,他的心思也没有放在两国的贸易上,而是更希望能够同莫斯科建立起政治上的联系,从而为大明对西域的征服消除外来的干涉力量。 因此在双方都不希望谈判破裂的状况下,这顿宴会结束时,双方就已经在贸易问题上基本达成了一致。 而就在宴会快要结束时,塔捷夫公爵接故支走了两人身边的翻译,以极为生涩的拉丁语向高弘图询问道:“我听说贵使也会拉丁语,不知您是否愿意和我单独交谈一会?” 高弘图沉默了片刻,方以拉丁语回道:“当然可以,公爵阁下。” 塔捷夫公爵这才注视着他问道:“我想要询问您一件事,做为中国皇帝的代表,我想知道,贵国对于我们两国之间的鞑靼人是怎么看待的?” 高弘图极为警惕的注视了塔捷夫公爵一眼,方才平静的回答道:“中国对于一切热爱和平的蒙古部族,都持友善交往的态度。另外,我想公爵阁下似乎有什么误解。首先,鞑靼人并非都是一体。其次,在托木斯克以南、以东的大部分蒙古部族,都是臣服于我大明的藩属。” 塔捷夫公爵沉思了一会,便谨慎的反问道:“那么也就是说,在我们南面及西面的鞑靼人,就和贵国就没有关系了?” 高弘图愣了片刻,以不确定的口吻说道:“公爵阁下,您知道蒙古人是游牧民族,他们今天在东面的草原放牧,明日就在西面的草原放牧,这可不是短时间就能说的清楚的。” 塔捷夫公爵顿时意识到,这位中国特使似乎对于本地区的地理还不是十分的熟悉,于是便毫不客气的说道:“鞑靼人可以四处游牧,但是土地可不能四处游牧。 我们认为,为了确保俄罗斯同中国之间不至于发生不必要的误解,我们有必要对这一地区的土地归属作出划分。 比如以巴尔喀什湖-额尔齐斯河上游作为分界线,这条界线的西面归属于俄国,而东面归属于中国,你看如何?” 塔捷夫公爵毫不客气的将人数众多的卫拉特部居住地区划入了中国的范围,而将空旷的哈萨克草原划入了俄国。 很显然他的建议是包藏了不怀好意的,俄罗斯人对于西西伯利亚南方的大草原是抱有着极大的热忱的。只不过在卫拉特部及哈萨克人的抵抗下,俄罗斯并没有这样的力量南下。 中国人的出现,让俄国人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这两年来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那便是中国距离卫拉特部必然不远,如果中国能够出兵牵制卫拉特部的话,那么俄国便能将广阔的哈萨克草原给吞并了下来了。而卫拉特部和中国人两败俱伤的话,那就更是一个好消息了。 但是对于高弘图来说,塔捷夫公爵的建议到正是正中下怀。他此次出使莫斯科,一是为了维护北京和莫斯科之间的友好关系;其次便是要说服莫斯科不要成为卫拉特人的后盾,从而给大明吞并卫拉特部造成麻烦。 现在塔捷夫公爵想要联合大明瓜分卫拉特及哈萨克人的地方,这倒是节省了他极大的力气。虽然他还没弄清楚,这个巴尔喀什湖同额尔齐斯河上游的具体方位,但这并不妨碍他接受公爵的建议。 当然作为东亚同文馆的高材生,高弘图也为自己留下了后门,他对塔捷夫公爵回应道:“我原则上认同您的说法,中国和俄国之间应当有一条分界线,以确保两国不至于互相冒犯。 至于是否以巴尔喀什湖-额尔齐斯河上游为分界线,这还是要看分界线两端生活的部族,到时究竟选择哪一方才是。大明不会将自己的子民推出门外,我想俄罗斯应当也是如此吧?” 作为一个常年驻守在边境城市的军事贵族,塔捷夫公爵自然不会担心高弘图话语中的挑战味道,他微笑着点头说道:“自然,一切国家的分界线,最终还是要取决于国家的力量,能够达成现在的共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至于俄罗斯和中国的分界线究竟会在哪,我看还是等待大家正式接触时在划分吧。” 返回了商队营地的高弘图思考了一夜,然后将李自成叫了过来说道:“接下来的行程,既然有俄国人进行护卫,那么你们就不必继续前进了。不过你跟着商队返回时,请将这封信带回去交给甘宁总督府…” 李自成虽然感觉有些茫然,但是能不去莫斯科,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他欣然接受了高宏图的命令,把对方交给自己的信件揣入了怀中。 困在托木斯克的中国商人们虽然不忿被这些俄国人拦截货物,但是在高弘图的劝说下,终于有人以莫斯科市价三分之二的价格抛出了手上的货物。 小小的托木斯克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极为热闹的大集市,从西伯利亚各处聚集来的皮毛,很快就换成了一箱箱的茶叶、丝绸和瓷器等中国货物。 虽然这些中国商队们损失了不少金钱,但是今年能够早点回家,倒也算是商队上下伙计们的意外之喜。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托木斯克及其他前来进行贸易的俄国商人,他们不仅从这些中国商队身上大赚了一笔,还替西伯利亚各地的官吏洗掉了贪污来的皮毛。 根据俄国的法令,就算是西伯利亚据点的军政长官,离任返回欧洲时,也只能携带500卢布的银子和500卢布的皮毛。但是现在么,这些军政长官贪污下来的皮毛都换成了茶叶和其他中国商品进入了欧洲,这些可就是完全合法的财富了。 距离乌鲁木齐近3000里的托木斯克,开始渐渐从一座边境军事要塞,开始发展为西伯利亚地区的贸易重镇了。 第553章 和硕特部 就在李自成带着高弘图的信件,带着在托木斯克交易完成的商队往回赶时,和硕特部的内部的权力斗争也降下了帷幕。 在南疆首任督军樊一蘅和甘宁总督府参议吕大器的平衡调解下,加上甘宁总督府送来的大量物资收买了和硕特部的各位台吉,终于使得固始汗同他的侄子鄂齐尔图台吉和解。 崇祯十年十一月四日,在乌鲁木齐的冬营地内,和硕特诸位台吉和樊一蘅、吕大器的见证下,固始汗将和硕特部汗及卫拉特盟主的位子让给了侄子鄂齐尔图台吉,鄂齐尔图台吉也就此升任为鄂齐尔图汗。 刚刚完成就任和硕特部汗王仪式的鄂齐尔图汗,立刻将樊一蘅请上了礼台向他屈膝行礼,当众宣誓了和硕特部对于大明的臣服。樊一蘅受礼之后,也当着一众和硕特台吉的面宣布,他将向大明皇帝上表,册封和硕特汗为彻辰汗,从此正式执掌卫拉特部。和硕特汗所治理的地区为天山和阿尔泰山之间的区域。并且大明还将在此处为和硕特部修建一座城市,以为彻辰汗的居城。 和硕特部的诸位台吉都是喜笑颜开,一座城市对于和硕特部来说,不仅仅意味着舒适的生活。重要的是,和硕特部将会从这所城市中获得财富和物资来救济自己的部众,从而让和硕特部比其他各部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最终可以抵抗现在咄咄逼人的绰罗斯部。 自从绰罗斯部从额尔齐斯河中上游到霍博克河、萨里山一带的传统牧场南下至伊犁河流域后,温暖而水草丰美的伊犁地区便开始让绰罗斯部蒸蒸日上了起来。 而在额敏河两岸至乌鲁木齐地区放牧的和硕特部,却因为天气的变化导致草场不断萎缩,已经越来越难以养活和硕特部的人口了。有了汉人给修建的这座乌鲁木齐城,加上汉人商队今后将把乌鲁木齐作为北疆的出发城市,自然也就给和硕特部带来了可以预见的商业利益,和硕特部也就不用太过于担心天气变化造成的草场面积萎缩了。 至于将和硕特汗和卫拉特盟主一并让出的固始汗,同样没怎么吃亏。鄂齐尔图汗同意这位叔叔带走属于自己的部众约4万人,这些人将暂时分散在库车及库尔勒之间的地方。但是樊一蘅已经应允他,当叶尔羌汗国同布哈拉汗国开战后,费尔干纳盆地就是他成立新汗国的地方。 叶尔羌汗因为和卓沙迪暗杀国内贵族的事件,向统治布哈拉汗国的阿斯特拉罕王朝第三代君主伊玛目·库里提出了交涉,要求将同和卓沙迪合谋的哈非孜。纳赛尔哈里发交给自己审讯。 然而哈里发乃是天方教的宗教领袖尊号,伊玛目·库里显然不会将一位宗教领袖交给叶尔羌汗处置从而危及到自己的统治。当叶尔羌汗的使者从布哈拉返回之时,也就两国开战的时候。 为了准备这场战争,大明已经开始以阿尔斯兰及孟乔芳的部队为核心,开始组建第十野战军,固始汗也获得了一个骑兵师的编制。除此之外,叶尔羌汗国及吉尔吉斯人的仆从军也正在组建着。这场战争无论怎么看,固始汗都看不出失败的可能,这也是他痛快的交出了对于和硕特部权力的缘由。 而随着固始汗交出的和硕特部权力,和鄂齐尔图汗全面倒向大明,也意味着曾经亲如兄弟的鄂齐尔图台吉和巴图尔珲台吉的联盟正式破裂了。让人尴尬的是,此时的巴图尔珲台吉正躲在伊犁河谷越冬,还不清楚自己的好兄弟做的这些事。 完成了交接和硕特汗的仪式之后,众人就重新返回了鄂齐尔图台吉的大帐内,开始进行正式的庆祝活动。被大明军队打通了哈密、吐鲁番两地后,诸位台吉们终于不用再喝发酸的马奶酒,而是品尝起了从大明运来的好酒,这令众位和硕特台吉们大为兴奋了起来,没过一个小时,众人就变得醉醺醺了起来。 当众位台吉们被侍卫抬下去之后,保持清醒的樊一蘅、吕大器、固始汗及鄂齐尔图汗四人便命人撤去了酒席,然后沏了一壶热茶闲聊了起来。 樊一蘅给吕大器打了一个眼色之后,这位甘宁总督参议顿时装作酒气未消的样子向鄂齐尔图汗问道:“今日这么好的日子,正应该将卫拉特其他各部的首领也请来观礼才对。特别是你那位好兄弟巴图尔珲台吉,肯定会为你接任和硕特汗而开心的吧,不知你可有派人通知他?” 鄂齐尔图汗顿时支支吾吾的说道:“现在天气寒冷,沿路都已经下雪,巴图尔珲台吉所居住的和布克沙里又远,我担心使者的安全就没有派人去通知他。” 樊一蘅听后立刻担心的说道:“巴图尔珲台吉性情刚强,如果等到明年春天才得知你接任了和硕特汗位并接受了我大明的册封,他会不会公开向你质难呢?” 鄂齐尔图汗想起巴图尔珲台吉的性子,顿时心中有些发怯,但是他在嘴上却强自说道:“我和巴图尔珲台吉交好多年,一向亲如兄弟,想来他应该不会因为我没有通知他而怪罪我吧。即便让他当众质难一下,我也不会怪罪他的。” 吕大器却摇了摇头说道:“鄂齐尔图汗这话就不对了,您现在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台吉,而是和硕特的汗,也是我们大明所认可的卫拉特之汗,岂能轻易让人冒犯您的威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巴图尔珲台吉虽然是准噶尔部首领,也是卫拉特的盟主之一,但他可不是我们大明认可的卫拉特之汗。按照法理,卫拉特各部现在都应当在您之下才对。 如果巴图尔珲台吉能够当众质疑您,那么其他各部势力较强大的首领,比如辉特部的赛音吉雅、额济勒的书库尔岱青他们是否就可以不遵守您颁下的汗令了?若是人人都学巴图尔珲台吉一样,您这卫拉特之汗岂不是成了一个空头名号?” 鄂齐尔图汗果然被吕大器的话语说的狐疑了起来,他目光闪烁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不至于吧,我和巴图尔珲台吉一直亲如兄弟,他岂能如此待我。” 吕大器顿时呵呵笑道:“汗王,您可真是一个老实人…” 吕大器还欲再说上几句,却被樊一蘅打断了,在他看来点到即止就足够了,鄂齐尔图汗只要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自然会去寻找求证,比他们现在多费口舌要来的好,于是他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汗王,你接任了和硕特汗和卫拉特盟主的位子,又得到了我大明的册封。我以大明代表的身份想要向您问一问,接下去你打算做些什么,向卫拉特诸部民众表现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卫拉特之汗呢?” 鄂齐尔图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一会才调整好自己的心绪,这才向樊一蘅说道:“如今卫拉特领地之外,即有着哈萨克人这样的百年仇敌;也有着刚刚出现没多久,却对我们领地虎视眈眈的俄国人。 而我们不仅和东面的喀尔喀蒙古兄弟打生打死,就是卫拉特诸部之间也为争夺牧场和牲畜发生冲突,现在的草原上很不安宁。土尔扈特部就是为了躲避我们内部之间的战争,而选择了西迁至草原的边缘地带,远离了自己的故土。 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首先就是召集卫拉特诸部首领会盟,制定出解决部族争端的办法,并中止和喀尔喀蒙古兄弟的摩擦,让草原恢复安宁…” 樊一蘅听完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所以汗王您想要为卫拉特建立一部法典?可是光凭法典没有执法机构的话,这部法典也是执行不下去的。您难道没有想过,把卫拉特联盟建成真正的汗国吗?” 正端着奶茶安静喝着的固始汗,听了这句话后顿时哆嗦了一下,滚烫的奶茶立刻飞溅到了他的手背,不过他仿佛恍然不觉的将手中的茶杯小心的放在了案几上,才若无其事的用袖子擦去了手背上的水滴。 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注意他的行动,鄂齐尔图汗也是大吃了一惊,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可能。卫拉特诸部的首领们就连现在的联盟也不怎么肯参加,他们又怎么可能同意接受一个高高在上的汗王。更何况我的才能既比不上巴图尔珲台吉,也比不上赛音吉雅…和硕特的力量也远远不如诸部联合的力量,我又怎么能够建立起一个汗国呢?” 樊一蘅却胸有成竹的说道:“汗王刚刚自己也说了,如今的草原上如此不安宁,各部民众都想要有一个解决部族争端的办法。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他们一个统一的汗国,解除那些部族首领的权力,由您派遣官吏去统治各地的牧民。 是的,和硕特部的确没有压倒诸部联合的力量。但是在我看来,除了绰罗斯部之外,其他诸部的首领根本就没有安定草原的愿望,因此能够阻碍你统一诸部的也只有巴图尔珲台吉一人而已。 我倒是觉得,只要汗王您联合起诸部一起去进攻哈萨克人,将哈萨克草原交给绰罗斯部,然后再将绰罗斯部从卫拉特联盟中放逐出去,联盟内部就不会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您建立一个安宁而和平的汗国了。” 大帐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众人能够听到的,只有鄂齐尔图汗急促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和硕特部的新汗终于嘶哑着向樊一蘅问道:“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像你说的这个结果。” 樊一蘅给自己的茶杯小心翼翼的倒了一杯茶,才平静的回道:“不着急,我们今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聊…” 第554章 家事 “说,你为什么动手打你弟弟。”朱由检手中拿着一根鸡毛掸子很是严肃的对着面前的大女儿说道。 不过已经9岁的朱婷婷虽然跪在了地上,却丝毫没将父亲的训斥听进去,她毫不畏惧的和父亲对视着说道:“朱慈烺拿石头丢小雨,我让他别丢了,他还不听,我就上去推了他一把。小雨才一个多月大,叫的多可怜,难道不该揍他吗?” 看着跪在那里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却浑然不觉害怕的女儿,朱由检也有些没辙,打一顿他舍不得,骂一顿她又不在乎,真正是让朱由检犯愁了起来。 “你给我跪好了,让你跪这里认错呢,你扭来扭去的做甚,身子里长虫子了?”朱由检瞪着眼珠子向女儿喊道。 朱婷婷马上理直气壮的回嘴道:“地上又冷又硬,我硌的慌。” 朱由检无可奈何的将自己的坐垫抽出来丢在了地上,用鸡毛掸子指着女儿说道:“再给你一个垫子,你给我跪好了,要不我真要教训你了。” 朱婷婷极为委屈把父亲丢过来的垫子放在了膝下,有了两个垫子合在一起,她总算感觉舒服了一些,这才老实了一点。朱由检看着女儿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应该和她讲讲道理。 “小雨说到底是只猫,朱慈烺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够为了一只猫去揍你弟弟…” 朱由检苦口婆心的对女儿说了半天,结果朱婷婷歪着头眨了数下眼睛后,突然插口向父亲问道:“慈烺拿石头砸小雨是对的吗?” 猝不及防的朱由检顿时回道:“当然是不对的,人皆有恻隐之心,怎么能够拿石头砸没有保护自己能力的小动物…你闭嘴,现在是你爹教训你,不是你教训你爹。” 被朱婷婷这一打岔,朱由检显然也教训不下去了。他只好匆匆结尾道:“朱慈烺砸小雨是不对,但是你打人就对了?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吃晚饭前你就别出来…” 当朱由检从书房里走出来时,站在门口偷听的礼妃田秀英就不乐意了,她拦着崇祯怒气冲冲的问道:“你这就算是狠狠的教训了她?她还打了慈照,你怎么提都不提?她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凶悍,今后长大了谁还管的了她…” 西苑精舍的书房外还有一间客厅,这两间房子原本就是一个套间。因为孩子之间的吵闹,皇后和礼妃两人都跑了过来。听到了朱由检的处置方式,皇后是松了口气,但是礼妃显然有些不愿意了。 朱由检看着容貌依然宛如少女的田秀英,但维护起自己的孩子时却终于丢弃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心中也不觉有些感慨。不过他还是正色对着田秀英说道:“我已经罚她跪到吃饭时间了,难道还不够重吗?” 趁着田秀英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检对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慈照说道:“慈照,你姐姐是故意打你的吗?” 朱慈照下意识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父亲行礼回道:“不,不算是吧,我想要拉开她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她的手甩到脸上了。” 听到朱慈照乖巧的回答,朱由检的心情顿时大为愉快,于是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恩,你这次做的不错。看到兄弟姐妹发生争吵能够上前劝架,事后也不夸张描述,父亲很开心。吕琦,一会把我用的那一套文房四宝收拾起来,让慈照带回去…” 听到崇祯夸奖了慈照,田秀英的心情总算是变得愉快了起来,不再跟着崇祯纠缠下去了。 坐在一边的周玉凤心情却颇为复杂,她又是心疼女儿被责罚,又是担心皇帝要如何责罚朱慈烺。 果然,在她的担心中,朱由检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母亲边上的朱慈烺,吓得朱慈烺不停向母亲背后躲去。 “你躲什么躲,别以为你受伤了就不用罚了,半个月内给我抄写《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篇20遍,谁也不许帮他…” 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这件家务事后,朱由检便忙不迭的溜走了。周玉凤和田秀英互相警惕的看了对方一眼,终于先后带着孩子离去了。 朱由检回到了办公厅内不久,吕琦便上来汇报道:“福王世子和唐王都到了,陛下现在可传他们上来吗?”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道:“嗯,让他们两人上来吧。你下去的时候让人给那只叫小雨的小猫检查一下,如果身体健康的话,就送去给婷婷吧。” “是,陛下。”吕琦答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了下去,准备亲自嘱咐猫儿房的太监好生伺候那只小猫。 “给陛下请安。”福王世子和唐王进入房间后,便向着皇帝行礼问好。 福王世子和唐王两人比崇祯都大了几岁,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崇祯这些年的放手锻炼下,眼下两人倒是都颇为沉稳了起来。 和那些总是留恋着过去在地方上当土皇帝生活的老一辈宗室不同,福王世子和唐王显然已经明白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了,今后藩王宗室想要依赖着血脉继续过那种奢华无度的生活,已经是没有希望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人对于皇帝交办的差事都是全力以赴,以试图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朱由检交待他们的差事,也不算什么为难之事,不是要求他们代表自己去接待一些宾客,便是办理一些宗室内部的事务。 就好像《卖油翁》一文中所言,所谓的天赋,还是可以通过手熟来弥补的。福王世子和唐王虽然算不得什么杰出的人物,但是经过了这些年的办差,也算是积累了不少做事的经验,在皇帝面前也就沉稳了起来。 不过福王世子和唐王也很清楚,他们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宗室中的后起之秀,不是因为自己有着多少的才能,而是在于他们获得了皇帝的信任。 就好比福王世子就曾经惶恐过一段时间,因为某些宗室成员恼火于特权和土地被收回,便故意在宗室中传播神宗皇帝原本是打算传位于福王的,不过被奸臣们给破坏了。看到福王世子的温良恭俭让性格,可见当初神宗皇帝是不应该妥协的。 这些宗室成员为了恶心崇祯,不惜将福王父子放在火上烤,一度让福王父子向崇祯连连请罪,表示愿意前往海外之地为大明镇守边疆。 只不过崇祯并没有被这些言论迷惑,还是将福王父子留在了京内,并流放了上百造谣、传谣的宗室出海,方才让福王父子才是真龙天子的谣言平息了下来。 不过这些宗室在皇帝面前毫无抵抗能力的场面,给福王世子和唐王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们对于崇祯更是敬畏了许多。 虽然两人的年纪比崇祯要长,但在崇祯面前却表现的更像是宗室的后辈,而崇祯也习惯了两人在自己面前的姿态,因此对两人的讲话也更为放松随意。 和两人行礼问好之后,朱由检便单刀直入的向福王世子说道:“堂兄,明年春天你恐怕要替我出一趟远门了。” 朱由崧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问道:“陛下要臣去往何处?可有什么交代的事项吗?” 朱由检也不客气,就接着说道:“朕打算让你前往朝鲜、济州岛、日本、琉球、台湾几地,朝鲜和日本算是我大明的属国,朝鲜倒也罢了,日本是早就忘记了自己属国的身份。 朕想要你过去访问,一是代表了我大明宗主国对于属国的关怀;二么你也可以替朕看看这两个国家的百姓对于大明究竟怀有何种心理。 至于济州岛、琉球、台湾乃是新收的海外属地,你把朕的问候带给这些地方的百姓,让他们知道朕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外人。顺便也去济州岛看望下三位堂兄,让他们不必过于挂念国内,好好在济州岛养病。” 朱由崧正不断点头记录时,朱由检突然停顿了下,接着很快又说道:“当然,你此去日本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日本现在在位的天皇,是一位14岁的女子,她的母亲是来自德川幕府的德川和子,是二代将军的女儿。 就目前的日本来看,不管是日本朝廷还是大阪幕府,都不希望让德川家控制了朝廷。大阪总督叶雨轩和已经退位的天皇政仁达成了一项协议,现在的女天皇兴子将会让位给其异母弟素鹅宫。 为了不至于引起德川氏的反弹,兴子将会以出嫁为由退位。至于她的出嫁对象,朕已经选定了,就是已经19岁的黔国公沐天波。所以你这次出访日本,还要带上沐天波,一是让两人见见面;二便是谈妥了这桩婚事。你可有什么疑问吗?” 朱由崧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不要说是黔国公娶妻,就是皇帝要他娶了那个日本女天皇,他也会眼睛不眨一下的应允下来。 “臣没有什么疑问,这次出行日本,一定会将沐小国公同那个什么日本女天皇的婚事谈妥的。” 第555章 印度及鼠疫 和福王世子的任务相比,崇祯交给唐王的任务则麻烦的多,当然就两人的能力来说,也是唐王的能力更高一些。只不过他的血脉过于偏远了些,对于自己的两个叔叔下手又太狠了些,因此在宗室中不及性格温和的福王世子有人望而已。 朱由检让吕琦拿过了一张地图,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指着地图给朱聿键说道:“现在马六甲海峡已经基本被我国控制,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虽然还有些不服王化的土王,但已经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马六甲海峡以东到我国的航路,现在已经完全在我国的手中,而从马六甲海峡往西到印度大陆的航路,我们现在暂时得到了沙廉和吉大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我们才刚刚打开通往印度大陆的通道。 你们知不知道印度大陆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 福王世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朱聿键倒是反应迅速的说道:“应该是财富和市场吧,陛下。” 朱由检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是相当于现在大明海外所有的市场及输入的财富,可以说,只要将印度大陆纳入我们的掌握,未来数十年内就不必再担忧财政方面的困难了。 而想要获得印度大陆的财富和市场,光是依靠商业和友善显然是不够的。同样的,垂涎于印度大陆财富的,不仅仅只有我们大明,欧洲人试图在印度大陆立足已经有数十年了。苏拉特、孟买、果阿这些港口,正是欧洲人由西向东试图进入到印度大陆内部的据点。 但是很显然,这些欧洲人并没有找对位置。在我看来,印度大陆的核心区域只有两处,一处是印度大陆西侧,由北向南流向的印度河流域;另一处这是印度大陆北面,从西向东流向的恒河流域。就目前来看,后者比前者更为要紧的多,也是现在莫卧儿王朝的核心地区。 所以,想要控制住印度大陆,首先就要先控制住恒河流域。而最为关键的地方,莫过于恒河的出海口。吉大港虽然位于恒河出海口,但是这里却也是阿拉干人和莫卧儿帝国对峙的前线,就目前来说实在难以成为我们所需要的贸易港口。 因此只有往西去,在恒河三角洲西面找出一条通往恒河的支流,从而建设起一个通往印度大陆内陆的贸易港出来,才是符合我们的需求的。 光有沙廉-吉大到这处新港,还不足以让我们在印度大陆东侧占据优势。只有把印度大陆南端隔海相望的锡兰岛也纳入大明的统治,这四处港口才能将印度大陆东海岸到马六甲海峡之间的洋面变成我们的海。 所以,明年开春后你将率领一只三艘军舰、四艘商船组成的舰队前往印度大陆访问。你的任务有三,第一震慑沿途各国,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威严;第二以朕的名义求见莫卧儿皇帝,向他求取一片土地修建我们需要的港口;第三访问南印度各国及果阿,试探果阿居住的葡萄牙人是否愿意拥戴伊莎贝拉为葡萄牙女王。此外不管果阿的葡萄牙人选择什么立场,都要迫使他们将锡兰岛交出来…” 和福王世子听说要出海时流露出的畏惧不同,朱聿键听完了皇帝给他的任务后,倒是显得跃跃欲试,极想要去海外展布下自己的才能。 对于唐王的表现,朱由检也极为愉快,于是便向他继续说道:“只要你能够从莫卧儿皇帝那里弄到建立港口的土地,你就会担任首任东印度总督,管辖马六甲海峡以西的印度洋事务。” 朱聿键又惊又喜,他倒是很希望能够做点事情,但又担心这是皇帝对他的试探,因此犹豫了一下还是推辞道:“陛下,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宗室担任封疆之臣,恐怕朝中大臣会说闲话的。”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必过于担心,你这东印度总督的辖区可都是要自己建设出来的,你要是有这个能力,朝臣说什么便让他们说去就是了。 另外,朕希望你来担任这个东印度总督,也是怀有私心的。现在朝廷在整个南方的海上力量,大多是从前的海盗势力。虽说他们现在投诚了朝廷,但是天高皇帝远,天知道他们在海外假借大明的名义能干出什么勾当来。 更不必提马六甲以西的大洋,朝廷更是鞭长莫及。所以也是时候对这些海盗团伙进行整编,让他们真正变成朝廷的武装力量了。 朕要是找其他人去,未必能够镇压得住这些无法无天的海盗们。唐王你身份贵重,由你坐镇印度洋,再加上朝廷的支持,想来那些海盗就会安分守己一些了。图谋印度大陆本身就是一个极为耗费人力、物力的计划,正好趁着这件事将他们一一整合到大明海军之中,也算是为我国减去了一个后顾之忧。 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只需要向朕答复,是否愿意做这个东印度总督就是了。” 朱聿键心中早已千肯万肯,但他表面上还是犹豫了近一分钟,方才对着崇祯拱手行礼说道:“臣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建起这座港口来…” 十一月的蒙古高原上已经是极为寒冷的天气了,但是对于吴有性等防疫小组的人员来说,这个冬天寒冷的显然不止是天气。自从皇帝在春天向北京医学院的师生们发表了向鼠疫战斗的演讲后,这座集结了当代大明最为出色医生的学院,陆续往宁夏、呼和浩特、丰镇等地派出了179名医学生和老师,在银川、呼和浩特、丰镇三地设立了三所医院。 但是正如皇帝所言,对待鼠疫最好的办法还是隔绝传染源,而不是对病人进行救助。虽然吴有性等人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了发生疙瘩病的村子,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治疗这种病症的方法。 他们只能从幸存者口中收集到这样一些资料,病人先是急起寒战、高热、头痛、乏力等症状,然后是腹股沟、腋下、颈部及颌下长出一块块的疙瘩,然后便是开始吐血,接着便是在三-五天内死去,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挺过来。 当村子里的人开始有半数染上疙瘩病之后,又会出现一种新的病症,原本好好的人突然开始发烧,然后胸痛、咳嗽、咳痰,痰由少量迅速转为大量鲜红色血痰。得了这样病症的人,三日内必死,几乎没有人生存下来。 吴有性率领的小组,在付出了三分之一的死亡率之后,总算是对于鼠疫的症状和传染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而这些知识虽然不能用来治疗鼠疫,但是却给防治鼠疫提供了理论基础,让承担防疫工作的军民稍稍有了一些底气。 当然,原本还不为人所知的鼠疫在这样大规模的宣传下,也是引起了边境地区百姓的不少恐慌。比如,当这些百姓了解到,鼠疫最先是通过老鼠身上的跳蚤进行传播,特别是旱獭和黄鼠的皮毛上面依旧存留着这些跳蚤时,便纷纷自发的组建了护村队,禁止皮毛商人进入自家村子。有一些性情激烈的,甚至直接放火烧毁了商队中携带的皮毛。这使得关内外的百姓、商人及蒙古部族的关系陡然紧张了起来。 而一些爆发了鼠疫的村子,一些病人家属对于防疫人员焚烧病人的尸体和住所,感到极为愤怒,认为这是亵渎了死者,他们或是阻止防疫人员焚烧,或是公然声称要对这些防疫人员进行报复。 幸亏朝廷安排了喇嘛到处宣扬,焚烧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和衣物是为了保护活人的善行,方才没有造成这些蒙古部族对于防疫人员的激烈冲突。 不过到了九、十月份,鼠疫的传播陡然加快了,显然这种寒冷的天气更适宜疾病的传播,而这些年朝廷对于漠南草原的开发,也使得过去人口稀疏的草原地区变得人口密集了起来,加上商队的往来,导致关内外人口流动加快。 仅仅是这一个冬天,居住在土默特川的察哈尔部和汉人移民就死亡了九千多人。就连吴有性也染上了疙瘩病,一度以为要告别人世了。 不过随着西北防疫处不断总结防疫经验,到了十一月份时,鼠疫的传播终于被遏制在了丰镇以西地区。 吴有性及防疫小组的成员们总结出来三不原则,以隔绝鼠疫的传播。并开始意识到高度酒精、肥皂等卫生用品可以杀死细菌,而防护服、胶鞋、胶皮手套、棉花口套、眼镜可以隔离跳蚤及病菌的侵入。 为了更好的隔绝跳蚤,防疫处的成员们开始剃掉了头发,这甚至带动了西北军民剃发躲疫病的热潮。这场发源自河套地区的鼠疫,极大的促进了肥皂等卫生用品的的流行,更是让橡胶的价格上涨了30%。 同时,西北防疫处还制定了一系列关于公共卫生、传染病流行病防治、医学教育、医药管理、传染病检疫等方面的制度,为大明的现代医学体系奠定了基础。 当然,西北防疫处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沉重的,包括北京医学院在内的成员,加上从北方各省招募的300多位大夫,到了崇祯十年底已经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员。虽然有不少人因此而打了退堂鼓,但是却有着更多的大夫和医学生赶赴了西北,加入了这场和瘟神搏斗的战场。 第556章 密议 叶雨轩看过了从国内传来的情报之后,便将亲信吉川幸助召了过来。虽然外面飘着雪花,但是叶雨轩的办公房内却是温暖如春,这让习惯了寒冷的吉川幸助一开始并不习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吉川幸助赶紧向上官做了道歉,叶雨轩并未介意,而是示意他坐到自己的案几前面,并为他倒了一杯温米酒,亲切的说道:“这样的大雪天真是适合小酌一杯,这是我从国内带来的绍兴黄酒,你也尝一尝,和日本的清酒可是味道迥异。” 吉川幸助用双手拿起了酒杯一口干了下去,这才说道:“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回到日本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么正宗的绍兴黄酒了,日本的清酒还是过于清淡了些啊。” 叶雨轩不由微笑着说道:“我倒是忘记了,你在北京也待了数年,倒是应该品尝过这种酒。明年春天我就要离开日本了,一想起这个,我倒是有些留恋起在大阪的生活了。” 吉川幸助马上会意的说道:“请阁下放心,就算阁下离开了大阪,总督府上下也依然会服从于阁下的指示的。” 叶雨轩微微颔首后说道:“不要说服从于我,而是应当服从于皇帝陛下。只有在皇帝陛下的羽翼下,日本才能成为一个正常国家。比如现在,皇帝陛下就打算给日本一个走向正途的机会,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抓住了。” 吉川幸助先是愣了下,接着很快便欣喜若狂的说道:“真的吗,阁下?只要让日本恢复正常国家,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愿意去付出。” 叶雨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着对方说道:“今年日本的年景非常的不好,不少地方都因为恶劣的气候变化而欠收,如果不是从琉球和朝鲜运来的大米,西日本各藩的农民早就有人暴动了。 但是在我看来,即便是不遇到今年这种极端的天气变化,日本的农民也是迟早要暴动的。毕竟日本是一个狭小的岛国,只要进入长时间的和平时期就必然会出现人多地少,土地产出难以养活所有人的麻烦。 虽说现在日本各地还有一些土地可以用来开发,但也终究是杯水车薪。更别提那些无所事事的武士阶层占据了大部分的土地产出,使得平民能够分享的土地收获就更是微薄了。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日本连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都难,更别提成为一个正常国家了。 所以,向外拓展生存空间,为日本富余的人口寻找出路,必然是你们这些总督府官吏首要的任务。至于五大老和他们的随从,不过是一群不识潮流走向的愚顽之辈,要是让他们掌握了日本的政治,那么就是日本的灾难。 是以接下来的任务,我希望你和你的同僚能够负起责任来,而不是将之让给旁人。” 吉川幸助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手中的权力交给五大老,向那些迂腐守旧的幕府大老们宣誓效忠,毕竟他心目中的日本和这些大老们心目中的日本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对于叶雨轩的话语他立刻欣然赞成道:“阁下说的不错,日本的未来应该交给拥有未来的年轻人手中,而不是一群装模作样的老头子手里。” 叶雨轩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日本向外拓展空间的事,其实总督府也做了些尝试,比如那些送往美洲的破产农民和浪人。就目前来看,他们还算是适应美洲的气候。不过美洲距离日本毕竟还是遥远了些,想要大批量移民,以目前跨太平洋航行的技术还是不足的。 而在亚洲,能够供日本拓展生存空间的地方,大约就是在南洋地区了。此前日本民众大量迁移到菲律宾群岛,在当地适应的也很不错,特别是吕宋地区,有着大量的土地可以开发利用。 所以陛下认为,既然西班牙人都能远隔万里前来南洋占据岛屿,没理由日本不可以。而且日本想要成为一个正常国家,那么首先就要证明自己有没有一个正常国家所拥有的力量。西班牙在南洋的势力仅次于荷兰人,只要日本打败了它,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再质疑日本有没有保卫自己的能力了。” “西班牙人?吕宋岛?”吉川幸助颇为兴奋的追问道:“大明是要和西班牙人开战吗?那么我们要抽调多少人前往菲律宾群岛?” 叶雨轩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我们和西班牙人开战,而是日本和西班牙人开战。当然,大明会在背后支持日本,不会让其他欧洲国家站到西班牙人那一边去的。当然,就目前来看他们也没什么力量可以帮助西班牙人保卫菲律宾群岛。” 吉川幸助听了顿时一惊,作为大阪幕府的经济奉行和燕京大学的毕业生,他比所有日本人更为了解,战争和经济之间的联系。以大阪幕府目前的财政状况,在国内进行中等规模的陆上战争勉强还能够支持,但是派出军队前往南洋挑战西班牙人,估计战争还没有结束,大阪幕府的财政就要先崩溃了。 因此他刚刚的兴奋心情顿时不翼而飞了,他看着叶雨轩谦卑的说道:“可是以日本目前的力量,想要跨越大海去进攻菲律宾群岛,恐怕是力有未逮,我们甚至连运输军队的船只都凑不齐。我们还是很愿意在大明的指挥下作战的。” 叶雨轩笑了笑,一边拿起酒壶为两人的酒杯倒酒,一边则说道:“不,这是日本和西班牙人之间的战争。大明是会插手这场战争,但要在战争分出胜负之前。 你要清楚一件事,如果日本不能单独打败西班牙,就无法在这些欧洲国家面前宣称自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 而对大明来说,我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不可能又立即挑起另一场针对欧洲国家的战争,这会让大明陷入欧洲诸国的共同敌视之中。虽然大明并不畏惧这些欧洲国家,但是我们现在同欧洲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因此陛下并不愿意因小失大。 当然,运输军队的船只也好,军队的武器装备也好,战争的经费也好,大明都会以其他方式支援日本的。你作为经济奉行,回去后让日本中央银行发行一笔300万大明元的国债,其中150万元大明中央银行将会予以承销。 有了这笔款子垫底,大明将会出售一只运输船队和一批军火给予日本,足够让日本打完这场战争。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吉川幸助沉思了片刻,方才问道:“不知这场战争应当如何开始?又该如何结束?” 叶雨轩赞许的看了吉川幸助一眼,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对方已经差不多抓住战争的核心了。和自己不同,叶雨轩知道皇帝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多少资源,方才能够形成他现在的大局观,而吉川幸助这样的纯属是属于个人天赋了。 “由日本前往南洋最适宜航行的时间,一个是四月份,一个是十月份。想要和菲律宾群岛的西班牙人交手,没有两个师团的力量是不足够的。而为了规避风险,日本对西班牙人的宣战,便应该在以上两个时间段内选择。四月太急,十月正是菲律宾群岛秋收季节之后,十月份出兵显然更为适合一些。 日本向西班牙人宣战的最好借口,自然是保护侨民。这几年来,四海贸易公司在卡加延山谷及马尼拉以北的平原地带开发出了150万亩土地,另外还租借了西班牙人无法耕作的土地近200万亩。 四海贸易公司向吕宋岛移民了7700多华人,23000多日人,5万余越南人。新上任的马尼拉总督和一些旧庄园主对于公司翻新后的土地极为眼馋,现在正试图废弃同公司签订的合同,将大部分良田收回去。 为此他们不惜联合岛上的土人,煽动越南人,欺骗他们只要能够将公司从吕宋岛赶走,他们就会分配土地给土人和越南人。 我的意思是,借助西班牙人的小动作,提前引发土人和越南人的叛乱,大阪幕府就可以借护侨的名义出兵菲律宾了。从时间上来看,这场叛乱最好在8月引发,这样得到消息后的大阪幕府就可以在10月出兵了。 至于如何结束这场战争,只要日本的军队推进到马尼拉城下,大明自然会站出来调停,强迫西班牙人接受停战谈判的。 这场战争,就由你来全权指挥。其他人那里,我会一一交代下去的,吉川君,你可不要令我失望啊。” 听完了叶雨轩的布局,吉川幸助心中的担忧顿时少去了不少。他向后挪了挪身体,然后对着叶雨轩参拜行礼道:“请阁下放心,就算让我粉身碎骨,我也一定会完成阁下交代的任务的…” 崇祯十一年正月,赵一玮所率领的船队在经历了2个多月的行程和六场暴风雨后,终于看到了追逐船队的海鸥和海上的浮木,这意味着船队距离陆地已经相当接近了。 正月十三日,船队终于看到了北美大陆连绵不绝的海岸山脉,两天后船队抵达了洛杉矶港。和五年前相比,此时的洛杉矶已经成为了北美西海岸最大的一座殖民城市了。 洛杉矶三面环山一面滨海的优越地形,不仅挡住了北面的寒流,还有着充足的水源。南部的洛杉矶河谷地土壤肥沃,现在已经成为了农业和畜牧业开发的主要用地,而平坦的地形也使得这种开垦并不困难。那些被砍伐下来的树木又能变成城市的建材使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因此从西面而来的华人、朝鲜人、日本人,大多选择了留在洛杉矶。而中国人对于宗教和生活习俗的宽容,也令不少印第安部族及白人船员迁移到了洛杉矶来。 当赵一玮抵达时,这座港口城市的人口已经超过了4000人,其中三分之一的居民住在城墙以内,三分之二的居民则选择了城市和港口之间空地处建立自己的家园。 洛杉矶盆地茂密的植被,使得这座城市犹如是长在丛林里的盆景,第一眼就让赵一玮喜欢上了这座颇有野趣的城市。 第557章 北美总督府成立 对于赵一玮带来的7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让总理北美西海岸各殖民城镇的军政长官王武纬也很是吃了一惊,他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国内投入这么大的手笔,为北美殖民城镇运来这么多工具、机械和工匠。 经过了七年多的开发,大明在北美西海岸从北到南已经建成了三姓岛、新杭州、大河堡、新厦门、洛杉矶五处主要城镇,其中新建成没多久的大河堡位于新杭州下方的大河入海口,当地土人称这条大河为“nichi-wanna”,很快华人就将其称呼为泥湾河。 这五处城镇,最少的大河堡也有五百余人,最大的洛杉矶约4000余人,总数约为8千人。从洛杉矶到最北面的三姓岛,大明能够控制的人口也就2万出头,其中将近一半就在这些沿海的城镇之中。内陆地区大约还有3-4万土著,但是这些土著部族都分散在山林之中,和大明有联系的,大约也就数千人而已。 至于大明北美城镇控制下的人口,归化的印第安人大概占了六成,华人一成半,亚洲人二成,白人约半成。 而从洛杉矶往南,在加利福尼亚半岛的北侧,只存在了一个较大的白人村镇圣地亚哥。拜洛杉矶城的快速发展,使得原本远离其他殖民城市的圣地亚哥终于找到了一处自己的交易伙伴。从中国运来的铁制工具、棉布、火药同圣地亚哥出产的农副产品形成了互补贸易,这使得圣地亚哥的居民数量开始缓缓上升,到了崇祯十一年,该地区已经拥有了八百余名白人和六百多名有色人。 圣地亚哥虽然是西班牙人建立的城市,但是城市中的白人却以葡萄牙人及英国人居多,前者是被新西班牙政府流放来此地的罪犯,而后两者则是前海盗、犯了过错的水手和破产的商人,他们远离文明社会来到这个荒芜之地,显然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的。 因此在洛杉矶接纳了这座城市进入自己的贸易圈之后,圣地亚哥便立刻开始亲近华人,将新西班牙政府置之脑后了。这座城市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是为大明的走私生意服务的,大明的货物运到洛杉矶后,便拆分成小船运到圣地亚哥,或是从这里走陆地进入墨西哥北部,或是再转移到圣地亚哥的船只上,伪装成农副产品运往墨西哥南部地区。 赵一玮乘船抵达日本时已经收到了皇帝送来的新命令,因此他知道这次自己的任务不仅是要成立北美殖民地,还要训练殖民地的武装力量,以防止和西班牙人发生冲突。 在听完了王武纬介绍的北美各殖民城镇的状况和西海岸地理之后,赵一玮看着厚重实木长桌上摊开的西海岸地图许久,方才对着已是副将的王武纬说道:“如此看来,北美西海岸倒是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北方的港湾区、南方的沿海地带、新厦门以东的中央山谷区域。 按照你们的探查,中央山谷区域北部是森林沼泽,中部是草原,南部是荒漠。那么这片区域的中部和北部地区倒是适合发展农业和畜牧业,我们只需要控制住中央山谷的出口新厦门港就好了。 如果我们同西班牙人发生冲突,首先要受到攻击的必然是洛杉矶,因此必须要优先发展中央山谷地区的农业和畜牧业,以防备洛杉矶遇到袭击时缺乏粮食。另外便是,圣地亚哥必须要确实的控制在我们手中,不可让它成为西班牙人进攻我们的基地。 所以我打算将这些城镇分为三个行政区域,北部港湾区是我们最后的退却之地;中部新厦门和中央山谷区为我们的农业基地;洛杉矶和南部的海岸平原将会是我们的军事基地和制造业中心。由北至南,可设咸州、阳州、青州三州,每州各设一知州、一游击掌管文武事务,原来的城市议会可升级为州议会,协助知州治理地方。 北美总督府将会设在洛杉矶,你将会作为我的副手,就任副总督一职。殖民地卫队将会从目前的430人上升到750人,另外各州必须组建一支民兵队伍,平时维护治安,战时协助卫队保卫殖民地,王副将你对此可有什么意见?” 已经打了报告延长在北美殖民地服役的王武纬,对于扩大殖民地范围和加强殖民地防御等命令自然是没什么可反对的。大明对于西海岸控制的力度越大,殖民地也就越安全,他甚至想着到时可以把家人也接过来,在这处世外桃源生活了。 因此他思索了片刻便摇着头说道:“大人已经考虑的很周详了,下官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 赵一玮立刻抬头看着他问道:“不过什么?” 王武纬想了想说道:“圣地亚哥现在和我们关系很密切,下官觉得倒是没有必要立刻拿下。我们派遣一小支武力驻扎在圣地亚哥,等到正式和西班牙人翻脸时再动手是不是更好一些?” 赵一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圣地亚哥会同意我们驻扎一支人马进去吗?” 王武纬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可以用保卫走私货物仓库的名义进驻,我想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应该会帮助我们的。另外,是不是着手和圣地亚哥城外的印第安人联系上,这样也就等于是上了双保险,我的义子王西海可以前去和他们进行接触。” 赵一玮立刻爽快的答应道:“那么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理,另外你明日陪江南制造局的代表去挑一块地方让他们修建船厂,地方一定要选的大一些。” 王武纬有些意外的重复了一遍,“江南制造局的代表?” 赵一玮看着地图随意的回道:“是,这只船队一半物资是属于他们的,另一半物资也是他们捐赠给北美总督府的。作为回报,今后北美总督府的军火、铁制工具,都将会向江南制造局订购。” 王武纬有些惊讶于江南制造局的大手笔,而此时江南制造局的北美代表沈一彪,却和几位造船工匠正惊叹于这片土地上丰富的木材资源。 制造木帆船最重要的就是两个部件,一个是龙骨,一个则是主桅杆。在十年前朝廷放开海禁,鼓励造船业兴建大船以来,大明就形成了四处造船中心:天津、南京、福建、广州。天津依赖于东北的丰富木材资源,福建依赖于本土的林木资源,广东则是依赖于两广和东南亚运回的木材,至于南京则主要依赖于湖广及四川的木材。 但是和其他几处相比,南京并不能控制湖广、四川的木材商人。毕竟这些地方的好木头并不是单单供应给江南制造局造船的,江南地方的豪强士绅修建园林更舍得花钱购买大木。 而且随着船只的规模越造越大,天津和广州两地的造船厂已经开始将南京和福建两地抛在脑后了。虽说现在有拼接法可以弥补木头长度不足的问题,但是这样的船只却是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只能在近海地区航行。特别是军舰更是不会采用拼接法制作的龙骨,这使得江南制造局的管事们极伤脑筋。 这一南一北的林木资源已经被天津和广州的造船厂控制,甚至于天津造船厂还在日本兴建了分厂,以便更好的利用日本丰富的林木资源。看到这种情况,沈廷扬也只能试探着在北美西海岸这处无人问津的地方投资,试图为江南制造局扳回一局。 看到光是洛杉矶城附近的树木就足以充当上好的龙骨和主桅杆,沈一彪和身边的工匠们都觉得自己是来对地方了。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这里显然可以成为大明最好的造船基地,哪怕是控制了东北林木资源的天津造船厂也未必好过此处。 就在这些来自中国的工匠们打量着北美西海岸的富饶资源时,阿姆斯特丹正沉浸在一场豪雨之中,虽然联省共和国执政、奥兰治亲王和拿骚伯爵腓特烈·亨利夺取了南方高地的布雷达,但是阿姆斯特丹依然是一片萧条的景象。 这座欧洲最为活跃的商业都市,依然没能从一年前的郁金香危机中走出来。曾经让荷兰人癫狂的郁金香,现在却成了市民们不愿提及的噩梦。因为购买郁金香而导致的连环欠款,正让这座城市变得死气沉沉。 这场持续了五、六年之久的郁金香狂热,在1637年2月5日涨到了最高点。但是仅仅因为某个小酒馆内一份郁金香合同无人成交,就引起了市场上的恐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跌去了90%以上的价格。 1637年2月24日,花商们在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开会决定,在1636年12月以前签订的郁金香合同必须交货,而在此之后签订的合同,买主有权少付10%的货款。但是这个决定并没有挽救市场,反而加剧了市场的混乱。 1637年4月27日,荷兰联省议会决定终止所有的合同。但是直到今日,议会的议员们也没能对这些合同讨论出一个结论来,这让阿姆斯特丹的市场一片萧条。这场全民的狂欢使得几乎每一个阿姆斯特丹市民都投入了进去,如果执行合同估计有一半人要因此破产,如果中止合同则几乎人人都要受到损失。 而议会的议员们正头疼于眼前的麻烦时,一艘从巴达维亚返回的商船,又带回了中国联合英国、西班牙、葡萄牙进攻巴达维亚的噩耗。 联省议会显然不愿意再背负这样的重担,于是将这个问题踢给了十七人理事会,让他们去解决荷兰东印度公司自己的麻烦。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自然不止这十七人,但是在议会的规定下,十七人理事会却掌握着公司的日常事务。 这是老议长凡奧登巴尼菲而德和门客冯纳德尔等人想出的高招,如此一来他们便能以少量的股份控制住整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财富和权力。 但是随着腓特烈·亨利担任联省共和国执政,凡奧登巴尼菲而德的去世,亲王派议员在联省议会中已经占据了上风,亲近共和派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自然也就成了亲王派议员的进攻对象。 联省议会将东方战争交由十七人理事会来处理,显然是不打算支持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中国之间的战争了,而如果十七人理事会处理的不好,那么亲王派议员倒是有借口重新调整理事会成员了。 第558章 阿姆斯特丹 大坝广场位于阿姆斯特丹的港口附近,也是整座城市的中心。广场的中心竖立着一座教堂,在它的周边有阿姆斯特丹商会、荷兰东印度公司、股票交易所、阿姆斯特丹银行等建筑,但是往广场的北面看去,就是浩瀚的海洋了。 围绕着广场的运河,一圈一圈的把广场包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将近8平方公里的半圆状的市中心,就好像是一朵正在开放的郁金香一样。 1612年市政厅建立的运河计划,不仅极大的改善了这座城市的交通建设,其对于沿河建筑的调整,也令阿姆斯特丹成为了欧洲城市中建筑最为整齐简洁的城市。数十条运河将阿姆斯特丹分成了七、八十座独立的小岛,这使得人们进出都需要乘坐小艇,于是此地和南方的威尼斯一样,拥有了水城的称呼。 彼得。纳茨神情木然的坐在一艘小艇内,看着顶棚外如密线一般的雨水从空中不间断的落下,将运河表面的平静打了个粉碎。船只前进的方向虽然是往日最为热闹的市中心大坝广场,但是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倒是没什么人出门,运河也是船只寥寥,因此倒是让彼得。纳茨难得享受了一把畅通无阻的爽快。 但是,彼得。纳茨却没有感到任何愉快的意思。事实上按照他的想法,他倒是宁可今日的船速再慢上一些才好。 从东方返回共和国之后,彼得。纳茨并没有返回乡下去,而是在阿姆斯特丹购买了宅邸居住了下来。在经过了一番交易和运作之后,他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荷兰省三级会议的代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高的起点。 由尼德兰北方七省合并而成的共和国实际上并不是瓜熟蒂落的产物,北方七省的旧贵族们起初反对的是国王的横征暴敛,而不是试图脱离西班牙王国。但是西班牙人以血腥清洗来对付这些旧贵族们,从而导致了反抗国王的乌特勒支同盟的诞生。 但是试图脱离西班牙人统治的尼德兰北方七省,刚开始并没有打算选择共和制,而是试图从周边国家找一位高贵而仁慈的贵族来担任自己的国王。当然他们的尝试都一一失败了,于是各省便不得不自己来管理这个国家。 七省的三级会议是反抗国王的代表,到了这个时候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各省和联盟的领袖。三级会议原本是封建领主的顾问委员会,这种形式已经存在了近两百年。三级会议虽然由贵族和城市的代理人组成,但是代理人并非由民众选举,而是出自城市的议事会,几乎每个省的的三级会议组成方式都是不同的。 当七省联盟变为共和国之后,虽说各省代表都主张各省平等,但因为各省经济上的不平等,从而导致了各省在政治上的不平等。荷兰省提供了国家公共经费支出的58%,泽兰省提供了22%,以上两省就提供了共和国财政支出的80%,假如其他省份拒绝听从指挥,荷兰省便会用拒绝支付其公共经费份额的方式,威胁要让共和国垮台。 因此渐渐的,被称作联省三级会议总会的组织中,荷兰省的权力变得越来越大。也只有在荷兰省内成为重要的人物和重要的党派,才会在整个共和国内地位显要。也因此共和国又被称之为荷兰共和国。 三级会议总会是共和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它不仅拥有立法的权力,还拥有一部分行政权力。至于原本代表君主的各省执政,现在则成为了三级会议总会的雇佣者。 奥兰治亲王和拿骚伯爵腓特烈·亨利,在干掉了总会中不少反对自己的贵族党代表之后,终于获得了全部七省的执政,从而将自己推上了共和国执政的位子。 而原本权力上可以同腓特烈·亨利抗衡的大议长,现在也落在了对腓特烈·亨利惟命是从的议员头上。 彼得。纳茨却是依靠着贵族党的门路获得的荷兰省三级会议代表的资格,他正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奥兰治亲王清算时,又遇到十七人理事会召见他询问关于东方战争的问题。 在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之前,彼得。纳茨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十七人理事会的质询。虽然他从东方返回了欧洲,但并没有斩断和中国的一切联系。 就是在现在,他也还在为大明中央银行和阿姆斯特丹银行进行沟通,试图促成双方的全面合作。 大明中央银行的资产虽然已经超过了一亿元,但是在阿姆斯特丹银行面前却依然要甘拜下风。几乎已经成为欧洲金融中心的阿姆斯特丹银行,其存款金额就已经高达3亿荷兰盾,约合1.5亿大明元。 阿姆斯特丹银行的融资利率只有2-3%,这比大明中央银行要低了50%左右。超低的融资利率,使得阿姆斯特丹银行成为了欧洲各国最大的债主,甚至连西班牙王国的军队,也要依赖阿姆斯特丹银行周转发放军饷。 只要能够同阿姆斯特丹银行达成合作,大明中央银行差不多就能通过阿姆斯特丹银行的渠道,进入到欧洲各国的金融行业中去了。 这件事对于大明中央银行来说,固然是利益极大,就是对于彼得。纳茨来说,也同样是一个赚钱和获取人脉的好机会。没有大明中央银行在他身后,阿姆斯特丹银行的董事可没什么兴趣理会他这个小人物。 就在彼得。纳茨还在翻转纠结,自己应当以什么态度面对十七人理事会时,小艇轻轻一震便停了下来。在身后船夫的提醒下,彼得。纳茨才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东印度公司门前的运河码头。 他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一旁的木柱站了起来,然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便一手扶着头上的帽子跨上了运河码头上的石阶,走进了雨帘之中。 雨水从海狸皮制成的帽子边缘和貂皮制成的斗篷上滚落了下去,并没有浸入到彼得。纳茨的内衣当中去。登上了运河码头之后,彼得。纳茨便看到了东印度公司门口那块铜制的voc招牌,他毫不迟疑的快步走了过去。 在公司的二楼会议室内,彼得。纳茨看到了坐在一张暗红色长桌前的董事们,不过只有十五人在场。 坐在长桌北面的董事会主席对着两侧的同僚说道:“列文先生和尼霍夫先生今日有事不能参加会议,既然纳茨先生已经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在座的董事们都点头赞同了轮值主席的主张,于是董事会主席便向彼得。纳茨提出了第一个问题:“纳茨先生,你是和中国签订了贸易合作协议的公司代表,也是我们这里对于中国了解最多的人。 所以我们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要了解一下关于中国的事务。首先我们想要知道:巴达维亚究竟能不能抵抗住中国的武力,如果公司想要迫使中国屈服,又需要投入多大的力量?” 当彼得。纳茨在董事们面前坐下时,犹豫不决的心灵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因为他终于醒悟了过来,公司和中国的战争继续下去,只会让他遭受莫大的损失。 想明白了的彼得。纳茨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道:“如果用来比较的话,那么中国在欧洲大约相当于奥斯曼帝国的国力。而且在东方,中国一直以来都是周边各国的宗主国。 中国和巴达维亚交战,陆地上的战争毫无悬念。只有海上的战争大约双方还是一半对一半的胜率。可是加上东协其他成员的协助的话,那么巴达维亚最乐观的估计,也就是守住巴达维亚要塞而已…” 董事们向彼得。纳茨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而彼得。纳茨则尽力抬高对于中国的评估,试图以此来打消公司继续动用武力的心思。 当然他们现在并不清楚,这一仗让巴达维亚几乎丢掉了七成以上的海上力量,就连巴达维亚要塞都没能守住。被公司视为心肝的香料群岛,现在已经一大半不属于公司了。 而向欧洲通报这一情报的船只,现在还在路上狂奔着。 这场质询差不多进行了4个小时,直到天色黑了下来,精疲力竭的彼得。纳茨才晃晃悠悠的从东印度公司的大门走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公司的招牌,又望了望东面,嘴里嘟囔了一句,“我可是尽力了,希望你们打的好看一些,可别让公司的董事们去冒险…” 二楼的会议室内现在充满了烟草的臭味,近4个小时的质询,同样也让15位董事们疲惫不堪,只能依靠烟草来提神了。 董事会的轮值主席终于咳的受不了,起身走到了窗前打开了窗户,他在窗户边上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对着同僚们说道:“纳茨说的话语,基本上都能和我们收集到的情报加以验证,接下来我们就应该投票决定,究竟要不要派军队去亚洲了。” 他的话语尚没有落下,便有董事反对道:“按照纳茨的说法,派出的军队数量少了,不过是让人家多咬上一口;若是军队数量多,这军费谁来负担? 公司的主要业务毕竟是进行贸易,而不是战争。像西印度公司那样,虽然可以劫掠西班牙人的船只和殖民地,但是他们从成立到现在,基本是年年亏钱,难道我们也学他们?” “不要说军费,光是一个我们同中国开战的消息,恐怕就能引起市场恐慌,导致股票价格暴跌了。 另外,和中国贸易获得的利润,去年已经占据了公司总利润的38.7%,超过了香料贸易的利润。难道这样我们也要打下去?” “要我说,还是派一名特使前往巴达维亚。形势对我们有利,我们就支持继续战争;形势要是不利于我们,就把巴达维亚的总督交给中国人,恢复双方的和平…”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十五位董事总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派一位特使前往巴达维亚,按照最新的形势来操作。当然,维持公司同中国的贸易及对香料贸易的垄断,是最优先的级别。 第559章 河北乡村的变化 “嗬。”发出了一个不明意义的字节后,刘富贵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屋子里一片漆黑,显然刚刚他是梦魇了。他身边的浑家顿时被他的动作给惊醒了,也迷迷糊糊的就要起身。 刘富贵赶紧伸手按着婆娘小声说道:“五更还没到呢,你再眯一会。” 浑家显然正困着,被丈夫一拦便就势又躺了回去,不一会便又沉沉的睡去了。不过刘富贵显然是被噩梦吓着了,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靠着墙壁坐了一会,想起梦中被砍了脑袋的孙管家对着自己喊的那声“刘老蛇”,差点就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日子里了。 一想到这里,改名叫刘富贵的的刘老蛇就想要抽袋旱烟压压惊了。他小心翼翼的披上了用棉花填制的新棉袄,然后从依旧温热的炕上下了地,从一边的桌上拿到了烟锅和烟袋,再摸着黑走到了外间,从灶头前拿到了火镰。 刘富贵便蹲在灶口,先麻利的填上了烟丝,接着用火镰引燃了一小块媒头纸,然后眼疾手快的点燃了烟丝,一整条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熟捻。 一口烟吞落肚后,原本还有些心慌的刘富贵顿时定下了心来。想起那被砍了脑袋的孙达,他此刻倒又隐隐觉得朝廷干的真好。这狗日的,仗着背后有吴家堡吴老爷撑腰,每次来骆家庄都是摆足了威风,还时不时的乱长租子,有谁敢表示不满的,就会被他视为眼中钉,非将人全家赶出庄子不可。 就那几年的年景,离开了庄子基本也就是成为路边的路倒尸了,因此大家伙对他是又恨又怕。如果不是吴老爷阴谋对抗朝廷被县令破了家,孙管家身上的那几桩血债终于压不下去了,被官府砍了脑袋,骆家庄的百姓还真不敢相信朝廷能为自己做主。 吴家倒了,吴家的地也被官府没收了大部分,庄子附近的土地又被发还给了骆家庄,用来组建什么公社,大家伙的日子才开始有些奔头,就连他家的两个小子都能读上几年书了。 想到自家的两个小子,刘富贵就眯着眼睛想笑。他们可是赶上了好时候,要是搁在过去自己怎么敢想让他们读书啊。也正因为朝廷修建了公社小学,一向对于官府安排的徭役能偷懒则偷懒的刘富贵,开始认认真真的服从了公社指派的劳役,不管是修路还是挖水库,他都没有含糊过。 和以前把服徭役视为官府压迫他们这些穷人不同,现在公社指派的劳役不仅离家近,且都是让自家或是庄上受益的工程,这么一来大家伙对于这些劳役就没那么反感了,反而觉得自己应该卖力,难道还指望让别人卖力气,让自家坐享其成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虽说读了几年书的大小子,拿着报纸跟庄上的人说,官府交给公社的土地收取的费用比朝廷规定的高了近三成,一定是有人在上下其手,要求大家一起去告官,结果让自己把他拖回家揍了一顿。 刘富贵揍累了儿子之后,这么告诫自己的儿子,自古以来哪有不偷腥的猫儿,那些官吏能够把土地切切实实的交给公社,就已经是相当清廉的官员了。在从前只有豪门大户吞并小门小户的土地,何尝有朝廷会将豪门大户的土地重新分给平头百姓。虽说现在不是直接发给大家手中,而是发给了公社,但这也已经是亘古未有的德政了。 毕竟公社里可没有如同孙管家这样的恶犬,由公社来出面接待官府的税吏和安排劳役,也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独自去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差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和过去的日子相比,现在大家已经算是在天堂里了。大家伙唯恐官府来找自己的麻烦,哪里还能够主动去找官府的麻烦,岂不知官官相护吗。 现在大家就期待着一件事,希望这位把大家伙当人看的皇爷能够长命百岁,能够让大家多过上几天眼下的日子就好了。 只可惜读了两年书的大小子并不赞同他的想法,反而觉得他这个父亲太过悲观了,遇到事情总想着忍下来,这才让这些官吏得寸进尺,把朝廷的善政当做了给自家牟利的手段。只要有着朝廷的政策,就应该和这些官吏斗争下去,才能让他们有所收敛,骆家庄才不会回到从前的日子里。 刘富贵可说不过牙尖嘴利的大小子,觉得他是认了几个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趁着家里这两年有点积蓄,还是应该给他说一门媳妇,也好让他安下心来。 谁能想到,他刚透露出点口风,才17岁的大小子就干脆利落的报名投军去了。虽说刘富贵还记得老辈人说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但是看着找上门来的官差,和带着一朵大红花游着庄子洋洋得意的大小子,他也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语,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儿子离开了庄子。 不过幸好现在有邮局,虽然大小子参了军还能时常写信回来,从小儿子读的信中,似乎大小子在军中过的还不错,起码一周可以吃上三回肉,这可比庄子里的富裕户都强了。 而且军中除了衣物和日常用品发放外,还有零花钱发。大小子攒下了零花钱大多寄回了家,一定要供弟弟去读中学,说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刘富贵不懂什么叫出路,不过大小子在外面开阔了眼界,又拿钱回家,已经不能当他是一个小孩子了,这个家也能当上一半主了。在询问了小儿子的想法后,他终于决定让小儿子去县里上中学,今天正是送小儿子去县上的日子,这让他一宿没睡好。 这个世道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许多小子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见见世面,或是去城内当学徒,或是报名参军,很少有人愿意留在家中老实耕田的。 而家里有姑娘的也越来越不愿意早早的把姑娘许出去了,以前家里有姑娘的都被视为赔钱货,巴不得早早嫁人也好少了一张口。但是随着棉纺织业的兴起,不管是收拾棉田还是进厂子做工,姑娘都不再是什么吃闲饭的了。 于是从前常见十四、五岁就成婚的姑娘,现在却是十八、九岁尚未出嫁的也是大把。四里八乡的媒婆,介绍起姑娘时,也常常将对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当成了一个条件。也拜棉纺织业所赐,加上朝廷三番五次的严令,乡间溺杀女婴的行为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就连刘富贵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不知不觉一锅烟将尽,刘富贵将烟锅在灰槽内磕了磕,这才起身穿好了棉袄,走到大门处打开了一丝缝隙,看了眼外面的辰光,终于转身叫起了婆娘操持早饭,为出门做准备。 河北各地的村子里,像刘老蛇这样被改革改变了生活的农户可谓数不胜数。这些人正一点点的改变着大明的下层社会结构,成为了朝廷最为坚实可靠的基础。 崇祯十一年开始,小学-高级小学-中学组成的学校体系,在河北已经渐渐完善。从这一年开始,光是河北一地,就有近五万名初小生毕业,二万七千余名高小生毕业,五千多名中学生毕业。 这些中小学毕业生们,不仅补充了北方各贸易公司及工坊的需求,也为陆海军军官学校及陆军提供了充足了兵源。而他们不仅是改革的受益者,也是改革最为坚定的捍卫者。当他们开始逐步进入到大明的各个行业中去后,也就在慢慢改变着整个大明的社会。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崇祯对于这个国家的治理,开始慢慢转移到这些更有朝气,更有理想,更为忠诚自己的学校毕业生身上来了。旧的士绅阶层也失去了最为有力的武器,便是对知识的垄断。 不过在这一刻,很少有人能够看得这么深远。毕竟这些中小学毕业生首先进入的,是军队和贸易公司,这原本就是旧士绅阶层并不重视的区域。 当然这也是因为过去军队掌握在武臣手中,而贸易公司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变得如此之庞大。使得旧士绅们完全无法理解,它们是如何吸纳掉这么多人才的。 光是一个四海贸易公司,就拥有了3万2千名正式员工,1万2千雇佣军,15艘军舰,115艘商船,77艘远洋捕捞船,35只塞外商队。公司总资本超过七千万大明元,平均年收益超过40%。 内务府和大明商人们在十年里创造了一个最大的奇迹,虽然四海贸易公司的发家过程有挖朝廷墙角之嫌,比如大明最赚钱的盐业就被四海贸易公司鲸吞了下去。而四海贸易公司在海外的行动又受到了国家武力的支持,这让公司在海外的利益沾染上了不少鲜血。 但是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四海贸易公司第一次将大明商人的力量集中了起来,使得国家能够利用商人的财富为国家政策服务。在四海贸易公司成立之前,大明商人拥有的财富并不比公司逊色,但是他们手中的财富除了造园林、养戏班、嫖名妓之外,并不能转化为工业资本,从而聚集起大量的社会资源。 而四海贸易公司的成立,则把这些商人们拥有的财富,第一次以资本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仅仅十年的时间,资本的力量就已经自我增殖到了一个让人恐惧的地步。内务府的太监们再也没有了其他心思,只是一心想要和其他商人们争夺着对于公司的控制权力。 可是四海贸易公司并不是大明仅有的一家大型商贸集团,在它的身后还有着掌握货币发行权力的四家银行,以江南制造局为核心的江南商团,以河北、山东钢铁制造基地为核心的北方钢铁公司,以山西煤铁业为核心的山西钢铁公司等等。 大明北方各商团掌握的社会资源和财富,第一次将江南士绅阶层彻底的压制了下去。 第560章 蒸汽机和计划经济 崇祯十一年2、3月份,福王世子和唐王都先后带着大批人员离开了京城,一南一北的奔向了自己的目的地。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两位宗室出海访问外国不过是一条百余字的花边新闻而已。但是对于宗室勋戚和一些大商人,却尤为重视两位宗室的海外之行。 他们并不是对福王世子和唐王有什么好感,而是两位宗室的随行人员中携带了大量的宗室勋戚子弟和商行的代表。 宗室勋戚们将两人的海外之行看做了皇帝发出的信号,在经历了十年来的整顿之后,皇帝终于给了他们重新介入政治的机会,虽然只是办理同外国的外交,但也总比此前蹲在家中吃闲饭要好。而且和藩属国打交道,总好过上战场去博命。 在这些宗室勋戚欢呼雀跃,庆祝自己总算熬出头时,商人们也期待着,两位宗室这趟出访外国,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贸易优惠。 不过对于崇祯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崇祯十一年3月对于大明最为重要的事,莫过于第一台压力超过大气压强的凝汽式蒸汽机的出现。 在薄珏等大明机械专家的不断研究下,在文思院及军器监工匠们的物质和技术支持下,加上伽利略等科学家在理论上的指导。薄珏领导的蒸汽机研究制作小组,终于将原本极为简陋的提水机器改进成了一台能够输出动力的机器。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朱由检便立刻抽出了时间跑去了景山的大炮制造所,这里拥有加工蒸汽机部件的所有工具和原物料,因此便成为了研制蒸汽机的基地。 在大炮制作所的一个独立小院内,一台2人多高的机器就这么竖立在了庭院中,虽然看上去粗大笨重,但依然比之前崇祯所看到的抽水机要精巧了许多。 整台机器分成了三个部分,蒸汽锅炉、气缸、底座、输出装置。水管样式的蒸汽锅炉几乎占去了整台机器的一大半,不过这种样式的锅炉却正好符合了大明现在的技术水准,使得锅炉不至于被水蒸气的压力给撑爆。 见到皇帝抵达之后,薄珏便开始指挥工人烧水,将蒸汽机发动起来。要把这么大的锅炉的水烧开,没有一、两个小时显然是不成的。于是一旁的军器总监孙元化便开始为崇祯介绍起这台蒸汽机的详细资料,以打发这段时间。 “…对于这台蒸汽机的利用效能,我们选择了每分钟飞轮的转动次数来评估。基本上用水力驱动飞轮,大约为9-10次每分钟,而我们现在这台机器输出的动力,大约为每分钟30-35次。 根据我们的试验,以一匹马每秒拖动150斤重物提高一米为一个单位,那么这台机器在正常运行时,大致相当于7.5个单位的输出。而旧式的蒸汽提水机,大致在3-3.5的单位输出。也就是说,目前这台机器提高了一倍的效率。 但是新机器的用煤却只有旧机器的六分之一,也就是新机器即便是远离煤矿,也是具有使用价值的…” 朱由检听着孙元化的介绍,又仔细的观察了蒸汽机的运转状况,之后便同薄珏等研究人员座谈了关于蒸汽机研制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在座谈会结束时,朱由检一边要求孙元化将研制蒸汽机的人员名单报上以做嘉奖,一边则对着众人说道:“…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上将蒸汽机改进到这种程度,朕首先要感谢诸位付出的努力。 不过朕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朕希望你们能够进一步提高蒸汽机的效率问题,及各部件标准化的问题,特别是锅炉内的气压计算及输出功率标准,都要一一确定下来。 如果我们要将蒸汽机变成工厂优先选择的动力来源,就必须能够使其工业化,而不是只能在作坊内手工制作它。请诸位想一想吧,我们的钢铁制造业需要动力鼓风,我们的水泥厂需要动力粉碎矿石,我们的棉纺织业需要动力驱动机器,我们的农业也需要用更强大的动力来源抽取地底深处的水源用以浇灌…如果你们不能制定出一个蒸汽机标准出来,我们又该怎么去大规模的制造它…” 在皇帝的嘉奖和鼓励下,原本为自己的成功而有所懈怠的专家和工匠们,再次激励起了斗志,准备去实现崇祯对他们提出的那个目标。 崇祯在离开之前,便让徐省声向军器监订购了150台新式蒸汽机,用于替代唐山钢铁厂及河北各地用于农业的抽水蒸汽机。这种新式的蒸汽机比旧式的蒸汽机的价格高了足足三倍,几乎达到了1800元一台。 之所以新式蒸汽机会如此高昂,和它使用了大量的精密加工技术及大量的钢和熟铁部件是分不开的。而新式蒸汽机由于并不完善,还需要大量的维修人员进行维护,这也是价格难以低廉的原因。 但即便是如此,对于急需动力来源的工厂和需要抽水抗旱的农业区来说,新式蒸汽机的价值都是无可估量的。当新式蒸汽机在各地开始安装之后,京畿地区的不少工厂主们,也纷纷送来了订单,而棉纺织业的工厂主们则希望军器监能够制作出可以稳定输出的蒸汽机,用以带动他们的棉纺织机器,以取代畜力和水力。 毕竟从去年开始的华北旱情,使得海河的水量进一步减少,让棉纺织工厂和海河两岸的农民们,在用水问题上爆发了极为激烈的冲突。这使得不少棉纺织工厂不是搬迁到南方,便是缩短了工厂的开工时间,新式蒸汽机的出现,无疑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 因此在短短数月内,军器监便收到了1126台订单,而此时军器监一个月的制作产能不过7台而已。为了能够完成越积越多的订单,孙元化和薄珏等人将蒸汽机的部件进行了标准化设计,并开始将一部分不重要的部件发包给了民办工厂。 而在另一方面,新式蒸汽机不仅解决了钢铁厂的鼓风动力来源,还让钢铁厂不在受限于河流的限制进行车间布局,这极大的增加了钢铁厂的生产效率。而蒸汽机对于钢铁的质量要求,也进一步推动了钢铁生产的质量标准,唐山钢铁厂开始将其他铁厂甩在了后方,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着。 当然对于崇祯来说,崇祯十一年带给他的惊喜还不止于此。十一年五月十五日,第一个五年经济计划除了粮食产量以外,其他指标都已经提前五个月达成了。 第一个五年经济计划的成功,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朝廷制定的各种经济指标的完成,而是在于第一次向大明官吏展示了,如何动员起社会资源去进行经济建设。在这之前,中国传统的治国理念就是无为而治,只要官吏不要去打搅民众的生活,就是治理国家的最好方式。 “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正是士大夫们认为的理想社会形态。这种根植于小农经济上的田园生活,在风调雨顺的年景自然看上去很美,但是一旦遇到了灾荒和战乱,这种虚假的美好生活顿时就变成了地狱。 对于士绅地主来说,美好的田园生活意味着他们能够从雇农那里获取丰厚的地租,却又不必向国家履行自己的义务,这自然是他们推崇的盛世。不过对于国家和平民来说,这种盛世却是以牺牲国家的防御能力和平民抵抗灾害能力换来的。 因此当朝廷第一次推出五年经济计划的目标时,一度受到了地方官员及士大夫们的抵制,认为这是疲惫民力的祸国之政。毕竟在中国的传统学说中,根植于土地的小农经济,也就意味着天下财富是恒定的,朝廷说要每年增长多少财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政策,这无非就是想要从民众口袋里掏钱么。 士大夫们这时倒是清楚的很,普通百姓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财富可以瓜分了,朝廷推行这样的政策,便是想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因此这些士大夫们顿时变成了民众的化身,坚决反对用固定的经济数据来规定各地的经济建设。 各地的官吏们也是惶惶不安,毕竟他们也没有经历过这样发展经济的方式。朝廷一下把这些经济指标固定下来,要是自己完不成怎么办?就算是最为坚定的改革派官员,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去提高这些经济指标。 第一个五年经济计划实施的初期,就是在朝廷和地方官员的争吵中度过的。如果不是连年的北旱南涝灾害,使得计划经济抵抗灾害能力的凸显,使得北方官吏士绅改变了态度,估计第一个五年经济计划就要半途夭折了。 正是获得了北方官吏士绅的支持,朝廷才有余暇对那些抵制计划经济的官员进行调任及边缘化的处置,方才压制住了地方官员反对计划经济的风潮。但即便是如此,南方一些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根本不理睬朝廷颁发的计划经济,他们也不公开抵制,只是将朝廷政策束之高阁而已。 就在这种跌跌撞撞的施政下,第一个五年经济计划依然获得了成功,如何不让崇祯感到喜悦不已。有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为基础,实施第二个五年计划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第561章 大清的火炮演习 崇德三年四月十五日,黄台吉带领诸贝勒及满汉亲信出盛京城检阅乌真超哈军的火炮演习,为黄台吉聚敛了大批财富的范永斗也得以获准随行。 从五年前佟养性监督工匠成功造出第一门红衣大炮之后,黄台吉就赏赐了造炮工匠田庄和奴隶,以让这些工匠更精心精力的为自己铸造大炮。 到了崇德三年,这些汉人工匠们在造炮技艺上有了极为明显的长进,其以失蜡法制作出来的大炮,射程已经和当初从大明偷运出的那门18磅英国舰炮几无区别。 但是从大明进口的铁料质量显然不够好,为了防止炸膛,这些仿照的红衣大炮管壁厚度都要比原版厚的多,因此每一位红衣大炮的重量都在两吨上下,必须要修建专门的道路以十数对犍牛牵引,移动极为不便。 除了这些威力惊人的红衣大炮之外,工匠们还建造了千斤大小的大将军炮和更轻的二将军炮等轻便火炮。不过除了红衣大炮之外,这些轻便火炮实是难以同明军的野战炮进行对抗。但是用来在满蒙亲贵面前摆一摆架势,却已是足够了。 黄台吉之所以在此时带领诸贝勒和满汉大臣出城检阅乌真超哈军,也是为了想要凝聚人心,让大清国上下知道自己手中并不是没有对抗明军火炮的利器的。 为了更好的展现这些大炮的威力,黄台吉还不惜大费周章的让汉军修筑了一座明军的标准堡寨,用作火炮射击的目标。 十余门红衣大炮在三里外,大将军炮等轻便火炮数十门安置在一里外,在黄台吉的一声令下后,图纳和石廷柱便下令这些火炮依照顺序开火,一时晴空霹雳,烟雾弥漫,远处修筑的土木堡寨很快就被打出了一个缺口来。 用望远镜观看火炮演习的满人贝勒、将领,一个个顿时咂舌不已。有人便说道:“这红衣大炮果然威猛无比,只要有个几十位红衣大炮在手,日夜轮番施放,明国又有什么城池能够挡得住?没有了城池的保护,和明军野战我们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站在黄台吉身边的镶红旗旗主岳托也忍不住向他问道:“汗王,如红衣大炮这等利器,我国究竟铸造了多少尊?” 看着望远镜内的堡寨一角终于完全崩坍了下来,黄台吉才满意的放下了望远镜,向岳托回道:“红衣大炮已经铸了37位,其他的大小将军炮约百余位。不过光有炮还是不够的,器具要精,这使用器具的人也要多加训练才是,否则还是难以发挥出大炮的威力的。图纳和石廷柱这两年来对乌真超哈军的训练还是不错的。” 济尔哈朗马上恭维道:“我大清有如此利器在手,近后明国还能如何抵挡我大清精兵。臣为汗王贺,为大清贺…” 黄台吉今日的心情显然很好,听了济尔哈朗的话语后也微笑的回应了几句。于是他身后的其他贝勒也极力称颂起汗王英明等言辞,一时之间爱新觉罗家的子弟们倒是显得极为融洽了起来,倒是少了几分明争暗斗。 应该来说,黄台吉今日借用火炮演习来安定大清上层人物的人心,还是基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的。在近百门火炮的轰鸣下,满蒙贵族们又重新找回了对于黄台吉的信心,连去年冬日北方边境被索伦部族袭击带来的沮丧感,此刻也淡去了不少。 不过黄台吉却没有被这一片赞颂声中迷失自己,义州一战中明军火炮在野战中发挥出来的威力,实实在在的惊吓到了不少八旗将领。大半个正蓝旗的精锐居然不战而降,实是八旗建军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虽然这其中也有莽古尔泰自杀给这些正蓝旗将士带去的冲击,但数千正蓝旗将士束手就擒还是给八旗将士带去了极大的震撼。以往这些八旗将士对于明军自带的优越感,在这一战后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而更让黄台吉担心的是,通过了义州之战后,不但让明军的士气大涨,就连国内汉官们的态度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似乎再无像过去一样坚信大清能够取代大明夺取天下。而是退而求其次,想要固守辽东,打起了宋辽对峙的局面来了。 黄台吉比这些汉官可看的更远一些,如果大清失去了对大明取而代之的信心,那么国内的人心很快就会四分五裂,基本上是形不成什么宋辽对峙的局面的。因为满人的数量实在太少,满人以如此少的人口而能统御国内的蒙古及汉人,以对抗大明而不落下风。那是因为天命汗让他们看到了能够取大明而代之的希望,一旦失去了这个希望,蒙古和汉人又怎么会继续跟着满人和大明死磕呢? 是以,哪怕大清果然取代不了大明,这取代大明的信念也是不能放弃的。但是再向过去那样轻易挑起和明国的战争,黄台吉也是不会那样做的。过去后金可以随意进攻明国,是建立在天命汗对明军战无不胜的战绩上的。满人都知道明军只会龟缩在城池内,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只要攻下几座堡寨,就能给自己带来大量的战利品,自然没人会反对向明国开战。 但是今日的大明已非过去,满人打过去不仅抢不到东西,还要防备被那些明军咬上一口,这种没有收获的战争多打上几次,大清自己就要崩溃了,黄台吉自然不会再贸然发起伐明之战。 他现在只想积聚力量,然后找到机会给明国来一次狠的,把明军刚刚起来的士气重新打下去,这才能让两国的民心士气重新回到过去的轨道上。然而直到今天,他也依然没能找到这样的机会。而那些叛逃大清的满人亲贵将士,更是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正如多尔衮所说,满人本就不多,如果再人心涣散,大清又能撑上多久呢?黄台吉扫了一眼身边的贝勒们,发觉自己熟悉的面孔已经少了不少。阿敏、莽古尔泰、杜度、爱尔礼、德格类,这些爱新觉罗家的英杰,不是死了就是跑去了明国,这对于大清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损失,这些人物可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德格类叛逃之后,没过多久就在北京病故了。这对他所带去明国的正蓝旗精锐,无疑是一个严重的打击。而对于国内的正蓝旗来说,明国也失去了一个极有号召力的首领。由此来看,上天还算是眷顾着自己的。 看过了火炮的演习,接受了诸贝勒和满蒙大臣对自己的效忠赞颂之后,在太阳西斜时,黄台吉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回城了。 位于队伍末尾的范永斗神情轻松的和几名汉官闲聊着,便跟着大队人马走进了盛京城的怀远门。刚刚进入城内,他便看到了自己在银行的亲信站在街边不停的向自己招手,他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范永斗随即向队首告了假,便拨马走到了路边,他刚刚在亲随的帮助下落了地,便听到匆匆跑到近前来的亲信对自己焦急的说道:“掌柜的出大事了…” 范永斗立刻打断了他说道:“闭嘴,大庭广众的,你胡诌什么呢?镇定一些,天塌不下来,找个安静的地说。就去前面的茶楼,正好让我也润润嗓子…” 在范永斗的训斥下,前来报信的亲信终于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他走去了前面的茶楼。 让茶楼伙计安排了一个雅间之后,范永斗才支开了旁人,让这名亲信将事情慢慢道来。 听完了亲信传报的消息后,范永斗依旧镇静的对他说道:“你先回行里去,把四海贸易公司发来的通告给收藏好了,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了,我这就去四海商行和他们的大掌柜王文远交涉去,不会有事的。” 看着范永斗如此镇静,这名亲信也不疑有他,也是心头大定的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听着门外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范永斗才霍的站了起来,他的袖口不小心带到了面前的茶盏,茶水流淌了半个桌面,但他已经顾及不到,匆匆走出雅间吩咐门外的亲随结账,便自己一个人下楼离去了。 四海贸易公司在盛京的据点,也就在距离怀远门不远的西顺城街上,号称四海楼,一层为商铺,二层为商行账房办公之所在。至于四海楼的后面,还有个两进的院子,第一进是库房和伙计的住处,第二进便是四海商行几位掌柜的办公及住处。 范永斗对于此地可谓是熟门熟路,因此也不待有人招呼他,他便长驱直入的冲进了四海楼的后院中去。铺面的伙计正想去拦一拦,却被柜面上的管事给阻止了,示意他不必多事。 范永斗一口气冲到了二进院子的正房,也就是大掌柜王文远的日常办事地方。范永斗冲进房内时,他正同几名商号的管事说事,见到范永斗闯进来之后,他也不恼,只是对着几名管事说道:“好吧,这事就这么办了,你们回去之后都上上心,可别出什么纰漏了。” 几位管事也知趣的答应着退出了房间,他们同样认识范永斗这位汗王面前的红人,虽然不知他这么怒气冲冲的闯进来是为了何事,不过他们倒是不愿意卷入到这场是非之中。 听到几位管事的脚步走远后,王文远也不起身,就这么伸手虚虚一摊说道:“范掌柜这么急匆匆的跑来小号,可是有什么吩咐?不如先坐下歇歇再说,我去吩咐伙计给你上杯好茶…” 范永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大刀阔斧的走到了王文远对面坐了下来,口中硬邦邦的说道:“茶就免了,我刚刚已经喝过了。王掌柜你也应该清楚我的来意,不妨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贵商号是不想在盛京开下去了不成?” 第562章 交易 盛京四海商行的大掌柜王文远不置可否的看了范永斗一眼,才重新端起茶碗说道:“要是我们在盛京做生意,只能收到你们发行的大清元,这生意不做也罢。 范掌柜也是生意人,想来也应该知道,这杀头的买卖有人做,可这赔本的买卖是没人做的。这大清元究竟是不是废纸一张,你心里会不清楚?” 说完了这话之后,王文远才小口的喝着茶润了润嗓子。身为大清银行大掌柜的范永斗,对于王文远的质问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忍耐着把心中的焦虑和恐慌压制下去之后,方才稍稍以缓和的语气向王文远说道:“可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谈妥了么,虽然现在纸币的数量是发行的多了一些,可我大清的人参、貂皮、树木、皮革、大豆,还是能够将两国之间的贸易维持下去的…” “哐当”一声,王文远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搁在了身边的八仙桌上,就这么将范永斗的话语给打断了。 “范掌柜你是不知道还是装傻?那是你们维持下去的吗?没有我们四海贸易公司输入各种货物给你捧场,这两国贸易早就完蛋了。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每向大清输入5元的商品,你们才能向我们售出1元的货物。这剩下的4元商品,去年你们还有2元是拿着大明元和金银支付的,可今年倒好,到有3元是拿大清元来糊弄我们了,我们拿着大清元能做什么呢?” 范永斗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软弱的说道:“可我不是按照你们的要求置办了股市了吗,你们去年还向我借了这么多大清元投资股市,从去年到现在,这笔钱都翻了五倍了,这可不算赔本的买卖。” 王文远抬头注视着他说道:“是啊,现在盛京股票交易所的市值已经突破了850万,但是其中有450万是我们的资金沉淀在市场里,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现在第一不能把它全部变现;第二就算是全部变现了,这么庞大数量的大清元出现在市场上,岂不是马上就让盛京的物价飞涨,这纸币也就一文不值了?” 王文远的话语正好说中了范永斗的心病,他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了,口中也连连说道:“对、对,的确不能全部变现,你们这么干,股市和纸币就全跨了。” 王文远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所以,我们收缩银根,避免风险,不再接受大清元,又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范永斗心中在怒吼着,没有四海贸易公司从明国输入的商品撑着,买不到东西的大清元同样也会崩溃的。纸币要是崩溃了,股市同样会跨。 他一想到数百万资金要从股市逃离,接着对市场造成更大的冲击,估计汗王就要拿他一家的人头去平息盛京上下的愤怒了。他真真是何苦来由,非要跑去汗王面前接下这建立大清银行的麻烦,这下倒是将全家都送进虎口去了。 虽然心中有所慌乱,但是范永斗还是强制镇静的快速思考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呵呵笑着对王文远说道:“王兄大概还不知道今日我出城是做什么去了吧?” 不待王文远开口,他便急急的炫耀道:“今日我跟着汗王和诸位大清重臣出城观看了火炮演习,王兄你是没有看到啊,那场面真是惊天动地,红衣大炮发如霹雳,汗王命人建起的堡寨,犹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昔日大明抵抗我大清八旗大军的依仗,不过是坚城大炮而已。两军野战终究还是我大清胜算更高,如今大清又制成了红衣大炮这等神器,宁锦防线还可持否? 只要击破了宁锦防线,辽西之地的财物也就是我大清的囊中之物。王兄又何必担忧我国拿不出财物收回你们手中的大清元?再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大清和大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王兄也应当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听到范永斗公然以武力威胁,王文远却不慌不忙的说道:“我不过是一介商人,对于两国之间的战争并不关心。 大清能够制造出红衣大炮,对大清来说还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不过,你们该不会是拿我们四海贸易公司出口的铁料造的大炮吧?我们当初可是有合同的,这批铁料不可用于制造武器,只能用于制造农具的。” 对于王文远的迂腐,范永斗不由晒笑道:“王兄手上难道有证据证明,我们把那批铁料用来制造大炮了?就算有证明,王兄难道还能将这些大炮回收吗?” 对于范永斗的嘲笑,王文远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情,他慢腾腾的回道:“其实当初在合同上著名这一条,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这批铁料用来做农具还不错,但是用来铸造火炮么?范兄你真的以为,朝廷会任由我们四海贸易公司走私这么大批的铁料么?” 范永斗的眼角顿时抽搐了一下,这批铁料是他一手经办的,价格足足比国内自己冶炼的铁料便宜了三分之二,这也是他的政绩之一。 他自然不会容许这批铁料出现问题,在几经回想之后,他才安下心来说道:“王掌柜,你这时候还虚言恐吓我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批铁料可是请盛京的铁匠们查验过的,现在连大炮都铸成了,你们难道还能做什么手脚?” 王文远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说的太艰深了你也不懂,就这么说吧,这些铁料杂质稍稍多了些,如果用来铸造大炮的话,很容易炸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注明了不许用于制造武器。” 范永斗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他猛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文远失态的喊道:“这不可能,我今日看着他们放了一天的炮,也没有见有一尊红衣大炮炸膛的,你可不能胡说。” 对于已经急眼了的范永斗,王文远却摊着手无奈的说道:“那只能说明你们今日的运气还不错,还有这些火炮够新。 军器监曾经试验过,用这批铁料铸造的火炮,寿命大约为正常火炮的三分之一。如果采用双倍装药法,那么发射四、五次后,就很容易出现炸膛现象。 当这些火炮拖到战场上去,你自然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了。” 一个又一个的噩耗终于将范永斗击倒了,他失魂落魄的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和大明已经吃透了火炮原理,开始用工业化的方式生产大炮不同。大清制作火炮完全是凭借手感,十门火炮能够合格2-3门,就已经是高手了。 因此一门红衣大炮的造价不低于3000两白银,这差不多是大明铸造同等规格火炮成本的十倍。汗王倾尽国力建立起的火炮部队,如果只是一只一次性的部队,范永斗不用去猜,也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你、你们怎么能这么干。这不是坑人么…”范永斗欲哭无泪的喃喃说道。 看到范永斗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哽咽了起来,这让王文远也有些惊讶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对方的心防会如此脆弱,这倒是省下了他不少口舌。 王文远自然不清楚,范永斗这一年多来支撑着大清的财政支出,早就被这压力给磨去了心头的那点志气,因此听到铁料出了问题,这精神顿时就垮了下来。 王文远起身走到范永斗身边,弯下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范掌柜何故如此,要我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临头需放胆么。” 范永斗赶紧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眼泪,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王文远的袖子说道:“王兄这话怎么说?难道你有办法让我度过眼下的难关?” 王文远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上身向他倾斜着说道:“范兄难道不知,树挪死,人挪活?” 范永斗沉默了一会,方才犹犹豫豫的说道:“王兄的意思是,让我回明国去?” 王文远马上摇了摇头说道:“别傻了,朝廷对你的通缉令还没撤下来,你回去不是自找死路么。 不过这天下又不止大明和大清,海外尚有如许多国家,近的有日本,远的有印度、欧洲,只要你有钱,什么地方不能从头开始? 眼下在大明,一名熟练工人一年能赚72元,这就已经够五口之家满足温饱了。你口袋里要是有5000元,就能开一家3000个纱锭的棉纱厂,让一家人衣食无忧了。 要是有5万元,买上几条船跑一跑海外贸易或是捕鲸去,起码能弄个小富即安。若是有个50万元,天下还有什么地方不可去的?你现在手中难道连50万元都没有?” 范永斗迟疑不定的看着王文远,试探的问道:“王兄的意思,是你们能帮助我离开这里?” 王文远立刻摇着头说道:“不,不,范兄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地道了。大家都是商人,这自然是一桩交易,您要是什么都不付出,公司为什么要替你担这个风险,你说是不?” 第563章 决定 听到对方并不是免费的帮助,范永斗的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下来。就如对方说的,要是有个五、六十万家私,在哪不是过日子。这王文远要是什么都不要,说不得就是看上了自己想要带走的家资,只要离开了大清到了海上,他凭什么去相信别人不会杀人劫财呢。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想让王文远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能任由对方任意开价了。于是便装作为难的表情说道:“汗王待我不薄,我若是这么一走了之,总觉得自己这心里就过意不去。” 王文远鄙夷的看了范永斗一眼,他对于范永斗的资料可熟悉的很,当初背叛大明给后金输入兵器、铠甲、粮食和药材,听说自己的走私案事发后,更是当机立断的丢下了老家的家眷亲族,就带着张家口的几房人逃往了后金。 他在大明的时候尽干些不忠不孝的事,跑来后金之后倒是装起了忧国忧民的忠义之士了,真是把别人当傻子耍啊。 不过王文远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毕竟他今日的目的不是揭穿范永斗的真面目,而是说服对方彻底变成公司在大清的内应,好让公司逐步将增殖的财富转移出去。 想到这里,王文远稍稍沉思了片刻,便对着范永斗说道:“范掌柜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爱听了。咱们商人哪有什么祖国,我们天生就是追逐财富的人,哪里有财富,哪里就有我们。 汗王再怎么宠爱你,那也不过是看中了你的敛财能力。如果你不能为他赚到钱,他还能这么宠爱你吗?三位大贝勒替大清定基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不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一个也成了唯唯诺诺的老头子了。 你的功劳是有三位大贝勒大?还是你和汗王一样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咱们这些商人,还是在商言商的好,千万别涉足什么政治。忠诚,呵呵,那玩意值几个钱? 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范大掌柜想当大清的忠臣孝子,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咱们就此分道扬镳,范兄慢走。我就不送你出门了…” 王文远说着便起了身,他正打算走出大堂的时候,范永斗终于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低声下气的对他说道:“王兄留步啊,我是愿意和贵公司交易的,只要你们能保住我一家安全离开大清的地面就行。只是贵公司要怎样才能帮助我一家离开此地?” 王文远这才重新坐了回来,心情愉快的看着范永斗说道:“我们的交易很公平,公司帮你把财产转移到日本,并在日本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而你要做的,便是配合我们将公司在盛京的财富转移出去。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范永斗额头上的汗珠顿时如瀑布一般冒了出来,他有些为难的看着王文远说道:“这,这个条件倒是合理。但贵公司光在股市里就有着数百万的资产,想要把它们兑换出来,恐怕股市里会爆发骚乱吧?那样的话,汗王那边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吗?” 王文远却微笑着对他说道:“盛京城内外八、九万户,现在股票市场不过才850万元,落在每个人头上不过才100多元,可见这个股市市值还能再扩个两三倍。 当年天命汗夺取辽东建国以来,辽东的穷人不是被杀就是逃亡,能够存活下来的,那个家中没有一点家底?更别提八旗上下当初在辽东征战中劫掠平民大户的财物了。 其实,只要你能够说服汗王颁发禁止家中私藏金银的法令,就能够让大清银行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金银,这也就足够支付兑换公司手中的大清元了。 然后你再继续扩大向贝勒、贝子、各位格格及满人大臣们的贷款,让他们去投资股市赚钱,那么盛京百姓在眼热之下,必定会将手中的积蓄跟着投入到股市当中来。 公司现在持有整个大清股市一半的市值自然很难脱身,但是如果只是占据了股市四分之一的市值的话,那么就好变现的多了。而且我们也可以不卖出,直接拿着股票向大清银行做抵押贷款,当然你要付硬通货给我们。 那么这样一来,在那些股民们疯狂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够悄悄离场了。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 范永斗听的心惊肉跳,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小声说道:“可是这样做的话,一旦股市崩盘,很多人会寻死的…” 王文远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范大掌柜你不是糊涂了吧?从你建立起大清银行印刷纸币开始,不就是存着拿废纸去交换别人手中的财物的想法吗?这些人迟早都要被搞破产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钱到底进谁的口袋而已…” 范永斗和王文远一席长谈,虽说双方基本已经谈好了交易条件,但是事到临头,范永斗又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上一次背叛大明,他还能给自己找个大明气数已尽的理由。可这一次,他再也找不出背叛大清的理由来了,这意味着他今后将再也无法为自己翻案,必然会成为被人唾弃的奸商了,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总是想要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来决定。 王文远也没有继续胁迫他,只是给了他一天的时间去考虑。反正范永斗现在就是一块拦在锅里的肉,他就是想要跳出来也是晚了。 刚刚冲来四海楼时,范永斗还是充满了斗志的,认为自己是能够将这点麻烦解决掉的。但是等到他离去时,却是一脸的垂头丧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结果在一阵漫游中,范永斗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皇宫西门外的大清银行来了。看着笑容满面迎上来为自己牵马的门房,他脑子转了转,就觉得先进去看看再回家也好。 大清银行是一间三进的四合院,在它边上就是盛京的步军衙门,也是黄台吉最为信任的一只武力。也正因为有这个衙门的保护,因此大清银行附近都安全的很,到现在为止范永斗都没有遇到过盗贼。 范永斗正想着去自己的值房内安静的待上一会,好好梳理下脑子里混乱的思路时,之前被他打发回来守家的亲信,突然鼻青脸肿的跑过来迎接他了。 饶是在想着心事的范永斗,此刻也是极为愤怒的喝道:“究竟还是哪个混账跑银行来闹事了,明日我给隔壁的步军衙门递片子,不信治不了这群混蛋。” 这位亲信却赶紧摆着手小声说道:“大掌柜慎言,是我没伺候好莽古济格格派来的管家和阿巴泰贝勒的管家,才挨了几下,不算什么大事…” 听到这两位的名头,范永斗顿时闭上了嘴。虽说这两位黄台吉的姐姐和兄长并不受黄台吉待见,但也不是他一个汉人能惹得起的主子。 范永斗只能无奈的向这位亲信问道:“莽古济格格和阿巴泰贝勒又有什么事?” 亲信看了看左右说道:“莽古济格格想要借10万元的款子,阿巴泰贝勒想要借2万5千元的款子,可他们都没有什么抵押,小的不敢做主,两位管家就发脾气了。” 范永斗心中更是郁闷,他想了想问道:“他们要这些钱究竟是做什么?” 亲信马上回道:“莽古济格格看着现在股票市场天天涨,就想要借钱去炒一把。阿巴泰贝勒这边是女儿准备出嫁,福晋想要给她准备嫁妆。” 原本心中还在犹豫不决的范永斗,此刻心里倒是再无什么侥幸心理了。这些格格和贝勒们如此贪财,这大清银行显然是难以长久支撑下去的了。 “罢了,罢了。这终究是满人的大清,和我一个汉人有什么相干。既然他们自掘坟墓,那么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天塌下来,就让那些高个子去撑吧。”范永斗豁然就想通了。 他停下了脚步,连值房都不去了。转身对着亲信吩咐道:“明日你准备好款子,我亲自送去莽古济格格那里,你送去阿巴泰贝勒府上。另外,命令印刷工坊再印200,不,500万大清元出来…” 1638年四月,关于巴达维亚的最新消息终于传到了阿姆斯特丹的东印度公司十七人董事会手中。几乎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十七人董事会便下令封锁了关于远东的所有消息,不允许那些船员们胡乱传播东印度公司完全失去香料群岛和巴达维亚要塞的谣言。 在面对大坝广场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二楼会议室内,十七位董事忧心忡忡了的开了一整天的会议,依然没能得出什么结论。 香料贸易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存在的基础,如果香料群岛失去的消息传播开去,那么公司的股价就会出现暴跌。十七位董事想起这几日在广场上市民因为郁金香合同的游行暴动,最终迫使荷兰省议会动用了武力。他们就很担忧这个消息会火上浇油,刺激到阿姆斯特丹市民把愤怒朝向了十七人董事会。 轮值主席思考了许久,终于从窗户前离开,对着会议室内的其他董事们说道:“和中国继续战争是不可能的选项。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香料群岛丢失的消息告诉外面那些失去理智的市民,估计群众的怒火将首先把我们焚烧殆尽。 亲王派的议员们早就想要把我们赶下台,好让公司成为亲王的钱包。这无疑是他们向我们开火的最佳时机,我们绝不能自掘坟墓。” “赞成。”“赞成。”十六位董事立刻通过了主席的提议。 不过也有人担心的说道:“可是这能够瞒多久?如果运不回香料,公司今年发放的股息可就麻烦了…” 轮值主席倒是意志坚定的说道:“阿姆斯特丹的仓库内还囤积着大量的香料,足够整个欧洲用上两三年的。原本为了控制香料价格,我们才将它们隐藏了起来,现在正好用来顶一顶。 接下来我们需要派人和中国进行协商,并让那个巴达维亚的蠢货滚蛋。我认为可以让纳茨先生去中国修复关系,我们需要香料群岛和中国的贸易,哪怕不垄断也成。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究竟有什么牌,可以让中国人作出这样的退让?” 一位董事突然说道:“我听说中国人在好望角附近修建了一座城市,我认为可以拿这一点来换取中国人的退让。我们认可中国人在好望角附近的殖民统治,以换取他们对巴达维亚的认可…” 董事会主席听取了众人的意见之后,双手按着桌面说道:“那就这样定了,派出一支舰队去夺取好望角,尽可能的迫使他们和平投降。让彼得。纳茨先生跟随舰队出发,夺取了好望角之后,便立刻前往中国进行谈判…” 第564章 布哈拉汗国的回答 崇祯十一年四月二日,叶尔羌汗派往布哈拉的使者带回了布哈拉汗伊玛目·库里的回信,布哈拉汗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叶尔羌汗无礼的要求,并威胁要向叶尔羌汗清算和卓沙迪死亡的真相,布哈拉汗显然是在暗示,是叶尔羌汗杀害了和卓沙迪。 叶尔羌汗克雷奇实际上并无心同布哈拉汗国进行战争,即便他在国内清理了和卓沙迪的家族和黑山派的一部分上层教士,但黑山派在中下层民众中的影响力依旧很大。 如果不是喀什噶尔的一部分宗教人士支持他,加上马守应等军中将士的效忠及明国军队在叶尔羌汗国的驻扎,叶尔羌汗估计早就被黑山派赶下台了。 向布哈拉汗国提出交涉的目的,一是为了转移国内民众的视线;二便是为了应付明国的请求。克雷奇汗虽然不甚精明,却也知道明国并不希望叶尔羌汗国同布哈拉汗国之间的关系过于密切。 他本想借助这次交涉拖延一点时间,好让他有时间整合国内的力量。虽然东部可汗的势力已经被明军给收编了,但是叶尔羌汗国也四分五裂,阿克苏以北地区几乎已经不再受其控制。克雷奇汗依靠明国的力量打倒了自己的政治对手,但也并不想成为明国的傀儡。 然而布哈拉汗似乎完全没能理解他的苦衷,直接就将口舌战争上升到了武力威胁的层面,并打起了为和卓沙迪复仇的旗号。显然此时的克雷奇汗并不清楚,虽然一向提倡宽容的伊玛目·库里依然在位,但是和平了数十年的布哈拉汗国已经开始不满于自己的疆域面积了。 以汗位继承人纳狄尔·穆罕默德为首的布哈拉贵族们,一边对着北面的兄弟希瓦汗国虎视眈眈,一边也没忘记盯着西面的叶尔羌汗国。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不仅让布哈拉汗国人口获得了极大的繁衍,也令布哈拉的贵族们再无荒地可以开拓,他们要么互相侵吞,要么便是打出一片新的国土出来。 就布哈拉汗国周边的形势来说,应该是希瓦汗国最适合吞并。建立在花剌子模绿洲上的希瓦汗国和布哈拉汗国一样,自称是昔班尼的后裔,又信仰着同一种宗教,极适合统一为一个国家。且花剌子模位于阿姆河下游,不仅农业极为发达,也是通往波斯、奥斯曼、欧洲等地的重要路口。 但是现在叶尔羌汗自己凑上来给布哈拉汗国送来了战争的借口,那就不由纳狄尔·穆罕默德等人叫嚣战争了。年迈的布哈拉汗并无力阻止儿子和贵族们好战的情绪,加上叶尔羌汗国刚刚爆发了一场内战,布哈拉没有一个人认为叶尔羌汗国有实力抵挡他们的进攻,因此布哈拉汗对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采取了默许的方式。 刚刚强势镇压了国内黑山派教士及反叛贵族的克雷奇汗自然不能对布哈拉汗示弱,也不可能承认他同和卓沙迪的死亡有关。于是克雷奇汗召集了众埃米尔对布哈拉汗的狼子野心进行了批判,并决定讨伐布哈拉,为叶尔羌汗国被暗杀的埃米尔们复仇。 在明国派出的顾问建议下,克雷奇汗借此机会将都城从叶尔羌搬迁到了喀什噶尔,名义上是为了更好的应对战争,事实上则是为了远离黑山派势力的大本营,清除叶尔羌宫廷中黑山派势力的影响。 到了这个时候,克雷奇汗自然也不会等待着布哈拉汗国的大军找上门来。不管是将那些不安分的埃米尔送出去,还是让明军无暇顾及自己,抢先向布哈拉汗国开战,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喀什和布哈拉之间的费尔干纳谷地人口繁密,要是让布哈拉汗国将这里的人力和物力动员起来,叶尔羌汗国就会面临不利的局面。 于是同一干埃米尔商议之后,克雷奇汗征发了八千人的大军,任命了沙赫。巴兹伯克和马守应为正副统帅,命令他们从西面进入阿赖谷再向北越过阿赖山,进入到费尔干纳谷地东南部,夺取卡拉利贾河同塔尔河之间的乌兹根地区。 这里不仅是向西进入费尔干纳谷地的门户,同时也是一处农业和畜牧业都极为发达的地区,占据了这里,叶尔羌军也就不必再担心后勤有什么问题了。 克雷奇汗自然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击败布哈拉汗的,因此在定下了出兵计划之后,他也立刻向库尔勒的大明督军府进行了求援,希望大明能够支持他发动的这场战争。 五月中旬,樊一蘅接到了克雷奇汗的请求,他立刻召集了阿尔斯兰、孟乔芳、固始汗、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等人进行商议。 阿尔斯兰和固始汗倾向于立刻出兵,他们担忧叶尔羌军打不开局面,反而打草惊蛇了。而其他人则认为可以再等等看,如果叶尔羌军夺取了乌兹根,他们自然是要出兵的,被打开了门户的费尔干纳谷地,无疑是一只待宰的肥羊,大家都可以冲进去抢掠一把。可如果叶尔羌军失败了,那么倒不如以逸待劳,等布哈拉军翻越了群山,在喀什脚下围歼他更省力一些。 在仔细的观察了通往费尔干纳谷地的通道,及参谋官员的建议之后,樊一蘅在开了三天的会议之后,终于下了决心。 “…这几天里,本官已经听取了各位发表的宝贵意见,也对费尔干纳谷地的地理和人口、资源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本官认为,先看一看叶尔羌军能否夺取乌兹根的战争,再决定下一步的军事部署,无疑是比较稳妥的方式…” 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等人顿时流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他们显然并不愿意为了叶尔羌汗损失自己的实力。 但是没等他们轻松多久,樊一蘅却又说道:“…但是,从库尔勒到乌兹根往来约一千五、六百里,中间还有许多难行的山路。如果我们坐等在这里苦等,就算叶尔羌军拿下了乌兹根,也未必能够在布哈拉军反扑前及时赶到乌兹根。 毕竟距离乌兹根不到200里就是安集延,这可是布哈拉汗国在东方最大的一处军事重镇,也是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如果我们坐在这里等待,无疑就是将胜利的希望拱手相让。 在座的诸君大多生于西域,自然也清楚费尔干纳谷地的丰饶和安集延的富裕。所以我以大明督军的名义向你们承诺,此次出战各位打下多少土地,都归你们个人所有,大明绝不从你们手中取走一寸土地,当然丝绸之路经过的土地必须归属于大明…” 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等叶尔羌贵族终于对这场战争生起了兴趣,能够在费尔干纳谷地夺取一块土地,倒不失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自从明军进驻南疆地区以来,这些贵族们的财产和特权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限于明人的强悍武力,这些埃米尔们虽然不敢公开反对明人的统治,但也隐隐露出了不配合的态度。 不过樊一蘅今日的建议,倒是让他们生起了不少好感。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两人终于表态,愿意组建一只六千人的军队跟随在叶尔羌军身后,如果叶尔羌军拿下了乌兹根,他们就上前接应。如果叶尔羌军失败了,他们也会守住阿赖谷,给叶尔羌汗重整军备的时间。 樊一蘅随即又令阿尔斯兰带领七千人,走北面的克孜勒苏河谷,和吉尔吉斯汗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汇合,翻过费尔干纳山进入费尔干纳山谷,夺取安集延东北百余里外的贾拉拉巴德地区。 虽然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被大明册封为吉尔吉斯汗,但是大部分吉尔吉斯人并不认可他是自己的汗王,因此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也迫切的希望用一场功绩来稳定自己的汗位,所以樊一蘅并不认为这位吉尔吉斯汗敢于拒绝自己的命令。 至于孟乔芳和固始汗则暂时在库尔勒、库车集结兵力,等待第一阶段的战事结果再做打算。伊卜喇伊木王子被任命为南路军统帅,而阿尔斯兰则被任命为北路军统帅。 参加会议的众人对于樊一蘅的安排都表示了赞成,只有固始汗在会后找上了樊一蘅,表示自己想要同阿尔斯兰的任务进行交换。 樊一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固始汗的担忧,随即对他说道:“固始汗不必担心他们会抢占了费尔干纳山谷所有的土地,战争才刚刚开始,谁也不清楚布哈拉汗国的军队实力如何,何不让他们替你前去探一探路? 如果布哈拉军实力强横,等双方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了,固始汗再带领着生力军前去,不是可以避免实力受损吗?如果布哈拉军实力微弱,一个费尔干纳山谷又算得了什么呢?到时整个布哈拉汗国都会在你的脚下。” 固始汗颇有些半信半疑,不过看着樊一蘅认真的样子,他心里也是有些兴奋了起来,于是便回道:“如果那样的话,我脚下的土地也是大明的领土,陛下的权威和荣光将永远照耀在和硕特部的土地之上…” 樊一蘅满意的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汗王有这样的认识,大明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不过现在么,你还是先关注下卫拉特的事务,先协助车臣汗将卫拉特大汗的位置坐稳了…” 第565章 河南府 人类其实很容易被自己的习惯所束缚,在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中,只要不是到了王朝的末期,人们总是拒绝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哪怕有人鼓吹这种改变能够让他们生活的更好,也很少人会去响应,这就是小农经济社会的顽固性。 但是从万历末年以来连绵不断的自然灾害,加上朝中执政大臣们的不断斗争,使得大明百姓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面对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从而促使他们的生活习惯进行了变化。 从万历末年到天启末年,这三位皇帝的期间,他们面对的就是一个不断恶化的社会环境,对于这样的变化他们大多选择了默默忍受下去,期待自己的生活能够恢复正常。 到了新皇帝登基之后,这种不断走下坡路的日子算是渐渐看到了尽头,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比过去更为主动和激烈的社会变革。这种社会变革虽然并不能改变大明底层百姓依旧在付出最大牺牲的现实,但是这种社会变革终于让社会上层人士也开始了牺牲和付出,从而稍稍减轻了底层百姓的痛苦。 不过大明是一个南北国境相距上万里,东西两端也有数千里的庞大国家。这种社会变革在各地引起的变化是深浅不一的,一般来说穷地方更乐意接受变化,而富有的地区却以拒绝变革的居多;距离北京越近的地区越服从朝廷的命令;而距离北京越远的地方则更容易阴奉阳违。 因此到了崇祯十一年,朝廷的改革政策,北方落实的比南方好,东面落实的比西面强。比如河南士绅被朝廷修理了几次之后,河南士绅百姓对于朝廷颁发的政策落实就主动积极多了。 特别是河南省河南府的百姓,他们在朝廷的历年改革政策中大多是受益者,而作为同陕西、山西两地接壤的地区,这一地区也是这两省流民逃荒的必经之地。哪怕再蠢笨的士绅,也知道失去了朝廷的支持,光是这些蜂拥而来的流民就能将河南府吃成灾区。 因此让牛金星担忧不已的士绅反弹,并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么狂风骤雨。当然,夏允彝自身具备的人望,和这些年历练出来的办事能力,让他在推行士绅一体纳粮及摊丁入亩政策时的手腕极为灵活柔软,这也减少了不少士绅们的抵触情绪。 除了夏允彝的能力之外,河南府的学校体系也发挥了极重要的作用,它让夏允彝能够将自己的政策通过学校里的这些学生传入到底层百姓耳中,从而夺取了士绅在地方舆论上的控制权,也让官府绕过士绅阶层获得了底层百姓的支持。 而青年学会的体制,也使得河南府各县县官首先站在了夏允彝而不是当地士绅身边,从而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河南府的士绅一体纳粮及摊丁入亩政策就落实的七七八八了。 作为当地士绅阶层的代表和组织的士绅会议,又被张重辉以改组地方议会为名冻结了这些士绅代表的权力,从而让士绅会议在这次事件中基本没能发挥出什么作用来。 事实上,张重辉改组地方议会时,便是以是否支持改革新政和完粮纳税的数额来淘汰士绅代表是否能成为议会代表的。 河南作为一个农业发达的平原地区,在几百年的和平岁月里,本身就是一个土地兼并严重的省份。虽说崇祯元年以来,皇帝对河南士绅和宗室进行了连续不断的打击,但是河南的士绅大户比例依然还是高居北方各省之冠,几乎可以同江南地区相提并论了。 士绅大户的子弟虽然众多,但是能够读书当官的也一样是少数人。其他人也只能在那些乡下人面前耍一耍威风,纵然家中有些钱财,出人头地也是和他们无关的。除了少数花天酒地的败家子对此无所谓之外,对于那些读过几本书却找不到出路的子弟,这样的生活和坐一辈子牢没什么区别。 士绅会议却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哪怕他们无法在科举中出头,但是也能通过这样一个机构将自己的政治主张阐述出来,并在获得其他代表的赞同之后变为地方性的政策,这种成就感是无法言喻的。 更不必提,随着士绅会议的制度越来越完善,士绅代表的特权也慢慢固定了下来。士绅代表的特权可比生员的特权强大的多,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同当地的县令进行抗衡,从而能够保护自己的家族。 在旧的士绅体制下,虽然对于平民来说,士绅是占据了毫无疑问的优势的。但是在士绅阶层内部,同样也是分高低尊卑的。就好比,山中老虎的食物大多是羔羊麋鹿,可有机会的话它也不会拒绝吃一两只狼打打牙祭。 毕竟在河南这样士绅占据人口高比例的地方,好的土地早就落在宗室豪强手中了,某些刚刚发迹的家族,总是会选择一两家衰落的大户当做猎物,从而快速聚敛起自家的财富。比如牛金星就差点被自家亲戚给害了,这也就是有钱而无势力保护自己的士绅下场。 但是士绅会议的出现,却给了那些弱小的士绅一个保护自己的机会,让他们看到了在仕途以外的另一出路。 因此当张重辉跑来河南府将士绅会议改组为地方议会时,为了保住自己的代表位子,或是为了在将来的地方议会中谋取一个职位,这些河南府的士绅地主们对于夏允彝采取了妥协的政策,只有极少数士绅选择了上书朝廷,指责夏允彝在地方实施乱政。 然而不幸的是,1638年对于北方地区来说又是一个干旱少雨之年。这不仅是连续第二年北方大面积的旱情,旱情最厉害的地方也从山西转移到了河南地区,特别是河南府。 虽说朝廷大力发展南北海运,并修建了两纵一横的铁路后,确保北方运河水位的政治任务算是渐渐结束了。但是黄河的水量依旧难以满足中下游地区的农业耕作,就算是紧邻黄河的河南府也不例外。 为了抗旱抗灾,只能大面积的打井,利用地下水来解决灌溉和人畜问题。黄河里面虽然水量减少了,但紧邻黄河地区的地下水却远比其他地区丰富的多。而这种大面积的打井,显然不是个人能够负担的,只能依靠官府动员起各县的人力和资源进行会战。 到了这个时候,谁敢跳出来反对士绅一体纳粮服役的,甚至不用官府出手,本乡本土的乡亲就已经堵在村口骂街了。因此河南府士绅那点不协调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特别是在六月时从陕西、山西逃荒而来的零星流民,更是让河南府官民努力自救了起来。番薯和玉米已经成为了北方的救荒之宝,而煤矿资源丰富的河南府,也在牛金星组织士绅捐款下,从京城购买了数十台蒸汽机用于抽水灌溉。 当然,河南府士绅因为灾荒的影响闭嘴了,但是南方那些没受灾的士绅们,对于河南府实施的地方性政策就感到深恶痛绝了,他们不仅大肆批判士绅一体纳粮及摊丁入亩这些政策是恶政,甚至将夏允彝、牛金星等人比作了四凶,认为正是朝廷任用了这些颠倒纲常的恶人,才会使得上天连续降下灾祸。 这些南方士绅官僚批判了夏允彝、牛金星等人数月而不见朝廷有动静之后,就开始瞄准了内阁首辅钱谦益发难,说这位首辅上任之后就连年北旱南涝,现在还包庇夏允彝、牛金星这些奸人,实在是德不配位,应当主动求去才对。 钱谦益显然没崇祯心态这么良好,被南方几份士绅办理的报刊骂的焦头烂额之后,他不得不拿着这些报纸前去皇帝这里请罪,并想要借此探一探皇帝的口风,看看皇帝对于夏允彝、牛金星这些年轻官员在河南搞的事是什么态度。 朱由检拿着钱谦益送来的报纸翻看了几眼,便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些嗡嗡乱叫的苍蝇,连骂人的语句都是些陈词滥调,先生何必在意。 呵呵,他们还将你比作严嵩,朕看,先生还是不及严嵩的。先生拿着这样的报纸过来,是想要向朕诉苦呢?还是有其他想法呢?” 钱谦益的眼中,拿着报纸翻阅的皇帝一脸轻松,丝毫没有紧张焦虑的样子,这让他原本的想法也打了个折扣。于是便小心的说道:“这些报纸骂臣倒是没什么,不过夏允彝、牛金星毕竟是陛下看好的人物,也是真正实心任事之人,这样被人败坏名声,恐怕对他们日后的前途不利。臣以为,是不是将夏允彝、牛金星调回京城任职,先平息了物议再说。” 朱由检放下了报纸,看着首辅说道:“先生这话不对,将夏允彝、牛金星调离河南府,岂不是给天下百姓一个错觉,说明河南府实施的政策是错误的。难道先生也以为,士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的政策是错误的吗?” 如果钱谦益现在不是首辅的话,他肯定认为这政策是错误的。不过作为大明的首辅,他现在更在意的是皇帝的想法。 因此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坚定的回道:“臣以为,士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都是本朝应当实施的善政。我们这些士绅深受国恩,自然也当为国尽力。 就如陛下所言,一个连国家税收都不愿意缴纳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国忠君,是难以让人相信的。如今大明南北各省连年遇到灾害,此时还不肯放弃士绅免粮免差的特权,显然是过于自私自利了…” 朱由检顿时拍了拍手说道:“先生说的好,先生便将这番话语写下来,朕给你写评语,然后登在大明时报上,以作为回击就是了。 至于河南府的事,就交给夏允彝、牛金星他们好了。区区一个河南府能出什么事,就算出了事,朕也有信心平息下去。 另外,先生可让内阁讨论对报纸书刊的言论制定规则。我们容许百姓说话,但也不能纵容造谣污蔑…” 钱谦益一脸的愕然,这似乎和他的本意相去太远,好像自己的话语有些过犹不及了。 第566章 菲律宾土人起义 由于被皇帝一开始就堵了回去,使得钱谦益把此次求见崇祯的用意又默默的吞了回去,在之后的交谈中明显便有些心不在焉了,草草的结束了向皇帝的汇报后,他便心神不宁的告退离去了。 虽然钱谦益汇报的有些心不在焉,但是朱由检却已经听出了自己所关心的重点,就是今年北方受旱情影响的面积并不亚于去年。因此在钱谦益下去之后,他便向着一边的吕琦询问到:“给菲律宾、越南等地增加今年的粮食收购命令已经发下去了吗?” 崇祯十一年,正是当初崇祯制定的粮食战略保障计划实施的第三年。按照这一计划,今年从海外进口的粮食应当不少于1600万石,但是因为受到旱情的影响,朝廷不得不制定了额外增加400万石的海外粮食收购计划。其中200万石分摊到了越南头上,一百万石分摊到了柬埔寨和西贡身上,还有一百万石则落在了吕宋岛。 吕宋岛是菲律宾诸岛中面积最大的岛屿,也是自然条件最好的岛屿。由于地处热带,年平均气温就超过了25度,没有不适合水稻生产的季节,因此全年都可以种植水稻。而岛上的水稻品种和野生水稻种类之繁杂,并不亚于越南及柬埔寨等地,因此也是大明农会用于栽培选择稻种的基地之一。 在西班牙人没有抵达菲律宾群岛之前,吕宋岛的人口一度已经突破了七、八十万,沿海的平原地带也基本得到了开发。但是自从西班牙抵达此地之后,在西班牙人的残酷统治及从欧洲、美洲带来的病毒传播下,吕宋岛的人口一度萎缩到了30万人以下。 在西班牙人抵达20年后,吕宋的土人更是拱手让出了自己开发出来的沿海平原地区,退入了内陆的丛林地带。在那个时候,能够同这些内陆土人进行交易的,也只有来自中国的商人。在土人逃亡到内陆之后,西班牙殖民者一度陷入了物资匮乏的境地,因此不得不依靠这些中国人带来的物资来维持殖民地的正常运转。 但是随着西班牙殖民者利用宗教蛊惑了一部分土人为自己劳作之后,不少前来殖民地抱着发财梦的西班牙人,就开始不满于中国人在菲律宾群岛上建立起来的销售网络垄断了菲律宾的零售商业了。 这些中国人依靠着土人的信任从菲律宾赚走了大量财富,却从未让西班牙殖民者分享,使得他们整日向马尼拉总督和议员们抱怨,这里到底是谁的殖民地。而对于菲律宾殖民者的上层人士来说,八联城内日益增多的华人,不仅是一大笔财富,同样也是对于殖民地的一种威胁。 按照西班牙殖民者的思维,移民人口几乎达到吕宋岛总人口十分之一的华人,下一步的行动就该是谋求夺取吕宋岛的统治了。因此在1603年,菲律宾总督和评议会的议员们,下达了对于华人的屠杀计划,在这次屠杀中他们还煽动了自己治下已经改宗的土人。 崇祯三年之后,随着中国和马尼拉关系的恢复,前往吕宋的华人移民再次兴盛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由四海贸易公司主导的移民,和过去自发的华人移民有了许多区别。四海贸易公司并没有把自己局限于为马尼拉提供服务的手工业和零售商业,而是把目标放在了租借土地开发上面。 随着越南战争结束后,大批越南人被贩卖到菲律宾群岛,加上四海贸易公司从日本招募的大批契约工人,到了崇祯十一年时,吕宋岛的总人口已经快速增长到了50万左右。其中土人大约为35万不到,华人近3万,日本人超过2万4千,越南人约8-9万,西班牙人及混血儿、黑奴约2万不到。 这种剧烈的社会结构变化带来了激烈的外来人口和本地人口的冲突,在开拓吕宋岛的荒地之余,四海贸易公司显然不会避让已经有土人居住的土地。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已经开发过的土地显然更是节约了开拓的时间和人力。 而在这七、八年内,吕宋岛的新开田地,差不多就达到了300万亩,即便是扣除了一部分强占的土人田地,新开田也占了吕宋岛原有田地的近五分之一。对于西班牙新任总督科奎拉及他从新西班牙带来的随从来说,这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就算以10比索一亩计算,这批田地也价值3000万比索了,更何况这些中国人手中的田地大多是上好的水田,每亩市价大约在15-20比索之间。 科奎拉一边给前总督席尔瓦加上了出卖王国利益这一罪状后,便积极的拉拢殖民地中下阶层的市民,这些普通市民们显然没能从席尔瓦和中国的贸易中获得多大的利益,因此在他的鼓动下很快就显示出了对于中国人的敌意,随即将主张同中国保持友好关系的议员和大庄园主们给压制了下去。 在科奎拉看来,四海贸易公司并不能代表中国,而一场由土人掀起的叛乱,也足以将马尼拉从这场叛乱中摘除出去。即便中国皇帝想要兴师问罪,他也可以用土人叛乱作为借口,而马尼拉在平息这场叛乱后,从土人手中夺取的田地和财物自然是不会归还给中国商人的。依照1603年的经验,中国皇帝对于这些前往海外贸易的商人其实并不是那么的看重,到时他只要向中国皇帝服软道歉,应该就能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科奎拉一到马尼拉就将前总督席尔瓦关押了起来,并对席尔瓦的亲信及原马尼拉评议会的议员们进行清洗,还严格审核了马尼拉大帆船的贸易限额,这使得他同原马尼拉殖民地的上层人物产生了极大的矛盾,这些人自然也就不会告诉他,四海贸易公司真正的背景是什么了。 科奎拉自以为对付的不过是一些中国商人,但实际上他挑衅的却是大明皇帝参股的殖民地贸易公司。而不少和四海贸易公司关系密切的西班牙商人和官吏,已经预料到了科奎拉的失败,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他们更是将马尼拉的情报全部透露给了四海贸易公司驻吕宋的代表。 五月的菲律宾正处于闷热的雨季,但是四海贸易公司驻吕宋代表郭庆所在的碧瑶却依旧处于不到20度的凉爽天气。这座被郭庆所发现的荒地,到了崇祯十一年已经成为了一处初见雏形的城市了。因为碧瑶优渥的地理环境和气候,这里除了成为四海贸易公司在吕宋的一个主要驻地外,也成了不少华人和西班牙人富豪的避暑之地。 在菲律宾第二季度稻米收获之前,郭庆接到了来自北京增加收购粮食的命令。在华人带来的先进耕作工具,再加上中国、日本、越南带来的稻作技艺,使得菲律宾稻田的产量并不下于江南地区的水稻产量,每亩稻米年产量约在3-4石之间。 不过西班牙人的种植园经济,使得全吕宋岛的田地大约只有五分之二种植着粮食,剩下的五分之三则用于种植经济作物,比如烟草、蕉麻、棉花、甘蔗等。在公司没有进入吕宋岛之前,菲律宾的粮食产量大致处于不足状态。不过有着西班牙人从美洲带来的玉米和番薯等作物,加上菲律宾群岛的椰子、香蕉等热带水果和丰富的鱼获,食物倒也并不缺乏。 而只公司进入吕宋岛之后,粮食种植面积及产量的上升,使得去年开始,公司就从吕宋运出了近180万石粮食。今年的计划是运出250石粮食,现在加上这额外的100万石,也就是350万石,应该来说问题还是不大的。 不过在了解了科奎拉和马尼拉一部分西班牙殖民者的想法之后,郭庆决定再增加50万石的粮食征购数量,这主要是针对那些投靠了马尼拉的土人部族,以迫使这些土人部族暴动,打破科奎拉的计划。 按照科奎拉和其部下的计划,将会在收获季节之后,联合本岛的土人部族和一部分越南奴工,在卡加延山谷、中央平原及马尼拉附近同时发动暴乱,而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将会以平叛的名义进攻华人居住的八联城,对这座重新兴旺起来的华人城市进行洗劫。 5月-10月乃是菲律宾地区的雨季,这样的季节对于火器使用极为不便,因此科奎拉打算将叛乱行动定在9-10月份。了解了科奎拉计划的郭庆,显然不打算给马尼拉以充足的准备时间。 因此打算先迫使中央平原附近的土人部族暴动,然后给日本发起护侨行动的机会,从而迫使马尼拉停止针对华人的屠杀计划。与此同时,公司也能从台湾调集军队进入八联城保护侨民。 马尼拉和碧瑶之间的中央平原是吕宋岛上最具有农耕价值的一片土地,这片平原比起马尼拉所在的内湖平原要广阔的多。只不过西班牙人只在意寻找金银矿藏和中国的贸易往来,加上西班牙殖民者的人口不足,使得他们在占据了被土人开发后的内湖平原后,就一直没有动力对这片布满沼泽和森林的土地进行开发。 从内湖平原逃离的土人部族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向后努力下,这片土地终于开始慢慢展现出了鱼米之乡的潜力,阿格诺河两岸开始出现了成片成片的稻田。 但是因为这片土地展现出来的富饶,也使得吕宋岛上的各方势力开始了角逐。被西班牙人从沿海赶入丛林的土人部族们,显然已经被西班牙传教士迷惑了头脑,把自己遭受到的苦难算到了和自己争夺土地的华人、日本人及越南人等外来人口头上。 在中央平原南部,领地位于卡亚坡山和邦加山之间的一位部族领袖波尼秀,面对公司派出的税收官提出的比去年增长了一倍的税收数额感到了愤怒。 他向着这位税收官呵斥道:“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人民,你们究竟有什么资格向我们收取税收?回去告诉你们的公司吧,邦板牙人没什么可以给公司的,除了血和火…” 崇祯十一年六月十九日,波尼秀驱逐四海贸易公司税务官事件,掀起了中央平原地区土人暴动的开始。这些土人不但袭击了公司在中央平原的农业据点,同样也袭击了西班牙人拥有的庄园,不少越南奴工趁机逃离了庄园,加入到了邦板牙人的起义军中。 第567章 大明武力的变化 茅元仪和孙传庭拿着崇祯十一年度的陆军人事任免预案送到了西苑精舍内,向崇祯预先进行了汇报。 参谋总长孙承宗虽然身体还是很硬朗,但毕竟已经是76岁的老人了,按照崇祯的要求和孙承宗自己的意思,陆军总参谋部的工作正逐渐的交到了茅元仪和孙传庭两位副总长的身上。 事实上,总参谋部上下都很清楚,这位帝国陆军唯一的元帅和参谋总长,在两三年内必然是要退下来了。而接下来最有可能够接任参谋总长这一职务的,大约只有三个人选,茅元仪、孙传庭和袁崇焕。 自从陆军总参谋部创建以来,凭借着孙承宗、鹿善继等人的名望,还有皇帝的极力支持,总参谋部这个新设立的机构很快就夺取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大部分权柄。这种权势随着新军在各处的胜绩而变的愈加强势,使得文官集团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样凌驾于军事集团之上。 但是,总参谋部是否能够把这种强势继续保持下去,那就要看接任孙承宗的下一任参谋总长的个人能力了。就目前总参谋部内部的观点,茅元仪资历过于浅薄,且性格软弱了些,实在是难以带领总参谋部继续保持对于文官集团压力下的独立性。 而孙传庭和袁崇焕两人,不仅都具有进士身份,且个性都比较刚强,有他们带领总参谋部,倒是不用担心文官集团插手军事问题了。只不过孙传庭颇受皇帝信任,袁崇焕则在朝臣中的风评甚佳,两人的呼声约在伯仲之间。 可是大家也很清楚一件事,文官们也许能够对内阁首辅的后备人选发表意见,但是自总参谋部以下的武臣却休想搞什么帮派,选择谁接任陆军参谋总长,这完全取决于皇帝一人的意见。 北京陆军军官学校、南京陆军军官学校、西南陆军军官学校、昆明陆军军官学校、广州陆军军官学校,这五所军校培养的中下阶层军官,加上新式陆军体系,正消灭着将门、边军和卫所等旧军事体系,将大明军队统一在皇帝一人手中。在这样的体系下,地方武官想要挑战皇帝对军事权力的掌握,和白日做梦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孙承宗卸任已成定局,但是下面的地方武臣还没有急着跑出来抱三人的大腿,而是等待着皇帝的表态。 不过崇祯似乎依然还在观察着这些总长的后备人选,并没有对任何一位透露出自己对未来陆军参谋总长人选的意见。 在两人面前看完了人事任免预案后,朱由检提笔划掉了几行字,又添加了几行字后说道:“安东侯于敌后征战几十年,开创东江一镇,只授予中将军衔怎么能行,他回京之后即授予大将军衔,并入元老院任职。 至于东江镇总兵一职,也照着安东侯的意思,令陈继盛接掌。至于东江镇副总兵及铁山郡郡守,则交给孔有德接任。 调卢象升为义州总兵,尚可喜接任济州第一步兵师团。抽调周三畏、祖宽、阎应元所部组建第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师团,此三师团合并为第十一野战军,由卢象升统领。第十一野战军防区为,义州、朝阳、兀良哈三旗直到察罕浩特为止…” 茅元仪听后不由担心的说道:“耿仲明守大连,赵承东守滨海边疆区,陈继盛、尚可喜再接任东江镇和济州第一步兵师团,整个北方岂不都成了安东侯的势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朱由检抬头看了茅元仪一眼,随即便向着一边正在思考的孙传庭问道:“伯雅你怎么看石民的担心?” 孙传庭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方才对着皇帝回道:“臣以为,陛下这么安排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安东侯应当比朝廷更为担心北方出事,免的累及了他。再说了,有渤海舰队和东海巡阅府在朝廷手中,这些被大海分隔的地方终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即便有个别将领被建虏说动,手下的将士也不会全然皆反的。” 朱由检这才微微点头说道:“有警惕心是好事,毕竟陆军总参谋部掌管着大明所有的武力,确保这些武力忠诚于大明,正是总参谋部的职责。 不过,如何去确保这些武力忠诚于大明,不能依靠猜测来确定,更不能把将领和中下阶层的将士绑在一块。想要确保大明的武力忠诚于大明,我们需要建立各项制度,给将士们灌输信仰,从而让他们变成一只真正属于国家的新式军队。 当然北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想要用这样的新式军队去取代旧式的将门家丁,兵为将有的旧军队模式,我们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并非不需要面临敌军对我们的进攻和拉拢。 因此,我们需要提高这些旧式军队背叛大明的代价,也就是说要让清国支付不起收买这些军队的代价。如何建立这样的制度,我希望你们能够多加思考,而不是将目标放在有限的人员身上,这样既容易造成军中的山头主义,也会令地方上的军官们失望。” 孙传庭有些意外的看了皇帝一眼,随即便低下了头去,他终于有些了解崇祯为什么要对两人讲这番话语了,这是在提醒他和茅元仪不要在总参谋部搞党同伐异的那一套。茅元仪虽然领悟能力比孙传庭差一些,但也在片刻醒悟了过来。 看着两人不再反对自己的修改,朱由检又指着预案询问了几个问题,方才将这份人事任免预案交还给了两人,让他们拿回去后重新誉写,然后报给兵部审核。 朱由检此时方才询问道:“关于访俄使团发回的情报,总参谋部可得出了什么结论吗?” 茅元仪和孙传庭互相看了一眼,在茅元仪的颔首下,茅元仪于是出声回道:“根据俄国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然俄国中枢的权力已经从沙皇手中转移到了全俄缙绅会议手中。 这些俄国的大贵族们对于我国并没有沙皇本人这么友好,他们只是想着要截取我国商队的贸易利益,并限定我国向北方发展的界限。而从庙街送回的俄国探险队员幸存者的口供可以看出,俄国人对整个西伯利亚地区有着极大的野心。 万历十三年俄国人才跨过乌拉尔山,看到西西伯利亚平原,但是到了今日他们已经穿越了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看到了东面的鄂霍次克海。据说从乌拉尔山到鄂霍次克海,行程不下万里。其短时间内占领了如此辽阔之土地,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我大明的邻国。 俄人将西伯利亚分为东、中、西三个部分,除了西西伯利亚之外,中西伯利亚及东西伯利亚地区都是山林茂盛气候苦寒之地。俄人能够穿越这样的地区,并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生存,若是让他们在东西伯利亚站住脚跟,恐怕将会是比建虏更为凶恶的敌人。 总参谋部得出的结论是,和俄国人结盟无疑是与虎谋皮,迟早他们将会是我们的敌人,倒不如趁着他们在东西伯利亚尚未站稳脚跟将他们赶回去。也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些俄国的大贵族知道,他们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朱由检听完了茅元仪的话语之后低头思索了一阵,方才继续问道:“总参谋部只有这一种意见吗?” 孙传庭这才补充道:“还有一种意见是,俄人占据的北方地区都不适宜耕种,所以迁移而来的人口数量都不多。 在目前我国北方的大敌是满人和草原上尚未完全臣服的蒙古部族,因此实不宜再竖立一北方敌人。倒不如先同其虚以委蛇,待到消除了满人和蒙古诸部的威胁之后,再找借口将俄人赶回欧洲去。” 朱由检对于孙传庭的补充也同样不置可否,他起身走到书桌边上的地球仪,轻轻的用手转了一圈,方才用手指点在地球仪上让它停止了下来。 朱由检这才点着地球仪说道:“由欧洲人开启的大航海时代,实际上已经将我们这个地球的大部分区域都探索了出来。 根据我们手中所有资料的汇总,实际上真正具有文明形态的国家都分布在这两块相连的大陆上,也就是所谓的欧亚大陆。 至于非洲大陆及美洲大陆及太平洋上的诸岛,就目前来看,这些地区虽然有人类生活,但还处于非常原始的社会形态之中。因此当欧亚大陆的文明国家抵达这些地区,他们就只能成为被征服者,他们的土地也就成为了征服者的战利品。 我此前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正日益分为三个文明竞逐的战场。而这三个文明也正好处于欧亚大陆之上,大陆最西边的基督教文明,大陆最东边的华夏文明,已经占据了欧亚大陆腹部的伊斯兰文明。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伊斯兰文明占据了人口最多的地区,而基督教文明占据了资源广阔的地方。至于我们华夏文明,不过才刚刚看到了门口池塘外的风景。 文明之竞逐,武力的使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武力并非是解决问题的一切。在使用武力之前,我们首先要先明确自己想要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就好比画家画一幅画,总是要胸有成竹,方才能够落笔。 墨池的墨水是有限的,大明的国力也是一样,如果毫无想法的随意泼墨,除了徒耗国力之外,并不能给大明带来任何收益。特别是对于大明这样一个需要具有海陆战略并行的国家,我们就更不能轻易下笔了。 那么朕现在倒要问问两位了,在你们考虑中俄关系时,你们究竟有没有将中俄两国的关系放在欧亚大陆的背景下考虑过?” 第568章 世界秩序雏议 在智商上,苏长青也许不能和这个时代的顶尖人才相比,但是在眼界上却不是这个时代任何一人能相比的。 不管是茅元仪、孙传庭还是孙承宗,他们从小所认识的世界就是东亚的这一片天地,所思所想自然也就越不出这片天地。但是苏长青不同,从他出生开始看到的世界就是整个地球,是一个完整无缺的世界。 因此不管茅元仪、孙传庭的才智如何出色,他们也无法去想象崇祯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这并不是他们的才智不足,而是他们对于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毕竟在苏长青的时代,人类已经可以从地球以外观看地球的外貌了。 茅元仪和孙传庭对于皇帝的问题先是一片茫然,接着又有些不知所措,在没有获得和皇帝一样的信息之前,在他们眼中的世界依然是支离破碎难以拼凑成型的。 虽然这些年在皇帝的灌输下,总参谋部总算将世界各大洲的位置,欧亚各国的位置记在了脑中,但他们依然还不能将这些地图上的色块变成具体的国家形象,从而正确的衡量出各个国家真实的力量。 他们也不清楚历史的走向,因此也不知如何去区分那些是当前之敌,那些又是未来之敌。在地理和历史的迷雾中,面对皇帝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们虽然脑子里浮现出了许多信息,但是依旧未能理出一个完整的头绪。 看着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由检收回了目光,重新注视在了面前的地球仪上,平淡的说道:“在谈论中俄关系之前,我们不妨先看看我们所处的世界。 以人口、文化、科技及军事力量来衡量这个世界,如果把整个世界设定为100分,那么欧亚大陆起码占了80分。谁如果统治了欧亚大陆,谁也就统治了整个世界。” 朱由检说着又撇了一眼两位副总长,看着两人微微皱起眉头听着自己的阐述,于是又注视着地球仪接着说道:“哪怕我们现在对于欧亚各国的信息不够完善,但是基于现在的情报,我们也能够判断出,以当前欧亚各国的实力,实无任何一国能够单独统治此欧亚大陆,就算是我大明也不例外。 但是,从这些年大明的变化来看,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了。抵抗天灾最好的办法不是求神拜佛,而是实施工业化。通过工业制造出来的财富从海外市场换回粮食和其他自然资源,从而弥补我国受灾的损失,这是眼下大明度过难关的最好选择。 但是工业发展是需要通过海外市场的扩张才能消化掉我们每年增产的工业品的,如果海外市场无法吸纳我们增产的工业品,那么大明的工业化就会停滞不前,农业剩余人口就无法继续转化为工业人口,朝廷也就无力去解决赈灾问题,没饭吃的农民会作出什么选择,崇祯元年和二年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为了确保大明的海外市场能够持续不断的扩张,从而满足大明的工业化发展,我们就必须要建立起一个能够确保我国利益的全球秩序,换而言之也就是确保大明对欧亚大陆各国的相对优势。 这样的全球秩序,光靠我们自己是建立不起来的。” 朱由检说着,便移动着手指,围绕着欧亚大陆划出了一个三角形后说道:“只要学过一点物理知识就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形态。 大明、英国、俄国,正巧处于欧亚大陆的三个角点,我们和英国有着两个共同的利益,第一是不希望欧洲的统一;第二是取代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国的海上霸权。因此两国之间存在着结盟的基础。 那么我们同俄国之间呢?我以为还是有着结盟的基础的。第一、俄国人信仰的是东正教,而他们的宿敌奥斯曼帝国信仰的是伊斯兰教,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伊斯兰文明的敌人。 第二、以俄国人对西伯利亚这片寒冷土地都不放过的性格,那么中亚温暖的土地显然对他们吸引力更大。 那么中亚地区对我国来说是一种什么存在?这一地区不仅属于伊斯兰文明的圈子,更是游牧民族的逃难之所。 从战国时期开始,北方的游牧民族就是我中原的心腹之患。太祖皇帝驱逐蒙元恢复中原之地,成祖皇帝五次北伐草原,但是依旧未能根绝游牧民族对我中原之威胁,归根结底就是在于草原太大,这些游牧民族可以躲藏的地方太多。 但是如果在这些游牧民族的背后,同样有一个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强大国家,那么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呢?满人建立的大清,对于漠南、漠北蒙古形成的威慑,从而使得这两个地区的蒙古部族各自投奔于我大明和大清。 那么一个足够强大的俄罗斯,也同样能够让卫拉特各部及中亚各民族重新选择自己的主人。 是以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俄罗斯,他将会成为我们解决北方游牧民族和进入中亚地区的重要助手,也是我们用以摧毁伊斯兰文明的有力武器,同样也是防止欧洲统一于一个国家之下的天然盟友…” 茅元仪听的有些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后忍不住向皇帝问道:“那么我们应当如何去做,才能建立起这样一个同盟?” 朱由检转头看向他,神情镇定自若的说道:“如何去塑造这样一个俄罗斯,如何去建立这样一个三国同盟,这难道不是总参谋部应该告诉朕的内容吗?” 在皇帝的反问下,房间内突然陷入了一片令人紧张的寂静,片刻之后孙传庭终于向皇帝出声说道:“臣明白了,臣等回去之后,会对中俄关系重新作出检讨,并对三国同盟问题进行评估。不过臣还请陛下准许,三国同盟问题并不仅仅涉及于陆军的战略目标,因此臣希望能够邀请海军参谋本部的官员一起参与讨论。”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朕准了…” 崇祯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五艘中英船只组成的船队安然度过了风平浪静的好望角,抵达了好望角西面的静海城。这一年来的行程让宋献策感受良多,也第一次领略到了世界之广阔,让他认为到自己以前不少见识都仿佛是井底之蛙的眼界一般。 宋献策乘坐的“明威号”载重660吨,也算是明级军舰中较大的一艘了。但是在印度洋的风浪里,依然就像是澡盆里的一片落叶一般,丝毫没有任何安全感。本身就喜欢术数的宋献策,在大自然的伟力之前,开始坚信这个世上也许真的有那么些神明存在,否则就无法解释这些风暴所蕴藏的力量到底来自于何处了。 虽然宋献策一路上被奇妙而瑰丽的自然风光所吸引了目光,但是他也同样注意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印度洋沿岸港口除了阿拉伯商人之外,其次便是欧洲商人。一个距离印度洋如此遥远地方的商人,居然能够遍布印度洋沿岸港口,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现象。要知道距离印度洋更近的中国,上千年以来都很少走出马六甲海峡呢。 穿过了印度洋之后,宋献策对于欧洲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这些欧洲商人已经穿越了亚欧大陆的中间线,正疯狂的在亚洲地区发展着自己的势力。这些欧洲人的进取心,可比中国、印度、阿拉伯商人强的多。 至于欧洲人侵占非洲港口,大肆贩卖当地人口这种事,宋献策却并不怎么在乎。在后金待了这么久,他对于奴隶制度已经是波澜不惊了。也许这些欧洲人和满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欧洲人对待奴隶的方式更野蛮更残暴而已。 不过也正是从沿途看到的这些印象,宋献策开始更为重视起自己的这趟欧洲旅行了。在漫长的航行中,他非常努力的向自己的英国翻译学习英语和荷兰语。应该来说,宋献策还是颇有语言上的天赋的,当他抵达静海城时,已经能够用英语进行普通的对话,也能听懂简单的荷兰语了。 船队在静海城休息了三日,此时的静海城已经开始越过海岸山脉进入内陆地区,同当地的科伊族人建立了联系。静海城以自己种植之农作物与这些科伊族人交易绵羊和牛犊,从而建立起了牲畜养殖业,这也使得静海城成为了穿过好望角船只的一个重要补给点。一些欧洲殖民者也开始在此地定居了下来,给静海城带来了葡萄种植及葡萄酒酿造技术。 补充了食物和淡水之后,船队便离开了欣欣向荣的静海城继续北上,大约花费了45天时间抵达了佛得角群岛。这里是欧洲与南美、静海城之间的交通要冲,也是海盗船只出没频繁的地区。 从东方归来的船队显然引起了不少海盗们的主意,不过随着附近海域两艘英国船只的加入,使得这只船队的武力超过了海盗们的胃口,让他们不得不四散离去。可是船队依旧遇上了麻烦,他们刚刚驶离佛得角便被一只十一艘船只组建的荷兰舰队给逼迫了回去。 返回佛得角码头的船队正思考着要如何同这只荷兰舰队交涉时,却收到了对方舰队司令官的邀请,对方希望能够同船队中的中国使节谈一谈。后加入的几艘英国商船船长虽然恼怒于荷兰人拦截船队的行为,但他们依然希望宋献策能够出面见见这位荷兰舰队司令官,以避免爆发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宋献策思考了半个小时,终于带着自己的翻译上了荷兰人派出的小艇,前往了荷兰舰队的旗舰“鲁本尼号”。 第569章 宋献策的建议 乘着小艇穿过如同绿宝石一般的海面,在“鲁本尼号”水手丢下的绳网帮助下,宋献策爬上的船头。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码头,便镇静的在充满敌意的目光下走入了船尾的船长室内。 和外面的荷兰人不同,在船长室内等待他的荷兰人显然和气的多了。当宋献策听到这位荷兰人自我介绍,自己是彼得。纳茨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什么。看着对方试探着看着自己的眼神,宋献策不由看着他说道:“如果你听得懂中国话,我们能不能单独谈一谈?” 彼得。纳茨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这位果然是来自中国的使节,否则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挥了挥手,让舱室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宋献策和自己,这才不经意的开口说道:“似乎宋先生听说过我的名字?” 宋献策在固定在地板上木椅上坐了下来,双手轻轻拍了拍两侧的扶手说道:“这椅子真不错,陛下对我提过你的名字,我原本以为要到了荷兰才能和你碰面,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凑巧在这里遇到了你。” 彼得。纳茨尴尬的笑了笑,也坐了下来,他对着宋献策说道:“看来陛下很器重阁下啊,我以为这次至少会派一个和我相熟的官员过来。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将阁下的船队拦截下来,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和来自大明的使团碰一碰面,以防止出现某些误会。 因为根据我接到的命令,我将率领这只舰队南下夺取静海城,并以此作为底牌,前往中国和朝廷谈判。我一直很担心会被陛下误会,现在遇到你就好办了。不知你能否告诉我,巴达维亚和中国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另外顺便将我们这只舰队南下的消息传给静海城…” 拜船队航行速度之慢所赐,巴达维亚守军投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宋献策的耳中。虽然他还不清楚这场谈判的结局,但是他倒是了解皇帝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因此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对着彼得。纳茨说道:“战争么已经结束了,我不认为你带着舰队南下进攻静海城是什么好主意。陛下并无意夺取整个香料群岛,并将荷兰东印度公司赶出东南亚地区。 但是你们在战争结束之后继续进攻静海城,这无疑会让局势变得复杂起来。有可能造成已经达成的和平重新破裂,我想这一定不是贵公司董事乐于见到的。中止这场进攻,对贵公司董事和大明才是最有利的。” 彼得。纳茨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才为难的看着宋献策说道:“这恐怕不行,我接到的命令是带着舰队南下,攻下静海城之后再前往中国谈判…” 宋献策不以为然的打断了他说道:“帝国每年给你发放1600荷兰盾的津贴,可不是听你说不行的。再说了,你的位置应当在阿姆斯特丹,而不是跑回亚洲去。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哪怕你回去亚洲能够当上巴达维亚总督,不一样还是受制于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位董事?更何况现在的巴达维亚总督有什么可当的,你是打算前去承担签约承认失败的责任吗?” 彼得。纳茨顿时哑然了,事实上他并不希望接受这趟任务。但是和十七位董事相比,他这位新晋的荷兰省三级会议代表,依然还是处于无人理会的小人物,他自然不敢拒绝这样的命令。 彼得。纳茨这些年在台湾捞了不少钱,特别是攻打日本的战争中,让他获得了不小的收益。当他离开亚洲返回阿姆斯特丹时,资产达到了10万荷兰盾左右。 不过扣除20%的汇水后,他在阿姆斯特丹只能拿到8万荷兰盾。但对于彼得。纳茨来说,这依然是值得的。带着8万荷兰盾的财物返回阿姆斯特丹,他不仅要面对自然界的气候威胁,还有面临印度洋和非洲西海岸海盗拦截的危险。 而且8万荷兰盾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此时阿姆斯特丹普通市民一年的年薪也不过才150荷兰盾上下,买下市中心一幢豪宅也就6-8千荷兰盾。彼得。纳茨如果跑回乡下去过悠闲的田园生活,8万荷兰盾已经足够他生活优渥的过完这一生了。 不过彼得。纳茨并不想做一个普通人,在返回阿姆斯特丹之后便开始谋求荷兰省三级会议代表的职务,这足足花去了他近八分之一的财产。而荷兰人对于郁金香的狂热,也让他投入了近一半财产,加上他回来后购买了一幢市中心的豪宅,又花去了7570荷兰盾。 也就是说,短短两、三年的功夫,他已经花掉了从亚洲弄来的一大半财产。而只要他还想在政治上出人头地,那么花费大量的金钱去结交各位代表及阿姆斯特丹的摄政者家族,是不可避免的投入。 中国每年给他发放的津贴,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在离开了亚洲之后,彼得。纳茨就从未给大明做过什么,哪怕是给大明银行和阿姆斯特丹城市银行牵线,他也是另外收取了报酬的。 因此对于宋献策的呵斥,彼得。纳茨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只是担心对方会以此为借口停止了自己的津贴。 看着彼得。纳茨无所适从的样子,宋献策不由晒笑的说道:“不如你把阿姆斯特丹的情况,还有十七人董事会给你下达的命令,通通给我讲述一遍,也许我可以给你找一个有说服力的返航理由。” 彼得。纳茨和宋献策的目光对视了片刻,便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低下头向对方一一讲述了对方所需要的情报。 宋献策听的很仔细,还不时的询问了他不少问题,交谈了快一个小时之后,宋献策用拳头撑着下巴微笑着说道:“我想,你带着船队和我一起返回阿姆斯特丹,应该不会受到什么质疑。 按照你提供的这些情报,就连你所带领的这只舰队也不清楚亚洲地区发生了战争,他们只是遵照公司的命令,跟着你去夺取一个有利于公司海上航行的据点。而且公司还对你和知晓亚洲战争的职员下达了封口令,要求在你们没有抵达中国之前不许讨论这场战争。 联系到你刚刚说的,阿姆斯特丹正因为郁金香价格的崩盘而混乱一片,连公司股票都下挫了不少。看来这十七位董事眼下也遇到了麻烦,要是巴达维亚战败消息传出,连累到公司股票继续下跌,那么他们恐怕是难以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了。 所以,你可以用保护访问阿姆斯特丹的中国使团的名义,和我一起返回。想来你们公司的那十七位董事,一定不会希望我在荷兰省三级会议代表及市民面前谈及东方战争的。” 彼得。纳茨楞了一下,倒是觉得宋献策的提议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问道:“可是,如果这些先生们向你询问起这场战争的谈判结果,你打算怎么回答?” 宋献策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当然是拖一拖,谈判的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只需要拖到那个时候就可以了。我想,我待的也够久了,再不回去,码头上的人该等急了。你需要多久才能说服这只舰队返回?” 彼得。纳茨思考再三,终于还是决定服从于宋献策的建议,比起十七位绅士的怒火,满满的钱包显然更能带给他勇气。 在离开舱室之前,宋献策突然回头对他说道:“纳茨先生,您现在的位子似乎并不符合帝国的预期。如果您能够整理出一份荷兰省三级会议代表的人事情报,我很乐意帮助您走上更为显赫的地位。” “多谢宋先生的好意,抵达阿姆斯特丹后,我会尽快将这些代表们的情报送到你手上。”彼得。纳茨按耐住自己喜悦的心情说道。 虽说七省联合共和国已经成立了,但是控制这个国家的头脑却是一群商人,他们将商场上的一切都搬上了三级会议之中。因此只要有钱,基本上就能在会议中拥有最大的话语权。和那些豪商相比,一个庞大的国家站在他身后,显然更能让他拥有在议会出头的机会。 当荷兰舰队陪同中英船队一起返航时,郑芝龙也正带着五艘船只闯入了马尼拉湾,在靠近河口的位置下锚停泊。 收到了中央平原地区土人暴动的消息后,虽然这突入其来的消息打乱了科奎拉的计划,还有好多内陆的土人部族尚没有沟通完成,但也没能阻止科奎拉对这场土人暴动的期待。 就在他派人联络内湖地区的土人部族,打算让他们去进攻八联,然后自己再亲自出兵洗劫八联城时,郑芝龙的到来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计划,特别是对方带来的都是炮船,又远离了马尼拉炮台的射程,显然有些来意不善的味道。 科奎拉只能硬着头皮派人去交涉,试图将郑芝龙的船队赶跑。但是郑芝龙连面也没露,只是打发了一个手下见了使者,说是他们此行前来就是为了保护八联的侨民,并无其他意思,所以马尼拉可以放心。 科奎拉自然是难以放心的,虽然马尼拉的大炮正对着八联城内,但是他可没这个勇气当着明军的面开炮。而此刻让内湖的土人去冲击八联,倒是给了明军上岸的借口。因此科奎拉只能派人继续去联络内陆的土人部族,让他们加入中央平原的土人暴动,以等待明军返去林加延港救人。 不过就在科奎拉往马尼拉收缩兵力,纵容吕宋土人暴动的范围时,原本驻扎在爪哇的两个日军联队,却隐藏在中国商船上抵达了林加延港。 第570章 岳麓书院 就任南京礼部尚书的王朝聘,在处理了文震孟遗留下来的各项事务之后,便从崇祯十一年二月开始巡视江南六府一市的教育体系。 说是江南六府一市,但实际上主要还是环太湖地区。自五胡乱华,中原衣冠大族渡江避难以来,吴越之地便开始成为了中国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地区。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变化,环太湖平原优渥的自然条件是其一,中原衣冠大族带来的读书风气是其二。虽说自宋朝开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成为了中国社会的共识,但是这种尊重读书人的风气,并不全是尊重知识,而是把读书人当做了官员的后备人选。 不过环太湖地区的社会风气又稍稍有些不同,这里的百姓虽然也有着这种功利心,但是他们对于读书这件事还有些不同的看法,即便是当不上官员,读点书陶冶性情,增广见闻也是好的。 这种崇尚教育的风气,使得这一地区的识字率远远高于了大明其他地区,而民众的思想开放程度也超过了其他地区。 读书是否能够明理这也许要两说,但是读书能够开启民智大致是不会错的了。环太湖地区的人文底蕴,即便是王朝聘也是赞叹不已的。即便是他走在街头巷尾,也偶尔能够听到市井小民说出几句颇有见地的话语。 虽说到了今日,鱼米之乡的名头已经渐渐从环太湖地区转移到了湖广行省,但是江南的这种读书风气,并不是一时一刻可以传入到湖广地区的。 崇祯元年开始的改革政策,唯一一项让江南士绅百姓没有异议的,大约就是关于教育方面的改革了。虽说江南地区此前已经存在了大量的私塾和书院,但是这里的百姓并不抵触再增加一种面对平民的学校教育。 而相比之下,内陆士绅对于不以经学为主的学校教育倒是抵触的利害。环绕了太湖一圈,王朝聘隐约明白了,皇帝为什么想要将这些私塾和书院也一并纳入到学校体系当中去了。私塾倒也罢了,这些书院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成为了失意官僚文人用以发泄不满的场所。 如果再这么纵容下去,这些书院培养出来的书生就成为了反对改革最为坚定的骨干,这显然是不利于大明的未来的。 不过王朝聘虽然不愿与人争斗,却也清楚这些江南书院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江南书院进行改革,显然是有失孟浪的。作为湘湖子弟,他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不如从自己的家乡开始变革。 有了湘湖子弟的支持,书院改革的过程就顺利的多。且有了几个范例之后,再推行到其他地区,也能打消不少中间人士的顾虑。 确定了光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动摇江南士绅支持的书院之后,王朝聘便于六月前往了湖广,并于七月巡视了长沙岳麓书院。站在这座北宋祥符八年修建的书院面前,看着身边和自己交情匪浅的书院夫子们,王朝聘终于有些理解皇帝为什么会要求他先从这座书院开始着手改革了。 七月的长沙正是天气炎热的时节,但是位于湘江西岸岳麓山东面山下的书院,因为处于茂盛的森林之中,从湘江吹来的清风穿过森林后,倒是给此地带走了大量的暑气。因此王朝聘走在书院前的林中大道上,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暑热。 看着面前岳麓书院的大门许久,王朝聘突然笑了笑对着身边前来迎接自己的书院师生们说道:“我出京南下之前,陛下曾经给我出了一个对子。说来惭愧,这一年俗务繁多,我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对子。 今日来到书院,我倒是想起了这句上联,所以我想着不如让诸位潇湘子弟来帮我想一想,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书院的年轻士子们顿时大感兴趣了起来,纷纷向这位老前辈请教了起来,想要知道皇帝究竟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上联。 站在石阶上的王朝聘转过身来,对着书院师生面带微笑的让众人安静了下来,方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出的上联只有四个字,惟楚有才。” 石阶下的书院学生们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对于湖南人来说,这句上联可谓是意义深远。而这句话又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因此大家反而不敢轻易出声,以免辜负了皇帝这一句期望。 有些学识不精的学生,还不清楚这四个字的出处,不由四处询问着同窗,于是也有人悄悄的替同窗们解释,这四字的由来。 “…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想要对上这一上联,最佳的自然也要从经传中去寻找,不过我看短时间内也是极难想的出来…”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可对之,于斯为盛。” 刚刚还在小声讨论的书院学生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很快就有书院的高材生拍手叫好道:“好一个:于斯为盛。上联取自《左传》,下联则来自《论语》,内容更是…呵呵,是哪位仁兄这么才思敏捷?” 在下方学生们的叫好中,王朝聘已经找到了刚刚对出上联的士子,正是自己在书院读书的二儿子王参之。看着刚刚情不自禁的高喊出来,现在却又试图藏在人群中躲闪自己的二儿子,王朝聘心中也不由苦笑了一声。 正如刚刚人群中有人议论的一样,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确对着工整。但是现在的岳麓书院却实在配不上这八个字,万历以来岳麓书院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学术上也成为了东南书院的陪衬,和当初王阳明在此地讲学时的人才鼎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副对联现在传出去,估计只会被那些江南士人引为笑谈吧。王朝聘自然不会将这副对联变成岳麓书院的笑柄,也不可能让儿子来跳这个火坑,因此他很快便开口说道:“说的好,长沙乃楚国故地,楚地历来多人才,屈原、伍子胥、范蠡、李斯…张江陵等,那个不是我楚人? 如今正是我大明皇帝励精图治,吐故纳新之际,也是我大明开拓四海,展望世界之时。在这样一个时代,正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奋发向上,一展才干的机会。 楚才号天下久矣,楚地龙摅鹏奋,何可数量。唯学制缺失,不能风云际会,可乎?吾等楚人当为后辈子弟破除藩篱,使之楚才代代而出,方才不算辜负了陛下的期待啊…” 有王朝聘这样的书院前辈作为代表,湖南士绅自然不会拒绝皇帝给予的好意。从前叫湖广行省时,湖广的精华地带也主要在长江附近,也就是湖北士绅在省内更有权势一些。而湖广士绅同江南士绅相比,又居于一个从属地位。 现在他们有机会振兴岳麓书院,让湖南的教育事业得到朝廷的资源扶持,自然也就立刻转变了立场,大多变成了朝廷教育改革事业的支持者。到了十一年秋,岳麓书院就挂上了两块牌子,湖南高等师范学校和湖南大学。 随着书院的改制,本就在岳麓书院中较受学生们欢迎的实学,立刻压倒了其他学术,成为了湖南大学的主流学术。以经世致用为主的湖湘学派,再次革新了自我,同程朱理学完全分道扬镳了。 虽说湖湘学派和京城流行的新学还有着诸多分歧,但是这种根植于中国传统儒学的思想学派,却是最乐于吸收新学提出的科学理论,从而壮大自己的新儒学。同保守守旧的理学家们,完全不可同日而言。 而新学这种同传统格格不入的学说相比,从儒学内部成长起来的实学虽然让理学家们感到厌恶,但是却更容易为年轻士人们所接受。这些年轻士人读了十多年的经书,现在让他们全然抛弃,再去研究新学的学问,显然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反倒是主张经世致用的实学,还能让他们过去的心血不用白费。因此在湖南大学成立之后,实学很快就传播到了两湖地区。京畿的新学,两湖的实学,正从内外两方向着传统的儒学发动的进攻,瓦解着稳固了2千多年的儒家思想对社会的统治权力。 这种思想上的革新,也同样在瓦解着士绅地主在下层百姓面前的特权。为朝廷推动进一步的社会变革,打下了思想基础。 国内思想界的暗潮涌动,对于许多人来说是茫然不觉的。特别是跟着福王世子出访朝鲜、日本的沐天波,此刻更是为自己的婚事烦恼着。 作为永镇云南的黔国公府世子,沐天波最希望的便是成年后能够返回自己的封地去,继承黔国公府的一切权柄。在云南他就是为所欲为的土皇帝,但是在京城,压在他头上的藩王大臣们就太多了。 但是好不容易借助沐启元死因不明,才将黔国公府搬迁来北京的皇帝,压根就没打算让这位黔国公府的世子再回去割据云南。甚至连他的婚事都进行了干涉,这让沐天波颇为不满,但是在皇帝面前他却不敢有任何抱怨。 和他父亲在云南为所欲为的环境下长大不同,沐天波在京城可是受到了严厉的管教。他十二岁就被崇祯丢进了海军军官学校寄宿学习,在皇帝的严令下,这所招收了大量勋贵子弟的学校完全不理会这些勋贵子弟的身份,给予了他们相当严厉的教训。 以沐天波的身份,哪怕他毕业于海军军官学校,也不必考虑在海军任职,毕竟他还有一大块封地去继承。但是随着皇帝在云南实施的举措,让他意识到这块封地大约是没什么指望了。 沐天波到底也是在海军军官学校接受了七、八年教育的精英,当他踏上日本国土,听说了福王世子给他传达的相亲命令之后。他便意识到,他如果不打算加入海军任职的话,估计就要被皇帝甩到日本当上门小白脸了。恩,在军校中学习的最大好处,就是让勋贵子弟了解了许多市井中的故事。 当他还在思考着,究竟是在日本当小白脸强,还是跑去海军接受一份任命,和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水手们为伍强时。日本女天皇身边前来迎接他的宫廷女官装扮,迅速替他下了决定。 哪怕是散发着恶臭的水手,也比这些剃光了眉毛,把牙齿涂黑的所谓日本美女强。走在这些女官的身后,看着悠长而昏暗的廊道,沐天波总有一种向后逃跑的冲动。 第571章 一次爆炸事故 正文1960字因为提及了硝化物被禁,为了不把大家当成傻瓜看待,我决定删除这1960字,本章剩余部分为公开免费章节。 收到从菲律宾传来的土人暴动消息时,吉川幸助正在大阪大学内和中华文化课目的教授张溥交流着一些看法。 不甘心泯灭于海外的张溥抛出了富国强兵之论,成功吸引到了各藩在大阪大学进修的藩士,让这些想要改变日本现状的年轻武士聚拢在了他的麾下,一时让他博得了大明第一高明之士的称号。 但是日本各藩的领主、江户幕府并不认同张溥的说法,是的这位东渡日本的大明学者,虽然有着他们渴望的富国强兵之论,但是把尊王攘夷和加强中央集权、废除藩阀政治也混入了自己的政治主张,这就有些混账了。 如果不是大阪属于总督府控制的地盘,张溥又是一位唐人,早就有人想要收买浪人消除他这颗眼中钉了。不过即便如此,在江户幕府的地盘上,张溥的学说就是邪魔外道,不允许被公开印刷的存在。而在西日本各藩,虽然不敢公开禁止张溥的学说,但是各藩藩主也是严令本藩藩士宣讲张溥的学说的。 不过对于日本各藩的年轻藩士及一些商人、市民来说,张溥的学说却正是迎合了他们的心理。被迫开放的日本,传统的农业、手工业和零售商很快就遭遇到了外国商人的打压。而日本的金、银、铜等矿却基本被外商及买办所垄断,这使得日本物价开始了暴涨,只能通过向外输出劳动力和女子来平衡贸易逆差。 依附于外国商人的领主、地主和买办商人,并没有同日本平民共度时艰的打算。他们一边将日本的平民和女子输出海外当做契约工和妓女;一边又大肆侵吞着平民的土地,为自己积累起了大量的资本。 在过去的数年里,大阪幕府控制下的西日本比江户幕府控制下的东日本更为开发,也使得西日本农民爆发的起义比东日本要多上3倍。但是,在大阪总督府及各地常备师团的镇压下,这些起义很快就被扑灭了。 底层民众的痛苦,让各藩的下层藩士感同身受,他们的生活状况和底层民众也好不了多少。物价上涨,可年俸却没怎么变动。看着领主和高级武士们依旧保持着奢华的生活,而不顾及他们和底层民众的死活,原本效忠于领主的武士阶层也开始了分裂。 不过这些年轻的武士并不敢直接将目标放在领主和高级武士身上,便只能将怨恨放在了迫使日本开国的外国人身上。尊王攘夷之说自然引起了这些人的共鸣,因此虽然江户幕府及各藩藩主都在禁止张溥的学说流传,但是张溥的名声却在日本底层迅速的传播开了。 张溥的学说究竟能不能富国强兵,吉川幸助并不清楚,但是他倒是知道一件事,在张溥的尊王攘夷说兴起之后,兴亚会的在日本的发展突然就顺利了起来。中下阶层的武士、商人和市民都在拥护他们这个团体,这令他不由生起了对张溥的兴趣。 他今年往来大阪大学十余次,倒是有半数时间是找张溥交流的。两人除了经义和复国强兵等言论外,谈的最多的便是有关崇祯元年以来大明实施的改革政策。 今日两人坐在廊下,饮着清茶,吹着习习凉风,但是两人脸上的神情却极为慎重。他们正在讨论的是有关大明土地改革的政策,往日和吉川幸助言谈甚欢的张溥,今日却完全和对方意见相左,将土地改革斥责为乱行,没有半点肯定之处。 吉川幸助看过了下人带来的短信后,便若无其事的将之收进了袖袋内,然后对着张溥苦笑的说道:“原本还想和张先生继续聊下去,但是衙门里有事找我,看来今日这场清谈要留待下次了。” 张溥平复了下有些激动的情绪,向着对方拱手说道:“吉川奉行可自便,我对于土地改革的看法已经全然在此,希望吉川奉行不要被小利所迷惑了。 士绅大户才是国家之根本,把士绅大户的土地分给那些奸滑之民是解决不了社会问题的,只会培养出好逸恶劳的风气。一旦民心尽丧,国家岂能得存?” 吉川幸助起身后对着张溥深深一鞠躬后,认真的说道:“小子今日受教了,张先生果然大才,可惜为小人所阻。这是大明之不幸啊…” 第572章 日本备战 走出了大阪大学后,吉川幸助不由停下脚步向身后的建筑望去,口中不无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如果大明的朝堂上都是张天如这样的读书人,日本的日子就好过了。” 和张溥多次长谈之后,特别是今日关于土地改革政策的交流,让吉川幸助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改革派,而是披了一件改革外衣的孔孟之徒。 跟他从大明皇帝及叶雨轩身上感受到的那种革新开化气息不同,这一位赞同社会改革的目的,还是为了将社会恢复成过去士绅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也就是所谓的上古之治。 如果是没有接触过大明皇帝的改革之政和经历过在叶雨轩身边工作的经历,吉川幸助也许会认为,张溥所描述的那种:皇帝垂拱而治,小民在乡村中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的田园社会很美。 但是有了这种经历之后,吉川幸助便意识到这样的小农社会是不符合世界发展潮流的。江户幕府就曾经试图建立一个等级分明世袭罔替的小农社会,但是在大明和南蛮人的坚船利炮之下,在日本人心目中看似强大无比的幕府,就这么被打的跪地求饶了。 小农社会的缺陷在这一刻顿时就显露了出来,想要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你就得把国家的安危托付给上天。没有外敌入侵时,这样的田园生活还能维持的下去,但是一旦有强大的敌人瞄上了日本的财富,那么这样的田园生活也就不复存在了。 大明皇帝有句话说的好啊,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世界各国都在竞逐富强,任何国家试图关起门来过安稳日子,都是在自绝于世界民族之林。 如何竞逐富强,大明已经替日本作出了一个最好的范例,对外开海通商,对内则要打破四民体制,允许四民之间进行阶层流动。 而吉川幸助也亲眼看到,在这些年外国商人依仗特权掠夺日本财富时,生活还过得去的地方,便是在大明总督府治理下的大阪、长崎等丰臣幕府的天领。这些天领内的农民之所以还过的不错,便是因为总督府一开始便对天领实施了土地改革,把丰臣家的土地全部赎买给了农民,至于那些丰臣家直属家臣则从授田制改为了年俸制度。 通过这一系列的改革政策,丰臣天领下的经济不仅成为了日本最为发达的地区,丰臣家的力量也完全压倒了幕下各藩。也许这些来自大明的官员只是想把日本当做了改革的试验场所,但是对于吉川幸助这些日本官员来说,这却是一场免费的义务教学,让他们理解了如何发展本国的经济和武力建设。 而丰臣天领内朝气蓬勃的经济发展,和日本其他各藩死气沉沉的模样,显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贪恋享受的领主和拘泥于传统观念的高级武士,已经成为了日本富强起来的最大障碍。吉川幸助和兴亚会的一些同志,开始意识到:尊王攘夷救不了日本,打破幕藩政体,全面仿效大明进行改革,才是日本摆脱目前困境的唯一出路。 但如果一开始就将目标瞄准幕藩政体,恐怕兴亚会自己内部就要先来一场大内斗了。并不是每一个加入兴亚会的人,都是为了复兴日本,有些人只是厌恶于,外国人在日本的特权而已。用尊王攘夷的口号去团结全日本的不满之士,然后再利用这样的力量去达成自己的政治理想,正是吉川幸助日益成熟的一个想法。 从这一点来看,张溥提出的一系列思想理念,倒是为兴亚会凝聚了大批人心,这也是吉川幸助虽然看破了张溥理念背后的实质,也没有揭破他的缘由。 “大人,请上马吧。”吉川幸助的随从站在他身后轻轻的叫醒了他。吉川幸助转过身来,在随从的帮助下上了马,接着便向着自己所在的衙门慢慢走去了。 当吉川幸助抵达奉行所的时候,其他四位奉行都已经在会议间等候着他了。吉川幸助进入了会议间之后,便令杂役们退出了外间。 随着外间和门的关闭声响起,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吉川幸助才对着同僚们说道:“菲律宾传回的消息,想必大家已经了解了。我想知道,诸君对于这件事持有什么看法?然后我们奉行所应当如何向当值大老汇报?” 寺社奉行淀渥武藏第一个回应道:“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前往吕宋的日本人,都是同四海贸易公司签订了契约的农业工人。这件事自然应当等待大明先发声,而我们跟随着大明表明态度就可以了…” 军事奉行平野五郎立刻不满的打断了他说道:“这是什么话,这些土人伤害的是我们日本人,他们现在还没停手呢,我们自然应当立刻做出应对来。看南蛮人的脸色也就罢了,难道我们现在连南洋土人的脸色都要看了吗?” 野间纯一郎和水野信古赶紧劝说住了两人,水野信古这才对着吉川幸助说道:“吉川奉行一直是叶总督的副手,现在也是周总督所看好的助手。我们五奉行虽说执掌着太阁幕府的行政、外交诸权,但是总督大人的意见,对于幕府还是很重要的。还请吉川奉行先谈谈大明对吕宋事件有可能的反应,及我们做到什么程度不会招致总督大人的干涉吧。” 其他三位奉行顿时安静了下来,和水野信古一起等待着吉川幸助的发言。吉川幸助低着头思考了一阵子,方才对着四位同僚说道:“吕宋事件和总督府无关,总督大人是不会干涉幕府的决定的。更何况,周总督初来乍到,连自己的权力还没能摸清楚,更不会多生是非。 至于大明的反应,其实应当看成大明方面期待日本对吕宋事件作出的反应是什么。是的,吕宋岛被伤害的不仅仅是我们日本派出的契约工人,这些土人同样也损害到了四海贸易公司的财产,也就是大明在海外的财产。 我们耐心等待下去,必然会等来大明同马尼拉的交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出声自然就安稳了许多。但是诸君有没有想过,到了那个时候马尼拉还用在乎我们的反应吗?他们只会和大明进行磋商,而将日本的损失放置在一边。 日本想要收回现在被外国人占据的利权,并正式成为东协的一份子,在国际事务上获得发言的权力,就有必要让各国认识到,我们是一个正常国家。什么是正常国家,利用本国的力量去保卫本国的利益,就是正常国家。 所以,我们应当先于大明出声,向马尼拉提出交涉,其后再准备动用武力保卫日本侨民的安全,这才是一个正常国家应该具有的反应。” 会议间内一片安静,除了水野信古、平野五郎两人表现平静,另外两位奉行则是被吉川幸助的话语给吓到了。过来好一会,淀渥武藏才面红耳赤的说道:“你疯了吗?现在的日本有什么力量去打仗?要是引起大明对日本的不满,你是想要让东协再来一次征日之战吗?” 负责军事的平野五郎却认真的对吉川幸助说道:“我支持吉川奉行的主张,先交涉再动用武力。我们组建了五大常备师团和海军部队,并不是用来在国内震慑那些无能的藩主的。” 水野信古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说道:“现在从各藩逃入天领的无业游民越来越多,而天领内可供开发的新田却越来越少。就目前来看,向海外输出劳力,是消除这些无业游民暴动最好的方式。但如果我们不能在海外保护侨民的利益,那么这条路也会被堵上,到时军队就要用在对内镇压的行动上了。与其让他们在国内自相残杀,倒不如去海外碰一碰运气。只要大明不站在我们的对面,这一仗还是能够打一打的。” 吉川幸助这才开口说道:“为了开发国内的工矿业和筹备向海外移民拓殖的事业,我此前通过叶总督的关系,在大明发行了150万大明元的国债。现在看来,这笔钱倒是可以用来暂时充做战争经费。 只要我们能够赢得这次和马尼拉战争的胜利,我可以向诸君保证,一定不会如同前一次同荷兰人的战争那样,只有付出而没有收获。诸位请想一想,光是一个吕宋岛,适宜耕作的土地就已经远超过大阪平原了。如果我们获得了胜利,凭什么不能从西班牙人身上割让出一片土地归于日本所有?” 野间纯一郎看到三位奉行已经表明了态度,终于也改变了摇摆不定的立场说道:“如果吉川奉行有这样的把握,那么我也是愿意支持的。” 淀渥武藏看着大势已去,也软化了下来,不过他依然不是看好吉川的冒险计划,因此便婉转的说道:“萨摩老大人刚刚去世,光久大人还在藩内处理交接事务。忠广公因为前次和大阪市民的冲突,被迫返回了熊本养病。长州大人也只关注于藩国事务。现在大阪轮值的两位大老,光政大人还太年轻,忠利大人向来没有什么主见,他们真的会统一我们的计划吗?” 吉川幸助笑了笑说道:“小事上面自然是五大老说了算,但是这种关系到日本未来的大事,岂是几位大老能够独断专行的。说服两位大老的任务,请诸君交给我来处理。不过接下来,对于战争的准备,还请各位服从于我的安排,开始着手进行。” 在吉川的强力压制下,淀渥武藏终于不再提出什么意见了。于是吉川幸助迅速将各位奉行的任务分派了下去,淀渥武藏和野间纯一郎负责向大阪市民筹款和战争宣传,以煽动起大阪人对于西班牙人的战争意识。吉川和其他两位奉行则组成了战争组,开始为出兵菲律宾做战争准备。 第573章 柳如是论政 暮夏的夜里,虽然知了还在卖力的歌唱,但是晚上已经有了丝丝凉风吹过,带走了京城一日积累下来的暑气。 柳如是穿着一身素衣,双手提着一个食盒向着后院内的书斋走去,正打算给钱谦益送一碗自己亲自熬制的冰糖莲子百合汤,为他去去火气。 这两日里,一直保养甚好的钱谦益不知怎么回事,连嘴角上都长起了燎泡,看起来是心火过于旺盛的缘故。钱谦益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对她却是极为宠爱,柳如是自然是要心疼一下的。 不过她才走到书斋门口,便听到了钱谦益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钱谦益发这么大的火,因此不由停下来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应该迟一点再过来。 但是站在台阶上的亲随,看到柳如是的到来,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跑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说道:“还请柳先生进去劝劝,老爷回府之后发脾气发到现在,现在谁也不敢进去触霉头了。” 原本还有些打退堂鼓的柳如是,此刻却胆大了起来,她撇了一眼这位钱谦益身边最信任的亲随,不由温柔的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劝个什么劲,我都不知道老爷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这样怎么劝说啊?” 这位亲随毫不犹豫的说道:“还不是因为夏先生在河南府搞的那些事连累了老爷,现在外头那些读书人都把矛头指向了老爷,见天的在报纸和茶馆编排老爷的不是,这不就让老爷上火了么…” 听完了这位亲随陆陆续续讲述的内容,柳如是心里终于有利一些想法,于是便对着这位亲随说道:“好吧,我且进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让老爷放松下来。” 在这位亲随的千恩万谢下,走到书斋门口的柳如是从他手中取回了食盒,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谁,我不是说过了么?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赶紧给我滚。”双手按在案几上的钱谦益连头都没回,就气势汹汹的呵斥了走进房内的人。 “老爷真是好大的官威,不过这里可不是文华殿,老爷至于对着我们这些下人发这么大的火气吗?” 一个清冷柔软的女子声音传入了钱谦益的耳中,顿时让钱谦益惊愕的转过了身来,看着身后的女子说道:“如是,你怎么过来了?” 柳如是快步走到一边的茶几边,将食盒放在了茶几上之后,便低着头委屈的说道:“妾身看老爷这两日火气甚大,因此今日特意熬了一碗甜汤过来,给老爷降降火气。不过看来老爷不是火气大,是嫌弃妾身扰了你的清净,妾身这是自作多情了。老爷也不必发火,待妾身放下甜汤就走…” 钱谦益赶紧上前拉住了转身想要离去的柳如是,向她赔了好半天不是,才将这位娇媚的小夫人哄得开心了起来。 柳如是坐在钱谦益的腿上,亲手喂着钱谦益喝完了甜汤,看着气氛渐渐融洽了下来,才若无其事的向他问道:“老爷这两日如何这么大火气?难道是内阁中有人跟老爷不对付了?” 钱谦益不疑有它,顺口就将心里的烦恼吐露了出来,“那倒不是,都怪那个夏允彝,在河南府搞的事引起了士绅们的不满,天天往朝廷上书指责他。 可人家有陛下在后面撑着,我能拿他怎么办?我不过是遵照陛下的指示,维护了他,却不料那些士绅和读书人就将矛头对准了我。说我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蒙蔽圣上的奸邪小人。还有人将我比作口蜜腹剑的李林甫,说什么一钱在朝,万马齐暗…” 听着钱谦益如一个小孩子一样向自己诉苦,柳如是也未嘲笑于他,只是搂着他的脖子安静的倾听着,好歹将钱谦益的烦恼和担忧听了个明白。 柳如是转着灵动的眸子想了一会,不由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正在诉苦的钱谦益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夫人如何也嘲笑起我来了。” 柳如是摇着头说道:“妾身倒不是嘲笑老爷,实是想着老爷或许是上了陛下一个当呢。” 钱谦益楞楞的想了半天,还是茫然的说道:“有吗?我怎么没一点感觉呢。” 柳如是轻巧的从钱谦益怀中钻了出来,站在一旁背着手踱着步说道:“老爷难道忘记了,几个月前你带回的那张大明时报,上面除了有你替夏先生辩白的文章外,还有一篇陛下亲笔写的短文。 我还记得老爷还向妾身炫耀着,说陛下将你比作了战士,将那些腐儒比作了苍蝇、蚊子。这篇文章这么说来着: 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挥去他们。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 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 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现在想来,陛下这是替老爷向那些腐儒宣战呢。再加上内阁之后又颁发了报刊书籍管理条例,自然更是让老爷遭那些士人们痛恨了。 夏先生在河南府实施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说实话也是效仿徐俭吾大人在南直隶实施的均田均役之法的更进一步。士绅虽然痛恨,但是小民却得到了实惠,因此此事也并不是一面倒的批评之声。 但是老爷让内阁通过的报刊书籍管理条例,却是得罪了天下士人。这些士人虽然大多是碌碌无为之辈,但此辈却并非如此看待自己。在如今的大明,有名才能有利,即便不能科举甲第,但是一朝名动天下,却也能优游四海,得到各地士绅豪商的另眼看待。 一介书生如何名动天下,不外乎确有才学,或是得到名士、名妓的青睐,又或是发了惊世之言。相比前两者,后者显然更容易做到。老爷你发布的这个管理条例,岂不是绝了人家的上进之途,他们不骂你,又该骂谁呢?” 在柳如是的提点下,钱谦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又有些狐疑的说道:“可就这样就说陛下为我挖坑,是不是太过了些?陛下又如何能料到这些腐儒会将矛头转向我呢?” 柳如是停下了脚步,向着窗外的夜色看去,她看着模糊不清的夜景悠悠说道:“老爷的内阁首辅任期差不多也该到了吧,看起来陛下是想看看,老爷你这五年来到底在下面积攒了多少人望,好决定是否让老爷你继任首辅之位呢。” 钱谦益的眉心顿时跳了跳,他赶紧伸手按住了眉头,好一会才故作镇静的说道:“按照夫人的看法,陛下究竟是否属意我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呢?” 柳如是依然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之后才平静的说道:“陛下的心思,我一介女子如何能够猜测得到。不过,老爷只需让陛下看到,朝中除了老爷之外,其他人可未必愿意替陛下去挡住这天下士人的唇枪舌剑,陛下自然会让老爷继续挡在他的前方吧…” 布哈拉汗国是一个半游牧半定居的王国,虽然伊玛目。库里是汗国少有杰出君主,其执政的28年,是布哈拉汗国少有的安稳发展时期。不过这依然没有能改变,布哈拉汗国复杂的行政管理系统及中央政权过于软弱及不健全的官僚机构,使得地方部族首领权力过大的局面。 在伊玛目。库里年迈体衰的今天,汗国的权力基本已经为诸王子所瓜分。在诸王子之下,才是负责国家财政的迪万-伯吉,收集情报和管理汗的狩猎部队的库克达什,和负责相关事务的首相库什-伯吉,这三位国家大臣。 也因此,当布哈拉汗回绝了叶尔羌汗的要求后,主张向叶尔羌开战的王弟纳狄尔。穆罕默德并没有立刻带着军队离开布哈拉,而是先处理了他不在布哈拉时的安排,以防备其他王子趁他不在时发动叛乱。 而在喀什噶尔和布哈拉之间的费尔干纳盆地,此时正是一个多民族定居的地区,盆地内的居民大多以耕种和商贸为生,以游牧为生的部族已经不再占据主流了。 此时盆地内有四座主要城市,一曰安集延,东南至喀什噶尔五百里。从安集延西百有八十里为玛尔噶朗城,又西八十里为那木干城,又西八十里为浩罕城。四城皆滨近纳林河,惟那木干在河北。南北山泉支流会合,襟带诸城之间,土膏沃饶,人民殷庶。 盆地内最多的民族还是乌兹别克人,乌兹别克人源自为波斯卫戍河中地区、花剌子模地区、呼罗珊地区的古拉姆突厥奴隶兵。是以他们是一个由葛逻禄人、察赤人、乌古斯人、卡拉吉人、阿儿浑人、伊美克人、康里人、巴赫蒂亚尔人、钦察人等组成的一个民族。这一点倒是和建州女真很是相像,在不断的战争中来自各个部落的俘虏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 和布哈拉汗国不同,在明国帮助下重建了行政和军事机构的叶尔羌汗国军队,花了50天便越过了阿赖山,轻松的夺取了没有防备的乌兹根地区,建立了一个前进基地。但是这只部队很快便遭到了安集延兵的反击,300多前锋部队被百余安集延兵几乎全歼,只逃回了十余人。 沙赫。巴兹伯克听探子说安集延兵总数不过两千,便决意自带4千马步兵前去迎敌,而让马守应在营地等待后续的3千人马。自己这方几乎多了一倍兵力,因此马守应也未多想,便同意了这个建议。 但是一日之后,前去迎敌的叶尔羌军就溃散了回来,连沙赫。巴兹伯克也被安集延人砍了脑袋。加上这些逃回的败兵,营中也不过才2千不到,守营的叶尔羌兵将大惧,纷纷劝说马守应撤离。 此时的马守应倒是镇定的很,他对着这些吓破了胆子的叶尔羌兵说道:“那些安集延人多是骑兵,从大营到阿赖山尚有百余里,难道你们觉得自己能够跑得过四条腿的牲口不成?恐怕大家还没跑到阿赖山,就已经成为安集延人的刀下之鬼了。 安集延人和我们打了两仗,你们可见他们允许有人投降了吗?左右是个死,守在大营里尚有栅栏可以抵挡骑兵的冲击,还能和他们拼命。为何要跑出去,给别人白白砍杀呢?再说了,后续部队这两日内就到了,等他们到了,安集延人必然会退回去,以免被我们内外夹击。到时我们是留是走不就安全多了吗?” 在马守应的力主下,营中的叶尔羌兵将终于安定了下来,决定跟着他坚守大营等待后军的到来。 第574章 安集延一 乌兹根地区的叶尔羌大营,是以当地的一座村子为核心建立的,村子的右手是一条河流,左边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野生核桃树林,面向西北的大路是安集延兵进攻的方向,而村子身后则是一大片河滩草原,可以为叶尔羌军携带的马匹提供大量的草料。 沙赫。巴兹伯克和马守应正是看中了这个村子较为有利的地理条件,才决定将大营设立在这里。 叶尔羌人在西北方的大路上挖一道壕沟,在建起一道一人高的木栅栏围墙,把树林和河流之间的缺口封堵上,便成了大营的外围防线。再决定了坚守大营之后,马守应又依托村子中近百幢土木结构的平顶长形房屋,布置了第二道防线,也是大营的核心阵地。 也就在马守应刚刚把营中1800余人的队伍分为四队,一队守西北大路上的外围,一队守村子的外围,一队控制住全军的马匹和守卫大营的后方,最后一队马守应的300亲卫则跟他一起坐镇村子中间。西北方便传来了安集延人的马蹄声。 布哈拉汗国虽然是一个半游牧半定居的王国,但是其军事力量依旧还是以骑兵为主。一是人马皆披铠甲的重装骑兵,一是抛弃铠甲累赘的轻装骑兵。布哈拉汗国虽然是一个以游牧为主的王国,但是它的武器装备却比叶尔羌汗国强多了。 从印度运来的优质钢铁加上聘请来的技艺高超的波斯工匠,为布哈拉军打造出了精良的武备,使之同萨法维帝国、奥斯曼帝国的武备不分伯仲。布哈拉的战士多装备头巾盔、链板甲、锁甲、四镜甲等防具,武器则有复合弓、斧、长矛、盾、大马士革刀、狼牙棒等。 安集延作为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这座城市的伯克足足拥有800名重装骑兵和近3000轻骑兵的强大武力。当听说叶尔羌军入侵的消息之后,安集延伯克赛非命令自己的两个儿子海达尔、巴布尔带上了安集延三分之二的兵力,包括500重骑兵在内,试图趁着叶尔羌军立足未稳,将之赶回阿赖山去。 虽说叶尔羌汗国受到明国的支持,但是叶尔羌军还没有正式转化为一只常备军,和布哈拉汗国一样,叶尔羌军依然是一只以部族武力为主的军队,也就是所谓的平日为民,战时为军的半职业武力。 但是常年和萨法维帝国、莫卧儿王朝征战的布哈拉汗国,其建立的重骑兵却是一只不折不扣职业军队。没有经过足够的训练和良好的物质补充,普通人是负担不了重骑兵冲锋时的体力消耗的。 而这种精锐重骑也被称之为近卫骑兵,除了拱卫汗王和诸王子外,大官僚、大贵族也拥有这样的近卫武装。通常一名近卫骑兵的战力比的上10名阿沙克尔(汗国的常备骑兵),当然给养一位近卫骑兵的耗费,也抵的上20-30名阿沙克尔。 布哈拉军常用的战术,便是将近卫骑兵放在两翼,配合中军形成一个新月阵型,当重骑兵冲开了敌军两翼,就能把敌军混乱的中军包围歼灭了。 沙赫。巴兹伯克正是吃了不熟悉安集延兵战法的亏,明明自己的兵力是对方的一倍,但是因为两翼没能挡住对方近卫骑兵的冲击,导致中军开始混乱,最终被安集延人轻易的击溃了,连自己的脑袋都被敌人割了去。 连续两战皆胜的安集延兵,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海达尔让弟弟巴布尔带着800骑追击叶尔羌溃军,巴布尔却一口气攻到了叶尔羌军的大营外。 看到了木栅栏后面那些瑟瑟发抖的叶尔羌人后,巴布尔对着他们的方向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方才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说道:“30个回兵不及我一安集延兵,这些回兵已经丧失了勇气,待我们休息一个小时,便一鼓作气将这座大营也夺下来,让叶尔羌汗知道侵犯我们的土地是什么下场…” 在巴布尔的带领下,安集延兵卸下了铠甲,在地面上铺设了毯子休息,当着叶尔羌人的面喝水进食,视一箭之外的叶尔羌军为无物。而躲在木栅栏后方的叶尔羌兵却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看着安集延兵恢复着体力,这使得安集延兵的士气更为高昂了。 巴布尔估摸着一个小时快到了之后,便一跃而起招呼部下们开始准备战斗。巴布尔身边带着近200近卫骑兵,他让其中的150人准备下马步战。接着又令轻骑兵分出50人一队的六队,这六队人马轮番上前骚扰并以皮索套抓木桩,以寻找出这道木栅栏的薄弱之处来。 叶尔羌军在木栅栏外挖掘的浅壕,根本没被这些安集延人放在眼里。和明军不同,叶尔羌军并不注重修建防御工事,因此即便在马守应的督促下,这些浅壕也并不符合明军的标准,难以给这些安集延人造成什么麻烦。 和叶尔羌军相比,安集延人身上的游牧文化保留的显然更多一些。这些安集延人很好的在叶尔羌军面前表现了一把骑射功夫,借助木栅栏遮挡的300多叶尔羌兵,居然没能用弓箭压制住不断呼啸而来的安集延轻骑兵的对射。 这些安集延轻骑兵在叶尔羌人的防线面前,时而聚集在一起对着一处地方集射,时而分散开去躲避叶尔羌人的弓箭,一队队轻骑兵这么周而复始的从防线前掠过,将守卫防线的叶尔羌兵体力和精力都拖的疲乏了。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安集延兵窥到叶尔羌兵的弓箭稀疏下来之后,便抛出了皮索套住了早已经看好的几根木桩上,然后借助马力拉扯了起来。 匆匆而就的木栅栏,自然不可能每一根木桩都是坚实的。这些安集延骑兵往来阵前多次,也终于观察到了几根并不结实的木桩。 仅仅试验了三、四回,便有两根木桩抵达不住皮索的拉力,一根从中断折,一根则是完全被拉出了土层。后续的安集延骑兵看到有机可乘,自然纷纷上前对着这两根木桩附近的木桩进行套索强拉,这令附近的叶尔羌兵大为惶恐,纷纷抽刀跑来准备砍断这些皮索。 不过他们的反应还是太迟了,就在他们堪堪跑到这些皮索前时,有四、五根木桩已经被绷直的皮索给直接拔出了土层,很快这一片五、六米宽的木栅栏就被拉倒下,把上面的叶尔羌兵也狠狠的摔了下去。 “轰隆”一声之后,十余名骑兵带着数根木桩跑向了一侧,而在他们身后的木栅栏上则形成了一个缺口。 巴布尔不再犹豫,随即下令身后的轻骑兵分出一半冲入缺口,再令等待已久的150名近卫骑兵步行进攻并扩大缺口,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马压阵。 安集延兵打开缺口时,防线后面还有近300名叶尔羌兵,应该来说还是能够再试着堵上缺口的。但是士气低下的叶尔羌兵看到缺口之后,便纷纷丢下了武器跳下了胸墙,向着身后百米的村子跑去了。有些更为机灵的,则干脆跑进了更近的野核桃林中,以避免被安集延的骑兵追上。 损失了不到20人,便打开了叶尔羌人的第一道防线,巴布尔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叶尔羌军已经再无勇气抵达他的进攻了,夺下这个大营的物资,就成了他的首要目标。 被贪欲冲昏了头脑的巴布尔,随即让部下带着150名轻骑兵绕到村子的后方去,夺取叶尔羌军的辎重和切断后路,他自己则带着主力猛攻躲在村子里叶尔羌残部。 但是很显然,巴布尔失算了,躲在村子里的并不是叶尔羌军剩下的残部,而是此时营中剩下的叶尔羌主力,数量上是进攻兵力的两-三倍。 而村子内部复杂的地形,更是极大的消除了安集延近卫骑兵的武力优势,逼迫他们在一个狭窄的地形中作战。 马守应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近卫骑兵的弱点,也许在马背上这些近卫骑兵可以对付二、三十名叶尔羌轻骑,但是在步战中他们的战术就有些泛善可陈了。 他们即不懂结阵,也不知齐射和列队,只是依仗着铠甲防御和自身武力进行攻击。在这种狭窄的巷道里,还不及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长矛步兵更有威力,加上头顶释放的火枪手,很快冲入村子的百余近卫骑兵就被马守应指挥着叶尔羌军堵在了一条巷子里。 巴布尔这才清醒了过来,赶紧带着剩下的人马猛攻,试图将自己的近卫骑兵救援出来。 好不容易才网住了这么一条大鱼,马守应自然不会给巴布尔解救出去。战争打到这种程度,他算是明白了,这些近卫骑兵才是安集延人的主力,杀死一个近卫骑兵比俘虏一群轻骑兵更能打击这些安集延人的士气。 不过穿着铠甲的近卫骑兵虽然处于下风,显然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被叶尔羌军解决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马守应下令亲卫将营中储备的煤油和村子里的柴草都丢到了围困近卫骑兵的巷子里。 就在巴布尔率领的援军已经听到了被困的近卫骑兵的呐喊声时,熊熊的烈焰突然从巷子里冒了出来。看着巷子里哭喊挣扎的近卫骑兵,正往巷子里丢柴草和煤油的叶尔羌兵都不忍的停下了手脚。 站在屋顶观看自己杰作的马守应却毫不动容,连连对着手下呵斥道:“你们楞在那里做什么,我可下令让你们停手了吗?继续往下面丢柴草,不许有一处空隙…” 屋顶上的叶尔羌兵畏惧的看着这个面貌平常的男人,把他当做了恶魔。 第575章 安集延二 “巴布尔,不能再向前,我们都会没命的。”两名部下紧紧的抓住了巴布尔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往巷子里冲进去。 比常人高了半个头的巴布尔,是安集延中少有的勇士,即便两名穿戴着全身锁甲的近卫骑兵抓着他,也被他硬生生的拖动了好几步。 听着前方近卫骑士们传来的哀嚎声,巴布尔都快要失去理智了。近卫骑士的数量代表着每一个部族首领的实力,他的家族之所以能够控制着安集延,在汗王下面保持着半独立的状态,正是因为这800余名近卫骑士。 像其他的轻骑兵,不管损失多少,还是能够从城市周边部族的牧民中征召出来的,毕竟轻骑兵只需要会骑马会射箭就足够了,布哈拉汗国的成年男子几乎都能做到这两点。 而培养一名近卫骑兵可没这么简单,没有十来年的骑术和马上战斗训练,和经历三次以上的战斗,是培养不出一名近卫骑士出来的。 这些近卫骑士事实上就是贵族和首领们的私兵,也是最为忠诚他们的人马。对于贵族和首领们来说,近卫骑士不仅仅是保卫自己的武士,也是陪伴他们成长的伙伴。 巴布尔带出的200名近卫骑士,正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一批骑士,要是把他们丢在村子里,那么整个家族的近卫骑士今后都不可能再亲近他了。 因此即便两名亲信部下拼命的拦阻他,巴布尔依然不肯放弃,他回头看着抓住自己的部下说道:“放手,我的兄弟就在前面,只要我们再努力一下,就能把他们接出来了。难道你们打算把家族八分之一多的近卫骑士丢在这里吗?那样我怎么有脸去见父亲,我宁可和他们一起战死在这里。” 夏米力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的更紧了,他不顾巴布尔的怒骂,极力劝说道:“巴布尔别再冲动了,用你的耳朵去听,用你的眼睛去看,马利克他们的声音并不是向我们求救,而是因为痛苦在哀嚎,他们已经没救了。 我们前面的那些回兵不是被我们打跑的,而是自己撤退的。如果你还要往巷子里冲进去,只会把自己也困在这里。这就是一个陷阱,难道你打算把我们都失陷在这里吗? 清醒一点吧,巴布尔。现在我们应该调头退出村子了,否则等那些恶毒的回兵用火焰封住我们的退路,我们就会和马利克他们一样,被火焰活活烧死的。” 在部下们的苦心劝说下,巴布尔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抬头向前方的屋顶看去,很快便看到了屋顶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显然前面真的有埋伏。 就在他还在迟疑不定时,又一名部下从边上的巷子里挤了过来,向他们这边大声的喊道:“巴布尔,我们究竟是进攻还是撤退?屋顶上的回兵带着许多火枪,我们冲上屋顶的士兵快要挡不住了,要是再不决定,大家就都走不了了。” 巴布尔沉默了片刻,终于抡起了右手的弯刀狠狠的砍在了土墙上,这才恨恨的说道:“撤退,撤退,先出了村子重新整顿人马再说。等我抓住了回兵的头目,我一定会把他身上的每一块肉都烤熟,然后让他吃下去…” 巴布尔的撤退命令让冲入村子的安集延兵们如蒙大赦,此时的安集延兵不再叫嚣着三十回兵不及一安集延兵了,他们只想着尽快离开这处处挨打的鬼地方。本就没有什么队形的安集延兵,在逃亡时更是失去了组织,只有少数人愿意留下来殿后,为同袍退出村子争取一点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叶尔羌军终于恢复了胆气,开始追击起逃跑的安集延兵了。在这样狭窄而曲折的巷子里,失去了组织的人马成为了叶尔羌军最好的靶子。冲破了少数自愿殿后的安集延兵的阻扰后,把后背暴露给叶尔羌军的安集延兵,就如同待屠宰的羔羊一般,自顾往人群中窜去,而无人反身和后方的叶尔羌兵拼命。 刚刚安集延兵向村子里面进攻时,除了那一百多名被火围困的近卫骑士外,真正在交战中伤亡的人数大约还不到50人。但是在这一波撤退中,白白被叶尔羌兵杀死的就已经超过了100人。 而死亡越是逼近,逃亡的安集延兵便越是混乱疯狂,之前他们追击叶尔羌兵到大营的场景,现在在他们身上也重演了。随着巴布尔身边的亲信为了让巴布尔先逃出村子,对着挡住去路的部下开始动起了刀子后,这一幕很快就出现在了逃往村外的几条拥堵的巷子里了。强壮者或是踩着弱小者的身体向外冲去,或是干脆把堵在前方的同伴变成尸体开路。 这样的混乱撤退,使得巴布尔想要在村外重整部队变成了奢望。抛弃了同袍逃亡的士兵们,显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对于同伴的信任。而随着进攻村子的安集延兵逃亡,正在后营和叶尔羌骑兵厮杀的安集延骑兵担忧受到两面夹击,也不得不丢下了三、四十具尸体退了回来。 巴布尔被部下簇拥着,一直逃到了距离叶尔羌大营十里外,方才停止了下来。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六、七十人,巴布尔派出了30人前去收拢部下,但直到天色将黑时,才陆陆续续的收拢了不到300人回来,其中一半人为了逃亡连马匹和武器都丢了。 就在巴布尔默默无言的看着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时,海达尔派出的游骑终于找到了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巴布尔自然说不出继续进攻的话语,只能跟着游骑前去见了自己的兄长,向他请罪去了。 巴布尔的失败,让身材瘦削的海达尔心情大好。但是对于巴布尔一次丢掉147名近卫骑士的事实,也让他失去了嘲笑这位弟弟的兴致。 海达尔举起马鞭在巴布尔的肩膀上狠狠的抽打了下去,对着这位弟弟恶狠狠的说道:“你居然就这样将马利克他们抛给了那些只会阴谋诡计的回子,你还有脸活着回来…” 巴布尔低着头丝毫没有躲闪兄长的鞭子,营地中也是一片安静,众安集延兵将都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海达尔抽了三、四鞭之后便停了下来,对着弟弟冷酷的说道:“你的懦弱让家族蒙羞,现在我要剥夺你对军队的指挥权。夏米力,你带人护送着他回去,让父亲决定如何惩罚他。艾孜则,你接替巴布尔指挥他的人马。 今晚大家都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去找那些回子算账,把马利克他们的尸身给接回来…” 巴布尔默默忍受了兄长的羞辱,当晚就带着几名亲信离开了营地,回去安集延接受父亲的处分去了。 这一场失败,使得原本击败了叶尔羌大军的安集延兵收敛起了自己的狂妄,也让一些人的心里蒙上了阴影。说到底,安集延只有一座城,而叶尔羌汗国却是拥有着喀什噶尔、叶尔羌、阿克苏等城市的汗国,一旦叶尔羌汗国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前来,他们又该指望谁来救援自己呢。 布哈拉距离安集延实在太远,而费尔干纳盆地中颇有实力的城市,除了安集延之外,便是最东面的浩罕城。至于两城之间的玛尔噶朗城、那木干城,基本上没有什么力量,一向是谁强就倒向谁。 和安集延争夺费尔干纳盆地控制权的浩罕城,很难想象对方会倾尽全力来救援安集延。而没有浩罕城出头,玛尔噶朗城、那木干城只会守着自家过安稳日子,哪里会跑来援助安集延呢。 海达尔虽说赶走了弟弟,摆出了要为死难的近卫骑士复仇的姿态,但事实上他可没巴布尔那么勇猛果决。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大军抵达叶尔羌大营时,看着大营外连夜扩大的深壕和修补好的木栅栏,还有站立在木墙上守备森严的数百叶尔羌兵,海达尔便放弃了即刻进攻的打算。 海达尔随即叫来了一名叶尔羌俘虏,让他替自己向大营守军传话,希望能够和对方的营将在阵前对话。 已经将马守应视为主心骨的营中的将士,都纷纷赶来劝说马守应不必答应对方的,他们认为这些安集延人一向狡诈,说不定就在打什么鬼主意。 马守应看了看众人后说道:“我刚刚在墙头看过,这些安集延兵的士气还是不错的,他们的人马加起来估计不会少于1500,显然是有了生力军加入。 我们营中现在能上战场的,也不过就一千四、五百人,还有三、四百轻重伤员。昨日那一把火把煤油储备也烧完了,今日若是让他们冲进大营来,只要断了我们的后路,再往村子里放一把火,昨天那些安集延人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 不管哪个安集延头目想要打什么主意,能够拖延一刻那就拖延一刻。我想,后军今天总也该到了。只要后金一到,这大营便再无失陷的危险,因此我还是应该出去和他碰一碰面为好。” 听到马守应提及昨天的那场火,不少人的脸色顿时白了起来。见到昨天打扫战场时那些抱做一团的尸体,许多人连晚上的烤马肉都吃不下了,他们可不希望自己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海达尔的优柔寡断,给了马守应一个机会。看着对方营中一员将领带着三、四骑跑了出来,海达尔终于打消了立刻发动进攻的念头。 在抓住并砍下了叶尔羌军主帅的脑袋之后,海达尔并不是很相信弟弟所说的,叶尔羌大营中还有主持大局的将领。他认为昨日的守备战,也许只是那些叶尔羌败兵的狗急跳墙,他很希望对方找不出一位营将来和自己对话,这就证明了对方营中缺少一位主持大局的人物。 那么他就会下令部队立刻进攻,将这群乌合之众彻底消灭。从而堵住叶尔羌汗国进入费尔干纳盆地的通道,等待布哈拉大军的到来。 看着等待在战场中间的叶尔羌将领,海达尔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自己的副手稳住军队,而他则带着六名近卫骑士迎了上去。 第576章 安集延三 虽然身边带着六名全副武装的近卫骑士,但海达尔还是极为小心的在距离对方五个马身的距离停了下来。 看着对面穿着一副形状奇特胸甲的将领从护卫中向前走了一个半马身,海达尔却拉住马缰绳纹丝不动的向他大声喊道:“你们叶尔羌人为何无故侵犯我国?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武器向我投降,我或可让你们活着回去…” 马守应看着这名安集延将领的举动,心中也不由放松了起来。幸好这些安集延人并不都是像昨天那些的鲁莽之辈,否则对方再来一次如昨天一般的蛮横进攻,他也只能丢下大营跑路了。 虽然昨日挫败了一次安集延人的进攻,但叶尔羌军的士气并没有完全恢复,倒是有不少埃米尔想要趁着安集延人的退去,主张连夜撤退和后军去汇合。 这种封建领主组成的军队,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里,打顺风仗的时候大家都还能听命于主帅,但是一旦遇到了败仗,下面的领主就想要先撤离战场,保存自家实力了。 像马守应这种外来人,因为仰仗着克雷奇汗的宠幸才得以在叶尔羌的宫廷内任职,如果在汗王面前,这些埃米尔也许还会畏惧他几分,但是在远离了宫廷之后,这些互相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的埃米尔,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排斥他了。 如果不是主帅阵亡,而昨日又处在全军覆没危机的边缘,营中剩下的埃米尔们也还是不会服从于他的命令的。现在依靠着昨日的胜利,马守应初步在军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但是想要让这些埃米尔们和安集延兵拼命,他也还是没有这么大信心的。 好在他并不是真正单枪匹马跑来叶尔羌经商而受克雷奇汗宠幸的小商人,作为大明派往叶尔羌汗国刺探情报的间谍,被克雷奇汗宠幸原是一场意外,而大明也很乐意借助这场意外在克雷奇汗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因此对于马守应还是提供了不少资源,好让他在叶尔羌汗国内站稳脚跟的。 光是以马守应亲族、同乡名义前来投靠他的人员就高达七、八百人,这些人不仅有退役的边军士兵,也有现役的军官,还有一些经过文书和行政事务培训的秀才。正是有了这些人员的帮助,马守应才能在阿克苏抵挡住叶尔羌东部可汗的进攻,并在叶尔羌汗国的宫廷内初步站稳了脚跟。 除了这些人员上的支持外,物质上的支援也同样不少,比如马守应身边的300亲卫就装备着大明最先进的燧发火枪和胸甲,这才在昨日的巷战中抵挡住了安集延近卫骑兵的冲击,将他们牢牢封锁在了巷子里,最终变成了一堆堆的烤肉。 为了让营中的埃米尔能够安下心来,马守应还将自己的亲卫队从村子里调到了大营第一道防线,这才算是平息了他们想要撤退的念头。 事实上马守应心中对这场战争的把握并不比埃米尔们大多少,但是作为一名叶尔羌汗国的外来人官员,他此前协助克雷奇汗清洗叶尔羌城的贵族和黑山派教士,已经让他积累了不少埃米尔的怨恨了,如果此时败退回去,他感觉自己的下场并不比战死的沙赫。巴兹伯克好多少。 正是不想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克雷奇汗和那些埃米尔之间的博弈上,马守应才坚定的想要守住大营等待后军的到来。 而海达尔问话中透露出来的色厉内荏,则又让他多了几分信心,马守应看着对方平静的回道:“你们汗国的教士唆使和卓沙迪谋杀我国大臣,而贵国的汗和诸王子又对我汗的使者进行羞辱,并声称要给我国一个教训,我们不过应贵国汗王的要求,前来领教一下贵国如此狂妄自大的理由是什么而已。 战场之上的挫折不过是寻常事,我军的确损失了一点兵力,但这并不足以左右整场战争的胜负,现在就想要让我们放下武器,你未免也太过自大了。叶尔羌汗国的壮丁超过20万,你区区一个安集延城又有多少人口? 我倒是要奉劝一句阁下,好好对待我国的俘虏,不要糟践我国战士的尸体,则我国大军打下安集延城时,还会保持对于真神的敬畏,否则…” 马守应突然就住了口,只是发出了几声冷笑。但是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让海达尔身边的近卫骑士们都听出来了,这让他们目露凶光的盯住了马守应和他身后的几名亲卫,有两人甚至将手按在了兵刃上,似乎想要出手将这名可恶的叶尔羌将领留下来。 近卫骑士的举动让马守应的亲兵也戒备了起来,双方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一般。不过海达尔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神态轻松的马守应,愈发怀疑起试图激怒自己的马守应在大营中布置了什么陷阱。 而马守应的话语也让他听进去了几分,安集延城倾尽全力也就能够拼凑起4千骑兵,剩下的都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平民。他手中这只武力,差不多已经是安集延常备武力的三分之二,巴布尔昨日的失败已经让安集延城失去了八分之一的力量,如果他进攻叶尔羌大营再有什么损失,哪怕打下了这座大营也是得不偿失。 正如对方所言,安集延毕竟只是布哈拉汗国的一座边城,这是叶尔羌汗国同布哈拉汗国之间的战争,不是安集延同叶尔羌汗国之间的战争。如果安集延的实力消耗在对阵叶尔羌汗国的作战上,最高兴的是谁?恐怕首先是浩罕城的伯克,他们少了一个争夺地区领导权的对手;其次便是布哈拉的王公大臣,一场战争能够消灭两个眼中钉,他们如何能够不开心。 海达尔反复思量之后,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说道:“你的胆量真是让人惊讶,只不过叶尔羌人的勇气都跑到你的嘴上去了吗?我昨天可没能看到那些叶尔羌人有攻下安集延城的勇武,他们逃跑的速度倒是赶得上阿赖山上的兔子了。 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的不错,死者的尸体不应当被羞辱,即便我们要继续进行战斗,也应该让那些勇士的尸体返回他们家人的怀抱。 我以真神的名字发誓,如果你愿意把昨日我军阵亡者的尸体归还给我们,那么我也会将沙赫。巴兹伯克的尸体归还给你们。并且,在我攻下了这座大营后,凡是愿意放下武器投降的人员,都将获得我的宽恕…” 对于海达尔的这个提议,马守应倒是正中下怀,但是他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要求对方将所有战死者的尸体一并送还。两人谈判了足足一个小时,方才决定以沙赫。巴兹伯克及其他阵亡的叶尔羌贵族的尸体交换那些被烧死的近卫骑士的尸体。 返回了阵中的海达尔,一边下令部下准备进行交换尸体;一边又命令部下寻找当地的村民,打探营中的地形和通往村子后方的小路。 至于返回营中的马守应,除了再次迎来了众人的欢呼声后,便进一步安排人手修建营中的防御设施,以防止对方在尸体交换完成之后发动猛然的突袭。 安顿好了手上的事务后,马守应也是一阵的疲惫不堪。作为一名陕西边兵,他对于大明朝廷并没有什么好感。朝廷拖欠军饷,官员克扣钱粮,让陕西边军一度拖欠军饷高达十个月,底层士兵因此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又有谁不痛恨这样的朝廷呢? 更别提,在陕西边军不停拖欠军饷时,朝廷还在陕西这样受灾严重的地方征收辽饷,更是激起了底层军民的愤怒。大家都是卫国戍边,凭什么辽西军能够拿全饷,还屡屡战败,他们因为保卫了陕西的边境无事,倒是要被拖欠军饷。 如果不是崇祯元年开始,新皇对边军的积欠进行大规模清理,挽回了不少边军的心。恐怕崇祯三年陕西流民起义就不是那么小的规模了,正因为看到希望的边军在朝廷的安抚下被稳定住了,高迎祥、王二等人的起义最终才被朝廷官军给剿灭了。 马守应是少数脱离边军参加起义的士兵,但是高迎祥等人的失败被杀,让他意识到大明的气数还未尽,因此便选择服从朝廷命令迁居到河湟谷地。而他因为办事干练且口才甚好,加上有着宗教的背景,被上官所青睐挑中,从一名受监视居住的垦荒人员变成了派往叶尔羌汗国的间谍商人。 应该来说,马守应一开始并没有放下对于朝廷的怨恨。但是离开了国境之后,他就不得不将这份怨恨暂且放下了。因为在国境之外,他不管身处何地都是一个外人,没有朝廷的支持他早就被那些埃米尔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而等他在叶尔羌汗国初步掌握了一点力量之后,就更是希望能够得到朝廷的帮助,好让他在叶尔羌汗国掌握更大的权势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对于朝廷的怨恨反而渐渐消失,心中生起了对于朝廷的亲近心思。 攻打布哈拉汗国的战争,这不仅仅是叶尔羌汗国和大明想要的战争,也同样是他马守应想要的战争。只有在这样的战争中,他才能够越过那些埃米尔,真正在叶尔羌汗国扎下根来。 用生命挣扎出来的光明前途,他又怎么能够放弃呢。马守应的拖延战术并没有让他失望,在两军交换完尸体之后,后军终于在这日午后赶到了。 听到叶尔羌大营中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海达尔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不过他比弟弟可识时务的多,意识到叶尔羌援军抵达后,他便下令撤退,放弃了进攻叶尔羌军大营的打算。 接下来的战争,将会取决于布哈拉大军能否在叶尔羌军攻下安集延城前抵达了。 第577章 安集延四 海达尔虽然撤退了,但是马守应却没有出营追击,他趁着安集延人撤退的机会,开始了对于叶尔羌军的整顿。 虽然叶尔羌汗向大明表示了臣服,也邀请了大明朝廷派人前来整顿叶尔羌的行政机构和军队组成。但表面上叶尔羌汗国却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因此此种行政和军事的变革并没有全面的深入下去,埃米尔们在行政和军队中依然保持着强大的话语权。 但是随着沙赫。巴兹伯克和一大批和他一起出战的埃米尔的死亡,使得这只出征布哈拉汗国的军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远征军中的叶尔羌士兵们,从来没打过这么残酷的战争。叶尔羌汗国内部虽然有着东、西部领主之间的冲突,但是这种内部战争中,士兵的伤亡其实并不大,只要战场上局势不利他们就可以投降,对面军队的将领也很乐意接受投降,或是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农奴,或是将他们补充进仆从军去。 归根结底,大家都是来自于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且大多数人的宗教信仰也相同,因此很容易就能消化变成自己的力量。 但是对于安集延人来说,叶尔羌人是不折不扣的外人,哪怕大家信仰的是同一个宗教,也不能改变叶尔羌人是来强占他们土地的事实。在这样的情绪下,安集延兵对于叶尔羌人也就毫不手软,很少会去俘虏活人了。 在安集延人的屠杀下,叶尔羌军很快就两级分化了,以埃米尔为首的军事首领们被安集延人的残暴吓跑了胆,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而底层的叶尔羌兵们,因为同乡或家人被杀,开始变得坚强起来,想要为死难者复仇。 马守应便是利用了底层士兵们的复仇意愿,加上沙赫。巴兹伯克死后他身为这只军队统帅的优势,把这只军队的指挥权彻底的从埃米尔们手中夺了过来。 叶尔羌大营的守军加上刚刚抵达的后军和陆续归来的残兵,营中的人马很快便恢复到了五千六、七百的数量。这样规模的军队攻打安集延城大约还不足,但是防守大营却已经绰绰有余。 马守应夺取了军队的指挥权后,又借口天气炎热战死者的尸体不易保存,加上克雷奇汗需要知道沙赫。巴兹伯克等人的死亡,好给他们继续派遣援军和指示,因此便命令营中的埃米尔们带着沙赫。巴兹伯克等人的尸体返回喀什噶尔报信,并求援。 马守应的强势,士兵们的倾向,加上安集延人的凶残,使得这些埃米尔们虽然口上激烈反对,但是在马守应下达命令之后,他们还是毫无延迟的踏上了归程。 待到营中的埃米尔们大多被打发走之后,马守应便按照明军的营军制,将这只叶尔羌军分成了七营,每营人数在700-900之间。每营又分为五队,每队又分为五哨,每哨又分为五棚。一棚为6-10人,棚内兄弟必须同吃同住,以加深彼此之间的关系和了解,避免再出现战场上逃亡的状况。 这新编的七营,人数有多有少,战力也有高有低,因此马守应又将之分为左右两翼。战斗力强的四营人马编为左翼,他自己亲自带领。战斗力较弱的三营人马则编为右翼,由跟随沙赫。巴兹伯克出战却能全身而退的埃米尔亚拉格带领。 马守应侦查到海达尔退到距离大营西北约六十里的村子休息了十天,也没能等到自己出击而再次向安集延撤退后,便和亚拉格商议,由他带领右翼三营出兵,扫荡大营百里以内的村子,将他们迁移到大营后方看管起来。 如此一来,既能够从这些村子里获得足够的物资,也能断绝安集延从本地区继续获得情报和人手,从而让安集延变成聋子和瞎子。 在亚拉格三营人马出发扫荡的时候,马守应也加紧了对于手中四营人马的训练,将这只业余的军队变成在战场上能够听从指挥的军队。 应该来说,这对于马守应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任务,毕竟在他手下有着大量明军边军出身的亲卫,还有二十多名隐藏了身份的明军低阶军官。 而摒弃了埃米尔们在军中的职务之后,这些空缺出来的军官职务除了被马守应用来安插自己人之外,还提拔了一大批战场上表现出色的士兵,这一举动使得他对于远征军的整编行动得到了底层士兵们的支持。毕竟在过去,这些低级军官的职位可轮不到平民来担任。 马守应的策略很快就对战局造成了影响,乌兹根地区的村子里虽然也有一些能够作战的牧民,但是面对有组织的军队依然是不够看的。 在亚拉格率队屠灭了两个不肯搬迁的村子之后,这一地区剩下的村子便不敢再试图抵抗这些叶尔羌人,遵照着军队的命令带着家人和粮食财物迁移到了叶尔羌大营的东面,生生在安集延和叶尔羌大营之间造成了一片近百里的无人区。 再无法获得安集延的庇护下,乌兹根地区终于向自己的新主人表示了臣服。这一地区129个村子中,有89个村子向叶尔羌大营派出了使者和粮车,表示愿意归降叶尔羌汗国,只求对方不要摧毁自己的家园。 而剩下的村子不是遵照叶尔羌军的命令搬迁了,就是干脆整村人一起逃往了安集延,想要等待战争结束后再返回。 至于安集延伯克,对于叶尔羌军的无耻行径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失去了当地村民提供的情报之后,安集延对于乌兹根地区的叶尔羌军行动就难以掌握了。 叶尔羌军分散成百余人的规模在这一地区进行扫荡,安集延兵聚集在一起时难以追上对方,如果分散兵力追击又失去了重骑兵的威力,只有轻骑兵才能追上轻骑兵。 但是叶尔羌人显然很狡猾,他们在这一地区设置了不少集结点,当安集延兵分散追赶他们时,总是会落入到叶尔羌军的陷阱中去,被优势兵力所围剿。 连续三日损失了百余名骑兵之后,安集延人终于放弃了保护这些村子的想法。他们也只能选择让村民迁移到安集延城附近,以避开叶尔羌军的骚扰。 当崇祯十一年八月,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两兄弟带着六千精骑和三千仆兵抵达乌兹根大营和马守应军汇合时,叶尔羌军已经控制住了安集延东南地区,叶尔羌的游骑已经抵近到安集延城东南50里的地方了。 伊卜喇伊木王子了解了马守应这一个月来的应对之后,也是认可了他这个月来的成绩,于是便放下了身段,请马守应同自己兄弟商议进攻安集延的计划。 马守应了解了两位王子带来的军队和武器装备后,也是有些犯愁的说道:“根据我们这些日子来的打探,安集延城是布哈拉汗国东部的重镇,其城市规模和防御设施仅次于浩罕城。 由于此城就修筑在河边,因此城壕内的水源也是引自活水,我们很难切断水源,然后进行填壕作战。 最麻烦的还是,安集延城和喀什噶尔一样,都是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城市,城内储备了相当多的物资,哪怕我们进行围困作战,恐怕也难以在布哈拉大军抵达前让城内绝粮…” 伊卜喇伊木王子和兄弟互望了一眼,方才对着马守应说道:“那么按照你的说法,这安集延城岂不是难以攻下了?” 马守应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好一会才出声道:“那倒也不尽然,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如何攻打安集延城。想了许久之后,倒是有了一点想法,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去攻打这座城池,我们需要对付的是守城的军队,只要消灭了军队,这座城池也就不攻而破了。” 年纪较轻的伊斯玛依勒王子顿时有些迷糊了,他急切的追问道:“不攻城怎么消灭守城的军队?难道你还能飞进城里去?还是让他们自己跑出来?” 马守应注视着两位王子说道:“飞进城去,我可没有这个本事。但是让他们自己跑出来,我觉得还是有几分机会的。” 伊卜喇伊木王子阻止了还想张嘴的弟弟,冷静的看着马守应说道:“你说说看,要怎么让他们自己跑出来。” 马守应将地毯上的一碟核桃倒在了地毯上,然后简易的摆出了一个地图后说道:“我军大营在这里,安集延城在这里,现在两地之间距离大约200里。 安集延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据点,是距离安集延城8、90的奥什村。说是村子,其实却和一座小城没什么区别。这里以前以丝绸生产和加工而闻名,现在则是这一地区最重要的棉纺织中心,村子里约有一千户人家,六、七千居民。 这是东南部除安集延城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乡村,安集延城在这里至少放了500骑兵。此前我们一直没有去动它,因为一旦碰了这里,安集延城的军队必然会大举出援,我们的兵力显然还不足以同时应对两个战场。 但是现在有你们的加入就不同了,在安集延城还没有受到你们到来的消息前,我派兵进攻奥什村吸引安集延城出兵,然后在安集延兵同我军作战时,你们从侧翼进攻,只要把安集延的援军留下来,安集延城自然也就难以自保了。” 伊卜喇伊木王子看着马守应摆出的核桃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说道:“我的军队需要修整三天,这三天里让我的部下和你的游骑一起勘察奥什周边的地形,寻找合适的战场和隐藏军队的山谷。如果你的计策能够成功,打下安集延城的首功就是你的…” 第578章 安集延五 8月19日奥什村被叶尔羌军所围,安集延伯克赛非收到消息之后,再次命令海达尔带着3000骑兵前去解围,至于损失了100多近卫骑士的另一个儿子巴布尔,这次则作为了一名五十人长随同出战。 海达尔并不待见这个兄弟,因此便将之打发出去做了前锋游骑,为大军打探周边的状况。奥什位于阿克布拉河出山口附近,苏莱曼山由西向东穿过了奥什村的南方。 在村子的北面就是大片的山前绿洲,此地夏季炎热,春秋湿润,冬季较冷,但是有高山冰雪消融为水源的河流众多,因此这里极适宜耕种小麦和棉花。 被誉为圣山的苏莱曼山就像是从天外掉下的一块巨大石头,突兀的耸立在奥什的西南方,上面几乎没有什么植被,但是却有着诸多小路和山洞。这里也是附近地区民族的朝圣之所在,不仅有着不少朝圣遗迹,还有着两座隐藏于山中的修道院。 奥什村就坐落在苏莱曼山和阿克布拉河左岸之间的平地上,在奥什村的北侧有二座木桥,这也是沟通奥什和安集延的主要通道。马守应亲自带了左翼三营人马守在了这两座木桥前,阻止安集延援军过河。 和一个多月前相比,巴布尔显然稳重多了。他发觉叶尔羌军并不阻止他们侦查西面和正面,可他们一旦越过了叶尔羌军防线的东面,就会招来对方优势兵力的围剿。叶尔羌军防线的东面除了大片的棉花田之外,便是成片的丘陵和山谷,看起来倒是一个隐藏伏兵的好地方。 因此当海达尔的军队抵达之后,巴布尔便将自己的疑虑向兄长诉说了出来。海达尔跑到路边的一处沙丘上望了望周边的地形后,便当着部下的面嘲笑着自己的的弟弟说道:“你是被那些叶尔羌人吓破了胆吗?看看这里的地形吧,如果叶尔羌人真的要伏击我们,也是把军队放在靠近大路的西面山丘中,更容易切断我军的后路。 把伏兵放到东面的丘陵中去,中间和我们足足相隔了六、七里地,这还叫伏兵吗?等他们跑出丘陵,我们早就发现他们的踪迹了,在这样的地形上野战,我们正是求之不得。 另外,你再听听河对面传来的厮杀声,奥什村那里正打的激烈呢。如果我们再不加快行动,我们就要失去奥什了。既然你这么担心东面有敌人伏击,那么我在给你200人,你带着他们去替大军防守东面去把,解救奥什的事由我来指挥就可以了…” 巴布尔脸色铁青的从沙丘下走了下来,叫上自己的部下前往了大军的东侧。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提醒,居然只得到了一场羞辱,且还被海达尔排斥在了解救奥什作战之外。显然这位兄长并没打算让他戴罪立功,只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他彻底的边缘化。 叶尔羌人显然汲取了此前野战失利的教训,因此在阿克布拉河右岸设置防线时,制作了大量的鹿角布置在左右两翼,还在鹿角后方挖掘了许多不连续的断壕,以抵挡安集延重骑的冲锋。 海达尔先派出了游骑进行试探攻击,之后便决定把主力放在左翼,右翼则以袭扰战术为主。一旦左翼突破了叶尔羌的防线,中军就迅速向前配合左翼摧毁叶尔羌军的防线。 但是海达尔显然没有预料到,当马守应选择让叶尔羌兵下马步战后,这只叶尔羌军的韧性比之前沙赫。巴兹伯克率领的叶尔羌军要强了数倍。 这一方面要归功于,这一个多月来马守应对这只部队的整编和训练。另一方面则是要归功于,失去了马匹的叶尔羌人,除了服从命令拼死一战外,转身逃亡只会死的更快。 和海达尔的选择一样,马守应也将主力放在了自己的右翼,毕竟他们的西面就是阿克布拉河,并不适宜骑兵的大规模冲锋。 马守应此前一个多月对乌兹根地区的征服,在这场战争中就看出了好处。从各个村子里征发出的近2千劳动力,不仅为叶尔羌军制作了大量的鹿角,还挖掘了大部分的壕沟,使得叶尔羌军省下了大量的体力。 而这些鹿角及壕沟则成为了安集延人的噩梦,重骑兵最大的威力在于集群冲锋,而轻骑兵的威力在于速度,一旦失去了这两个优势,骑兵也就和步兵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观战的海达尔便看到,自己的左翼虽然很快突破了第一重鹿角,但是叶尔羌人的阵地就好像是一座沼泽,将自己左翼的兵力困在了那里,难以继续突破整个叶尔羌人右翼。 他不得不连续追加了左翼的兵力,希望能够尽快撕开叶尔羌人右翼。但是,数次岌岌可危的叶尔羌人右翼,都在火枪兵的集火射击下稳住了局面,让战局变得胶结了起来。 如是者三次之后,海达尔终于失去了耐心,决定把剩下的人马压在中间,从正面突破叶尔羌人的防线,结束掉这场战争。 看到安集延人的中军终于动了,马守应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些安集延人果然好战,如果不是他在军中推行了新的军制,做了这么多防御措施的左翼估计早就被对方打崩溃了。 “去,点燃信号,让伊卜喇伊木王子出击…”马守应起身对着身边的副将吩咐了一句,便带着最后的预备队走向了中间的防线,伊卜喇伊木王子在伏兵抵达战场之前,他可不能让安集延人先击败了自己。 海达尔说的不错,当叶尔羌伏兵从东面的丘陵中出现时,就已经被安集延人发现了。但是这种发现毫无意义,叶尔羌伏兵所在丘陵和安集延军之间相隔了六、七里的平原,对骑兵来说不过是10-15分钟的路程。 如果安集延军停留在原地或是正在行军,都有时间调整队形进行抵抗和反击。但是正在和叶尔羌军全力作战的安集延兵,可没有这个时间来调整。 而最为可怕的是,这片平原地形也正好让叶尔羌骑兵加速到了最适合冲锋的状态。 当巴布尔看到这么一大群骑兵从东面的丘陵中冲出来,他的脑袋里顿时就感到了一片空白。站在他身后的部下们也是脸色惨白,知道他们这点人马根本抵挡不住这群骑兵的冲锋,但是众人还是默默的握住了兵器,准备为身后作战的同僚拖延哪怕一分钟也好。 “撤,撤回安集延去。”众人耳中突然传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命令,他们下意识的向着自己的首领看去,想要确认自己刚刚是否听错了。 巴布尔却没有理睬部下们狐疑的目光,而是直接拨转马头,大声对着部下们喊道:“走。” 围绕在巴布尔身后的十多位近卫骑士,只有两、三人跟着巴布尔调转了马头,其他人还楞在了原地。但是他们身后的那些轻骑兵们却毫不犹豫的跟着巴布尔跑路了。 从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让剩下的这些近卫骑士终于清醒了过来,一名近卫骑士看了一眼身后正在作战的同袍,虽然羞愧但还是对着一名正在发呆的年长骑士说道:“纳沃伊大人,我们也快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纳沃伊看着掉头不顾而去的巴布尔,连头都不回一下,心中顿时一片茫然,他木然的回道:“我们能走去哪里?海达尔的军队要是被消灭了,安集延城又能守卫多久?” 年轻的骑士看了看越来越清晰的叶尔羌骑兵,于是急促的说道:“我们还可以去浩罕,等待汗王的大军到来后,一定会夺回安集延城的。” 纳沃伊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同僚,不由喃喃说道:“那时的安集延还会是现在这个安集延吗?我的家人、亲友又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刻。” 年轻的骑士并没有听清纳沃伊的话语,不由焦急的追问道:“大人,你在说什么?” 纳沃伊抬头看着同僚笑了笑说道:“我已经老了,厌倦了四处奔跑的生活,收复安集延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请让我和旧的安集延一起死去吧,就在今天。而且,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也希望这些叶尔羌人记住,什么才是安集延人的勇气。” 纳沃伊说完之后,便用马刺轻轻的踢了踢坐骑,向着叶尔羌骑兵的人潮冲了出去。一名个头比身边同僚更魁梧的骑士摇晃了一下脑袋,满不在乎的对着众人说道:“大人说的不错,我们应当让这些叶尔羌人见证一下,什么才是安集延人的勇气,再见了,诸位。” 一名又一名近卫骑士跟着纳沃伊冲向了叶尔羌骑兵集群中,最终只有三名近卫骑士选择了逃亡。年轻的骑士一边逃亡,一边扭头看着纳沃伊等五、六名骑士就这么消失在了叶尔羌人之中,这令他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当叶尔羌骑兵从东面出现时,海达尔已经慌了手脚,而巴布尔丢下自己逃亡,更是让他愤恨不已。但是一只已经展开进攻队形的军队,是无法在作战时进行调整的。 海达尔并没有丢下队伍逃亡,他知道这只队伍是自己的根本,一旦失去了这只军队,不要说安集延城,就连他的家族也未必能够再继续延续下去。 “投降,向对面的将领喊话,告诉他我们投降了…”望着兄弟逃亡的背影,海达尔突然咬牙切齿的对着部下大喊道。 当伊卜喇伊木王子赶到了马守应在阿克布拉河右岸设立的防线时,坐在马上的他看到马守应身边穿着一身波斯样式铠甲的将领,不由撇了撇嘴说道:“这就是安集延伯克赛非的儿子吗?你投降的可真够及时的。” 马守应伸手拍了拍身边海达尔的肩膀,微笑的替一脸尴尬的海达尔回道:“王子这话说的不对,有海达尔埃米尔替我们助阵,这费尔干纳盆地早晚都是王子和汗国的囊中之物才对。” 伊卜喇伊木王子听了这话,心情才舒坦了一些,他这才下马说道:“走吧,去看看闻名已久的奥什巴扎是个什么样子,我可是听不少商人夸耀过这里呢…” 第579章 库尔勒 库尔勒督军府的地图室内,固始汗颇有些心神不宁,每隔几分钟就伸长了脖子向门口望去,想要看看今日布哈拉战局的情报有没有送来。 正在看地图的孟乔芳见状,不由劝说到:“国师汗不用这么忧心,每日的情报都是午后一时才到这里,现在估计还不到一时呢。” 固始汗终于又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石榴汁一饮而尽,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之后方才说道:“按照时间估算,奥什那边应该打起来了。 围住奥什打安集延的援军,的确是一个好计划,但是叶尔羌汗国的军队却实在是难以令人放心啊。如果一个多月前叶尔羌军没有被安集延人击败的话,我们早就已经夺下了安集延了。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把煮熟的羊肉汤给撒了。” 孟乔芳看着地图不以为然的说道:“不管这锅羊肉汤有没有撒了,起码那些左右摇摆的埃米尔们,这次是难以当墙头草了。上一次的失败,我倒是觉得并不是什么坏事。起码现在叶尔羌汗国埃米尔们,已经难以拒绝我们的军队进入到他们的领地上了。” 固始汗犹豫了下说道:“孟将军,你说我要是再次请求樊大人,他会不会准许我出兵?” 孟乔芳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说道:“应该不会,就现在的局面,布哈拉这边还用不上你。但是北疆这边却急需你坐镇,樊大人大约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方才把你留下来的。” 听到孟乔芳的判断,固始汗颓然的靠在椅子上说道:“北疆的事真是麻烦的很,我宁可带着部下同乌兹别克人交战,也不愿意去和那些混账交谈。” 孟乔芳默然不语,他心里清楚固始汗的抱怨并不是作伪。从春天开始,督军府就派人协助和硕特部协调同卫拉特诸部首领的关系,以寻求秋天的盟会上能够正式的建立起卫拉特部的中央行政机构,从而把这个松散的部族同盟转变为一个地方性的政权。 这既是为把北疆地区整合进大明版图而努力,也是确保大明的商队能够在北疆地区获得自由通行和减少过路费的举措。和漠南、漠北蒙古不同,和中亚及俄国接壤的卫拉特部族,受到了这些地区的重商主义影响,对于通过自己地盘的大商队也是要收取一定的保护费的。 但是尚没有成为一个国家的卫拉特各部,一向都是各自管各自收取商队的税费,收费的标准也是极为随心所欲,对于大明的商人来说,这样的收费方式实在是太难以估算成本了。随着中俄茶叶贸易的兴盛,一条可靠而安全的商道显然成为了大明商人最大的渴求。 当和硕特部倒向大明时,不管是南疆督军府还是那些商人们,对于这个消息都是欢欣鼓舞,认为最麻烦的一步已经跨出去了。但接下来的事实教育了他们,他们还是高兴的太早了,和卫拉特诸部首领进行交流,让他们承认鄂齐尔图汗为卫拉特汗才是麻烦的开始。 卫拉特虽然有四个主要的部族,但是四个主要部族内部也并不是一团和气的,汗、洪台吉、济农、莫尔根、岱青、楚胡尔、塔布囊,拥有这些头衔的大小贵族们,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比如现在的卫拉特,北面有俄国人在挤压空间,西面是世仇哈萨克人,东面也是打了上百年内战的喀尔喀蒙古,因此卫拉特诸部都有一个共识,应当选出一位大汗来应对这四面八方的敌人。 但是,诸部首领又希望这位大汗只需要做好两件事,调停卫拉特内部之间的矛盾,召集诸部抵抗外部敌人。他们并不希望把自己的权力让渡给大汗,让他成为真正的卫拉特汗。换句话说,大家希望能够享受大汗对自己的保护,但是不希望履行自己对大汗的义务,以保持他们在部族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对于鄂齐尔图汗想要成为卫拉特汗,除了绰罗斯部和土尔扈特部外,其他部族首领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但是他们希望能够从鄂齐尔图汗这里获得好处,以交换他们对于鄂齐尔图汗的支持。 毕竟和硕特部并不是一个强大的部族,和叔叔固始汗闹分裂的鄂齐尔图汗也不是一个强势的君主。其他各部首领并不认为,鄂齐尔图汗成为卫拉特汗之后能够威胁到他们在部族中的权力。 土尔扈特部之所以反对鄂齐尔图汗,是因为鄂齐尔图汗的父亲拜巴嘎斯正是死于和土尔扈特部的冲突之中,他们担心鄂齐尔图汗会因此记恨土尔扈特部。 至于绰罗斯部的反对,是巴图尔珲台吉觉得自己被鄂齐尔图汗背叛了。接受明国册封车臣汗的称号,并试图登上卫拉特汗位,这样的大事居然都不通知他,这让巴图尔珲台吉怒火冲天。 和后一件事相比,鄂齐尔图汗接受明国册封更是让巴图尔珲台吉寝食难安。和原先南面的叶尔羌东部可汗相比,吞并了哈密、吐鲁番等地的明国才是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鄂齐尔图汗把明国的力量引入了卫拉特内部,虽然让他自己获得了极大的助力,但是对于整个卫拉特部来说,这极有可能是一场灾难。 和清国瓜分了漠南蒙古,又控制住了漠北蒙古,明国手中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大半个蒙古部族,更别提黄金家族的血脉也在明国手中。一旦让明国的势力进入到卫拉特内部,本就心不齐的卫拉特诸部,很有可能就会被明国一一分化拉拢过去,成为匍匐在大明脚下的又一蒙古部分。 不过,自土尔扈特部迁移到西面的伏尔加河下游之后,过于遥远的距离使得土尔扈特部已经自动被排斥在卫拉特联盟权力中心之外。至于绰罗斯部的反对,其实反倒是加强了其他各部对于鄂齐尔图汗的支持。 兴盛发达的绰罗斯部,因为其蒸蒸日上的势力,和卫拉特诸部都发生过冲突,而其强大的实力让各部只能忍气吞声。事实上即便没有鄂齐尔图汗跳出来,其他诸部也已经有意推举其他人成为卫拉特汗,以遏制绰罗斯部的发展势头了。 和巴图尔珲台吉交好的鄂齐尔图汗突然得到了明国的册封,还想进一步当上卫拉特汗,这无疑已经证明了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因此众人自然巴不得再给两人的关系添上一把火。从这点上来看,绰罗斯部的反对其实是个好消息。 就在孟乔芳和固始汗正在闲聊的时候,樊一蘅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看着两人说道:“你们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吧,南路军和北路军的最新情报已经送来了。 南路军在奥什的战略很成功,至于北路军已经进入了费尔干纳山山口,预计15天后可以穿过费尔干纳山抵达盆地内,现在我们再理一理后续的作战计划…” 吕宋岛的土人暴动和明军舰队进驻马尼拉湾的消息,在八月传回了北京。马尼拉总督科奎拉要求驻北京的东协代表向明国提出抗议,要求明国将舰队撤离马尼拉湾。 因为这件事,八月的东协例会上吵成了一团,大明的代表李翰文主张,如果马尼拉不能平息土人暴动,明国舰队就不能离开马尼拉湾,八联的中国人安全必须得到保证。 马尼拉的代表则宣称,明国舰队入驻马尼拉湾,是对于西班牙王国领土的冒犯。吕宋岛土人暴动是马尼拉殖民地的内部事务,和明国并无关系。该怎么处理岛内土人的暴动,那是马尼拉政府的权力,明国无权要求马尼拉做任何事。 在明国代表和马尼拉代表激烈争吵的时候,葡萄牙人、荷兰人、朝鲜人、泰国人不出意外的保持了中立。但是让人出乎意外的是,第一次以非正式代表参加会议的日本代表,向马尼拉代表发表了强硬措词。 和明国一样日本也有着大量人员在吕宋岛工作,岛上土人的暴动对这些日本人的生命也造成了威胁。因此日本代表表示,如果马尼拉不能保护日本侨民的话,那么他们就会自己出面保护日本在吕宋的侨民。 英国人在会上并没有对这件事进行表态,在这场会议结束之后,英国代表威尔森拦住了明国代表李翰文,在附近的茶室进行了一场私人谈话。 威尔森和李翰文充分交换了意见之后,便返回了北京商馆,向梅思沃尔德做了汇报。威尔森向其转述道:“…李先生是这么回复我的,当本国侨民的生命受到威胁时,阻止我国军队施以援手的,便是本国的敌人。敌对国家的领土主权自然是不受法律尊重的。 如果对方是大明盟国的话,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才对。马尼拉新总督上任之后,一直对中国持有莫名的敌意,不仅推翻了前总督和中国签订的自由贸易协定,这一次还故意纵容岛上的土人向中国侨民发起攻击,这显然是一种挑衅。 在此种状况下,大明难以认可西班牙人对于菲律宾群岛的主权…” 梅思沃尔德思考了许久之后说道:“西班牙人是有前科的,也难怪这些中国人会这么紧张。在目前的局面下,中国对于英国更为重要。不,应该说在可预计的一百年里,中英关系都将是公司在亚洲利益最为可靠的一块基石。 我认为,我们应该稍稍站在中国的这一边。当然,在这之前我们也应当向中国表明这样一个态度。我们支持他们,但是希望这件事能够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只要马尼拉不向中国人开炮,我们还是希望中国不要把目标对准马尼拉城内的西班牙人…” 威尔森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日本真的派兵去吕宋保护侨民,我们应该怎么表态?” 梅思沃尔德轻轻饮了口清茶,方才回道:“如果日本赢了,我们就承认他们成为东协的正式代表。” 梅思沃尔德并没有说日本要是输了如何,不过两人心里倒是很明白,输掉的日本不值一提。 第580章 自由的背后 “我从来没想过,自由的空气居然会如此的血腥。”站在坡顶的真田幸昌看着下方道路上和道路两边稻田里的尸体,忍不住向身边的毛利胜家感慨道。 和面露不忍的真田幸昌不同,毛利胜家嗅着战场上飘来的浓烈血腥味却感到了异常的兴奋。自从被东协各国用武力打开了日本的国门之后,外国人在日本就渐渐变得耀武扬威了起来,就算是他们这些日本武士遇到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外国商人也只能低头避让一边。 虽然毛利胜家知道,他们避让的不是那些外国商人,而是那些商人背后的国家。但是在日本平民的眼中,连武士老爷都不敢惹的外国商人,可见日本是真的要变成外国人的殖民地了。打开了国门之后,进入的不仅仅是来自外国的商品,还有来自外国的思想文化。 作为东协最强大的国家和东亚历来的宗主国,一切有关于中国的书籍是最容易流入日本,成为中上社会阶层启蒙思想的读物的。其中东亚同文馆编辑的《大国兴衰史》系列是最受日本人追捧的,这一系列虽然只出了三本,第一本讲的是葡萄牙帝国,第二本说的是西班牙帝国,第三本则是罗马帝国。 《大国兴衰史》原本就是崇祯用来鼓吹改革必要性的舆论工具,其中不仅有鼓励国内商人向海外发展的内容,也有以重商主义取代小农经济的宣传主张。为了避免和保守派论战,一、二、三册选择的国家都是遥远的欧洲帝国,因此书中出现了大量的新名词,殖民地便是其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词语。 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抵达美洲后,便展开了对于美洲原住民的灭绝战争,夺取了他们的土地和财富,让美洲地区成为了给欧洲本土不停输入财富的殖民地。这样的殖民地可比东亚的吞并战争还要残酷的多。 毕竟东亚战争再怎么残酷,战争结束之后还是打算把战败者变成自己的民众的。而欧洲人的殖民地,则是将原住民看做了类似于牛、马这样的人形牲畜,只是一味的从他们身上榨取最后一枚铜币。 正是因为恐惧美洲印第安人的遭遇,才会刺激到日本中下级武士和底层平民相结合,试图改变目前日本的藩阀政治,建立一个如同中国一样的中央集权国家,从而摆脱被外国人殖民的前景。 爪哇战争是日本武士第一次出国作战,正在走上坡路的荷兰人给了日本人一次深刻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武士刀是不能和大炮对抗的。这一仗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也是在大明所提供的物质支援和领导下获得的,让这些日本武士再一次认识到了日本和世界强国之间的差距。不过这二个多月来,毛利胜家在这些菲律宾土人身上终于找回了自信。 邦板牙人掀起的暴动获得了不少土人部族的支持,但同样也让不少邦板牙部族的世仇迅速倒向了中国人这边,特别是碧瑶附近山区的部族因为林凤的关系,一直和中国人保持着友好。因此当邦板牙人越过阿格诺河,向河流北面的农庄进行袭击时,碧瑶的土人部族就接受了公司的雇佣,将这些邦板牙人赶回了阿格诺河的附近。 当毛利胜家、真田幸昌带着两个联队登上了林加延湾后,这一千五、六百人的正规军更是迅速扭转了阿格诺河北岸的僵持局面。同那些占据了个别农庄的越南叛奴和毫无组织性的土人叛军相比,经过数年军事训练的两个日本联队对付这些叛乱分子,和对付拿着武器的平民没什么区别。 因为雨季的关系,日军的火枪在这里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但是正规军队的组织和训练度,加上日军本身就注重的肉搏战,让他们在这样的冷兵器战场上简直是如鱼得水,比四海贸易公司组织的民团和雇佣的土人武装要出色的多。 而雨季虽然限制了火药武器的使用,但是也限制了土人的进攻路线。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岛上的土著也不会冒然进入到丛林和沼泽之中,那样他们首先会成为鳄鱼和蛇类的食物。 因此,四海贸易公司在这一地区修建的道路、港口和据点,便成为了双方争夺最为激烈的目标。对于毛利胜家、真田幸昌这些久经战阵的军官来说,他们很容易的就能判断出这些土人的进军路线和进攻目标。 这两个多月中,两人和四海贸易公司的民团、土人雇佣兵合作,一点一点的将阿格诺河北岸的土人和越南人的叛乱者从藏身之处逼迫了出来,将他们驱赶到了比利亚西斯附近。 比利亚西斯位于林加延港东南60里处,这里刚好是森林和沼泽交界的地方。当六千余名叛乱者汇集于此处,还在讨论是渡过阿格诺河南下,还是越过西北方的森林去袭击四海贸易公司的另一处据点时,毛利胜家和真田幸昌带着3000多人突袭了他们。 措手不及的叛乱者遭遇了一场屠杀,毛利胜家和真田幸昌采用的前后夹击战术,使得本就没有什么组织性的叛乱者难以拿出一个应对的措施出来,从而让来自各个地区的叛乱者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局面。 熟悉地理的当地人冲进了森林和沼泽之中,人生地不熟的越南叛奴则选择了反抗到底,至于那些来自其他地区的土人叛乱者最后选择了投降。这一仗,毛利胜家和真田幸昌足足消灭了近两千叛乱者,除了五、六百人逃入了森林和沼泽之中后,剩下的3000余人选择了向日军投降。这一战之后,阿格诺河北岸的叛乱者大体已经肃清了。 当清点战果的副官跑来向两人汇报这个喜讯时,毛利胜家感觉脸上一凉,于是抬头看去,果然天上又开始落雨了。毛利胜家皱着眉头对真田幸昌说道:“看起来又是一场暴雨,现在俘虏的数量太多了,一旦雨下大了,我们可未必控制的住局势。” 真田幸昌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可是已经投降了,再对他们动手,会让我军的名誉受损的。” 毛利胜家咧嘴笑着说道:“那些西班牙人什么时候对印第安人讲过信用,把反抗者彻底消灭掉,我们才能获得一片真正属于日本的土地,这难道不是我军在此浴血奋战的原因吗?再说了,我记得中国人曾经说过,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最终取得胜利的是我们,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谴责我们?” 真田幸昌沉默了一阵,终于转过头看着远处道路上的尸体说道:“把俘虏区分开来,让那些民团和土人雇佣兵先带着一批人离开,剩下的再分批处置吧。只要他们没有亲眼看见我们杀俘,我们总还可以辩解的。” 毛利胜家便对着身边的副官说道:“去告诉公司的代表,鉴于目前俘虏太多,我们决定分批离开。让他们先挑选一批俘虏返回西北面的林家寨子,我们会尽量赶上他们的。另外把剩下的俘虏分为200人一队,每队俘虏之间必须要间隔100米以上,把雨披拿出来分给士兵,每50人看守一队,剩下的人搭建雨棚休息并做饭…” 2日后在林家寨子等候的公司代表,等到的不是一只俘虏大军,而是300余名精神陷入崩溃的俘虏和千余精神过度亢奋的日军士兵,这令他这两日准备好的大批棚屋和食物显得有些多余。 虽然毛利胜家和他的部下表示,在押解俘虏返回的路上,部分俘虏串联发起了一场暴动,导致许多俘虏逃入了森林之中。但是这位代表并不认可日军的说法,他悄悄的进行了打听,终于从几位日军士兵和士官口中得知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屠杀事件。 这位代表思考了数日,终于还是将这些日军的口供记录成文,然后亲自送到了公司驻马尼拉代表郭庆手中。看过了这位代表送来的口供,郭庆思考了许久才对着他说道:“公司非常感谢你的细致工作和忠诚,但我希望你还是忘记这件事为好,这对你和公司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可这涉及到了上千条人命?”这位代表不敢置信的看着郭庆说道。 郭庆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报告,双目盯着他许久,方才冷酷而毫无感情的说道:“这里并不是大明,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同胞。 不要忘记,日本人是在保护公司在本地的利益作战,公司不可能去束缚住他们的手脚。我们可以向岛上的土著展示仁慈,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容忍他们侵害到公司的利益。 我相信你应该很清楚,这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在国内北方地区连年受灾的状况下,我们需要在海外有一个稳定的粮食产地。吕宋岛正是其中之一,而且吕宋岛上第一批引种的橡胶树已经出胶了,我们就更不能放弃这片土地了。 土人也好,西班牙人也好,谁若阻止公司开发这片土地,谁便是公司的敌人。对待敌人,光靠仁慈可没什么效果。和西班牙人在美洲、菲律宾屠杀的平民相比,这点俘虏连零头都算不上…” 在郭庆的威胁利诱下,这位前来汇报的代表终于神情恍惚的离开了。待到对方离去之后,郭庆看着面前的报告半天,终于将之收藏在了文件袋中,并在文件袋上敲下了一级机密的印章,他随手还在文件袋上写下了,崇祯十一年cl1638010121的档案编号,接着便将这份档案放进了文件柜内。 对于郭庆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工作流程。不过对于吕宋土人部族来说,这就是灾难的真正开始。就在这一日,六个联队的日军登上了大阪港口的运输船队,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吕宋岛。 第581章 观星台 按照中国的农历历法,每月的第一天称之为朔日,即初一。这一天月球运行到地球和太阳之间,和太阳几乎同时出没,也是地球上看不到月亮的夜晚。但是对于观星者来说,这却是最适宜观察星空的夜晚,因为不会有月光干扰微弱的星光。 每月的这一日,叶小鸾都会跑来观星台观看星星。公元1279年(元十六年),天文学家王恂、郭守敬等在现在的观星台北侧,元大都的东城墙上修建了一座司天台,以观察天象,这便是北京最早的观星台。 1442年(明正统七年),朝廷在元大都城墙东南角楼旧址上修建了现在的观星台,放置了浑仪、简仪、浑象等天文仪器外,还在城墙下修建了建紫微殿等房屋,后又增修了晷影堂。到了崇祯时,观星台和其附属建筑群已颇具规模。 自崇祯登基之后,朝廷对于天文学开始加大了投入,不仅重新修订了历法,还对观象台的仪器进行了更新。这些新式仪器能够更好的观察星空,不是叶小鸾在家中的那些简陋仪器可比的。因此在获得了皇帝的特别准许外,她获得了登上观星台的资格。 观星台台体高约19米,台顶南北长20.4米,东西长23.9米。叶小鸾提着一盏煤油马灯,顺着之字形的马道慢慢走上了观星台顶。相比三年前第一次登上观星台时的气喘吁吁,现在的叶小鸾登上观星台倒是视若平常了。 不过她花了七、八分钟登到台顶时,方才发现今日观星台上的人员比往日多了数倍,站在入口处的叶小鸾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虽说这些年因为科学研究上的事务,使得她同外人的接触变得寻常了起来,但她依然还是不习惯待在过于热闹的场合,特别是这样的晚上和许多陌生人待在一起。 可是她又不愿意中断自己的连续观察,观察星空现在不仅仅是她的一个兴趣,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就在她进退两难时,和伽利略从一侧角楼走出的朱由检却已经看到了站在入口处的叶小鸾,于是便同她打了一个招呼。 看到老师和皇帝都在这里,叶小鸾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小步跑到了两人身边。只要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叶小鸾就感觉自己的心没那么慌张了。 崇祯今晚来此,是因为一件新仪器的制成,他是特意过来看看这座叫象限仪的仪器,究竟能够用来做什么的。 负责督造新式天文仪器的伽利略,一手按着新仪器,一边兴冲冲的向崇祯介绍道:“这是象限环,这是数轴…这是窥横。 这件仪器其实也可以叫做地平纬仪,它的主要功用是测量天上星星距离地平线的高度,当然我们也可反向操作,这样就能测出星星距离天顶的角距离… 这件仪器脱胎于第谷设计的旋转式地平象限仪,不过我们这件的精度更高一些。当然,如果我们将之缩小到一定程度,这件仪器也就变成了用于检查火炮瞄准及角度的仪器…” 朱由检其实对于天文学并没有多少兴趣,因此伽利略虽然极力为他介绍着新仪器的功用,他也是忍着哈欠不停的点头而已,至于能听进去多少介绍,那是只有天知道了。不过为了塑造出热爱科学的氛围,即便他再没什么兴趣,也会跑来消磨一个晚上的。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上位者的喜好总是会被有心人关注的。过去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未来呢,还有庆丰包子和金融创新。可见只要有一线机会,总有人想要走终南捷径来迎合上位者,从而指望借此机会获得上位者的关注。 朱由检对于天文学有多少造诣其实并不重要,但是他表现出的对天文学的关心,对于大明的科学研究工作来说就很重要。哪怕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暴发户们,也会拿出一笔钱来资助科学研究,希望能为自己赢得一点名声,最好便是能够传入到皇帝耳中。 就好比从前那些官僚士绅举办文会,花钱供养文士名人,从而为自家攒个爱惜人才的名声。现在不过是将文会中的诗词歌赋变成科学研究成果和各种海外探险经历罢了。 不过对于叶小鸾来说,老师伽利略讲的那些典故和新仪器的设计原理,都是她极感兴趣的东西。如果是往日,她虽然心痒难耐,但也不会凑到一堆男子中间去听讲。可是现在她和老师之间只隔着一个皇帝而已,对于她来说,朱由检可不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从她求助皇帝为二姐解决了婚约的麻烦之后,朱由检就在她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更不必提,之后她有什么麻烦向朱由检求助时,也从来没有被回绝过。 因此随着伽利略讲的越来精彩时,叶小鸾便越是向着朱由检这边倾着身体,硬生生的让皇帝让出了半个身位出来。朱由检对叶小鸾的小动作不过是付之一笑,他略略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眼身边的女子。 崇祯十一年的叶小鸾已经23岁了,少女时就极为出众的容颜,现在更是显得清丽无俦了。配上已经长开的身体,饶是在宫内见惯了美女的朱由检也不由看楞了片刻。 叶小鸾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不由转头看着崇祯有些紧张的小声问道:“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 看着叶小鸾眨的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望向自己,朱由检不由翘起了嘴角微笑着转开了目光说道:“小鸾长大了啊,现在的你可比过去活泼多了,这样挺好的。” 叶小鸾听了也是一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崇祯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她嘴里嘟囔着说道:“什么吗?你也就比我大五岁而已,说的好像自己是什么长辈一样。” 被崇祯这一打岔,叶小鸾从聚精会神的倾听状态中退了出来。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和皇帝之间的距离似乎过于亲密了,但是嗅着崇祯身上传来的带有木头甜味的清淡香气,她心中又生起了莫名的情愫,就这么站在了原地而没有退让开去。 给皇帝介绍完了新仪器之后,伽利略便和弟子们测试起了新仪器来,朱由检终于可以放松了一些,在试过了几种仪器之后,他最终还是坐到了一架望远镜前,看起了远方浩瀚而遥不可及的星空。 此时的望远镜虽然发展的不错,但也难以和后世的天文望远镜相比。用来观察月球大约还能看到一些环形山,但是用来观察远处的恒星,不熟悉星图的崇祯也只能看个热闹罢了。 虽然观星台上的人员已经各自散开,他们可是有着自己的观测任务的。虽然崇祯已经跑去了一边的望远镜前远离了自己,但是叶小鸾还是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心也跳的好快。她犹豫了一会,决定要去皇帝身边验证一下,自己身上的这些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小鸾走到了崇祯身边,示意指导皇帝观察星空的天文台官员让位。这位天文官员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吕琦已经一把拉走了他,给叶小鸾和皇帝留出了一个谈话的空间。 果然,当叶小鸾走近了皇帝身边时,她感到自己身上的奇怪症状又开始出现了。叶小鸾按着自己的胸口,怔怔的想了一会心事。突然朱由检便从她面前站了起来,这让她有些措不及防的向后让去,一时用力过猛,就这么向后倒了下去。 崇祯本来是想问一问紫微星究竟是那个,他想要看看代表自己的紫微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结果问了几声都没人回答自己,因此不由起身想要看个究竟,结果就看到叶小鸾居然在平地上也能摔下去,他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了对方。 感受到怀中一片温软后,朱由检下意识的就搂了一把,但怀中女子发出的惊呼声,让他很快的清醒了过来,将对方推出了怀抱。他还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眼周围,幸好没人注意到这边,否则他明日就该接到朝臣的上书斥责了,毕竟这里可是观星台。 颇为心虚的朱由检想到这个,就想要撤离这里。不过看着灯光下脸色绯红的叶小鸾,他顿时想着不好,若是对方这个模样走到人群中去,恐怕流言蜚语也不会少。 朱由检想着应该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好让叶小鸾恢复正常,他随即打了个哈哈说道:“真巧啊,朕正想问问这紫微星到底是那一颗,没想到你就站在朕身后呢。” 手足无措的叶小鸾听到崇祯问话,便不假思索的指着北面约40度方向的一颗星星说道:“紫微星不就在那边,陛下难道不知,紫微星就是北极星吗?” 朱由检顺着叶小鸾手指的方向望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朕之前真不知道,没想到北极星和紫微星是同一颗星星呢。” 叶小鸾有些奇怪的问道:“陛下不是自称一向喜好观星的吗?这北极星周边的星座一年四季都围绕着它转动,因其受众星拱卫之形态,方才又称帝星紫微的吗?” 朱由检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据说这星空上能够看到的星星,都是如同太阳一样的恒星,因为它们离着我们太远,所以才显得这么黯淡。是这样的吗?” 叶小鸾思考了一会,方才点头说道:“陛下说的应该是对的。这些星星都和太阳一样能够自己发光,所以我们才能在夜晚看到它们。” 两人站在那里,一起安静的看了一会星空,朱由检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天上有这么多恒星,那么会不会在某个恒星的周边也会有一颗地球呢?我们看着他们的恒星,而另一颗地球上的人类会不会也正在看着我们的太阳?” 叶小鸾被崇祯的这个猜测给迷住了,她看着星空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没有得到答复的朱由检侧着头看了一眼叶小鸾,看着她精致的侧脸似乎都在熠熠发光,他微微一笑便悄悄的带着吕琦等随从离开了观星台。 第582章 菲律宾的战局变化 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三日,乘坐着大明商船的第一批日军抵达了吕宋岛,其中两个联队登陆了卡加延港,控制了卡加延山谷的进出通道。和此时的中央平原区相比,卡加延山谷则显得有些风平浪静。 毕竟这里远离马尼拉,又有群山和中央平原相隔,是马尼拉影响力最为薄弱的地区。且本地的土著虽然有一部分改信了天主教,但是因为西班牙人推行的城镇化运动,对土人征收高额的税收,导致双方的矛盾极为尖锐。 1605年,西班牙人在卡加延河中段建立的土格加劳就发生过土人起义,杀死了城内的西班牙殖民者。因此,当西班牙人通过传教士诱使土人袭击的中国和日本移民时,本地的土著部族之间并没有达成统一意见。 再加上雨季对于山区的影响比平原要大的多,泥石流和山洪都会在暴雨后出现,这种地形导致雨季并适合战争。且卡加延山谷地形特殊,守住一处交通要道,土人们就难以袭击中国人修建的庄园,因此即便有部族想要响应西班牙人的号召,也试图把袭击拖延到10月之后去。 而在这土著部族中并不是没有和四海贸易公司交好的部族,有一些人就将消息通报给了卡加延山谷的公司代表。这位叫做林启明的四海贸易公司代表,立刻征召华人和日本人建立了民团,加强了对几处交通要道的防守,并将一些过于偏僻的农庄人员疏散了回来。 此外又通过亲近公司的部族,在商议暴动的部族联盟会议上,拉拢瓦解那些支持暴动的部族,使得卡加延山谷的土人部族们一直没能发起什么像样的袭击。 当日军两个联队登陆卡加延港之后,林启明很快就联系上了这只日军部队的指挥官。在十二天之后,公司民团配给这只日军部队攻下了土格加劳,解除了城内西班牙人的武装,将卡加延山谷纳入了公司的控制之下。 十一月四日,林启明指挥日军袭击了数个亲西班牙的土人部族,迫使卡加延山谷的部族联盟向公司提出了谈判。十一月十八日-十一月二十二日,双方在卡尔瓦里山谈判缔结了和平协议。 协议中规定,公司和部族联盟以卡加延河上游的伊拉甘地区为界,伊拉甘以下地区行公司法,以上地区则要按照部族习惯法行事。如果有人越界袭击了对方的人员,那么就应当交由双方组成的法庭共同审判。 此外,联盟以保证公司商队进入山区贸易和开矿的安全,换取了公司废除西班牙人对各土人部族征收的宗教税和人头税。 协议签订之后,林启明交还了被俘的土人,而那些和公司敌对的部族也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迁往了卡加延河的上游或是环境更加恶劣的深山之中。 伊拉甘地区曾经是西班牙人势力抵达的最远处,这里也是卡加延河上游一条大支流的汇合之处。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口,是森林和沼泽密布的地区。 林启明决定在此地建立一座城镇,用以和上游的土人们进行贸易,并监视上游土人部族的动向,他把这座还在地图上的城镇命名为了汉阳。至于原本卡加延山谷的中心土格加劳,也被其改成了启明城。这一地区的西班牙及土著语地名,正迅速的被更换成了中文地名。 就在卡加延山谷恢复了平静的时候,吕宋岛中央平原的战事则开始激烈了起来。十月二十日,四个联队的援军登上了林加延港后,处于防守状态的四海贸易公司民团和日军顿时士气大振。 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很快取得了对于援军的指挥权,他们同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经过协商之后,决定越过阿格诺河直接袭击邦板牙叛乱者的重要据点,中央平原南部塔拉克河流域的塔拉部族。 位于马尼拉北面的中央平原南部地区,是中央平原开发度较高的区域,当然这一成果应当归功于当地的邦板牙人。 塔拉克河和邦板牙河,这一西一东的两条河流,一发源于西部海岸山脉东麓,一发源于中南部的卡拉瓦略山脉西麓,正是邦板牙人赖以种植水稻的重要水源。 当西班牙人占据了马尼拉和内湖平原之后,不少土人纷纷迁移到了这一地区,更是加快了这一地区的开发。 四海贸易公司和马尼拉总督席瓦拉签订的土地租借协议,虽然囊括了整个中央平原地带,但是介于南部地区土地产权复杂,这里不仅有土人的土地还有西班牙人的诸多庄园,因此四海贸易公司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中央平原的北部地区,即阿格诺河以北区域。 也正因为吸纳了被西班牙殖民者从马尼拉和内湖地区驱逐出来的土人部族,位于中央平原南部的邦板牙人也成为了吕宋岛上势力较大的一个部族联盟。 不过和东北山区里那些极力抵抗西班牙人殖民的部族不同,邦板牙人对于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一直保持着友好合作的态度。 因为在一些邦板牙部族首领看来,西班牙人为他们带来了人口,即被西班牙人驱逐的海边部族。又为他们带来了烟草、玉米和番薯,让他们可以度过灾荒之年。再加上天主教教士们的传教,使得不少邦板牙人比较乐于同西班牙人亲近。 当然,这也是因为西班牙人占有的殖民地实在太多,对于殖民地的土地开发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心只想寻找金银矿藏,使得双方的矛盾没有爆发出来而已。 但是当四海贸易公司进入吕宋之后,公司对于中央平原的开发规模,使得邦板牙人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特别是居住于阿格诺河两岸的部族,正日益因为土地问题和公司爆发了无数小的冲突。 这也是为什么,当西班牙人煽动他们对抗四海贸易公司时,邦板牙人会如此积极的跳将出来。邦板牙人大约有七八万人口,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塔拉克河和邦板牙河附近。 其中人口较多的聚集地,一个是在邦板牙河中部的甲万那端,一个便是在塔拉克河流域的塔拉地区。前者大约聚集了万余人,而后者则有六、七千人口。 这两个地区,也是邦板牙人发起暴动后的两处军事中心。夺取了塔拉地区,则塔拉克河流域就算是平定了下来,也能够将中央平原北部同马尼拉湾联系起来,从而切断马尼拉及内湖地区对于邦板牙人的协助。 真田幸昌、毛利胜家等人商议之后,决定由真田幸昌率领四个联队的日军沿塔拉克河南下,进攻塔拉地区。而在这之前,先由毛利胜家带着一个联队的日军和二营民团,作出越过阿格诺河向中央平原东南部甲万那端行军的姿态,以吸引邦板牙人前来阻挡。 塔拉克河的上游区域虽然不能行船,但是刚刚结束的雨季给河流带来了大量的水源,让日军能够用木筏来运载部队的辎重,这极大的节省了真田幸昌军队的体力。使得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提前抵达了塔拉地区。 10月下旬的吕宋岛天气晴朗,很适宜野外行军和火药武器的射击。而真田幸昌还想办法带上了两门四斤炮,这让只有一圈木墙的塔拉城镇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邦板牙人毕竟只是一个松散的部族联盟,他们在军事和组织上并没有统一的坚强领导。因此在听说了塔拉城镇的沦陷之后,塔拉克河下游的邦板牙村子立刻选择了投降。 于是到了十一月十四日,塔拉克河流域的邦板牙部族都已经退出了这场暴动。至于毛利胜家这边,也在阿格诺河南面的巴隆奥地区设伏击溃了3000邦板牙叛乱者,取得了阿格诺河附近的控制权。 如此一来,邦板牙人只剩下了以甲万那端为中心的控制区域。这一地区的人口还不到3万,兵力也只有六千不到。看到战局的形势急转,那些前来助战的中部山区部族和南方部族,开始悄悄带队离去,这使得邦板牙叛乱者的势力越发微弱了。 至于马尼拉这边,科奎拉一直在同郑芝龙就关于明军舰队停泊的问题进行交涉,不管他使用了多少手段,对方依然不为所动,且马尼拉湾停泊的明国舰队还在增长,到了十月份居然有八艘之多。 科奎拉一度想要以武力切断这只舰队的补给,但是随着郑芝龙向马尼拉炮台误击了数发炮弹之后,马尼拉的西班牙士兵便拒绝了封锁港口的命令。 也正因为明国舰队对马尼拉的压迫,使得科奎拉难以分出兵力去援助那些邦板牙叛乱者,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向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郭庆提出抗议。 而这位公司代表一直都态度友好的接受了抗议,并声称要向北京的董事会报告,让董事会向日本大阪幕府发函询问日军出现在吕宋的目的。 但是随着十一月十八日,第二批日军在马尼拉湾登陆。直接切断了马尼拉同中央平原的通道之后,科奎拉终于意识到叛乱应该结束了,否则马尼拉以北的吕宋岛都将不属于王国治下了。 他不得不令议会中的亲华议员出面,邀请躲在碧瑶的郭庆前来马尼拉协商结束平乱战争的事宜,试图将局面恢复到战争之前。 第583章 西班牙王国的损失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不知道这里还有空余的土地吗?我倒是想在这里安置一间别墅,等空闲下来时,过来住上几天。”马尼拉议会议长阿尔贝托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时有些心旷神怡了起来。 郭庆招呼着日本下女将茶点放下后,便走到了阿尔贝托的身边看了一眼窗外,方才说道:“最好的a区已经被订光了,b区的话倒还有一些位置。 和我这座办公室同等高度的地方就是a区,是碧瑶最高的地方,也是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段,一共只有23个位置,其中一半被公司的行政机构给占据了。另外一半则被公司的董事和几位国内的勋戚给订下了,所以我没办法替你匀出一间地基来。 b区虽然比这里稍低一些,但是胜在地方够开阔,除了房子之外,你还可以建个够大的花园。碧瑶的气候很不错,许多鲜花都能在这里生长,如果你打算在这里造房子,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出色的园林设计师,保证让你忘记掉马尼拉城内的烦恼。” 阿尔贝托离开了窗子,在茶几前坐下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选好了地方,我会让我的建筑师来一趟碧瑶,让他看着地方大小设计。不过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马尼拉?我来碧瑶可是快三天了。难道你希望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么?我觉得这样对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郭庆举起茶杯向阿尔贝托敬了敬,方才平静的说道:“战争继续下去当然是有好处的,阿尔贝托议长,你不觉得科奎拉并不适合担任马尼拉总督吗?他搞乱了所有事情,还破坏了我们之间的贸易合作,公司去年和今年的贸易损失超过了数百万元,我们已经难以容忍让他继续这么胡乱行事了。议长先生,难道你们就没有损失吗?” 阿尔贝托尴尬的喝了口茶躲过了郭庆的反问,方才继续劝说道:“科奎拉先生经过这次的教训,我相信他应该有所改变了。他毕竟代表着新西班牙总督的意志,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很难向新西班牙总督交代的。” 郭庆放下了茶盏,看着对方说道:“那就让科奎拉先生自己去向新西班牙总督交代好了,一个丢失了菲律宾殖民地的马尼拉总督,我相信应该足够让新西班牙总督知道,他下次应该派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来担任马尼拉总督了。” 阿尔贝托顿时紧张的向前倾了倾身体说道:“你们真打算把整个菲律宾群岛都占领下来吗?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郭庆不慌不忙的答道:“事实上公司认为西班牙王国拥有马尼拉城和中部的一些小岛就足够了。马尼拉必须变成一个依靠太平洋两岸贸易才能存在下去的殖民地,才能让新西班牙总督府的官员们清醒一些,不要整天想着用贸易规模来控制我国向新西班牙殖民地的出口。 当然,议长先生和马尼拉朋友们的财产,公司还是会予以保护的。所以,这只是菲律宾殖民地控制权力的变更,并不会损害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我相信,议长先生一定会作出一个明智的选择的…” 明智的选择,阿尔贝托在竭尽全力劝说郭庆未果之后,自然只能选择保卫自己的财产。正如他面前的这位中国人所言,对方夺取的只是西班牙国王的财产,和他们这些可怜的殖民地市民并无关系,只要他们不要站错队。 当阿尔贝托带着失望而又庆幸的心情离开了郭庆的办公室后,郭庆又叫来了自己的秘书,向他吩咐道:“帮我写一封信件,告诉毛利胜家和真田幸昌,让他们结束了甲万那端战役后,便继续往南方推进。 我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拿下内湖地区。只要马尼拉城的西班牙人不出来干涉,就不用去理会他们。一个月后我将启程前往马尼拉,做结束战争的准备。你亲自把信交给他们,待他们看完信件就烧了它…” 郭庆正想着把菲律宾从西班牙人手中挖出一块时,在太平洋的另一头,已经有人给西班牙王室敲了一记暗棍。 10月11日中午,瓜亚基尔的市民们见证了一个难以忘怀的场景。圣安娜山上炮台的卫兵首先发现了北方海面上的异常情景,约9艘海盗船正在海面上围攻着3艘船只。 很快便有人认出,被围攻的正是早上刚刚从瓜亚基尔离开的3艘卡亚俄运银船。虽然3艘卡亚俄运银船是4-500吨的盖伦船,其中两艘还是西班牙的军舰,性能和火力都极为出色。 但是围攻这些运银船的海盗船中,同样有三艘超过500吨且性能优异的大船,且这三艘大船的火力比西班牙军舰更为凶猛。正是在这三艘大船的围攻下,运银船才变得伤痕累累不得不掉头逃往瓜亚基尔。老实说,如果不是对方想要俘获这三艘运银船,估计早就可以将它们击沉入海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三艘运银船也还是一一被拦截了下来,冲的最近的那条运银船大约距离瓜亚斯河口还不到三里。就在瓜亚基尔市民和守军的眼皮底下,这些海盗船以2-3艘对付一只运银船,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登船作战。 看到这一场景,圣安娜山炮台上的一名少尉不由愤怒的向自己的长官请求道:“中尉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去帮助下那些可怜的船员?” 守卫炮台的中尉虽然脸色铁青,但是依然拒绝了部下的请求,他对着这名少尉说道:“我们的大炮只能打到河口的位置,他们现在还在我们的射程之外。 看看那些海盗船上的大炮,难道我们要用火枪去对付大炮吗?我们港口里的船只装备的大炮,还不及对方一艘船上的大炮数量。现在冲出去,不过是给这些英国佬再添几个甜点而已。 少尉先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卫瓜亚基尔,而不是国王的财富。我们最好还是祈祷一下,希望这些英国佬夺取了运银船不会再打我们的主意,否则我可真不敢保证,这座城市会不会变成今天的第四艘运银船。 真是活见鬼了,英国佬是怎么把这么多船只弄到太平洋来的…” 西班牙人的盖伦帆船平衡了卡拉维尔船和克拉克帆船的特点,在适航性和载重性能上都极为出色。在这个军民船型尚未分开的时代,可以说是一款极为优秀的,使用于远洋贸易及海战的船型,也是现在欧洲最为流行的一种船型。 这三艘4-500吨的运银船,都配备了90名船员,即:15名高级船员,25名水手,20名见习水手,10名侍童,20名炮手。其中两艘军舰上还各载有一个连,约125人的士兵。 但是这9艘海盗船上,最少的也载有100名全副武装的海盗,更别提三艘双层炮甲板的海盗船上,起码载有200名用火枪武装起来的海盗。 因此指挥这场战斗的英国海盗佩恩船长,感觉自己不是在指挥海盗进攻西班牙人的军舰,而是在指挥舰队围剿西班牙人的军舰。这样的战斗一点都不刺激,完全没能让他感受到身为海盗的乐趣。 于是往日身先士卒的佩恩船长,今日却只是让自己的船只在外围游荡,一边监视着岸上的动静,一边观察着三艘运银船上的战斗。 对于这三艘运银船上的西班牙官兵来说,今天简直就是一个灾难日。太平洋沿岸并非没有海盗的存在,但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出现这么多海盗船。 这里可是太平洋沿岸,不是适宜于海盗藏身的加勒比海。也许会有海盗绕过麦哲伦海峡来到美洲西海岸,但是这些海盗最多也就两、三艘小船,攻打一下没有什么防备的沿海村子和港口还有可能,但是挑战西班牙的军舰,这还是第一回。 在保卫西印度的问题上,西班牙人是不遗余力的。从1586年菲利普国王派遣意大利工程师胡安。包蒂斯塔。安东内利考察对加勒比群岛的防御开始。 西班牙人就陆续在加勒比海的各主要港口,哈瓦那、圣胡安-德。乌卢阿、波多黎各、贝卢港和卡塔赫纳。霍金斯-德雷克等港口修建了严密的防御工事。 但是这种防御工事的耗费,对于西班牙国王来说也是极为沉重的负担。当荷兰人的船队在1615年穿越了麦哲伦海峡,沿着德雷克船长的路线跨越了太平洋,抵达了东南亚的香料群岛,暴露了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在太平洋海域方向上的虚弱后。 1614年-1621年担任秘鲁总督的埃斯基拉切奇亲王,便着手制定了一项昂贵的沿海防御计划。但是该项计划使得西班牙财政委员会大为抱怨,认为王室的白银岁供被墨西哥及秘鲁总督拿去抵达海盗,这和被海盗打劫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当埃斯基拉切奇亲王卸任之后,秘鲁沿海的防御计划又再次搁置了起来。但是控制了从墨西哥到南美东海岸的西班牙人,使得太平洋沿岸的海盗并无容身之处,因此也导致了秘鲁总督区的海上力量并不强大。 和加勒比海一带动不动30-90艘船组织的大小舰队相比,秘鲁总督区和新西班牙总督区在太平洋沿岸的船只,总共加起来也没有20艘盖伦帆船。 秘鲁出产的白银,每年有一次会运往巴拿马。装载白银的舰队从卡亚俄港出发抵达巴拿马城,然后通过骡群将银块运到加勒比海沿岸的农布雷-德。迪奥斯,最后再送往墨西哥统一装上大舰队送回西班牙。 因为这段航程不远,且一年只有一回,因此很难被海盗们侦查得知。所以白银从秘鲁运往巴拿马这段航程是最为安全的,这也是今日运银船被海盗船接近才发觉不对的缘由。 第584章 秘鲁运银船 在顾麻子船上的观战的赵一玮,还是第一次见到海上作战的方式。他饶有兴趣的观看着部下和西班牙人在甲板上发生的战斗,而凶名赫赫的前东海海盗顾麻子,却陪着笑脸站在了他的身边给他讲解着海盗战斗的方式。 赵一玮如同在看一场现场的教学篇,他看着这些海盗舍生忘死的用缆绳将两艘船连接起来,把敌船固定住之后,接着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直到将对面敌舰甲板上的人员清理干净为止。 虽然参与战争的人数并不多,但是战斗之激烈程度却远远超过了陆上的堡寨攻守战。毕竟陆地上的战斗还有可能接受俘虏,但是对于海盗来说,除非是自己的船上正缺乏人手,否则他们很少吸纳俘虏。 大部分海盗对于投降的船员,不是给予一条小船放生,便是丢到某个荒岛上自生自灭。在茫茫大海上,这样的行动和谋杀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至于剩下的那些海盗,更是以凶残而著称。是以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是闻海盗而变色。 作为海盗的天生敌人,这些运银船上的西班牙官兵们显然更是担心自己投降后的遭遇,因此抵抗意志比普通船员要强的多,不过恐惧也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不是茫茫海上,而是瓜亚基尔港外。 不过这些官兵的抵抗意志还是比不过现实的绝望,特别是当他们和海盗们殊死搏斗时,近在咫尺的瓜亚基尔市民居然就这么无动于衷的看着,连艘舢板都没有放出来。 更让这些西班牙官兵们感到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的还是火绳枪,而这些东方海盗手上却是清一色的燧发火枪,这使得对方更容易瞄准射击,打出排枪的效果。 当甲板上的同僚们成片成片倒下时,不少西班牙官兵都有一种错觉,他们觉得对面的那些海盗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自己这方才是毫无纪律的海盗团伙。 登船战斗大约持续了2个小时,当西班牙官兵被封锁在舱底后,终于有第一艘船打出了投降的白旗,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剩下的两艘也举起了白旗。 顾麻子看了看佩恩船长发出的旗语,马上向着新任北美总督赵一玮请示道:“大人,佩恩船长说战斗已经结束,船上的白银也已经找到,接下来要如何处置那些西班牙船员?是不是…” 顾麻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赵一玮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们打着英国人的旗号劫掠他们,这件事迟早还是会传到西班牙人耳中的。 就算将这些西班牙船员都处置了,岸上瓜亚基尔城内的人和那些英国海盗难道会给我们保守秘密?给他们几条小艇,让他们自己划去岸上。 唔,顺便让那些被俘的船员向瓜亚基尔城的市长转告一声,就说:红胡子佩恩向他问好,让他放心的把受伤船员接回城去,鉴于瓜亚基尔在刚刚的战斗中保持了中立,我们接受了此种善意,将不会进攻瓜亚基尔。” 顾麻子并没有立刻去传达赵一玮的命令,他有些担心的提醒道:“可是大人,我们的外貌和英国人相差很大,这些船员不可能会认为我们是英国人吧?他们回去要是说漏嘴了,会不会让这些西班牙人把我们的城市作为攻击目标?” 赵一玮却撇了撇嘴说道:“正是要让秘鲁总督知道,要是他们继续封禁和我们北美殖民地的贸易活动,那么我们就只能全部去当海盗了。我们可不是那些不成气候的英国海盗,在太平洋沿岸应当是我们大明说了算…” 时间倒退到10个月前,刚刚上任的北美总督赵一玮愕然发觉,他面前最麻烦的问题不是组织北美总督府,修建北美殖民地的防御设施,而是北美殖民地陷入的经济衰退问题。 自崇祯五年北美殖民地的三处据点初步形成开始,殖民地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和日用物资的不足。虽然此时的北美森林中有着大量的动植物,近海海岸也有着丰富的鱼类和海兽,但是对于刚刚抵达北美西海岸的华人移民来说,他们还不适宜这种渔猎生活。 也正是因为水土不服和饮食结构上的剧烈变化,使得最初的移民死亡率极高。直到洛杉矶和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展开了太平洋沿岸的短途航运贸易,殖民地的用度才逐渐丰富了起来。 1521年西班牙征服了墨西哥大部抵达了太平洋沿岸地区,1533年西班牙征服了秘鲁,1540年西班牙又占据了智利的大部分区域。 同初生的大明北美殖民地相比,西班牙人在美洲西海岸的殖民地都已经经营了上百年了。即便西班牙王室和那些伽秋平商人们再怎么禁锢殖民地进行经济建设,这些殖民地也已经有了各自的成熟产业。 比如智利的小麦种植业和畜牧业;秘鲁的葡萄园和橄榄园,和衍生的酿酒业和榨油业的繁荣;瓜亚基尔的沥青和木材;危地马拉的可可,墨西哥的白银、橡胶和畜牧业等。以上这些货物都可以极大的弥补大明北美殖民地的所需,也是太平洋贸易航线中船只装载的返程货物。 而对于这些西班牙殖民地的庄园主和本土商人来说,太平洋沿岸的短途航运贸易,也是殖民地经济进一步发展的自然需求。但是在伽秋平商人和西班牙王室的干涉下,新西班牙总督府采取了一系列的禁止贸易政策,打断了这一正在蓬勃兴起的太平洋沿岸航运贸易事业。 比如,新西班牙总督府在1614年禁止把秘鲁的酒和油输入巴拿马,1620年禁止其输入新西班牙,1631年禁止墨西哥和秘鲁之间的所有贸易。 因此当大明商船出现后,便迅速的受到了太平洋沿岸各殖民地港口的欢迎。大明商船不仅给这些殖民地带去了各种所需物资,还替这些殖民地的庄园主们保住了自己的庄园和畜群,让他们的产业不至于破产。 太平洋航线的需求更是刺激了各个殖民地的经济活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南美东海岸的克里奥庄园主,和遥远的祖国相比,他们反倒觉得太平洋对岸的大明离他们更近一些。而洛杉矶也比墨西哥城和利马,看起来更为自由平等一些。 新西班牙总督府和伽秋平人制定了这许多禁止太平洋沿岸贸易的政策,主要目的就是不想让墨西哥和秘鲁的白银外流。但是他们能够禁止殖民地造船贸易,却不能禁止大明商船的行动。 而随着明人在新西班牙及秘鲁总督区建立的走私网络日益成熟,中国的商品已经开始占据了两地市场的三成营业额,这还是受限于航运规模所至。 于是在去年,也就是崇祯十年,在伽秋平商人的游说下,新西班牙总督府终于下了一道禁止令,不允许大明商船越过墨西哥南部,前往中美洲及秘鲁总督区进行贸易。 对于新西班牙总督府来说,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够仁慈了,还给中国人保留了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进行贸易。而这也是看在了大帆船贸易及橡胶出口的巨大利益上,才不得不保留的。 但是对于大明的商船来说,新西班牙总督府的禁止令让他们的利益受到了极大的打压。也令北美殖民地的经济大幅度的衰退了下去,虽然这里有极为丰富的皮毛资源,但是皮毛可不能变成葡萄酒和小麦等生活物资。 受限于人口规模,失去了南美物资补充的大明北美殖民地,物价一下就高涨了起来。不管是殖民地的居民还是大明商船的船员们,都向新任总督赵一玮发出了抗议,希望给西班牙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西班牙海军通缉,不得不从加勒比海逃窜到美洲西海岸的英国海盗佩恩船长,在洛杉矶修整时看到了洛杉矶市民的抗议。 在北美西海岸找到一个西班牙的敌人,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向西班牙人进行报复,也是让他的船只在北美西海岸找到庇护港的好机会。 于是他向洛杉矶总督府毛遂自荐,声称自己可以帮总督大人解决洛杉矶市民的愤怒。看在他是英国人的份上,赵一玮接见了他。 佩恩向赵一玮提出的建议是,仅仅凭借洛杉矶港内的船只,特别是那三艘38门火炮的船只,已经足以横扫西班牙人在太平洋东海岸的舰队了。 秘鲁白银想要运回西班牙,首先就要运到巴拿马城,然后走地峡前往加勒比海沿岸。和其他太平洋东海岸的港口城市相比,巴拿马城不仅缺乏防御设施,且直接暴露在大海面前,是较容易攻占的一座城市。 因此只要赵一玮肯支持他,他很愿意带着船队去攻占巴拿马城,然后在那里守株待兔,等待运银船的自投罗网,还可以向秘鲁总督区勒索赎金。 佩恩的建议倒是让赵一玮打开另一种思路,之前他只是一心防备西班牙人打过来。但是抵达了北美大陆之后才发觉这种担心似乎早了点,因为西班牙人想要从加勒比海调一只船队过来,比大明前往北美西海岸也容易不了多少。 但是现在殖民地的物价高涨,已经让他的北美殖民地防御计划及洛杉矶造船厂修建计划陷入停滞了。 于是他决定接受佩恩的建议,给西班牙人一个深刻的教训,但是和这位英国海盗不同。在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建立了庞大走私网络的四海贸易公司,对于秘鲁总督区的运银船出发时间可是一清二楚。 只不过以前他们是干合法贸易的,就算知道运银船的出发时间和路线,也没当一回事。不过既然不能合法开展贸易了,这些消息对于海盗船只的行动就很有意义了。 赵一玮通过四海贸易公司的走私网络,了解了今年秘鲁运银船的大致出发时间之后,便带着3艘明级战舰,6艘武装商船,及2艘英国海盗船,共计十一艘船南下了。 他们在巴拿马和瓜亚基尔之间的海湾处游荡,终于拦截住了这三艘秘鲁运银船。这是自1628年荷兰人皮特·海因在马坦萨斯湾海战中缴获西班牙珍宝船后,西班牙珍宝船第二次被劫掠。 第585章 反应一 秘鲁运银船被劫掠的消息,很快在新西班牙总督区和秘鲁总督区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三艘运银船上装载的可不仅仅只有王室的财产,同样还有教会及私人矿主的财产。正是因为看到有军舰护航,教会和矿主们才将秘鲁的财物和王室财产一起运往墨西哥。 虽说秘鲁总督区已经成立了近百年,建立1535年的利马城也是仅次于波哥大和墨西哥城的大城市,但是这座由皮萨罗以西班牙传统建筑构筑的城市,在享受上是难以和靠近加勒比海的墨西哥城、波哥大城相提并论的。 因此征服了秘鲁的西班牙远征军后裔,虽然获得了秘鲁的财富、土地和矿山,但是除了那些在殖民地任职的克里奥家族,许多矿主还是选择生活在气候宜人且物资充裕的尤卡坦半岛。 这也就使得秘鲁银矿虽然每年出产了美洲殖民地65%的白银,但是能够留在当地的白银大约还不到20%。不管是王室的矿山还是私人的矿山,每年开采出来的白银都会首先运往墨西哥,然后再按照白银所有者的意志,运回西班牙或是干脆留存在尤卡坦半岛的庄园内。 当那些住在尤卡坦半岛的矿主们听到了财产被海盗劫掠的消息时,或是痛哭流涕或是暴跳如雷,这些在新西班牙总督区拥有着极大权势的矿主们,立刻向新西班牙总督府施压,想要让这位总督先生为他们追还自己的财产。 新西班牙的总督对于这些矿主们的不幸遭遇,虽然报以深切的同情,并在众人面前极力谴责了英国海盗的无耻行径,但是他还是拒绝了矿主们的请求,派出一支舰队去追捕那些该死的英国海盗。 毕竟从韦拉克鲁斯派出一支舰队前往瓜亚基尔,就需要8个月。等新西班牙的舰队抵达瓜亚基尔的时候,那些英国海盗都能够环游世界一圈了。更何况,这些海盗也不是好惹的,随着英国海盗舰队打劫秘鲁运银船的消息传开,新西班牙总督区在中美洲临近太平洋的几个港口,都曾经派出过船只去拦截北上的海盗舰队,但是这些船只不是被击沉了,就是焦头烂额的逃了回来。 这只海盗舰队和加勒比海只会欺负商船的海盗船不同,他们的火力比西班牙的军舰还要猛烈,新西班牙总督区自制的火炮根本不是对手。因此有人认为,这只海盗舰队很有可能是英国军舰伪装的,否则就无法解释这些船只上装有欧洲最先进火炮的来源。 如果对方是散兵游勇,新西班牙的总督也许还会调派两艘盖伦前去美洲西海岸逛一圈。但如果是一队英国军舰,派少了就是送羊入虎口,派多了…那岂不是再邀请加勒比海的海盗来墨西哥打劫。 再说了,按照属地管辖的原则,只要运银船还没有送到巴拿马,不对,应该说运银的骡群还没有穿过巴拿马地峡,这就是秘鲁总督区的责任。新西班牙总督府的上下官员们,又怎么会替自己找这样的麻烦。 因此,新西班牙的总督很严厉的向利马发了一份公文,要求利马总督尽快缉拿肆虐于美洲西海岸的英国海盗,夺回王室和西班牙贵族的财产。此外,他还向国内西印度事务委员会和洛杉矶各发了一份公文。 他向前者告知了秘鲁白银的被劫情况,并顺便告了秘鲁总督区一状,认为对方没能尽到职责,让英国海盗船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由的来去。对于后者,他则是要求中国人见到海盗船只的去向后,要即刻向墨西哥城进行通报,如果对方侥幸抓住了一两艘海盗船,则应当将船上的财物归还给西班牙王国。 在一系列的公文操作之后,新西班牙总督府完美的撇干净了,运银船被劫掠事件和自己之间的关系。 至于远在利马的秘鲁总督钦琼伯爵,则不但被英国海盗们敲了一记闷棍,还被自己的同僚在背后插上了一刀。 和一无所知的新西班牙总督不同,拜那些被海盗们放回的船员和官兵,还有瓜亚基尔市民们的描述,钦琼伯爵派往瓜亚基尔调查的官员,很快就搞清楚了这只英国海盗舰队存在着大量中国人和中国船只的事实。有一名瓜亚基尔的商人还指认出了,至少有四艘船是前来瓜亚基尔进行过贸易的中国商船,虽然这些船舷上的船名被修改过。 看到钦琼伯爵将自己的调查报告收拢起来装在了一个盒子里,调查官员阿隆索。德。索里塔立刻谨慎的对自己的恩主询问道:“总督大人,您不是要把这些文件发给新西班牙总督府吧?” 钦琼伯爵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被自己从圣马科斯大学法律系发掘出来的亲信,现任利马检审庭的检察官,于是便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既然是中国人做的,那些中国人建立的殖民地不就在新西班牙总督区北面吗?这件事自然应当由新西班牙总督负责。如果不是他们纵容中国人在北方建立了殖民地,我们的运银船又怎么可能会被袭击…” 自1530年设立新西班牙总督区,1542年设立秘鲁总督区之后,美洲殖民地总督便是辅助西班牙国王管理殖民地行政事务的殖民地最高官员。总督不仅是殖民地的最高行政首脑,还拥有立法权和指导宗教事务的权力,也是殖民地军队的最高统帅。 正因为殖民地总督的权限太大,所以西班牙王室对于美洲殖民地总督的活动也进行了许多限制,比如赴任时不准携带已婚子女,不准任用亲属和私交,不准在殖民地购置个人产业和参与经商,其在殖民地的一切行动都要向国王汇报。 不过这种限制很快就流于形式,毕竟美洲距离西班牙太远了。到了16世纪末,哪位总督在任职期间没有发大财,才会被视为无能和受人耻笑。而本地的克里奥尔人由于在殖民地生活了数代,这些家族相互之间又进行了大量的联姻,使得他们渐渐把持了殖民地底层的行政权力。 而殖民地总督成为西班牙贵族发家致富的肥缺之后,购买一任总督的费用往往超过了总督官俸的10倍。因此每一任新总督到任后,为了能够尽快填补谋求总督一职时欠下的外债,也不得不同这些克里奥尔人家族进行勾结,以尽快从殖民地捞取大量的财富。 美洲两大总督区都是幅员辽阔的殖民地,因此在总督区之下,又划分了若干检审庭辖区,由检审庭来代理该地区的总督职权。检审庭辖区之下,才是行省地区,由一位省督管理辖区内的司法、行政和军事事务。省督之下,便是最低一级的地方行政区,市镇辖区,由市镇长官进行管理。 半岛人和克里奥尔人垄断了殖民地的所有官职和天主教会的神职,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总督、检审庭、省督、主教等高级官职必然都是属于西班牙出生的半岛人,只有那些低级的行政官员和神职,才是克里奥尔人的。 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金钱,也能够从国王手中购买到殖民地的高级官职,但是这也是克里奥尔人中美洲征服者后裔才有的权力。这一千多个征服者后裔的家族掌握了殖民地中最多的富饶土地和矿山,拥有着巨量的财富,也只有他们才能掏出巨额的资金从国王手中购买爵位和高级官职。 至于那些后期到来的克里奥尔人家族,虽然他们的地位仅次于半岛人和这些征服者后裔之下,但是他们的财富是无法和前者相比拟的。阿隆索。德。索里塔出身于利马的阿隆索家族,这个家族虽然在利马已经居住了四代,也一直担任着市镇长官等低级官员的职位,在利马城内拥有着不小的权势,但是他们依然难以企望更高一级的官职。 1627年第四代钦琼伯爵前来利马接任秘鲁总督一职,这位出身于塔霍河-哈拉马河盆地的贵族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但是他和首相奥利瓦雷斯伯爵关系密切,因此获得了这一职位。但是他身边却并无多少可用之人,因此在抵达了利马之后便看中了阿隆索。德。索里塔,让他成为了自己的亲信。 对于阿隆索。德。索里塔来说,钦琼伯爵不仅是自己的恩主,还是阿隆索家族在殖民地最大的保护者,因此他一点也不希望钦琼伯爵出现什么意外。如果不是钦琼伯爵不愿意娶一个克里奥尔人,他倒是真希望自己的妹妹,利马第一美人成为钦琼伯爵的第二任妻子。 因此看到钦琼伯爵给自己挖坑之后,他便忍不住劝说道:“总督阁下,我以为这份调查报告应当稍作修改之后,再发给新西班牙总督府为好。” 钦琼伯爵停下了动作,有点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你想修改什么内容?” 索里塔立刻说道:“我以为中国人冒充英国海盗袭击运银船的事不应该发出去,即便总督大人您发给了新西班牙总督府,那边也不会派遣什么军队去进攻中国人的殖民地,而是会把责任推回来,让我们出兵攻击北方的中国殖民地的。 以目前利马的经济状况,我们不可能组织起一支舰队北上的。我们每年为了防备智利的阿劳坎印第安人的袭击,就要支出21.2万达卡特。现在为了进攻中国人在北方的殖民地,总督大人你打算从哪里挪出钱来? 而且就算有这笔钱,我认为也应该花在国内,先平息了陛下的愤怒才是。陛下需要的不是中国人在北方的殖民地,而是那批白银。我并不认为,那些中国人会把白银留在殖民地,等我们组建好一支舰队去拿回来。” 第586章 反应二 钦琼伯爵顿时沉默了下去,自己的亲信说的并不错,在被中国海盗打劫之后,还要让那些矿主们再拿出一大笔钱来组建舰队出击,这显然是一桩极为扯皮的问题。 但是那些中国人可不会傻乎乎的把这么一大笔钱财留在北美殖民地,再等着他们派出舰队抢回去。如果等他们攻下了中国人在北方的殖民地而又一无所获,显然是有人要站出来承担矿主和国王的怒火的。 这么一看,他就是那个最好的替罪羔羊。哪怕奥利瓦雷斯伯爵和他的关系再好,恐怕这次也难以保住他了。 更何况,想要额外向那些矿主加征这么一笔战争费用,又是谈何容易。秘鲁总督的官俸是3万达卡特金币,每次任期5年。 100万达卡特金币相当于4吨黄金,因此每一达卡特金币约合2.7大明元,钦琼伯爵的年俸也就是1.62万大明元,这显然是一个相当惊人的高薪。 但是,为了获得这个职位,他每个任期要花出30万达卡特金币,一半是用来贿赂国王,一半是用来贿赂国王身边的近臣。殖民地总督的职位很少能够连任3届的,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他最后一任秘鲁总督的任期了。 钦琼伯爵和他的前任相比,吃相要好很多,因此他也颇受本地克里奥尔人的敬重。但是这也意味着他捞取的钱财并不像前任那样疯狂,前两个任期中从殖民地获得的财富,除了清偿家族外债和支付了三任秘鲁总督的任命贿赂外,几乎也没什么余财剩下了。 他还指望着这最后一任的任期里,能够捞到让他返回西班牙安度晚年的财富呢,怎么可以因为这起突发的海盗事件丢掉自己的官职呢。 钦琼伯爵抱着一丝希望向索里塔说道:“也许新西班牙总督府收到了这份公文后,立即派出军队进攻洛杉矶的话,还是有可能夺回那批白银的吧?” 索里塔摇着头打破了钦琼伯爵的最后一丝幻想说道:“如果没有一只强大的舰队封锁住洛杉矶的外海,我想那些中国人早就带着白银返回中国去了。 另外,从墨西哥城到洛杉矶的陆上距离极为遥远,且需要通过北方印第安人的地盘。我不认为墨西哥军队会为了秘鲁的白银冒这么大的风险,您应该清楚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军队还不及我们秘鲁的军队训练有素。 所以,新西班牙总督接到了您的公文之后,一定会进行推脱的。我不清楚国王最后会偏袒谁,但是他一定会对制造出这种问题的人产生不满的。” 钦琼伯爵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他用手扶着额头说道:“难道我们明知道是中国人劫走了白银,也要当做是英国海盗干的?这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索里塔冷静的回答道:“对于陛下来说,英国海盗劫走运银船还是可以接受的事实,毕竟英国人一直在加勒比海游荡着,就是想要劫掠我国的珍宝船队,这是天主也无法阻止的事实。 但是如果让一群中国人劫走了运银船,陛下也许就会怀疑大人的能力是否有问题了。毕竟太平洋东岸还从未发生过这么恶劣的事件,就算是当年的德雷克船长也未能在太平洋东岸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陛下要求秘鲁总督区将这群中国人缉拿归案,大人您的处境就有些不妙了。在现在陛下禁止太平洋东岸短途贸易的局势下,本地的庄园主们可不愿意承担一笔额外的税收,去保护王室和远在墨西哥的矿主们的财产…” 就在检察官劝说着自己的恩主的时候,一名仆役将一份来自新西班牙总督府的公文送了进来。钦琼伯爵看完了这份公文之后,顿时勃然大怒了起来。 他一长串不带重复的词汇问候了新西班牙总督家中的女性后,方才不无懊恼的对着检察官说道:“你猜的不错,墨西哥城的那个老滑头将责任推给了我们,要求我们尽快把这伙海盗缉拿归案,追回王室和贵族们的财产。 真是见鬼,我在船上还有5万达卡特被劫了呢,难道是我不想保卫王室和自己的财产吗?阿隆索先生,你觉得在春季之前,有什么办法能够弄到5-10万达卡特。在陛下没有听信谗言之前,我们需要有人在陛下面前帮我们说些好话。” 看着一脸焦头烂额的总督,索里塔迟疑了一下,才上前一步小声的汇报道:“如果总督大人能够授权给我,我愿意前往洛杉矶和那些中国人谈一谈。 我认为中国人和英国人还是不同的,只要有正常贸易可做,他们是不会选择劫掠我们的。而且开放了贸易之后,我们也可以征收商业税。 在去年陛下没有下令禁止太平洋沿岸贸易之前,秘鲁总督区的商业税就达到了5万达卡特。这一年来的禁止令,让秘鲁总督区许多庄园主的货物都囤积了下来,只要放开贸易,我们就能征收一大笔税收。 我们还可以用放开贸易为由,再让这些庄园主拿出一笔献金来,这样就能凑齐大人您所需要的金额了。而且,我们也可以用放开贸易为条件,让那些中国人归还总督大人的私产,并承诺不在您剩下的任期内劫掠秘鲁总督区的财产。” 钦琼伯爵目光闪烁,显然对于检察官的提议极为心动,但是他还是喃喃说道:“可是禁止东岸贸易可是王命…” 索里塔并没有接总督的话,显然他希望钦琼伯爵能够自己下这个决定。过来半晌,几番思量的钦琼伯爵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说道:“好吧,我会让那些港口的守备队和税务官员打招呼的。只要那些中国人交还我的财产,并承诺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秘鲁总督区将会向他们重新开放。 不过你要和那些中国人商议好,他们只能在限定地区和限定时间内进行交易,我可不希望被人告到陛下面前去…” 当精疲力竭的阿隆索。德。索里塔返回家中之后,却发现唐。加西亚。德。卡门正围绕着自己17岁的妹妹艾丽西亚·阿隆索献殷勤,把这位利马第一美人逗弄着笑遂颜开的。 已经成亲了的唐。加西亚可不是索里塔心目中的妹夫人选,虽然这位半岛人自东方返回墨西哥城后,突然就成为了墨西哥城内的风云人物,还为自己购买了一个议员的职位,看起来似乎已经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上层人士。 但是索里塔很清楚,这位唐。加西亚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四海贸易公司驻新西班牙总督区总代理人,就好比他是四海贸易公司秘鲁总督区的总代理人一样,他们都是四海贸易公司在美洲殖民地内部的走私集团头目而已。 因此他很快便走上前将自己的妹妹支开了去,对着正在品茶的唐。加西亚不满的说道:“加西亚先生,您似乎过于悠闲了,难道您来利马,就是来引诱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吗?” 唐。加西亚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的回道:“放轻松一些,阿隆索先生,事情进行的很美满,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所以您应当容许我小小的轻松一会。另外,您的妹妹可真是一个美人,我又怎么能够不恭维几句。” 索里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滋润了一下喉咙,方才没好气的回道:“我希望你能够注意自己的分寸,你可是结了婚的男人,我可不希望艾丽西亚的名誉受到什么损害。” 唐。加西亚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显然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和这位同僚讨论下去了,“总督先生怎么说?他是否愿意重新开放秘鲁的港口?” 索里塔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许久方才说道:“我们这么做,不会变成引狼入室吧?中国人的武力似乎比我们预想的要更高一些,根据我对于那些被释放官兵的询问,他们说这些中国人的战斗能力可比那些英国海盗们强多了。他们难道对秘鲁就没有企图之心吗?” 唐。加西亚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说道:“难道你以为王国还是一百年前的那个大帝国吗?醒醒吧阿隆索先生,现在的王国其实就和大教堂里皮萨罗先生的尸体一样,身边虽然堆满了金银财物,但是依旧无法让他恢复半点生机。 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都在加勒比海划分着领地,试图隔断我们同王国本土的联系。而我们的国王陛下却只知道从美洲汲取大量的财富,去填补王国永远填不上的财政缺口。却从来不关心美洲殖民地的发展和殖民地人民的苦痛。 虽然我不是一个克里奥尔人,但是我将会成为一个克里奥尔人家族的祖先,所以我有必要为我的子孙考虑,究竟什么才是对克里奥尔人最好的选择。 是让美洲继续成为王国的金银矿山?还是让美洲成为海盗和其他国家殖民者的乐园?又或是成为克里奥尔人自己的精神家园? 就目前来看,也许只有中国人才会支持,让克里奥尔人成为美洲的主人。所以这不是什么引狼入室,而是解开王国对于美洲枷锁的开始。” 索里塔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你认为克里奥尔人并非西班牙人吗?这可是邪说。” 唐。加西亚却微笑着说道:“利马果然是过于闭塞了。亲爱的阿隆索先生,您以为的邪说,却是新西班牙总督区中半岛人的共识。这就是为什么克里奥尔人永远也无法成为殖民地上层社会主流的原因,在国王眼中你们始终都是不可靠的…” 第587章 迟来的中国人 赵一玮假英国海盗名义组建的舰队再俘获了秘鲁的运银船之后,便掉头返回了洛杉矶。在这返程的过程中,他还故意让两、三艘海盗船脱离舰队靠着海岸线航行,引诱新西班牙总督区太平洋沿岸的船只出海拦截。 这一次他组织舰队南下,不仅仅是为了攻击秘鲁的运银船,他还想要借此试探西班牙人在太平洋东岸的海上力量及港口防御,是不是真的那么虚弱。事实证明了一切,西班牙人虽然抵达了美洲百余年,但是从来没有把美洲当做固有领地来经营。 美洲殖民地对于西班牙王国来说,就是一个汲取贵金属的大矿山,西班牙人虽然首先占领了美洲地区,但从来没有试图利用美洲的财富和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优渥地形,建立一个控制两大洋的海上基地。 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海上力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安全的将美洲的白银运回西班牙去,这一狭隘的目标使得新西班牙总督区无法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去控制加勒比海,以保护加勒比海内的贸易航行。 至于荒凉的太平洋沿岸,不管是新西班牙总督区还是秘鲁总督区,都把保护港口城市当做了重点,而不是花费巨额资金去建立一支舰队来保卫近岸。虽然在中美洲靠太平洋的港口有着几个造船厂,但是所造出来的小船并不适合用来战斗。 因此赵一玮组织的舰队,从瓜亚基尔北归时,几乎就是以横扫的姿态,清除了那些敢出港冒险追击海盗船的西班牙船只。打到后面,从南方港口接到消息的西班牙船只不仅不敢再出港拦截,甚至把在海上进行捕捞作业的渔船都召了回去。也许这就是在表示,他们对于海盗船是否经过了自己的海域完全不知情,以此来避免同海盗们进行战斗。 而舰队返回洛杉矶之后,也受到了市民组织的盛大欢迎仪式,显然在他们没有回归之前,他们成功劫掠运银船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此处。 经过了一周的修整,三艘运银船上的货物总算是清点完成了。北美总督府的财政官员孙连成,向赵一玮及参与了舰队南下行动投资的各主要出资人进行了一场详细的汇报。 “…不知名的树皮约1.7吨,橡胶379吨。接下来是贵金属的数量,银块加上一部分银币约重315吨,黄金约875公斤。根据我们的计算,以上财物总价约合1624万大明元,扣除本次南下航行的投资124万元,剩下的净利为1500万大明元。 按照舰队南下出发前签订的合同,本次航行收益的3成归于皇帝陛下,英国人分得收益的2成,大明这边的船主和北美总督府共分得5成。另外,皇帝陛下的收益免税,其他两份各扣除半成的税收。 也就是说,英国人最终得到一成半,也就是225万大明元。大明的船主和北美总督府分4.5成,也就是675万元。 佩恩船长,您可以一次性提取相等价值的白银,也可以为您的部下们在大明中央银行开设户头,让他们自行取用。 我要提醒您一声,中央银行还承担汇兑业务。如果你们想在大明本土领取这笔资金,我们收取20%的汇水;大明以外的亚洲地区,比如日本、朝鲜、马六甲、巴厘岛等地,我们收取25%的汇水;如果是伦敦和阿姆斯特丹,那就要收取40%的汇水…” 坐在佩恩船长身边的几名海盗从翻译那里了解了对方在说什么后,一名少了一只眼睛的大胡子海盗,顿时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们刚刚和这些中国人一起打劫了西班牙人,这些中国人就想要打劫我们了吗?把钱汇到伦敦居然要收40%的费用,这都快比得上犹太人了…” 佩恩船长转了转眼珠,突然打断孙连成发言的问道:“我们这些人身上大多都有通缉令,如果去亚洲取钱的话,你们是否能够保证我们的安全?另外,我们可否在洛杉矶定居,并向你们购买船只和火炮等武器?” 孙连成抬头看了佩恩一眼,才回答道:“只要你们没有劫掠过大明的船只,伤害过大明人的性命,就可以向总督府缴纳50大明元申请落籍。 当然,在北美殖民地落籍之后,并不代表你们获得了大明的庇护,这一身份只能保证你们在大明领土及属地内获得类似于海外商人的权力。 至于你们想要在洛杉矶定居,只要购买一幢固定住宅即可。但是在洛杉矶受到攻击时,总督府有权征召你们协助保卫城市。至于购买船只和火炮…” 孙连成将目光转向了长桌另一边就坐的总督赵一玮,对方对着他点了点头,孙连成松了口气接下去说道:“只要你们落籍于北美殖民地,并在殖民地购置了固定资产,那么就可以购买船只和护卫船只的武器。当然,军舰和军用火炮的购置,需要你们的条件符合了总督府规定之后才能购买…” 在洛杉矶城内的总督府开完会之后,佩恩带着几名部下先在城内逛了一圈,吃了一顿大餐之后,方才心满意足的返回了停在港口的船上。 作为一名海盗首领,在劫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之后,佩恩可不敢相信同伙的操守,哪怕这些同伙是信誉还算不错的中国人。瓜亚基尔的海战结束之后,他就很担心中国人会黑吃黑,因此一直都想着尽快分钱跑路。 如果不是从瓜亚基尔到加利福尼亚半岛都是西班牙人的地盘,他们这只舰队实在是没有港口可以停下来分赃,佩恩和他的老友们早就吵着要分钱了。 直到今天,那位北美总督府官员提出的一系列建议,才算是打消了佩恩心中的一些担忧。显然这些中国人并不只想做一锤子买卖,还在试图拉拢着他们来北美殖民地定居。中国人开办的银行虽然收取了高额的费用,但是对于海盗来说,只要大明中央银行够可靠,他们还是能够忍耐这种剥削的。 对于他们这些海盗来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劫掠财物之后的销赃和藏匿财宝。白银和黄金的确很好,但是他们也不能整天带在身上去打劫。虽说英国人在巴哈马群岛建立了拿骚,法国人在伊斯帕尼奥拉岛西部建立了海地,成为了欧洲海盗的据点。但是这两座海盗城市还处于无序时代,就算他们劫掠到了财富也未必能够保存起来。 而且即便有人成功的一次劫掠到了大批财物,然后返回欧洲金盆洗手,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德雷克船长这么好的运气的。在海上让商船闻风丧胆的海盗们,离开了大海之后就成为了本国贵族和司法官员眼中的肥肉。 如果大明中央银行能够成为海盗们的藏宝山洞,他们自然是愿意把钱存入到大明中央银行里的。225万大明元,相当于45万英镑,对于个人来说这可真是一笔巨额财富,要知道现在全英国也很少有超过10万英镑的富豪。 不过对于现在的佩恩来说,这笔钱还不能让他生起退休的年头。毕竟他们两条船足足有300多人,按照人头来分才1000-3000英镑一人。他更希望能够借助洛杉矶城为基地,对墨西哥地区进行袭击。 和海岸沙漠、高山地形的秘鲁总督区不同,墨西哥西海岸的一些地区显然更适合登陆。就在佩恩努力说服着同伴们留下来时,赵一玮也正对孙连成吩咐道:“北美殖民地并不需要那么多白银留存,你留下二成作为不时之需外,其他的便交给四海贸易公司的船只运回国内去。 另外,每一位前来银行开设户头的海盗,将他们的个人资料报备总督府一份,也许今后我们用的着。接下来,让四海贸易公司的走私网络随时观察新西班牙总督区军队的动静,我可不希望当他们出现在洛杉矶城外,我才收到消息。” 同时担任着四海贸易公司北美总经理的孙连成连连答应了下来,他笑容满面的向赵一玮说道:“以西班牙人的懒散劲头,估计他们要过了年才会反应过来吧。毕竟这是明年要运回西班牙的白银,今年的任务他们可是完成了。” 赵一玮也是微微一笑,这一趟的南下之行,让他看破了西班牙人的虚弱本质。这虽然还是一个表面上强大的帝国,但是他的头脑和肢体已经明显不协调了。就好像是天启时代的大明一般,两个总督区的头脑反应缓慢,地方上的守军虽然还算英勇,但是在缺乏统一的调度指挥下,这些本就力量不足的海上力量,就这么被伪装成海盗的舰队各个击破,没有发挥出一丝作用。 而被劫下来的秘鲁白银,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美洲的富饶。这还是秘鲁银矿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年代,想象一下这些西班牙人在过去几十年开采的白银数量,赵一玮都要感到头晕眼花了。 这样富饶而美丽的土地,显然不能让西班牙人独占。赵一玮第一眼看到船上的白银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皇帝陛下刚登基就急不可耐的派出船只来探索美洲。 这些白银显然就是答案,不过他心里感觉大明还是来晚了。当然,晚一点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那些西班牙人让出自己的位置,让大明坐上美洲的餐桌就好。 第588章 翻手为云 十一月五日,阿姆斯特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大楼内,彼得。纳茨正从旁见证着大明的两位使臣同公司十七位董事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 这几个月跟随在宋献策和张国纪身边的经历,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就在他双目之下,宋献策和张国纪这两位中国使臣天衣无缝的配合着,把贺兰省议会的议员、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的董事、东印度公司的董事及西印度公司的董事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在两人的操作之下,当然也有他彼得。纳茨四处奔走执行的功劳,支持亲王的西印度公司和支持共和的东印度公司,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当现在这份协议签订之后,前几个月还在暴跌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显然将会迎来一波大涨,参与到这份协议中的议员和董事们,都将会借此大大的捞上一笔。 当初在宋献策的劝说下,彼得。纳茨强行说服了舰队返回,这一度让不少船长感到不满。毕竟每一次殖民地战争都意味着战利品收入,中国人在非洲南端建立的静海城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是以中国人的富有,他们很有可能获得一大批赎金,这也是为什么有不少船长主动申请参与了这支舰队。 直到返回阿姆斯特丹之前,彼得。纳茨的内心都是忐忑不安的。违背了公司董事会的命令,又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船长,他其实很担心宋献策究竟有没有办法挽回公司对于中国的敌意,从而让自己成为双方敌对状况下的牺牲品。 但是他没有想到,宋献策只是让他在阿姆斯特丹市民中放风,告知了市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失去了香料群岛,就引起了一场股票暴跌的风波,让十七人董事会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从而来不及找他质询为什么擅自带领舰队返回的抗命行为。 不过这一行动只是拖延了他被董事会算账的时间,看着被市民围攻的公司董事会,他感觉要是让董事会发现是他传播了这一消息,恐怕他就只好选择逃离共和国了。 但是很快事情就出现了转机,抵达阿姆斯特丹一个多月没怎么出门的中国使团,在研究了他所提供的共和国各种情报之后,那位中国银行家张国纪要求彼得。纳茨带着他去拜访了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和荷兰西印度公司。 张国纪要求去拜访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彼得。纳茨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毕竟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现在正同中国人协商着汇兑合作的业务,作为中国几家银行的代表不去拜访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的董事,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张国纪还要求去拜访荷兰西印度公司的董事,就让彼得。纳茨有些费解了。中国人和西印度公司之间并无什么贸易往来,且西印度公司和东印度公司之间一向势如水火,他可不认为中国人交好西印度公司,就能让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改变对于中国的敌意。 事实上西印度公司一直经营的不好,虽然在亲王的支持下,西印度公司展开了对于巴西东北部蔗糖产区的进攻,且基本上已经达成了目标。但是这一地区的蔗糖产业也因为这场战争而毁坏殆尽,西印度公司不仅没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大笔的财富,还需要股东继续投入资金以恢复这一地区的蔗糖产业。 而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争夺巴西的战争,也使得欧洲的蔗糖价格一路高涨,让荷兰东印度公司借机从东南亚运来的大批蔗糖,主要还是来自于中国台湾和两广地区的蔗糖,因此而大赚了一笔。 西印度公司的股东们投资战争,却让自己的竞争对手赚了大钱,这无疑让股东们极为不满,也让西印度公司的董事们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当然,这也使得两家公司董事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了。 彼得。纳茨一度想要劝说张国纪打消这个念头,但是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的执着。于是彼得。纳茨差不多也是放弃了自我,盘算着该怎么把阿姆斯特丹的产业给卖掉了。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张国纪去拜访了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和荷兰西印度公司的董事之后,这两家公司居然开始出手收购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帮助公司稳定起股价来了。这种诡异的局面,一度让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怀疑他们怀有什么阴谋。 直到这个时候,宋献策和张国纪才代表大明上门拜访了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向这十七位董事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张国纪和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的董事谈汇兑业务,但不是简单的亚欧贸易航线上的资金汇兑。这条航线上的资金汇兑,事实上是单方面的汇兑。毕竟亚洲出口的货物种类繁多,而欧洲出口的货物寥寥无几,再加上欧洲已经完成的价格革命,使得双方的贸易变成了单方面的出超,如果没有美洲源源不断而来的白银,这样的贸易根本难以维持下去。 那么汇兑业务中获益最大的,将会是向欧洲商人放贷的大明银行,而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只能成为大明银行的从属,这也是为什么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不肯和大明银行及四海贸易公司进一步合作的原因,他们想要分享一部分属于大明银行的利益。 而张国纪向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的董事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那就是把美洲也加入到这条贸易航线上来,形成亚欧美三地贸易金融汇兑业务。 这一业务的核心理念是,美洲白银不应该运回欧洲,而是直接渡过太平洋运往大明,接着亚欧贸易航线将会把亚洲的货物运到欧洲,商人们抛出货物收回货币存入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再把这些货币汇往各处。 这一理念的好处就在于,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今后将不仅仅是西欧的金融中心,也将会成为世界金融中心的一部分。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现在对欧洲各国的简单放贷业务,将会进一步成为对各国金融秩序的控制。 而对大明银行来说,大明纸币将会通过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在全欧进行流通,成为和金银地位一样的流通货币。且大明银行也将会因此而成为世界金融的中心,国家之间的贸易汇兑将依赖于于大明银行内部的结算。 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的董事们自然不会拒绝中国人的建议,毕竟张国纪描绘的新世界里,他们和中国的银行家们,才是这个金融世界的主宰。 而想要建成这样一个新世界,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和大明银行缺一不可,想要让美洲白银转变流向,就需要先制服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虽然正在和共和国作战,但是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却是西班牙王国最大的债主,没有他们的贷款,西班牙王国连军队的军饷都发不出来。因此只有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才能让西班牙国王作出让步,让他下令将美洲白银转变流向。 事实上这对于西班牙王国来说也是有好处的,相比起加勒比海越来越庞大的海盗们,荒凉的太平洋沿岸,显然对于珍宝船队更为安全。更何况这条航线今后还会得到大明的保护,这将让西班牙国王大大的减少护卫珍宝舰队的花费。 同样,也只有大明才能提供欧洲永远供不应求的商品。美洲巨量的白银对于体量庞大的大明来说,依然可以毫不费力的提供出相等价值的商品,从而将这笔巨大的财富转化为资本,变成世界经济的一部分。 荷兰银行家和中国银行家各取所需,自然也就一拍即合了。至于荷兰西印度公司的董事们,烦恼于公司亏损局面的他们,很快就被张国纪提出的一个新产业而吸引住了。 如果说这个时代的美洲除了金银之外,还有什么最为值钱的产物的话,自然是被中国人重新发掘出来的橡胶了。虽然欧洲人从一开始登陆美洲就发现了橡胶这种奇怪的物质,但是快速老化的特质,使得橡胶只能用来做一些新奇的玩具而已。 当中国人用特殊的方式改变了橡胶制品的特质之后,利用橡胶制成的轮胎、雨衣、雨靴和其他制品,很快就成为了一项新的产业。其中又以各种橡胶轮胎和雨靴、雨衣最受欧洲军队的欢迎,对于正在打仗的欧洲军队来说,这些橡胶制品不但大大的加快了军队的行进速度,还减少了士兵的染病比例,可以算是战略物资了。 但是在西班牙牧场主对墨西哥的开发下,墨西哥的野生橡胶树林已经不多了,而秘鲁的橡胶树林又多在山区,运输不便。而被大明雇佣的英国船长,虽然在亚马逊丛林中发现了大批的野生橡胶树,但是现在这一地区的出口却被荷兰西印度公司占据着。 大明的工业需要更多的橡胶来源,而荷兰西印度公司想要找到一个让股东们满意的利润增长点,双方自然也就有了共同的语言。 在得到了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和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支持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赫然发觉,他们在共和国内部的处境变得极为危险了。这两家公司背后的荷兰省议员们,足以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成员进行全部替换了。 就连荷兰省议会中支持他们的议员,也暗示十七人董事会和这些中国使者搞好关系,让他们澄清关于香料群岛的事件,让公司的股价稳定下来,否则他们也无力阻止其他议员提出更换董事会的议案了。 在这种内外压迫之下,主动上门的宋献策和张国纪自然获得了十七人董事会的热烈接待。双方不仅以友好的态度再次确认了,从巴达维亚传来的和议草案,还达成了一些新的贸易协议。 荷兰东印度公司加入了中国人提议设立的亚欧美三地贸易金融秩序,并获得了橡胶制品十年的西欧贸易垄断权力(除英国之外),中国使团还将在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市场当众澄清中国夺取了公司香料群岛的不实谣言。 作为回报,十七人董事会向宋献策、张国纪各赠送了2股和1股公司股票。即便是经过了数月的暴跌,每股公司股票的市价也在17680荷兰盾。如果之后公司股票能够恢复正常,那么基本每股市值应当在2万5千荷兰盾以上。 一想到这个,彼得。纳茨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为什么自己做出了这么大的功绩,挽救了公司和中国之间的关系,董事会居然连根毛都没发给自己,这简直是太过分了。 第589章 船中分析 对于荷兰西印度公司董事会主席威廉。乌泽尔利克斯来说,中国使团的到来简直就是东方天使的降临。当宋献策代表大明政府及四海贸易公司,澄清了在阿姆斯特丹市场上大明夺取了东印度公司香料群岛的不实传闻之后,因为谣言而下跌的东印度公司股票及其他公司的股票开始迅速回升。 而这公司注资150万荷兰盾,以共同开发亚马逊流域的野生橡胶林。原本无人问津的西印度公司股票立刻获得市场的追捧,阿姆斯特丹商会更是开始大量的购进西印度公司的股票。 从前年开始举步维艰的西印度公司,在短短一周内就摆脱了财政困境,重新成为了共和国国民的希望。而威廉。乌泽尔利克斯也终于保住了自己董事会主席的职务。 成立于1621的荷兰西印度公司,原本就是为了打破荷兰东印度公司对海外贸易的垄断权力而组建的。这一公司组建初期遭到了西班牙人和共和国议会中温和分子的阻扰,直到莫里斯亲王砍掉了温和派领袖共和国议会议长的脑袋,西印度公司才得以成立。 但是也因为这个缘故,西印度公司从一开始就被视为了亲王的势力范围。为了防止亲王从西印度公司获得财政上的支持,共和国议会和东印度公司就一直在试图夺取西印度公司的领导权力。 所以在1623年的股权竞争中,共和国议会和东印度公司以100万荷兰盾的投资击败了亲王派的商人,成为西印度公司的最大股东,从而绊住了威廉。乌泽尔利克斯的脚。 而莫里斯亲王的将领们执着于打击西班牙在美洲的财源,使得西印度公司从成立开始就没有间断过海上战争。他们不是在加勒比海同西班牙人作战,就是在和英国人、法国人争夺加勒比海的控制权,最终又在巴西和葡萄牙人作战。 过多的战争使得西印度公司消耗了大量的资源,也令公司股东们拒绝再追加投资。因此当西印度公司的将领们占据了大半个巴西的时候,公司的董事们却发觉公司已经陷入了实质性的破产。 威廉。乌泽尔利克斯虽然竭力游说共和国议会,但是对方却表示,除非威廉。乌泽尔利克斯让出董事会主席的职位,把西印度公司的控制权让度出来,否则共和国很难再追加投资。正因为共和国议会同东印度公司董事们的意见,阿姆斯特丹商会的商人们也对西印度公司失去了信心,拒绝继续支持威廉。乌泽尔利克斯拯救西印度公司的计划。 在中国人到来之前,威廉。乌泽尔利克斯已经陷入了绝望,但是没想到中国人出手拯救了他,这实在是让他对中国使团感激不已,于是在尘埃落定之后,邀请了宋献策、张国纪等人参加自己的家宴。 从彼得。纳茨的住宅前往威廉。乌泽尔利克斯府上,同样要乘坐船只前往。张国纪和宋献策坐了一船,彼得。纳茨和其他人坐另一船。 在蒙蒙细雨之中,船只荡漾在运河的碧波之上,张国纪倒是感觉仿佛回到了苏州一般。不过苏州的运河曲折蜿蜒,可不类似于阿姆斯特丹运河挖的这么齐整。而且苏州的街道上从不缺乏摩肩擦踵的人流和小商贩走街串户的叫骂声,但是阿姆斯特丹的运河住宅区却显得极为安静,只有市中心的广场才有几分热闹的景致。 当然,阿姆斯特丹的人口是难以同苏州比较的,苏州城可是江南第一繁华之所在,就算是这几年发展迅猛的北京也是难以和苏州相提并论的,这可是明初就接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也是江南的代表。 不过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比如张国纪和宋献策坐在船上闲聊,就不会遭到什么干扰。作为晋商中的精英,在南方打拼了半辈子的张国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够用的,对于一般的小市民他还是可以鄙视一下对方的见识浅薄的。 但是在宋献策面前,他倒是真正服了气。仅仅凭借着彼得。纳茨搜集的那些资料,加上四海贸易公司驻欧代表对于欧亚贸易往来的分析意见,就能够制定出这样一个宏大的计划,把那些荷兰人的胃口轻易的调将了起来,张国纪认为自己是做不到的。 因此在这船上独处的时候,张国纪看了划船的亲信一眼,便忍不住向宋献策求教道:“宋兄,这事情虽然已经办完了,可我心中还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明白,能否请宋兄为我解一解惑?” 正看着船外细雨落入河面的出神的宋献策,回头看了张国纪一眼,便随意的说道:“在海上漂了一年多,咱们一起闯了这么多大风大浪,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好了。” 张国纪下意识对他拱了拱手,方才说道:“按照陛下的意思,这荷兰东印度公司始终都是我大明的打压对象,即便是这次和他们保持了和平。那么宋兄为什么又让他们参与了这次的大计划,还给了他们橡胶制品的垄断贸易权呢?” 宋献策的身体随着船只的向前而微微摇晃着,他伸出手接着外面的雨水,全然不顾自己的袖子也被大湿了,他就这么一边把玩着雨水,一边向张国纪回道:“大明和欧洲相隔万里,陛下手中的资料如何能比得上我们耳闻目睹的真实欧洲? 既然陛下在出发之前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对于陛下某些判断不准确的地方,我们自然是要修正过来的。怎么能够死板的照着陛下的计划行事,那样岂不成了刻舟求剑之举? 荷兰东印度公司之所以被陛下视为需要优先打击的对象,实在是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和印度洋的势力太大,已经阻碍到了我大明海商向外发展的势头。 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实力虽强,可你觉得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强大吗?” 张国纪想了想说道:“共和国的实力还是不错的吧,毕竟他们挡住了西班牙人进攻这么多年。我以为,共和国的实力大约已经可以和建奴的大清平分秋色了。” 宋献策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摇头说道:“差多了,如果西班牙人和共和国不是隔着一个法兰西,估计共和国早就亡了。 面临着西班牙这样的大敌,内部还在为君主制和共和制争论不休,本国的银行还向敌国政府发放贷款,以供养攻打自己国家的敌军,这个国家即便现在看起来犹如烈火烹油,但是他们迟早会亡于自己的短视和商人的贪婪。” 张国纪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方才试探的问道:“宋兄以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会是西班牙人吗?” 宋献策笑了笑说道:“不,兵贵胜,不贵久。西班牙人已经失去了胜利的希望,原本他们有会胜利的。如果他们当初以进攻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名义向法国借道,或是打着天主教联盟的名义逼迫法国选择立场,那么这场战争就不用打这么久了。 没有趁着法国内部混乱时将这个国家肢解,或是绑上自己的战车,反而给了法国人休养生息的时间。现在各参战国都已经师老兵疲,法国这只生力军就成了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当前年法国加入这场战争时,战争的胜利就已经倒向了新教联盟。比如去年法军在巴黎附近击败了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联军,今年八月爆发的法国和西班牙海战又是法国取得了胜利,现在西班牙人已经差不多被逐出了法国领土,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法国的那位红衣主教在判断局势时可真是精准的很啊,我倒是很想去见见他了。” 张国纪并没把宋献策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他还是有些疑惑不解,于是追问道:“既然西班牙人无法取胜,共和国又会被谁灭亡呢?” 宋献策不假思索的回道:“当然是法国,共和国的疆域狭小,但是其海上的实力却是欧洲首屈一指的。因此想要灭亡共和国,只有打一场陆地上的战争。 共和国执政奥兰治家族,从第一代沉默的威廉开始,第二代拿骚的莫里斯,第三代现在的腓特烈·亨利执政,父子三人都可算是极为出色的军事统帅。 但是以荷兰如此之小国,又岂能代代都出现这样的英杰?四、五代之后,奥兰治家族如果能够战胜国内的共和派,必然要从武功走向文治。以共和国这样疆域狭小的国家,没有了天才的军事统帅,法国人即便次次入侵都是两败俱伤,共和国也会因为青壮死伤过大而败亡的。” 张国纪自然不会去问法国为什么要攻打共和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他还是知道了。就连西班牙这个宗主国都不肯放手富饶的共和国,更别提法国这个近在咫尺的近邻了。 不过他倒是为自己的计划担心了起来,于是便问道:“如果共和国迟早要被法国吞并,那么我们和荷兰人的合作,将来岂不是要遇到麻烦?” 宋献策点了点头道:“将来的确是一个麻烦,但未尝不是一个机遇。商人是没有祖国的,共和国保护不了他们,但大明未必保护不了。 如果我们到时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那么法国人将会在战场上胜利,而我们将会在金融上获胜。在战争的威胁下,荷兰商人一定会选择投靠一个安全的国家…” 张国纪努力着想要去了解宋献策话语中的意思,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转而向宋献策问道:“那么英国那边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和英国人推进组建英国中央银行的工作?” 第590章 吕宋战争的尾声一 对于张国纪的这个问题,宋献策第一次长时间的思考了起来,过了许久他才说道:“这正是我这些日子里思考的问题。关于英国现在的局势,你有没有看过?” 张国纪倒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他随口便答道:“据说去年苏格兰地区因为国王推动的宗教改革而发起了叛乱,不过现在最新的消息不是双方正在进行谈判努力促成和平吗?我想这应当和我们是否推动英国人组建中央银行没什么关系吧。” 宋献策显然并不认同同伴的看法,他立刻摇着头说道:“这当然和我们有着利害关系,根据英国人自己的看法,国王之所以被迫派人同苏格兰反叛者谈判,那是因为国王手中缺乏组织军队平叛的经费。 你如果看过英国的一些资料的话,就知道这个国家并没有常备军的存在,在和平期间即便是国王本人,也不过只能调动几百人的侍从而已。如果英格兰遭遇了战争,或是英国想要发起一场战争,都必须通过议会颁发法令,征收一笔额外的战争税和征召平民组建军队。 但是在1629年之后,英王就一直没有召开过议会,这虽然让他无需再顾及议会的意见而独立统治国家,但是他也将自己陷入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在前来欧洲之前,我和那些英国人有过许多交流,我发现英国虽然采取的是君主制,但同我国的君主制相比,英王的权力并不如我国皇帝陛下这么大。 当然,这也同英国的历史有关系,这个国家从古代起就是一个经常被外来者征服的地区,最早的是罗马人,其次是北方的海盗,接着是诺曼征服。因此英格兰地区的贵族和民众已经习惯了接受一个外国君主的统治,但是这种轻易的屈服并不代表他们对于自家君主的绝对服从。 或者说,英格兰的国王并不是依靠自身的实力来统治国家的,而是依赖于贵族们的宣誓效忠和其宗教领袖的身份来统治国家的。 英王长期停止议会,等同于否认了贵族们对他的宣誓效忠,而他对英格兰和苏格兰推行的宗教改革措施,又使得民众质疑起了他身为宗教领袖身份的公正性。 英王权力的两大支柱都已经被其折断,苏格兰人的起义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危险的是英王接下来和英格兰贵族们的协商,他是否能够重新取得英格兰贵族对他的认可,还是再一次把这些英格兰贵族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苏格兰从来不是英国政治的决定性力量,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苏格兰地区都是难以同英格兰地区相比较的。因此,只要英王能够获得英格兰贵族们的支持,苏格兰人的叛乱不过是手足小患罢了。但是反之,则英王是否还能维持自己的王位都是一个问题了。 是以在当下这个时间里,我们前往伦敦推动建立英国中央银行,就会陷入一个极为微妙的处境。英王会将建立中央银行视为摆脱困境的出路,从而把筹备军费的负担压在中央银行身上。而那些英格兰贵族,则会将我们视为干涉英国内政的别有用心者。 我们的资金将会被投入到一场未知胜负的战争中去,有没有回报姑且不论,但是当我们贷款给英王时,我们已经在英国为自己竖立起了一个广泛的敌对阶层。所以我始终都不认为,现在前往英国推动英国中央银行的建设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张国纪顿时哑然了,他觉得宋献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想到出发前皇帝的交代,于是又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不过陛下的谕命,可是让我们出使英国,我们这么滞留在荷兰,会不会令陛下不满?” 宋献策似乎也有些愁眉不展,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振奋了精神说道:“陛下让我们出使英国的时候,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英国国内政局会变得如此复杂,现在就算我们前往英国也多半是谈不出什么成果的。 陛下想要的,无非是在欧洲有一个长期盟友。陛下看中的是英国,但是我觉得倒也不必非英国不可。就观念上来看,其实法国人更接近我们,而且法国即将成为这场欧洲战争的胜利者,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接触一番,听一听那位红衣主教对于战后欧洲的态度和看法。 我觉得先去一趟巴黎,明年开春再渡海前往伦敦,也许更合适一些。” 张国纪有些茫然的看着对方,“去巴黎?可是我们同法国似乎并没有接触的渠道,难道就这么贸贸然的跑过去吗?” 对张国纪的疑问,宋献策倒是胸有成竹的说道:“阿姆斯特丹银行也有给法国国王提供贷款的业务,我已经通过银行的董事向巴黎方面发出了访问法国的意向,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不会遭到拒绝。至于你和其他人还是继续留在阿姆斯特丹,和阿姆斯特丹商会的成员多多接触,也许我们今后用得着…” 载着宋献策和张国纪的小艇,在“咯吱、咯吱”的摇桨声中,渐渐消失在了越来越大的雨幕里。而远在万里之外的吕宋岛上,镇压土人的战争终于到了收官的阶段。 在得到了国内援军的支援之后,日军对于邦板牙人的战斗便立刻变得血腥了起来。此前日军的作战目的,主要还在于迫降土人叛乱者,恢复地方上的秩序,好即刻恢复生产。但是当日军进入了邦板牙人的传统居住地之后,失去了四海贸易公司代表约束的日军,立刻将战斗变成了对反抗者的屠杀。 在这些来自日本国内旧武士出身的军官眼中,这片富饶的土地让这些愚昧的土人占据着实在是太浪费了。特别是他们已经获知,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日本将会在吕宋岛上获得一片土地作为战争赔偿后,便开始有意识的对土人进行了清理。 向来自诩勇敢的邦板牙人,在装备了先进枪炮的日军面前,这种野蛮人的勇敢只会带来整村整村的灭绝。和人口数量不足的西班牙殖民者相比,日本人根本不在意是否留下一些土人来为自己耕作劳动,他们对邦板牙人开发出来的土地更感兴趣。 在连续十多个村子的被屠杀之后,邦板牙人终于意识到,和日军的凶残相比,西班牙人和中国人的统治简直可以称的上是仁慈的。邦板牙人在西班牙人和中国人之间并没有选择谁的权力,他们要么接受统治,要么选择死亡。 当日军从三个方向包围了甲万那端之后,邦板牙部族联盟的首领们终于决定向四海贸易公司投降,以获得公司的保护。只有极少数部族首领因为反对投降退出了联盟,带着自己的部族迁移到了东北方的崇山峻岭之中。 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并没有在甲万那端多加停留,他们留下了一个联队驻守此地之后,便带着主力沿邦板牙河而下,直接扑向了马尼拉湾,准备一鼓作气将马尼拉王城边上的内湖平原也拿下来。 12月份,日军2个联队2千余人首先抵达了马尼拉东北约10公里处的马里基纳河边。马里基纳河是流经马尼拉王城巴石河上游的一支分流。渡过了这条河流,南方便是西班牙人经营了上百年的内湖平原,也就是菲律宾殖民地的精华地区。 不过当日军预备搭建浮桥从此处渡河时,马尼拉城内的西班牙人终于忍耐不住了。和美洲殖民地的社会结构差不多,马尼拉城内虽然有着上万人,但是从国内而来的半岛人只有八百余人,其次是2千多土生白人,接下来是西班牙混血人口和其他欧洲人,还有为他们服务的黑奴。 和30多年前相比,马尼拉王城的人口几乎增长了十倍,这也是科奎拉总督敢于仿效前总督阿库那,试图再一次清理菲律宾迅速增长的华人人口,并企图劫掠华人财富的底气。 但是他没能想到是,和前一次毫无组织的八联华人相比,以国家为后盾的四海贸易公司,反应迅速的把一只舰队放在了马尼拉王城的门口,迫使马尼拉的西班牙军队不敢明目张胆的出击。 而西班牙人的帮手邦板牙人,在中国人的仆从军日军面前,简直就像是一群待屠宰的羔羊,不仅没能撼动公司在吕宋岛的贸易秩序,甚至连自己的地盘都失去了。 在四海贸易公司代表郭庆迟迟没有抵达马尼拉,而日军却先抵达的局面下,科奎拉不得不命令城内的军队和内湖平原的土人部族组成联军,阻止日军渡过马里基纳河南下,以等待郭庆抵达马尼拉王城进行谈判。 日军的一只联队约为1200人,其中还装备了一个炮兵中队,携带着4门六斤炮。两个日军联队约为2400人左右,而马尼拉这边出动了2500土人、800名火绳枪手和1000名日本侨民。这些日本侨民多为战国时代逃亡海外的日本武士、商人后代,他们对于现在的日本毫无感情,只是效忠于西班牙人。 科奎拉一边派出军队阻止日军南下,一边又派出了使者警告日军的指挥官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声称内湖平原的土人叛乱已经为西班牙军队所平息,如果他们敢继续南下攻击内湖地区,就是在对西班牙王国宣战,他一定会通过向东协申诉惩罚他们的。 而且马尼拉已经和四海贸易公司代表郭庆达成了结束平乱战争的意向,只要郭庆抵达马尼拉,战争就结束了。现在郭庆已经登上了船只,抵达马尼拉不需要一周时间。科奎拉的使者质询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他们是否打算同时挑衅西班牙王国和四海贸易公司。 西班牙人的威胁欺骗顿时让真田幸昌和毛利胜家陷入了狐疑,日军虽然在吕宋岛上连连获胜,但是两人知道他们只是在执行公司的命令而已。如果公司和西班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自然是没有勇气去挑战这个协议的。 两人商议了半天,决定还是派个人前往驻扎在马尼拉湾的大明舰队,确认公司是否已经和西班牙人达成了和平协议,至于这只军队则先停留在原地进行修整。 第591章 开战 位于帕西格南岸的马尼拉王城,自建成之后就一直没有继续扩大过,隔着帕西格河的北岸则在华人、日人和其他亚洲地区的商人建设下,形成了一片比马尼拉王城面积小不了多少的街道。 这片街道的三分之二是围绕着华人居住的核心八联城建筑起来,八联距离帕西格河大约不到300米,是一片用围墙构筑起来的小城市。这座只有城墙而无防御设施的城区原本也归西班牙人管理,华人只能按照西班牙人规定的时间进出八联,他们在八联之外并不能购置土地建立自己的村社住宅。 西班牙人便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限定住华人移民马尼拉的数量,而且和八联城隔河相望的马尼拉王城,不仅有一座城门和桥梁通往八联,同样还有两座炮台从左右两侧夹着八联城。1603年马尼拉大屠杀事件中,华人反抗军正是在八联城内受到了这两座炮台的轰击,方才知道西班牙人规定华人必须集中住在八联城内的用意。 四海贸易公司和前任菲律宾总督达成了开发吕宋协议之后,八联城的管理权力方才算是转移到了华人手中。而也从那时起,华人方才有权力在八联以外的地区购置土地建设住宅,只不过对于新移民来说,八联城内租房不仅便宜,而且城内生活也便利的多,因此八联城中的华人居民数量依然是居高不下的。 事实上四海贸易公司自从发现了马尼拉王城炮台的奥秘之后,便在八联东北的大仑山一带以修建公司仓库为名义购置了大片的土地,试图建立起一座华人自己的城市。只不过不少华人移民认为,居住在马尼拉王城不到一公里内的八联,更容易让他们获得港口和马尼拉王城的工作机会,因此迟迟不肯搬离这里。 当土人暴动之后,郭庆立刻派人在八联城内宣传30多年前此地发生的大屠杀事件,方才让一多半居民将信将疑的撤离到了大仑山地区。但还是有一部分和西班牙人往来密切的富商,听信了西班牙人的宣传,带着财产和家人躲入了马尼拉王城之内。 大仑山的东面海湾,虽然不及马尼拉王城利用帕西格河修建的港口条件优越,但是也并不妨碍郑芝龙利用这里原有的小鱼港扩建出一个临时港口来。明军还在临时港口和大仑山之间修筑了一条2.5公里长可以通行马车的便道,将大仑山建成了明军在陆上的一处基地。 也正是大仑山这处明军基地的存在,使得土人难以前往进攻八联,也让西班牙人迟迟没有对八联的华人居民动手,当八联的华人居民迁移到大仑山附近之后,西班牙人就更没意思去进攻一座半空的街区了。 这令亲自坐镇大仑山的李晨芳等明军将领极为失望,作为被崇祯亲自教育出来的青年军官,李晨芳远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具有民族意识。他对于1603年的马尼拉大屠杀,还是耿耿于怀的。 作为日本大阪总督府和南洋总督府的最高军事长官,他的思想作风自然也是影响了一大批明军年轻士官的。特别是那些刚刚跟随他从日本来到南洋的年轻军官,在日本他们最受民众尊敬的一类人,但是到了南洋之后,那些土人在欧洲人面前唯唯诺诺的,却总是想要在大明人面前讨要什么平等,这让他们感到了被羞辱。 因此,虽然皇帝和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都希望将这场战争压制在日军和土人之间,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利益。但是对于李晨芳这些明军将领来说,他们倒是希望能够将战争扩大化,好好的教训一下西班牙人,把马尼拉王城也给夺下来。 为此,李晨芳在大仑山军营集结了2个联队和二个炮兵团的力量。明军的炮兵团为12门火炮的编制,最大口径为12斤炮。但是在观察了马尼拉王城的城墙和炮台之后,他又费尽心思的从船上拆下了4门18斤加农炮和2门24斤加农炮,打算给西班牙人一个惊喜。 但是,在郑芝龙舰队的威胁下,西班牙人当起了缩头乌龟,并未敢直接插手土人对华人街区的进攻,使得李晨芳带队击退了几次土人暴动者的进攻后,就开始进入了一只无所事事的状态。 当李晨芳觉得自己大约要这样无所事事的待到战争结束时,毛利胜家跑来了大仑山基地向他请示,是否要进攻出城拦截的西班牙和土人联军。 李晨芳的回答自然是要进攻的,而且他决定带着一个联队和炮兵团亲自前去解救,遭受了“被土人叛乱者围困的友军部队。” 毛利胜家当然不会去阻止李晨芳突然爆发出来的热情,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拦得住。真田幸昌驻军的地方,距离马尼拉王城和距离大仑山军营的距离是一样的,都在10公里上下。骑马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步兵行军也只需要2个小时而已。 因此毛利胜家中午抵达了大仑山军营,第二天中午李晨芳就带着援军抵达了真田幸昌的宿营地,马里基纳河右岸的一处高地庄园内。这里大约是属于某个西班牙贵族的产业,整个庄园的建筑和布置极具卡斯蒂利亚风情。 西班牙和土人的联军则驻扎在高地下方的一处平原上,他们的右翼临近马里基纳河,身后是一片树林,左翼则是成片的将要成熟的水稻田。至于两军之间近三里长,五里宽的战场,则已经被西班牙军队给清理了出来。 显然指挥这只联军的西班牙指挥官,也是抱着炫耀武力而来的,对方似乎并不反对和日本人在此地打上一仗。 李晨芳在庄园的角楼上仔细观察了对方的军营,站在这个位置上,周边的一切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约半个小时候,李晨芳走下了角楼对着部下们说道:“双方的人数应当差不多,但是对方的火炮数量似乎很少,也就4-6门轻炮,因此这方面我军占据优势。 不过我还看到对方军营里有3百多匹马,扣除火炮的挽马,他们起码有100-200骑兵,我们没有骑兵,所以这一点他们占据了优势。 这一仗我们应该打,也必须要打。不把这些西班牙人和土人打疼,等到军队离去后,他们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西班牙人在亚洲力量不足,因此他们主要还是依靠这些被驯服的土人为自己作战。只要消灭了这只土人部队,内湖平原地区应当也就没有什么抵抗力量了。 与其让他们逃回内湖平原和我们打游击战,倒不如一次性将他们在这里解决,这也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你们谁替我走一趟敌军的营地,告诉对面的联军指挥官:要么立刻放下武器投降,要么明天早上九点准备接受我军的进攻…” 站在人群中前排的真田幸昌立刻说道:“请阁下准许我接受这个任务,我会让对方的指挥官选择出战的。” 李晨芳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带头向着庄园内的大厅走去,口中还说道:“那么其他人都和我去地图室,我们来讨论下明日进攻使用的战术。” 对于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来说,他还是第一次带着这么庞大的一只军队上战场。虽然菲律宾殖民地并不缺少战争,但是此前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拿着弓箭和短刀的棉兰老岛上的土著,而不是像面前的日本人一样,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如果有的选择,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很愿意和对方僵持到战争结束。但是此前还有所迟疑的日军,在一天之后突然就变得强硬了起来,这让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无法避免了。在送走日军派来的军官时,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忍不住向这位日军军官说道。 “其实你们没必要为中国人这么卖力,就算你们流再多的血,中国人最终还是会将你们当做自己的仆人使唤。你们在那些土人身上获得的荣誉已经够多的了,有必要继续和我们战斗下去吗?我们可不是那些不懂战斗艺术的土人,接下来的流血恐怕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极为悲惨的一次战斗。” 真田幸昌转过了身来,站在营门外对着他说道:“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流血,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现在带着他们撤回马尼拉去,那么我们也就失去了和你们战斗的理由,不是吗?” 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摇着头惋惜的说道:“希望明日你不会后悔,今天没能握住我所给予你们的和平…” 对于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表现出来的自大,真田幸昌一言不发,就这么掉头离去了。他觉得用言辞来还击,倒不如用子弹来还击,更为有力。 当真田幸昌返回高地上的庄园时,李晨芳召开的军事会议已经结束了,毛利胜家和高野平太两人向他讲述了下会议的主要内容。 李晨芳对于真田幸昌现在的军事布局作出了调整,他将毛利联队和高野联队的主力都放在了右翼,而让真田联队及从毛利、高野联队抽调出的两个大队防守中军和左翼,形成了一个右重左轻的阵势。 而且,李晨芳还将携来的炮兵团和两个联队的炮兵中队都放在了右面。明日的作战部署也极为简单,先以右翼的火炮轰击敌军左翼,在敌军左翼混乱之后,毛利和高野联队就从敌军混乱的左翼向左侧进攻,将敌军赶下马里基纳河。 第592章 新旧军队的碰撞 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虽然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会战,但是在军中长久服役获得经验,还是让他摆出了三个品字形的西班牙方阵。 虽说因为军官数量不足,毕竟西班牙人并没有想过培养出一只土人部队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群能够打治安战的警察部队而已。 但是因为有一群服从度较高的日侨作为前排战士,因此这三个西班牙方阵在战场上出现时还是有模有样,颇能唬住刚刚参军的日军新兵的。 和李晨芳把主力集中于右翼不同,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的战术更为死板一些,他把兵力平均分配在了三个西班牙方阵上,3门3磅炮和3门6磅炮则分散在了三个方阵之间的前排。 剩下的227名骑兵则留在自己身边,准备在战局陷入僵持阶段时,用作突破日军防线的预备队。 而在日军这边,除了将主力集中于右翼之外,日军正面的阵型却是采取了细长的三行横队,这样使得日军正面兵力虽然较对面为少,可是展开的队形却比敌军要宽广的多。 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显然不是一个爱好军事技术革新的殖民地军官,因此对于日军采用的横队战术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日军单薄的横队阵型缺乏纵深,只要让自己的方阵突破了一处,这只日军很快就会溃散了。 但是,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对于战争的认知不仅已经落后于对面的明军和日军军官,甚至也落后于国内的西班牙军官了。 近20年的欧洲战争,已经让欧洲各国军队将冷热兵器混杂的作战方式,推进到了以围绕热兵器为核心的战斗方式了。 以冷兵器为主的作战模式,自然是要强调战场上的纵深,毕竟除了弓箭之外,其他士兵很难从后方发起进攻。一旦双方军队开始进入肉搏战,军队的纵深越是深厚,敌军就越难以穿透,自己这方也就越难以被击溃。 但是到了热兵器为核心的时代,火力输出就成为了军队最为强调的内容。李晨芳等明军军官们,在参与了海外的历次战斗后发现,一次全员火力的输出给敌军造成的打击,远远超过10次零星射击,哪怕两者造成的伤亡数目相差并不多。 对于上了战场的士兵来说,身边一两个同伴的倒下,也许更容易激发其搏命的心态。对于某些勇敢的士兵来说,也许会抱有冲入敌军的阵列中也许就不用被对方射击了的想法。 但是当身边的同伴们成片倒下时,哪怕平日里再勇敢的士兵也会毫不犹豫的掉头逃亡,这是出于人类的天性所致。 就像联省共和国的莫里斯亲王在发现了火绳枪的威力趋向于稳定之后,便改进了西班牙方阵。他把滑膛枪手编成了六排,通过不断的训练士兵整队、重新整队、出操和检阅,从而形成了往复循环的排枪战术。 这种减少了长矛手,增加了滑膛枪手的新方阵,也就被称之为莫里斯方阵,长矛手和火枪手的比例接近1:1。 而采用了燧发火枪和野战火炮变革的明军,则又比欧洲同行们更前进了一步。在拱卫京城的近卫军和新式陆军第一、第二军中,明军已经剔除了冷兵器单位,改用装备了刺刀的火枪手来代替长矛手。 而京城之外的新式陆军,因为经费的关系还未能完全装备刺刀,但是军中的冷热兵器之比,也达到了1:2-1:3之间。日军师从明军,又是明军用来试验新式战术的军事部队,因此各联队的火枪手比例,大多在70-80%之间。 这也是日军会采用三排横队战术的原因,不过采用这样的战术虽然加强了火力输出,但是也提高了对于士兵和中下级军官的素质要求。 在以往的战争中,面对面厮杀的肉搏战其实只有双方前几排的士兵在战斗,后方部队大多是打酱油了,当己方部队突破了对方的防线时,后几排士兵才会追着对方的溃兵扩大胜势。若是自己这方被突破了,后方部队也就顺势逃亡了。 因此在冷兵器作战中,军队统帅常常将老兵和精锐放置在前,就是打着一鼓作气突破敌军防线,从而让敌军后方的士兵逃亡,从而动摇全军的心思。在这种作战思维的指导下,明军的家丁制度才会如此盛行。 而使用热兵器的军队,几乎每一位士兵都要面对敌军肉搏战厮杀的恐惧,此时的家丁制度也就难以为继了。对于使用热兵器作战的军队来说,一个战术单位的协作作战能力要比某个勇冠三军的武夫重要的多。 当一个战术单位内的所有士兵都具有了杰出的勇气、技巧和纪律,他们在装填弹药和完成排枪射击时的动作,才会迅速快捷而又整齐划一。在这样的战术单位面前,所谓的勇士和猛将都只是一个靶子而已。 而想要训练出这样的军队,就需要长时间的把士兵集结起来,训练他们开火、反向行进、装弹和统一行动,让他们服从于严格的纪律生活。这种职业化的军队,不是游牧民族能够供养的起的,而它的战斗力也不是半职业化的军队能够比拟的。 因此当双方列阵时,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觉得自己的部下们并不弱于那些矮小的日本士兵。但是当双方军队开始行进时,他便立刻意识到了双方士兵们的差距。 日军的细长横队在鼓点的引导下,走了300米也没有出现较大的变形,但是自己这方的土人长矛手们,走出了50步就有些歪歪扭扭,100步之后就开始出现了前后队列脱节的毛病。 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立刻意识到了,这些日本士兵的身体素质也许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他们的训练程度肯定比他手下这些土人们要强的多。 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法让方阵停下来了,他只能把一部分西班牙军官抽调出来,对方阵中的土人队列在行进中进行调整。为了打乱日军前进的步伐,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不得不下令自己这方的火炮提前开炮,以吓阻这些日军士兵。 西班牙军队的3磅炮的有效射程是200-300之间,最大射程可以超过800米。6磅炮的有效射程是800-1100之间,最大射程可以超过1800米。 两军列阵时,双方阵列的间距大约为1500米,当双方军队接近到1000米时,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便下令己方火炮开火了。此时日军刚刚进入了六磅炮的有效射程,还远远没进入到三磅炮的有效射程。 因此西班牙的炮弹,倒是有一半处于无效射击,只有在撞了大运的状况下,3磅炮的炮弹才能恰巧落入到日军的阵列中。 应该来说,虽然西班牙使用的火炮数量较少,威力也不足。但是对于不少第一次上战场的日军士兵来说,这些炮弹还是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的。 特别是有数发6磅的炮弹刚好击穿了日军的队列,将单薄的日军横队阵列打出了几个缺口来,让缺口附近的日军士兵出现了混乱,也让目睹这一切的西班牙-土人联军士气大涨。 不过日军的军事革新,不仅仅体现在兵器的更换,士兵的训练方式,作战时的阵型改变上,它在军队的组织上也有了彻底的变革。 新式陆军压缩了一个战术单位的士兵编制,大致为从前的一半左右,但是对于战术单位中的军官数量却反而加强了。也就是说,基层军官的数量比例反而提高了。 当日军遭受炮击时,这种组织变更带来的好处顿时就显示了出来。处于混乱和动摇之中的日军士兵们,很快就在基层军官的呵斥和鞭打中恢复了队列,再次齐步向着对面的敌军方阵前进了。 日军这种快速恢复队列的情形,让走在方阵前列的联军士兵们极为震骇。在他们眼中,这些日军士兵简直就不是人类,而是一根根没有知觉的木头。 按照明军操典,战场上的横队行进速度应当为每分钟86步,而日军则规定为每分钟78步,即每分钟48-51米。日军忍受了约10分钟的炮击,约5-6轮射击。终于和联军的前列士兵接近到了150米之内。 随着日军开始在阵前做最后的调整,联军这边的三个西班牙方阵已经快要变成菱形了。此时的西班牙人已经顾不上再继续调整队形,他们只能祈求能够尽快的进入肉搏战,凭借长矛手的兵器优势突破日军的防线。 数百名西班牙火绳枪手开始轮换射击,西班牙人的火绳枪虽然在这个距离没有什么准头,但是凭借着威力巨大,只要擦到人的肢体就能让一名日本士兵失去战斗力。 但是已经忍受过了西班牙火炮射击的日军士兵,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持枪瞄准着对面的长矛手,耐心的等待着身边军官的射击命令。 日军的三排横队以前排蹲下,中间半蹲,后排直立,形成了一个立体的火力网,当联军前锋进入到了80米以内的距离时,日军士兵终于听到了开火的命令。 铅弹组成的金属风暴将联军前排的长矛手和火绳枪手一扫而空,甚至将联队第二排士兵也消灭了一半。这样的猛烈打击,顿时让联军士兵慌乱了起来,三个西班牙方阵也开始出现了溃散的局势。 也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后方观战的双方主帅几乎同时发出了命令。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命令身边的骑兵部队出击,试图从左翼侧击日军,从而挽救正面部队的溃败。 而李晨芳则下令,己方火炮全数开火,将已经出现混乱的联军左翼方阵彻底击溃,并命令毛利联队做好冲锋的准备。李晨芳下完命令之后,还补充了一句:“…告诉毛利胜家,此战不需俘虏。我希望这一仗能够让西班牙人和吕宋土人知道,天朝之威严不容挑衅。” 第593章 祭 西班牙人的骑兵显然不如日军的炮弹飞的快,而且被李晨芳拉来的明军炮兵团,还第一次在战场上使用了开花弹。 此前海军虽然订购了一批开花弹,但是一直没来得及在攻打巴达维亚的战争中用上,耗费了这么大资金购买的开花弹,自然不能白白丢在船舱内受潮。因此当李晨芳带着一只炮兵团前来支援日军时,几名海军军官主动提出要借用陆军的火炮试验开花弹的效果。 考虑到海军对于陆军在南洋诸岛上的支持,李晨芳自然不会拒绝海军的提议。所谓的开花弹,其实就是将火药分成了两个部分进行填充。 一部分火药和发射实心弹时相同,填充在炮膛内,这部分火药的作用就是燃烧爆炸把炮弹推出炮膛。而开花弹和实心弹的区别就在于,开花弹的内部为一个空腔,填满了火药和铁钉、铁珠等。 实心弹用本身的动能杀伤敌人,其实和一颗大号的铅弹没什么区别。而开花弹的杀伤力在于其抵达敌军上空时,内部的火药被引燃爆炸,从而依靠破碎的弹片、混杂在火药中的铁钉、铁珠等杀伤爆炸点附近的人畜。 和实心弹不同,如果火药填充和木块隔断不放正确,导致开花弹内部火药提前引燃的话,便极容易引起炸膛。因此发射开花弹的火炮都是使用炮身较短的榴弹炮或是臼炮。 在海军炮手的协助下,炮兵团射击的9斤和12斤开花弹基本都成功的发射了出去,好歹没有引起炸膛事件。但成功被引燃爆炸的开花弹不过只有一半数目,而爆炸时间计算准确,恰好在敌军上方爆炸的开花弹,大约又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每射击10发开花弹,才能有1-2颗开花弹达到了最佳的爆炸效果。 虽然成功率如此低下,但是一边观战的海军军官们对于开花弹的效果却非常满意。在他们看来,在战场上使用的开花弹效果,比军器监用羊群作为靶子演示的效果要好的多。一枚在敌军头上正确引爆的开花弹,立刻便能清除出一片半径2-3米的空地来,在这片空地中的人、马基本没有存活的希望。而距离爆炸点3-5米这个圈子的人员也差不多是人人受伤。 这一发开花弹完全抵得上20枚实心弹的攒射了,这要是在避无可避的船甲板上,一发开花弹就能奠定甲板战的战局了。 就在明军海军军官们热烈的探讨着这种开花弹的使用时,联军的左翼方阵已经完全被明军的炮火给击溃了。本就没什么纪律性的土人们,在这种近乎神迹一般的炮火打击下,已经完全丧失了勇气,大部分人开始向着中军方阵靠拢,小部分人则干脆向后方逃离了。 被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派往左翼的骑兵部队,虽然这些骑兵大部分都穿戴了覆盖全身的板甲,但是依然挡不住开花弹弹片和铁珠的穿透。 即便有几个幸运儿侥幸逃过了弹片的袭击,但他们身躯庞大的坐骑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在这些马匹倒下之后,穿着笨重的西班牙骑兵顿时被压在了马腹之下难以动弹。 虽然某些骑兵不停的向同伴求援,但是大部分没有进入火炮射击区域的骑兵已经勒马掉头,直接向着马尼拉王城方向逃亡了。显然这些骑兵已经认为这场战争不可能有什么转机了,他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救援同伴,而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看着对面敌军的混乱状态,毛利胜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到来了。他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指挥刀,朝着部下们喊道:“诸君,为了太阁大人,为了你们的家人,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吧,敌人就在我们的前方…” 毛利胜家喊叫完后便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他的部下们顿时都嗷嗷叫的跟着联队长冲向了硝烟中,去寻找已经失去指挥的敌军左翼厮杀去了。 当是时也,毛利联队的三个大队呈纵队队形插向了联军的左翼,而高野平太指挥的三个大队则继续保持着横队队形向对方的左翼压迫而去。 此时的联军左翼不但失去了方阵的阵型,甚至连基本的组织都已经被打乱了。士兵们找不到自己的军官,而军官也找不到自己的士兵,大家只能随着大流往中间的方阵靠去,希望中军的方阵能够保护自己。 只有极少数平时就相熟的土人、日本侨民、西班牙人,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想要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中拥有一点自卫的能力,不要被人流裹挟了去。 不过对于日军来说,这样有组织的小团体显然是首先要消灭的。在日军以中队为单位的排枪射击下,联军左翼溃军中几个刚刚凝聚起来的小团队,迅速被打倒了。 偶而有几个中枪未死的联军士兵,日军的中队长便会命令部下上去见见血,用刺刀解决这些土人或是西班牙人。 毛利联队青冈中队中的一名士兵,正要服从命令刺死一位腿部受伤的联军士兵时,却不料半跪在地上的士兵突然用日语向他求饶了起来,并表示他的父母是来自萨摩地区的移民,他只是被西班牙人强征出战的。 这名士兵顿时愣住了,他正想回头向自己的上官请示时,小队长冈本已经快步走过来一刀劈死了这名伤兵,并严厉的向这位部下训斥道:“在战场上不要分心,不管对方和你说什么,在上官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都给我集中精神。 我会记住你的,小林一郎上等兵。接下来如果你杀死的敌人不到3个,你就准备接受处罚吧。” 小林一郎战战兢兢的连声点头应是,然后在冈本小队长的训斥声中跟上了队伍。在接下来的作战中,他终于不再去听敌军向他喊什么,而是机械木然的执行了一个个刺杀动作。 训练场上数万次的训练,使得他的动作显得极为娴熟,挡在他们队伍前面的敌军,发觉不管是哀求还是反抗都不能让这些日军放过他们后,便只能一次次的去冲击己方的阵型,希望躲在人群中隐藏起来。 这些溃兵的举动,对于联军中军和右翼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灾难。原本就已经变形的中军和右翼方阵,在溃兵们的冲击下终于彻底瓦解了。 小林一郎木然的跟着队伍向前冲杀,或是装填弹药进行射击,或是干脆直接用刺刀抵住这些溃兵的背部捅进去,一具具尸体在白色的硝烟内倒下,他的脚下也开始渐渐泥泞了起来。 小林一郎只是用眼角撇了一眼,便知道是鲜血将这片土地给浸润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地狱之中,身边那些凄厉的喊叫声,听之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 越是感到恐惧,他便越是不敢脱离队伍。直到前排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小林一郎这才有暇向前方望去,原来他们已经击穿了联军整个阵列,前方已经是河流了。 大量的联军士兵奋不顾身的从河岸上跳入了水中,想要游到对面去。但是上百米宽的马里基纳河显然不是这么容易横渡的,不少精疲力竭的联军士兵互相搂抱着沉入了水中,更多人则被冲去了下游。 浮在河面上的人头,就好像一个个水瓢一般。小林一郎下意识的装填了弹药想要射击,不过小队长冈本却抓住了他的枪口说道:“够了,小林一郎。战争已经结束了,南蛮人已经逃亡了。” 小林一郎有些茫然的向右侧看去,果然剩下的联军士兵正如一群被惊吓到的山鸡一般,扑棱棱的向着南方的树林中冲去了。在他们的身后是丢弃了一地的武器和铠甲。 站在北面高地上的李晨芳和其他明军军官们,对于这一仗的结果显然是极为满意的。听着从战场上传来的阵阵“板载”声,李晨芳对着一边的副官说道:“让毛利胜家和真田幸昌打扫战场,高野平太率领本联队进行追击,到马尼拉王城为止,然后在城外扎营…” 李晨芳下达的命令,很快就有条不紊的传达到了各个日军联队中,经过了五、六年的磨合和训练,明军的指挥机构已经完全出现了正规化的雏形。 也许对于某些杰出的军事统帅而言,指挥艺术是需要天赋的。但是对于一只军队的中下阶军官来说,想要确保他们在战场上激烈的战斗中保持冷静,并能够正确无误的执行上级的命令,需要的不仅仅是日常的条例学习,还要有敌方和己方士兵鲜血的浇灌。 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最出色的不是四次击败了明军从北方调集的精锐部队,而是将明军北方精锐部队的中下阶军官都一扫而空了。明军这批中下阶军官的损失,使得明军的指挥系统出现了断层。 在崇祯没有建立起军官学校之前,明军的军官都是通过和北方游牧民族不断交战,而一点点的培养成熟起来的。失去了这一批中下阶军官,使得戚继光在蓟镇练兵形成的军官培养体系为之彻底消失了。 这是为什么,天启时期朝廷投入了这么大的资源和金钱,却始终训练不出一只能够同后金野战的军队,就因为明军的这批骨干被后金给打断了。之后,不管朝廷再怎么折腾,有兵无将的明军打一打农民起义军还行,让他们去同已经成长起来的后金八旗交战,那就是打一场败一场了。 而后金八旗之所以耐战,便是努尔哈赤仿效明军的编制,在统一女真诸部的战争中建立了一个以牛录额真为核心的中下阶军官体系。如此一来,即便女真士兵损失再大,只要这套军官体系还在,就能不断的往里面填充士兵,从而迅速恢复战力。 崇祯上台之后,对于军队改革政策的核心,就是重建明军的指挥系统和军官培养体系。前者还可以通过模拟作战来提高将领的指挥艺术,但是对于后者,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军官显然是不足以用来对抗后金的军事体系的。 和海外诸国的作战,正是崇祯用来培养明军军官体系的一块磨刀石。事实证明,到了崇祯十一年,明军的军官体系终于开始渐渐成熟了起来。这些在海外经历了战争的年轻军官们,正逐渐成为明军的中坚力量,充实着新式陆军的力量。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海外诸国流下的鲜血正是打下这只新明军基础的关键。不过在李晨芳这些年轻军官眼中,这些鲜血还是极有价值的。流日人、西班牙人、土人的鲜血,总好过流明人的血。 在返回身后的庄园之前,李晨芳突然又回头向身边的副官吩咐道:“找人在今日的战场中间竖一块石碑,上面刻上这样一句话:大明李晨芳为1603年马尼拉大屠杀中罹难的大明百姓祭。” 第594章 郭庆的坚持 顶着一群明、日军官想要吃人的眼神,四海贸易公司驻马尼拉代表郭庆依然坚定的向李晨芳劝说道:“李上校,马尼拉王城绝不可以进行攻击,这将会把战争复杂化和长期化。至今为止,在吕宋岛上作战的我国及日本海陆军已经超过12000人,如果再加上为这些士兵服务的辅助人员,公司需要支应超过2万人的供需。 这两万人每日光是食物方面就需要消耗14吨稻米、8吨各类蔬菜、7吨肉类,如果再加上运输费用,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一天也要消耗450大明元。马尼拉王城周长4.5公里,城内有着大量的物资仓库,其城墙又皆以花岗岩砌筑而成,周边有大小炮台十余座,强攻这样一座军事要塞,对于军队和公司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所以,我恳请李上校放弃这个攻城计划,接下来,我们应该和西班牙人进入到谈判阶段了。” 李晨芳看了看面前的郭庆,又看了看远处雄伟的马尼拉王城,陷入了沉思之中。郭庆的脸色看似平静,但委时已将自己全部精力放在了面前的年轻军官身上。 当他抵达马尼拉湾临时码头时,已经听说了李晨芳带着一支部队前去解救被西班牙-土人联军围困的日军部队,当然大家都知道这种围困是什么意思。郭庆对此并不在意,他还特意呆在了大仑山基地,等待这场战争的结束。 但是当李晨芳几乎全歼了这只出城的西班牙-土人联军之后,开始试图将整个马尼拉王城也攻下来时,郭庆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一边阻止了大仑山军营将重炮调拨到李晨芳的部队中去,一边则亲自跑来军中劝说李晨芳打消这个念头。 在吕宋岛能够无视他这个四海贸易公司驻马尼拉代表自由行事的,大约也就是指挥海上舰队的郑芝龙和这位南洋总督府的李上校了。郑芝龙总算还要尊重一下四海贸易公司背后的内务府,但是这位陛下身边近臣出身的李上校,可是和内务府几位公公地位相当的存在。 郭庆知道,若是不能够说服李晨芳,吕宋战事就难以按照公司的计划结束,他可不觉得公司上层会去怪罪面前的李晨芳,而不把他抛出去当做顶罪。 至于李晨芳身后的明、日军官们,虽然恼火于郭庆跑来打搅了他们获取战功的机会,却也知道这种场合不是他们能够插嘴的,因此一个个都沉默的看着自己的上司,等待他的最后决定。 李晨芳足足思考了一刻钟,终于转身向着部下们吩咐道:“第一、四、七联队组成第六师团,毛利胜家为师团长,高野平太为副。第三联队和第27炮兵团驻扎于此地,监视马尼拉王城的动向,真田幸昌主持本营防务。其他人收拾一下,准备和我返回大仑山军营。” 在李晨芳的注视下,这些军官们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终究还是执行命令去了。遣散了身后的军官团后,李晨芳方才回头向着郭庆认真的说道:“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向公司的董事会说一声,军队不是公司用来牟利的工具,我不希望陛下的军队成为一群斤斤计较的商贾。此外,我希望你不要让士兵们的鲜血白白流淌,否则下一次恐怕我是不会容许由公司来主持大局了…” 看着李晨芳离去的背影,孤单一人站立在坡顶上的郭庆不由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可如果没有金钱的支持,军队就连国门都出不了。没有收益的战争,才是白白让士兵去牺牲流血…” 对于马尼拉王城内的市民和西班牙殖民地官吏来说,里维拉。安东尼奥上尉的失败,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恐慌。此时,总督科奎拉的声望已经跌落到了最低,如果不是日军就在城外,城内的市民早就要前往总督府进行抗议了。 为了平息市民们的不满,和获得殖民地官吏对自己的支持,科奎拉不得不释放了前总督席尔瓦,宣布其的终任审查已经通过,希望借助席尔瓦在殖民地的声誉来应对日军的攻城战。 被科奎拉软禁了快两年的席尔瓦虽然痛恨这位现任总督,但也知道让日军攻入城内,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还是出面安抚了市民和城内的官吏,让他们各安其职,等待议长阿尔贝托带回明国方面的要求。 作为一个殖民地大国,西班牙殖民者显然比城外的土人更容易接受现实。他们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对待殖民地的原住民的,因此当日军出现在吕宋岛上时,他们就明白自己想要清理岛上华人的企图已经破产了。 虽说岛上现在最强大的力量是日军,但是真正能够决定战争还是和平的却是中国人。在这样的局势下,中国人如果不提出点什么要求来,那是不可想象的。 就好比皮萨罗抓住印加帝国的皇帝后,没有要求对方支付赎金,就将对方释放了回去一样。更何况,伟大的秘鲁征服者在得到了赎金之后,依然还是处死了印加帝国的皇帝。 从中国人此前邀请他们一起进攻日本就能看得出,现在的中国朝廷和1603年的中国朝廷完全是两回事。现在的这个中国朝廷贪婪而又凶残,完全可以和他们这些西班牙人相媲美。 因此科奎拉及马尼拉的议员们,已经准备好了被中国人大敲一笔的准备。但是他们没有想过的是,中国人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他们不仅吞下了整个中央平原,甚至还想要夺取马尼拉存在的基础-内湖平原。 为了在即将到来的和平谈判中不落入到极度困难的处境,科奎拉和马尼拉的议员们才组织了一支军队去阻止日本人跨过马里基纳河。 但是日军摧枯拉朽一般的击溃了这只军队,这就让科奎拉和议员们有些恐惧了,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还是有些资本和中国人谈判的,但是他们现在才发觉,自己似乎连中国人的仆从军都打不过。这样的话,中国人还有必要同他们谈判吗? 科奎拉在马尼拉上层人士的会议中,对着众人歇斯底里的高声喊道:“中国人一定是参加了这场战争,我绝不相信那群日本猴子能够制造出这么好的大炮,还能正面击败我们的军队。就在几年前,他们数千人的军队就被我们几百人赶着跑,怎么可能短短几年里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 被释放不久的席尔瓦打断了科奎拉的话语,鄙夷的说道:“总督先生,中国人有没有参与这场战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结束这场战争。 如果不是你贸然去激怒那些中国人,日本人又怎么能够借平息土人暴动的名义登岛?” 科奎拉马上反驳道:“说到这个,席尔瓦先生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王国早就有过命令,不允许其他国家的居民大量迁移到西班牙的殖民地上。 而您和四海贸易公司达成的协议,让这些中国人钻了空子,一下子迁移了数万中国人到吕宋岛。否则我又何须煽动那些土人进行暴动呢?” 席尔瓦马上为自己叫屈了起来:“如果不是我和中国人签订的协议,菲律宾殖民地的财政状况怎么能够好转? 在我上任初期,菲律宾殖民地3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才20多万比索,其中13万多比索还是来自于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补贴。 但是现在,每年光是中国人缴纳的执照费用就已经超过了10万比索,如果加上我们从越南奴隶贸易中收取的交易费用,光是这两项一年已经超过了15万比索。 从中国人手中购买的越南奴隶,更是让殖民地的种植园获得了大量的劳动力,让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获得了利益。但是你却把这当成了我的罪状,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现任总督和前总督当着一干马尼拉上层人士争执的不可开交,使得原本是商议如何应对城外明、日联军的会议被歪曲了主题。虽然有少数人试图让两位总督停下争吵,不过大多数人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不少人心知肚明,两位总督的争执,从实质上来说,代表了两人对于马尼拉目前局面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因此不得不开始推卸责任,试图让对方来承担失去菲律宾殖民地的责任。 可问题是,两位总督起码还有地方可退,但是在座的不少人离开了菲律宾,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东方寻找财富和机会的殖民者,大多是在国内没有财富和机会的存在。 让他们放弃菲律宾的财产光溜溜的返回西班牙或是前往美洲,岂不是立刻从上流社会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乞丐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失去财产比取走他们的性命还要糟糕。 因此看着两位总督不管不顾的推卸责任,大多数人都表现的极为冷淡,因为这两位总督都没能拿出一个解救他们的办法,那么他们之间谁死谁活,谁又在乎呢。 就在会议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滑去时,突然一名书记员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向着众人欣喜的叫喊道:“议长回来了,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郭庆也跟着他一起进城了。” 顿时有人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还是先去迎接议长阁下吧,先搞清楚中国人想要什么,再来开会讨论不迟…” 于是很快会议室内的上流人士一个个都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去迎接议长阿尔贝托和中国代表郭庆去了。一时之间倒是将两位总督落在了会议室内。 席尔瓦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随即也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口中还不忘向科奎拉嘲讽道:“看起来,您的部下已经忘记了,你才是菲律宾的总督呢。希望那些中国人的条件不要过于苛刻,否则我倒是要瞧一瞧,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多少。” 对于席尔瓦的嘲讽,科奎拉虽然脸色铁青,但终于还是没在还口。等到席尔瓦也消失在门口之后,科奎拉方才握拳敲击了一下面前的实木长桌说道:“我倒要看看,那些中国人能够得意多久,没有了美洲来的白银,马尼拉就什么也不是…” 第595章 运动与谈话 12月份的北京已经是白雪皑皑,但是西苑精舍西侧新修建的运动馆内却是温暖如春。这间仿照唐样建筑修建的长屋,足有3间半这么长,横向的宽度则为2间半,每间的跨度约为3.3米。 有了橡胶之后,许多球类运动就可以推广开来了。其中羽毛球的制作最为简单,也适合小孩和女子活动。朱由检也希望在办公之余能够找个地方运动下,好清醒清醒脑子,便让人修建了这座运动馆。 运动馆距离地面有75公分的隔空,既可以隔绝潮气和虫蚁,也能在冬天烧一烧地暖。馆内铺设的柚木地板,都是从泰国运来的上好木料,在上面奔走跳跃丝毫不会觉得脚底生硬。因此当运动馆建成之后,这里倒是成了宫内妃嫔最为中意的活动场所。 不过有时候,朱由检也会约内阁阁臣或是其他各部朝臣来这里消遣谈话,谈一些非正式的话题。羽毛球这种运动,既可以很激烈,也可以很舒缓,占用的场地也不必很标准,因此很快就在京城流行了起来。 而对于钱谦益来说,能够陪着皇帝一起运动一下,听一听皇帝私下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对于他执掌内阁也是极为有利的。因此他倒是很是在羽毛球运动上下了点功夫,只不过他的运动神经显然不怎么样,因此陪着皇帝打了一会就败下阵来,换上了御前侍卫总管连善祥。 气喘吁吁的钱谦益接过了吕琦亲自送来的温水,连续喝了好几口,才算是解了渴。他捧着茶杯,这才有暇观看场上的情景。连善祥虽然对于羽毛球运动也是初学者,但是仗着从小习武的身手,倒是和崇祯打了个不分上下。 钱谦益看了一会,心中也不由对着精力无限的崇祯羡慕了起来。不管是万历也好还是天启也好,这两位皇帝虽然各有所好,但是在体力上似乎都不及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帝。虽然崇祯和其祖父、兄长的性子差不多,对于政治事务并不怎么热衷,但是他显然比祖父、兄长更有耐心,即便他的决定遭遇了朝臣的一致反对,也不会就此丢下政务和朝臣置气。 而崇祯的充沛体力,也使得他往往能够坚持己见的将改革事务推进下去,不会因为官员和地方上的反对而半途而废。也正因为皇帝这种坚韧的性格,使得朝中官员的风气开始慢慢好转,毕竟这位可是能够一连三、四个月追问同一件事的进度,而不会忘记的人。 自从某几个聪明人,试图用时间上的拖延来等待皇帝忘却某事,最终把自己送去了中央官校进行学习,从而被搁置在一边无人问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哪个官员想要挑战皇帝的记忆力了。 虽然连善祥的反应极为灵活,但是对于穿着宽松服饰和特制运动鞋的崇祯来说,基本上已经可以将前世十余年的运动经验都恢复过来了,因此在比钱谦益多坚持了3倍长时间之后,还是换了另一名年轻的侍卫同皇帝对打。 运动了足足近45分钟,朱由检才汗水淋漓的下了场,让其他侍卫们自由配对运动。虽然出了一身的透汗,但是朱由检的精神却是格外的好。 他将球拍交给一边的太监,又从吕琦手中接过一杯茶水喝了几口,方才缓过气来对着钱谦益说道:“先生还是要多多锻炼才行,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承担不住这么繁重的国事。我看,内阁和六部衙门里,都要建设这么一个运动场所,让朝臣们有个活动身体的地方,保持适当的运动可比什么补品强多了。” 钱谦益有些赫然的回道:“臣这是岁数大了,不能和陛下相比。不过内阁和六部衙门里建这个,会不会让别人说当道大臣不务正业啊。” 朱由检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擦着脸,口中说道:“不务正业?我看有些人倒是真的不务正业。朕让士兵们剪头发,他们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结果呢?朕还没抱怨宫内的人手不够用呢,但就是有这么些人,倒是很热衷于割人家儿子的小鸡鸡。 他们整天上书给朕,说朕自登基以来便停了宫内进人的制度,如今宫中青黄不接,恐怕今后无人能够伺候宫中贵人。因此不妨重新开禁,于各处选拔清白人家的幼童,以培养宫中内侍。这清白人家的孩童,干点什么不好,要进宫来伺候朕?” 钱谦益顿时哑然了,对于皇帝的这番抱怨,他还真是难以表态。现在内务府名下的产业实在是太过庞大了,不管是宫内的大太监还是宫外的官员们,对于这些财富都是垂涎欲滴。 但是崇祯登基以来,一直在缩减宫内的人手,并停止了宫内进人的制度。在这样的状况下,大家都很想知道,当这一批管事太监们老去之后,这些产业将会交给谁来管理。有人提议恢复宫内太监的招募制度,估计是某些大太监们希望通过挑选小太监的方式,为自己找好接班人吧。 而还有一部分人想要恢复太监的招募制度,实质上是想要借此事希望皇帝回归传统。毕竟大明朝的国运看起来正在恢复之中,比如去年开始连续两年北方数省干旱少雨,就连安徽和苏南地区也出现了旱情,但是凭借着从海外输入的粮食,加上此前的修建的水利设施和交通设施,今年依然是平安无事的渡过了。 但这也使得不少士绅官僚认为,改革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倒是皇帝应该维护传统,修身养德以此感动上天,不要再继续降下灾祸来了。虽说这些士绅官僚自己也未必相信,只要皇帝停止推动改革就能改变天象。但是不少愚夫愚妇倒是真信了,因此掀起了一批地方上守旧势力的反扑。 虽然因为皇帝这些年对守旧势力的打压,使得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跳出来反对改革,但是打着维护皇帝威严,恢复太监招募等传统的言论倒是甚嚣尘上了起来。 钱谦益左思右想了一阵,终于模棱两可的向皇帝回道:“这些人虽然见识不足,但是对于陛下的友爱之心还是不差的。这太监之制也非源自本朝,若是一刀切的废除,恐怕会让天下人编排陛下的不是。臣以为不妨逐年缩小太监招募的人数,然后慢慢教育天下臣民,让他们了解了陛下的仁心,再行中止太监制度,或许非议的声音也就小去了。” 朱由检将毛巾丢在了一边,思考了几分钟才继续说道:“先生说的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能退让的。知道一件事是错误的,还要慢慢去整改,只会让那些支持我们的人失望,也不会让那些反对我们的人满足。 天生万物,以人为贵。朕推动大明改革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一些,变成更适合于普通人生活的国家。如果我们不能让普通人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可贵的,那么我们现在推动的改革又有什么意义呢? 换句话说,如果普通人享受不到改革带来的利益,那么他们又怎么会跟随我们去维护改革的果实?为了推动改革政策的落实,我们可以和地方上的士绅们讨价还价,但是在改革的方向和目的上,我们是不可能和任何人做交易的。 所以我希望,内阁在某些问题上,要表现的更为坚定才行。我们的改革,不是由今日的大明士绅百姓来评价的,而是由二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甚至是一百年之后的大明人来评价的。 先生是历史学家,朕相信你应该比朕更了解,在每一个历史转折的关头,决定正确历史前进方向的往往是少数人。朕坚信,改革是大明眼下必须要经历的历史进程,也唯有对大明坚定不移的进行变革,我们才能面对眼下所面临的连年灾害。” 钱谦益的心中顿时一凛,他知道这是皇帝对内阁表示不满,显然这段时间内阁对于地方守旧势力的软弱态度,让皇帝看不下去了。他自然不会让崇祯亲自出手,从而让自己的内阁四分五裂。 因此钱谦益马上向皇帝表态道:“臣愚钝,一时未能分辨这些地方士绅的用意,倒是给他们钻了空子。有了陛下的提点,臣回去之后就会甄别这些上书的地方士绅,到底是真心爱戴于陛下,还是想要借题发挥,影射宫帷…” 敲打了钱谦益之后,朱由检又和他聊了聊其他政务,方才离开运动馆返回精舍内洗了个热水澡。 他刚从浴室内出来穿好衣服,便听到吕琦来传报,说兵部左侍郎杨嗣昌前来求见。自从杨鹤去世之后,杨嗣昌即回乡守制。虽然在崇祯不断修改休假制度下,守孝三年终于渐渐从官场上消失了。 由于崇祯并不是对某些特定人士采用夺情,而是把休假制度固定了下来,这也使得官员们不得不接受了这一制度。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为了一个虚名,而拿着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功名去赌博的。 更何况,服从了朝廷规定的官员一多,那些还死抱着三年之孝的官员们,首先就成为了这部分官员的眼中钉,认为这些死活要守孝三年的官员就是在邀名而已。于是不用皇帝出手,那些守旧官员们就先被他们的同僚给打压下去,不是被迫退出仕途,便是被丢到某个档案局管理档案去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官员认为朝廷规定的六个月丧假太短,非要在家呆满一年,宁可等待吏部重新选官的,朝廷对此也采取了默认态度。按照朝廷的规定,因丧休假六个月的复原职,休假一年的降一级使用,超过一年的资历清零。 自规定实施以来,将近七成的官员都选择了休假一年,杨嗣昌也不例外的选择了一年。他返回仕途之后就没有被皇帝放出京城去,更是在今年接任了病逝的兵部左侍郎王永光的任,成为了兵部的主要办事官员。 第596章 杨嗣昌一 杨嗣昌和王在晋不同,后者在辽东作战方略的主张上受挫被赶去南京之后,性格就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因此当他被崇祯召回北京时,表现了对皇帝的惟命是从,这也就为其他大臣们所诟病了。 而前者入仕虽然也有近20年,但是因为其父的缘故一直没能获得重用,毕竟朝野上下并不希望出现父子各主一方遥相呼应的局面。 所以杨嗣昌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心态,也是崇祯一力主张将其调到了杨鹤身边,让他帮助其父治理陕西,方才算是让他实现了一些政治上的抱负。 不过对于杨嗣昌来说,陕西任官的生涯并没有让他心满意足,反而更促使他想要真正获得一个主政一方的机会,好让他毫无阻碍的实施自己的政治理想。 因此在接任了王永光兵部左侍郎的职位之后,他便不满于现在兵部被总参谋部架空的状况了。虽说总参谋部设立时,立意是战时成为皇帝指挥军队的助手,平日里则维持军队日常训练及对军官团进行管理。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理论上都是总参谋部的上级单位,但是在现实中的操作之后,总参谋部反而隔离了五军都督府、兵部和军队之间的联系。 对于五军都督府来说,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早在百余年前,兵部已经夺走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部分权力。但是对于兵部官员来说,总参谋部权力的膨胀,无疑是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的。不管是武臣的升迁还是军备的制作,原本都是兵部官员的钱袋子。 只不过兵部官员的抗议显然抵不过后金军队的入侵,崇祯二年后金绕道入侵时,兵部官员的无能和武库的腐败,使得皇帝亲征击退后金大军之后,回到京城便对兵部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使得敢于和皇帝抗命的兵部官员,或是革职或是流放,事后兵部官员分批进入了官校进行重新教育,从而让皇帝彻底掌握了兵部。 但是对于杨嗣昌这样的新晋人员来说,总参谋部架空兵部的局势显然是不能容忍的,因此在其上任之后便开始收集双方职权冲突的资料,并于今日跑来晋见皇帝,试图重新梳理五军都督府、兵部和总参谋部三者之间的职权范围,以束缚住越来越庞大的总参谋部。 对于杨嗣昌整理出来的资料,朱由检倒是很有耐心的看完了,但是对于他提出的明晰三者之间的职权,以约束总参谋部的权力扩张,朱由检倒是没有做出肯定的回答。 以总参谋部为核心,确切的说,应该是以陆海军联席参谋会议为核心掌控大明的陆海军建设,在参谋会议之上成立一个由文职官员组成的国防部来领导,才是朱由检心目中最为合适的军队上层架构。 军官组成的参谋会议负责如何打仗,而文职官员组成的国防部则控制着预算和作出战略上的决定。如此一来,军队不必担心由一群外行来领导自己,而官僚集团也不必担心武人的权力不受控制,形成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这样的机构重建还不是时候。毕竟五军都督府现在是勋戚们少有的可以出任官职的地方,虽然崇祯已经极大的缩减了勋戚在五军都督府的任职,但十年时间还不足以形成一个新的任官机制。 至于兵部的官员们在整肃之后虽然变得老实了许多,但是总参谋部成立的时间还是太短,参谋军官们毕竟还是过于年轻,难以和官僚集团在官场规则下进行博弈。 是以崇祯宁可保持着现在的暧昧状态,以便自己随时可以插手双方的权力争斗,在他的偏袒之下,官僚集团显然是无法压制总参谋部的。 杨嗣昌的主张固然很有想法,但是在崇祯看来,手上的这份计划书还是超前了十年,也许十年之后来考虑这个问题,才是最为合适的。 看完了手上的计划书,崇祯深思了十来分钟,方才对着杨嗣昌说道:“杨卿的想法还是很有见地的,朕觉得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皇帝的话语顿时让杨嗣昌的精神大为振奋,就在他聚精会神的继续听下去时,崇祯却突然转折道:“…但是,朕并不觉得目前是调整三个衙门职权的好时机。 杨卿想必应该知道,我们的军事改革计划尚没有完全落实,我国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军队的武装力量现在还不到30万。剩下的160余万武装力量,只能称之为准军事力量,让他们维持一下地方治安尚可,将他们调往前线和敌军作战,无疑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因此在目前的局势下,对于军队的重新整编和装备更替才是朝廷优先关注的大事。想要达成这一目标,我们就必须容忍总参谋部的部分逾权之举,否则我们就是在阻碍军队改革计划的实施。 像大明这样拥有辽阔疆域的国家,30万陆军是无法护佑住整个国家的安危的。如果一个国家连国民的基本安全都保障不了,谈论军队的权力过不过大,朕觉得毫无意义…” 杨嗣昌显然没能预料到皇帝的转折会来的如此之快,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不过他毕竟在陕西接触了一些地方民情,知道崇祯说的军队弊症并不是信口开河。 他希望能够明晰三个衙门之间的权责,本意也是想要压住武人势力的过于膨胀。毕竟他在陕西时,可是见过那些将门子弟将边军将士当成了自家的奴仆驱使,这还是在总参谋部对西北边军进行军纪整顿之后。 就是这样的边军,不少官员居然还在他面前称赞,现在边军的风气好了许多。之前延绥镇的贺人龙的部下,据说除了贺人龙之外谁也指挥不动,俨然是一副国中之国的姿态。 杨嗣昌这才想用限制权力,明晰职责的方式,来控制住总参谋部的膨胀。但是崇祯的想法和他并不相同,在皇帝的眼里,总参谋部是代表着朝廷去控制军队的机构,而不是各地军队在朝堂上的代表。 杨嗣昌还在思考着皇帝话语中的含义时,朱由检却已经转移了话题说道:“杨卿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其实就算你今日不来,朕也打算召你来商议一件事。” 被打断了思路的杨嗣昌赶紧向着皇帝拱手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杨卿身为兵部左侍郎,不知道关于卫拉特部的情报,你了解有几多啊?” 杨嗣昌略一思索便回道:“回陛下,兵部受到的关于卫拉特部的消息是,和硕特部的鄂齐尔图受我大明册封为车臣汗和卫拉特之汗的封号之后,于今年8月召集了卫拉特诸部首领在乌鲁木齐召开盟会。据说盟会召开的还算成功,卫拉特诸部首领认可了鄂齐尔图车臣汗为卫拉特之汗。这是臣所知道的全部消息。” 朱由检听罢,便对着一边的吕琦做了一个手势,吕琦便走到一边的文件柜中找出了一份文件交到了皇帝面前。 朱由检将这份文件推到了杨嗣昌面前说道:“这是有关卫拉特盟会的详细资料,你可以看一看。 总的来说,这场盟会虽然还算成功,但也是建立在妥协基础上的。诸部首领虽然支持鄂齐尔图车臣汗为卫拉特之汗,但是并未认可卫拉特之汗对诸部台吉有惩罚之权力。 在我们的建议下,卫拉特诸部台吉决定设立卫拉特长期忽里台,用于决断卫拉特诸部的内外事务。卫拉特四大部设有36名忽里台议员名额,其他诸部则拥有16名议员名额。 为了获取准噶尔部的支持,巴图尔珲台吉成为了副汗,并成为了明年攻打哈萨克人的大军统帅。卫拉特之汗下面除了副汗之外,还将设有四位大臣,一是军事大臣,二是财政大臣,三是内政大臣,四是司法大臣。 这四位大臣的人选由卫拉特之汗和副汗各自提出人选,然后交由忽里台进行表决。在忽里台大会经过了四次表决之后,军事大臣由书库尔岱青担任,司法大臣由赛音吉雅担任,但是财政大臣和内政大臣却无人愿意出任。 大约是卫拉特并无财政可言,但却又要负担忽里台大会和汗庭的支出,财政大臣就成了一个贴钱的职位,因此并没有首领愿意出任这一职位。 内政大臣也是一样,卫拉特此前并没有一个行政机构,卫拉特之汗也约束不到各个部族内部的事务,因此也没人愿意担任这个空头职位。 所以最后这两个职位都被推给了鄂齐尔图车臣汗亲自任命,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所以,南疆督军樊一蘅和鄂齐尔图车臣汗进行了磋商,决定由大明派遣官员担任鄂齐尔图车臣汗的政治顾问,帮他建立财政系统和行政机构。 朕打算派你和吕大器前往卫拉特和硕特部,作为鄂齐尔图车臣汗的政治顾问,分别担任内政大臣和财政大臣一职。另外朕还会调拨一批内地的官吏给你们,协助你们在北疆建立起行政和财税机构,并设立一所培养官吏的学校,吸纳卫拉特各部的贵族子弟,让他们接受大明的教育。 你们在卫拉特部的任职,关系到北疆卫拉特诸部能否和平的并入到大明的体系之中,所以朕希望你能够仔细的考虑清楚,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任命…” 第597章 杨嗣昌二 杨嗣昌的视线虽然扫过了面前的文件,但是他的心思却没有完全放在崇祯所说的提议上。诚然,以这种方式打入卫拉特部族的内部,用政治上的策略消化卫拉特部族,对于大明来说是一种代价极小的边疆拓展政策。 但是杨嗣昌的志向却并不在此,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才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所言,的确是我大明打入北疆的一个好机会,但是臣以为,如今我大明之忧在内而不在外。 如果不能梳理好内部的分歧,稳定住地方上的形势,即便我们能够掌握住卫拉特部和漠北蒙古,也一样会丢失这些地方的。 今夏南京蝗灾。两京及山东、山西、陕西、上海、江苏、浙江、安徽、河南、海南皆有旱情和蝗情。江西、广东、广西、贵州又有大水。湖南入冬以来大寒大冻,多地有冻死者。如果不是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大兴南北水利,则今年水旱之灾情必将严重数倍。 臣以为,在这样的年景下,朝廷应将精力和资源用于国内,而不再是继续向外拓展,北疆之地,卫拉特及漠北诸部,待大明休养生息之后再做图谋也不迟啊,陛下何必于此时将力量用之于外,而令国内百姓不安呢?” 对于杨嗣昌的执着,朱由检也有些头疼。虽说大明的商品经济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阶段,但这个时代的上层精英依旧没能总结出一套新的经济理念来。 即便崇祯通过社会调查拼凑出了国富论,将资本的概念引入了大明,但是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他们依旧固执的把小农经济当做了社会稳定的基石,天然的厌恶重商主义对小农经济造成的破坏。 这种厌恶不是出于自身的理性思考,而是他们从小培养出来的三观受到了新事物的挑战,让他们难以理解自己的思想和观念已经被时代所淘汰。 也许会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敢于抛弃过往的旧观念和旧学问,投身到新时代的潮流中去,重新去塑造自己的三观。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既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好比有人从小信仰社会主义,服从了国家的分配在企业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大半的人生。可突然之间,两代工人努力奋斗从无到有建设的工厂突然变成了资不抵债的国家负担,这些工人过去创造的价值一夜归零,而他们则被舆论攻击为一群被国家养活的米虫。 人到中年而被下岗,过去在岗位上磨炼出来的技艺变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这个时候要求他们和年轻人一样重新开始,按照新时代的观念从头学习生活,又有几人能够爬出这样的泥潭呢。 王朝末世的改革之所以鲜有成功,最大的障碍就在于此。旧有的支持者因为改革而利益受损感到失落,而改革的受益者却依然还嫌弃改革的政策过于缓和,总想着能够进一步推动改革的前进速度,将旧时代的一切都埋葬。 推动改革的速度进程,就是在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走钢丝,每走一步都需要找到新的平衡点,否则也许大家都会掉落深渊,用鲜血和头颅来捍卫自己的价值观念。 朱由检一直保守着政治斗争的底线,尽量保持不流血的政治斗争,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政治洁癖,而是他根本控制不住掀开了流血斗争之后的朝堂局势。 他可不认为以这些大明士绅的操守能够做到只针对阻碍改革的顽固派,而不是把打击面扩大到自己的私敌身上去。在他所了解的明末历史上,南方士人为了独揽南明朝堂上的大权,不惜将北方士绅都打成了投敌的奸细。 而北方士绅为了报复南方士绅,干脆就真的加入了清军,为清军维持地方,征粮服役。因此一旦政治斗争开始流血,他要么就是选边站,要么就是被政治斗争的双方所共同敌视,没人会希望他站到对手那一边去。 朱由检既不想做神授君权的查理一世,更不想成为美国国父路易十六,因此只能对改革派和守旧派的大臣们说服、说服、再说服。 虽然他的说服未必能够改变顽固派的思想,但是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他们希望看到的便是朱由检表现出来的这个态度,来决定他们的行事度量。 因此朱由检心中叹了口气,便对着杨嗣昌说道:“杨卿想必应该知道,去年和今年朝廷之所以能够度过难关,主要还在于从海外输入的大量物资。 如果不是朝廷在海外开辟的粮食生产基地和贸易港口,你觉得这两年朝廷能够从何处弄来物资赈济那些灾区的百姓呢?光靠国内的粮食产量,能够养活受灾的百姓吗?” 杨嗣昌赶紧说道:“臣并不是说朝廷对于南方海外诸国的经营,朝廷在这些地区投入一元钱,往往能够收回数倍之利,臣又怎么会反对朝廷对于这些地方的投入呢。 臣反对的是向漠北蒙古诸部及北疆卫拉特部的投入,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苦寒之地,除了牛羊之外几无产出。朝廷在这些地方投入的资金几乎没什么回报,只是让一些商人从中牟利而已。 在我国北方诸省连年受灾的状况下,朝廷是否还有必要向这两个地区继续投入?臣以为,即便是恢复过去的市赏,也比目前对这两地方的投入要节约的多。 光是修建从丰镇到乌兰巴托的铁路,和修建乌兰巴托、乌鲁木齐等城镇的耗费,就已经足够让这些部族安静上几十年了。国家的财政虽然有所好转,但是这样的负担依然需要向百姓借取大量的国债,臣担心今后朝廷是否能够正常的还本偿息呢?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国家顷刻之间恐怕就要大乱了。” 连杨嗣昌这样极度关注国内事务的大臣,都已经将南方的海外属地当成了自家之物,对于朱由检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起码他知道就算是再顽固的官员,在利益面前还是能够有所改变的。 登基十一年,对于已经基本控制朝局的崇祯来说,一个斗而不破的政局显然是最有利于巩固他的统治的。在这样的形势下,言辞的力量显然比刀剑更为有力。 朱由检心中稍稍松懈了一些,对着杨嗣昌提出了问题:“杨卿以为,当朝廷遇到危难时,究竟是一直享受朝廷给予好处的人忠诚于朝廷,还是那些被朝廷欠债的人更忠诚于朝廷?” “这…臣以为应当是那些深受国恩的人更忠诚朝廷吧。”杨嗣昌犹豫了下,对着皇帝回道。 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危难之际,愿意和朝廷共度难关的,一定是那些被朝廷所亏欠的人。就好像民间商人之间,商人们更愿意借钱给欠钱给自己的商人,而不是那些曾经借钱给自己的商人。 对于前者,商人想到的是不能让之前借出的钱打了水漂。对于后者,商人担心的则是对方能否翻身还钱。 朝廷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也是差相仿佛,百姓越是对朝廷有信心,便越是敢于将自己的积蓄换成国家的债券,而手中的国家债券越多,百姓便越是不希望国家倒下。 而那些越是对朝廷没有信心的百姓,便越是不会购买国家的债券,而是更换成黄金、白银储备起来,以防止王朝更替时自己的财物受损。 所以,朝廷向百姓借钱不是问题,借不到钱才是大问题。现在我们损失的不过是利息,否则我们损失的便是民心。 至于漠北、北疆等地的蒙古部族,如果我们不去关心他们,他们难道就会乖乖的呆在草原上无所行动吗? 杨卿应该很清楚,崇祯二年后金之所以敢绕道承德地区入侵蓟州边墙,不正是我们对于关门36部不够关心,导致一向是我大明关门屏障的36部变成了后金大军的向导么。 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北疆的卫拉特蒙古,现在正处于一个极为衰落的时期。如果我们现在不去关心他们,一旦他们被后金和俄国所拉拢,崇祯二年的故事未必不会重演。 是的,大明现在很困难,但是我们周边的游牧民族显然比我们更困难。现在我们去关心他们,了解他们,分化他们,直至把他们变成大明的一部分,总好过等他们自由淘汰成一个独立政权时再去抵抗他们入侵花费的小。 建州女真给予我们的教训,难道我们能够视若无睹吗?简单的市赏并不能让大明深入到蒙古部落的内部去,反而成了这些蒙古部族壮大自己的契机。 就长远来看,市赏付出的代价极大而收获极小,我们显然有必要改变这一政策,而不是养出第二个建州女真来。 卫拉特所占据的北疆地区可比喀尔喀蒙古的漠北草原要养人的多,北疆和内地之间又有天山山脉以为阻挡,一旦让卫拉特诸部变成一个统一的汗国,必然会威胁到大明在哈密和吐鲁番的统治。 没有了哈密和吐鲁番,我们就无法保住南疆地区。失去了南疆,丝绸之路便算是再次断绝了。没有了丝绸之路,甘陕地区就无法依靠贸易自救。如果西北地区所有的物资都需要从沿海地区输入,朝廷的财政难道还能够维持下去吗?” 杨嗣昌默默无言,和皇帝对坐了片刻之后,终于拿起了崇祯给予的文件起身告退离去了。 第598章 奔向工业时代的大明 崇祯11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更早,因此12月份的积雪已经厚约寸许,若是深山老林之中则雪厚可达数尺。石景山本就是京西的一大胜地,西北山区为太行山余脉,东南则是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过去此地多为京城权贵的游玩之所在,因此山上名胜古迹甚多,而山林植被也保护的相当好。 不过作为门头沟、丰台和北京城交通往来的要道,这里自然也就被文思院和军器监看上了。在皇帝的支持下,过去清幽可人的石景山风景区,山下倒是成为了一处越来越兴盛的工业基地。 石景山大炮铸造厂位于山区西南,坐落在京西铁路和永定河的附近,这里是军器监最早成立的大炮铸造所,当初孙元化带人来圈地时一下圈出了30余亩土地,试图在此要大干一场。不过令人尴尬的是,由于永定河水量的季节性,使得加工大炮的水力机械一年到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无法运作的,军器监最终只能在水量较为充沛的天津重新选址,建立了天津机器制造局。 石景山大炮铸造厂只保留了一部分人员和机器,在一道漫长的砖墙之内,倒是有近三分之二的土地是空置的。不过今日大炮铸造厂的加工车间内却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一时间压倒了车间外的寂静山林,也驱走了冬日的严寒。 孙元化、薄珏、毕懋康、焦勖等军器监的官吏专家们,叶小鸾、玛利亚。切莱斯特等燕京大学的物理学师生们,都在认真的观测着由一台蒸汽机带动的水压机的工作状况。只不过前者更关注于蒸汽机的输出功率是否稳定,而后者则较为关心这台新建成的36吨水压机的运行情况。 伽利略为造币厂设计制造的水压机,其动力还是采用的畜力和水力。但是军器监要求制造的30吨水压机,继续采用畜力和水力显然就太过麻烦了,当蒸汽机初步定型之后,军器监的官吏便转而选择了蒸汽机作为新式水压机的动力来源。 将1200公斤的小型水压机放大至30吨的水压机,这也是一个极具开创性的工作,这可不是一个简单放大零件就能完成的,当然这总比从无到有的制作要强的多。在文思院机械所和军器监的极力配合下,加上叶小鸾、玛利亚。切莱斯特等燕京大学师生们的不断计算和设计调整下,这台大型水压机终于制作成功了,且实际功率比原计划要大上一些,达到了36吨压力。 而在另一边,自从9个月前第一台凝气试压力蒸汽机试制成功之后,薄珏等军器监和文思院的机器专家们,又吸收了各处采用一型蒸汽机工坊反馈回来的使用缺陷和建议,改造出了二型蒸汽机。 二型蒸汽机的输出功率更为稳定,出现的故障概率也更少,在测试的同时,几名工匠也紧张的测量着蒸汽机运行的各项数据,向着孙元化等人汇报着:“…每分钟飞轮的转速大致为43-50转之间,比一型机器提高了近50%的转速… 按照以上这些数值计算,二型机器的输出功率约为9-10马力之间,比一型机器提高了近2个马力…” 站在边上的叶小鸾听着这些工匠们报出的数据,便在心里迅速的计算出了二型蒸汽机的煤耗量大约又降低了近5成,如此一来二型蒸汽机的运行费用倒是又降低了。 而另一边的孙元化则对着身边薄珏说道:“看来给汽缸加上一个夹层果然是减少了不少热量损失,以现在的运行情况来看,那些棉纺织工厂的厂主们应该可以不用再抱怨了,二型蒸汽机应该可以作为纺纱机器的动力来源了。” 薄珏却没有孙元化这么乐观,他眼睛盯着水压机下方不断压铸出来的胸甲说道:“现在谈这个似乎为时尚早,除非我们现在每分钟输出功率稳定在0.1马力之下,否则就别想谈什么稳定的输出。 说道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我请求军器监拨款制造一座蒸汽机带动的锻锤机器,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拨款?” 孙元化有些尴尬的回应道:“现在已经是年底了,今年的预算已经用完了,明年的预算还没有报上去,军器监暂时好像没法给你拨款。不过我已经和文思院打了招呼,他们会资助你完成这台锻锤机器的。不过你现在忙的过来吗?其实我们认为你应该将精力放在提高蒸汽机的性能上,也许更适合一些。” 薄珏却不以为然的说道:“研制蒸汽机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动力问题。但是想要研制出更好的蒸汽机,我们就需要更好的加工机器。现在是机器制造机器的时代,光靠人手又能制得几台好蒸汽机? 再说了,只有机器带动的大型锻锤,我们才能够高效而稳定的加工出熟铁部件,降低机器的造价,从而让更多工厂用得起机器来。而机器的数量越多,使用的范围越广,我们也就越能知道这些机器的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从而制造出更好的机器。 更何况,这样一台用蒸汽机带动的水压机,就已经让铠甲制作成本降低了近三分之一。一台蒸汽机带动的大型锻锤和蒸汽机带动的钻孔机,我有把握将燧发火枪的成本降低30%,制造速度提高到10倍左右。这样燧发火枪的出厂价就可以降低到10元每支,这对于军器监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孙元化只能继续安抚道:“好吧,好吧,等到明年预算下来,我一定会花钱把这个项目从文思院赎回来的。不过现在你先花他们的钱研究着吧,文思院在蒸汽机这个项目上赚到的钱可比我们多,只要你对他们说,锻锤机器可以加快蒸汽机的批量生产,他们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的。 现在我们军器监加上文思院的人手,一个月也就安装不到20台蒸汽机。可是预定的蒸汽机合同已经排到10年之后,陛下对于这个速度极为不满,已经打算从明年开始将安装和维修业务外包出去,军器监和文思院只负责蒸汽机设计、制造和安装技术培训了。 江南制造局的沈廷扬天天向陛下上书,请求把蒸汽机制造技术转让给他们,由他们来负责江南地区的蒸汽机推广业务,这不是存心想要从咱们嘴里夺食么。文思院的徐公公和管事们现在是急的团团转啊。” 薄珏心里对此是不以为然的,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支持皇帝的。他研究机器的目的,一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二便是想要节约人力,替代那些工人们去做最为艰苦和危险的工作。蒸汽机的改良,不仅有利于工厂主们找到替代自然能量的动力,同样也可以在农业上发挥极大的作用。 但是再好的机器,如果不能推广开来,也就是一堆废铁。蒸汽机的制造随着生产流程的确定,其产能正逐渐扩大着。但是安装蒸汽机的人手却难以迅速扩大,这导致每个月生产出来的蒸汽机,大约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能够拉出厂安装的。 于是便出现了一个极为困扰军器监和文思院的问题,机器制造厂生产的蒸汽机部件正不断的挤占着仓库,外面的工厂主们提着一袋袋的钞票上门订购,他们派出了所有能够动员起来的人手,却依然难以满足工厂主们的需求。 在这样的局面下,薄珏自然认为皇帝发出的指示才是正确的。毕竟安装蒸汽机不是制造蒸汽机,之前老式蒸汽抽水机的维修人员和一些民间机器制造厂的工匠们,只要稍加培训就能让他们掌握蒸汽机的安装技术。 当然这样的后果便是,军器监和文思院要损失一部分安装费用,对于孙元化和徐省声来说,自然就有些心疼了。不过对于只研究不当家的薄珏,倒是很高兴自己研制的机器能够快速推广出去,成为工厂主制造财富和地方上用来抗旱排涝的利器。 不过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薄珏总算是学会了一点人情世故,没有当面反驳孙元化的抱怨,而是轻描淡写的附和了几句。 很快水压机压铸出来的熟铁胸甲就被工匠稍稍处理后送到了众人的面前,燕京大学的师生们只能看个新奇,但是对于孙元化这些军器监的专家来说,这些熟铁胸甲的质量还是让他们赞叹了许久,这几乎已经比得上熟练工匠打造出来的胸甲了。 而一名熟练工匠想要独自打出这样一副胸甲,起码也要3-5日。以流水线模式进行加工,一条生产线上每人每日也不过1-2副而已。而在水压机面前,就算加上前后期的处理时间,每3-5分钟就能出来一副,一个小时就能抵的上一条生产线一天的产量。 对于已经感到人力不足问题的军器监和文思院来说,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孙元化还是按耐住了兴奋,走到叶小鸾、玛利亚。切莱斯特等人面前问道:“…如果我们现在想要制造一台百吨以上的水压机,你们需要设计多久?” 叶小鸾有些惊讶的问道:“可是36吨的才建好而已,压制胸甲的话,这个吨位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孙元化赶紧摇头说道:“百吨以上的水压机当然不是用来压制胸甲的,我是打算用来压铸炮胚的。现在用铸造法浇筑大炮,小口径炮的成功率较高,但是大口径炮的成功率则较低。我打算仿照制造枪管的模式来制造大炮,但是枪管可以用水力驱动的锻锤锻打,大炮的炮胚可不行,如果用百吨以上的水压机来压铸的话,也许就能达到相似的效果了…” 叶小鸾对于兵器方面的要求并不怎么熟悉,但是对于水压机的设计现在倒是了然于胸了。她和玛利亚。切莱斯特交换了一下意见之后,便对着孙元化说道:“设计百吨以上的水压机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建议将水变更为油,液体上的传导性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可以让机器部件的寿命更长一些。” 孙元化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们拿出设计图纸来,军器监这边一定会全力配合你们的…” 第599章 张燮的梦想 在主持了对荷兰舰队的作战之后,海军参谋本部的总长张燮就基本淡出了海军的行政事务,而是将精力集中在了本次同荷兰舰队海上对战的反思和经验总结上。他还同自己的学生、外聘的欧洲船长、大副们探讨了,现在和过去欧洲海上战争的一些战例,并由此引申出对将来海上作战方式的推测。 不过张燮毕竟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加上北方的气候远比福建干燥冷冽,因此在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之后,今年入冬时终于受寒病倒了。 好在京城的御医面对公众开放治疗之后,在医术上总算有了一些进步,不再是那些守着几个药方不变,动不动就使用人参来补元气的庸医了。有着丰富理论的御医们,通过对大量病患的诊断治疗,他们用药的经验算是真正老道了起来。 正是在皇帝不断派出御医的诊断,并亲自过问了张燮的病情,方才让他的身体慢慢的恢复了健康。这一日,身体刚刚好上一些的张燮,便不顾家人和学生的劝阻,又开始修改起了自己编订的海军战术条例了起来。 就在他全神贯注的埋头于工作时,管家突然有些慌乱的跑进了他的书房,这让被打扰的张燮极为不悦,他停下手上的工作,抬头看向管家训斥道:“慌什么,外面的天塌下来?我不是说了么,不到中午就别进来打搅我,今日也不见客…” “是,是陛下来看大人您了。”待到张燮发完了脾气,管家才小心翼翼的向他回道。 张燮顿时丢下了笔,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又对着管家说道:“你还在楞什么?还不快去替我拿一套衣服出来…陛下现在到那了?” 正准备去拿衣服的管家,赶紧又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已经进了府门,往书房这边过来了,小人想着要给大人先报个信才跑过来的。” 张燮重重的顿了顿脚,不无懊恼的说道:“你这泼才,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别找衣服了,扶着我出去接一接陛下。” “是的老爷。”正往外跑的管家赶紧回到了张燮身边,慢慢扶着他走到了书房所在的院子里。张燮刚刚走出书房,就看到了年轻的皇帝穿着一身便服,在几位侍卫和大臣的护卫下走进了院子里。 朱由检进入院子后便看到了出来相迎的张燮,他赶紧快走了几步走到了张燮,,伸出双手扶住了对方说道:“张先生何必如此,这北方冬日寒冷,你身体才好一些就不必出来迎接了,咱们还是进屋说话…” 在皇帝的亲自搀扶下,张燮也没在坚持继续行礼,转身和崇祯一起进入了书房。烧起了地龙的书房内还是极为暖和的,只不过对于南方人来说过于干燥了些。因此刚一坐下,张燮便令自己的学生去泡壶茶来,好让皇帝润润喉咙。 朱由检坐下之后便握着张燮手歉意的说道:“本来朕早就应该前来探望先生的病情了,只不过入冬以来琐事甚多,这才拖延到了今天。看到先生身子大好,朕心中甚是开心。还望先生早日康复,回到朝堂来助朕一臂之力啊…” 对于皇帝的慰问,张燮自然是极为感动的,不过他在致谢之后却说道:“…陛下前来看望臣,臣实在是感激不尽。但是臣的身体,还是臣自己最清楚。就算此次能够康复,恐怕也无精力再替陛下看守海军了。 正所谓叶落归根,狐死首丘,臣生病的这些日子,也颇有思念家乡之意。因此还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也让臣有机会回家看看故乡的景致。” 虽然崇祯出言挽留,但是张燮想要返乡的念头很是坚决,朱由检也不得不说道:“先生不过是一时病痛,才有了思乡的念头。朕自然不敢强留,不如先生先休假回乡养一养病,这京城的事务先交给别人代管一段时间如何?” 张燮摇了摇头说道:“臣本是一介儒生,受陛下之命组建海军,平日里已经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如今既然要回家了,自然应当退的干干净净,何苦去挡人家的道呢? 更何况,名不正则言不顺,海军虽然初建不久,但是从北面的庙街到南面的印度洋,从大明沿海到美洲沿岸,所要经营控制的区域不可谓不广大。若是不能予主持海军参谋本部的官员以实权,臣担心海外各处镇守府、巡阅府和支舰队就更难以管束了。 另外,臣这两年也思考了一些问题,原本臣打算过完年再交给陛下,不过既然今日陛下来探望臣,臣也就借这个机会,将臣的愚见呈报给陛下,希望能够有助于陛下对于海军的建设思考。” 朱由检接过了张燮递过来的一叠文稿,也不着急翻看,而是先向张燮问道:“既然先生如此执着,那么朕还有个问题要请教先生。不知先生以为,谁来接任海军参谋本部总长的位置更合适一些?” 张燮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若以稳妥而论,臣以为何昌旗、李洪桂等皆可为陛下看住海军。但若是想要让海军有一个飞跃性质的发展,恐怕只有郑芝龙才能统合南北海上势力,将大明海军变成一只真正的军队。 海外的利益虽大,但也总有瓜分完毕的一日。海军中现有的各军事团体倒时未必不会成为我大明之患,如刘香、陈衷纪、李魁奇等,都是海盗出身,性野难驯。陛下用他们征服海外藩属固然能得一时之利,但是等到陛下想要严肃军纪,管束他们在海外的舰队、人员时,臣并不以为他们能够俯首听命。” 对于张燮的推荐,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做出答复,他随即便翻看起了手上的文稿,顺便向着张燮请教了起来。 张燮解释了几句之后,便向皇帝说道:“…根据这几年来我们对于各式中外军舰的性能分析和海战中的表现,参谋本部和臣都认为,明级和江湖级军舰都是超越了欧洲盖伦船改造的战舰的。 当然明级和江湖级军舰也还是有着继续改进的余地的,不过我们认为除了对战舰本身进行改进之外,对军舰的用途也应当重新进行规划。 比如明级军舰,就目前来看,它更适合用于护航和在海战中做辅助火力输出,也可以作为近岸剿灭海盗的用舰。因此可以将其命名为护卫舰,吨位为500-800之间,火炮降低到40门以下,额定成员在200人上下,这样的话护卫舰的造价就能控制在12500-15000大明元之间。 江湖级军舰,我们认为1000吨是军舰性能的一个分界点,1300吨则又是一个分界点。1000-1300吨的江湖级军舰,双层炮甲板,火炮50-56门,定员350人左右,造价为30000-35000元之间。这一级别的军舰可以吊打东亚海域的一切战舰,唯一的缺点就是远航能力稍弱。 1300吨以上的江湖级军舰,部分军舰可以设置三层炮甲板,火炮64-80门,定员500人以上。这一级别的军舰虽然造价超过50000元一艘,但是它在任何海域都可充当主力战舰,臣以为这也是大明海军最需要装备的主战舰。 而以目前的大明海防来看,大明海军应当是该重新对舰队进行编练的时候了。巡阅府用于管理海上民船和维护区域海上的安全勉强够用,但是在朝鲜、日本跟随我国建设海军之后,巡阅府的武力很快就会被这些国家所超越,因此我国应当建立更强力的舰队以震慑各海域周边的国家。 以臣的看法,大明海军起码要建立五只主力舰队,方才能够满足大明海上商贸的安全,和确保海外各领地不至遭受袭击。 第一支为北洋舰队,控制渤海、东海、对马海峡、鲸海、朝鲜、日本、琉球等地,以海参崴、济州岛、旅顺、天津为母港,以庙街、釜山、长崎、、那霸、烟台、青岛、基隆、上海为驻锚地; 第二支为南洋舰队,控制台湾海峡、南海、马六甲海峡、龙目海峡及南洋诸岛,以厦门、大员、广州、马六甲为母港… 第三支为印度洋舰队,从马六甲海峡到印度大陆,从印度大陆到静海城,保护这些航线的安全… 第四支为太平洋舰队,保护从日本到美洲大陆的航线安全… 第五支为机动舰队,当某一地区舰队人手不足时,可以前往支援…” 张燮说的兴高采烈,朱由检却听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悄悄的翻到了最后,发觉按照张燮规划的海军舰队编制,1300吨以上的江湖级军舰大约要25艘,1000-1300吨的江湖级军舰则是75艘,其余各类辅助舰只约300艘,总造价约为550万元。 虽然张燮很贴心的注明,分为10年投入的话,每年也就55万而已。但是显然这位海军总长忘记了,为了维持这样一只舰队所需要的人手,同样也是要花钱的。且培养一名船员的耗费抵的上3名陆军士兵,朱由检难以想象陆军方面会认可这样的海军建设计划。 朱由检就算再怎么偏爱海军,也没打算一次性投入这么大笔数字,毕竟大明在海外的利益还不需要这么庞大的舰队去维护。因此他支支吾吾的和张燮再聊了一会,便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了。 虽然是数九寒冬,但是从张燮府上出来时,朱由检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不少白毛汗来。 第600章 安集延城外一 因为周边有着诸多山脉的阻挡,费尔干纳盆地的气候可比南疆还要暖和,即便是到了最寒冷的冬天,河水也很少能够结冰的。 这样的自然条件对于盆地内的居民来说无疑是幸运的,毕竟他们不必去面对盆地以外不断恶化的自然环境,依然可以依赖农业和畜牧业养活自己。 不过当战争入侵到盆地内部时,对于本地居民来说又无疑是不幸的。盆地内部丰富的资源和温暖的气候,使得战争的双方根本不需要休战期。 而对于布哈拉军来说,冬天反而是和入侵的叶尔羌军决战的好时机,毕竟此时阿赖山和费尔干纳山已经被大雪封山,入侵安集延地区的叶尔羌人已经失去了后援,这个时候去逼迫叶尔羌人决战,在本国作战的布哈拉军胜算显然更高。 布哈拉汗国王弟巴尔赫总督纳迪尔·穆罕默德,在收到叶尔羌人先发制人入侵安集延的消息后,不得不让其子阿布。阿吉斯先带着7000人马进入了费尔干纳盆地,去援助安集延人。只不过当阿布。阿吉斯抵达浩罕城时,叶尔羌人已经不在安集延而是出现在了那木干城外。 那木干城距离浩罕城只有八十里,阿布。阿吉斯自然不会坐视叶尔羌人肆无忌惮的围攻那木干城,他便联合了浩罕城的军队,集合起了一万大军杀向了那木干城。围攻那木干城的叶尔羌军数量并不多,说是围攻其实更不如说是围困。 因此当阿布。阿吉斯带着大军前来解救那木干城之后,叶尔羌人只是稍稍和前锋接触了下,便掉头回撤了。阿布。阿吉斯因此受到了被解救的那木干城居民的热烈欢迎,而在城中伯克欢迎他的晚宴上,他还见到了逃到那木干城的安集延伯克之子海达尔。据说正是这位勇敢的武士杀出了叶尔羌人的重围给那木干城报了警,才没有让那木干城和玛尔噶朗城一样,被那些可恶的叶尔羌军给偷袭成功。 阿布。阿吉斯向这位来自安集延的勇士详细的询问了叶尔羌人入侵的经过,海达尔不卑不亢的态度加上讲述战争经历时条理清晰的逻辑,让阿布。阿吉斯对于这位安集延人极有好感,并将之留在了自己身边。 在海达尔的建议下,阿布。阿吉斯先派出了熟悉地理的浩罕人和那木干人截断了玛尔噶朗城同安集延之间的通道,方才以大军缓缓徐进。果然如海达尔所料,后路被断的叶尔羌军连夜放弃了玛尔噶朗城逃回了安集延方向,阿布。阿吉斯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玛尔噶朗城。 占据了玛尔噶朗城之后,阿布。阿吉斯其实已经不再想继续前进了,毕竟从玛尔噶朗城到安集延之间距离180里,起码也要五、六日才能抵达,且现在安集延的状况也不甚了解,天知道城内的居民有没有向叶尔羌人投降。 阿布。阿吉斯并不希望等自己冲到安集延城下时,看到的是一个被叶尔羌人占据的安集延城,那么他就要在兵势不占优势的状况下对安集延发起进攻了。所以他更希望能够等待父亲的大军抵达之后,合兵一处一起进攻。 但是阿布。阿吉斯停留玛尔噶朗城不久,便首先接到了父亲纳迪尔·穆罕默德的催促,命其尽快解救安集延,将叶尔羌人赶回去。向叶尔羌汗国持强硬态度的王弟纳迪尔·穆罕默德一系,因为叶尔羌人的主动入侵,此时在朝中正在受到政敌们的围攻。 伊玛目·库里汗的身体日渐衰弱,布哈拉的贵族们都知道王位更替的日子应当是不远了。但是作为王弟的纳迪尔·穆罕默德,性格暴躁贪婪,一向不为布哈拉的王公贵族所喜。 虽然作为巴尔赫的总管,纳迪尔·穆罕默德为保卫布哈拉汗国的西南部边境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呼罗珊地区的首府,巴尔赫一直是布哈拉汗国同萨法维王朝争夺的重点。而巴尔赫、巴达克山区又是汗国同莫卧儿王朝的势力分隔区,可谓是这一地区的三家必争之地。 也正因为如此,纳迪尔·穆罕默德更喜好专断独裁的君主集权制度,和其兄长伊玛目·库里汗实施的温和君主风格大相径庭。享受了几十年和平的布哈拉贵族们,自然对于纳迪尔·穆罕默德接任汗位有所异议了,伊玛目·库里汗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兄弟。 更让纳迪尔·穆罕默德感到愤怒的是,他刚刚带着巴尔赫的军队离开,巴尔赫北部地区的居民就爆发了起义。这些居民们对于过去纳迪尔·穆罕默德的残暴统治一直心怀不满,趁着他的嫡系部队被调离,干脆就起义反抗了。 巴尔赫北部居民的起义,不仅让纳迪尔·穆罕默德的政敌多了一个攻击他的借口,更是让巴尔赫陷入了危险之中。如果不能尽快平息这场平民暴动,相邻的萨法维王朝和莫卧儿王朝未必不会对巴尔赫生起什么念头。 因此走到半路上的巴尔赫军不得不又掉头返回,纳迪尔·穆罕默德不仅没能前来同阿布。阿吉斯汇合,反而要求他先收回安集延城,以堵住朝中那些王公贵族们对于自己的非议。这无疑让本就和父亲关系不怎么和睦的阿布。阿吉斯,心中极为不痛快。 不过随着海达尔数次前来向他求情,希望他能够派兵救援安集延。这位安集延伯克之子,始终坚信安集延城没有陷落,他的父亲和安集延人一定会坚守到援军的到来。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海达尔的话并不能让他们信服,毕竟叶尔羌人差点连那木干城都夺取了,怎么可能还留下一个安集延城在后方。 令外,玛尔噶朗城虽然被叶尔羌人放弃了,但是城内的物资和居民早就被叶尔羌人给搬走了,也就是说布哈拉军不战而获的是一座空城,这让不少人开始质疑海达尔当初为什么能够单独逃出来。只不过这些质疑声多在中下层,尚没有传入到阿布。阿吉斯的耳中罢了。 不过随着阿布。阿吉斯派出的斥候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终于有人潜入到了安集延城附近,带回了安集延城尚未沦陷的消息。只不过安集延城虽然没有被沦陷,但是也被叶尔羌人在城外筑起了三道营垒重重围困了起来,就连从安集延城北面经过的卡拉达里亚河也被两道浮桥给封锁了河上交通。 阿布。阿吉斯这才相信了安集延城没有沦陷,召集了诸将进行商议如何解救安集延城。浩罕城和那木干城的将领对于解救安集延城并不怎么热衷,能够将叶尔羌人挡在玛尔噶朗城以东,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达到目的了。 因此这两城的将领依旧坚持,还是等待王弟纳迪尔·穆罕默德的大军到来之后再发起进攻为好。至于安集延城都已经支持了这么多天了,想必再撑上几天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阿布。阿吉斯自然知道,所谓的援军在短时间内是抵达不了的。他要是不能尽快解救安集延城,估计布哈拉汗将会调派其他人来主持和叶尔羌汗国交战的事务了。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让父亲的政敌掌握一只大军,显然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了。 阿布。阿吉斯在会上态度的转变,顿时让海达尔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他向阿布。阿吉斯请战,愿意带着自己搜罗来的800将士作为大军的前锋,一方面可以试探叶尔羌人的兵力多寡和有无埋伏;一方面也能向安集延城的守军预警,告知城内的居民援军已经抵达,也好让阿布。阿吉斯大军抵达城下时,令安集延人出城配合夹击叶尔羌人。 海达尔的建议果然打动了阿布。阿吉斯,在众人没有发声反对之前,这位王子大声称赞了海达尔对于汗国的忠诚,并宣布要选拔300近卫骑士用以充实海达尔的军队,这才转而向众人询问,是否有人反对海达尔的主张。 在阿布。阿吉斯抢先表态之后,众人自然不会再跳出来质疑海达尔,大家都纷纷称赞了海达尔的主张,认为只要安集延人到时能够出城夹击叶尔羌人,他们这次就一定能够解开安集延之围。 当然,不少将领也是考虑到冬季大雪封山,叶尔羌汗国应该难以派出援军支援,哪怕安集延人不出城配合,他们这只大军也应当不会弱于叶尔羌军多少,因此才附和了统帅阿布。阿吉斯的决心。 在玛尔噶朗城盘桓了半个多月的布哈拉军终于在12月初动身,向着东面的安集延城行军而来。海达尔果然没有让阿布。阿吉斯失望,作为大军的先锋,他的千余人马和叶尔羌人的游骑在五天内交战了十一次,俘虏了六十多人,击杀了百余人,为大军打开了前往安集延的道路。 12月11日,阿布。阿吉斯军抵达了安集延城西南十里,卡拉达里亚河的南岸。安集延城作为盆地东部的第一大城,其城市所处之地也是两类地形的交界处。安集延城的东部地区是所谓的山前地区,是费尔干纳山、阿赖山山区地形向高原地区再向平原地区转变的一个过渡区域。 至于安集延城西部区域则是河流、平原、树林和荒漠地形。阿布。阿吉斯虽然选择了出兵救援安集延,但是他抵达了安集延城附近之后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在原地停留了三日,一边轮番派出军队试探安集延城外的营垒强弱;一边则派人细细侦查了周边的环境,确定了附近并没有叶尔羌人的伏兵。 这才在12月15日早上在叶尔羌人营垒的面前摆出了进攻的阵势,阿布。阿吉斯让海达尔带领那木干城的军队约2000人作为自己的左翼,自己的部将和浩罕军约3000人作为中军,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5000余人坐镇右翼。 阿布。阿吉斯并不信任浩罕人和那木干人的战斗力,他只是希望这两只部队能够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好让他的主力能够击穿营垒和安集延人取得联系。阿布。阿吉斯本以为自己已经排除了一切意外,但是开战后不久他才发觉最大的意外一直在他身边。 第601章 安集延城外二 阿布。阿吉斯虽然很赏识海达尔这个安集延伯克之子,但是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的监视。 不过海达尔从献策夺取玛尔噶朗城,到为大军开道,一路上都做的有模有样,这才让阿布。阿吉斯对他放下了一半的心。 12月15日这一天,看着位于左翼的海达尔又一次身先士卒带队向着叶尔羌第一道营垒冲去,右翼军中的阿布。阿吉斯这才笑着对部下们说道。 “你们都说海达尔此人抛弃父兄逃亡,不是胆小懦弱之辈便是心怀他意,让我不可信任此人。 可是你们现在自己看看,如果海达尔真是投降了叶尔羌人的奸细的话,还会那么奋勇向前吗?叶尔羌人的武器可不长眼,不会避开海达尔只落在其他士兵身上。 看看我们的勇士在做什么?你们眼中的叶尔羌人奸细都已经和叶尔羌人接战了,可是我们的勇士还距离敌人的营垒这么远,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阿布。阿吉斯身边的将领们顿时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巴桑·沙·穆拉德不服气的向阿布。阿吉斯请战道:“请王子殿下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比那个安集延人先打开通往安集延城下的通道的。” 阿布。阿吉斯对着这位部下点了点头说道:“你带300近卫骑士和300火绳枪手上前,我就在此等候你的好消息。” 巴桑·沙·穆拉德大声的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位相熟的好友挑选近卫骑士和火绳枪手去了。和费尔干纳盆地内的军队还在使用着上个世纪的武器和铠甲不同,阿布。阿吉斯手下的巴尔赫军在同萨法维王朝的常年作战中,已经领教了火绳枪和大炮的威力。 而布哈拉的近卫骑兵实不及土库曼红头军更为野蛮耐战,因此在布哈拉汗国和俄国建立了贸易关系之后,从俄国引进火绳枪已经成为了布哈拉军对付萨法维王朝的利器。 300火绳枪手差不多已经是阿布。阿吉斯所携带的四分之一火绳枪部队了,由此可见他此时已经差不多释去了对于海达尔和叶尔羌军伏兵的疑心,准备好好的打上一战了。 在巴桑·沙·穆拉德带着部下上前之后,布哈拉军右翼的面貌也随之焕然一新,加快了向着叶尔羌外围营垒的冲击。 叶尔羌人在距离安集延城3-5里的区域设立了三道营垒,外围第一道营垒纵深50余米,只有一道一人多高的胸墙和一条三米宽二米深的壕沟。 让巴桑·沙·穆拉德诧异的是,第一道营垒中守军不仅不多,也没有装备弓箭。因此他带着下了马的近卫骑兵很快就在木栅栏上砍出了一个缺口,带着人冲了进去。 护着巴桑·沙·穆拉德冲入营垒的几名卫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们在巴桑·沙·穆拉德身边大声喊道:“巴桑大人,这些不是叶尔羌人,他们是我们的人…” 巴桑·沙·穆拉德这才住了手,看着这道营垒后面哭哭啼啼的守军,才发觉这些守军虽然穿着叶尔羌人的服饰,但口中叫嚷的都是费尔干纳盆地的语言。 也难快当他们冲杀进来时并没有遇到多少抵抗,有不少守军看到他们进来甚至丢下了武器,只不过当时自己这方过于紧张,连连砍杀了好几名冲上来的守军,才让这些人被迫拿起了武器抵抗了起来。 巴桑·沙·穆拉德赶紧下令道:“停下,停下,问问他们都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不过巴桑·沙·穆拉德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守在第二道营垒的马守应已经看到他们这里发生的变化。他把这些玛尔噶朗城的居民填充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和敌军叙话的。 因此,马守应很快就对着第二道营垒的弓箭兵和火枪兵发出了射击的指示。第二道营垒是由叶尔羌人和安集延、玛尔噶朗等地投降的军士把守的。 在身边叶尔羌人的监视下,安集延及玛尔噶朗的降军不敢有什么异动,只能朝着第一道营垒内的人员开始射击了起来。即便有些降军压根没有瞄准,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和密密麻麻的人群,想要射空也是极为艰难的事。 不想屠杀平民和本国军队对抗的部分几名降军,或是悄悄的把枪口抬高几分,或是拖延装弹的时间,但是这样的做的人很快就被边上督战的叶尔羌士兵砍下了脑袋。 叶尔羌人的野蛮和凶狠,顿时吓到了这些降军,如果他们真的有勇气的话也早就战死在沙场上了。因此这些降军很快就老实了起来,机械的按照叶尔羌士兵的命令装填弹药或是射击。 巴桑·沙·穆拉德作为布巴尔赫城附近的一名部族首领之子,他身上穿的铠甲正是一副从萨法维王朝将领身上剥下的铠甲,亮闪闪的胸甲上还有用黄金镶嵌的一副花卉图案,显得极为华丽。 他这身铠甲不仅华丽奢靡,在防御上也同样极为坚固,叶尔羌人朝他射出的五、六箭皆被甲面滑落了开来,一点也没有给他造成伤害。 但是他的好运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也许是他这身铠甲吸引了敌军的注意,除了刚刚瞄准他的弓箭外,还有两只朝他射击的火枪,一枚弹丸虽然打到了他身边的同伴身上,但是另一枚弹丸却击中了他的大腿。 重大32克的弹丸轻易的撕开了他大腿部位的护甲,巴桑·沙·穆拉德当时并没有感到疼痛,而是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飘了起来。也许是过了一秒,也许是过了三秒,他整个人才颓然向后倒下,口中发出了撕心裂肺一般的叫声。 原本正在扩大缺口,想要让营垒中的平民先行离开的部下们,顿时丢下了手上的活计,想要将巴桑·沙·穆拉德给救出来。但是骤然遇到的袭击,使得营垒内的那些平民们失去了理智,他们开始争夺起被布哈拉军砍出的缺口,想要从这个血肉模糊的地狱中逃亡出去。 这些平民的不理智行为,不仅阻碍了布哈拉军对第二道营垒的进攻,更是造成了几个缺口处的堵塞,让叶尔羌军将缺口处当成了重点射击的靶子。 布哈拉军右翼、中军冲入第一道营垒的士兵因为和己方平民纠缠在一起,反而遭受了第二道营垒中的叶尔羌军的射击时,海达尔率领的左翼却从容的退出了第一道营垒。 因为这位仁兄冲进第一道营垒时根本就没有停手,将自己面前的上千平民都放手杀的差不多了,当叶尔羌军从第二道营垒向他们瞄准射击时,自然也就没有人和他们争抢撤退的通道了。 阿布。阿吉斯看着几名近卫骑兵抬回来的昏迷过去的巴桑·沙·穆拉德,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滴血了。这次进攻损失最大的居然还是他所领导的右翼,左翼的海达尔虽然杀戮了平民,但是却让他和部下们全身而退了。 中军的浩罕人因为过于胆怯,是三只进攻军队中最为缓慢的,因此当遭遇到了叶尔羌人的射击时,只是损失一小部分人马。唯有他这边因为近卫骑兵们的勇敢,前锋部队一度攻入了四分之三人马,因此在和平民纠缠中遇到射击时,自然也就损失最大,约有近三分之一的前锋部队失去了战斗力。 看着抬到一边的二百多轻重伤员,被激怒的阿布。阿吉斯终于拔刀对着众将下令道:“沙曼顶替巴桑领导前锋,我就在沙曼身后。 告诉中军和右翼,下一次进攻必须要一口作气打到安集延城下,有敢中途退却者,畏缩不前者,一律就地执行军法。 顺便告诉海达尔,如果我军冲到敌军第三道营垒,安集延城内还不出兵接应,战后我一定会追究他一家的罪过的…” 从传令兵那里听完了阿布。阿吉斯的命令之后,海达尔脸色平静的整理了身上的铠甲,然后对着一边的那木干城将领说道:“我的人需要休息,下一次进攻该由你们那木干军打头了。” 这名那木干城将领显然是被刚刚的作战吓到了,因此他支支吾吾的反对说道:“王子殿下让我们协助你作战,可没说让我们替你们安集延人冲锋,这本就是救援安集延城,自然应该你们…” 海达尔敏捷的让开了想要抓住自己的将领,看着他倒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颈部,一手指着自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很快就因为颈部大量失血而失去了力气而等死了。 海达尔这才小心的从怀里抽出一块棉布擦干净了手上的匕首,一边擦着一边说道:“王子殿下让我们进攻营垒,任命了我为左翼的主将。 王子殿下刚刚才颁下军令,有敢畏缩不前者就地正法,他就跳出来违抗军令,真是当某行不得军法吗。萨木克现在你是那木干城军队的最高指挥了,我的命令你接不接受?” 萨木克看着周边不怀好意围上来的安集延人,立刻紧张的回道:“不,不敢,我愿意遵从海达尔大人的命令出击。” 海达尔看了对方一眼,看着这位那木干城的将领额头不停冒出的汗珠,一脸惨白的神情,这才将匕首插回了腰间,对着他说道:“好,只要你愿意服从王子殿下的军令,我自然也不为难你。 这件事,战后我自会去向你们的伯克霍尔敦解释,但你们要是在战场上三心二意,那大家就一起去见真神吧。 王子殿下交给我的三百近卫骑兵,这次我也一并给你们,只要你们能够打到第三道营垒前,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解决…” 第602章 安集延城外三 看着阿布。阿吉斯调拨给自己的近卫骑兵们颇不甘心的下马跟这那木干城的军队向着叶尔羌人的营垒攻去,海达尔心中也是大大的送了口气。 随着那木干军和近卫骑兵的上前进攻,海达尔身边便只剩下了不到六百士兵,其中倒是有400多是安集延人,又有300余名安集延人是他的亲信部下。 海达尔随即叫来了十余名部将,将其他人隔离在外后,方才小声的吩咐道:“接下来你们都回去掌握好自己的部队,等到对面营垒中升起了三面红旗,就向那木干人动手,然后齐声大喊:败了、败了。那木干人一旦溃散,我们就掉头撤离战场,都明白了吗?” 围绕在海达尔身边的将领们虽然表情古怪,但是却齐齐向海达尔答应了一声,便各自退下整理队伍去了。 海达尔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叶尔羌的营垒上,如果有所选择的话,他当然不会选择当一名叶尔羌人的奸细,实在是当他投降之后就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当叶尔羌人在奥什埋伏击败了他所率领的军队之后,便迅速赶往了安集延城。叶尔羌军进攻时还没忘记带着他,想要利用他去说降安集延城的守军。 只不过他的父亲拒绝见他,而先一步逃回城的弟弟巴布尔更是将他斥骂了一通,认为他居然活着落入到了叶尔羌人的手中实在是丢了家族的脸面,现在居然还敢前来说降安集延城,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巴布尔向着众人发誓,如果海达尔继续向前,他一定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以维护家族的名誉。其还表示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布哈拉的援军也不远了,叶尔羌人如果不转身逃亡的话,他们都将看不到春天的到来了。 巴布尔的话语让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两人极为不满,他们原本有意当众杀死海达尔,然后驱使投降的安集延人攻城。 不过马守应还是劝住了两位王子,救下了海达尔的性命。马守应认为巴布尔的用意就是想要激怒他们攻城,以安集延的城防,叶尔羌军显然是要付出极大的牺牲的。 他们若是以打残自己的代价夺下安集延城,那么布哈拉援军抵达时,他们又要怎么拿什么去抵达这些援军呢?再说了,阿尔斯兰率领的北路军已经距离安集延城不远,如何攻打安集延城还是应该和北路军一起商议个方案出来为好。 两位王子最终还是接受了马守应的建议,在安集延城下修建了大营驻扎下来,并没有立即攻打城池。城内本就缺兵少将的安集延人自然也不会出城挑战,只是关着城门严阵以待。 一日之后,阿尔斯兰带着自己的大军和吉尔吉斯人抵达了安集延城东北,接着双方将领就在叶尔羌大营内会面商议起了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认为强攻安集延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在冬天大雪封山之后,他们必须要在费尔干纳盆地东部找到一个立足点。 安集延城位于东部商旅交通要道上,不仅有着便利的运输条件,还储备着大量的物资,他们如果打下了安集延城,那么费尔干纳盆地东部就算是联成了一体,则可以依靠安集延城为核心抵抗布哈拉军的进攻。 否则一旦让布哈拉军获得了安集延城,则费尔干纳盆地东部的核心就回到了布哈拉军的控制之下,届时布哈拉军就能够重新掌握住战争的主动权了。 此外,两位王子也担心入冬之后的大雪封山,使得他们这两只军队在明年开春之前都得不到后方的接济,在这样的状况下没有一座坚城以为依靠,他们就很难抵挡住布哈拉军的进攻。 不过马守应和阿尔斯兰的部下许都、杨畏知都不认同两位王子的主张,认为他们太过于保守了。 许都当时就说道:“我们南北两路大军会和,现在兵力足有27000之众。安集延城虽然重要,但也不过是一处5万余人的小城,这样的一座城池,想要围攻最多也就放的下万余人,剩下的军队总不能在安集延城下无所事事吧?” 杨畏知也附和道:“费尔干纳盆地中一共只有四座城池,犹以西面的浩罕和东面的安集延为最。 现在安集延城已无出城反击我军的能力,但是我军如果强攻这座城池却要被牵制住极大的兵力,以我看这似乎是得不偿失。 安集延城被我军进攻的消息大约早就传播了出去,但是直到此时都没有援军抵达,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以为这说明了,这四城之间各有芥蒂,并非浑然一体。除非布哈拉军抵达费尔干纳盆地,否则四城是不会齐心协力抗击我军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应当趁着布哈拉军尚未抵达浩罕时,对盆地西部的三城进行攻击,尽可能的掠夺这三城的人口和物资,以削弱他们能够支援布哈拉军的力量。 而且,我军主动对西部三城进攻,也能够让他们怀疑安集延城是否已经投降,从而给予我们更多时间用于修整部队拖延时间,等待来年春后的山路再次开通。” 也就在这个时候,马守应突然提出了一个计划,他认为不管是两位王子还是阿尔斯兰的部下,都是打着拖延时日的防御性主张,但是这两种策略都不能避免布哈拉军集结起越来越庞大的兵力。 毕竟这里是布哈拉汗国的领土,布哈拉人调集兵力进入费尔干纳盆地,总比他们来的方便。一旦双方打成了消耗战,那么谁也不能够保证这场战争的获胜者究竟是谁。 因此马守应认为,与其出兵西部三城坚壁清野,以迟缓布哈拉军东进,倒不如诱敌深入,引诱还不怎么了解状况的浩罕军或布哈拉前军东进,在安集延城下围歼其一部。 这样一来,布哈拉前军失利必然会影响到布哈拉军主帅的判断,从而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去稳固对费尔干纳盆地的控制。而安集延人在看到援军被击溃后,必然会丧失守城的信心,从而为夺取安集延城创造条件。 在经过了一番讨论和说服之后,马守应的策略终于获得了众人的肯定。而在许都、杨畏知的协助下,马守应的诱敌深入计划也得到了完善。 投降叶尔羌人的海达尔被马守应利用了起来,马守应让杨畏知的部下装扮成安集延骑兵,带着海达尔逃向玛尔噶朗城,而他和许都则各带着一队骑兵追杀其后。 玛尔噶朗城的守军看到几十名安集延骑兵被数百回兵追杀,于是便派出了一支队伍出城解救。但是他们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好报。 自称为海达尔的安集延将领在逃入城内时突然发难夺取了城门,而城外远处更是出现了一支骑兵大部队,这只队伍快要抵达城门时分为了两队,一队人马配合此前的回兵围剿出城的守军,一队则直接冲向了城门。 玛尔噶朗城只是一座不到万人的小城,本就简陋的城防再失去了城门之后,就更是不堪一击了。 还不到一个小时,整座玛尔噶朗城就落在了叶尔羌和蒙古人的手中,由于马守应早就在玛尔噶朗城和那木干城之间布置了游骑,因此当玛尔噶朗城沦陷时,整个城市的居民没有一个能够逃向那木干城的。 也就在攻下了玛尔噶朗城之后,马守应才向海达尔透露了接下来的计划,要求他伪装成寻求援军的安集延使者,前往浩罕城求援。 海达尔一开始并不想接受这么艰巨的任务,他能够当机立断的向叶尔羌军投降,就说明了他是一个非常爱惜自己性命的人。被蒙古人裹挟着攻下了玛尔噶朗城,这并不是他所能够反抗得了的决定。 但是伪装成安集延城的使者,逃亡到浩罕城去求援,先不说这其中蕴藏着多少变数,就算是他成功诱使了援军前来安集延城下,能否在战场上逃离还是一个问题。 不过马守应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被布哈拉军击败了,你觉得你今天带着我们攻下玛尔噶朗城的功绩传入到布哈拉军统帅的耳中,你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已经被家族所抛弃的海达尔自然不愿意再被叶尔羌人所抛弃,当马守应向他许诺,只要他们在费尔干纳盆地站稳了脚跟,就会支持他接任安集延伯克的职位,才勉强让他接受了这个任务。 只不过,海达尔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得到了阿布。阿吉斯王子的赏识。但越是得到阿布。阿吉斯王子的赏识,他就越是恐惧对方知道自己欺骗了他。 对于某些上位者来说,也许不介意优待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人物,这可以显示下自己的肚量。但是他们对于敢于欺骗自己的人却从来都是不会放过的,因为被欺骗的上位者只能让人们觉得他很愚蠢,这会极大的打击他的声望。 阿布。阿吉斯王子显然不是一个愿意宽恕骗子的上位者,而他所率领的军队实力,也不足以让海达尔冒着生命危险去坦白。因此,海达尔最终还是费尽了心机,按照马守应制定的计划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里。 第602章 安集延城外四 阿布。阿吉斯所率领的巴尔赫军毕竟是常年和萨法维王朝对峙的一线部队,他军中虽然只有近三分之一的职业军队,但剩下的那些征召士兵也是大多见过血的边民。 长久生活在前线的这些巴尔赫边民,实际上还要比某些内地部族首领身边的近卫骑兵更为凶悍野蛮。而阿布。阿吉斯身边的近卫骑兵不仅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对于如何组织恢复溃败部队的士气也比费尔干纳盆地各城的近卫骑兵们要出色的多。 当左翼的那木干军和中间的浩罕军还在重新整理部队时,右翼的巴尔赫军已经在一群近卫骑兵的带领下,再次向着叶尔羌军的营垒攻去了。 这些近卫骑兵先是将无人把守的第一道营垒拆除了大半,除了填平几段壕沟之外,他们还将那些木栅栏开辟出了数个出口,并利用这些被拔出的木栅栏赶制出了几块硕大的木排,作为抵御叶尔羌军在第二道营垒后的射击。 这些需要五、六名近卫骑士才能举起的木排,很好的挡住了第二道营垒身后的叶尔羌弓箭手和火枪手视线,给阿布。阿吉斯麾下的弓箭手和火绳枪手创造出了射击的空间。 而常年厮混在军营中的阿布。阿吉斯,此刻也展现出了一名战士的勇气,他放弃了在后方督战的位置,直接跑到了火绳枪手的中间,为战士们摇旗呐喊,这一举动极大的鼓舞了巴尔赫将士的勇气,让右翼军队再一次冲过了第一道营垒,向着第二道营垒发起了进攻。 虽然现在大明是叶尔羌汗国的最大支持者,但是在没有完全把叶尔羌汗国的政治力量完全变成亲明派前,负责南疆地区的甘宁总督府自然不会有多么积极的去武装叶尔羌汗国的军队。 马守应麾下虽然有着数百火枪手,但是从叶尔羌汗国地方征召的武装,士兵大多还是以装备弓箭为主。也许巴尔赫军临时制作的大木排十分笨重,还有着许多小缝隙,但是这并不代表叶尔羌军中的火枪和弓箭可以轻易的射穿这些木排。 而躲在这些木排背后的巴尔赫弓箭手和火绳枪手,却可以借助这些木排接近第二道营垒,向着叶尔羌守军进行集火射击。虽然在一开始的对射中,双方的损失相当,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安集延降兵和叶尔羌军混编的守军很快就承受不起这样的互相对射战术了。 不要说那些被本就士气低落的安集延降兵,就算是叶尔羌士兵也难以忍受这种随时死亡的对射方式。而常年和土库曼红头军打交道的巴尔赫军,却极为熟悉这样冷酷的作战方式。 这些士兵在和红头军的作战中早已经认识到,向前进攻存活下来的希望要远远高于把自己的后背亮给敌人。而且此前叶尔羌军将本国平民填充在第一线,用于阻碍他们,并借机杀伤进攻军队的卑劣战术,已经成功的激怒了这些士兵,让这些士兵们都渴望着冲进营垒,向那些软弱无耻的叶尔羌人进行报复。 因此紧靠着前线的阿布。阿吉斯在亲手射杀了3名守军之后,便突然听到前方的将士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很快他就看到自己的部下成功的破坏了第二道营垒的一段木墙,制造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三人并行的缺口。 指挥前锋部队的沙曼很快带着一队近卫骑兵冲入了缺口,驱散了缺口附近的士兵。阿布。阿吉斯赶紧对着部下喊道:“不要过于恋战,先扩大缺口再说,只要占住了一段缺口,这些叶尔羌人就要准备逃亡了…” 阿布。阿吉斯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随着这个缺口扩大到了十多米之后,布哈拉军右翼前方的叶尔羌守军就开始大面积溃逃了。而右翼的成功突破,也使得左翼和中军面前的压力少了许多。 这两个部位的叶尔羌守军确认第二道营垒被突破后,便开始了有序的撤退,从而让布哈拉军全线突破了第二道营垒。 不过站在缺口前的阿布。阿吉斯看到了第二道营垒内的情形之后,却是楞了片刻。和第一道营垒纵深过浅,且在营垒背后设置了许多纵向短墙,以阻碍进攻方走动不同,第二道营垒背后却极为空旷。 阿布。阿吉斯只是在心中估算了下,便得出第二道营垒和第三道营垒之间的纵深几乎达到了500-600米,而且这两道营垒之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阻碍,几乎就是一片空地。 叶尔羌人的第三道营垒分为了两道,后方一道还是一人多高的木墙,但是在这道木墙下还有一道半人高的胸墙,刚刚第二道营垒背后的守军,正是逃亡到了这两道木墙之间的空隙中,似乎正组成又一道防线。 阿布。阿吉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叶尔羌人是打算让下面的守军和自己肉搏,然后再用上面的守军辅助射击么。他很快制止了想要跟着溃军向第三道营垒发起进攻的前锋,选择了在第二道营垒后的空地上重新列阵整队再进攻。 不过阿布。阿吉斯能够控制住右翼的部队,却难以控制住左翼和中军已经兴奋起来的士兵们。不管是那木干军还是浩罕军,现在都在追着正在撤退的叶尔羌守军,全然不顾身后军官发出的调整队形的命令了。 当然对于左翼的海达尔,根本就没有发出整顿队列的命令,他也无心关注那木干军的战绩,只是让人把第一道和第二道营垒之间清理出了一条可容纳4、50名骑兵并行的通道来。 休息过后的海达尔和他的嫡系部下们都上了马,剩下的二、三百左翼将士则因为清理出这条通道而累的坐在了一边。 海达尔并不理会那些瘫坐在一边的士兵们,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对面营垒上的动静,直到他看到了三面红旗在左翼和中军之间的营垒上竖立起来。 海达尔顿时坐直了身体,拔出了佩刀说道:“第一队跟随我进攻那木干人,第二队、第三队进攻中间的浩罕人,当第一队撤离时,第二队、第三队也跟着撤离,在撤离时要大喊:败了,败了,快逃命啊。大家明白了吗?” 海达尔身边的部下们都低低的应了一声,这让海达尔有些不满的训斥道:“这是为了拯救安集延人,你们可是在为自己的家人在作战。 这场战争如果让叶尔羌人赢了,我们还可以同家人团聚。如果是王子殿下赢了,恐怕我们和家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诸位,就算只是为了你们自己,也让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来吧。” 海达尔的话语终于触动了这些安集延将士,这一次他们答应的就要整齐的多了。海达尔合上了面罩,一马当先的向着前方清理出来的通道冲了过去。 于是正坐在通道边上休息的一些左翼将士,就这么看着海达尔带着骑兵冲入了通道,还有人为之叫喊鼓舞,希望他们能够一举击破叶尔羌人的最后一道营垒。 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了,这近百骑兵以高速冲入通道,首先撞上的显然是自家的军队,这让他们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知道海达尔大人想要做什么。 也有人看到,另外两百骑兵没有跟随着海达尔进入通道,却调转马头向着中间浩罕军的尾部杀了过去。这让一些士兵难以置信的向身边的同伴询问道:“海达尔大人这是在进攻我们自己的部队吗?他是不是疯了?” 同伴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已经听到了自家将士发出的怒吼声。那木干军和阿布。阿吉斯配给左翼的近卫骑兵显然没有预料到,眼看着就要将叶尔羌人的第三道营垒给撕破的时候,会受到后方的骑兵冲击。 养精蓄力的安集延骑兵对上了一群已经失去队形的步兵,还是从后方接触的,这样的进攻就好像一把热刀切冻住了的黄油一样,轻易地的就将那木干人和巴尔赫近卫骑兵切成了两半。 前方且战且走的叶尔羌人此时也站定了脚步,配合从背后突袭的安集延骑兵进行了一次反击。饶是刚刚表现出色的巴尔赫近卫骑兵,也扛不住这样的前后夹击,更不必提那些本就战力不强的那木干人。 而且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逃跑的那木干人,看到巴尔赫近卫骑兵还保持着一定队形后,便直接向着他们冲来,想要获得他们的保护。这样的结果便是,原本还能且战且退的巴尔赫近卫骑兵,也变成了一团乱麻,最终不得不丢下了武器向着中军逃去。 而这还不是最为糟糕的,在一阵尖利的喇叭声之后,海达尔所面对的第三道营垒最左侧突然倒下了一大片木墙,接着成队成队的明军胸甲骑兵便从缺口处跑了出来。 海达尔顿时大惊失色的叫喊着部下让开主通道,不要被这群胸甲骑兵给卷了进去。许都带着这六百胸甲骑兵以百骑为一横队,摆出了一个密集的骑兵队列后,便缓缓开始加速,从西向东对着第二和第三营垒之间的敌军进行了一次冲锋。 被海达尔击溃的布哈拉军左翼,现在终于成为了一股溃兵的浪潮向着自家的中军卷去了,接着又裹挟了中军的将士向着自家右翼冲了过去。 除了靠近两侧营垒的士兵们选择丢下武器投降,或是直接翻过第二道营垒逃亡还能活之外,那些在两道营垒中间的布哈拉军士兵逃的稍稍慢一些,就成为了明军骑兵下的肉泥。 看着明军骑兵冲过身旁的威势,海达尔也是好久没回过神来,直到部下前来向他请示,他才策马向外离开说道:“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该是去拿回玛尔噶朗城的时候了…” 第604章 安集延城外五 对于这个时代的战争而言,最为困扰军队统帅的便是战斗中的指挥问题了。坐镇于后方的统帅能够获得更为良好的战争视野,但是却无法对最前方的战斗部队作出精细的调整。而冲上前线的统帅虽然能够鼓舞士气和直接操纵士兵作战,但是却丧失了战争视野无法纵观全局的战斗。 阿布。阿吉斯的困扰也正在于此,当他的左翼部队出现状况时,冲到了右翼前线的他正忙着让部下整理队形,正准备向着叶尔羌人最后一道营垒攻去。 海达尔指挥的左翼距离他所在的右翼大约超过了2000米,再加上战场上噪杂的厮杀声,阿布。阿吉斯和他的部下一点也未察觉到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 就在近千巴尔赫军对第三道营垒发起第一波攻击时,中军方向传来的惊呼声才稍稍引起了阿布。阿吉斯的注意。就在他准备派人前去观察中军发生了什么时,后方主持大局的军官派出的传令兵才气喘吁吁的找到了他。 阿布。阿吉斯对于传令兵带来的消息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不由再次确认道:“你说安集延人袭击了我军左翼和中军部队?那么海达尔在做什么?” 传令兵焦虑的说道:“就是海达尔这个恶棍带着安集延人袭击了我们的军队,他背叛了您…” 阿布。阿吉斯感觉自己的脑子里突然炸了一个雷,让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这瞬间而来的恐惧就像是魔鬼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他身边的部将却很快将他叫醒了,“殿下,中军的浩罕人已经垮了,他们正向着我军冲来,我们得赶紧从这里撤出去,否则我们的军队就全完了。” 阿布。阿吉斯脸色铁青的向中军方向看去,过了数十秒之后他才咬牙切齿的说道:“让沙曼的部队向西列阵,有敢越过阵列者杀,让他们掉头去和叶尔羌人拼命,其他人依照次序撤退…” 阿布。阿吉斯虽然尽力作出了一个最为合理的战斗指示,但是想要在撤退中保持秩序,显然不是巴尔赫军这样的部队能够做到的。 更何况,此前巴尔赫军已经摆出了战斗队形,前中后军都在向前,现在突然之间要掉头撤离,本就没有什么完整组织架构的巴尔赫军,顿时因为前后矛盾的指令而陷入了混乱。 就连阿布。阿吉斯这样的高级指挥官,当他位于前线部队中时都无法掌握战场的全面状况,就更不必提那些视野更为狭小的士兵们了。 更何况,为了促使士兵不会在战斗中受到残酷战斗的影响而失去战斗意志,任何一支强军都是不会允许士兵在作战时左顾右盼的,巴尔赫军显然很好的执行了这一军令。 因此就连最前方的战斗部队也未能了解,他们的友邻部队究竟遭遇了什么,更不必提他们身后的预备队伍了。而想要将最前方的战斗部队撤离,就得先要把后方的部队撤下去让出通道才行。 阿布。阿吉斯发出的指令,最终能够得到执行的,大约也就是沙曼带着300近卫骑兵和数百普通将士勉强转向列阵,为身后的同伴筑起了一道单薄的防线。 只是守在第三道营垒上的守军可不是一群观战的游客,当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转变之后,原本躲在矮墙之后的士兵们顿时鼓起了勇气发起了反击,而他们身后的木墙上更是出现了诸多蒙古射手,这使得原本士气高涨的巴尔赫军顿时被打了一个晕头转向。 然而这还不是最为糟糕的,就在沙曼带着近卫骑兵忍受着侧翼的射击,极力抵住中军溃败下来的浩罕人时,叶尔羌人终于对着他们动用了火炮。 这些由阿尔斯兰军队携带而来的大炮,虽然只有3斤炮和6斤炮,威力其实并不算大。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使用出来,显然就成了压垮巴尔赫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这个时候,阿布。阿吉斯的命令已经无法传递到自己的军官耳中了,第二道和第三道营垒之间的部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向缺口处逃亡。 一名巴尔赫军官事后回忆,当时他们就像是一群胆怯的平民在逃难,对于身后传来的厮杀声和悲鸣声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在阿拔斯大帝面前也毫不动容的巴尔赫人,在那一刻完全丧失勇气和自己的荣誉。 当看到溃兵身后如城墙一般的胸甲骑兵的推进时,阿布。阿吉斯终于放弃了拯救自己的军队,带着身边的近卫骑兵杀出了一条血路逃亡了。 在这一刻,他将海达尔和整个安集延城都恨上了。怒火冲天的阿布。阿吉斯在逃亡时愤懑的想着,不要让他再遇到海达尔,也别让他重新返回安集延城,否则他一定会让海达尔和安集延人知道,出卖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可是对于安集延城内的贵族们来说,阿布。阿吉斯的怒火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他们可并不是不想出城去接应援救自己的布哈拉军,实在是他们无法出城而已。 叶尔羌人南北两路大军汇合后,兵力可比来救援的布哈拉军多上了一倍。就在叶尔羌军和阿尔斯兰的部分军队抵抗着布哈拉军进攻的同时,阿尔斯兰还带着不少人马同吉尔吉斯人一起监视着安集延城内的动向。 巴布尔曾经试图带着安集延城剩下的近卫骑兵出城,好去助前来救援的军队一臂之力,但是他这点人马很快就被阿尔斯兰带人打了回去,要不是巴布尔判断准确,他们这只出城的部队就要被蒙古人堵在城外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安集延城自然不敢再出兵冒险,只能把期望放在了来救援的布哈拉军身上,希望这只军队能够顺利的撕破叶尔羌人的营垒抵达城下。 叶尔羌人修建的营垒距离城墙约3里-5里,站在城墙上观战的安集延贵族们用肉眼自然是看不清的,不够好在大明的玻璃制造业发达,低倍数的单筒望远镜已经不再是什么稀罕之物了。 身为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安集延贵族们几乎都存有几个十倍-十二倍的单筒望远镜用以自娱。因此他们站在城墙上,倒是能够清晰的观察到战场上的情形。 只不过安集延贵族们看到了叶尔羌人在营垒后的布置,也不能给城外的布哈拉军什么提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布哈拉军落入到叶尔羌人的陷阱之中。 看着布哈拉军陷入了全线溃败,原本还存有一线期望的安集延贵族们个个面如死灰,他们纷纷意识到安集延城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军了。 而且即便再有援军前来解围,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他们刚刚可是在望远镜内看的一清二楚,援军之所以会溃败,主要还是有人打着安集延的旗号进攻了援军的左翼。 败退回去的援军主将若是把这笔账算在了安集延人头上,认为是他们和叶尔羌人合谋设下了这个陷阱,他们又该去找谁分说呢? 一群安集延贵族就这么站在城墙上,一直发呆到了太阳西斜,当叶尔羌人带着被俘获的俘虏特意绕城夸耀自己的战功时,安集延伯克赛非方才出声说道:“回吧,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众人都听出了赛非话语中的心灰意冷,有几名小贵族看着赛非步履蹒跚的向城下走去,不由对着他大声喊道:“伯克大人,我们对于汗王的效忠也算是尽力了,您接下来该为安集延人的未来多考虑考虑了,难道您真要全城的人和您一起去死吗?” 搀扶着父亲下去的巴布尔大为恼怒,正待要回头斥责时,他的胳膊却被父亲牢牢的抓住了,“什么都别说,跟我先回去。” 赛非严厉的声音让巴布尔听了一怔,便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和父亲返回了府内。刚刚回到府上不久,赛非便挺直了身体向着儿子说道:“你准备一下,今晚出城和蒙古人联系,就说我们安集延人愿意向他们投降。” 巴布尔听了大为震惊,不由有些激动的喊道:“父亲,我们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现在可是冬季。 就算他们一时挫败了我们的援军,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挫败吧。这里毕竟还是布哈拉汗国,我就不信汗王能够抛弃我们不管。” 赛非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方才面无表情的说道:“汗王当然不会抛弃安集延城,但是他完全可以抛弃我们这个家族。 难道你不知道今天带队来援救的主将是谁吗?那是阿布。阿吉斯王子的旗号,是布哈拉的下一任王储。 这一仗对于阿布。阿吉斯王子来说就是他最大的污点,只要他今后每次想到这场战败,我们这个家族就会成为他的眼中钉。难道你觉得自己能够抵达一位王储的嫉恨吗? 我可不愿意把家族的命运寄托在一位王子的理智上。下去准备吧,记住,我们是要投降蒙古人而不是叶尔羌汗国,希望你不要再一次让我失望…” 在父亲凶狠的目光注视下,巴布尔终于不怎么情愿的答应了一声。虽然他自己觉得,即便要投降也应该投降信仰同一个宗教的叶尔羌人更合适一些,但是此刻的他显然没有反抗父亲的勇气,就这么安静的退下去了。 第605章 攻守变换 逃离了战场的阿布。阿吉斯的噩梦并未就此终结,脱离了大队人马的他,在几十名近卫骑兵的护卫下试图先退回玛尔噶朗城再做打算。 但是花了2天多时间跑完了180里地,在第三天下午抵达玛尔噶朗城下,疲惫不堪的阿布。阿吉斯和他在半路上收拢的三百余骑兵正打算进城时,阿布。阿吉斯突然发现自己留在玛尔噶朗城的军官并没有在城门口迎接自己,而城门附近的士兵也不是自己留下的巴尔赫人。 疑心大起的阿布。阿吉斯慢慢降下了马匹的行进速度,突然向引导自己入城的守门官问道:“纳鲁兹队长是被你们杀了吗?” 看起来十分紧张的守门官下意识的回答道:“不,他还活着。” 答完这一句的守门官顿时感到了不妙,他迅速向远离阿布。阿吉斯的一侧滚下了马,而就在他滚下马匹的时候,阿布。阿吉斯的刀也正好从他腰部划过,给他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守门官凭借自己的敏捷反应侥幸逃了一命后,立刻向着一边的护城河滚去,口中则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守门官的举动救了自己一命,阿布。阿吉斯显然并不打算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并没有继续上前追杀而是掉头呼唤部下们离开,至于那几个和守门官一起出来迎接阿布。阿吉斯的小兵显然就没有这么好的运道了,他们很快就一一被阿布。阿吉斯身边的近卫给砍倒了。 不过这几位近卫骑兵的发泄之举也给自己带来了灾难,随着城门官的喊叫,原本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守兵突然就变成了大批的弓箭手,这些埋伏在墙头的弓箭手一波射击就让20多名近卫骑兵失去了自己的马匹,虽然他们身上的铠甲保护了他们,让他们只是受伤未死。 但是城内街道上传来的马蹄声,让阿布。阿吉斯无法继续留下拯救这些受伤的亲卫,他只能令人拉出了几名还能行走的亲卫,便不得不在箭雨的驱赶下逃亡了。 城内冲出的骑兵队伍虽然不多,大约也就4、500人,但是连续几日的奔跑让阿布。阿吉斯部队的坐骑都已经相当乏力了,即便他们的马匹比这些蒙古骑兵的马匹要出色的多,但是这一刻也难以甩脱对方的追击。 而这些蒙古骑兵也极为的狡猾,他们并没有超越拦截阿布。阿吉斯的部队,迫使对方进行一场肉搏战,只是不停的攻击着阿布。阿吉斯队尾,只要对方停下脚步,他们也就保持着距离,似乎在等待自己后方援军的前来。 这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狩猎一群黄羊一般,每次只消灭队伍最后的一部分黄羊,直到羊群再也行不成组织反抗。这些蒙古骑兵在等待的,便是阿布。阿吉斯的部队的彻底崩溃。 只要这只军心涣散的骑兵队伍四散逃亡,那么哪怕他们身上的装备再好,几个农夫都可以抓住一名全副武装的近卫骑兵了,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士气正旺的骑兵队伍了。 阿布。阿吉斯几乎就陷入了绝望,他几想要返身和这些蒙古骑兵拼命,但是对方却毫不犹豫的四散而去难以让他追及,反而更是消耗了自己的马力。等到阿布。阿吉斯他们继续上路时,这些蒙古人又很快的恢复了队形,再次将他们尾部的骑兵吃掉了一部分。 这些在漠北草原上挣扎生存下来的蒙古牧民,实是当世第一等吃苦耐劳的骑兵人选,再经过了大明军事纪律的操练和物资配给后,对于这种骑兵追逐战可谓是驾轻就熟。 特别是大明派出的军官废除了这些蒙古部族军中的贵贱等级制度,提拔了一大批出色的底层士兵作为中低阶军官后,阿尔斯兰麾下的蒙古骑兵战力已经不下于大明最好的近卫骑兵了。 在这些低阶军官的指挥下,阿布。阿吉斯的每一次反击都落在空处,而他们又能极快的将队伍重新组织起来,从对方尾部咬下一口。 如果不是一群浩罕骑兵的出现,阿布。阿吉斯这只队伍大约撑不了多久就要各自逃命去了。 当这只浩罕骑兵出现在蒙古人身后时,这只蒙古骑兵不得不先返身包围了这100多名浩罕骑兵,以防止自己被前后夹击。阿布。阿吉斯站在马背上看了半天,发觉这些蒙古骑兵只是分出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去进攻浩罕骑兵,剩下的人则挡在了他们和战场之间。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些部下们,发觉他们的脸上除了焦虑之外毫无战意。沉默了片刻之后,阿布。阿吉斯坐回了马背下令撤离,趁着那些蒙古人对付浩罕人无暇他顾的时候。 阿布。阿吉斯的判断还是准确的,这一次蒙古人并没有追上来,让他们顺利的脱离了对方的视野。当然对于那些浩罕人来说,阿布。阿吉斯的逃亡让他们丧失了最后一点抵抗的勇气,不久就向蒙古人投降了。 脱离了玛尔噶朗城的陷阱之后,阿布。阿吉斯的运气终于开始变好了。趁着接下来的夜色变换了行进方向之后,阿布。阿吉斯终于和身后的追兵错过了方向。 而阿布。阿吉斯也干脆的绕过了那木干城,毕竟此城在河流北面,他可不觉得蒙古人不会在过河之处等待着他们。当阿布。阿吉斯抵达浩罕城下,看到了父亲派出的一只补充军队后,方才算是感觉安心了下来。 于此同时,玛尔噶朗城、那木干城沦陷的消息也传入了他的耳中。海达尔脱离战场之后便直接奔向了玛尔噶朗城,声称己方已经攻下了安集延城,王子殿下要求他来调拨一批辎重。 于是在纳鲁兹队长开城放海达尔等人入城时,却不妨让此人趁机夺取了城门,然后一只蒙古骑兵便冲入了玛尔噶朗城,守城的纳鲁兹队长和六百将士大多被杀。 接着海达尔又借用了纳鲁兹队长的印信再去骗开了那木干城,那木干城的军民选择了投降以保全家园。这两个消息刚刚传回浩罕不久,阿布。阿吉斯就回来了,因此浩罕城内的军民便把之后的决断交给了阿布。阿吉斯,等待他发出下一步的指示。 然而对于阿布。阿吉斯来说,这个决断等于是将他放在火炉上烤。这一仗不久让他损失了所有征召兵,更是让他身边最为重要的近卫骑兵损失了十分之九,一千多火绳枪兵更是一个都没能逃回来。 除了他麾下的损失之外,浩罕城及那木干城跟随他出征的军队也几乎没人跑出来。那木干城反正已经落入到了叶尔羌人手中,他不必去面对那些那木干城贵族,但是浩罕城贵族对他的非议,他可回避不了。 布哈拉汗国是一个半定居半游牧的国家,如果说以巴尔赫、巴达克山区为中心的呼罗珊地区是汗国南部的屏障,那么撒马尔罕和布哈拉之间的地区和费尔干纳盆地就是汗国的财富来源。 费尔干纳既然被叫做盆地,那么也就是说,这一地区同布哈拉汗国其他地区同样也是被大山阻隔的。 布哈拉汗国还不是一个完全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国内的军事力量大致分为四种:汗王和大贵族、领主身边的近卫武装古拉姆;汗国的常备军阿沙克尔,多为骑兵;由大大小小的地主与其附属的农民组成的封建骑兵萨尔巴达;最后则是由社会底层的农民与游牧民组成的非正规游牧骑手。 这是一场由王弟纳迪尔·穆罕默德所主张的战争,自然也就应当由纳迪尔·穆罕默德手下的巴尔赫军打头阵,然后其他贵族才会视战争的进程决定是否要跟进。 毕竟大汗伊玛目·库里并不愿意在西面的萨法维王朝和东北面的哈萨克人的敌对下,再和东面的叶尔羌汗国交恶。和其他两个对手不同,叶尔羌汗国手中还握有通向中国的贸易商道,这对于布哈拉汗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财源。 因此伊玛目·库里虽然无法反对纳迪尔·穆罕默德为首的王公贵族们对叶尔羌汗国发动战争,但是却能够阻止对方调用汗国的常备军参与作战,以迫使纳迪尔·穆罕默德使用自己的力量发动这场战争。 距离撒马尔罕南方600余里的巴尔赫地区由于常年面临萨法维王朝和莫卧儿王朝的威胁,这一地区的军事力量是布哈拉汗国内部最强的,在面对萨法维王朝入侵时曾经建起过六万人的大军。这样的力量,也是布哈拉王公贵族们恐惧的根源。 在阿拔斯大帝去世之后,萨法维帝国的力量便开始消退下去了,在这样的状况下一个过于强大的巴尔赫军,显然是不利于汗国内部稳定的。哪怕伊玛目·库里已经确定了纳迪尔·穆罕默德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他也不愿意自己的继承人继位后全面推翻自己制定的睦邻友好政策。 事实上比起攻打叶尔羌汗国,伊玛目·库里更愿意支持纳迪尔·穆罕默德完成吞并希瓦汗国的计划。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个和布哈拉汗国同根同源的汗国已经在土库曼人、哈萨克人、俄国人、布哈拉人的轮番进攻下变得奄奄一息了,就是现在布哈拉的军队还驻扎在希瓦汗国的南部地区呢。 伊玛目·库里认为,应该趁着萨法维帝国的势力衰退,哈萨克人近年来同布哈拉交好的环境下,将布哈拉和希瓦合并成一个国家,才是最为恰当的。但纳迪尔·穆罕默德又畏惧挑起同扶植希瓦现任汗王的土库曼人的战争,重新让巴尔赫陷入到同萨法维王朝无休止的作战中去,因此想要继续等待现任希瓦大汗的过世再动手。 年老体衰的伊玛目·库里便只能冷眼旁观纳迪尔·穆罕默德的作为,而此次纳迪尔·穆罕默德从巴尔赫地区调出了2万将士,又向自己的支持者征召了万余军队。但是巴尔赫大军才抵达撒马尔罕便收到了巴尔赫北部居民叛乱的消息,纳迪尔·穆罕默德不得不令阿布。阿吉斯带着前锋先进入到费尔干纳盆地,而自己则折返巴尔赫平乱。 纳迪尔·穆罕默德掉头回去平息自家领地上的叛乱,他的支持者自然就没有这么积极的应召了。毕竟大家都是想要跟在王弟身后弄点好处,而不是为王弟去折损自家力量的。更何况纳迪尔·穆罕默德自己不在前线,他们就算再卖力对方也看不到啊。 因此,当阿布。阿吉斯从安集延城下逃回时,才只有一只三千多人的援军抵达,至于更多的部队则还待在塔什干,打算等到春天再进入了盆地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阿布。阿吉斯又能作出什么样的决断呢?除了固守浩罕之外,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第606章 太庙祭典 自从收缴了各地宗室的土地之后,崇祯相应的也还给了宗室们自由活动的权力。而为了避免这些藩王在地方上搞出问题,不少藩王也被强制迁移到了北京居住。 应该来说,到了天子脚下之后这些藩王还算是守规矩的,毕竟有秦王等藩王被处置的先例,大家都知道这位皇帝对于亲情似乎并不怎么看重,但是崇祯毕竟不是建文,只要藩王们不去触犯法律,他也不怎么去干涉藩王在私下的生活,因此诸藩倒也还能接受现在的生活。 不过藩王移居京城之后,这四时八节祭祀祖宗的活动就变得讲究了起来。作为宗室的族长,此前祭祀太庙完全是皇帝一个人的事,其他藩王没有召见也不能进京,因此对于祭祀活动怎么举办自然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十四位藩王在京,他们对于政务固然是不敢插手,但是对于祭祀自己祖宗的活动总还是有着发言权的。就连崇祯自己,现在也不得不参加太庙举办的重要祭祀活动了。 正月初一的祭祖活动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一次祭祀,身为宗室族长的崇祯自然无法偷懒,带着三个儿子和在京藩王前往太庙祭祀。不过在繁琐的祭祀活动总算要结束时,崇祯身后突然传来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在最前方参拜的崇祯转头看了看身后发出哭声的来源,这才向身边的福王小声问道:“庆王叔父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祭祀祖宗的日子,他哭什么?” 挺着个大肚子跪拜了这么久的福王已经是非常辛苦了,遇到了这等事他也是极为恼火。崇祯虽然是宗室的族长,但他却是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一人,所以皇帝就把祭祀活动都交给了他来管理。 福王觉得自己平日里待这些藩王也算是礼敬有加,这些人居然在祭祀上搞出这等花样来,简直就是在给他挖坑。不过当着皇帝的面,他也没敢发火,只是支支吾吾的说道:“要不且让我去问问,太庙里这么哭,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看着崇祯微微点了点头,福王便起身走到了后排同突然嚎哭起来的庆王朱倬纮轻声交谈了起来,两人谈论了许久,福王才猫着身体回到了皇帝身边。 因为庆王的举动,祭祀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大家都盘腿坐在锦缎制成的垫子上,冷眼旁观着皇帝要如何解决这起突发状况。 庆王朱倬纮嚎啕大哭的原因,让崇祯也是听了一愣。他撇了一眼身边的福王,才小声说道:“这么庄重肃穆的祭祀大典上,庆王叔父在这里跟朕哭穷,他好意思吗?” 福王的脸色也是极为的精彩,但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着皇帝说道:“不管如何,好歹还是请皇侄宽容一二。当着祖宗的面为这等事争吵,传出去总是不好。” 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前方的神主牌,又看了看边上诸人的神情,终于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火气,无可奈何向福王说道:“好吧,好吧,那庆王叔父究竟想要朕怎么补贴他?” 福王看了看左右,才身体向前倾了倾,在崇祯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朱由检的脸色顿时就黑下来了,他随即起身说道:“朕的腿脚有些麻木了,祭祀先中止15分钟,让朕去偏殿活动下腿脚再回来继续。其他人先在此休息,不得随意喧哗。” 皇帝的行为显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此时却没什么人敢上前劝阻他。崇祯临走时还给福王打了个眼色,这才施施然向着偏殿走去,三名小皇子见状也想起身跟着父亲,但是却被身边的太监给拦阻住了。 崇祯走到偏殿内,值守的太监立刻为他搬来了椅子和茶几,连茶水都准备好了。朱由检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方才细细的思考其庆王这番举动的用意。 由明太祖开始到天启时代为止,大明实封藩王存留32位。到了崇祯十一年,则只剩下了三十位藩王。这三十位藩王的封国又在崇祯登基十年以来的打压下,基本收归了国有。 虽然都是收归国有,但是各地藩王的待遇却并不类似。比如属于亲藩的福王、瑞王、惠王、桂王,虽然被收回了封国,但还是获得了四海贸易公司或是其他公司的股份作为补偿,他们获得的股息收益比封国产出还是要高出不少的,因此自然也就安分了下来。 至于那些外藩,又要视收回封国的时间早晚来看待获得的待遇。一般来说,早期被朝廷收回的封国,藩王大都没有什么补偿,特别是秦王和肃王两藩连爵位都被废除了。而后期朝廷的经济好转,加上海外拓殖开展的极为顺利,因此朝廷在收回这些藩王封国时,还是给了海外土地以作为补偿的。 虽说海外土地毕竟比不上国内土地的价值,但是对比起早期那些藩王的待遇来说,后期这些藩王虽然心疼自己的土地被收走,但心里还算是平衡的。不过对于庆王、蜀王这些一早就被朝廷无偿收回了封国的藩属来说,他们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 特别是庆王朱倬纮感觉自己最为委屈,他纯属被崇祯给忽悠了。当初崇祯说宁夏苦寒,且边患频频,他不忍宗室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因此建议庆王朱倬纮迁入四川。 当时蜀王有着勾结奢安土司叛乱的嫌疑,庆王自然以为自己入川是去接受蜀王的封国,因此毫不迟疑的便应允了。然而等他带着庆藩入川,蜀王的嫌疑居然被洗清了,他既没能得到蜀王的封国,又失去了宁夏的封国,朝廷只是调拨了四、五千亩荒地就打发了他。 庆王传承自朱元璋十六子,十世传承之下自然是有着不少积蓄的,但是万历二十年因为哱拜谋反,连庆王府都被劫掠了一遍,因此庆王府的积蓄远不及诸藩,迁移到四川之后便成了坐吃山空的局面。 此前崇祯对于诸藩采取了严厉打压的政策,只要对朝廷稍有不满,不是革除宗室身份,就是流放海外,诸藩自然不敢有所动作。但是随着朝廷的财政开始好转,崇祯对于诸藩的政策开始转化为怀柔之政,只要他们愿意放弃国内的土地和一些政治特权,就能在国外和经济上受到补偿。 皇帝对于诸藩的态度转变,特别是福王世子和唐王在政治上的任用,总算是将双方的矛盾缓和了下来。这个时候,早期感到吃亏了的藩王宗室,自然是希望从皇帝这里获得补偿了。 庆王在诸藩之中算是难得的老实人,此次他突然在太庙祭祖的仪式上嚎啕大哭,显然不会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主意,更像是被众人推举出来试探他的举动。 即便皇帝对于宗室再怎么冷漠,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藩王在祭祀典礼上大哭了几声,就要对其治罪吧。这显然是不合乎礼仪和传统道德观念的。 就在崇祯仔细思索着这背后的线索时,福王终于把庆王带到了偏殿内。崇祯让人搬来了两把椅子给两位叔父就坐,便令他们退下,好让自己和两位叔父单独交谈。 待到偏殿内伺候的太监退下,朱由检才和蔼可亲的向着庆王说道:“叔父有什么委屈,平日里自可来宫内向朕诉说,何必在这样的日子落泪,你这不是让侄子难堪吗?” 庆王一边悄悄打量着崇祯的神情,一边忙不迭的说道:“皇侄真是误解了,我可不是存心想要让你难堪,实在是刚刚祭祀时想起了父亲,这才悲从心来。 我想着此前还是有欠考虑了,庆藩迁移到四川固然是过上了安宁日子,但是祖宗庐墓未必能够得到安宁。我这些年越是思量越是感到日后难以面对父亲于泉下,因此才托王兄向陛下求情,准许让我返回韦州照顾祖宗庐墓…” 庆王的话,朱由检心里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对方现在的请求并没有超出人情伦理之外,他也不好一口回绝。 朱由检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了片刻,这才对着庆王说道:“迁藩并非是儿戏,庆王府当初迁移到四川就已经花费不少,现在再迁回韦州,恐怕更是劳民伤财。 且宁夏、河套诸地现在鼠疫尚未平息,朝廷正严格的限制该地的人口流动,又怎么可能让叔父一家去冒这个险。 庆王府的祖宗庐墓朕自会派人妥善保护,等到鼠疫平息之后,庆王叔父再去拜祭不迟。至于回迁一事,朕看叔父还是再三考虑为好。 朕也听说了,叔父到了四川之后缺乏进项,又和蜀王一系因为田地的事多有纠纷,这才有了回迁的念头。朕看这也是小事,叔父不必积郁于心。 如今我中国之内地狭人稠,朕此前也下令中国之内不许再分封藩属,因此国内之地朕的确无法补偿庆王府。但是我大明现在在海外控制了不少属国荒岛,若是叔父有意,朕倒是可以让叔父在海外圈占一些土地。叔父以为如何?” 庆王脸上的愁苦之相顿时散去了,他低头想了一阵,方才对着崇祯试探的问道:“我听说济州岛景物不错,台湾岛相隔大陆不远…” 崇祯面带微笑回道:“济州岛已经被山东三家王府分割的差不多了,台湾也属于内地不在分封之内。叔父还请另选地方。” 庆王眨了眨眼,又问道:“那么越南南方的西贡、柬埔寨、泰国等地…” 这次还没等皇帝说话,福王已经忍不住拦道:“那些地方大多已经被四海贸易公司和诸王圈占了,恐无成片的土地让王弟去开发了。” 庆王听了顿时不乐意了,“王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陛下还没发话呢,怎么就没有土地给我开发了…” 看着两人就要争吵起来,朱由检赶紧打断了两人说道:“福王叔父有一点说的还是不错的,这些地方虽然广大,但是熟田都已经有主了,如果庆王叔父不介意自己开垦荒地的话,朕倒是可以替叔父做主划上一片。” 庆王沉默不语,看着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怎么乐意。朱由检挠头想了想,便击掌说道:“有了,倒是还有这么一片土地很有潜力,就不知叔父你愿不愿意投入了…” 第607章 九黎州 庆王和福王都有些意外的看了崇祯一眼,很快庆王就反应了过来,向着崇祯说道:“陛下可否说说是什么土地,有什么样的潜力,也好让我回去说服藩内的宗室子弟出钱啊。” 福王也是竖起了耳朵,想要知道皇帝说的有潜力的土地是什么,这些年来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基本上朱由检说不错的土地或是产业,最终得到的回报总是惊人的。他虽然放弃了自己的封国,但是可没放弃对于财富的追逐。 更何况他自觉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比其他宗室要亲近的多,这有什么好处自然应当先插上一手才是,不能让外藩占了便宜去。 朱由检也不说话,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几上画了一副简陋的地图,然后方才说道:“这里是大陆,这里是南洋诸岛,朕去年令郑芝虎和爱德蒙。唐泰斯出龙目海峡搜索南洋下方的海域,上个月从南方传来消息,他们在这一区域发现了一块极为庞大的大陆,光是环绕整个大陆一圈,就花费了数月时间。 这片大陆北面、西面大多为干旱的沙漠地带,东部沿海为山地有着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南方沿海有不少平原河流。大陆上有不少野人,但还处于非常原始的时代,不会对我们开发这片大陆造成什么阻碍。 虽然荷兰人已经发现了这片大陆,但是他们并没有占领这里,因此我已经决定将这片大陆及周边的岛屿都纳入到大明的领地之内。 我预备花费10年时间,将这片大陆及周边岛屿的海图勘察出来,并首先在大陆的东部和东南部建立港口和居住点。既然叔父觉得藩内缺乏进项,那么朕可以将这块大陆上的一部分土地交由宗室组建拓殖公司进行开发。” 庆王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陛下所说的这个拓殖公司如何组建?另外这块大陆的土地潜力究竟是什么?能比得上济州岛或是台湾的土地吗?” 朱由检拿出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茶迹,方才慢腾腾的说道:“那边的土地能不能及得上济州岛或是台湾,朕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们倒是在大陆上的土人中发现了一些黄金饰品,所以朕以为,这片大陆上必然有着较为丰富的黄金储量…” 福王顿时有些忍不住了,他不由插嘴道:“那边大陆上的黄金储量能够比得上台湾的金矿吗?” 庆王也极为关注的看着皇帝,崇祯看了两人一眼说道:“虽然还没有进行勘察,不过台湾的金矿肯定是不能和这片大陆相比的,毕竟台湾只是一个岛,那边可是一整片大陆。只不过在找到黄金之前,大家还是要投入一点成本的。 朕的意思么,拓殖这片大陆的公司最起码也要投入200万元,因此打算以每股2万元的价格招募一百股。当然各藩可以享受优待,以15000元一股的优惠价格购买三股,剩下的则按照市价购买。 另外,凡是购买了大陆拓殖公司股份的股东,不分持有股份之多少,藩王和公爵可以在新大陆圈占100平方公里的土地,郡王和伯爵可以圈占50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他宗室成员和伯爵以下的勋戚均可圈占10平方公里的土地,普通人可以圈占1平方公里土地。 不过凡是申请圈占土地的,必须在十年内勘察出所圈占土地的地形地貌和自然资源的种类,否则未能勘察出的土地自动收归国有。另外圈占土地内的金银矿藏都属于公司所有,但是土地主人可以获得产出的一成作为公司租赁土地挖矿的租地费。 这样的条件,两位叔父怎么看?” 即便是崇祯给他们打了一个75折扣,一股15000元的价格,也让福王和庆王两人有些犹豫不决。毕竟在宗室改革之后,一位藩王的正常年收入,现在也就5000元而已。郡王的年收入就更低一些,约在1500元左右。 像福王拥有的四海贸易公司股票,一年的股息大约在20%左右。这使得他比其他藩王手头更为宽裕一些,但是15000元一股也等于是他一年的全部收入了。至于庆王的年收入还不到5000元,想要购买一股就要动用老本,也就显得更为谨慎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庆王就有些患得患失的向崇祯问道:“陛下确定真的能够在那里找到金矿吗?庆藩上下拿出老本来购买股份,要是找不到金矿,大家可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叔父何必如此担忧,我打算将这片大陆的土地全部划入大陆拓殖公司名下,在公司成立之后,即可向外出售土地。只要是大明人,向公司缴纳10元就可前往大陆圈占一平方公里的土地,连续经营三年以上,该块土地即属该人所有。 另外,我们还可以招募采金人,只要每月向公司缴纳5元,即可在无归属的土地上进行勘探金矿或是采集沙金。采金人发现金矿之后向公司报备,即可获得该金矿的3成收益。又或者以缴纳公司三成产出的方式自行开采,但是所采黄金必须出售给公司。 只要有20万人前往这块大陆,公司就不会亏本。当然叔父如果还有所担忧的话,五年之后内务府可以加价50%收回叔父手中的股票,10年之后加价100%收回,叔父还有什么想法吗?” 听到崇祯这么说,两位藩王都放下了心来。崇祯随即将招募股本的任务交给了福王和庆王,并约定两人每售出一股即可获得3%的手续费,这才算是将庆王的情绪彻底安抚了下去。 于是当皇帝带着两位藩王从偏殿内出来时,等待已久的诸位藩王们并没有看到庆王脸上有什么不满的神情,反而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的堆满了笑容,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几位煽动庆王闹事的藩王不由面面相窥,不知道皇帝在偏殿内和庆王说了什么,能把他哄的这么开心。 打头的庆王连个气泡都没露出就这么被皇帝摆平了,想要在他身后摇旗呐喊的几位藩王自然不会跳出来继续了。毕竟庆王闹一闹还是有着底气的,当初皇帝将他哄去四川可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至于其他藩王,并没有什么闹事的借口,且他们也没庆王那个胆量。 而对于崇祯来说,拿着一块荒野大陆摆平了宗室们的怨气,对他来说也还是有着好处的。虽然后世的澳大利亚矿产资源丰富,又有着大片的草原可作为牧场,但这也是经过了英国人上百年开发才算初见成效的。 四海贸易公司的扩张也差不多到了能力的尽头,再想要动用大量的资源用来开拓澳大利亚,恐怕有些入不敷出了。对于崇祯来说,与其把这些资源浪费在澳大利亚,倒不如加快对于北美、南洋及印度大陆的开拓,这些地方的投入回报显然更快一些。 至于那些宗室勋戚,200余年的沉淀,让他们拥有着大量的财富,与其让他们把这些财富胡乱的消耗掉,倒不如变成用于海外拓殖的资本。这也算是缓和崇祯和这些宗室勋戚的矛盾,也好让崇祯把精力用到更为重要的方向上去。 在祭祀完成之后,朱由检连这块大陆的名字都想好了,他决定用九黎州作为这块大陆的名字,而后世大陆东南部的墨尔本港则叫做蚩尤城,这样一来,对于这块大陆的占领,大明也可以用得上自古以来的名义了。 朱由检虽然知道澳大利亚有金矿,但是他并不清楚澳大利亚的金矿到底丰不丰富。在他的时代,他更为了解的是,澳大利亚有着丰富的铁矿。因此当他随意的将这片大陆交给九黎州拓殖公司开发之后,不到二十年时间,他就有些后悔过于贱卖这片大陆上的土地了。 毕竟仅仅过了20年,九黎州出产的黄金就超过了60吨一年,价值4500万大明元,公司光是从黄金方面获得的收益,就超过了2000万元一年。每年公司股票每股付股息超过50000元,相当于票面价值的2.5倍。而崇祯持有的这家公司股份不到23%,这使得宗室勋戚在这家公司上的投资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唯一让崇祯聊以自慰的便是,随着九黎州的黄金热,使得国内民众对于海外拓殖行动呈现了一边倒的支持。这令士大夫主导的守旧派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大明百姓的世界观变得更为开放自由了起来。 当然对于崇祯十二年正月里的皇帝来说,他并不了解自己的随意之举,会给大明百姓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南方那片荒芜的大陆并不值得多加关注,他更在意东北的满人和南洋的欧洲殖民者的行动。 黄台吉自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在清除了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政局之后,他就一直在收拢八旗旗主手中的权力,以确保原来的部族共和制国家能够真正变成一个类似大明的中央集权封建王朝。 经过了数年的休养生息,八旗不仅恢复了战力,也积蓄下了一笔可以用于大战的财富。在过去,建州女真大多依靠以战养战的方式,从大明这边掠夺物资人口,用于给养自己的部族和发动下一次战争。 但是崇祯二年建州女真入关受挫,及之后林丹汗败亡,漠南蒙古诸部并没有完全投向后金,使得后金失去了一个并吞漠南蒙古诸部,将疆域拓展到大明西北边境的大好机会。 现在的大清想要发动对明国的战争,要么先击破明人设置在义州和宁锦的防线,要么就要打穿整个漠南草原。这对于大清来说都不是很好的选择。 更何况,现在发动战争的储备都需要大清子民辛苦生产经营出来。在农业时代,三年耕作方才有一年积蓄。哪怕黄台吉引进了更为耐寒的粮食作物,在这样的年景也要四、五年才能积攒下一次大规模战争的粮食。 正因为现在大清的战争物资储备不易,使得黄台吉对于是否打破明清双方的僵持局面充满了不确定。若是这一击不能打到明国的痛处,那么对于大清来说就是失败。 只要明国能够继续挡住清军的这一次进攻,那么下一次清军面对明军时,就更难保持住必胜的信心了。一只对获胜失去信心的军队,又怎么能够威慑住周边各国呢。 黄台吉的内心大约还在犹豫,但是他对于战争的准备工作却从来没有放下过。大明设置在清国内外的情报单位,自然也就将清国的蠢蠢欲动送到了崇祯的桌面上。 第608章 满清的动向 对于大明的情报单位来说,现在搜集清国的情报已经不再试图从满洲贵族身上着手,打听什么绝密的军情了。搜集清国市场上的各种物资价格的波动数据,然后进行全面的分析,以此来判断清国是否有发动战争的力量和发动战争的规模大小,才是情报单位的工作重心。 和过去重点关注边疆部族首领的政治倾向相比,现在大明更为关注边疆部族究竟有没有反抗大明的力量。在崇祯的直接干预下,大明的三大情报单位:社会调查局、锦衣卫、军事情报科,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唯物主义,相信物质基础的改变才是一切事物变化的根源。 比如现在社会调查局交到皇帝面前的报告,上面并没有过多的满清内部对于发动对外战争的看法,只是着重描述了粮食、钢铁、硝石、硫磺几种战略物资的近期价格变化,便已经能够确定,满清正在着手准备着一场战争。 虽然尚未确定满清的战争对象和发动战争的准确时间,但是满清已经拥有了发动一次不小于崇祯二年规模战争的物资储备,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事。 看完了报告的崇祯也是叹了口气,建州女真的叛乱建国确实是一个奇迹,但是这一奇迹并不是建立在建州女真对于辽东经济发展的贡献上,而是建立在明军的衰落和女真人的军事冒险上的。 凭借着大明扶持才建立起来的建州女真武装,在统一了女真诸部之后就发起了叛明之战。这场战争目的与其说是为了建州女真的独立,倒不如说是统一了女真诸部的努尔哈赤发觉自己根本养不活这么多女真人,只能通过发动战争来损耗一些部众罢了。 但是谁能够想到,看似强大的辽东明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建州女真从辽东明军手中夺取的物资已经足够养活整个女真部族了。明军的虚弱自然激发了建州女真亲贵的野心,而从辽东明人手中掠夺物资,可比女真人自己去种田生产要容易的多。 驱动一切落后民族向先进民族发动战争的缘由,即便就在于落后民族低下的生产力不足以养活全族,而先进民族的武力不足以威慑落后民族。而驱使先进民族向落后民族发动战争的根源,则在于其对于土地和资源的渴求。 女真人有抢掠大明的需求,而大明却缺乏保卫自己的武力,这才使得建州女真建国之后频频发动伐明战争。为了适应战争的需求,建州女真人即便是占据了大半个辽东,也还是采取了集中于城市居住的模式。 这种模式虽然不利于生产,但是有利于女真八旗的武装操练和武力集结。如果不是天启末年黄台吉攻打宁锦防线不遂,崇祯二年黄台吉绕道入关的行动又受挫,使得后金无法再武装劫掠大明以供养自己,后金对于大明的军事行动将会变得更为频繁。 正因为这两次入侵行动的失败,使得后金不得不把精力放在了国内的生产经营上。凭借着辽东剩下的汉人和从朝鲜劫掠来的人口,加上和大明的商业往来,后金方才真正形成了一个国家而不再是一个军事强盗集团。 如果领导后金的不是黄台吉,而是稍稍平庸一些的君主,那么也许明清之间的和平能够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日。但黄台吉可不是一个肯安于现状的人,从他将建州女真改为满洲,把后金改为大清就能看的出,他可不是一个小富即安的君主。 也许他会和大明暂时妥协,但这种妥协只是为了养精蓄锐,以等待一个更适合的时机向大明发难而已。而崇祯之所以要同满清妥协,并不是他有能力消灭满清而不去做,实在是现在的大明做不到啊。 当崇祯在登基之初制定下北守南攻的战略时,就已经注定了大明不会将主要的力气放在消灭满清的军事行动上。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光是维持边军的改造、新式陆军的整编、南北水利设施的修建、北方灾民的赈济、蒙古诸部的拉拢,每年就需要花费一个天文数字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再花费一笔巨额军费去攻打满清,即便是打下了辽东也还需要继续往里填补巨额的重建经费,并不能获得什么收益。但是使用相同的经费用于南方海洋上的拓殖行动,每投入一元钱都能得到十倍以上的回报。 这些从海外输入的利益和物资正稳定着大明的经济政局,在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是崇祯自己也难以改变这一战略,毕竟这一战略已经关系到了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就好像他登基初年众多朝臣反对收缩宁锦防线一样,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人支持收缩大明在海外的力量用于辽东。 虽然崇祯不能改变目前大明的战略方向,但是并不代表他无法对北面的防御作出一些调整。他思索许久之后便对着吕琦吩咐道:“将这份报告转交给总参谋部,让他们制定一份北方战争爆发的预案出来。 并组建北方防线总司令部,卢象升为总司令,张春、衮楚克台吉、阿敏、杜度为副司令,前线事务先由总司令部进行处理,然后再报送总参谋部审议。 另外,社会调查局在沈阳实施的金融计划进行的如何了?范永斗的配合程度如何?” 吕琦回忆了下,这才上前回话道:“金融计划进行的比想象中顺利,但是满清对于物资的外流控制的很是严格,我们即便是套取了大量物资也难以顺利的外运。 范永斗这边倒是配合的不错,在他的建议下,满清实施了金银兑换法案,强迫民间将金银上交,倒是让满清的国库增加了近三倍的金银库藏。 金银这个东西夹带起来比其他东西要方便,四海贸易公司正在范永斗的配合下,将手中的大清元兑换成金银运回,当然这也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根据我们的估计,到今年秋后时分,大约能够将盈利的八成运出满清,剩下的二成就只能沉淀在满清国内了。”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朕看未必会这么顺利,满清用兵一向都在秋末,如果黄台吉真的想要发动战争的话,今年夏天开始就会禁止物资外流了。 让四海贸易公司提前引爆满清股市吧,先打乱了黄台吉的步骤再说。另外公司可以将沈阳的物资抵押给那些相熟的满清亲贵,免得让黄台吉一锅端了。 还有,通知日本那边提高对于硫磺的收购价格,通知朝鲜那边封锁日朝之间的硫磺贸易。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有一斤硫磺流入到满清境内…” 当崇祯在宫内试图打乱满清的战争节奏时,黄台吉也正为发动战争扫除背后的隐患。相比起东海岸和黑龙江下游的明人,黄台吉更为关注的是精奇里江一带渐渐形成的军事联盟。精奇里江也就是土人所称的结雅河,这里是达斡尔人和索伦人的聚集区。 对于满清来说,不管是达斡尔人还是索伦人,原本都应该是满清用于补充人口的生女真人。但是当他们在明人的扶植下形成了一个军事联盟之后,就开始威胁到满清在黑龙江中上游及嫩江流域的统治了。 明人终究是一群外人,哪怕他们在东海岸和黑龙江下游站住了脚跟,也很难融入到当地部族的社会中去。但是精奇里江的这个军事联盟就不同了,他们和满清边疆的居民大都同属一族,有着共同的生活习惯和语言,当这个军事联盟成立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同满清争夺起边疆的人口来了。 在这个时代的东北,没有了人口也就失去了对于土地的控制权力。因此对于明人修建的双城子和伯力,满清还能够暂时容忍,但是对于这个新冒出来的精奇里江军事联盟,黄台吉是一刻也不能容忍的。 于是在崇德三年秋末,黄台吉调用了2500人远征精奇里江,吴巴海率军于十月底突袭了精奇里江河口的海兰泡,征服了这座刚刚建成不久的要塞,和附近大大小小的20来个屯子。并沿着精奇里江向上游地区一路前进,到了崇德四年二月摧毁了沿江40多个村寨方才凯旋而回。 虽然海兰泡受到清军袭击时,精奇里江部族联盟的首领就派人前往伯力请求明军的援助,但是满清在派出军队袭击海兰泡时还调动了一支军队同伯力的明军对峙,使得伯力明军难以派出军队前往救援。 直到一月初,瓦伦的明军将领才带着600明军前来支援,不过此时清军已经基本控制了精奇里江下游,明军并不敢轻易发起进攻。直到清军开始撤回黑龙江对岸,明军才找到机会袭击了清军的后队人马,救下了几十名老弱。 经此一役,精奇里江的部族联盟遭受了沉重打击,原本逾万人口的部族联盟一下便只剩下了三、四千人口。清军的强大让一些上游村寨纷纷退出了联盟,不愿意再继续和清军敌对下去。 剩下的村寨既不甘心向清军屈服,又难以独自应对清军的压迫,不得不舍弃了故土,或是向远离清军据点的黑龙江上游迁移,或是干脆整村迁往了明军控制下的黑龙江下游,寻求明军的保护。 巴尔达齐额纳布、墨音、额尔盆等二十多个村子携带着七、八百人口迁往了伯力和瓦伦等地,而还有更多的村子则投靠了石勒克河和精奇里江之间的喀木尼堪部首领博木博果尔,使得这个鄂温克部的实力大大的增强了。 满清此次对于精奇里江流域的征服,基本上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这一战争也使得黑龙江流域的各个部族意识到,想要独立于满清和大明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的梦想,他们只能选择依附于一边。 和不断将他们迁移内地同化的满清相比,这些部族更愿意选择大明。毕竟拥有了大量物资的大明,更愿意用贸易来笼络这些部族,也相对尊重他们的生活习俗。 第609章 果阿一 当1581年托马尔的议会选举西班牙菲利普二世为葡萄牙国王时,这位西班牙国王曾经许下了一系列庄严的诺言。他保证葡萄牙议会只应在葡萄牙领土内召开,并保证一切旧有地方的固有法权、自由和法律不受侵犯。所有总督、省长及其他重要的高级官员,除了王室提出的人选之外,都应当是葡萄牙出任,教会中的高级职员也是如此。 而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地依旧保持原样,由各自的官员统治。两国的货币也不必统一。就连一切关系到葡萄牙臣民和利益的法律案件,也不必转离本国进行审理。菲利普二世还保证,将会组建一个六名葡萄牙人组成的参议会来帮助他处理葡萄牙的事务。 总而言之,是菲利普二世自己获得了葡萄牙的王冠,而不是西班牙王国获得了葡萄牙王国。菲利普二世的表态固然减少了葡萄牙人对他戴上葡萄牙王冠的抵制,但同时也为两国的关系留下了隐患。 菲利普二世对托马尔议会议员们的庄严承诺,最终还是被他自己、他的儿子和孙子一一推翻了。对于菲利普二世的子孙来说,他们并不承认葡萄牙是一个独立王国,他们甚至都不认为葡萄牙人拥有和西班牙人在帝国内部相同的地位和权力。这样的行为自然让葡萄牙人大失所望,谋求葡萄牙独立的运动也就埋下了根源。 葡萄牙的独立运动最早起于克拉托修道院的院长安东尼奥,也就是现在大明皇帝的后妃伊莎贝拉的祖父,他并不认为西班牙国王有权继承葡萄牙王位,王位应当属于自己。 这位仁兄为了夺回他所认为属于自己的葡萄牙王位,曾经在英法两国来回奔波,试图获得外国的资助。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拒绝了他,但是亨利三世的母亲卡特琳。德。梅迪西却承认了他是葡萄牙国王。 然而安东尼奥院长也许是在修道院待的太久了,忘记了如何同欧洲王室们进行政治交易。仅仅因为卡特琳。德。梅迪西微不足道的支持,这位修道院长居然就将整个巴西赠送给了法国。安东尼奥的不理智行为顿时让他失去了葡萄牙人的支持,对于葡萄牙的显贵来说,与其用巴西来换取一个葡萄人的国王,他们宁可保留巴西承认西班牙国王为自己的国王。 当这位修道院长在法国销声匿迹之后,在没有一个葡萄牙贵族宣称对于王位的继承权,这使得葡萄牙公众的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他们虚构出了一种无法实现的信念,即塞巴斯蒂昂将会回国重新登上王位,将葡萄牙王国从西班牙人手中独立出来。 塞巴斯蒂昂是葡萄牙王国被西班牙人吞并前的最后一任国王,在葡萄牙人看来,他们的不幸和屈辱都始于国王在阿耳卡塞尔-克比尔战死开始的。但是国王究竟是否真的死亡了,没有看到塞巴斯蒂昂尸体的葡萄牙人在经历了西班牙人给予的屈辱之后,选择了不相信。 葡萄牙人的这种独立情结,使得冒充塞巴斯蒂昂的冒险家层出不穷,而这些冒充者无一例外的被西班牙人给处死了。不过西班牙人可以处死这些假冒塞巴斯蒂昂的冒险家,却无法抹杀葡萄牙人越来越强烈的独立意愿。 特别是当西班牙深入的卷入了同欧洲各强国之间的战争中去后,西班牙人一边试图粉碎联合省的叛乱,一边处于和英国作战的边缘,同时还积极的干预法国的宗教问题。西班牙人四处竖立敌人的后果就是,使得原本和上述三国并无争执的葡萄牙商船遭受到了法国、英国、荷兰海盗的袭击。 葡萄牙人很快就发现,西班牙人挑起的怨恨,最终都会算在自己的头上。比如1588年西班牙人试图进攻英国,跟随着西班牙无敌舰队出击的葡萄牙舰队不仅和全军一起覆灭了,次年里斯本还遭到了英国海军的报复。 1594年菲利普国王试图给荷兰人施加压力,没收了特茹河上的五十艘荷兰船,并禁止葡萄牙人同荷兰人继续有商业往来。这导致葡萄牙人失去了最有价值的贸易主顾和向全欧销售的渠道。 到了1597年,荷兰人绕过了葡萄牙人直接前往东方购买香料,导致葡萄牙人失去了对于东方香料的贸易垄断权力。当1598年菲利普二世国王去世时,葡萄牙人发觉他们为了这位国王陛下已经掏空了国库,并消失了大部分的海军和商船队。 至于接下来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他对于葡萄牙王国毫不关心,一生中只来过里斯本一次。他对于葡萄牙人许下的空洞诺言并不亚于其父,但是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反倒是多次违反了哈布斯堡王朝同葡萄牙王国签订的协议。 1621年菲利普三世去世之时,葡萄牙王国和西班牙王国之间的关系已经极端恶化,独立意识已经从一小部分贵族扩大到了全体葡萄牙人。 在菲利普三世的统治期间,葡萄牙王国的海外殖民地继续在萎缩,荷兰人对于巴西的贪欲已经不加掩饰,西非的葡萄牙殖民地也正处于被欧洲各国的攻击之中。 1608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攻打了非洲东海岸的莫三鼻给,虽然埃斯特万。德。阿太德最终守住了莫三鼻给,但是这座城市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之后的数十年里:在印度,荷兰人入侵了锡兰;在南洋,荷兰人夺取了香料群岛;在美洲,荷兰人攻占了巴西东北部…建筑于《托尔德西拉斯条约》之上的葡萄牙殖民地帝国,正在新兴的荷兰、英国、法国等欧洲列强的蚕食下渐渐趋向于崩溃。 当东方的大明也加入了这个狂欢盛宴之后,印度乃至整个东方的葡萄牙殖民地都被迫面临着一道选择题。要么跟着西班牙人一起灭亡,要么脱离西班牙帝国,寻求葡萄牙的独立。 在唐王带着舰队出访果阿之前,西班牙首相奥利瓦雷斯公爵在葡萄牙、卡塔洛尼亚推行的西班牙化政策,已经令葡萄牙人和卡塔洛尼亚人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一场独立运动的风暴正在葡萄牙国内酝酿着,而这股风暴也已经波及到了果阿和葡萄牙在东方的所有殖民地。 当然,对于果阿的葡萄牙人来说,国内的独立风暴远及不上澳门复国委员会在大明的帮助下夺取了马六甲城和澳门的殖民地管理权力。如果再加上英国、联合省对于莫三鼻给、锡兰和香料群岛的袭击占领,葡萄牙的东方贸易航线已经陷入了困境。 不过即便国内外的葡萄牙人对于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已经再无异议,但是由谁来担任葡萄牙国王还是存在着一定的争议的,当然这种争议主要存在于印度及东方的葡萄牙殖民地中。 比如现在的果阿总督唐·佩德罗·达·席尔瓦就比较倾向于国内贵族们的意见,认为应该由布拉干萨公爵若奥接任葡萄牙的王位,而不是澳门复国委员会所拥戴的伊莎贝拉公主。 不过果阿的商人和议员们显然不太认同总督大人的看法,在数次交涉无果之后,在1639年的新年过后,议长安东尼。莱斯。德。梅内塞斯在萨门托等议员的陪同下进入了总督官邸,预备同唐·佩德罗·达·席尔瓦总督摊牌。 由阿迪。沙哈土王王宫改建的总督官邸极具异域风格,不过议长安东尼和几位议员并无心观赏这样的美景,而是匆匆走进了用瓷砖铺贴的宫殿之内。 正在午睡的席尔瓦总督对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极为愤怒,他披着一件丝绸睡衣就匆匆的从卧室内跑了出来。在空旷的会见厅内,席尔瓦总督对着议长安东尼等人训斥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需要慎重,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下决定的。 果阿有30几万居民,数十艘舰船,难道我们能够这样轻易的交给一个自称为葡萄牙女王的女子吗?仅仅因为她说自己是安东尼奥的孙女?天主啊,就算是她的祖父也没有当过一天的葡萄牙国王,她凭什么声称自己是葡萄牙女王?” 议长安东尼身边的澳门代表诺雷蒂立刻回道:“当然是凭借女王背后站立的大明皇帝,总督大人。如果不是大明皇帝的支持,复国委员会又怎么能够取回马六甲城和香料群岛的利益?我们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所有东方殖民地中葡萄牙人的意愿,同样也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我要提醒总督大人一句,大明是一个拥有2万万人口的庞大帝国,皇帝所拥有的舰队足以从大明搭建一道海上的浮桥通往果阿。在过去的数年中,皇帝陛下已经击败了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马六甲海峡以西,已经成为了大明的内海。” 席尔瓦总督对于诺雷蒂的恐吓并无反应,他站在那里嘲讽的反击道:“复国委员会协助中国人夺取了葡萄牙人的马六甲城,在你看来这是中国人对葡萄牙王国展现出来的友善吗? 那么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要将锡兰、果阿、第乌、孟买也要交给中国人?我们反对着一个西班牙人做我们的国王,接着却迎来一个中国人做我们的国王,这对葡萄牙王国来说究竟有何意义?而且他还是一个异教徒。 不,如果真的要支持葡萄牙王国独立,我宁可选择布拉干萨公爵若奥,也不会选择一个将巴西出卖给法国的叛党的孙女。” 诺雷蒂正哑口无言时,议长安东尼却突然说道:“伊莎贝拉公主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我认为我们可以让他继承葡萄牙的王位,安东尼奥主教已经为他受洗,小王子殿下可是一位正统的基督徒,我认为这已经消灭了法理上的问题。 另外,我们是否支持布拉干萨公爵为葡萄牙国王其实并无意义,难道总督大人以为布拉干萨公爵会在意殖民地都有谁支持了他吗?奥,也许他会记得总督大人您,但是可不会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因此就算布拉干萨公爵登上了王位,他也不会感激我们。但是伊莎贝拉公主这边就不一样了,起码她知道都有谁支持了她。当伊莎贝拉公主的儿子继承了葡萄牙王位时,我们总比国内那些贵族们更受信赖。 哪怕伊莎贝拉公主的儿子最终继承不了葡萄牙的王位,我们在东方的贸易活动也能够得到大明的保护,这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总督大人您为何要反对呢?” 第610章 果阿二 席尔瓦总督对于安东尼议长的直言不讳一时无以应对,于是干脆作出了强硬的姿态说道:“现在我才是东印度总督,果阿及东方诸殖民地究竟何去何从,这完全取决于我的决定,参议会并无权干涉。 参议会的存在是协助我管理果阿本地事务,并没有在政治上替我作出决定的权力。我现在正式拒绝各位的建议,各位可以离开我的官邸了。” 席尔瓦总督默默的等待了一会,看着对面的众人并无动静,他不由语带威胁的说道:“安东尼议长,难道你希望我叫卫兵过来将你们请出去吗?大家是不是给自己保留些体面为好。” 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安东尼议长,在总督的威胁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上前一步对着席尔瓦总督深深的鞠了一躬,这才起身严肃的对他说道。 “总督阁下,我们此次前来不是向您申诉自己的建议的,这是果阿参议会及所有居住在果阿的葡萄牙人向您宣告的最后通牒。我觉得阁下应当慎重而谨慎的重新加以考虑,切莫自误。” 席尔瓦总督感觉自己似乎听错了,他不由从喉咙中发出了“哈哈”两声冷笑,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最后通牒,你们对我?安东尼议长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刚刚没有听清楚,你是否可以再重复一遍。” 在席尔瓦总督凶狠的眼神注视下,安东尼议长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席尔瓦总督终于出离愤怒了,他不再试图同这帮议员们对话,而是突然提高了声音大声喊道:“卫兵,卫兵…” 然而令人诡异的是,往常就守在会见室外的卫兵,今天却一个都没有露面。席尔瓦总督的呼喊在会见室内凄厉的回响着,但是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人走进会见室,他甚至听不到外面的一点脚步声,而安东尼议长等人就这么沉默的站在他的对面看他吼叫着。 席尔瓦总督的心底顿时一片冰凉,待叫到他的喉咙都有些刺痛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叫喊,一脸惊惧的看着安东尼议长等人,颇为气急败坏的向对方说道:“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是想要造反吗?” 安东尼议长身后的萨门托立刻迫不及待的回答道:“不,阁下,是起义,这是反抗西班牙人暴政的独立复国起义。” 安东尼议长这才接过话头说道:“当然,我们还是非常欢迎总督阁下和我们站在一起的,您的任期只有最后一年了,您又何必为了西班牙人而同自己的同胞为敌呢?” 面对这样平生未见的局面,体态颇为肥大的席尔瓦总督已经忍不住从睡衣的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了。 借助擦拭汗水掩盖住了自己的慌张之后,恢复了几分镇定的席尔瓦总督,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向对方说道:“我并不想和自己的同胞为敌,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现在支持伊莎贝拉公主的儿子为葡萄牙国王,立刻就会变成布拉干萨公爵和他的支持者的敌人,国内的民众也会视我们为叛国者,难道你们就不打算返回国内了吗?” “不,不,我可不这么看。”安东尼议长立刻反驳道:“我们是反抗西班牙人的暴政,并不是反对布拉干萨公爵成为葡萄牙国王。 直到现在为止,布拉干萨公爵也没有公开提出对于葡萄牙王位的声索,也没有提出任何葡萄牙王国独立和反抗西班牙人的言论。 所以,我们支持伊莎贝拉公主之子为葡萄牙国王,并宣布印度及东方殖民地脱离西班牙时,我们对抗的是西班牙王国,而不是背叛了葡萄牙王国。 我们是葡萄牙王国独立运动的先行者,和叛国者这个名词绝无任何关联。至于最后究竟谁才能戴上葡萄牙的王冠,那也是布拉干萨公爵和伊莎贝拉公主之间的事,和我们并无干系。 所以我不认为,现在还甘于匍匐在西班牙人脚下的公爵和他的追随者,有资格指责我们。” 席尔瓦总督扫视了一眼对面众人,发觉他们的脸上除了跃跃欲试的神情之外并无犹豫和彷徨,他便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这群想要在政治上投机的冒险家了。 但是作为一名葡萄牙显贵,他并不觉得自己要跟随这帮人一起冒险,不管是布拉干萨公爵、伊莎贝拉公主或是其他葡萄牙人登上王位,显然都不会将他的家族拒之门外的。 在经过了细致的思考之后,席尔瓦总督终于决定妥协,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给自己保留一个台阶,于是便向安东尼议长说道:“这样大的事,你们也应该给我几天时间思考一下,不如一周…三天之后我再答复你们。” 虽然看着对方脸上的不耐,席尔瓦总督立刻改了口,但是安东尼议长依然摇头拒绝了他,“不,阁下。从8月到今天,我们已经给了您4个多月的时间考虑了,您必须在今天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复。您究竟是支持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运动,还是要继续伺奉那位西班牙的国王陛下。” 被安东尼议长逼迫的席尔瓦总督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对方,但是显然对方今天已经不在乎什么贵族礼仪了,他一脸平静的和总督对视着,非要总督立刻做出一个答复来。 片刻之后,席尔瓦总督首先败下了阵来,他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既然已经让我思考了4个月,为什么不能再让我多思考三天?” 萨门托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三、五天后,大明皇帝的代表,尊贵的唐王殿下,就要从阿格拉返回到果阿。既然总督阁下您迟早都要同意的,为何还要浪费这三天时间呢?” 席尔瓦总督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议长安东尼,知道这些果阿的议员和商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讨好自己的新主人了。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说道。 “去年夏天开始,我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反正接下来的任期也所剩无几了,我愿意提前卸去东印度总督的职位,由果阿参议会来接受我的职责。而我本人将会尽快返回国内养病,你们觉得如何?” 萨门托还想要说些什么,议长安东尼已经拦在他前面答应道:“我们认同总督大人作出的选择,我会尽快安排一艘船只,让总督大人可以安全的返回国内养病的…” 当安东尼等人离开了总督官邸之后,萨门托不免有些担心向安东尼问道:“为什么我们要同意总督离开印度,这样的话西班牙宫廷不是就知道我们反叛了吗?” 安东尼议长停下脚步看了看身边充满疑惑的同伴们,这才胸有成竹的说道:“虽然总督阁下不能成为我们的伙伴,但他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送走他起码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好处就是,起码国内的民众能够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大家应该记住,我们现在是在反抗西班牙人对葡萄牙王国的统治,而不是一群殖民地商贩试图反抗西班牙宫廷制定的高额税收。 国内的民众不会在乎殖民地商人的死活,但是他们却会尊敬第一个公开反抗西班牙国王的葡萄牙殖民地。我们拥有了这样的名声,才不至于事后被某位胜利的葡萄牙新国王清算。 第二个好处就是,在目前的局势下,果阿的葡萄牙居民都会声称支持我们。但是有多少人是口是心非之辈,我们是看不出来的。 倒不如趁着送走总督阁下的机会,放出风去。让那些心向着西班牙国王的人和总督阁下一起离开,这样反而能够让我们更好的控制住果阿。 另外大家也不必感到惊慌,对于葡萄牙王国来说,最有价值的殖民地是富产蔗糖的巴西而不是果阿。如果西班牙国王真的有余力关注葡萄牙的殖民地的话,他们早就应该出兵帮助葡萄牙人收复巴西,而不是在一边无动于衷的旁观了。 请大家试想一下,西班牙国王连距离欧洲更近也更富庶的巴西都不愿意出兵进行防御,他又怎么可能远渡重洋来讨伐我们呢?” 安东尼议长的解释,终于让同伴们放下了心来。他们开始期待着,葡萄牙王国在迎来自己的新国王后能够重新振奋,恢复昔日海上帝国的荣誉。 对于萨门托等果阿商人来说,未来葡萄牙帝国的光荣能不能恢复是一回事,现在印度及东方殖民地各贸易航线的重税要先废除,才是最为要紧的任务。 当然,想要重新厘清葡萄牙在印度及东方各殖民地的贸易利益和航行安全,这一切都将取决于大明皇帝代表的到来才行。不过萨门托认为,主动投靠的果阿商人们,还是有资格向皇帝陛下的代表提出一些要求的。 就在果阿的议员和商人们强行劝说东印度总督放弃对于西班牙国王的效忠时,朱聿键也正从苏拉特港登上了自己的座舰。苏拉特港是古尔贾尔地区较为重要的一处港口,仅次于隔海相望的第乌岛。 当朱聿键登上了座舰回头望去时,位于塔普蒂河口右岸的苏拉特城市,犹如一弯下弦月落在河口,看上去极为美丽动人。而这几个月深入印度大陆的旅程,对于他来说真是一场记忆深刻的旅行。 第611章 朱聿键的旅行一 朱聿键虽然身为大明最为尊贵的藩王嫡系血脉,但是在其二十八岁之前,他的的生活却还不及大明的普通人家过得舒坦。 即便已经过去了数年,他也依然记得12岁之后自己和父亲被关押在承奉司内,那些饥寒交迫的时日。 在局促而寒冷的斗室之内,如果没有父亲对他的关怀,朱聿键觉得自己是难以熬过那十六年的囚禁生涯的。当时祖父试图让他们父子两人活生生的饿死在牢笼之内,因此连饭食都曾经数日不送。 父亲为了让他能够忘记饥饿,就将他搂在怀中教他读书写字,试图用知识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朱聿键犹能记得,他哭闹着向父亲索要食物时,父亲面带微笑却语气凄凉的对自己说道:“长寿要是饿的受不了了,就闭上眼睛睡上一会,睡着了就不饿了。” 看着父亲强忍悲伤的神情,12岁的朱聿键迅速的成熟了起来,自那以后便不再向父亲索要食物了。之后承奉司内看管父子两人的小宦官张书堂实在看不下去父子两人的惨状,偷偷送来了两碗糙米饭,方才让父子两人活了下来。 这十六年的囚禁生涯,除了让朱聿键心中埋下了痛恨宗室子弟的不法行为之外,也让父子两人的感情变得极为深厚。而眼看着父子两人熬死了祖父,就快要脱离囚笼时,叔父却下毒毒死了父亲。 这样的惨剧使得朱聿键悲痛的几乎要癫狂了起来,这才有了他不顾礼仪,生生杖杀了两位叔父的狂躁之举。这件事传扬了出去之后,朝中大臣一时为之侧目,纷纷向皇帝请求惩罚于他。 不过崇祯却以父仇不共戴天,既然两位唐藩宗室先谋害了自己的兄长,那么朱聿键和两位叔父之间就不算什么亲戚了。所以皇帝说:“唐王非是杖杀叔父,乃是杖杀杀父之仇人。”替朱聿键掩过了此事。 朱聿键对于崇祯让其继承唐王之位的感激,还比不上崇祯对其报仇之举的肯定而带来的感激。毕竟前者乃是依照法理给他的继承权力,而后者却是真正出自于崇祯对他父子遭遇的同情。 也因为如此,朱聿键一直都是宗室内最为支持崇祯改革的地方藩王。即便是崇祯下令唐藩交出封国,他也毫不犹豫的清理了土地文书交了上去,并无半点怨言。 而他对于皇帝的忠诚,也获得了极大的回报。作为宗室的远支血脉,唐藩在大明诸藩之中排名是相当靠后的,过去在宗室中重来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是在皇帝的连续提拔之下,唐王在宗室中拥有的权力仅次于福王,成为了管束各地宗室不法行为,调整地方藩国在海外置换土地事务的主事者。 皇帝的信任,让唐王也倾尽心力以报之,将宗室的怨恨揽在了自己身上。于是这才有了崇祯对其进一步的使用,出使印度大陆,访问南亚诸国,筹建印度大陆总督府,管理南亚事务。 对于被囚禁了16年的朱聿键来说,这种前往海外办事的任务,对他来说真是一种新奇的经历。也许是曾经在狭小的斗室内被囚禁的太久,因此30出头的朱聿键格外的喜好这种四处奔走,每天能够接触到不同人物和看到不一样风景的生活。 而一十六年的囚禁读书生涯,也使得朱聿键生活简朴喜好读书,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一位大明的藩王。不过在皇帝身边任事的经历,也让朱聿键改掉了不少眼高手低的文人毛病,做事也较为务实。 于是在他带着访问舰队抵达马六甲城,见到了今后在他部下任事的刘香、杨天生、郑彩等海盗头目,看到这些桀骜不驯的海盗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时。 他心中却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些人畏惧的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尊敬他好读书,而畏惧在他背后的那位年轻至尊。唐王有时候心里也觉得很是稀罕,位于遥远京城的皇帝,是如何将自己的威严波及到这马六甲城中的。 要知道这些海盗心里除了妈祖之外,一向都是百无禁忌的。哪怕当年他们想要跟随郑芝龙接受朝廷招安,也不过是为了能够上岸进行贸易而已。 如果他们真的畏惧朝廷和皇帝的话,也不会在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劫掠福建、广东沿海了。虽然唐王很是好奇,但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依靠自己慢慢去寻找了。 接下来舰队所面临的印度洋风浪,很快就让他失去了思考问题的能力。虽然朱聿键被囚禁了16年,但是12岁以前他还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的身体底子其实并不算差,因此在脱离了囚笼之后,他的身体很快就调养了回来。 而为了在柬埔寨、西贡等地给各位宗室划分田地,他在上海、广州和西贡之间的海上航行也不算少了。除了首次航行时晕了吐、吐了晕,出了一次洋相之后,之后的海上航行,他也算得上是如履平地了。 在朱聿键看来,在经历了南中国海的风浪之后,天下没什么地方不可去了。于是当舰队进入了印度洋之后,他才发觉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仅仅隔着一座海峡,和印度洋上的风浪相比,南中国海真可算是风平浪静了。于是他再一次开始了晕船的经历,直到舰队抵达了吉大港,才算是慢慢恢复了回来。 不过印度洋的风浪虽大,但是南亚地区的景物却颇有可观之处。从吉大港开始的连绵不断的红树林,让人感觉似乎来到了一个神灵所构筑的迷宫,朱聿键有时真的难以想象,这些出没在红树林中间的渔民究竟是如何防止自己迷路的。 印度东北海岸的巨大潟湖,极具异域风格的神庙和雕塑,精美的清真寺,椰林、沙滩和稻田构筑的海岸风景,铺满了珍珠贝的近海海滩,宝石多的犹如沙子一般的狮子国等等。这一路行来的风景,让朱聿键确确实实是大开了眼界,他一时有些惋惜自己的王妃未能和他一起前来,看不到这些奇异的景色风物了。 当然,朱聿键也还是记得自己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此次访问南亚地区,他还肩负着政治上的任务的。只不过印度南方的几个土邦对于大明的造访,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积极,反而表现的有些冷淡。 至于锡兰岛上葡萄牙人,倒是对于他们的到来显得意外的热情。凭借着澳门葡萄牙复国委员会成员的帮助,朱聿键方才明白此时葡萄牙在印度及东方殖民地面临了怎么样的困境。 作为未来的印度总督,朱聿键很快便接受了舰队中几位葡萄牙复国委员会成员的建议,并不仅仅着眼于一个锡兰岛,实际上应该是半个,荷兰人已经从葡萄牙人手中抢走了半个锡兰岛。 他决定借助果阿所面临的困境,将葡萄牙在印度及东方的所有殖民地一次性夺取过来。在果阿,他受到了当地葡萄牙商人的热烈接待,但是却遭遇了总督大人的冷落。 虽然有人向他建议,干脆联合果阿的内部支持者强行占领果阿。但是却被朱聿键拒绝了,他认为既然果阿及印度各地的葡萄牙人都在试图寻找出路,那么大明就没必要做的如此粗暴。 毕竟葡萄牙人在果阿经营了上百年,当地的人口大多已经信奉天主教,大明强行占领此地只会给未来埋下隐患。如果能够以一种和平的方式接受果阿和其他葡萄牙殖民地,那么大明几乎可以跳过进入印度的摸索期。 在他访问过的印度南方土邦里,朱聿键已经看到了这些土邦的封闭性和排外性,如果大明初来乍到就显示了暴力,只会让这些土邦更为警惕大明的到来,这显然不符合皇帝的期望。 朱聿键出发之前,崇祯已经大致向他讲述了经营印度大陆的方略。 第一个就是以印制印,就是让印度人去管理印度人,但是要尽量将印度的土邦变得琐碎狭小,使得这些土邦难以独立反抗大明在印度的力量。且要让这些土邦各自敌对,防止他们联合。 第二个便是以南制北,对于大明来说,妨碍大明经营印度大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印度大陆上出现了一个统一的集权王国。这样的王国必然是不会准许大明势力进入印度大陆内陆的。 这么一来,占据了印度北方的莫卧儿王朝就是大明的首要敌人。想要制服这个敌人,光凭借大明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联合莫卧儿王朝的敌对势力,推翻或是弱化这个王朝的统治,才是大明在印度大陆的首要战略。 想要获取本地土邦的信任,大明就不能展现出过强的侵略性。大明可以展现武力,但是这种武力是为了赢得盟友的支持而不是引起盟友的恐惧。 考虑到皇帝的嘱托,再观察到果阿葡萄牙人摇摆不定的态度,朱聿键决定留下复国委员会的成员在果阿拉拢人心,而他自己则先行前往苏拉特,从苏拉特登陆前往德里,去求见莫卧儿王朝的君主,顺便看一看莫卧儿王朝的风土人情。 没有了大明舰队在果阿港的存在,无疑更容易让这些葡萄牙人显露出对大明的真正态度,也能够让复国委员会看起来更像是伊莎贝拉公主的代表,而不是大明的从属,这就更容易让果阿的葡萄牙人接受他们的建议。 从苏拉特到德里,对于朱聿键来说,这既是愉快又是不愉快的一趟旅行。 第612章 朱聿键的旅行二 印度对于欧洲和中国来说都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欧洲人搞大航海时想要寻找的目的地就是印度,他们甚至将第一次发现的加勒比海岛称之为西印度群岛,把岛上的土人称之为印第安人。 也正是对于西印度群岛的发现,才使得欧洲航海家们一次又一次的发起了向西方远航的探索,最终发现了美洲大陆和太平洋和通往东方的真正航路。 因此欧洲人一早就知道了印度这个名字,但是真正找到一条通往印度的新航路,却在发现美洲大陆之后。而几乎在他们抵达印度的时候,他们也才发觉曾经以为是印度出产的丝绸和香料,其实是来自于中国和南洋。 印度大陆虽然富饶,但是对于丝绸和香料的渴求,使得欧洲的航海家们将印度当做了一个抵达目的地之前的中转港,他们的航海目的地也从最初的印度变成了香料群岛和中国。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欧洲人即便已经在印度大陆的西海岸待了百余年,他们对于印度大陆的了解也是泛善可陈。比如1510年占据了果阿的葡萄牙人,直到今天为止也没能掌握自己治下的地区有多少种方言和多少种信仰。 1638年葡萄牙传教士对果阿居民的传教布道方式和1515年的葡萄牙传教士使用的方式几乎没什么区别,依然还在使用着暴力威胁和言辞恐吓的种种手段。 当然和百年前相比,这些传教士们唯一有些进步的地方就是,他们现在至少不会在大街上追着可怜的果阿人,强行将肉食塞进他们的嘴里,先破坏了他们的种姓,从而强行迫使他们改信天主教了。 这些传教士现在改为绑架异教徒的小孩,迫使小孩的父母前来教堂改宗,这样看起来就显得文明多了。 这种源自于文化上的傲慢自大,使得朱聿键无法从果阿的葡萄牙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对于印度大陆的情报。倒是在苏拉特的英国人那里,朱聿键才算是获得了一些关于莫卧儿王朝的最新情报,算是帮助他揭开了覆盖在印度大陆上迷雾的一角。 虽然中国和印度之间只隔着一道连绵不绝的高大山脉,但是此时明人对于印度的了解,大多来自于唐朝玄奘法师所著的《大唐西域记》。 也就是说明人所了解的,是过去之印度而非今日之印度。当朱聿键在苏拉特登陆上岸,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沿着讷尔默达河向着印度大陆的内陆前进时,今日的印度已经和玄奘法师笔下的那个印度大相径庭了。 曾经是佛教发源地的印度,在他一路行来却没能看到多少僧人和佛寺,倒是清真寺和各种异域神灵的寺庙随处可见。 从汉代传入中国的佛教,在经过了上千年的改造之后,已经差不多融入到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到了明代,佛教更是兴盛一时,众生平等的口号也极易被市井小民所接受。 朱聿键虽然不怎么信奉佛教,但是在父亲的影响下,对于佛教的教义也不缺乏了解,他也是极为认可佛教提出的众生平等的理念的。 但是在这个佛祖诞生的土地上,他愕然发觉当地土人不仅不支持众生平等的佛教徒,更是死死的抱着种姓制度不放。 这里各个阶层的百姓之间几乎毫无交往,他们只在自己的阶层内部封闭的生活着。最底层的贱民活的还不如一头牲畜,但是他们也依然逆来顺受的承受着这样的生活,从没看到他们有着反抗的言辞或是举动。 作为大明的藩王,朱聿键自然知道某些宗室认为自己和普通人是不同的,甚至不少宗室还经常虐待服侍自己的奴婢和太监。但是起码这些人还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也承认这些奴婢和太监是人。 但是在他身边的印度官员眼中,他看不到任何对于贱民悲惨遭遇的同情,也从来没有把这些贱民当做人类看待,似乎这些贱民天生就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当某一日他们的队伍和一对贱民母子相逢在大道上,虽然道路宽阔的足够双方可以毫不接触的共同行走,但是这对母子依然迅速的滚到一侧的泥地中,匍匐在烂泥里向他们的队伍致意。 队伍中的印度人对此习以为常,但是朱聿键对此却有些难以忍受了。马车内陪同朱聿键前往德里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职员里德,看到朱聿键脸上露出的不忍表情,不由也是叹着气向他说道。 “这就是印度,在华丽的丝绸外袍底下,其实到处长满了跳蚤和臭虫。我始终认为,文明世界应当对这块大陆负起责任来,不能让它成为野蛮和愚昧的乐园。” 对于里德极为明显的挑唆言论,朱聿键并没有上当。和葡萄牙人、荷兰人相比,英国人在东方就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学徒。 但是这位新人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好好先生,英国人刚刚抵达印度不久,就在1622年和波斯统治者沙赫。阿巴斯联合,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取了波斯湾的咽喉奥尔木兹,将葡萄牙人逐出了波斯湾的贸易中心。 现在他们刚刚在印度大陆上建立了几个商馆,又开始试图借助大明的力量进入印度内陆,寻找财富和机遇了。 朱聿键沉默了一阵,便扯开了话题说道:“现在的莫卧儿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君主?” 里德稍稍沉思了一会,便对着朱聿键说道:“现在的沙贾汗皇帝是莫卧儿的第五任君主,这位皇帝对于建筑学和珠宝的兴趣甚于一切…” 和这位英国人的交谈,同陪同的印度官吏的交流,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终于让朱聿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印度大陆现状的概念。 莫卧儿王朝对于印度来说,就是一个来自北方的异教徒外来政权。帖木儿的子孙,穆斯林的信徒,巴布尔带着阿富汗人南下占领了德里,并在阿格拉建立了政权。 巴布尔征服印度并非全然依靠武力,政治上的拉拢和宗教信仰上的自由,使得印度北方的土王一个又一个的屈服在了他的脚下。 而巴布尔也慷慨的将这些被征服的土地依旧交还给自己的战败对手们统治着,从而迅速获得了一大批忠诚于自己的地方势力。 这样的统治方式虽然快速的制造了一个帝国,但也使得地方性的叛乱此起彼伏,直到第三任莫卧儿皇帝阿克巴手中,帝国的统治才算是真正的稳定下来。 但是为了争夺皇位爆发的诸王子之间的战争,王子和皇帝之间的战争却也从来没有停息过。比如第四任皇帝在王子时期就不耐烦等待皇位的继承而起兵反对过父亲阿克巴,现在的皇帝沙贾汗在继承王位之前同样也起兵反对过自己的父亲。 虽然莫卧儿帝国内部的混乱政局让朱聿键研究的头晕目眩,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莫卧儿皇帝沙贾汗并不是一个易于之辈。 这位皇帝在登基之前看起来并不怎么出色,但是登基之后倒是立刻稳定住了国内的大局。他在孟加拉击退了咄咄逼人的葡萄牙人,在西部吞并了拉吉普特人的王朝,在德干高原又消灭了两个强大的土邦,在西北莫卧儿军队越过了开伯尔山口,并迫使波斯坎大哈总督阿里·马尔丹汗向自己投降。 在他的统治下,莫卧儿帝国业已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军事贵族和军队的数量比其继位之前扩大了几乎四倍。这样穷兵黩武的政策,虽然让莫卧儿帝国的领土不断扩张,看起来正是光芒四射的时代。 但是朱聿键已经注意到,他沿途所遇到的村庄正不断的衰败下去,战争和大兴土木正不断消耗着这个国家的元气。当然莫卧儿帝国的扩张也并非没有好处的,随着领土的扩张和战争的延续,一些中心城市正因为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而渐渐繁荣起来。 印度大陆其实并没有大明的疆土辽阔,但是从苏拉特前往德里的旅途,却让朱聿键觉得这真是一个广阔的国家。也许从西往东的恒河平原上,印度人修建了极为宽阔平坦的交通道路,但是从南往北的行程中,这里大多数地方还处在一种原始丛林的状态。 不过和1615年英国人托马斯。罗所走的道路相比,已经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德干高原的莫卧儿王朝,总算是建成了一条从西海岸通往阿格拉的主干道,这让朱聿键一行人比托马斯。罗减少了一半旅程,只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就抵达了德里城。 朱聿键随身携带的蚊帐、驱蚊水和各类药品,使得他和随行人员没有受到地方性疾病的折磨。而他带来的四轮马车和橡胶轮胎,也使得使团大大的加快了前进速度。 沿途的地方官员极为好奇这位中国王室成员所携带的物品,不断的向他伸手索取,这使得进入到最后一段旅程时,朱聿键不得不拒绝了这些印度官员的请求。 从神话时代起,德里就一直是印度的中心。在莫卧儿王朝初期,它虽然没有被选为首都,但也一直是莫卧儿帝国最重要的一座城市。被七道城门环绕的德里城,其宏大之处其实并不弱于北京城多少。 德里的中心是一座正在施工修建的城堡-德里红堡。这座仿效阿格拉红堡修建的德里红堡,虽然占地面积没有本尊那么宽广,但是从建筑师精挑细选的材料就能看得出,这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城堡型宫殿。 当然现在的莫卧儿皇帝只能居住在1546年建成的萨林加尔古堡内,即正在施工的红堡东北角,风景秀丽的亚穆纳河河畔。 之所以沙贾汗要离开舒适而奢华的阿格拉红堡,将帝国的中心重新转移到德里,一是阿格拉城过于狭小,难以容纳来自各地求见皇帝的贵族和商人;二便是爱妃阿姬蔓·芭奴因为难产去世,使得沙贾汗不愿意再住在阿格拉红堡这个伤心之地。 当朱聿键站在德里城前面时,无疑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的。他也确实意识到了,在大明之外同样有着强大而富庶的国家,并非都是蛮夷之地。 第613章 朱聿键的旅行三 不过朱聿键站在德里城之前的震撼,很快就在进城之后烟消云散了。当他被德里的官员接入城内的时候,正有一群印度人被一队卫兵押送着离开德里,他不由好奇的向身边的莫卧儿官员询问道:“这些人是罪犯吗?他们这是被送去哪里?” 那位莫卧儿官员对于他这位大明藩王还是保持着足够的敬意的,他很快就通过翻译告诉朱聿键:“是的,他们试图修缮那些异教徒的神庙而得罪了吾主,吾主决定将这些人打发到采石场去,为德里城的修建采集石头以赎罪…” 经过了身边翻译的解释,朱聿键才知道,这些所谓的罪犯,其实不过是某位神灵的信徒而已。莫卧儿王朝第三任皇帝阿克巴为了稳固对于印度的统治,在帝国内部实行了文化融合和宗教宽容政策,这为莫卧儿王朝的强大奠定思想上的基础。 但是从第四代皇帝贾汗吉尔开始,这种文化融合和宗教宽容政策就开始紧缩。而到了现在这位皇帝沙贾汗手中,更是废止了许多宗教宽容相关的政策。 为了能够尽快的完成德里城的修建,将帝国的中心从阿格拉迁移到德里后,旧的德里城显然是有些不够用了,因此整个德里都在重新开始建设。德里曾经被被多个不同的王国和统治者占领并重建,这是德里城的第七次重建。 虽然不用重头开始修建城市,但是为了扩大城墙和兴建各种官邸和宫殿,德里市场上的建筑材料也变得极为紧缺了起来。沙贾汗为此下令,除了清真寺的修建和修缮外,在德里城没有建设完成之前,其他宗教都不得擅自兴建新的神庙或是修缮旧神庙。 在莫卧儿王朝入侵印度大陆之前,印度大陆上并没有一个称之为印度教的宗教,不过各地崇拜各种神灵的信徒倒是不计其数。其中以三大主神毗湿奴、湿婆和梵天的信仰者最多,但是这些信徒之间除了认可种姓制度之外,其他地方并无共同之处。 这些信仰上的碎片化,同印度大陆上土邦林立的局面倒也是相适应的。直到巴布尔入侵印度大陆,把穆斯林教义向印度大陆内部扩散,使得这些神灵的信徒开始慢慢的团结起来,最终形成了一个广泛的反穆斯林宗教联盟。 应该来说,因为有着阿克巴提出的宗教宽容政策,这个反穆斯林宗教联盟一度接近于难以存续的局面。但是在贾汗吉尔、沙贾汗两任皇帝对穆斯林教徒的偏袒下,这个联盟又再次复兴了起来。 作为一名大一统王朝的支持者,朱聿键对于这些神灵信徒们无视皇帝命令修缮神庙的举动并不存在什么好感。但是仅仅因为修缮了下神庙,就要将这些信徒全家拉去采石头,他觉得这又未免太过了。 于是尚未见到这位沙贾汗皇帝,朱聿键对于这位莫卧儿皇帝的印象就有些差了。正在兴建的德里城面积大约为北京城的六分之一左右,但是城内的人口却要比北京城稀疏的多,所以到处可以看到绿树成荫的花园和宽敞的黄土大道。 德里的气候和南宁差不多,夏天酷热难耐,冬天短暂不会极端寒冷,春天多雨水,而秋季最为舒适。朱聿键抵达德里时,正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秋季。 对于大明皇帝的使节,沙贾汗还是相当重视的。他酷爱建筑学和珠宝,但也同样拥有着和大多数君王一样的虚荣心。作为帖木儿的子孙,他对于中国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事实上如果不是帖木儿死在半路上,这位河中之王差一点就要同明成祖朱棣来一次世纪对决了。随着帖木儿死去,他所建立的庞大帝国四分五裂之后,帖木儿对于中国的觊觎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作为帖木儿的子孙,沙贾汗自然清楚明国皇帝的地位在东亚究竟有多高。特别是从叶尔羌汗国逃离的埃米尔们带来的消息,让他意识到久未动作的中国正向着西域进行扩张,甚至连黄金家族都已经臣服于现在这位大明皇帝了。 沙贾汗在波斯语中意为世界的统治者,而莫卧儿君主如果翻译成汉语其实并不是印度斯坦皇帝,而是万王之王。 当然,不管是万王之王还是世界的统治者,此时的沙贾汗倒也还是很明白,他所统治的世界不可能包括中国。而大明皇帝也不会在乎他这个世界统治者的头衔,倒是那些窃取了帖木儿帝国的乌兹别克人,在他们两人之中也许更为敬畏中国的君主一些。 作为一个想要成为世界统治者的君主,沙贾汗其实并不是不想和中国的君主打交道。但是中国的皇帝有个坏习惯,不管外国使节带着什么目的前往中国,他们总是会说某国君主于某年某日向大明皇帝遣使朝贡了。 作为一个拥有极高虚荣心的君主,沙贾汗自然不会干这种给自己脸上抹黑的举动。但是反过来,大明皇帝派出时节向他问好,对于沙贾汗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成功。 他的祖先帖木儿统一了河中地区,俘获了奥斯曼帝国的苏丹,没有人不敢承认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其次则是建立了莫卧儿王朝的巴布尔和奠定了莫卧儿帝国基业的阿克巴,他们的文治武功也能够炫耀于一时了。 而沙贾汗想要和这些祖先并列,他自然也要获得强大的武功和外国强力君主的认可。在沙贾汗的眼里,外国强力君主大约只有中国、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的君主这一等级了,至于什么英国君主和布哈拉君主都是次一等的。 其中地位最高的君主,大约只有大明皇帝了。毕竟他的祖先击败过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但是还没来得及和大明交过手。没有击败过的敌人,总是应该高看一些的。 大明皇帝派出了一位王室成员访问德里,无疑是将双方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上。这对于沙贾汗来说,这比他今年迫降了坎大哈的波斯将军,还要更令他心情舒畅。 朱聿键的到来除了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之外,大明向西域的扩张同样也引起了这位万王之王的高度重视。河中故地乃是帖木儿帝国的核心,作为帖木儿的子孙,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故乡被明国所侵占。 沙贾汗和波斯萨法维王朝争夺阿富汗,目的可不是在于阿富汗本身,而是把它视为了夺回河中地区的通道。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明国的势力居然伸入了西域,这自然就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了。 于是在迎接了明国使团入城之后,沙贾汗很快就安排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在萨林加尔古堡内接见了朱聿键等人。 在这次欢迎仪式上,沙贾汗不仅招来了德里城内的王子和重臣,还令自己的侍卫穿上了精美的波斯铠甲,以向大明使者炫耀莫卧儿王朝的富有和强大。 朱聿键和英国陪同里德,大约还被城堡前迎接自己的几队披着铠甲的大象吓了一跳。但是对于朱聿键身边的几位年轻大明武官来说,莫卧儿人还在使用的冷兵器和战象,让他们感觉这个国家的武力似乎有些落后。 这几位年轻的大明武官都毕业于陆军军官学校,从他们进入校门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接触的战术和指挥艺术,已经差不多完全摒弃了冷兵器为核心的作战理念。 虽然陆军的将领们依然还在强调肉搏战的重要性,但是这种肉搏战已经和过去的冷兵器作战理念完全是两回事了。即便是刚刚出校门的见习士官都知道,在肉搏战之前一定要集中火力将敌方部队的阵线扰乱,接着才是进行刺刀见血的肉搏战阶段。 对于大明的军官来说,肉搏战并不是军队作战的方式,而是军队用来结束战争的方式。军队的常规作战方式,是火枪和大炮互相配合的中、远程打击。 因此在这些年轻的明军军官面前炫耀波斯铠甲的坚固和美观,乌兹钢制作的刀剑的锋利华美,无疑是俏眼扮给了瞎子看。不过这些军官倒是觉得,这些铠甲和乌兹钢刀剑倒是极适合作为收藏品。 沙贾汗对于朱聿键的这场接见会谈,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作为大明的藩王,朱聿键自然拒绝向沙贾汗行全礼,这让沙贾汗颇为失落。 但是他所携带的崇祯亲笔书,对于沙贾汗的问候并无高下之分,表现了两人对等的地位,也算是让沙贾汗在自己的部下面前稍稍挽回了些颜面。 不过在欢迎仪式之后的正式会谈中,朱聿键拒绝承认沙贾汗拥有对于河中之地的任何权力,不过出于对其祖先巴布尔的尊敬,如果大明军队真的进入了费尔干那地区,不会破坏巴布尔的故居和祖先庐墓。 沙贾汗的二儿子,德干副王奥朗则布在听完了朱聿键的表态之后,忍不住插嘴说道:“按照阁下的意思,大明难道对于河中地区有什么想法不成? 那么我倒想问一问,大明帝国的西面边界究竟在哪?是撒马尔罕?布哈拉?大不里士?还是伊斯坦布尔?” 朱聿键撇了一眼年轻气盛的奥朗则布,方才不温不火的回道:“我们的皇帝陛下对于领土的欲望并不高,但是我们绝不容许在大明的边境存在着任何敌对大明的势力。 如果存在这样一个敌对势力,不管它是在撒马尔罕,布哈拉,大不里士,伊斯坦布尔,还是在世界的尽头。王师所至,皆为灰烬…” 第614章 朱聿键的旅行四 奥朗则布虽然才仅仅20岁,但是在沙贾汗诸子中却是最为出色的一个。他自幼受到宫廷良好教育,学识渊博,通晓经训和伊斯兰教法,足智多谋,尤精于武略。曾被沙贾汗赞誉为“帝位之荣缀”。 正因为如此,他才以弱冠之年就被沙贾汗推上了德干副王的位置,以作为沙贾汗的分身统治德干地区。少年得志的奥朗则布自然受不了朱聿键这么语带威胁的回答。 他顿时不由自主的把手按在了腰间缀满了宝石的刀柄上,怒视着朱聿键质问道:“贵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贵国皇帝陛下派阁下前来,就是来威胁我大莫卧儿帝国的吗?” 朱聿键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是过去的囚禁生涯在他身上同样刻下了磨灭不了的痕迹。奥朗则布的质问不仅没有让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反倒是激起了他刚强的一面。 他轻蔑的看了奥朗则布一眼,方才对着沙贾汗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此次受皇帝之命前来出使莫卧儿,带来的是我国的友善之意。我不知道贵国之人究竟听了什么传闻,居然让您的王子如此质疑吾皇的善意。如果您将吾皇的善意视作了威胁,那么我唯有中止这次访问了。” 对于朱聿键公然无视自己的态度,奥朗则布原本假装出来的怒气,此时倒是有了三分真正的怒火了。他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时,沙贾汗却扬起了手制止了他的发言。 在继位之前因为反叛父亲而不得不四处逃亡流浪的沙贾汗,比起自己的儿子显然更懂得什么叫隐忍。 他和崇祯之间此时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而大明即便试图染指祖先巴布尔的出生之地,现在那块地方也在布哈拉的统治之下,对于莫卧儿来说还是鞭长莫及之所在。 大明向西面的扩张行动,虽然在未来对于莫卧儿来说是一个威胁,毕竟河中之地也是沙贾汗念兹在兹的土地。但是在目前来看,大明的西进行动不仅替莫卧儿分担了布哈拉汗国的压力,也为莫卧儿稳固对阿富汗的统治,提供了额外的帮助。 而在莫卧儿四处出击的今日,将一个中立的域外强国变成自己的敌人,这显然不是沙贾汗想要的。不过他也从朱聿键身上意识到了,这些中国人的傲慢其实并没有消失,崇祯的亲笔信只能说是一个意外。 因此他想要从大明皇帝那里获得什么真正的友谊,恐怕也不现实。既然在刚刚欢迎大明使者的仪式,他已经从大明来使这件事上,赢得了足够的政治声誉,那么也不好立刻和这位使者闹翻,从而让臣民怀疑起这次大明使者的真实来意来。 片刻之间,沙贾汗就已经完成了权衡利弊。他已经从大明派出使者这件事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就没必要为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再将已经到手的利益抛弃掉。 更何况,朱聿键哪怕是大明的一位藩王,也无法替大明皇帝作出河中之地归属的承诺。所以,在阻止了奥朗则布的话语之后,沙贾汗就对着朱聿键说道:“我的儿子奥朗则布刚刚的确有些冒犯了贵国皇帝,但是贵使的态度似乎也有些过激了。 既然贵国皇帝将我视为了南方大陆的兄弟,那么你面对我时的礼仪也当一如面对贵国皇帝时的礼仪。你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很是失礼吗?还是说,你在贵国皇帝面前也是一贯的如此无礼呢?” 朱聿键眼皮跳了跳,思考了片刻,才无可奈何的弯下了身子,向沙贾汗行礼告罪道:“刚刚外臣的确是有些失态了,还请陛下恕罪。” 看了朱聿键的举动后,沙贾汗才对着奥朗则布微微点了点头,奥朗则布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向朱聿键行礼道:“我之前言辞不当冒犯了贵国皇帝陛下,也请贵使接受我的歉意吧。” 虽然沙贾汗调停了双方之间的冲突,但是此前的融洽气氛已经难以恢复了。他也不愿意再和朱聿键就一些商业上的小事纠缠下去,于是便令自己的长子达拉舒科负责接待朱聿键,对剩下的事务进行协商,然后结束了这场接见。 年仅24岁的达拉舒科在沙贾汗诸子中以开明和宽容而闻名,而他虽然不及弟弟奥朗则布勇武,但是却极为喜好文学,因此极得父亲及诸位朝臣们的喜爱。 沙贾汗让他来负责接待朱聿键,倒是真的选对了人。虽然两人之间相差了10岁,但是出于对文学的爱好使得两人很快成为了莫逆之交。 达拉舒科精通波斯文学,对印度大陆上的各种宗教文化也是信手拈来,他对于中国的诗词及印度业已经衰落的佛教文化极感兴趣。 而朱聿键精通中国典籍和佛教典故,之前他虽然在崇祯的要求下接触了欧洲的思想文化,但并不觉得欧洲有什么文学可言。直到他从达拉舒科这里接触了波斯文学,这才喜爱上了这种风格委婉细腻,典雅含蓄的文字。 因此达拉舒科和朱聿键的接触期间,两人交谈的大多是对于印度、波斯、中国文学的交流看法和互相学习波斯语、中文,对于所谓的正事倒是很少涉及。这些正事大都由两人的部下进行了努力的磋商,两人只是偶尔过问一下进程而已。 达拉舒科带着朱聿键游玩了德里附近的名胜古迹,然后才施施然的返回了德里,向自己的父亲汇报了谈判的结果。他轻描淡写的一言带过了,明国将在恒河三角洲地带租借一块土地修建商馆的事情,而是极力向沙贾汗称赞起了朱聿键本人的学识和人品,试图为这位新朋友挽回在父亲心中的印象。 至于朱聿键也在同德里的高官显贵交际中,极力称赞达拉舒科大有明主之风,的确是莫卧儿帝国未来的希望。他还向这些德里的高官显贵们隐隐表示,大明期待能够和达拉舒科领导下的帝国结成更近一步的友好关系。 对于已经踏上返回德干高原的奥朗则布而言,听到了从德里传来的这些传闻,使得他对于朱聿键所代表的大明更为憎恨了。不过才就任德干副王不久的奥朗则布,并无能力左右德里城的政治风潮。 因此朱聿键出使莫卧儿帝国的目的,还是在达拉舒科的帮助下一一达成了。而且通过达拉舒科,他还替四海贸易公司获得了一个优惠条款,以一年缴纳3000卢比的固定税取代了公司在莫卧儿帝国进行全部贸易的商业税收。 除了这个条款之外,在达拉舒科的介绍下,朱聿键对于莫卧儿帝国的政治制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沙贾汗这个万王之王的称号其实也不算名不副实,莫卧儿帝国全国划分为若干伊克塔,伊克塔下设萨卡尔,萨卡尔又被划分为帕尔加纳。 如果以大明的行政区划来比较,大约就是省、府、县这三级行政架构。但是主持伊克塔的省督却比大明的总督巡抚权力要大的多。 几乎每个伊克塔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王国,管理伊克塔的省督不仅有着任免省内官员的权力,还掌握着一省的税收和军队。也因此,能够出任省督的不是皇帝的亲信便是勋戚和成年的王子。 所以获得莫卧儿皇帝允许的商业协议想要落实下去,还必须要得到孟加拉省督的协助才行,否则这依然是一纸空文。不过作为协助沙贾汗处理政务的达拉舒科,很是轻松的就帮助朱聿键解决了这个麻烦。 此时担任孟加拉省督的,正是达拉舒科的二弟。远离德里的沙赫·舒贾需要兄长在父亲面前为自己多说好话,因此一直对他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达拉舒科向朱聿键保证,在对方乘船抵达孟加拉省时,他的兄弟沙赫·舒贾会向尊敬自己一样尊敬对方,不会在建立商业港的问题上找对方的麻烦。 对于达拉舒科的热情,朱聿键也大为感动。他此时已经了解了,根据穆斯林的习俗,虽然达拉舒科是沙贾汗的嫡长子,但是在沙贾汗活着的时候也不会指定他为自己的继承人。 因此对于潜藏在莫卧儿内部政局的隐忧,朱聿键委婉的向对方表示,只要对方遇到了自己难以克服的困难不妨给自己来信,也许自己可以为其解决某些麻烦。 对于朱聿键暗示,达拉舒科也只是一笑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此时父亲沙贾汗正处于年富力强之时,而整个莫卧儿帝国正处于蒸蒸日上的国势,帝国的权力掌握在父亲和他们三位已经成年的王子手中。 他们三位成年的王子加上一位还未成年的王子,都是同一个母亲阿姬曼·芭奴所生。因此达拉舒科并不认为,在这个帝国之内还有什么自己难以面对的困难。 见证了为了一个藩王的继承权力,两位叔父就对父亲和自己下黑手的朱聿键,自然不会把所谓的亲情看的过重。而奥朗则布在宫廷内的跋扈姿态,也让他意识到过于出色的兄弟对达拉舒科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他对于莫卧儿王朝的未来并不看好,但是在目前状况下,他也不可能挑明了这一点。因此只是对达拉舒科给出了一个承诺,希望对方在危难的时刻可以记得自己的话语。 朱聿键此时并未想过,要借助这个困境来做什么。他不过是处于一种不确定的危机感,想要为自己的朋友做点什么而已。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帮助达拉舒科对付他的父亲和兄弟,但是他觉得自己还能能够庇护一下自己朋友及其家人的安全的。 心中还挂念着果阿形势的朱聿键,在结束了同莫卧儿王朝达成的商业协定之后,就告别了德里匆匆返回了苏拉特。这四个多月的旅程,对于朱聿键来说还真是一趟宛如梦幻一般的出行。 就在他站在船头回想旅程中的点点滴滴时,船长跑来向他报告航行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朱聿键看着远方的苏拉特城,用力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起航吧。” 第615章 马尼拉的和平 当载着朱聿键的大明舰船从苏拉特港缓缓离去时,在码头上送行的东印度公司职员里德也很快返回了城中的英国商馆内,给东印度公司亚洲地区总经理梅思沃尔德写起了报告。 在信中他这样向梅思沃尔德报告道:“…虽然中国人和英国人一样,对于印度大陆的政局极为陌生,而印度人和中国人此前也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官方接触。 但是,莫卧儿帝国显然极为重视中国人的造访,这位大明的王室代表刚一抵达苏拉特,就受到了当地官员的热情接待,就好像他们在接待本国皇帝的使节一般… 而在德里,这位大明的代表也轻易的融入到了上流社会中的交际中去…我可以断言,34年前托马斯。罗爵士代表英王抵达印度时,并未受到过如此的礼遇。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莫卧儿帝国的确认为大明是一个地位不弱于自己的帝国,但是对于英国的看法,就好像是皇帝治下的一个土邦国王而已。 因此,这位大明代表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努力,已经轻易达到了大明在商业上的各种要求。而这些要求在我看来,哪怕公司倾尽全力的去贿赂莫卧儿朝廷的官员们,也很难获得同等的待遇的。 …我建议公司应当跟随在中国人的身后,借助中国人从莫卧儿皇帝得来的优待分上一杯羹,这无疑可以让公司在本地至少节约数十年的发展时间,打入到印度内陆去…” 当里德在书写这份报告时,东印度公司的亚洲地区总经理梅思沃尔德正和葡萄牙、荷兰、大明等国的代表,在马尼拉调停着日本、四海贸易公司和西班牙人之间的冲突。 西班牙人对于殖民地的残酷统治,事实上欧洲各国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个时代有能力前往海外殖民的欧洲国家,在对殖民地人民的压迫和剥削手段上几乎没什么区别,因此大家很少会拿这一点用来攻击对方。 只不过这次西班牙人选错了挑衅对象,当中国人和欧洲人一起攻打了日本和巴达维亚,瓜分了日本的商业利益和荷兰人在香料群岛上的权益之后,荷兰人、英国人、葡萄牙人事实上已经承认中国业已成为亚洲海上强权之一。 除非中国人主动放弃了维护自己利益的权力,否则在亚洲海域尚无力量可以制约此等强大的海上强权。西班牙人挑衅中国在菲律宾的移民,包括葡萄牙人在内的欧洲殖民者们,其实内心还是相当复杂的。 按照欧洲各国所默认的国际规则,菲律宾作为西班牙人的殖民地,除非西班牙人主动邀请,否则该殖民地内的一切事务应当由西班牙人自己处理,各国不应当对其殖民地内部事务进行干涉。 所以,一直以来,这些欧洲殖民者都在努力阻止大明官方的介入,希望西班牙人能够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平息所谓的土人叛乱。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大明即便没有以官方的名义介入,仅仅是四海贸易公司和日本地方势力的联合,就已经将西班牙人堵在了马尼拉城内无法外出了。 当确定西班牙人已经无法翻盘之后,就算是和中国最不对付的荷兰人,在东协会议上的态度也转变了。这些欧洲人从此前尽量不介入菲律宾土人暴动,迅速改口称东协应当组建调停委员会,对马尼拉和日本、四海贸易公司之间的冲突进行调停。 这些欧洲殖民者的改口自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确定了大明即便不动员正规的武力,光是使用一个仆从国的力量和一间商业公司,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统治就已经难以维系了。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加入进去分一杯羹呢?他们加入东协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借助这个机构进行利益分配么。 于是在北京收到菲律宾平乱战争的消息没多久,一直磨磨蹭蹭的东协以一种令人惊奇的速度通过了一项调停菲律宾冲突的决议。由中国、英国东印度公司、葡萄牙各自派人组成调停委员会,前往马尼拉进行战争调停。而荷兰、日本、朝鲜、渤泥派出观察员,对菲律宾的土人叛乱事件进行全面调查。 这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马尼拉总督科奎拉和一些官员们还在奋力抵抗着四海贸易公司代表郭庆带来的无礼要求,当他们听说了调停委员会抵达了马尼拉之后,还以为可以借助委员会的力量挽回一点损失。 但是科奎拉和这些西班牙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英国人和荷兰人抵达马尼拉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马尼拉和日本军队都应该放下武器,接受东协联合舰队派出军官的监视,双方在和平的局面下开展协商。 在调停委员会抵达马尼拉之前,日军已经占据了整个内湖平原,西班牙手中只有马尼拉王城和宿务岛还算有着成建制的武力。英国人和荷兰人提出的要求看似公平,但日军不过是进入军营,而西班牙人则等于是将马尼拉王城的守备交给了东协负责。 科奎拉自然是不愿意将这最后一根稻草交出的,因此他拒绝了调停委员会的建议,认为在中国和日本从吕宋退兵之前,马尼拉王城不可以交给调停委员会进行管理。但是马尼拉王城内的居民们此时已经无意和中国、日本对抗下去了,马尼拉王城虽然坚固但是他们总不能在城内躲上一辈子。 大多数马尼拉居民都很清楚,新西班牙总督府几乎无可能调动一只舰队前来救援马尼拉,即便是调来了这样一只舰队,能不能击败守在马尼拉海湾外的大明舰队还是两说。更不必提,城内的粮食是否能够支撑到救援舰队前来。 到目前为止,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大家已经损失了许多,科奎拉总不能要求他们将性命也赔进去。毕竟和他们敌对的又不是那些野蛮人,许多人和四海贸易公司之间本身就有着极为深厚的联系,只不过他们对于中国人的保证还是有些疑虑,毕竟西班牙人当初可是屠杀过华人的。 但是有了英国人、荷兰人参加的调停委员会就不同了,毕竟大家都是欧洲同胞,应该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情。因此在得到了调停委员会代表对他们的生命和财产保证之后,马尼拉的市民们便发起了一场兵变,解除了忠诚于科奎拉的武装,把马尼拉的城防交给了英国人、荷兰人、中国人组成的东协部队。 应该来说,调停委员会并没有辜负马尼拉市民的期待,在接手了马尼拉王城的城防之后,便立刻恢复马尼拉城同外界的物资流通,把战时高涨的粮食价格给打压了下去。调停委员会还制定了城门的开启时间,慢慢开始恢复马尼拉的商业活动,让这座城市开始重新恢复了活力。 不过在马尼拉市民开始放下心来庆祝和平到来的时候,马尼拉的上层人士突然尴尬的发现,调停委员会的胃口比四海贸易公司要大的多。起码四海贸易公司还给他们留下了马尼拉王城、中菲律宾群岛和香料群岛的份额。 但是调停委员会却想要让西班牙人交出马尼拉王城的控制权和香料群岛的份额,只给他们留下了没什么价值的中菲律宾群岛。不管是现总督科奎拉还是前总督席尔瓦,他们都不可能在这样屈辱的协议上留下自己的签名。 可是当马尼拉的议员和官吏们接受了,四海贸易公司和调停委员会的贿赂后。四海贸易公司同意保留西班牙人在吕宋岛的私人财产,他们只没收西班牙王室和教会的财产以填补自己的损失。至于调停委员会则决定把西班牙王国名下的香料份额15%,分成三份,一份用于东协的公共事务支出,一份用于东协维护马尼拉城市安全支出,最后一份则作为特别开支交由马尼拉议会分配。 于是事情就开始起了变化,对于马尼拉的议员和官吏来说,他们已经在规则之内保住了自己的最大利益。虽然王国失去了对于吕宋岛的控制权力和香料群岛的收益份额,但是起码他们保住了王国臣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在目前局面下没有比这份协定更好的条件了。 因此马尼拉的议员和官吏们找上了被软禁在总督府内的总督科奎拉,要求他代表国王签字认可。 科奎拉看过了协定的内容后,终于气急败坏的向这些叛乱者们怒吼道:“你们管这叫协议,我看这纯粹就是一堆狗屎。就算是犹大出卖了耶稣,他还收到了三十块银钱,而你们却要求我赔上名誉和性命去出卖王国的利益。席尔瓦先生,难道你也认为这份协定可以签字吗?” 站在人群后方的席尔瓦被科奎拉点名后面露尴尬,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情说道:“不,现在您才是菲律宾总督,我无权干涉您签字的权力。不过,如果不是您冒失去挑战中国人,又怎么会让我们陷入到这样的困境里呢?我觉得,身为菲律宾总督,您应当负起责任来。” 一位缺了半只耳朵的前海军军官出身的中年议员已经不耐烦和科奎拉纠缠下去了,他恶狠狠的在科奎拉面前的办公桌上拍了一掌说道:“科奎拉先生,这是您搞砸的烂摊子,自然也该由你自己来收拾。您可以活着签下这份协议,我们也不拒绝在您死后签上您的名字。我们可没这么多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口水,现在做出您的决定吧。” 科奎拉看着这位议员身后几名拿着短火枪的军官,脸上微微变色的说道:“你们这是在威胁一位国王委任的殖民地总督,这可是叛国罪…” 这名中年议员却满不在乎的从桌上的笔筒内拿出了蘸水笔,然后强硬的递到了科奎拉面前说道:“那您得先活着回到西班牙,才能向陛下申诉我不是吗?死人可说不了话。” 科奎拉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众人,发觉没有一个人愿意替自己解围发声的。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接过了蘸水笔快速的在协定上签了个名。没等他说些什么,一旁等待的议长已经迅速的抢过了协定,然后像一阵风一样跑出了房间,前来胁迫他的议员和官吏们也退潮似的离开了房间,众人连正眼都没瞧上这位总督大人一眼。 科奎拉一时有些木然,不过他看着最后准备离开的前总督席尔瓦,忍不住开口说道:“在这样局面下签的字是不会有效的,这是一场闹剧。” 前总督回头看了他一眼,脱下帽子向他低头致意,接着便一言不发的关上了房门离去了。内心惶恐的科奎拉转而跪下,向着房间内的圣母像开始祈祷了。 第616章 吕宋粮船 青岛原称“胶澳”,自从朝廷在此地设立港口,并以铁路连接至济南之后,这座小小的渔港几乎在四五年时间内就扩充成了一座4、5万人的大城。 位于山东半岛东部沿海的青岛,同朝鲜半岛、日本列岛隔海相望,又是距离上海等南方港口最近的北方大港。因此在港口创建之初,这里便成为了极为热闹的贸易港。到了崇祯十一年,此地的贸易量已经超过了原来面对辽东半岛及朝鲜半岛的军民两用港-蓬莱港,仅次于天津港。 山东半岛作为一个突入海中的大块陆地,沿海的海岸线极为曲折,因此隐藏着不少优良的港湾可以作为船只出海的私港。在开放海禁之前,山东半岛的豪绅和私盐贩子都拥有不少小港口,作为向辽东和朝鲜半岛走私之用。 虽然有登莱水师控制着通往辽东半岛的海道,使得山东的海上走私船只没有东南沿海这么肆无忌惮,但是在北方沿海也算是一个走私大省了,其走私货物最为大宗的就是盐和棉布两类。 不过到了崇祯十一年末,这些山东的走私港口基本都算是终结了。这当然不是豪绅和私盐贩子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山东官军突然卖力了起来,而是走私活动被市场经济所击败了。 一方面,历经十年的改革扩建,长芦盐场已经一举跃居为大明最大的一处盐场。通过采纳了各种新式工艺和风力机器,长芦盐场在崇祯十一年的产量已经超过了两淮盐场的一倍,几乎占据了全国盐产量的一半。 这些低廉的食盐不仅为北方的渔业生产和牧业生产提供了大量的腌用食盐,更是击溃了山东半岛存在已久的私盐。山东私盐贩子熬制的土盐虽然廉价,但是质量显然是无法和长芦盐场采用工业化流程生产出来的食盐相比的。 山东私盐之所以能够历久而不衰,完全是依赖于官盐质差价高不为百姓所接受,方才拥有的市场。现在既然官盐的价格已经降到了百姓能够接受,质量又远远超过土盐,私盐自然也就失去了市场。 而随着朝廷开放海禁和鼓励渔业生产,许多私盐贩子们发现,他们熬制土硝或是改行去捕鲸,所得利润比贩卖私盐要高的多,山东原本发达的私盐经济也就迅速的萎缩了下来。 至于那些私港的主人也很快发现,在今时今日的大明,不是拥有一个不被官府发现的港口就能干走私生意的。依托于天津制造业的天津港,和依托于一条通往内陆铁路的青岛港,这些朝廷规划的官方港口,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高效吸纳着北方的各种资源,将运输的成本分摊到了最低。 从这两个港口交完关税出口的货物,价格居然比从这些私港出去的货物成本更低廉,那么谁还愿意从交通不便且没有保障的私港出货呢。 从前这些私港的主人拥有着整个山东半岛的物资作为出口的依靠,但是现在在他们背后的却是一个已经被铁路分隔的山东半岛,山东的物资首先会考虑走铁路和官港,接着才是去私港碰碰运气。 运输物资的不足,反过来又推高了私港的运营成本,私港的费用上升又继续劝退了货主。于是除了几个交通设施便利的私港,那些交通不够便利的私港便渐渐歇业了。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少私港的主人对于朝廷这种规划铁路及港口的建设极为不满,认为是从小民口中掠食,他们不断煽动本地百姓反对铁路的修建。但是因铁路而受益的士绅百姓却坚定的站在了朝廷这一边,保护了进行铁路建设的工人和工程师们。 而到了崇祯十二年春天,这些维护铁路建设的山东士绅和百姓获得了他们最大的回报。青岛虽然是一个地理条件极为优良的港口,又濒临黄海,但是这一地区还是属于水资源贫乏的干旱区域。 在港口和铁路没有修建之前,青岛的农业生产是比较落后的,毕竟此地常常发生春夏连旱或是夏秋连旱的年景,只能依赖于渔业捕捞作为当地百姓的一项主要副业。不过随着青岛通往济南的铁路建成,青岛港便迅速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 从内陆运来的棉花、钢铁、煤炭,从海外运来的渔获,从南方运来的粮食和各种日用品,都将青岛港码头填充的满满当当的。每一日都可以看到码头上的搬运工人和车辆排成了人流,装卸着大量的货物。 此前山东巡抚衙门的一位官员前来青岛巡视,看过了青岛港的热闹景象后就评价道:“青岛港口的船只和青岛车站内的列车车厢,正是青岛人的性命。” 不过崇祯十二年的年初,对于青岛人来说却有些不大妙,从正月到三月本地一直干旱无雨,今年的春播自然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对于青岛人来说,这样的春旱并不少见,不过往年山东其他地区并不会都是如此,他们还可以指望从内地购买一些粮食回来度过灾荒。 因为有了铁路和港口,现在青岛人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已经减少到了常住人口的一半以下,其他人都围绕着青岛这座新兴的贸易港口城市工作,可以说青岛人手中并不缺乏购买粮食的金钱。 但是这一年受灾的并不仅仅局限于青岛,山东各地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旱情,据说受灾最为严重的还是河南地区。因此进入三月之后,北方各地的粮食价格都在飞速上涨,而青岛三月的粮食价格更是高出了山东平均粮价的30%。 自从朝廷在北方实施了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之后,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灾荒时期的粮食上涨速度和粮商的囤粮居奇。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造成了各地官府画地为牢,动不动就禁止本县粮食外运,和打击了私人粮商的贩粮积极性。 青岛的粮食本身就不足,随着青岛城市的发展,大量人口的涌入,本地就成为了粮食输入地区。作为一个刚刚兴起的城市,青岛的粮食储备设施是落后于城市发展的,因此到了二、三月份的时候,青岛的官员就愕然发现本地的粮食储备不足了,而短时间内他们居然还找不到进货的来源。 山东其他地区,甚至是整个北方地区都处于缺粮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再往外调拨粮食。鲁南、淮北地区虽然在大肆兴建水利的状况下,已经隐隐成为了除河南之外的北方第二粮食产地。但因为河南今年旱情特别严重的关系,当地的存粮已经被调入了河南地区,此刻找不到余粮贩卖给青岛了。 若是要等南方的夏收新粮,起码也要六、七月份之后。而以青岛的粮食储备,最多也就能够撑到五月底。更令这些官员担忧的,还有因为山东各地受灾的缘故,不少灾民正向着青岛蜂拥而来。在整个山东东部,也只有这座城市看起来能够出卖劳力养活自己,而不至于待在家中饿死。 以青岛这样一座急剧发展起来的贸易城市,对于人力的需求自然是无穷无尽的,因此青岛的官员从一开始就没有限制过人口向青岛的流动,甚至在某些程度下他们还提供了一些便利。 在物资资源充分保障的基础上,这些人口给青岛带来了财富的源泉。但是在当下这种大灾之年的状况下,不断涌来的灾民就有可能变成毁灭这座城市的导火索了。青岛的官员们此时想要禁止人口涌入青岛,也有些为时过晚了。 他们只能一边派出人员在道路上设置关卡拦截流民,一边向着山东巡抚衙门和朝廷求援了。就在这些青岛官员们愁眉不展的时候,三月二十七日一队从林加延港而来的运粮船队拯救了这座城市。 在日军还在作战的时候,四海贸易公司已经开始恢复生产了,失去了土人的干扰之后,特别是夺取了邦板牙人的土地和粮仓之后,整个中央平原已经完全纳入了公司的管制之下。郭庆在同西班牙人谈判的时候,崇祯十一年额外加征的50万石稻米终于开始装船北运了。 此时公司最新的运粮大船已经达到了一万石,吨位超过了1000吨。事实上最新在建的运粮船,据说规模超过了15000吨。当千吨级别的军舰成功建造之后,军舰制造的技术迅速的被引入到了商用船只,坚固而大型化的商船正不断的将大明的民用船只建造技术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和欧洲人所要面对的海况复杂的大西洋不同,受到第一岛链保卫的中国近海,船只需要面对海况要简单的多。 而庙街、海参崴、库页岛、朝鲜、日本、琉球、台湾、南洋诸岛、马六甲海峡及东南亚各地,这些港口或地区都在大明武力的辐射之下。当十八芝海盗集团被朝廷招安之后,大明的商船在这一区域几乎已经遇不到什么海盗骚扰了。在这种较为安全的海上环境中,放弃武力,追求大型化和适航性,以减少货物运输成本的商用船只成为了大明商船建造的主流。 因此这队五艘船只组成的船队,足足运来了3万5千石稻米和其他吕宋特产,当青岛官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赶去了码头试图把这批粮食全部购买下来。虽然四海贸易公司的背景惊人,但是面对快要狗急跳墙的当地官员,舰队的负责人也还是出售了1万5千石稻米给他们。 吕宋岛的稻米约0.4元一石,稻谷的话约0.15-0.2元一石。而在青岛,稻米的市场价格已经达到了3元一石。根据朝廷的规定,舰队负责人以0.9元一石的价格出售了5000石稻米给官仓,又以1.2元一石的价格出售了1万石的议价粮。 随着这桩粮食生意的成交,青岛的粮食价格当日迅速回落了10%,在一周之后粮价回到了2.2元一石的价位上,并稳定了下来。 这批吕宋粮食的到来,和公司已经获得了吕宋粮食产地控制权的消息传开,使得北方沿海地区的粮食价格开始下落,算是解除了北京朝廷的一小部分麻烦。 第617章 内阁的对策 吕宋粮食的运到,使得原本陷入恐慌的河北、山东等地百姓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但是河北、山东地区的灾情并不算严重,今年旱情的中心在于河南,作为中国最早开发的中原地区,河南的原生态是破坏的最为利害的一个区域。 虽然这一地区一直是中国农耕最为发达的区域,但是其水分蒸发量也是其他地区难以比拟的。因此河南人常说:“五日不雨小旱,十日不雨大旱。” 崇祯十二年春,一场波及河南全省的大旱就这么不期而至了。除了秦岭和淮河流域,河南其他地区几乎无一幸免的遭遇了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旱,而陕西、山西、山东临近河南的地方也同样遭遇了这场大旱。 北方今年的旱情规模之广,程度之深,是万历以来少见的。朝廷和地方官员即便之前已经建立了一整套防灾赈济的措施,也在这种自然的伟力面前一时束手无策了起来。 此前两年虽然也有北旱南涝的局面,但是旱情主要还在黄河以北的陕西、山西地面,这一地区的人口在过去几年不是饿死便是迁移出去,因此朝廷拨运粮食赈灾的难度其实并不算大。 但是今年旱情却波及了整个河南,这里虽然临近南方产粮区,调拨粮食的运输难度应该说是降低了。但河南本就是北方的产粮大省,也是人口大省。河南人口几乎等于陕西和山西人口的总和,约为大明总人口的十二分之一左右,想要对整个河南进行赈济,最起码也不少于3000万石粮食。 根据户部侍郎毕自严的计算,想要赈济河南等地的灾民,朝廷起码要拨款2500万元,这虽然是一个天文数字,河南一省上交的税银,去年也不过才150万元不到,但是以今日大明的财政状况,户部并不是拼凑不出这笔赈灾款出来。 但是朝廷有这笔钱,不代表能够购买到3000万石粮食出来。经过十年的改革,大明消灭了不少旧衙门,也增加了更多新衙门,统计局、物价局、交通运输部门等等。这些新衙门的成立可不是为了迎合皇帝的趣味,而是确确实实的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的。 哪怕那些最顽固的守旧派官员,到了今日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新衙门并不是皇帝用来安置逢迎自己的小人的供奉局,而是为皇帝和内阁执政更好的了解整个国家运转状况的,沟通上下情况的必要衙门。 让户部拼凑出2500万元赈灾款这一点并不难,难题在于朝廷拿出了这笔款子能不能购买到必要的物资赈灾。如果只是把这笔款子就这么丢进市场,那么除了推高粮价之外,并不能达到朝廷赈灾的目的。 哪怕是钱谦益这个不通经济的文坛领袖,在当了六年首辅之后,此时也大致明白了货币和物价之间的关系是不断在变化的。如果市场上没有足够的物资,大规模的投入货币,只能推高市场上的物资价格,从而搞乱了整个市场的经济运行。 也就是说,这2500万元投入市场,不仅不能赈济到灾民,还有可能引发金融上的问题。毕竟现在大明的流通货币是以纸币为主,纸币本身并无什么价值,唯一有价值的是纸币上承载的朝廷信用,一旦百姓失去了对于纸币的信赖,银行就要面对挤兑风潮。 户部官员自然是不肯让纸币失去信用的,毕竟现在大明财政的运行良好,正是建筑在纸币的信用之上的。一旦让大明经济重新回到过去的金银铜三货时代,那么朝廷投资的诸多工程项目就等于是失去了资金供给,毕竟朝廷手中可没有这么多硬通货,那样的状况就会变得更糟糕。 钱谦益看着内阁会议上一筹莫展的同僚们,这才发觉这些整天在背后诋毁自己无能的大臣们,真遇到了事情也没见得比自己强多少。 看着众人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个有用的建议,他心中不免有些快意,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对着同僚们说道:“诸位平日里对着国朝大政一个个口若悬河的,老是责怪陛下不用各位之言。今天陛下没在,难道你们就不想说话了?难不成一定要我将陛下请来,你们才肯发言不成?” 即便是被钱谦益当面奚落,阁臣们也只能忍受了。大家都很清楚,今日的内阁阁臣权力不同以往,但同样他们的责任也不同以往。 如果是在崇祯朝之前,遇到这样的灾情,阁臣们只要向皇帝上书赈灾,就算是尽到了责任。如果皇帝问如何赈灾,最多也就是加一句请发内帑,和选派清廉之人负责赈灾事宜,基本上就没阁臣们什么事了。 但是在今日的大明,这样混日子的阁臣在内阁是待不下去的。内阁阁臣们现在各领职权,权力上要比过去大的多,但是同样要为自己手中的权力负责。赈灾一事牵涉到钱粮、运输、赈灾款的发放、使用及监管,各部都要为各自权力范围内的赈灾工作负责。 因此对于这样大规模的赈灾行动,已经不再是过去提名一个人负责,然后把钱粮交给他就算完事了。而是从六部中抽调人选组织成赈灾指挥部,然后阁臣挂名指挥,一旦出现了问题,那是从上到下都要追究责任人的。 在面对自己有可能要负责的前提下,阁臣们自然不会随意的敷衍,他们现在可以敷衍皇帝,但是赈灾出现了问题时,皇帝必然会拿他们的脑袋去平息灾民的愤怒。对于这些阁臣们来说,这显然是不合算的。 于其事后作为替罪羊,倒不如事先把问题摆出来,大家能解决的给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就交给皇帝来决断,这样就算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应该来说,过去几年来,内阁这套协商开会的机制还是极有成效的。不仅消除各部之间的不少矛盾,也解决了不少问题,确确实实的提高了内阁的工作效率。 但是再有成效的内阁会议机制,它也不能无中生有,凭空变出粮食来。这可不是印刷纸币和发行国债能够解决的问题。 几位阁臣互相对视了几眼之后,范景文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如果除掉南方能够调拨的粮食,现在到底还缺少多少粮食?能不能让四海贸易公司从海外补充这部分的缺口?” 担任农业大臣的李邦华对于各省的粮食产量倒是极为熟悉,因此很快就回道:“南方这些年兴修水利、推广良种又大量使用了鸟粪石,粮食增产方面倒也不错。 但是今年浙江同样遭遇了大旱,以我的推算,如果扣除掉南粮应当供应给边军和京仓的部分,剩下的粮食用来填补河南等地的灾区供应,大约还有一千五百万石的缺口。 至于四海贸易公司从海外运来的粮食,都是已经固定了去处的,最多也就能挤出300万石来周转,再多恐怕也就不可能了…” 温体仁突然心中一动,向着钱谦益说道:“我记得九边各处还有军粮储备约一千万石,这笔粮食能否先借来周转一下?” 钱谦益还在犹豫,蒋德璟和郭允厚已经异口同声的反对了,郭允厚看了一眼蒋德璟方才开口说道:“九边军粮分为五处:丰镇、大同、宣府、承德、山海关,先不说从这些地方把粮食运到河南要花费几何。关键在于没有了这些军粮储备,一旦满清出兵,北方防线我们要拿什么去防守?” 温体仁默而不语,不过对于军事一无所知的李天经则有些不满的回应道:“满清这几年都没什么动静,哪能这么凑巧会出兵。国家这两年如此优待这些武人,如今国家有难,他们就不能激发天良,为国尽忠?过去唐朝安史之乱时,唐军即便粮食断绝,也要罗雀掘鼠以抗叛军,难道我大明军人就不能饿一饿肚子保家卫国?” 蒋德璟立刻反驳道:“长德这话就不对了,张巡是被叛军包围,朝廷难以给他运粮补给,而不是朝廷要他饿着肚子去抵抗叛军。 再说了,现在北方防线上并非都是我大明军队在守卫,蒙古诸部协防我军的目的,无非也就是想要从我们这里获得粮食而已。断了他们的粮食,岂不是将他们逼去了满清那边,这些蒙古部族要是配合满清闹将起来,北方防线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们现在只不过是要应付中原地区的灾民,如果让满清突破了北方防线,那朝廷就要被两面夹击了。朝廷在北方十年之经营,岂不是毁于一旦?难道诸位想要让满清驻军于长城之外,再来一次崇祯二年的破关之战吗?” 李天经大为泄气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只有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吗?中原要是乱将起来,中都和凤阳皇陵又该怎么办?” 吴淳夫看到众人再次沉默下去,他转了转眼珠后说道:“要我看,这粮食一事还得着落在海外,南方调拨的粮食潜力已尽。 但是海外的粮食可没有尽头,据说菲律宾一年粮食产量高达一千五、六百万石,这还是没有全部耕种粮食状况下取得的。 去年我们和西班牙人打了一仗,郭庆还从吕宋运出了355万石粮食,今年既然吕宋已经落入了我们手中,就应当让郭庆把吕宋岛的田地都用来种粮食,稻米也好、杂粮也好,责令他今年运回国内不少于一千万石的粮食,然后再派人去越南、柬埔寨、泰国去收购粮食,我想今年的赈灾粮食就不会那么紧缺了。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这么多的船只运粮…” 郭允厚倒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们是没有这么多船只,但是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他们有船,只要我们能够在海关税收上给予补贴,应该就能让他们替我们运输粮食。不过想要调整海关的政策,就需要总理衙门进行配合…” 对于让海关利益受损的问题,在座的众人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这是天子南库,就算有什么损失他们也不心疼。于是蒋德璟就毫不犹豫的说道:“百姓嗷嗷待哺,如何还能顾得上天子的私财。我以为,可以先以内阁的名义邀请外国商船主进行协商,然后直接上书陛下,准许我们雇佣外国船只运粮。不过敢问首辅,像今日这样的会议,陛下为何不来参加?” 钱谦益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去年入冬以来西北地区再未发现一例鼠疫病例,吴有性等人在西北防疫的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于今日返京。陛下说他要亲自前去迎接这些有功之臣,因此未能前来参加此次会议。” 首辅的话顿时让阁臣们都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郭允厚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总算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么说来河套地区的开发又可以继续进行了,陕西、山西的灾民这下倒是有了分流的地方,我们只需要关注河南同山东的灾情就好了…” 第618章 余粮征集 吴有性等人的归来,让朱由检大为欣喜。这一次西北的防疫治理行动,算是真正的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隔离防疫工作办法和组织制度。 当然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初期防疫小组因为不明白鼠疫的传播方式和缺乏必要的隔离措施,导致自身的死亡率超过了50%,即便是后期各项保护措施较为成熟的时期,也因为部分小组成员的疏忽和不遵守纪律,导致了有四分之一组员感染过鼠疫。 不过正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磨炼下,吴有性终于带出了一支极富有组织和纪律性的医疗队伍。在崇祯看来,这应当是西北防疫作战中获得的意外之喜。毕竟鼠疫并不仅仅爆发在西北地区,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也时常有所爆发,只不过长江中下游地区因为山水相隔,疫区平民迁移不及北方容易,因此波及范围不会如北方地区扩散的如此广泛而已。 能够平息掉河套为中心地区的鼠疫扩散,也算是解开了悬挂在北方百姓头上的一块巨石,否则又是旱情又是瘟疫传播,朱由检都不知道要如何解开这么棘手的局面了。瘟疫的传播需要限制人口流动,而北方的大旱却又逼迫着灾民四处流动寻找活路,朝廷不管选择什么对策势必都会激起当地平民的反抗,从而将尚可维持的局面变得无法收拾。 说吴有性领导的西北防疫小组挽救了大明的半壁江山,朱由检认为这不是一句空话。所以他才不惜放下一切,亲自出城迎接了返回北京的吴有性一行人员。这让吴有性等防疫小组的成员颇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们工作的特殊性,沿路的官员和百姓甚至不愿意他们入城休息,生怕他们带来了瘟神。 事实上就连吴有性自己此前在路上思考的,不是如何向皇帝汇报此次西北防疫工作的详情,而是如何向京城的官员解释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疫气,从而能够顺利回到城内的医学院内。 然而皇帝的出现,让参与西北防疫成员们面临的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哪怕那些最为迷信的官员,此刻也不敢拒绝这些和瘟神打过交道的医生们的入城了。一路上行来颇感到委屈的年轻医生们,在得到了皇帝亲自出城迎接的礼遇之后,心中的不满也渐渐散去。 崇祯在欢迎了这些医生们的返回之后,还当众向他们宣布,此次参与西北防疫而牺牲的医生和学生们,都将会被授予英雄的称号,以表彰他们在对抗瘟疫中所展现出来的人道主义精神。 参与西北防疫的医生和学生们,虽然比普通人更有觉悟,但是他们也依旧是渴望被理解和认可的。皇帝当面表现出的对他们的认同,其实比朝廷的赏赐更让他们心情舒畅。而吴有性也才能够在第一时间,同崇祯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工作汇报,让崇祯获得了对于西北疫情最为详细的了解。 崇祯的举动也并不是没有回报的,西北防疫小组的医生和学生们在疫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们同样也得到了疫区军民的信任和尊重。特别是宁夏和土默特川两地的蒙古部族平民们,甚至将这些汉人医生看做了拯救部族的汉人活佛。 因为这只防疫小组成员们立下的功绩,使得察哈尔部及不少蒙古右翼部族的平民始终坚定的站在了天可汗的一边,使得漠南蒙古贵族们失去了分裂国家的基础,从而真正将蒙古诸部融入到了中国之内。 和吴有性交谈了一日之后,朱由检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不过第二天一早当他看过了钱谦益带来的内阁会议记录后,脸色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昨日内阁讨论了半天,最终就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吗?把解决粮食问题的希望放在国外,这就算是完事了?” 钱谦益来之前还是有点底气的,毕竟他反复思量了昨日众人讨论出来的解决办法,认为在当前的局面下应当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但是现在被皇帝这么一质问,他心中又突然感到有些虚。 “臣昨日同众位阁臣仔细盘算,认为当下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大约也只有如此了。至于运力不足的问题,臣等以为可以招募外国商船…” 朱由检摇着头打断了他说道:“招募外国商船能够解决运力问题?虽然近海地区现在已经可以通过月距法指引航行,但是去岁大明往返日本的船只失事率仍有一成,往返南洋船只的失事率有一成半。 也就是说十艘运粮船就有可能有一艘出事,你们想要从海外购粮就必须加上十分之一的损耗率才行。另外,南洋诸国的稻米加工率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加工出我们所需要的稻米数量,如果我们要更换成稻谷进行运输的话,运输量就要增加一倍。 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如果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起码今年以内,我们即便在南洋诸国征购到了足够的粮食,也难以将它们全部运回国内来的。 另外,内阁作为大明最高的行政部门,怎么能够将解决问题的希望放在我们尚不能完全掌控的海外领地?如果你们在国内都无法把多余的粮食收集上来,又怎么能寄希望于国外领地上的那些官吏可以把当地的余粮征集上来? 或者说,如果海外粮食无法及时输入,内阁起码也该有一套备用的方案以控制灾区的局面吧?难道你们就打算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等待河南出了问题再去解决不成?” 对于皇帝的质问,钱谦益半响说不出话来了,沉默了许久才支支吾吾的回道:“可是臣昨日已经询问过户部和农业部大臣的意见,他们认为国内已经没有什么余粮可以挖掘了,只能依靠从南洋各地运粮回来填补这个缺口。 至于陛下对于海外粮食难以运回的担心,和河南等地灾区的管制问题,臣回去之后可以再和诸位阁臣商议,一定会给陛下一个详细的方略。不过,崇祯2、3年的时候,河南也乱过一阵子,当时也没掀起什么波浪来,臣以为今日大明的政局比崇祯2、3年要好的多,应当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的。” 崇祯却不赞成钱谦益的侥幸心理,他不以为然的反驳道:“崇祯2、3年河南的形势如何能和今日相比,当日河南并不是没有粮食,而是士绅兼并土地太多,让河南百姓怨气满腹而已。当日朝廷站在百姓这边,打击了河南的土豪劣绅,是以这些土豪劣绅即便聚兵反抗朝廷,也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罢了。 更何况,这些土豪劣绅向来不得人心,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胁迫本县本乡的乡民作乱尚可,想要跑到外县去,首先就会被外县的士绅民团给打回来。但是今日乃是河南全省受灾,上千万百姓无粮可食,这样规模的灾民流动起来,地方上的民团如何能够挡得住? 今日河南不乱则已,一乱便是全省糜烂。河南是什么地方?是中原之地,是我大明的腹心,战时此地为四战之地,也就是说河南一旦糜烂,流民军向北则京畿动摇,向南则粮赋之地受害,向东则南北漕运断绝。这样的地方遇到这种灾荒之年,岂能没有备用方案以安定时局? 河南今年的夏收是没什么指望了,根据朕这里收到的报告,河南半数以上的州县粮食大规模减产已成定局,还有五、六个州县估计要绝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朕担心这样的天气还要延续下去,河南的秋收恐怕也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朝廷应该放弃一切幻想,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成。至于你刚刚说国内已经再无余粮可以挖掘,朕看不见得。你们讨论了这么多,为什么就没人提起江南士绅手中有没有余粮。钱先生,你不妨说说看,江南士绅手中究竟有没有余粮?” 钱谦益的心陡然一沉,江南士绅手中有没有粮食,当然有粮,但是大家都不会去提及这个要人命的话题。北方士绅这些年虽然被皇帝敲打的服服帖帖的,但这也是外有满清入侵,内有流民变乱的威胁下,加上皇帝又给了这些北方士绅投资工商业的出路,他们才会选择接受朝廷提出的改革政策。 但是南方士绅根本感觉不到满清入侵和流民变乱的威胁,一是有北方军民给他们抵挡着;二是得利于南方优渥的自然环境。使得南方士绅眼中,威胁自己日常生活的,不是外敌和流民,反倒是眼下的这个朝廷推动的改革。 不管是开放海禁,改革盐务,还是严格征收工商税,实质上都是在从这些江南士绅的口袋中掏钱。能够从朝廷改革政策中获取好处的,大约只有那几个开放口岸和一大群中小商人们。对于江南的豪绅和大地主来说,这些年的改革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只不过南方士绅的力量虽然庞大,但他们并非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团体。再加上天启年对于东林党人的打压,崇祯朝办理的扬州盐引案、南京科考案、太湖匪盗案等,已经将南方士绅结起的泛政治联盟打了个七零八落,这才没有出现一个能够凝聚起南方士绅力量的反改革政治团体。 但即便是如此,朝廷推行的改革政策也很难越过长江,特别是在江南地区获得推动。地方官员和士绅的阴奉阳违,往往使得朝廷的改革政策在这些地方被束之高阁,难以触动当地的社会固有阶层。 哪怕是同样出自南方士绅阶层的钱谦益,对于这种局面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在他看来,江南士绅能够不拖欠税粮,已经算是很给朝廷面子了,这也是他们被皇帝的严厉打击给吓倒了。太湖匪盗案中,朝廷对于那些士绅不留情面的处理,总算是让他们记得这个国家姓什么了。 不过这些士绅们畏惧皇权,并不代表他们就畏惧官员,崇祯可以当一辈子皇帝,难道你钱谦益能当一辈子首辅?更别提,江南士绅之间盘根错节,豪门大户之间都可以论一论亲戚关系,常熟钱氏自然也是有亲戚的,因此有谁会真正下决心去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大明朝200余年,也不过出了一个海刚峰和一个张江陵而已。 第619章 先手 看到钱谦益久久无语,朱由检也知道在短时间内让对方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在目前的局势下,每个人都需要做出艰难的选择,就如他自己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量,才下了这样的决心。 对于钱谦益犹豫不决的态度,朱由检丝毫不觉得出奇,虽然他已经担任了六年的首辅,但是依然没有表现出领导一个帝国前进的能力。根据私底下的传闻,这位虽然是帝国的首辅,但是领导这位首辅前进的却是他的学生和如夫人。 也正因为如此,年轻官员们对于这位首辅一直心存不满。认为他在皇帝面前过于软弱,又过于宠幸自己的学生和如夫人。换而言之,就是在政治上缺乏自己的立场。 大明的改革已经进行到了第十二个年头,旧的权力格局在魏忠贤的破坏下,在黄立极内阁推动的改制下,事实上已经被全面打破了。而新的权力中心也正一天天的建立起来,御前秘书处、内阁六部、国务委员会、刑部、陆海军参谋部、大明时报、总理衙门,这七个权力中心正在构筑一个全新的大明政治体系。 新的政治体系使得旧官僚集团们发现,在这场变革中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权力,皇帝正用一个又一个新的部门和新的规则,将旧的权力体系撕的四分五裂。 比如他们从没有想过,大明时报这样一个宣传机构居然也能成为新权力中心的一部分。虽然此前大明有着清流言官的设置,但是这些清流言官并不是独立的存在,他们还是依附于执政大臣或是皇帝的喉舌。 但是皇帝在取消了清流言官之后,便以一种新的方式控制了代表官方的舆论喉舌。让这些官员们感到愤愤不平的,是大明时报已经成为了皇帝的一言堂,由于报社记者并非官员,使得皇帝可以随时替换掉那些不愿意屈从于自己的人。 而大明时报社选拔记者,多以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居多,这些人对于科举得意的官员们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挖苦起官员士绅来几乎毫不手软。这样的舆论工具自然不会得到官员们喜爱,也令某些官员极想夺取大明时报的控制权。 除了内阁六部、国务委员会、刑部这三个权力中心,现在依然以进士出身的官僚们掌控之外,其他四个新兴的权力中心基本上都充斥着非科举出身的官员们。 随着黄立极的退休,钱谦益的上台,大明的官场开始进入了平稳期,旧的官僚们自然对于钱谦益有着极大的期待。希望这位江南文坛的领袖能够拨乱反正,把魏忠贤、黄立极搞坏的官场体制恢复回来,让科举出身的官员们重新掌控这个国家的权力。 不过很显然,钱谦益虽然文名甚高,在治史的方面也颇具才气,但是他始终是没什么政治上的主见的。他甚至还没有魏忠贤、黄立极两人有政治立场,起码这两位被东林党人攻击时,他们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大明的统治,并始终没有动摇过。 所以魏忠贤、黄立极干了一系列得罪士绅的事情,但是大明内忧外患始终没有危及到大明的存在。只不过他们局限于自己的见识,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罢了。 而钱谦益虽然颇负众望,也能谈一谈三代之治,不过要他了解大明现在所面临的真正困境,并拿出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来,他也还是做不到的。但是钱谦益也还是有着这样一个好处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他能够听从于皇帝的指令,踏踏实实的做一个传话筒,不会自己乱搞一通。 当然在许多官员眼中,掌握了内阁执政大权的钱谦益对着皇帝唯唯诺诺,实在是太没有风骨了。然而他们却没有思考过,推翻了皇帝的主张却拿不出自己的东西时,内阁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朱由检看着钱谦益摇了摇头,决定再推他一把,于是他便继续开口说道:“依朕看,江南士绅手中还是有余粮的,现在国家面临如此危局,也应当让这些江南士绅出把子力气了。 而且这也不是朕一个人的看法,河南归德知府王琦向朕上书,他就说了两件事:一是请将官绅一体纳粮和摊丁入亩推广到河南全省;二是希望朝廷能够颁发法令,要求江南豪商大户助粮赈灾。王知府说:若是朝廷不能实行此断然之政,河南百姓危矣。 他还对朕说:朕的百姓要死了,世事已到这种境地,为什么还要拘泥旧法规做事呢。只要是好的政策,只要是能够让百姓活下去的政策,就算是得罪了天下士绅,又有什么关系。 朕觉得他说的对,这世上存在着没有君王的百姓,但绝不会存在没有百姓的君王。钱先生,不知你以为如何呢?” 钱谦益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虽然他是和皇帝对坐而谈,但是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已经快要将他压弯了。江南士绅固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但是面前的皇帝同样也不好惹,他心中纠结百转,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下想要面对的危机是如何应付皇帝,而不是那些远在江南的士绅们。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钱谦益感觉自己的喉咙终于能够活动起来了,他战战兢兢的回道:“可是陛下,那些士绅同样也是陛下的子民,夺取他们的财产去救助其他人,恐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外,士绅大户一向控制着乡里,朝廷要求他们助粮,他们一是未必会老实缴纳粮食出来;二则是臣担心有人会假借朝廷的命令把助粮摊派到平民身上。到时反而会引起江南等地区的动乱,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钱先生的考量也不算是错,朝廷制定一个好的政策,如果不能正确的执行下去,最终也会适得其反。历史上诸多改革的失败,已经给了我们很多教训了。 想要向江南士绅征集余粮,没有一个可靠的征粮组织可不行。想要把这许多粮食安全的运到灾区并切实的发放下去,也需要许多能够读写计算的人员。 我们不能指望当地的小吏能够按照我们的想法完美的执行朝廷的一切指令,毕竟他们在当地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不可能公正无缺的行事。 不过从去年开始,第二批中学生也已经毕业了,其他省份的中学教育现在还没怎么统计,不过河北116个县,最少的一个县也有34名中学毕业生,最多一个县则有200多名中学毕业生,去年河北总共毕业了4783名中学生,今年也不会少于此数。 这些中学生和江南士绅、河南士绅都没有联系,就第一、二批中学生的使用情况来看,他们还是极为出色的事务性人员。现在距离第三批中学生毕业的时间也没多少日子了,我看完全可以挑选一批愿意为朝廷出力的中学生,对他们进行短时间的培训之后,将他们安排到赈灾事务当中去。 然后朝廷再选拔一批官员,带着这些中学生去各省征购余粮。南方各省并不都是产粮区,所以我们也没必要每个省都进行征购,以过去三年的粮食产量为基准,选择有大量余粮的省份进行余粮征集。浙江今年受灾,可以剔除。 另外,为了保护征粮队的安全,朕会抽调部队陪同保护。内阁现在要做的是,第一组建赈灾委员会,并成立四个部门:征集物资处、交通运输处、物资发放处、监察处。 第二和各征粮省份的官员进行沟通、协调,并向当地百姓进行宣传,在当前的情况之下,任何囤粮居奇的地主、商人、官员或是其他人都是人民之敌,朝廷不仅将会没收他们囤积的全部粮食,还会对这些人员进行严格之处罚。 第三和六部进行沟通,对于河南地区的一些基础项目投资可以提前落实,以达到以工代赈的效果。 第四对于河南各主要交通要道进行管控,绝不允许进行无序的人员迁移,河南各府、县官员如果放任治下百姓四处流动的,应当立即革职查办。 第五了解河南、山东各地灾区的受灾程度和南方各省的承受能力,并组织好船队,考虑将受灾程度最深的灾区百姓迁往南方就食…” 钱谦益返回府内时还是感到浑浑噩噩的,瞿式耜刚好前来拜访老师,钱谦益不由将皇帝的意思透露给了他,希望瞿式耜能为自己出点主意。 然而瞿式耜听了也只是大惊失措,对着他说道:“老师差矣,陛下这旨意如何能接?老师这是想要做魏忠贤么?”师徒两人默默无言,对坐良久,方才告退而去。 钱谦益用扶着额头,坐在书房内发呆。此时柳如是却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对着他热情的说道:“请老爷洗漱。” 钱谦益此刻倒是灵光的很,看着面前的柳如是不由脱口说道:“你刚刚又在隔壁偷听我和稼轩的谈话了?这可不好,我们谈的都是国家大事,有些事你不当知道。” 柳如是将脸盆放下,打湿了毛巾送到了钱谦益面前,这才使着性子说道:“谁乐意听你们的国家大事,妾身不过是在隔壁小坐,突然被你们扰了清净。” 钱谦益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热乎乎的毛巾倒是让他清醒了几分,将毛巾递给柳如是时,他倒是忍不住叹气道:“我看,今后也未必能扰你清净了。刚刚你也听到了,眼下我这首辅也当不长了,说不得过几天就要回乡下去了。” 对于如此患得患失的钱谦益,柳如是却看不过去了,她将毛巾丢进水盆内,正色向着钱谦益说道:“老爷这话才是差矣,瞿稼轩自比辛稼轩,不过以妾身看,他还真及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 老爷现在是大明首辅,天子之下第一人。做事岂能瞻前顾后做小女子状?今上何许人也,自登基以来步步为营,挽狂澜于即倒,扶危厦于身侧。击建奴于蓟州,抚蒙古于关外,征日本、讨南洋,老爷可见陛下败过吗?” 钱谦益愕然,好久方才回道:“陛下登基以来,可谓算无遗策。安内讨外,并无挫败。可是,现在陛下要动的是江南缙绅,200余年的承平之地,这些世家豪族早就在地方上扎下了根去,岂是轻易动的了的。这河南大旱,终究是让陛下冲动了。” 柳如是却呵呵冷笑了起来,“老爷还真是至诚君子,陛下岂是因为河南大旱而冲动之人,难不成陛下预料到有今日,方才一登基就建立中小学校的吗?” 钱谦益沉默良久,装作没有听到柳如是揣测崇祯的话语,向着这位情人问道:“那么照你看来,我应该站在陛下这一边?陛下有赢的机会?” 柳如是这下倒是谨慎了许多,沉思良久才说道:“江南士绅想要反抗朝廷政策,总归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反对救助北方灾民,妾身以为这并不是一个喊的出口的口号。江南士绅在南方势力虽大,但手中可没有军队。 且南兵唯有浙兵和福建兵尚堪一战,但是这两地军马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江南士绅不乱也就是损失些钱财,若是乱起来,妾身实不知他们要如何抵挡朝廷大军的两面夹击?” 第620章 压力 做事情最难的是什么?朱由检以为是跨出第一步,越是过程漫长的大事件,这第一步就越难跨出。事实上有些看似毫无成功可能的事情,当你有勇气跨出第一步时,起码就已经将某种可能抓在了手中。 就好比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丢下江西根据地转移时,几乎没有一个人会知晓他们是开创了长征奇迹的伟大红军,而不是第二个石达开。 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不管崇祯做什么都不会缺乏支持者和反对者,而他所需要的做的便是将支持者弄的多多的,把反对者削弱成少数而已。 经过十一年的改革,朝廷已经在河北地区获得了最广泛的支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昔日的北直隶已经成为了崇祯的基本盘。这并不是如过去那样,皇帝只是从当地的地主士绅那里获得的支持,当地百姓的忠诚是通过本地士绅地主转移到他名下的。 这是通过退役军人协会、农会、公社组织、县议会、学校,直接把朝廷的统治施加到农户头上的严密控制。河北士绅对于自家土地上耕作的百姓控制权力,已经被削弱到有史以来的最低。公权力已经进乡入村,重新构筑了大明朝的权力基础。 正是凭借着对于河北地区的彻底掌握,朱由检才有这个底气跨出对于南方士绅阶层的挑战。而崇祯十二年的河南大旱,也迫使他放弃了缓缓对付南方士绅的策略,决定采用一种激进且暴力的手段,敲开江南士绅对于地方政权的把持包揽。 不过崇祯也很清楚,在没有外力的推动下,内阁的这些阁臣们是不会这么轻易的跨出这一步的。因此在他向钱谦益交底之后,便立刻招来了崔呈秀、冯铨、孙之獬等人,开始营造时势,以逼迫中枢大臣们表明自己对于救济灾荒的态度。 于是大明时报上开始成编累牍的出现了北方各地灾情的汇报,同时开始呼吁大明上下各阶层同心协力的对抗这百年一遇的北方大旱。崇祯亲自撰文刊登于时报上,认为抗击旱情不仅仅是灾区百姓的事,同样也是全大明百姓的事。 他还认为,这是一场人和自然搏斗的战争,朝廷绝不能袖手旁观,看着灾区百姓自生自灭。朝廷必须以对抗外敌入侵的心态,领导和凝聚全国的力量去打赢这场战争。在真实的战场上出卖祖国的叛徒要处以极刑,那么在抗击旱情的战场囤粮居奇破坏抗灾的人,同样也是人民的敌人,不应当再受到法律的保护。 崔呈秀、冯铨随即响应了皇帝的号召,领导着北方的士绅组建了赈灾捐助物资慈善会,主动捐出钱财前往南方和海外购买粮食,以赈济灾民。而北方的不少大地主和粮商们也公开表态,在这样的灾荒之年绝不囤粮居奇,也不发国难财。 从京城发端的舆论声势,很快席卷了北方诸省,赢得了受灾各省士绅百姓的支持。接着是浙江、福建、广东、云南等南方省份的发声,这让还在摇摆不定的内阁阁臣们陷入到了一个困境之中。 江南士绅们的势力虽大,但也不及此时关注内阁动向的北方士民对他们的舆论风评。大明朝的官员首重的就是名誉,只要名誉不被败坏,哪怕暂时失去了官职,总还有复起的希望。但是一旦坏了名声,这官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了。 当下京城和北方的风潮已经刮起,拯救灾情已经成为了政治正确,任何敢于在这点上发出质疑的官员,无疑就等于是政治自杀。而崔呈秀、冯铨领导组建的慈善会,更是赢得了北方士民的极力称赞,这甚至将两人身上的阉党污点都洗去了不少。 崔呈秀、冯铨可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下面有着各自领导的部门和众多北方士绅的支持。这两人的声誉高涨,顿时引起了内阁诸臣的警惕。在当前的局面下,如果内阁倒台而什么人能够受益的话,显然是这两位有重新组阁能力的阉党骨干了。 此时的内阁六部,势力最大的自然是改革派官员,其次才是从东林党人脱离出来的新东林党。改革派官员虽然大多和阉党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所谓的阉党,但是阉党本身就是一个为了反抗东林独大局面而依附于魏忠贤周边的政治联盟,真正拥戴魏忠贤的阉党骨干其实并不多。 所有当崇祯登基之后,便轻易的拉拢了黄立极等阁臣,将魏忠贤、崔呈秀赶出了京城。而黄立极组阁之后,也迅速的和魏忠贤、崔呈秀撇清了关系,这才有了改革派官员的出现。这些改革派官员虽然出身于阉党,但是对于这个已经过气了的政治联盟并无好感。 在当前改革已经进入到平稳阶段的状况下,改革派官员已经稳稳占据了官场的上升渠道,他们自然不会再把崔呈秀、冯铨请回到自己头上来。而出于对这些阉党骨干的了解,这些官员比东林党人更加警惕他们的复起,担心他们得势后清算自己这些背叛者。 至于新东林党人,虽然他们比东林党人的政治态度要温和一些,愿意同改邪归正的改革派官员们共同主政,但是不代表他们愿意接受迫害东林领袖的阉党骨干们重新进入执政圈子。 因此在京城乃至整个北方舆论的大势压迫下,许多官员们就开始改变了态度,认为在特殊状况下,朝廷使用某些特殊手段度过难关,并不应该被视为对于地方士绅财产的一种侵害。 特别是归德知府王琦的上书被公开之后,一些年青的士人态度也有所转变,认为当前朝廷执政大臣应当先考虑活人,而不是反复盘算着自己颁发的政策会不会得罪地方士绅。 本就有所心动的的钱谦益,终于在和皇帝密谈后的第十一天跨出了第一步,将皇帝提出的主张交付了内阁进行小范围的讨论。 经过了三天四晚的闭门会议,内阁终于还是通过了皇帝提出的大部分主张。唯有对于余粮征集的方案,众人认为方案过于激进,还是先搁置一段时间,除非海外运粮难以填补灾区的缺口,到时再做考虑。 听过了内阁的汇报之后,朱由检并没有断然否决内阁的决定,他思量了一番之后,决定稍稍退后半步,“既然各位先生认为余粮征集的方案要搁置,那么也就是说,大家都认为这显然是最后的解决办法,而不是荒诞之策了。” 钱谦益和同僚们交换了眼神之后,方才代表着内阁向着皇帝点头说道:“是的,陛下。我们都一致认为,余粮征集是一剂猛药,现在河南等地的灾情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没必要现在就用上这剂猛药。”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既然是方案搁置,并不是彻底废除,那么我们总还可以做一做准备工作。 余粮征集是一个过程,培训这些中学生们也是一个过程,我们现在虽然不能实施余粮征集,但是对这些中学生进行一些培训,想来各位先生们总不会反对吧?” 钱谦益下意识的向同僚望去,不过这一次却没人给他使眼色了,他思考了片刻之后,便含含糊糊的回道:“培训中学生的事,臣以为没什么问题,有备无患也是好的。” 朱由检这便合上了内阁递交上来的会议记录,对着众人说道:“那么就先照着内阁的决议实施,蒋卿把会议记录总结一下,交给大明时报刊发出去,先安一安灾区百姓和全国民众的心。 关于本次赈灾委员会的事,朕来牵这个头,郭、蒋两位先生做我的副手,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通报于朕…” 在大明集中全力应对自然灾害的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西班牙王国也正面对着一个极大的难关。 这个在大航海时代之前的欧洲三流小国,一度被各外来民族所统治,其中对其影响最深的莫过于摩尔人。四百多年被异教徒统治的经历,使得西班牙人成为了最狂热的天主教保守主义者。 即便这个国家征服了美洲,建立了一个世界性的帝国,成为欧洲一等强国,也依然没能让西班牙人放弃过于保守的天主教教义。 也正因为如此,西班牙人无视了地缘政治和现实利益,放弃了巩固自己在全球的海上利益,用其在美洲掠夺而来的大批财富,为欧洲宗教战争点燃了熊熊烈火。 但是,美洲的金银也许是无穷无尽的,可是西班牙人的战争潜力却并非如此,当时间推进到1639年时,这个老大帝国终于展现出了力所不能及的一面。 在北方尼德兰地区,西班牙军队正处于荷兰人和法国人的包围之中。在德意志地区,原本已经击败了瑞典,并迫使萨克森与勃兰登堡和哈布斯堡皇室签订了《布拉格和约》,基本已经赢得了战争的局面下,却因为法国人的参战,使得哈布斯堡皇室获得的胜利果实化为乌有。 1636年~1637年,西班牙出兵法国,与神圣罗马帝国由南北两路夹攻,并且一度进逼至法国首都巴黎,但最后为法军所败。1638年8月法国海军更打败了西班牙海军,这让西属尼德兰一度处于了孤立无援的状况,而法军也正不停的向着比利牛斯山脉接近着,似乎想要突入到西班牙领土上作战。 北方的各个战场上已经几乎榨干了西班牙王国最后的人力和物力,而就在这个时候,西班牙王国的后方还着火了。西班牙人所任命的葡萄牙总督曼图亚女公爵玛加雷特,是一个傲慢而又缺乏政治智慧的西班牙贵族,她之所以能够担任葡萄牙总督,仅仅是因为其身上流着哈布斯堡家族的血脉。 曼图亚女公爵鲁莽的行使着自己的权力,用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取代了不可靠的葡萄牙贵族,组成了葡萄牙的行政机构。她试图把葡萄牙变成西班牙的一个省,却又不打算给葡萄牙人留下任何权力,她的施政政策终于将原本缺乏勇气反抗的葡萄牙各阶层,凝聚成为了一个反西班牙大联盟。 如果不是贵族们的领袖布拉干萨公爵过于胆怯,不敢承担自己对于葡萄牙王国应尽的责任,葡萄牙人的怒火早就被引燃了。而西班牙国内的卡塔洛尼亚地区,他们对于王国的怨恨也不亚于葡萄牙人。 马德里的贵族们都很清楚,这两个地方迟早是要起兵反叛的,只不过他们还不清楚,究竟谁会先举起反叛的旗帜而已。菲利普四世最为信任的首相奥利瓦雷斯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依然认为事情依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直到去年秘鲁运银船被劫的消息传来,才让这位王国的首席大臣惊慌失措,感到一切失去了控制。 第621章 西班牙 虽然西班牙在经历了复国运动和地理大发现之后,从一个欧洲三流小国成长为了一个世界性的帝国,但是这个王国的行政架构和军队组成,依然残存着大量的中世纪的习俗和制度。 比如西班牙的陆军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帝国的骄傲和威慑欧洲邻国的强大武力,但是西班牙的军队组成依然处在从封建军队向近代国家军队的过度中,并未真正形成国家常备军的制度。 西班牙的军队依然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军队没什么区别,都是由社会上的非生产性人口组成,贵族提供军官,而流浪汉、罪犯成为士兵的主体。还有一种比较省钱的方式,便是直接雇佣外国军队。 声誉颇隆的“瑞士雇佣军“,因为信誉良好和忠诚度较高,一直为新教联盟和旧教联盟分别雇佣着,西班牙的军队序列中也不缺乏这种外国雇佣军。 但是,不管是何种成分的军队组成,大多数士兵对于他们所从事的战争并无多少热情,他们为国王服役只是为了军饷和胜利后的劫掠。因此西班牙王国能够把这场无益的战争进行到今天,并非是仰赖于国民对于天主教的信仰,而是源源不断从美洲运来的金银。 秘鲁运银船被劫掠的事件,从目前来看很有可能成为压倒整个西班牙王国的最后一根稻草,令王国彻底输掉已经延续了20余年的战争。 奥利瓦雷斯伯公爵加斯帕尔·德·古兹曼,伯爵头衔来自于家族传承,公爵则来自于国王菲利普四世的恩赐,他倒是很明白,王国的士兵在收不到军饷时,是不会用自己的鲜血去维护国王和天主的,即便他们对于天主是如此的虔诚。 最令他难堪的还是,这位秘鲁总督还是他极力推荐的好友,却没想到却给他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为了能够将这场战争维持下去,并满足国王菲利普四世个人的奢华生活,他几乎已经把加泰罗尼亚和葡萄牙贵族口袋中的最后一个铜板也搜刮了出来,但是谁能想到看似安全可靠的秘鲁殖民地,居然会被一只强大的英国海盗舰队打劫。 事实上奥利瓦雷斯并不相信在太平洋沿岸存在着这样强大的英国海盗舰队,但是他也知道此时的首要问题并不是追究谁劫持运银船,而是如何填补上王国财政的缺口,并推卸掉此次运银船被劫事件和自己的联系。 因为他推行的国内改革政策,巴利阿多利德的宫廷内到处充斥着他的反对者,甚至连王后波旁的伊丽莎白对他也越来越不满。奥利瓦雷斯知道,如果他不能妥善解决眼下的财政缺口,他的反对者必然会通过王后,在陛下面前借此事向他发起一波进攻。 不过,幸好远在秘鲁的钦琼伯爵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在1639年新年到来之前从秘鲁送来了一大批财物,贿赂了国王身边的近臣和王后,从而扭转了宫廷内部一度甚嚣尘上的对他的批评。 借助着这股偏向于自己的东风,加上奥利瓦雷斯终于从荷兰银行家那里获得了一个解决王国财政缺口的建议,使得他匆匆赶来马德里行宫,向国王菲利普四世商议如何填补财政缺口的一揽子建议。 在菲利普二世之前,宫廷所在地巴利阿多利德一直是西班牙王国的政治权力中心。但是随着菲利普三世在马德里修建了行宫之后,马德里终于成为了西班牙王国的首都,巴利阿多利德倒是更像一座夏宫了。 此时的马德里行宫犹如是坐落在森林中的一座明珠,宫殿周边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溪水潺潺,可谓美不胜收。比起人稠地狭的旧宫廷所在地巴利阿多利德,这里显然更令人感觉舒适。 马德里的春秋两季气候都非常宜人,奥利瓦雷斯前来晋见国王的时候正处于春暮,宫廷内外鲜花着锦,看上去极为迷人。当他赶到行宫时,菲利普四世正穿着一身猎装,牵着自己的猎犬,正打算和一群贵族去周边的森林打猎。 看起来今日心情不错的国王,看到自己最为信任的宠臣后,不由欢快的向他招呼道:“亲爱的加斯帕尔,我们正打算去附近打猎,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去打猎,边走边说。” 奥利瓦雷斯伯公爵对着国王屈身行礼之后,扫视了一眼国王身边的侍卫和年轻贵族们,方才对着国王说道:“亲爱的至尊,恐怕您暂时要推迟一下自己的行程了,臣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向你单独进行汇报,是关于财政方面的。” 看着神情严肃的首相,菲利普四世随手将手中猎犬的缰绳交给了一边的委拉斯凯兹,然后对着身边的侍卫和贵族们说道:“先生们,请容许朕和朕的首席大臣单独待上一会,你们可以先在这里等候着。亲爱的加斯帕尔,我们去书房谈话吧。” 菲利普四世显然并不是一个十分喜爱读书的国王,因此他的书房中虽然有着数百本书籍,但是却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看起来从这些书籍放进这里开始,它们就没有再被抽出来过。奥利瓦雷斯伯公爵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身关上了房门,然后对坐在书桌后面的菲利普四世进行了一次约半个多钟点的报告。 菲利普四世虽然耽于享乐,但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君王,因此他很快就从首相的报告中听出了一些其他东西来。他沉思了一阵之后,方才对着自己的首相说道:“那些荷兰人主动承诺,愿意帮助我们度过难关,但是却要我们放开中国和秘鲁总督区之间的贸易活动,并要求我们将在秘鲁总督区的王国及王室财产交由中国人运回欧洲。 加斯帕尔,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无礼的要求吗?这可是王国的内政,什么时候轮到那些荷兰人来干涉了。另外,这些王国的叛逆到底是什么时候同中国人达成了和平?不是说他们在东方正在为了香料群岛进行战争吗?” 奥利瓦雷斯伯公爵脸色镇静的回答道:“是的陛下,荷兰人的确很无礼。但是我们需要这些荷兰人的贷款,否则我们就无法给军队发饷。陛下,士兵们不会拒绝荷兰人的金币,但是他们会拒绝不发军饷的国王的命令。我们如果止步于此,那么过去20年的战争就等于是白打了。 荷兰人究竟和中国人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我会尽快派人前去打听。但是就他们提出的建议来看,委托中国人将秘鲁殖民地的金银运回欧洲,可比我们自己派出舰队运回来要节约的多。” 菲利普四世用手抵着下巴思考了片刻,依然还是有些困扰的说道:“但是我们刚刚才应那些商人们的要求,下达了禁止秘鲁总督区和一切外国船只进行贸易。 现在就改口废除的话,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抗议?他们给王国可是捐献了不少财物。还有,那些中国人到底可不可靠,我们把金银交给他们,他们真能安全的送到欧洲来么?” 奥利瓦雷斯伯公爵沉默了片刻,方才确定的对国王保证道:“中国人可不可靠没什么关系,只要荷兰人愿意担保。反正我们欠着他们不少债务,如果中国人敢吞没我们的金银,我们正好可以将这些债务一笔勾销,对王国来说这并不吃亏。 至于陛下担心垄断殖民地贸易商人们的抗议,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下达什么新的法令。在太平洋沿岸,我们并没有一只足以封禁海岸线的强大舰队。只要臣给予秘鲁总督写一封私信,让他不必驱赶那些中国人的贸易船只,就算是履行了我们对于中国人的承诺。 至于那些商人们如果对太平洋沿岸的走私活动有什么不满,我们可以要求他们出资建立一支舰队查禁太平洋沿岸的走私活动。当然这只舰队何时能够组建完成,这将取决于陛下愿意容忍中国人在秘鲁待多久。” 菲利普四世放下了手,身体向后靠在了皮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稍稍变得轻松了些,“我听说中国的皇帝收留了安东尼奥的孙女,她还在澳门组建了一个什么复国委员会向我声讨葡萄牙的王位。我可不可以借助这个协议,让中国人把安东尼奥的孙女送回西班牙来?” 国王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奥利瓦雷斯伯公爵有些措手不及,他安静了许久,房间内似乎都能听到,窗外穿过松林的风声了,奥利瓦雷斯伯公爵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这恐怕行不通,据说哪一位已经成为了中国皇帝的妃子。如果,我们向中国人提出这个要求,也许会导致整个协议的破裂。 而且在我看来,安东尼奥的孙女在葡萄牙几乎毫无影响力,真正威胁到陛下所戴葡萄牙王冠的,是获得葡萄牙贵族们支持的布拉干萨公爵若奥。 事实上,陛下如果向这位伊莎贝拉女士表示一点善意,公开赞赏一下这位女士。我们不仅能够在东方获得一位强大君主的友谊,还能够分化一下葡萄牙贵族们对于若奥的支持。相比起布拉干萨公爵,伊莎贝拉女士对您而言就是一只无害的小绵羊。 中国在东方也许很强大富饶,但是他们可无法把力量施加到半岛来。而且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让一个异教徒君主戴上葡萄牙的王冠,还不如继续维持现状呢。” 菲利普四世终于厌烦了继续杀死自己脑细胞的思考,他猛的站起来向首相说道:“加斯帕尔,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是否依然保持着对于王国和朕的忠诚?” 奥利瓦雷斯伯公爵用手按着自己的心脏,向着国王屈身行礼说道:“当然,我的陛下。” 菲利普四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说道:“那就放手去做吧,只要你认为这能够维护王国和朕的利益。 告诉那些荷兰人,让他们把贷款数目再增加10万达卡特,这里的宫殿需要维修一下,有不少房间已经开始漏水了。顺便代我问候钦琼伯爵,虽然中国人可以向秘鲁走私,但是他们也得交税,这笔税收属于王室财产,不许他用在殖民地的事务上…” 第622章 库尔缠眼中的英国 作为大明驻英国的大使,库尔缠显然不能像自己的两位副手一样,找借口滞留在欧洲大陆上,观望着英国国内的风向。 不过即便他抵达了伦敦,英王查理一世此时也无暇和他有多少交流。英王在1637年同自己在苏格兰的臣民发生的争执,正成为了一场日益扩大的内战,不是英格兰对苏格兰的内战,而是英王对苏格兰人民的内战。 这场内战的起因虽然始于宗教纠纷,但真正的原因却在于英国的联邦制。就和西班牙国王带上了葡萄牙王冠,却依然没能将葡萄牙变为西班牙的一部分一样。带着两顶王冠的英王查理一世,同样也无法在伦敦统治着拥有独立行政机构的苏格兰。 而秉承着亨利八世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系列有利于资本和世俗贵族的改革政策,苏格兰的贵族们正试图获得苏格兰的自治权力,并将苏格兰教会的地产完全世俗化。苏格兰贵族的行动,显然不是信奉君权神授的查理一世所能容忍的。 但是在缺乏英国议会的帮助下,英王对于日益扩大的叛乱队伍简直束手无策。查理一世不得不在关闭了议会11年之后重启议会,但是长期无法和国王沟通的议员们,却将议会的重启当做了自己的泄愤之所,完全不理会查理一世想要说服议会同意征税以支持同叛军的战争,反而向着查理一世提出了诸多条件,试图约束这位君主的权力。 双方的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查理一世不得不在几个星期之后又关闭了议会,采用了非常的方法筹款:将都铎时代沿用的“造船税“的征收从沿海扩大到内陆城市以维持海军需要;非法征收关税(吨税和磅税);征收各种不得人心的中世纪税收,例如对拒不接受爵士封号的乡绅课以罚金等。 查理一世抛弃英格兰贵族自行决定国策的方式,自然也就使得他渐渐走向了英格兰贵族们的对立面。特别是在英格兰这样一个资本主义工商业逐渐强盛起来的地区,国王绕过议会征税的方式,天然遭到了新兴的乡绅、商人、律师的抵制。而这些人在民众之间拥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在他们的诋毁下,查理一世正日渐变为一位品格低下,且性喜女色的下流胚子。 当然在亲自接触过英王的库尔缠眼中,英王的品格其实并没有这么低劣。在他看来,查理一世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寡言,实在是没有那些贵族口中花花公子的风范。而查理一世对于国内的政务处理,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 不过库尔缠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位英王的性格过于高傲,且由于过分坚信自己的才能,使得他并不怎么愿意和自己的臣子进行沟通,这使得他所制定的政策并不能如他设想的那样实施下去,反倒是有可能被他那些蠢笨的臣子造成了相反的效果。 而查理一世在军事上的缺乏经验,也使得他在制定平息苏格兰叛乱的作战计划上,往往有些不切实际。而和英国此时训练有素的海军相比,英国国内刚刚征召起来的陆军,不仅缺乏训练,贪污成风,且由贵族出任的军官更是缺乏军事素养,大多数有军事素养的英国贵族现在正在荷兰抗击着西班牙人。 然而更让人感到担忧的是,查理一世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兴致勃勃的在地图上规划着,自己的军队应该从何处进入苏格兰。而事实上,他所规划的某些军队自始至终都未曾出发过,甚至于有些军队直到战争爆发了都没能征召成形。 因此库尔缠虽然对于这场战争所知不多,但是也对英王组织的1639年进攻苏格兰的战争,持有着悲观的看法。不过满于战争的英王,倒是给了库尔缠更多时间了解英格兰,或者应该说是英格兰的代表城市伦敦城。 库尔缠并不是第一位出访英国的大明使者,而随着四海贸易公司和中央银行在伦敦开展的业务需要,当他抵达伦敦时已经不需要自己寻找居住的地方,而是直接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大使官邸。 库尔缠的官邸位于距离威斯敏斯特王宫区不远的法灵顿区,这里也是大多数英国贵族在伦敦的生活区。弗利特河畔绿树成荫,溪水清澈,贵族们的庄园错落的点缀在着森林和草坪之中,和伦敦城内的脏、乱、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见识过了伦敦城的码头和市井之后,库尔缠一度以为自己也许不可能活着见到故乡的景致了。他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和肮脏的城市,也从未见过如此没有公德心的城市居民。 库尔缠觉得,与其把伦敦称为一座城市,倒不如将它称之为一座大型的垃圾堆更为合适。英国人不吃动物的内脏,库尔缠觉得这是外国人的生活习俗,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但是屠夫把动物的内脏公然抛弃在街道上,居民把粪便倒向街头,而伦敦市民居然能够若无其事的在上面行走,这就有些难以让人忍受了。 看着伦敦街道上黑乎乎的街面和泥潭,你永远不清楚自己的脚下埋葬了多少牲畜的内脏和人的粪便。几乎在一瞬间,库尔缠立刻明白了英国贵族为什么要在皮鞋上再套一双高跟木屐,和他们下半身喜欢穿丝袜的原因了。 不过当他在法灵顿区看到了自己的官邸之后,总算是又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念,而英国国王把宫殿建筑在城墙之外,已经引不起他的好奇心了。比起被伦敦城内的恶臭空气熏死,被敌人的刀剑砍死,显然是属于善终了。而且根据概率来看,后者的死亡概率显然要低的多,库尔缠内心不怀恶意的如此想到。 当然,作为满人中少有的政治精英,库尔缠并不会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伦敦城的卫生习惯上,从而贬低这座伟大的城市。是的,即便伦敦城看起来就像是个散发着恶臭的大垃圾堆,但也无法掩盖这座城市的伟大。 之所以库尔缠要用伟大来形容这座城市,是因为他从这座城市的居民身上看到了非同一般的活力。伦敦市民身上所涌现出来的那种勃勃生机,是他在北京和天津的市民身上也难以见到的,至于沈阳和大明其他城市的居民就更差的远了。 这座城市有将近十多万人从事着制造业,伦敦码头每天往来的商船就有数十上百艘,伦敦发达的工商业经济,使得这座城市建有大量的旅馆、酒店、小饭馆和新兴的茶馆。在这里,人们可以自由的交换商业信息和谈论政治、各地趣闻,而不必担心政府的干涉。 伦敦的市民追逐着财富,但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王国政治的关心。他们虽然不在乎房门之外街道有多么肮脏,但是对于国王实施的每一项政策都斟词酌句的进行评价,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并愿意和陌生人交换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这种对于陌生人的信任感,和对于政治的自由意志表达,正日益将英国从英王的英国变为英国人的英国。而这在东方是难得一见的,虽然库尔缠能够感受到,崇祯也许正试图推动着大明往这个方向上前进,但是大明的官员和百姓们似乎并不能够理解皇帝的用意。 库尔缠实际上也不是很理解皇帝的想法,直到他看到了伦敦的市民,他才意识到如果大明的百姓也和这些伦敦市民一样,把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家园去维护,那么这个世上将没有任何一个外来民族能够征服拥有这样民众的国度。 伦敦之伟大也就在于这一点,这是一座属于市民而不是国王的城市。库尔缠同时也意识到,英王查理一世想要战胜英格兰贵族和苏格兰人的叛乱,他首先应当要做的,应当是赢得伦敦市民的支持。 将近40万人口的伦敦城,掌控着英国40%以上的社会财富。谁掌握了伦敦,谁就掌握了英格兰;谁掌握了英格兰,谁也就掌握了英国。 但是很显然,英王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对于近在咫尺的民众伟力不屑一顾,却同一群蝇营狗苟的英格兰贵族乡绅们讨价还价,试图从他们身上割肉疗疮。 库尔缠虽然有所觉悟,但是却也知道自己和英王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让他向英王进这样的建言。而他也无法想出一个动员起民众伟力的办法,也许只有远在东方的皇帝陛下才能够操纵这些民心为自己所用吧。 不过觉悟归觉悟,库尔缠也并不想过多的介入到英国人的内战当中,他倒是很想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这个和东方不同文明类型的国家,到底是如何对待战争的。 事实上不仅仅库尔缠在观察着英王和苏格兰人之间的战争,英格兰贵族们同样也在观察着这场战争的走向。只不过和库尔缠中立的态度不同,大多数英格兰贵族都期待这场战争以国王的失败而结束。 也只有国王的失败,查理一世才会需要他们的帮助,才会重新召开议会,从而让英国现在混乱的政局恢复平静。此时的英格兰贵族们,虽然厌恶查理一世的执政方式,但大多数人都还是认为,虽然这位国王的执政方式很糟糕,但是推翻了这位国王只会给英国带来更大的混乱。因此他们希望国王在遭遇了挫折之后能够让步,重新回到王权和议会共同治理国家的旧轨道上来。 而当库尔缠在英国观察着这个国家的一切时,宋献策在巴黎也终于同法国首相红衣主教黎塞留,有了一次亲密而深入的会谈。 第623章 中法的初次交流一 在1639年时,很少有人意识到,法兰西的太阳已经露出了欧洲的地平线,即将喷涌出无限的光和热于欧洲大陆之上。 即便这个国家才刚刚挫败了西班牙及神圣罗马帝国联军的进攻,并在海上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但是在欧洲各国的君主眼中,法国依然是一个混乱不堪且受制于权臣的二流国家。 事实上就连西班牙国王也不曾认为,在巴黎城下铩羽而归的联军是被法军所击败的,他更觉得是自己的军饷发放不够及时,导致士兵士气低落,才让法国人捡了便宜。 而法国的贵族们对于击败了联军的进攻红衣主教大人更是瑟瑟发抖,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些法国贵族更期待为法国的敌人欢呼胜利。对他们来说,不断加强中央集权削弱贵族势力的红衣主教,可比哈布斯堡家族的两位至尊可恶的多。 想想吧,就在二十多年前,法国还是贵族们的天下。就连现在的王太后和年幼的路易十三国王,在被巴黎的市民赶出巴黎后,一度都没有贵族愿意接纳母子两人在自己的领地上生活。堂堂的法国王太后和法国国王居然落了个无家可归的悲惨境地。 对于法国贵族们来说,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他们头上虽然有一个国王,但是这位国王却要仰赖他们的施舍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自然也就无法对他们做出什么惩罚了。那简直就是法国贵族的黄金时代,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为所欲为,却不必承担半点本应向国王尽责的义务。 阿尔芒·让·迪普莱西·德·黎塞留,虽然出身于巴黎,但是却是一名外省小贵族之子。由担任吕宋主教开始,在1614年的三级会议中获得摄政太后的赏识,1616年被任命为国王的国务秘书,从而取得了路易十三的信任。 从1624年担任法兰西首席宰相开始,硬生生的以一己之力,打破了贵族联盟对于王权的压迫,恢复和加强了法国的专制王权,摧毁了胡格诺教徒和叛乱贵族的势力,令法国贵族们闻他之名而瑟瑟发抖。 如果说在黎塞留执政的前半段生涯的目标是使国王崇高的话,那么今日红衣主教所做的一切便是,使王国荣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黎塞留不惜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新教联盟联手对天主教联盟进行了战争。 黎塞留对内集权的冷酷无情,使得法国从一个四分五裂的封建领主联盟变成了一个中央集权的专制君主国家。而他基于国家利益基础上实施的现实主义外交,也正一步步的削弱哈布斯堡家族通过眼下这场绵延了20余年战争获得的霸权地位。 宋献策在巴黎收集的关于红衣主教阁下的资料越多,就越是钦佩这位在法国政坛上奇迹般崛起的红衣主教阁下。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法国的底子太烂,这场欧洲战争早就应该在法国的主导下结束了。 只可惜红衣主教为了统合国内的政局耗费的时间太多,导致当法国参战时,德意志地区的小邦国大多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哈布斯堡皇室缔结了条约。这使得法国也许可以阻止神圣罗马帝国吞并整个德意志地区,但法国也同样无法染指德意志地区的领土,双方达成了一种政治上的均势。 而宋献策这位中国使者对于巴黎的造访,同样也落在了红衣主教的眼中。但是全神贯注于欧洲局势的红衣主教,实在是无暇交好一位中国的使者。虽然红衣主教本人同样鼓励法国商人对于海外殖民地的探索和前往亚洲通商,从而为法国开辟新的财源,可眼下却不是法国分心他顾的好时机。 不过宋献策在巴黎默默无闻了几个月后,突然开始频繁的参加起了贵族们组织的沙龙。沙龙是法语salon一字的译音,本是指法国上层人物住宅中的豪华会客厅。 随着德·朗布依埃侯爵夫人于1610年在家中举办聚会,邀请诸多名流、学者在自家沙龙进行闲谈开始,这种新的娱乐社交方式顿时吸引了法国的上层人士。毕竟此时的法国图书不够普及,宣传工具也不够发达,而唯一可供上层人士进行社交的宫廷交际,又以烦琐粗鄙而著称。 这样的沙龙聚会,女主人完全可以掌握聚会的进程,将某些不受欢迎的人士排除在外。而经过挑选的宾客,大多志趣相投,在聚会时不会找不到话题。因此这种半公开的聚会,很快就在巴黎流传开了。 宋献策刚刚抵达巴黎时,因为其背负的中国使者的光环,使得他接到了不少沙龙的邀请,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接受任何邀请。而当身材矮小面貌寻常的宋献策出现在法国的宫廷之后,一些贵妇们也就失去了对于中国使者的好奇。 不过当宋献策开始出现于一些较为著名的政治沙龙之后,他机智而幽默的谈吐,对于法国及欧洲政局的真知灼见,再加上一点点相面之术的神秘感,很快让这些无所事事的法国贵妇们忘记了他的容貌和身材,开始不遗余力的在自己的圈子内吹捧起这位来自东方的奇人。 宋献策不同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红衣主教的注意,特别是对方在沙龙上公开对法国的内政外交进行批评的言论,使得他无法置之不理,因此便在五月的下旬,派人将宋献策带来了自己的主教宫内。 紧贴着卢浮宫的主教宫其实是一座相当小巧精致的建筑,主教宫建于1624年,也就是黎塞留担任法国首相的那一年。在四名穿着黑色斗篷侍卫的陪同下,下了马车的宋献策和彼得。纳茨穿过主教宫前方形的庭院,来到了罗马式建筑内的一座大厅内。 去迎接他们的侍卫彬彬有礼的请他们在此稍候,然后便将两人留在了此处。宋献策看了看空旷的大厅居然连张椅子都没有,不免撇了撇嘴说道:“这位主教先生的待客之道可真是小家子气了些,这里居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安排过,白瞎了这么大的一个待客厅。” 和神情轻松的宋献策不同,从见到红衣主教派出的侍卫那一刻起,彼得。纳茨就已经脸色苍白,有些精神恍惚了。听到宋献策的话语后,他赶紧提醒道:“是法座阁下,先生就算是代表着大明,在这里还是入乡随俗一些为好。皇帝陛下的威严可照射不到这里,咱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您可千万不要在法座阁下面前发表那些言论了,否则我很担心,咱们还能不能走出这里…” 就在彼得。纳茨不断的提醒宋献策,在红衣主教面前要遵守什么样的礼仪时,通向二层的楼梯平台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位样貌英俊的黑袍修士从门内走了出来。他一手抓着扶梯,一边俯视着大厅中间的两人许久,方才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请上来吧,中国的使者先生,法座现在刚好有空见一见你。如果你能够用法语沟通的话,最好把你的翻译留在下面。” 彼得。纳茨赶紧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位大人,我并不是这位先生的翻译,我是陪同这位先生造访巴黎的荷兰省议会议员…” 宋献策却用一句法语打断了他,“当然可以,这位先生。”在彼得。纳茨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丢下他时,宋献策又换回了中文说道:“我觉得,一会和主教先生的谈话,也许并不会很愉快。你在这里等候,也许是更好的选择,起码我出了事,你还能给我的同僚传递下情报。” 彼得。纳茨立刻退缩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坚决的说道:“如果您坚持的话,我自然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宋献策对着他点了点头,便顺着弧形的橡木楼梯走上了二楼。黑袍修士引导他进入了二层之后,二层的大门再次关了起来。在穿过了数个房间,又走过了一段狭小的楼梯之后,带路的黑袍修士在一间房门前停留了下来。 刚刚还有些趾高气昂的黑袍修士,在这扇房门前却显得极为谦卑,即便房间的主人根本看不到房间外的情形,这位修士也依然做足了规矩,方才轻轻叩响了门扇,向房内的主人通报了宋献策的到来。 这是宋献策第二次见到这位法国的权力人士,上一次他只是在宫廷内匆匆撇了一眼,这位红衣主教就告退了。这一次他倒是有暇观察起这位红衣主教的样貌起来了,实际上对于这些外国人的容貌,宋献策一直都很难分清,毕竟他们同亚洲人的样貌差别较大,很难分清局部之间的差异。 不过红衣主教的容貌还是第一眼就印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这不是因为对方身上那袭华贵的丝绸所制的红袍,也不是对方脸上那个显著的鹰钩鼻,更不是对方修剪的极好的山羊胡子。而是红衣主教脸上那双似乎能够穿透人心的明亮眼睛。 红衣主教个头要较常人高半个头左右,但是他的身体却极为瘦削。外国人第一眼看到红衣主教时,很难相信这样一具看似瘦弱的躯体,是如何迸发出无穷的精力而将法国及欧洲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不过在宋献策眼中,红衣主教在这一刻显露出的气势,比他平生见过的那些王公贵族们都要咄咄逼人。如果强加以比较的话,恐怕只有黄台吉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至于皇帝陛下,比之两人是远远不及的。 像黄台吉和黎塞留这样的人物,不论出现在何种场合,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人们的焦点,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头衔加成。 能够在亚洲之外看到这样第一流的人物,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宋献策,也不由自主的首先向对方行礼问好了。 第624章 中法的初次交流二 坐在椅子上正抚摸着一只黄白相间毛色小猫的黎塞留,习以为常的接受了宋献策向自己的行礼,他弯腰把手中的小猫放在地上,然后示意对方到自己的身边的空椅子上就坐。 和一楼那空旷的大厅相比,黎塞留用于办公的房间看上去似乎并不大,也许是因为各种桌子、书柜及家具的摆放,使得宋献策感觉这个房间局促的真不像是一位法国首相的办公室。 为了获取室外良好的光线,黎塞留的办公桌紧贴着窗口摆放,此时法国的玻璃制造业还不及大明,因此即便是贵为红衣主教,黎塞留用于装饰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也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玻璃拼凑而成,这使得室内的光线并不是那么的明亮。 这间办公室的窗外就是主教宫内的小花园,显然这座小花园最大的功效不是用来给主教阁下散步,而是为了让沉迷于工作的主教阁下能够偶尔抬头感受一下自然界的美好。 如果不是房间内四、五只猫咪带来的几分活力,宋献策一度觉得,这和自家乡下老秀才的书斋几乎没什么区别,两者都是那么的沉闷和昏暗。 当宋献策有些拘谨的坐在黎塞留办公桌的侧面时,红衣主教也已经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黎塞留一手放在办公桌上,一手按着椅子的扶手,身体挺直的坐在那里,严肃的注视着宋献策说道:“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据说你公开对法国现行的各种政策大加批评,所以我不得不把你请来这里,想要冒昧的问一问。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所代表的王国的主张?” 也许是顾忌到宋献策是一个外国人,红衣主教将自己的语速放的很慢。自小在巴黎长大的红衣主教自然讲的是一口纯正的巴黎口音法语,这对于一直向巴黎人努力学习法语的宋献策来说,倒是不难理解。 即便宋献策这几个月一直在法语的环境下学习,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法语水平并不足以和真正的法国人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是红衣主教这样的语言大师。 因此他并不打算和红衣主教就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言论作出解释,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事实上我这一个月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阁下的注意,并非是对您所制定的政策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黎塞留对于这样一个回答显然是有些意外的,他脸上严肃神情终于缓和了几分,向着宋献策说道:“为什么你要引起我的注意?” 宋献策此时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回望着对方的眼睛大胆的说道:“作为大明皇帝访问欧洲的代表,我国皇帝陛下对于欧洲各国都抱有着朴素的好感,希望能够和欧洲国家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的看法。 法国是欧洲的一个大国,自然也是我此次访问欧洲不能错过的国家,这就是我从荷兰前来巴黎的原因。 可是当我抵达巴黎时才发现,真正掌控这个国家权的,是红衣主教阁下您而不是法国国王,但是主教宫的门槛对于我这样一个外国使节来说却又高了些,想要和阁下进行一场私密的谈话,我便不得不动了动脑筋,希望借此引起阁下的注意,让您主动邀请我来这里。” 对于宋献策的坦白,黎塞留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觉得有几分有趣。毕竟宋献策玩弄的这套把戏,他当年也玩弄过。如果不是在三级会议上他以支持宫廷的言论引起了摄政太后的注意,那么说不定他现在还是在担任着又穷又小的吕宋教区主教呢。 黎塞留思量了片刻,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让宋献策说一说自己的目的,如果这个目的引不起他的关注的话,那就只能请对方即刻离去了,毕竟他的时间可是相当宝贵的。 黎塞留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你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一说,见到我之后想要谈些什么了。不过我在十五分钟之后还要会见教皇的使者,如果你不能尽快的说明自己的来意,那么恐怕我们就要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详聊了。” 宋献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很快便下定决心说道:“其实我想要和阁下商谈的,便是关于对奥斯曼帝国的对抗问题。我国皇帝陛下认为,横亘于欧洲和东亚之间的奥斯曼帝国,业已对东西方贸易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不管是绕好望角,还是绕合恩角,这两条维系着东西方的新航路,都存在着路途遥远且损耗巨大的缺点。而最麻烦的是,这两条新航路都被控制在航海先行国家的手中,沿途适宜于停靠的港口,不是在葡萄牙手中,就是在西班牙手中,要不然就是在荷兰人的手里。 其他国家的商船想要经这两条新航路往返欧亚大陆的两端,便不得不受制于这些航海先行国家。我国皇帝认为,对于中法这样的航海后发国家,在海外殖民贸易活动中不能够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因此我们两国有必要对现存的海上秩序予以变革,从而找到中法两国在海上新秩序中的位置。这就是我想同阁下交流看法的问题。” 黎塞留对于宋献策的言论虽然颇为惊奇,但也还没有达到心动的程度,他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方才对着宋献策说道:“贵国皇帝的想法虽然别出心裁,但是想要图谋奥斯曼帝国,恐怕还是想多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奥斯曼帝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宋献策却微微一笑的说道:“我从中国前往欧洲的旅程中,曾经了解一些关于奥斯曼帝国的事迹,抵达欧洲之后,也找到了更多关于奥斯曼帝国的资料。在我看来,奥斯曼帝国虽然是一个强国,但是并没有你们眼中所看到的这么强大。” 黎塞留虽然一直关注于法国和欧洲事务,但是强大的奥斯曼帝国也同样得到了他的不少关注,毕竟从14世纪开始,奥斯曼帝国就是欧洲人咽喉上的一根鱼刺,即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让欧洲人时不时的疼痛流血。 因此他倒是被宋献策的话语勾起了一丝兴趣,不由向其询问道:“那么在你看来,奥斯曼帝国究竟在什么地方有弱点?” 宋献策思考了一下,方才缓缓的说道:“在我们国家有这样一句谚语: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世界上不会有长生不老的人类,自然也就不会有常胜不败之帝国。 奥斯曼帝国崛起于14世纪,至今已经强盛了300余年,即便是从历史来看,这个国家的强盛期也达到了历史记录的极限。 而根据我所收集到的,关于奥斯曼帝国的历史大事,我认为这个帝国也已经走过了自己的巅峰时期,正在慢慢的走着下坡路。在陆上,奥斯曼帝国曾经被更东方的帖木儿帝国所击败过。在海上,曾经一度控制了整个地中海的奥斯曼海军,现在已经被西班牙海军击退于地中海的一角。 一国之国势,犹如潮涨潮消。所以当国家崛起之时,上下用命,同心协力,再艰难的阻碍也会一跃而过。但是当国家开始走下坡路时,往日被掩盖的众多问题就会一一显露出来,成为国家内乱的根由。 奥斯曼帝国现在的疆域横跨亚欧非三大陆,领有东南欧、巴尔干半岛大部,整个北非地区,阿拉伯半岛、小亚细亚等地区。但是,看似强大的奥斯曼帝国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他所能扩张的极限,在奥斯曼周边的相邻国家,没有哪一个愿意再亲近这个强大邻国的。 不管是北面的异教徒国家,还是南面的穆斯林国家,无不对奥斯曼帝国的动向警惕万分,将其视为了自己首要的敌人。而奥斯曼帝国的内部,存在着成百上千个生活习惯不同的民族,依托于宗教和武力强行凝聚起来的帝国,必然会因为武力的衰退而四分五裂。 像这样一个不修内政,而举世皆敌的国家,只要经历一次大的失败,就再也无法维系如此辽阔之疆域了。所以,我实在不明白,欧洲诸国为何要如此畏惧这个外强中干的老大帝国。” “从历史上看待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这些中国人到底在想什么。”站在一侧的黑袍修士马扎然,不由在心中微微鄙夷起了宋献策来。在他看来,对方在法座面前玩弄神棍式的神秘,只会自取其辱而已。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红衣主教面对中国人的无稽之谈居然沉思了良久。旋即回头对着他说道:“你去替我和教皇的使者打个招呼,把会见推到明日中午。另外把今日下午的所有会见都取消,我需要和这位中国使者好好的谈一谈。” 马扎然极为惊奇的看着红衣主教,直到对方不耐烦的催促了他一声,方才点头答应着退下了。当他轻轻关上房门时,他才听到红衣主教向对方发问道:“那么贵国皇帝认为,中法两国应该如何才能改变目前的海上秩序,为我们两国占有一席之地呢?” 宋献策立刻胸有成竹的说道:“埃及,自然是埃及。只要拿下了埃及就能沟通红海和地中海。根据我们的了解,通过苏伊士地峡连接两处海域,不过只有200公里。如果能够在此处挖掘一条运河,那么法国顷刻之间就掌握了第三条联系中欧的海上通道…” 第625章 中法的初次交流三 掌握一条通往东方的新航路,对于任何有见识的欧洲政治和商业精英来说,都是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欲望。在荷兰人没有发现西风带的秘密之前,荷兰的航海冒险家就一直试图寻找通往东方的北方航道,不惜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资源,然而最终他们只是发现了加拿大而已。 作为法国最出色的政治家,黎塞留自然不会忘记法国对于海外殖民贸易的需求,要不然他也不会被称之为法国海军之父,只不过他要顾及的首先是法国国内政治和法国在欧洲的政治地位,使得他尚未对法国的海外战略制定一个详尽的计划。 宋献策给他带来的中法海上发展共同战略,事实上刚好弥补了黎塞留对于法国海军的期待,让法国海军拥有了一个极有针对性的战略目标。一只没有战略目标的海军,最终只能成为王国昂贵的大玩具而已。 黎塞留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计划虽然会让中国人受益,但是法国也将从这个计划中获得足够的好处。这位中国使者并不需要多费唇舌,只要将这个计划摊开在自己面前,就能让他难以拒绝。难怪对方刚刚说,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单独面对自己的机会。 但即便这个计划对于法国极有好处,黎塞留也不打算让对方牵着鼻子走,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拥抱在胸前,平静的看着宋献策说道:“为什么是法国?就目前地中海的控制权力来看,哈布斯堡家族不是更适合同中国结盟吗?” 宋献策诚恳的看着黎塞留说道:“哈布斯堡家族看似强大,但是他们利用婚姻关系开疆拓土的方式,事实上并不能将治下的领地合并为一。 哈布斯堡家族领有的疆土主要分为西班牙、意大利和日耳曼地区,这三片区域的民众不仅语言不统一,就连生活习惯都相去甚远。这些民众之间唯二联系的纽带,一是王室的血脉,一是共同的宗教信仰。 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这样的纽带是虚弱无力的。王室的血脉可以更替,宗教信仰并不能取代民众自我利益的需求,哈布斯堡家族光是安抚国内各民族各地区民众之间的利益冲突,就已经差不多耗尽精力了,又怎么有余力去对付一个高度集权的奥斯曼帝国呢? 如果哈布斯堡家族真的能够控制住地方上的势力,根本就不会爆发这场战争,不是吗?更何况,哈布斯堡家族连新教徒都容纳不下,又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异教徒结盟。我国实在是无法信任,一个把宗教信仰放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国家。 更何况,就眼下的欧洲政局来看,最终法国将会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果实,那么我为什么要找一个失败者作为我们的盟友呢?” 黎塞留嘴角轻轻扬起,看着对方不以为然的说道:“法国将会取胜?如果你只是因为我们在巴黎郊外击败了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就发出这么乐观的看法,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些?就算是我,也还没能断定这场战争的胜利者究竟是谁呢。” 宋献策却毫无退缩,继续坚定的说道:“我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两场战术上的胜利,就敢如此断言。我之所以如此坚定的认为胜利归于法国,自然是因为阁下在战略上的成功。只要法国继续按照阁下的战略执行下去,我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黎塞留的眼睛眨了眨,方才和缓的说道:“战术和战略?真是有趣的说法。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的战略究竟是什么?成功在何处?” 宋献策摊开双手,颇为惊讶的回道:“阁下的战略不是很显而易见吗?让哈布斯堡家族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欧洲各国一致反对的对象。 诚如我国陛下所言,击败敌人的第一步,是让我们的敌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我实在看不出,哈布斯堡家族究竟还有什么翻身的可能。” 黎塞留终于有所动容了,如果不是他很清楚自己向国王汇报时,身边的都是极为可靠的忠贞之士,他差点都要怀疑有人向这位中国使者出卖了法国最为机密的情报。 不过作为法国眼下最出色而严密的密探组织的领袖,黎塞留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脑海中的猜测。他很确信,还没有人可以出卖法国的机密而不被自己的密探所察觉的。那么能够一口道破自己战略计划的宋献策,就的的确确是一个人才了。 不管红衣主教的名声在外有多么恶劣,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这位主教大人对于人才的爱惜,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这也使得法国贵族们不管怎么折腾,终究不是围绕在红衣主教身边这群法国乃至欧洲最杰出的精英的对手。 因此,黎塞留沉默了一阵之后,便直言不讳的说道:“看来我和贵国的皇帝陛下所见略同,我也曾经在陛下面前说过,打败一个敌人很简单:你只需要与他的敌人们联合起来。 既然贵国的皇帝想要以打倒奥斯曼帝国的目标来寻求法国的友谊,那么法国能够从中获得什么?请不要拿贸易航路的利益来搪塞我,这原本就是我们击败奥斯曼帝国应得的利益不是吗?” 宋献策的脸上明显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按着椅子的扶手思考了一阵,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主教阁下恐怕是说反了,我觉得应该是,法国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我国选择法国作为控制这条新航道的盟友才是。” 黎塞留下意识的扬起了眉毛,看着宋献策冷冷说道:“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难道你以为自己向我坦白了这个计划之后,还能在欧洲找到其他合作的盟友吗?我想你应该重新思考一下,对于欧洲各国来说,法国很近,而中国很远,我想没有那个国家敢于和法国抢夺这个计划的。” 宋献策摇着头说道:“主教阁下说的很对,但是您对于中国的了解却太过不足了。我国有文字记录的历史,可以上述到基督降世之前1600年的商朝。主教阁下,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吗?” 黎塞留第一次皱起了眉头,看着对方许久,确定这并不是一个玩笑,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就算贵国的历史极为漫长,但是这和我们交谈的内容有什么关联?难道贵国的历史还能够影响到我作出的选择不成。” 宋献策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控制了局面,他谦逊而又自信的说道:“对于我们这样一个蔓延了数千年的国家而言,时间不是以一分一秒,一周一月,甚至不是一年十年而计算的。 我国可以以一个世纪为时间单位去考虑国家战略的实施,就如同我们刚刚谈到的苏伊士运河问题,我国并没有想过这是明后天就能完成的战略。奥斯曼帝国虽然已经过了国力的巅峰,但是要等到他的国力衰退期,也不是十几二十年能够看到的。 所以,我所提出的中法之盟,并不是和您领导下的法国结盟,而是同未来的法国结盟。诚然,今日的法国因为阁下而伟大,但是我国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等待法国失去了阁下时再寻找一个能够为我国所用的法国权力人士签署这份盟约,以阁下的才智自然不难看出,法国在短时间内并不会再出现像您这样能够高瞻远瞩的人物了。” 黎塞留沉默了许久,方才吐出了一口气息,哑然失笑的说道:“所以,我将会败给时间,你可真是为我竖立了一个无法击倒的对手。好吧,那么你且说说,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也许我会考虑考虑。” 虽然一时占据了红衣主教的上风,但宋献策并没有自鸣得意,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提出的条件才是关键,条件过高也许就会让红衣主教意识到中法之间缺乏同盟的基础,条件过低又会让对方戳破自己刚刚所谓的百年战略不过是一句谎言。 因此他考虑良久之后,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当初葡萄牙王位继承人安东尼奥曾经向贵国的王太后求得支持,如今他的孙女已经成为了我国皇帝陛下的后妃。 所以,我谨代表皇帝陛下向您请求,如果当葡萄牙王位出现了空位,那么它就应当是属于伊莎贝拉皇妃的子嗣,法国应当遵守自己的承诺,支持伊莎贝拉皇妃的子嗣登上葡萄牙的王位。 而葡萄牙的王冠,就是中法同盟最好的保证。主教阁下以为如何?” 黎塞留的手肘突然支在了椅子扶手上,用手托着脸腮思考了很久,方才不疾不徐的说道:“那么根据当年安东尼奥向王太后的承诺,葡萄牙王国的殖民地巴西,是不是就应当归属于法国了?” 宋献策立刻回道:“主教阁下,面包不过是这场盛宴的开胃菜,您不能试图用面包来填饱自己的胃,否则接下来的菜肴,您又该如何品尝呢…” 彼得。纳茨在大厅内足足等待了3-4个钟点,当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听到楼上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宋献策很快就顺着楼梯走了下来,在他没有开口询问之前说道:“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赶紧回去。在出门之前,我可是让厨娘炖了一大盆牛腩在锅里,现在赶回去,火候应当刚刚好…” 把宋献策送出来的马扎然返回黎塞留的办公室,颇为不屑的向法座大人汇报了这位中国使节临走时的贪吃形状。 黎塞留看了他一眼,方才说道:“你听到了一位中国人和他的荷兰翻译用法语交谈,他们晚餐该吃什么?真是一位有趣的中国人。” 马扎然此时方才觉得有些不对,他不由有些纳闷的说道:“是啊,他们为什么要用法语说这些废话?” 黎塞留摇了摇头说道:“看来我们这位中国使节并不希望让人知道,他和我谈论的话题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的贵族们有一成中国人的低调,我国的宫廷也就不会漏的像个筛子一样了。 你去告诉阿贝尔侯爵,我需要一只能够前往中国的船只,并派出几个足够聪明的探子,将这个国家能够搜集到的情报都带回法国来。” 马扎然答应着退下了,当房间内空无一人之后,黎塞留望着窗外的园林思考了许久,又走到墙角拉了拉一根绳索,很快他忠心耿耿的火枪队长就跑了上来。 黎塞留冷冷的向他吩咐道:“加派一倍的人手看住中国的使节,如果发现他有同西班牙或神圣罗马帝国的人接触的可能,就把他给…不,尽量抓活的。出事的地点不能在法国境内,伪装成强盗行事。” “是的,法座。”火枪队长简短的答应了一声,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第626章 马车内的对话 从主教宫离开,坐上了马车之后,宋献策才发觉自己的内衣已经是湿漉漉的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刚刚从一只老虎的嘴边成功的脱逃了出来,这让他不由心有余悸。 坐在他身边的彼得。纳茨虽然很好奇,宋献策和恐怖的红衣主教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是他内心对于红衣主教的恐惧感还是压倒了自己的好奇心,一路上终究什么也没问。 可是当马车远离了主教宫之后,宋献策却突然打破了车厢的沉默,用中文向他发问道:“彼得,你想不想成为一位大人物?” 宋献策的问话突如其来,彼得。纳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半天他才不知所措的回道:“您是指什么样的大人物?” 宋献策看着马车外的街景,慢悠悠的说道:“自然是能够左右一国之政治的大人物,就好似红衣主教在法国的地位。” 彼得。纳茨完全没能抓到对方的意图,只能顺着对方的言语说道:“成为法座这样的大人物,这是世上大多数人都想实现的愿望,可我只是一个区区的荷兰省议员…” 宋献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而看向了他,在宋献策宛如能够看穿人心的视线里,彼得。纳茨下意识的住了口。宋献策的目光这才稍稍变得柔和了一些,对着他说道:“不要妄自菲薄,红衣主教踏上仕途的时候,起点比你也高不了多少。 想要成为一个大人物,除了机遇和实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对于自身信念的永不质疑。机遇可以寻找,实力可以培养,但唯有自信是外力无法给予的。如果你对于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那么就当做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吧。” 宋献策说完就再次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似乎刚刚他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但是宋献策能够坦然放下,并不代表彼得。纳茨真的能够听过就算。 对于宋献策在阿姆斯特丹和巴黎两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彼得。纳茨早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为宋献策在鞍前马后的效力,犹如是这位中国使节的一名仆人一般。 彼得。纳茨刚刚也许还在怀疑宋献策的话语中隐藏着什么阴谋,但是看着对方别过头去,似乎想要中止这场谈话时,他的心里顿时犹如一百只老鼠在心里乱抓乱挠一般,再也沉不住气了。 不管宋献策想要图谋什么,对于彼得。纳茨来说,这也许是他唯一一次有成为真正的大人物的可能。能够成为法座这样的大人物,就算是把共和国出卖给魔王撒旦,他也觉得是值得的交易。 因此,仅仅是几个呼吸之后,彼得。纳茨便不由挺起胸膛向着宋献策说道:“其实,我对成为法座这样的大人物还是很感兴趣的,如果阁下能够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将会成为阁下最为忠诚的仆人。” 宋献策听了不由回头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神情,他看的彼得。纳茨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去,方才微笑着说道:“想要成为一位大人物,对于现在的欧洲来说,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的这么艰难。在我国,有这么一句谚语:乱世出英豪。现在的欧洲就是英雄豪杰最容易冒出头的时节,虽然彼得你距离英雄豪杰,还是相差的很远。不过在我国的支持下,鱼目未必不能混珠。” 虽然彼得。纳茨对于中文还算是掌握的不错,但是对于中国的典故和成语他还是难以理解的,因此他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鱼目混珠?这是什么意思。” 宋献策摆了摆手,哈哈一笑的说道:“不过是个典故,你不知道也无所谓。既然你想要成为一位大人物,那么你知道共和国的根本利益是什么吗?” 彼得。纳茨顿时振奋了一下说道:“这个我知道,自然是获得共和国的完全独立,打败可恶的国王陛下。” 宋献策却收敛了笑容,好不容情的训斥道:“错,只有那些被情感蒙蔽住了头脑的蠢货,才会把共和国的独立和打败国王联系在一起。” 彼得。纳茨心里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出于对宋献策的敬畏,他还是摆出了虚心求教的姿态,“那么在阁下看来,共和国的根本利益是什么?” 宋献策胸有成竹的说道:“自然是共和国周边力量的均势,共和国的独立地位并非取决于自身力量的强大,而是在于外部势力的均衡。而共和国的商业利益同样取决于一个互相制衡的欧洲,而不是某国独大的欧洲。 如果共和国的周边只有一种强大的势力,那么共和国除了屈从于此种势力之外,就再无其他之选择。而一旦外部势力失去了平衡,共和国内部的政治斗争也将会一边倒,对于你这样的小议员来说,也就失去了上进的可能。” 彼得。纳茨花了好半天才算是消化了宋献策这番话语的信息,他有些懵懵懂懂的问道:“按照阁下的说法,我们将西班牙人从尼德兰南部彻底赶出去,反而不利于共和国的独立了?” 宋献策笑了笑说道:“独立是什么?是空有一个独立国家的名目,却不能自由决定本国的内政外交,叫独立。还是保留一个无法干涉共和国事务的君主,把共和国的内政外交都掌握在共和国的人民手中,才叫做独立? 以目前的欧洲战争进程来看,西班牙人的失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虽然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王国同属哈布斯堡皇室,但是双方毕竟还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因此当这场战争失败之后,两国必然会因为战败的责任和利益损失问题而分道扬镳。 系于血脉上的同盟被瓦解之后,法国的崛起自然也就成为了必然之势。当西班牙压迫共和国取消独立时,尚有英法从旁协助共和国反抗西班牙。但是当一个强大的法国出现在荷兰周边时,共和国打算以什么来维护自身的独立?” 彼得。纳茨被宋献策描绘的共和国未来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勉强的回道:“也许英国人不会坐视共和国被法国人吞并的,而且法国和共和国这么友好,它为什么要入侵共和国呢?” 看着彼得。纳茨流露出来的侥幸心理,宋献策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英国现在还有余力关注共和国的独立地位吗?更何况,陆权国家只能依靠陆权国家加以制衡,荷兰和法国之间可没有海洋可供英国人防守。 至于法国人的友谊,你们如此畏惧法国的红衣主教阁下,却相信法国对共和国抱有一种莫须有的好感,这种天真也真是太让人发笑了。我倒是觉得你们应该从另一个方面去看待这件事,老虎帮助麋鹿打跑恶狼,也许并不是爱上了麋鹿,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食物。” 宋献策恶毒的比喻,并没有让彼得。纳茨感到愤怒,他倒是真正为共和国的未来担忧了起来。虽然为了出人头地,他并不介意出卖共和国的利益,但是如果对方根本都不需要他们这些人的投靠就能吞下共和国,那么他倒是自觉的转回到了一名爱国者的立场。 只不过以彼得。纳茨的智慧,不管他多么的绞尽脑汁,也是无法从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找到一个化解共和国危机的办法的。在独立唾手可得的局面下,他如果站出来大声疾呼应该保留西班牙国王对于共和国的宗主权,估计他首先就会被人民的怒火撕成碎片。 因此在沉思了许久之后,彼得。纳茨不由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宋献策,口中喃喃的说道:“阁下说的不错,也许保留西班牙国王对于共和国的宗主权,对共和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共和国的民众是不会认同这个方案的。 这么多年的战争,人民对于国王的仇恨已经超过了独立本身,不彻底推翻国王的统治是不会罢休的。而且共和国的执政也是不会放弃独立战争的胜利,从而推却一顶解放了共和国的桂冠的。 难道我们需要寻求哈布斯堡皇室的帮助,才能消除法国人对于共和国的威胁吗?但是,双方的宗教信仰…” 宋献策迅速的打断了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当然不行,如果让哈布斯堡皇室吞并了德意志地区,双方未必会互相牵制,倒是有可能互相妥协瓜分了共和国。想要达成共和国外部的均势,就要先达成海陆势力的平衡。 正所谓三足鼎立,海上三足自然是共和国、英国和法国,凭借着英、法两国的互相提防,共和国海军才能够掌握欧洲的海上霸权,从而取代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些曾经的海上帝国。 而陆上的三足,西班牙王国在眼下这场战争中的失败,将使得西班牙王国的陆上势力完全退回本国,重新变回欧洲的二流国家。如此一来,欧洲西部的陆上霸权将会在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之间决出。 这两个国家无论谁想要赢得欧洲的霸权,都必须将德意志地区消化下去,而共和国将会在这场陆上霸权的争夺战中成为牺牲品。不管是法国还是神圣罗马帝国,都不会坐视一个拥有强大海军和富庶的共和国成为对方的盟友和一部分。所以下一场战争一开始,荷兰就必须被迫选择自己的立场,从而成为敌对者的首先打击。 因此想要在陆上制衡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荷兰就需要第三个陆权国家的保护。在我看来,丹麦、瑞典、波兰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获得一个足以牵制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的陆权国家,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德意志地区。 荷兰需要一个把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排除在外的德意志统一王国,这个国家的出现将彻底粉碎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独霸西欧的野心,也是确保共和国独立的关键。 当然,在促成这样一个王国形成的过程中,将造就无数的大人物,而这也就是你,彼得的机会…” 第627章 断案 刚刚上任不足一年的大阪总督周堪赓,今日却坐镇于二之丸公事房前的廊下,审讯着一件让他看来甚为荒唐的案子。 作为大阪总督,事实上的西日本总督,周堪赓手中握有的权力可比之前的台湾知府要大的多。他不仅监管着丰臣家的领地,和京都朝廷的交涉,还负有监督大阪幕府施政和西日本官军训练的权力。 可以说,大阪总督实际上就是半个日本的太上皇。按道理来说,除非是领主之间的冲突,否则一般并不需要周堪赓亲自出面进行裁断。 但是他面前的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奇葩了,不仅江户幕府和京都朝廷都派出了使者前来说项,甚至引起了东西日本平民和整个大阪市民的关注,街头巷尾的说唱艺人们都把这件案子变成了唱词,这才让周堪赓决定亲自审理此案。 其实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无非是会津藩的家臣背叛了自己的主家,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亲族出国隐居于高野山去了。但是堀主水与亲弟多贺井又八郎率领党族离开会津时,出于对主家的不满,于离去之时命手下以铁炮攻击会津藩的据点若松城天守阁,这引起了会津藩藩主加藤明成的不满。 于是藩主加藤明成违反了江户幕府的规定,在没有通知幕府的状况下派出人马出国追杀堀主水一族,更是以军队围攻了高野山,以迫使这座佛教胜地交出堀主水一族。高野山本来有保护和救助逃到山中的罪犯等人的“治外法权”,当外来者入山之后,官府就不能再追究此人,而外来者也不得再出山。 但是暴跳如雷的会津藩藩主加藤明成不仅违反了这个约定,还在高野山交出堀主水一族的男丁之后,便立刻下手加害,在山外屠杀了这些人。如果这事到此为止,那么这件案子和大阪总督府还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毕竟这是江户幕府治下的事情。 可高野山是佛门圣地,只准许男子入山,因此堀主水一族在入山之前,就将族内的女性都送去了东庆寺,以求得庇护。而加藤明成杀死了堀主水一族的男丁还不满足,还派出军队前往了东庆寺,试图将寺内的堀主水一族的女眷也一并进行报复。 但是东庆寺的主持丰臣千代虽然已经还俗,不过并没有卸去东庆寺主持一职,因此这座寺庙依旧在其的庇护之下。前任日本总督叶雨轩除了在横滨设立了租界和江户进行交涉之外,还在东庆寺的山下驻扎了一连人马以维护东庆寺的安全,作为对丰臣女太阁的尊崇之意。 因此当会津藩兵试图围攻东庆寺时,立即遭到了这只军队的攻击。会津藩兵带队的会津七本枪对于围攻一座寺庙并没有觉得不安,但是对上了丰臣家的这只小部队之后却变得胆怯了起来,毕竟日本各藩都知道丰臣家的身后便是明国。 于是人多势重的会津藩兵不得不暂且退了下去,会津藩兵的主将一边向东庆寺进行交涉,一边则派人回藩进行请示。看着对方逗留在山下不肯离去,保护东庆寺的丰臣家将领干脆就将堀主水一族的女眷偷偷送上了船,然后直接运到了大阪城的东庆寺下院来。 丰臣千代自知难以再返回镰仓的东庆寺,于是便令人在大阪城修建了一座东庆寺下院,预备今后回国时居住。不过随着三年前崇祯将她指婚给一位勋戚之后,这座下院似乎也难以成为这位丰臣女太阁的归宿了。 对于会津藩藩主的肆意妄为,江户幕府的官僚们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加藤明成出身清白,是德川氏真正的嫡系。而加藤明成虽然暴虐,但是手上的藩兵倒是训练的极为出色,江户自然不愿意因为区区一个家臣的问题同这样的实力大名交恶,特别还是东西日本对峙的时期。 但是当丰臣家的人偷偷将堀主水一族的女眷运回大阪,这事就有些触犯了江户的禁忌了。毕竟堀主水一族不管是生是死,都应当由江户幕府来处置,丰臣家这是越权了。在东日本犯了罪的家臣跑去大阪就无事了,江户今后还要如何管理东日本。 因此,一直反应迟钝的江户幕府官员们,这一次倒是反应迅速,在堀主水一族的女眷还在海上时,就立刻向大阪幕府发出了照会,要求对方立即将这些女眷送回江户。江户甚至还派人送信给和歌山城,要求纪州藩协助拦截运载堀主水一族女眷的大明商船。 德川赖宣觉得自己又没疯,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拦截大明的商船。因此他一本正经的接见了江户使者,听完了对方宣读的幕府指示之后,便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虽然很遗憾,但还是麻烦贵使回去告诉将军大人,按照朝廷的命令,纪州藩归于太阁幕府的管制之下,如果将军大人想要向本藩发出什么指令,还是请先照会大阪为好。如果没有大阪的指示,本藩无法接受这样的乱命。另外,请代本藩向将军大人问好,顺便代本藩转告将军大人,本藩和江户之间只有私情并无公事可谈,因此下次请勿再派遣幕臣前来…” 德川赖宣的行为虽然让江户幕府派出的幕臣目瞪口呆,但在事后却得到了周堪赓的大加赞赏,认为赖宣果然是公私分明之人,应该在太阁幕府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当然,大阪方面也在第一时间拒绝了江户幕府发出的照会,认为除非江户方面拿出这些女眷参与了反叛领主的行动,否则大阪不会遣返这些女眷。而且大阪的官员们对于堀主水一族的遭遇甚为同情,因此对于回复江户的照会回执中也较不客气,声称大阪是一个有法律的文明开化之城,不是江户这种野蛮人居住的城市,因此不会把无辜的妇女送去一个无法之地。 作为日本最紧跟大明文化的城市,也是中国人居住最多的城市,大阪人此时已经将自己和日本其他地区进行了区分。武士当街砍杀平民的一系列恶俗,早就被前任总督叶雨轩给废止了。原本就较日本各处发达的市民文化,在一系列宽松的政策下,更是让这座城市变得自由开放了起来。 大阪市民对于政治和娱乐的热情,也是其他循规蹈矩的日本藩国难以理解的。江户对堀主水一族女眷的照会和大阪的回复,很快就被刊登在了大阪时报上,而堀主水一族男丁被屠杀的事迹也附在了文章后面,这让会津藩的叛逃事件很快就传遍了日本。 大阪时报对于会津藩暴行的指责,及对于江户幕府在这一事件中表现的批评,很快就让会津藩和江户成为了千夫所指。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看到了报纸上对于自己的批评言论后极为愤怒,于是事件再次升级,江户方面公开而强硬的表示要对堀主水一案进行审讯,因此要求大阪将当事人送往江户。 到了这个时候,大阪方面自然更不会放手了。再几次书面往来之后,大阪总督周堪赓决定由自己亲自审理此案,江户幕府和京都都可派出使者参与旁听。为了以示公正,周堪赓决定当众公开审理此案,邀请市民及各藩代表旁听。 周堪赓原本以为,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判决,但是他发觉自己错了。会津藩派出的代表蛮横无理,而另一边堀主水一族的女眷却一直在默默流泪,他都不需要做什么,旁听的市民代表已经对于会津藩的武士极为不满了。 更别提,当堀主水一族的女眷当众揭露了加藤明成在国内的暴虐无行,和劫掠国内美少女和美少年折磨致死的恶行后,更是让市民代表们破口大骂,使得周堪赓不得不驱逐了几名代表,才算是安定住了场面。 在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审理之后,周堪赓决定结束这场闹剧了,他用木槌敲击了面前的方几后说道:“本官对这起案子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本官也有了如下决断。 首先,会津藩藩主残害平民一事证据确凿,本官将会向京都朝廷发起参劾。按照我大明律法之精神,和中日所签订的协议,任何残害他人性命的行为都是应当受到惩罚的,不管加害人的身份地位为何。 其次,堀主水一族出国前向藩主所居天守阁开枪泄愤一事,由于在此之前会津藩已经解除了堀主水一族的官职,双方已经再无从属关系。因此此事只能被视为流浪武士的不当之举,并不能视为家臣叛乱。 会津藩屠戮堀主水一族男丁,已经超过了法律所允许的报复程度,此事本官也会向京都朝廷一并发起参劾。 最后,堀主水一族既然不属于家臣叛乱,且其族的女眷也无向天守阁开枪的行为,本官认为该族女眷并无应当受到惩罚的理由。鉴于江户未能及时制止会津藩屠戮平民的行动,事后又无任何谴责,因此本官有理由认为,江户并无意愿保护无辜平民的生命。鉴于人道主义精神,本官决定不遣返这些女性,并准许她们在东庆寺下院居住…” “混蛋,这是什么裁断。堀主水一族以下犯上,自然应当该接受藩主的严惩,这里是日本,不是明国…”会津藩的代表终于忍不住对着周堪赓破口大骂了起来,但是他还没站起来就被身后的两名士兵重新摁倒在了地上。 对于会津藩代表的无礼,周堪赓眼皮都没抬,就随口说道:“咆哮法庭,辱骂本官,拖出去杖打四十。” 周堪赓的判决不仅让另一侧的堀主水女眷们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了起来。也让旁听的大阪市民代表们也起身热烈的鼓起了掌来,向总督大人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周堪赓这才转头看着一侧的江户代表问道:“贵使对于本官的判决可有什么意见吗?” 对方脸色极为难看的看着他说道:“阁下,您这是在破坏大阪和江户之间的和平,藩主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 周堪赓却扬了扬眉毛回道:“不,是律法的威严不容侵犯。请回去告诉将军,纵容恶行并不能让他获得威严,这是在自掘坟墓。” 第628章 日本的变化 周堪赓断完了案子就返回了不远处的总督官邸,对他而言这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一次审理,甚至都比不上他在台湾任职期间审理的移民和原住民之间的冲突要困难。 不过对于大阪市民乃至西日本各藩来说,这件案子给予的影响却是极为震撼的。毕竟此前从大明传播而来的万民平等论等思想,此时也只是在少数日本精英之间流传着,大部分平民并不是十分相信自己能够和武士进行平等的交流。 但是随着这起案子的传播,日本社会的中下阶层和上层之间俨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以往上层阶级对于中下阶层理所当然的予取予夺行为,现在开始受到了中下阶层的质疑。 被列入中下阶层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还有那些俸禄微薄的中下级武士们。特别是在大阪这样商业较为发达的日本城市,武士的俸禄几乎难以养活自己的家人,除非他们能够得到总督府的任职,或是从事其他职业。 也因此,大阪治下的平民和中下级武士们是最为反对,当初太阁幕府成立时,几位大老抄袭江户制定的各种幕藩条例和社会等级划分的规定的。 这种僵化的中世纪封建制度,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这些平民和中下级武士的日常生活,和他们追求上进的道路。 毕竟在大阪这样一座城市里,遵循陈腐规定的幕府体制和讲究开明执政的总督府并存时,双方必然是会被不断比较的。虽然幕府体制乃是日本藩主自己当家,而总督府是外来的明人当家,但是大阪人却更喜欢明人当家的总督府,而不断的给太阁幕府编排笑话。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乃是因为大阪总督府从一开始建立,就被当做了大明政治改革的试点。所以大阪总督府不仅比国内更早的推行了公务员制度,薪酬改革和退休金制度,更是首先打破了社会阶层的隔离,选拔了平民中的精英担任官职。 和总督府同处一城的西日本幕府,却从成立开始就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五大老们完全将太阁幕府当成了权力分赃之地,他们严格制定了幕吏的上下等级划分,不要说平民无法进入幕府任职,就是非五大老藩领出身的武士都很难在幕府求得一个官职。 甚至于,他们还严格遵从了江户制定的官职任免条例,下级武士即便做的再出色也难以升值,而无能的高级武士什么都不干也能获得美职。 如果不是五奉行的任免必须要得到总督府的首肯,五大老甚至一度想要将五奉行也换上自己人。这种倒行逆施的行为,如果没有一旁的总督府作为比较,也许日本人还能够忍受下去。 但是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开明而宽容的总督府的存在,才使得大阪市民格外难以忍受太阁幕府的迂腐和守旧。就连幕府中任职的低级官吏们,再比较了总督府同僚的薪水之后,也对五大老和自家领主们多有不满。 这才有了上次大阪市民反对熊本藩领主向市民开枪的集会,对太阁幕府五大老的威信进行了一次重大的打击。 而由幕府五奉行策划的菲律宾护侨行动,不仅保护了日本南下菲律宾做工的侨民,更是从西班牙人手中割来了一大片土地。根据从菲律宾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的土地不仅比日本肥沃,而且还能一年三耕,这实在是大大的刺激了日本人的民族自信和扩展了他们的世界观。 但是关于西班牙人割让的这些土地究竟应该怎么分配,以五大老为首的西日本各藩领主们,和代表大阪市民的五奉行和商人代表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五大老和各藩领主认为,应当按照各藩的大小比例分配这些海外土地,由各藩自行进行开发。而五奉行和商人代表则认为,应当如同明国那样设立海外垦殖公司进行开发,并且给予全体国民以一定的股份,以获得民众对于海外拓殖行动的支持。 五大老虽然执掌幕府大权,但是五奉行在总督府的支持下,却牢牢控制着大阪地区的行政权力,而幕府官军此时也隐隐站在了五奉行身后,使得这场对于土地分配的争论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拉锯战。 不过随着会津藩一案的审理结果,大阪市民中反领主不当权力的呼声顿起,这一点为五奉行和大阪的商人们所利用。吉川幸助随即借助大阪市民的力量,提出了改革幕府体制的要求。 仿照明国建立武士、平民代表参政的平民院,以协助幕府处理一些关系民政的事务,并监督各藩领主是否有逾越法律,滥施刑罚的恶行。 此前太阁幕府成立前,就已经成立了各藩领主参与议事的藩国大会,在幕府成立之后便改名为贵族院,以制衡幕府五大老的权力。 因此吉川幸助提出建立平民院,五大老和各藩领主都很清楚,平民院到底是打算针对谁的,自然也就遭到了五大老和各藩领主的反对和谴责。 但是因为此前大阪镇压市民事件,五大老已经失去了对于大阪地区武力的支配权力,因此除了谴责之外,各藩领主并不能对于吉川幸助和大阪的市民代表做些什么。 而掌握着西日本财政大权的吉川幸助和大阪商人,却毫不避讳的通过手中掌握的报纸等舆论工具大肆批判藩阀政治的落后和守旧,认为这些抱残守旧的藩主们是日本走向文明开化的最大障碍。 此时的大阪不仅是西日本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同样也是舆论宣传的发源地。各藩僵化的体制,实在是难以同吉川幸助发起的舆论攻势进行抗衡,于是便有被报纸骂的恼羞成怒的领主试图用武力终结这场辩论。 大阪时报的主笔、资助大阪时报的豪商及吉川幸助本人都遭到了武士的袭击,吉川幸助侥幸只是受了点轻伤,但是大阪时报的主笔和一名商人却被武士所杀死。 这场袭击事件并没有吓倒吉川幸助,反倒是引起了大阪总督府的关注。周堪赓亲自召见了幕府五大老,要求他们交出凶手,并作出不再袭击政府官员的承诺,否则总督府将亲自调查这起袭击事件。 幕府五大老不得不勒令参与袭击的十七名武士前往总督府领罪,事实上就是在总督府前当众切腹,算是化解了此事。而在另一边,一群受尊王攘夷思想影响的浪人们受此事件刺激组建了天诛党,对反对改革藩阀政治的领主进行了刺杀行动。 随着被谣传为指挥了袭击吉川幸助的幕后主使者,三奈木黑田家当主黑田一成被天诛党拦截刺杀,导致重伤不治身亡之后,各藩反对改革的态度顿时软化了不少。 长州藩岩国领主吉川广正为了消弭内乱的风险,亲自前往大阪和吉川幸助进行了一场深入的谈话,随后便成为了第一个支持建立平民院的领主。 在吉川广正的斡旋之下,长州藩首先改口支持了吉川幸助的改革,接着是纪州藩…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当第一块骨牌倒下,就会倒下一群。 于是在僵持了一年之后,吉川幸助终于在1640年掀起了对于藩阀政体的改革行动。 不过对于此时的大阪人而言,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一场更大的变革即将在他们身边发生。他们只是为了大阪的法律能够击败强大的藩主权力,保住了一群弱小的女子,而感到振奋不已。 恩,在叶雨轩治理大阪的过程中,大阪总督府素来以大阪之代表的形象出现,而不是以外来者的政权出现。加上总督府吸收了大量的大阪人作为官吏,所以大阪市民在潜移默化之中,一直都是将总督府视为自己人,而将太阁幕府、江户幕府视为高高在上的领主代表。 于是,总督府的裁断,自然也就被大阪市民视为了自己的胜利,他们为之欢呼雀跃,满城都显得喜气洋洋。 当周堪赓回到总督府时,还能听到城内传来的欢庆之声。不过他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府内的下人前来向他汇报,说许心素前来拜会他。 身为东海巡阅使的许心素,一直都是大阪总督府最有力的协助者,周堪赓自然立刻请他入内,并招呼下人弄些冷饮过来,好去去大阪六月的暑气。 不过许心素见到他之后却示意他将下人遣开,似乎有些话想要同他私下交谈。 周堪赓便心领神会的照做了,看着下人们离去之后,他才对着许心素问道:“许巡阅使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许心素在这位世家大族出身的大阪总督面前显得极为恭敬,他也不卖关子,便是单刀直入的说道:“我船上有个人,要烦请总督安排一二。” 周堪赓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狐疑的看着对方说道:“安排一个人?你想要安排在总督府的什么职位上?” 许心素赶紧摇头说道:“不是安排在总督府,而是安排在日本的中央银行。也不是作为大明人来安排,首先要给他安排一个日本出身,最好能够和京都的公卿搭上关系,然后作为日本人进入日本中央银行。” 周堪赓心中更为狐疑了起来,他沉默了一阵,方才继续问道:“这是个什么人?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许心素毫不迟疑的回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我怎么敢向大人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至于这个人的过去吗…” 许心素明显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反正大人也不是外人,我便说实话吧。这人叫范永斗,原本是勾结建奴叛逃的晋商,不过现在么,他又从后金叛逃了。 他为大明也算是立下了一点功劳,因此陛下不打算继续追究前事,但也不想让他在国内招摇。所以就打算把他安排到日本来…” 第629章 事发一 这个夏天对于满清来说,真是有史以来最寒冷的酷夏。五月初三,大清中央银行行长兼沈阳股票交易所监管主任范永斗,在中午用餐之后便例行返回家中休息。 下午三点,两名戈什照例前来迎范永斗前去银行办事。和大明不同,大清的中央银行并不属于股份制公司,而是隶属于户部下面的一个衙门,因此范永斗也算是满清体制内的一员,出入都有黄台吉赏赐的戈什随行。 这些戈什不仅保护着范永斗的安全,同样也监控着范永斗一家的出入举止。毕竟这位手中现在可握有着整个大清的财源,黄台吉自然是不能放任其自由出入的。 但是范永斗自从出卖大明投奔沈阳以来,对于满清一直忠心耿耿,不仅竭力为满清主持边贸,还向黄台吉提出了建立大清中央银行和股票交易所,为大清解决了财政问题。因此黄台吉赏赐给他的戈什,确实是以保护他的家小安全为主。 毕竟大家都不认为,已经背叛了大明一次的范永斗,会放着沈阳炙手可热的财神爷不当,再跑回大明去当他的阶下囚。 但是,这一日的下午就是这么的邪门,明明在众目睽睽下走入家门休息的范永斗,就这么消失了。范永斗的家人出来回话,说卧室内没发现老爷,家中各处也没看到老爷的踪迹,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 带队的戈什刚开始还没察觉不对,以为范永斗是自行前往银行或是股票交易所去了,于是派了手下前往两处寻找。但是两处都遍寻不着,且都有官吏等着找范永斗办事。这名带队戈什方才着急了起来,返回了范永斗的府邸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带着人在府内翻了个遍,但是踪迹依然全无。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情况不对,立刻派人向户部承政英俄尔岱做了汇报。范永斗突然消失的消息传来,英俄尔岱也是大吃了一惊,他赶紧丢下了手中的事务,跑来了范永斗府上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并下令清点了府内的人员。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查问,英俄尔岱手下的人员便回来向他汇报,说府内上下除了范永斗失踪之外,并无旁人消失。而范永斗今日返回家中,便照例先喝了一杯茶,才回去了卧室休息,并未见其再出来。 英俄尔岱于是再次进入到范永斗的卧室,他巡视良久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甚至床上还有着一个人躺过的影子,他思索了半天后便下令将房内一切家具都搬到院子里去。于是这才发现房间内的衣橱后面有着一道暗门,穿过这道暗门则是一个废弃的小院。 英俄尔岱随即将范永斗府上的管家招来询问,懵懵懂懂的管家对其回道:“…这里原本是赵姨娘的住所,去岁不知怎的染了恶疾,老爷怕过人就不许旁人靠近这里。入秋的时候赵姨娘不幸过世,老爷就干脆把这院子给封了起来。” 英俄尔岱面色阴沉的看着院内的高墙,再次向着管家问道:“那么这小院隔壁是谁家?” 这名管家想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的回道:“也是我们家的,老爷嫌弃家中过于局促便想要将隔壁的产业盘下来打通成一处。但是刚买下不久赵姨娘就得了病,老爷也无心经营,就停下了扩大府邸的念头,现在隔壁并无人居住。” 到了此时,英俄尔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范永斗跑路显然是毫无疑问的了。他随即叫来了自己的手下翻墙去隔壁搜索,又令人将范府上下人员,包括保护范永斗的戈什都看管了起来。 不久,翻墙前往隔壁搜索的手下拿着一套衣物返了回来,英俄尔岱让范府上下及几个戈什辨认,确定这正是范永斗今日回府时穿着的衣物。英俄尔岱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刻钟,终于还是没敢大张旗鼓的下令封锁九门,公开缉拿逃亡的范永斗。 作为后金对经济颇有了解的几人之一,英俄尔岱还是极为明白范永斗逃亡和失踪这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再没弄明白范永斗究竟挖了什么坑给自己之前,他可不愿意弄的满城风雨,搞得自己再无转圜的时间。 英俄尔岱于是一边老老实实的按照程序上报,一边则亲自赶去了银行封存了所有账目,然后关门开始疯狂的查找起了自家和亲友在银行贷款的款项,还有范永斗留下的任何文字记录,生怕这位仁兄逃跑之前留下什么泄愤之语。 虽然出身于正白旗,又被黄台吉极力拉拢,视其为分裂正白旗的一个由头。但是英俄尔岱始终都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既能完成黄台吉交办的各项事务,又能够维护住正白旗内部的团结,可谓是八旗中不可多得的政治人才。 而英俄尔岱在理财一事上也远比八旗亲贵们要出色的多,作为后金的监市官,他能够协调后金的需求和朝鲜、明国商人的利益冲突,使得这些商人们能够突破明国和朝鲜的经济封锁,为沈阳输送大量的匮乏物资。 虽然之后明国动用四海贸易公司垄断了东北贸易,才使得沈阳的贸易不得不受制于四海贸易公司,但这并不是英俄尔岱能力不足,而是双方手上拥有的资源相差太过悬殊。 之后,黄台吉令其出任户部承政发展国内农业生产,一是要求户部立即布告藏谷之家,将积粮发卖,不准乘时射利;二是传令各属,不违农时,筹备春播。 英俄尔岱不仅完成了平抑谷价、组织春耕的工作。他在崇德三年(1638年)四月,亲自率领属员,在凤凰城、盖州、熊岳等处,一次就扩展旧界达数百里。为后金的生产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英俄尔岱虽然公忠体国,可以为大清尽心尽力,并不代表他可以做一个孤臣。他的家人也好,族人也好,也是要吃饭的。特别是他身为户部承政,手下管理着银行和股票交易所,他的家人和族人不敢染指英俄尔岱为国家开垦的土地,不代表他们不能赚些辛苦钱。 不管是介绍旁人前来银行贷款,还是从范永斗这里打听股票内幕,然后自己贷款购买股票,这些看似并不违法的生意,哪怕英俄尔岱的家人想不到,自然也有人会帮助他们找到这样的办法的。 因此,英俄尔岱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家族累积的欠款记录,这位连朝鲜国王贿赂了2000两白银都要上交给黄台吉的清廉之臣,愕然发现自家家人和族人累积的贷款居然高达234万大清元,位列大清亲贵贷款金额第四名。 贷款第一名是莽古济格格,她名下的贷款接近500万大清元。第二名是正白旗旗主贝勒多尔衮,贷了将近384万大清元。第三名则是代善贝勒,约260万大清元。数十名满清亲贵一共贷出了将近一千五百万元,这几乎是大清元发行总数量的三分之一。 英俄尔岱看到账本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应当一把火烧了它,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些账本。但是他很快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他知道这件事自己不能动手,否则这黑锅就要全落在自己头上了。 因此英俄尔岱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对着自己的部下们发号施令道:“现下看来银行的账目倒是不缺,那么当务之急是清点库房和找到范郎中,这些账本都封存在这件房内,不许任何人出入,等我奏报了汗王再来详细核对,你们现在都下去清查银行的金库有没有什么问题…” 英俄尔岱走出银行大门的时候,此时倒是极希望范永斗能够尽快逃离沈阳了。他要是走不脱,沈阳城今晚有许多人都要睡不着了。 英俄尔岱在前往宫内向黄台吉汇报之前,先返回了户部和一位正白旗的官员随口闲聊了几句,就将范永斗逃亡的消息透露了出去,并暗示对方旗主贝勒多尔衮也许很想知道这个消息。这名官员倒是眉目通挑,马上就告了个假匆匆离开了户部衙门。 英俄尔岱慢腾腾的处理了几件要紧公文,这才起身准备前往宫内去,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约莫到了下午五、六点钟。英俄尔岱刚刚走出户部衙门不远,就见一名年轻的侍卫急急的冲了过来,看着他老远就喊了起来:“固山额真大人你怎么还在此处,陛下急着要见你,问你找到人了没有?” 见到对方还在关注范永斗的下落,英俄尔岱反倒是定下了心来,他立刻快走了几步,拉住了对方的马缰绳说道:“没有汗王的旨意,我怎敢大索全城。现下只能派人四处寻找,但是尚未有消息回报。” 鳌拜于是也不下马,就急切的对英俄尔岱说道:“我有汗王的令牌,这就要前往巡查九门,看看今日到底都有什么人出城,还请固山额真大人速速前去凤凰楼晋见汗王…” 英俄尔岱也不多言,这便放了手中的马缰绳,然后对着鳌拜说道:“好,你快去,我这就去拜见汗王。” 当英俄尔岱抵达凤凰楼时,黄台吉便急切的将他召上了楼,向他询问范永斗失踪一事。英俄尔岱不慌不忙的把事情从头讲了一边,并无什么隐瞒。 不过他并没有向黄台吉提及关于银行贷款一事,只是回说自己对于范永斗为什么要脱逃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毕竟他这两年都在外面督促军民垦荒,并没有和范永斗有过多的接触。 黄台吉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而英俄尔岱的处置也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失误,虽然走失了一个范永斗,但现在看起来倒也没什么问题出现,因此他最终还是将英俄尔岱打发了回去,准备第二天一早再来处理此事。 只是在他回宫内时,心中隐隐存有着一种不安。 第630章 事发二 黄台吉当晚宿于永福宫,虽然他心事颇为不宁,但是在逗弄了一会一岁多的儿子福临之后,他的心中不宁方才渐渐散去。 然而黄台吉于次日起身洗漱之时却听到了昨夜大清中央银行附近走水,因为天气干燥火势一时难以遏制,导致所在半条街区化为白地,数十户人家无家可归的噩耗。 黄台吉听了顿时大怒,一脚踢翻了前来报信的一等侍卫索尼,对其大声训斥道:“这等要紧之事为何不第一时间来报,下次宫内要是着火了,你们是不是也要等火烧死了本汗再说…” 在黄台吉暴怒的时候索尼自然不敢分辨,只是一味的叩头自称死罪。待到索尼额头上的皮都磕破时,黄台吉总算是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对着索尼说道:“住了吧,事后自己去领20鞭子,这事就到这里了。去把英俄尔岱、巴哈纳还有昨夜救火的负责人叫来,本汗要亲自查问此事。” 索尼如蒙大赦,答应了一声就打算退下,但是他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又听到黄台吉向他发问道:“这火到底是怎么着起来的,到底是从银行着的火,还是银行周边先着的火?” 索尼立刻停下脚步对着黄台吉的方向再次跪拜下去,头也不敢抬起的回答道:“臣询问过昨夜火场附近的居民,大家都不是十分确定,到底是银行里先着的火,还是邻近人家先走的水。 不过周边的居民都说,这火势颇为蹊跷,几乎陡然之间就蔓延了开来,根本就来不及施救。且有数人在着火之前闻到了一种刺鼻的气味,似乎是松脂水的味道。” 听了索尼的回答,黄台吉久久无语,过了好半天才对着他说道:“好了,你下去传话吧。” 索尼离去之后,黄台吉心中感觉燃起了一团火,他知道昨晚的失火事件必然不是什么意外。但是敢在盛京城内公然纵火,且做的毫无破绽的,必然不是下层小吏所为。 这么一看,昨日范永斗逃亡一事也大为可疑了起来,搞不好这位都不是自己愿意逃亡的。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一件牵涉极大的案子,否则范永斗也不会宁可逃亡也不肯来向自己出首他人了。 黄台吉突然在心里打了个寒战,户部承政英俄尔岱做事一向尽职尽责,他既然封存了银行的账目,并开始清点银行的金库,为什么还能让人轻易的纵火烧了银行?如果连英俄尔岱都背叛了自己,那么朝中还有多少大臣是可信的? 心中思虑万千的黄台吉,顿时感觉今日为自己穿衣的几名宫女实在是过于笨手笨脚,不由一把推开了服侍自己的宫女出声斥责道:“在永福宫待了这么久了,连服侍汗穿个衣服都穿不好吗?不想服侍本汗,就给我滚出去…” 在黄台吉的训斥下,永福宫的宫女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在宫内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知道这位大汗平日里倒也颇为宽厚,但是一旦怒气上头,那就大事不妙了。 不过永福宫庄妃博尔济吉特氏听到黄台吉斥责自家身边的宫女后,便匆匆跑了过来亲自服侍起黄台吉穿戴了起来。黄台吉虽然平日里不喜庄妃心思过于机巧,过于关心国中政治,但是在这个时候倒是对她的举动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是在临出门前还有些余怒未消的令其多多管束永福宫上下,不要让她们连怎么伺候人都忘记了。 看着黄台吉消失在宫门外,庄妃才有暇向着身边的管事询问,大汗因何而发怒。管事便一五一十的将索尼来过的消息向庄妃做了汇报,管事虽然说得没头没尾,但是庄妃却立刻明白了过来。 令黄台吉今日一早情绪恶劣的,并不是昨晚的走火,而是被烧毁的银行。想到银行,她的心中也不由咯噔了一下,去年她听说外边的股票交易所赚钱容易,可是暗中借用了多尔衮的名义在银行贷了不少款。她想到此中的关键后,不由便吩咐身边的管事去外面打听下,关于银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范永斗的逃亡、银行的走水,虽然下面的官员都极力试图将之分成两个独立的事件,但黄台吉还是将之归拢为一件案子进行处理了。 虽然他并没有找到案子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黄台吉起初还是打定了主意要穷究此案,不让这些敢于在自己眼皮底下做手脚的幕后黑手逃脱法网。 但是他很快就发觉,事情的发展很快就突破了他作出的最坏预估,甚至于到了最后,范永斗的逃亡、银行的走水反而成为了微不足道的事件。 应该来说英俄尔岱刚开始软禁范府众人,并封锁范永斗逃亡的消息等措施还是极为正确的。但是随着他在银行账目中发现了自家的贷款数目,不得不主动向多尔衮放出消息后,范永斗逃亡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银行账目的被烧固然是让不少人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大清中央银行被烧的消息就引起了市场的恐慌。事件的起因在于,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的商号,在银行被烧的第二日想要把手中的大清元兑换成金银或是大明元。 但是已经接管银行的大清户部官员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声称因为银行账本被烧毁的关系,将无限期停止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兑换业务。 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自然不干,便提出要见大清中央银行行长范永斗,询问为何不能履行约定的原因。不过这位接管银行的户部官员并没有意识到范永斗失踪的重要意义,就这么口无遮拦的告诉了对方,范永斗涉及大案逃亡了,就算是找到了他也不可能再履行什么约定了。 四海贸易公司自然知道范永斗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他们不过是过来闹一闹,好为拒收大清元找个理由罢了。这位户部官员的言论,显然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借口。 四海贸易公司不仅是满清最大的物资收购商,同时也是满清日用物资的最大提供者。四海贸易公司拒收大清元的消息传开之后,顿时引起了市面上商户的跟风之举。 事实上就连四海贸易公司的主事者,也没能预料到,市场信心对于纸币的价值居然有着这么大的杀伤力。他们原本以为,想要把大清元打压下去,估计要用上一个月,但事实上七天不到,他们的目的就差不多达成了。 大清中央银行拒绝兑换自己发行的纸币传开之后,大清元就开始难以承载大清官府强行赋予给它的货币职能了。但凡手中拥有大清元的家庭或是商户,都在拼命寻找将之变现为实物的渠道。 比起那些手中拿着大笔大清元人家更糟糕的,便是手中握有着大量股票的人家。连续繁荣了两年的股市,使得当初最不看好股市的聪明人也拿着全家积蓄冲了进来。 除了那些真正的傻子外,股市里最大的接盘者就是这些聪明人,他们虽然觉得股票的上涨毫无理由,迟早会崩盘。但是这些聪明人都拥有着这样的自信,他们能够在落下陷阱的那一刻跳出陷阱上岸,因此试图进入股市从傻子身上赚上一笔。 这种赌徒心态,在遇到了国家级别的金融战争时,就成为了第一批被收割的对象。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财产,在一天甚至是数个小时之内,从数百上千两急剧缩水到十几两,即便是这十几两也是个纸面数据而已。 而侥幸从股市中逃出的资金,也是大幅度贬值的大清元,这个时候更是加剧了市场上物价的飞涨。包括黄台吉在内的满汉大臣们,就这么束手无策的看着大清过去数年来积攒下的财富就此灰飞烟灭,完全不知从何救起。 此时的大清国库说是空空如也,其实并不正确。根据户部官员的清点,银行金库内起码还有价值近900万大清元的财物,但是这笔钱根本花不出去。毕竟包括大明元在内的真钱不过十几万两白银,而大清自己印刷的大清元和各类股票债券约数百万两。 而这几年来黄台吉一直致力于开发国内荒地,粮食府库同样还算是充盈。但是此前范永斗指导的一系列改革,使得沈阳等地已经提前进入了纸币时代,这也是黄台吉能够动员出大量的国内财富进行整顿军队和拓荒的原因。 现在大清元的急速贬值,顿时影响到了八旗普通家庭的生计问题。这个生计问题不是因为没有粮食引起的,而是因为债务引发的诸多社会问题。 前两年大清的经济繁荣,使得只要大清平民有钱投资做点什么,很容易就能收回本息,因此人人乐于把家中的积蓄拿出来投资。 特别是当范永斗建议黄台吉将国内金银全部收缴之后,因为担心手中的纸币贬值,这些八旗子弟就更是热衷于投资稳赚不赔的股票生意了。 甚至有人觉得,在战场上拼命挣得一个半个前程,还不如去股市里走上一圈,轻轻松松就能赚上一笔大钱,还不用在军中受人管束。 但是当他们遇到纸币贬值,股市崩盘之后,不少八旗家庭顿时就变得负债累累,生活难以维系了。特别是,作为一个正从奴隶制走向封建制度的民族,不少人损失的并不单单是自家的财产,更有可能是族内的公有财产,这就使得原本亲密无间的亲族兄弟,现在也是对面不相识了。 自然灾害打击的是最底层的赤贫阶层,上层阶层还能笼络中层阶层镇压或是安抚底层,从而度过难关。 但是金融危机打击的便是中上阶层,几天之内将这些奋斗了几十年的家庭重新打落到底层阶层中去,有人因此心灰意冷而自杀,有人却将矛头指向了最上层的罪魁祸首,认为这是一场阴谋。 第631章 崇政殿之议 满清的政体虽然多处效仿大明,但是也依然留存着许多部落习俗。黄台吉解决了四大贝勒共治的多头政治之后,就开始着手建立中央集权的政体,并仿效中原王朝设立六部管理国内大小事务,从而转变天命时代诸贝勒议政的部族传统。 这一点从其改元崇德以来,把临朝听政的地方从东路的大政殿转移到中路的崇政殿,即可见一斑。努尔哈赤所建的大政殿,按照满语的意思应当叫做大衙门,与其说大政殿是努尔哈赤临朝听政的地方,倒不如说这里是努尔哈赤办理公事的官署。 因此大政殿议事,其实更着重于一个议字,诸贝勒、诸大臣在大政殿内可以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从而对国家大政形成公论,而一旦形成了公论,即便是汗王本人也无权否定。 但是崇政殿则不同,这里就是黄台吉临朝听政处理国事的所在,一切大小事务的最后决断权力都在于黄台吉一人手中,诸贝勒、诸大臣在未得到黄台吉的允许之前,连发表意见的权力都没有。 所以,崇德改元之后,大政殿基本就被荒废了,一年开不了几次门。国中大小事务,基本上都决断于崇政殿。这种政治体制上的变革,有效的加强了黄台吉手中的权力。但是这同样也使得黄台吉把精力浪费在了许多琐碎的小事上面,令其精疲力竭,难以面面俱到。 黄台吉今日所做的一切,其实明太祖朱元璋都干过,但黄台吉不及朱元璋多矣,毕竟朱元璋在当上皇帝之前,曾经在底层沉浮了几十年,对于官僚基层的弊端可谓是了如指掌。而黄台吉不仅没有朱元璋的阅历,作为边疆少数民族的出身,更是让他难以对中原的官僚体制有一个全面而客观的认识。 因此黄台吉对于后金的政治改革,只能是一边学习大明,一边摸索修改,从而找出一条适合于满人治理国家的道路来。应该来说,在范永斗逃跑之前,满清的国势还是鲜花着锦,不管谁来看,这都是一个蒸蒸日上的新兴强国。 但是当范永斗逃跑之后,黄台吉所建立的这套体制的弊端就暴露了出来。由于一切权力都集中到了黄台吉手中,因此下面的人遇到这样的大事都不敢负责,只会把问题上交,等待黄台吉做出一个决定。 英俄尔岱虽然在处理这一事件时怀有私心,但他在程序上却并没有犯错。自崇德改元以来,黄台吉一直在给大小贝勒和八旗重臣们立规矩,就连牛录章京管理本牛录事务,如果没有向刑部汇报,都要对其进行处罚,更何况是范永斗逃亡这等大事了。 而黄台吉毕竟是人而不是神,他在政治和军事上天分,还不足以让他无师自通的了解什么叫做货币战争,什么叫做金融危机。因此在大清元和股市双双下挫时,黄台吉的第一反应和户部的官员没什么区别,先捂住金银和物资,不能拿它们去兑换不值钱的纸张。 但是当沈阳的市面上开始萧条起来,商户们纷纷关门结业,中下阶层的八旗家庭变的一贫如洗,人人怨气满腹时,他此时又有些醒悟了过来,拒绝兑换大清元将直接损害到他的声誉,和动摇满清的根基,八旗子弟对于这个国家的忠诚。 这令他不得不召集诸贝勒和六部满汉重臣在崇政殿进行商议,讨论如何应对此事。这几天的大清元贬值,除了一些有内幕消息的贝勒和大臣之外,一些小贝勒和大臣们也纷纷中了招。事实上他们本来是不亏损的,但是因为没有渠道把股市中获利的大清元换成金银、大明元或是物资,使得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财富打了水漂。 因此在黄台吉召集众人开会时,这些损失惨重的贝勒和大臣们首先就将矛头对准了户部,认为这都是户部停止兑换大清元造成的恶果。户部承政英俄尔岱既不能在事前监管好银行,事后又应对失措,应当予以重罚。 对于这些怨气满腹的贝勒和大臣们,就连黄台吉也难以阻止,他只能好言安抚了一番,然后说道:“今日我们只讨论如何解决市面萧条、大清元贬值和股票暴跌的问题,至于责任问题,今日暂时不讨论。英俄尔岱,你是户部承政,这些天也应该对事件有所了解了,你先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英俄尔岱倒也不是白得了理财能臣的称号,他这些日子里东奔西走,又不断的找人谈话,总算是明白了大清究竟面临了一个什么问题。 因此,见黄台吉询问后,便先告了一声罪,才斟词酌句的说道:“臣惭愧,虽然这些日子查找了许多典籍,也询问了许多商人,但是对于我大清面临的问题,依然还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并未全然掌握。 就目前来看,我大清面临的问题和受到自然灾害时遇到的问题并不类似。虽然看起来症状倒是很相似,市面上的商铺纷纷关门,物价飞涨到普通百姓难以忍受。 但是我们现在手中的物资其实并不匮乏,特别是粮食完全可以满足百姓的需求。唯一的问题是百姓买不起,因为他们手中没有钱,确切的说是没有除了大清元之外的钱。 因为各家商户都不肯收取大清元,这就使得百姓手中的大清元变成了废纸。在范永斗逃亡之前,大清元和大明元的官方兑换比是1:1,民间兑换比是0.85:1。 但是到了今日,两种纸币之间的兑换比已经破了1:12,而且还没有人愿意兑换。在昨天,沈阳城七百多家商铺关门歇业的超过五成,剩下开张的商铺大约只有近三成愿意收用大清元。 不过到了今日早上,关门歇业的商铺超过了七成,已经再无一家愿意收取大清元。 这样的景象,倒是和南方曾经出现过的钱荒颇为类似。简单的来说就是,大清元和大明宝钞一样,不为民众所接受,大家只认金银铜等三货,但是我国国内的三货数目难以支撑起国内的贸易,这就使得百物腾贵。 所以,国家开仓放粮,实际上并不能治本,只有重新理清货币体系,才能够把物价稳定下来。 但是,如果彻底退回三货时代,那么就意味着所有的大清元纸币沦为废纸。之前众人用真金白银换取的大清元,通过户部下发的以大清元计算的俸禄和赏赐,贸易公司向边民和蒙古诸部购买人参、皮革等物资花费的大清元,我们究竟要不要回收? 如果要回收,国库恐怕没有这么多三货,只能用储备的各类物资相抵。如果不回收,臣担心这些人会将怨愤指向朝廷。” 用物资相抵,黄台吉想都不愿意去想。把自己积攒下来的物资变成一堆废纸,再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大清又要拿什么去抗衡。更何况,这些物资都是他准备用来打一场大仗的,错过了这一次,他难道又要等上三、四年吗,人生能有几个三、四年。 当然,直接作废所有的大清元,这恐怕也是不成的。别说外藩蒙古诸部会怎么想,就是今日在殿内的这些贝勒、大臣们估计都要对自己有怨言了。 毕竟,这相当于成了他用一叠废纸,换取了八旗上下和外藩蒙古手中的财物。虽说这是范永斗进行的操作,但是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装在了他的口袋里,他想不认账也是不成的。 黄台吉沉思了许久,方才对着英俄尔岱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能不能恢复百姓对于大清元的信任,或者勒令沈阳商铺必须接受大清元?” 英俄尔岱心里叹了口气,在他看来,作废大清元其实是最为可行的法子。毕竟除了范永斗之外,户部没人能搞得清这纸币究竟是如何变成市场上流通的钱的。 但是这么做,相当于是让大清的财政体系推到重来,朝廷要么丧失信用,要么丧失数年积蓄,两者必居其一。不管是黄台吉还是满蒙亲贵们,都是不愿意忍受这样痛苦的割肉止损的。 可若是用其他的办法,英俄尔岱却是全然没有把握,因为他也不知道大家还会不会恢复对大清元的信心。 不过既然汗王问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强制商户接受大清元并不可取,除了让这些商户们倾家荡产之外,并不能够保住大清元的信用。 要想维持住百姓对于大清元的信心,必须让大清元能够在市场上流动起来。只有让商户能够用大清元购买到足够的物资,商户们才会愿意接受大清元。 而沈阳市面的茶、盐、酱、醋、各色棉布、绸缎、瓷器等七成以上的货物,均来自于四海贸易公司。只有让他们接受大清元,市场上才能稳定下来。 在这之前,我们得首先制止大清元继续贬值,防止整个纸币体系崩溃。这又要抛出一部分国库储备的物资…还请汗王圣裁。” 虽然英俄尔岱没有明说,但是想要让四海贸易公司接受大清元,必然是要先恢复同对方的兑换业务。否则一家大明的贸易公司,又怎么可能为大清出力呢。 也就是说,黄台吉还是得拿出真金白银去换回一堆废纸,这可真是无解的难题。就在殿内人人屏息,等待黄台吉的决定时,豪格突然杀气腾腾的说道:“为什么不派兵接管了四海贸易公司的库房,他们在我们的地面上,收不收大清元,自然该我们说了算。” 岳托和阿济格立刻发声支持道:“豪格贝勒说的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能拿真金白银去换一堆废纸?先把明人的物资借来填了这个坑再说。” 有这两人出声,殿内的贝勒、大臣们也纷纷响应了起来,英俄尔岱顿时大惊失色的说道:“不可,我们最多也就是扣住了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和营口的货物。可要是中断了两国之间的贸易,我国百姓的日常用度就更匮乏了…” 不过黄台吉对于豪格的提议却是极为动心,他对着英俄尔岱说道:“那倒也不尽然,我们总要先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谈什么日后。 再说了,我们当初跟随父汗在赫图阿拉,什么苦日子没有过过。难不成同大明切断了贸易往来,我们就不过日子了?没有这种说法。 当然,我们毕竟不是梁山泊的好汉,这借用物资归借用物资,这借条还是要打的,不可仗着兵势去强抢人家的。豪格,你可愿意去四海公司走这一趟?” 一向喜好在父汗面前表现的豪格,今日却谦虚的退让道:“孩儿带兵冲阵不敢落于人后,但是这上门借东西,孩儿向来不通交际,恐怕坏了汗阿玛的名声,请汗阿玛选派贤能为好。” 黄台吉想了想,便对着多尔衮说道:“睿亲王,你向来机敏,这差事便交给你来办…” 第632章 灯下黑 崇政殿上的朝会散去之后,黄台吉还特意留下了豪格夸奖了几句,称赞他今日在殿上进退有度,总算是改了以前毛毛躁躁的毛病。 不过当豪格走出宫门时,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忧心忡忡的返回了自己的府邸。他回到府中换了身衣服就匆匆走去了跨院,这处跨院位于后院的东北角,远离了人多眼杂的前院,本是豪格喜爱的一位朝鲜小妾的住处。但是今年新年之后此处却改成一处书斋,安置了一位从朝鲜请来的学者,教导豪格习字写文。 豪格一向不怎么喜欢学习,是以这位从朝鲜请来的老师倒是三天两头在外面晃悠,平日里书斋中只有一位朝鲜仆从收拾着。豪格进门后没看到老师的身影,只看到那位老师带来的仆从坐在窗下悠闲的看着书,倒也毫无诧异之情。 他转身看了看门外空无一人的庭院,忍住了想要关上书斋大门的冲动,这才回头对着那位仆从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说你就不能把那个朝鲜老夫子给送走吗?搞得我过来和你见上一面都跟做贼一样。你知不知道,要是让汗王知道你住在我这里,我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留着八字胡,一副朝鲜人装束的李延庚,虽然体貌和过去有了较大的区别,但是他身上那世家子弟的气质依然是掩盖不掉的。为了防止被盛京旧人认出,他回到盛京后就躲在了豪格府内不怎么外出。 虽然这样的日子和坐监没什么区别,但李延庚却觉得自己的冒险是值得的。在盛京城内直接指挥着社会调查部的密探们做事,可比在北京城遥控指挥要靠谱的多,而且也不会受到四海贸易公司董事们的干扰,这些董事们还是过于看重公司的经济利益了。 而且在盛京待上了几个月之后,李延庚发觉今日的盛京也不同于他出逃时的盛京了。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过去四大贝勒共治,后金就好比是一个股份制公司,因为这个公司大家都有股份,因此即便八旗内部再怎么内斗,也不会想要公司倒闭的。 但是今日的大清,则是黄台吉一家的私产,除了那些汉人们还期待着黄台吉改元建制后,就能让取消满汉之别,回到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旧路上来。满洲八旗的亲贵大臣此时已经各自抱团,唯恐汗王拿自己作伐。 如此一来,盛京城内就不似从前那么铁板一块了。甚至于,如代善、多尔衮这些满人中的实力权贵,也开始向四海贸易公司频频示好,算是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有杜度、阿敏这样的先例在前,满洲亲贵们反倒是更难以向黄台吉妥协了。 一来是黄台吉虽然政治手腕出色,但是其身上的功绩实在是难以令人心服。从天启末年开始,黄台吉对明国发动过四次较大的战役,但基本都没能达成战略目标,特别是义州之战中正蓝旗主力尽丧,堪称八旗建立以来的第一场大败。哪怕黄台吉在对朝鲜和察哈尔部的征伐中大获全胜,也是难以和满洲亲贵心中的天命汗相提并论的。 二来便是莽古尔泰和正蓝旗的下场让满洲亲贵们吓破了胆,满洲亲贵们并不承认义州之战中,八旗军的失败是野战不及明军新建的陆军,反倒是认为德格类率领的正蓝旗大军被自己人给陷害了。虽然明面上没有人敢说,但私下里黄台吉为了清除效忠于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将士,故意纵容正蓝旗落入明军的包围等传闻,一直是屡禁不止。而投降明国的正蓝旗将士,寄回家的信中也有着这样的言论。 在明国这边绝口不提收复辽东故土,反倒整天向着满清这边大肆鼓吹和平的局势下,失去了外部巨大压力的满清和中国历史上的诸多封建王朝并没什么区别,一样开始陷入了内斗之中。满汉之间的权力斗争,满蒙之间的权力斗争,皇权和八旗旗主贝勒之间的权力斗争,汗位继承人的斗争等等。 以前这些矛盾都被后金所面临的生存危机所覆盖了,以后金这样狭小的国土和稀少的人口,却要和明国这样的巨无霸斗争下去,满洲亲贵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自然抱着求同存异,抱团才能生存的朴素念头。 但是在这十来年中明国不间断的宣传和平和身体力行下,大清上下基本已经被眼下的和平局面所迷惑,认为两国之间的和平是能够长久的延续下去的了。那么这个时候,黄台吉收揽八旗亲贵手中的权力,对于政治异己的打压,就成了满清亲贵眼中的首要问题了。 以前大家都没有退路,在明人眼中只要是女真人就是叛逆,自然只能跟着爱新觉罗家反抗大明。但是现在大明皇帝连杜度、阿敏这等爱新觉罗家的嫡系血脉都能容忍,大家为什么还要乖乖的伸出脖子,任由黄台吉砍自己的脑袋呢。 莽古尔泰交出了兵权,最终还被杀的例子,实在是刺激到了某些人,令他们不敢交出自己手中的权力。虽然莽古尔泰是起兵造反被杀,但是众人都相信,这是受汗王逼迫所致。否则莽古尔泰为何要交出兵权才造反,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比如曾经的大贝勒代善,现在参加任何朝会都是一言不发,即便是黄台吉问起,也是一句“听凭汗王圣断”了事。一副明哲保身的做派,更是让满洲亲贵们畏惧自己会变成汗王下一个清除的对象。 李延庚这才把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扫视了坐在一侧卧榻上的豪格一眼,方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过于担心,这位李老先生来盛京只是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女儿,他也不知道我是谁,就算想要告密也没什么可告的。有他给我打掩护,才能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自然就没有人会想到,我李延庚居然扮成了一个朝鲜仆役回到了盛京。今日的朝会,你照着我说的去做了吗?” 豪格坐在那里,此时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他向着李延庚抱怨道:“为什么你要让我向汗王提出这等建议,现在汗王决定让多尔衮去查封四海贸易公司,要是他在公司的账目上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往来,转手就交给了汗王,我该怎么办?” 李延庚呵呵笑了数声,方才说道:“豪格贝勒,你该不会以为过去两年里,和公司进行私下贸易的只有你一人吧?范永斗建贸易公司垄断两国之间的贸易之后,这官方价格和市面上的价格相差之大,其他人又怎么会看不到。 普通商人自然只能被范永斗刮去一层皮,但是像诸格格、诸贝勒想要从中赚点茶水钱,范永斗难道还敢拦着不成?就算是睿亲王自己,也不是清清白白的,要不然他拿什么去稳定两白旗的人心? 睿亲王可是个聪明人,他才不会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把公司的账目抖露出来。” 听了李延庚的话,豪格心里总算放松了些,不过他又继续追问道:“今早上朝时去的急,一时没顾得上问。为何你要让我向汗阿玛提出查封四海贸易公司的库房,这么做公司那边不就损失惨重了吗?” 李延庚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表情稍稍变得严肃了些,看着豪格问道:“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贝勒。你的志向究竟是当一位同大贝勒一样的宗室呢?还是想要成为大清的下一任汗王?” 豪格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李延庚严肃的样子,他不由将到了嘴边的谦让之词咽了回去,老实的回道:“像大贝勒那样憋屈的活着,我是不愿意的。我是汗阿玛的长子,我的母亲是大福晋乌喇纳喇氏,我曾经得到过祖父的嘉奖,汗阿玛除我之外只有庄妃所出的幼弟福临,我实不知汗阿玛的家业除我之外,还有什么人比我更适合继承。” 李延庚却嘴角一撇,颇为嘲弄的说道:“如果汗王真的想要把汗位传给你,就不会大力扶植多尔衮,而不是扶植你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大清的下一任汗王,就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等待你父汗将汗王的王冠戴在你头上,我很怀疑你是否真的能看到这一天。” 豪格有些焦躁的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着,过了好久方才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论了数次,我们还是不要在继续讨论下去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借我的口提出查封四海公司的库房,究竟是什么打算?” 李延庚摊开了双手说道:“能有什么打算,我们并不想担上见死不救的骂名,毕竟往后我们还是要回来做生意的。 让汗王派人查封了库房,大清上下便知道四海公司的库存落入了汗王的手中,我们暂时结业退出,自然也就不会遭到什么非议了。” 李延庚说的轻描淡写,豪格却直觉的认为这不是对方真实的用意,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方才大声说道:“不对,四海贸易公司的库藏本身已经没有多少了。现在汗王派人一查抄,外人并不知道汗王得到了多少物资,但是如果汗王再不派人平抑物价,百姓恐怕就要怀疑汗王侵吞了物资而不肯救助他们了,你这不是挖坑陷害汗阿玛吗?” 李延庚笑了笑,也不否认,就这么轻轻说道:“支持汗王和支持你成为下一任大清之汗的人,虽然同属一派,但他们并非真的就是一家人。 如果贝勒你在内政上始终毫无建树,你又怎么知道你的支持者究竟是在支持你,还是在支持汗王呢? 如果他们确实是你的支持者,那么不管出现什么变故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但如果他们只是因为汗王的命令而支持你,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汗王的命令背弃你。 只有将这些支持者一一区分出来,你才能拥有一群真正支持你的追随者,而不是一些随时可以下船的背叛者。而想要区分他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当你和汗王之间出现分歧时,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站在你这边。我从公司贪没这么多物资给你,可不是帮你养一群白眼狼的。 再说了,就目前的大清政局来看,一个名望较低的汗王,难道不是最符合贝勒你的利益吗?你自己刚刚也说了,从法理上看你才是最好的继承者。可如果汗王继续眼下一言九鼎的地位,他想要让谁来继承汗位,谁又能拦的住呢?” 豪格咬着牙齿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方才问道:“那么明国为什么要帮助我?” 李延庚平静的回道:“和平,当然是为了和平。陛下认为,只有贝勒你登上大清的汗位,两国之间才能维持和平。贝勒你以为如何?” 豪格良久之后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是的,我若继承了汗位,大清必不向南方发一弹一矢…” 第633章 京城之变 就在沈阳忙于应对范永斗逃离后爆发的金融危机时,北京也正酝酿着一场政治风暴。钱谦益率领的内阁,试图寄希望于海外物资的输入和大明灾民的忍耐力,以度过崇祯十二年以河南为中心的北方大旱。 不过到了4月底,现实便已经证明内阁还是过高的估计了,海外物资输入的速度和大明灾民的忍耐力。河南信阳、山东曹县两地先后爆发了农民暴动, 信阳是当地官府对于逃荒的灾民处置不当,初期不肯听从朝廷命令设置光卡阻止流民在县城附近集结,到了流民在县城附近大批集结之后,又害怕发生民变试图强行驱赶这些流民离开,最终激怒了灾民攻打城池。 而山东曹县这边,则完全是一起有预谋的叛乱。天启年间被扑灭的白莲教余孽,趁着大荒之年重新返回山东组织起了一场反叛。 河南信阳正位于正在修建的京汉铁路的附近,也是两湖粮食运入河南的要道,因此信阳这边的农民暴动很快就被湖北和河南两地的官军给扑灭了,只有少部分残兵败将逃入到了大别山中。 至于山东曹县这边的白莲教信徒,虽然比信阳的农民军多延续了一个多月,但是很快就被地方民团配合山东官军正面击败,从而开始四处流窜。 到了这个时候,钱谦益和内阁阁臣们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南方产粮地区实施余粮征集制度,并封锁河南、山东西部的交通干道,以确保灾民不会四处流窜,最终集结起地方上难以控制的流民大军,威胁到地方稳定和漕运的安全。 随着六月一日京汉铁路除黄河部分的全线建成,六月二十三日津浦铁路的全线贯通,长江和黄河流域除了大运河外,终于又多了两条南北运输干道,这极大的缓解了南粮北运的压力。于此同时,河南境内的各铁路干线,也确保了官军能够以较少的数量控制住较大的地域,将灾民分隔并局限在了自己的家乡附近。 朝廷对灾区实施的限制人员流动措施,从本质来说并不是一个拯救灾民的办法。如果怀着恶意去揣摩这个政策的目的,这其实就是迫使灾民在家中自救,而不使他们变成破坏力极强的流民,从而使得灾区范围进一步扩大。 毕竟像这样广阔的灾区,所聚集起来的流民几乎和蝗虫没什么区别,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同样也是寸草不生的。这样的迁移将会延续到,流民能够获得充足的食物或是他们在这之前饿死大多数人为止。而被他们所骚扰的地方百姓,多半也会成为流民的一部分。 不管是是限制灾区百姓流动,还是对南方士绅实施的余粮征集制,对于某些文人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乱政。因此,朝廷颁发的布告才公开不久,这边弹劾内阁及反对余粮征集制的奏章已经如雪片一般的飞入到了宫内。 朱由检自然不会理会这些江南缙绅的反抗,这些江南缙绅也许看起来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但是对于他来说,一个依附于大明体制才能存在的阶层,是无法用体制之内的力量来对付自己的,除非这些江南缙绅豁出去了,公开打出割据或是造反的旗帜,那么也许还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不过在朱由检的记忆中,江南缙绅的软弱也是出了名的,否则满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消灭了南明。明末能够稍稍振奋人心的江南之战,大约也就是江阴保卫战了。其他城市不是轻易被破屠城,便是开门投降,就连南京这样的坚城都是主动开门迎接清军进城的。 所以,朱由检就感觉奇了怪了,满大人拿着刀把江南士绅抢劫了个遍,江南士绅不仅没有半点怨言,还拼命给满大人歌功颂德。何以他令这些江南士绅拿出点粮食来,就特么成千古罪人了,感情老子的近卫军拿的是烧火棍不成? 然而,总是有这么一些文人,他们连自己的位置都摆不清楚,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想要代表老天来批评皇帝,好似这老天爷不姓朱,倒是姓孔似的。 七月二十五日一早,京城的一些低阶官员加上各地居京的士子计49人,在金圣叹、吴伟业的带领下,于左顺门向皇帝上书,书曰:“今日阽危至极,皇上当下哀痛之诏,悯人罪己,思咎惧灾…” 由吴伟业执笔,金圣叹等人润色的这封上书,其中心内容只有一个,便是今日国家多灾多难,不在于士绅能够交出多少粮食,而是上天向崇祯发出了警告,要求皇帝回到正道上来。不要继续破坏伦理纲常,宠幸奸邪,使得阴阳不调,四时不顺。 总而言之,在这篇华丽的词藻之下,吴伟业等人要求崇祯学习汉武帝下罪己诏,停罢诸项有违人伦常理的改革政策,修身养心向上天祷告,灾祸自然就会过去了。 当金圣叹、吴伟业等人在左顺门上书的消息传到文华殿后,钱谦益顿时被惊吓到了。外人皆传金圣叹乃其外甥,而钱谦益对此传闻也从不澄清,不过钱谦益及门下弟子和金圣叹的亲密关系,却是人所共见。因此当钱谦益就任内阁首辅之后,金圣叹也终于被人推荐,进入了燕京大学担任了一名讲师。 但其实钱谦益自己心里知道,他和金圣叹之间并不是什么舅甥关系,他不过是爱惜金圣叹的才华,方才听任传闻四下传播而已。他和金圣叹的相识,起自一场降乩。 金圣叹笃信神佛,喜读佛经和结交僧人,二十岁起开始在吴县扶乩,曾经给江南许多士大夫扶乩过,因为其往往能够说中事主的心思,因此极受叶绍袁等人的崇信。钱谦益就是在扶乩之中被金圣叹说的迷迷糊糊的,认为自己是东晋高僧东林慧远转世。 而吴伟业在南京科考案之后疏远了复社成员,但是因其文采斐然,因此很快就被钱谦益接引到了新东林党内。这样两个和钱谦益关系匪浅的人员向皇帝上书,就算是钱谦益自己都觉得这场上书和自己脱不了关系,更不必提旁人了。 但是让钱谦益大感冤枉的是,他确实没有暗示两人组织京城士人向皇帝上书过,甚至于他都不清楚这件事。因此在听到消息之后,他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匆匆跑来西苑精舍求见皇帝,想要为自己分辨一二。 当钱谦益赶到西苑精舍时,却被告知皇帝此刻正在太液池边的陶然亭,并不在精舍之内。陶然亭距离精舍不远,是一座新建水边亭台,夏日在此消暑却是极好的去处。 听到皇帝还有心情在陶然亭消暑,钱谦益紧张的心情不由轻松了许多,他随即令精舍的太监领着自己去了陶然亭。 正在品尝食物的朱由检,看到花园小径中出现的钱谦益后,便招呼对方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将面前的三个盘子推到了钱谦益的面前说道:“这是朕令御膳房研究的一种肉制品,先生也尝一尝,给点意见。” 看着盘中色泽粉红,却呈现圆形薄片的食物,钱谦益一时认不出这是什么肉,不过他还是接过皇帝递过的刀叉,在三个盘子内各取用了一部分。 钱谦益随即放下刀叉,接过皇帝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方才说道:“恩,吃起来像是肉,但又极为嫩滑,不过味道还是偏咸了些…这些是什么肉。”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你可以叫它斯帕姆,也可以叫它为午餐肉。它是肉、火腿、马铃薯淀粉、糖、盐,加上各种香料搅碎然后压制而成的。当然我们主要是使用猪肉,还有一些其他肉类。” 听完了崇祯描述的午餐肉加工过程,和得知自己刚刚吃的那几份午餐肉,储存时间最长的超过了三个月,钱谦益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精彩,他忍不住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大口水,把喉咙里发痒的感觉给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给它起一个外国名字?直接叫午餐肉不是很好吗?”钱谦益缓和了情绪之后问道。 朱由检一边示意吕琦将午餐肉的盘子撤下,一边对着钱谦益说道:“你看,如果我们叫它午餐肉,一定会有人问,这到底是什么肉做的。我们如果在前面加一个斯帕姆,大家就会觉得,这也许是一种叫做斯帕姆的动物的肉,那么大家就不怎么反感它了。 另外,取一个外国名字,也能够撇清这种午餐肉和御膳房的关系,让人们以为这是外国人发明的肉类罐头。如果士兵吃得愤怒了,至少不会咒骂朕和御膳房。” 钱谦益有些嫌弃的看了被吕琦拿走的盘子,不由开口说道:“既然陛下认为士兵会厌恶这种罐头,为什么不提供给他们鲜肉或是咸肉,我认为就算是咸肉的口感也比这个什么午餐肉味道好的多了。” 朱由检耸了耸肩说道:“之前凭借着东北出产的大量大豆,我们榨完油后的豆粕还可以用来喂猪,所以军队的肉食还能供应的上。 但是今年这种天气,满清那边还能出售多少大豆给我们,就有待考量了。在南方的粮食基地没有正常运转之前,给予军队供应的肉食就很难正常了。 军队的训练如果没有肉副食品的供应,那就是对士兵的虐待。虽然斯帕姆的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它起码可以代替肉类,维持士兵的基本需求。另外斯帕姆的价格只有鲜肉的三分之一左右,如果我们能够用鲸肉和鲸脂取代猪肉和猪油,价格还能更便宜…” 听到了斯帕姆的价格之后,钱谦益顿时就不再嫌弃这种廉价的肉类罐头了。当了五、六年的大明首辅之后,任何能够降低支出的措施,在他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 第634章 权力不可质疑 钱谦益看着崇祯似乎兴致不错,不由出声恭维了皇帝几句,接着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今早左顺门上书的事件上。 朱由检颇为玩味的看着首辅说道:“先生似乎对于他们的上书也很感兴趣,难不成内阁也以为,如今大明各地灾害连连也是天象对朕示警,要朕向天下臣民谢罪悔过吗?” 钱谦益赶紧起身避席,对着崇祯拱手行礼后说道:“臣不敢,臣也绝无此意。臣以为这些灾害不过是天文现象,将其同上天示警联系起来,完全是一些庸人的自以为是,还请陛下不必同这些蠢人一般见识,以免天下震扰。” 朱由检端着茶盏浅饮了一口热茶,方才语气平淡的说道:“金圣叹洞悉人心,吴伟业文章雄奇,这两人也能算是庸人和蠢人吗?” 钱谦益的额头上顿时开始冒汗了,在皇帝身边做了这么久的首辅,他对于这位陛下的性子也算是较为熟悉了。对方若是还肯发怒,就表明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如果是如今这种风轻云淡的理智状态,那么就说明皇帝已经下了决心准备穷治其案了。 钱谦益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有些软弱,但是在维护友人和弟子这方面,却也还算是为人称道的。因此即便是看出皇帝已经下了决心,他还是硬着头皮为金圣叹、吴伟业求情道。 “金、吴二人不过是文人狷介的性子,小事上或可见到一些小聪明,但是在这等国家大事上,他们和愚夫愚妇的观点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自登基以来,运筹于帷幄之中,谋事则无不成,外拒强敌,内理民生,可谓是挽狂澜于即倒,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若非陛下,臣实不知今日之大明将伊于何底。 金圣叹、吴伟业这些人,在陛下面前就是烛光和月光之差距。他们的聪明至多也就是照亮一下周边,而陛下之智慧方才能够泽被苍生。 陛下追究金圣叹、吴伟业的胡言乱语,臣并不敢阻止。但是臣担心,这只会成就了这两个蠢人的名声,让他们的胡言乱语扩散出去。臣请陛下三思啊。” 朱由检略为惊奇的看了看对面的钱谦益,方才微微一笑的说道:“今日先生倒是真有了几分大明首辅的样子。其实先生和我,就是这个国家权力机关的一体两面,权力在你那边多一些,还是在我这边多一些,这些总归都是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我们总归还是可以坐下来协商的。 但是金圣叹、吴伟业这些人今日的上书,却是在质疑朕的权力基础。如果人人都可以用天文现象来质疑朝廷的政策,今后朝廷还要不要做事了? 如果朕吃斋念佛就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么这个国家还要天子做什么,不如请个大和尚来当皇帝不是更好? 夫子都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今日的文人士大夫们倒好,一边读着圣贤书,一边倒是当起了扶乩的神棍来了。这圣贤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朕不介意和人分享权力,但绝不能容忍他人质疑朕的权力。特别是在当下的大明,面对百年难得一遇的旱情,没有一个团结且令人信服的中央政权,朝廷要怎么才能带领地方官府走出这场旱情?” 听到了皇帝的回答,钱谦益的心顿时凉了一半。不过他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最后做出了一次努力:“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决定,但陛下也说了,如今乃是大明的非常时期,从京城到地方都应当齐心协力共同对抗灾情。 如果因为此事掀起大案,终归是要分散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把无数人的精力从赈灾事务上挪走。从结果上看,肯定是会对赈灾事务造成不利影响的。 因此臣希望,陛下能够将这事交给臣处理,让臣好好规劝于他们,对于那些死不悔改的冥顽不灵之辈,再行律法处置不迟。” 朱由检靠着椅子沉思良久,方才对着钱谦益说道:“朕记得 《左传》一书中有这么一个故事,子产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 朕自认不是一个有德者,故不会把纵容当成宽容。不过既然先生想要把这事接过去处置,朕也不能不给先生一个机会。不过朕希望先生记住一件事,并不是这件事交给先生处置,朕就不关注这件事了。如果事情处置不当,朕还是会亲自下场干涉的…” “完了,全完了…”阿布。阿吉斯失魂落魄的再次从安集延城外战场逃离时,心中不由万念俱灰的对着自己说道。 去年他所率领的巴尔赫军在安集延城下落败,不得不退回浩罕城死守的消息传回了塔什干,传回了布哈拉,传到了纳迪尔。穆罕穆德的耳中后,诸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信,接着是恐慌,再来便是开始争论谁该为这场失败负责。 纳迪尔。穆罕穆德此时也不得不丢下了对巴赫尔北部叛乱山民的围剿,亲自返回布哈拉同那些政敌们争论,并争取布哈拉汗的支持。 布哈拉汗伊玛目。库里虽然想要打压一下王弟纳迪尔。穆罕穆德的权势,但也没打算拿一片国土去交换。而且蒙古人的参战,也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于是他立排众议,压制下了布哈拉王公贵族要求追究战败责任的呼声,决定先调集人马将费尔干纳盆地收回再说。但是随着巴尔赫军的失败和巴尔赫北部山民的叛乱,此刻再想令纳迪尔。穆罕穆德独自应对这场战争显然是不能够了。 而布哈拉汗国此时能够调用的兵力,一在都城附近,一在希瓦汗国的南部领地上,一在塔什干。 都城附近的军队自然不能轻易调动,而塔什干的驻军要防备哈萨克人南下乘火打劫也不能轻动,最后便只能抽调驻扎在希瓦汗国南部领地上的军队。加上从各地领主征召的一部分私军,伊玛目。库里给纳迪尔。穆罕穆德拼凑起了3万大军。 在为纳迪尔。穆罕穆德送行时,伊玛目。库里严肃的告诫这位王弟说道:“…这场战争的目的已经变更了,蒙古人的插手使得我们不能再和叶尔羌汗国继续对峙下去了,否则布哈拉汗国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我希望你记住,你在东方和蒙古人纠缠的越久,南方的波斯人和北方的哈萨克人就越会蠢蠢欲动。而失去了军队震慑的希瓦汗国,很快就会背弃我们,成为土库曼人的傀儡。 为了不使布哈拉四面受敌,我要求你在收复了国土之后,便要及时同叶尔羌人和解,使蒙古人失去介入这场战争的借口…” 虽然伊玛目。库里苦口婆心的告诫了自己的弟弟,但是纳迪尔。穆罕穆德并没有听入耳中。他将叶尔羌汗国的入侵,看做了对于自己个人的挑战。 儿子阿布。阿吉斯的失败,更是让他感觉自己的名誉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至于那些蒙古人在战场的出现,纳迪尔。穆罕穆德的政治嗅觉并没有其兄长这么敏感,他认为这些蒙古人不过是和吉尔吉斯人一样,是叶尔羌汗国邀请来的雇佣兵而已,至于传闻中明国是叶尔羌汗国身后的支持者,他就更不相信了。 纳迪尔。穆罕穆德手握兄长交给他的三万大军,在加上沿路投奔他的各路人马,当他于1639年春季越过群山进入到浩罕城外时,已经拥有了三万五千人马。 此时明国、叶尔羌汗国、吉尔吉斯人联军,加上安集延等投降城市的仆从人马,也不过才3万2千余人而已。如果加上在各地的驻军,围困安集延的联军数量还不到2万。 因此主持浩罕城围困作战的主帅阿尔斯兰,听从了部下的建议,派出人马同纳迪尔。穆罕穆德率领的援军前锋进行了几场小规模战斗,了解了下对方的战力之后,便撤围向着安集延城撤退了。 虽然联军向着安集延退却了,但是却对沿途经过的村子实施了焦土战略。联军运走了这些村子的所有物资,搬迁了所有人口,对于无法搬运的物资采取了焚烧措施。 这样的战略固然是激起了费尔干纳盆地居民的愤怒,让他们加入到了纳迪尔。穆罕穆德的一方,但是却也成功的停滞了纳迪尔。穆罕穆德的行动。 纳迪尔。穆罕穆德能够带领这样一只大军进入到费尔干纳盆地,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但是想要越过群山维持这样一只大军的后勤,这显然不是布哈拉汗国国力能够支持的。 而富庶的费尔干纳盆地,再经过了联军一个冬天的劫掠之后,本地居民已经没有什么积蓄了。至于浩罕城的积蓄,经过了这样一个冬天的围城,也是一样所剩无几。 阿布。阿吉斯和浩罕城的官员见此,便向纳迪尔。穆罕穆德进言,不如先暂且停止进攻,恢复当地的农业生产,待到秋后再向安集延进军不迟。 纳迪尔。穆罕穆德对于阿布。阿吉斯这个儿子本来就不十分喜欢,在他失利于安集延城下之后,就更是看他不顺眼了,因此不仅狠狠的训斥了进言的儿子和官员,还对他们进行了鞭苔之刑。 自此,再无敢于向纳迪尔。穆罕穆德进言停止进军的建议。倒是有人向他提出,虽然联军实施了焦土战略,但是联军主要还是依靠位于纳林河附近的大道行动,远离纳林河的村子应当还是应该有余粮的。 纳迪尔。穆罕穆德很快便接受了这个建议,令本地的头目带路,对那些联军未曾抵达过的地区进行征缴军粮。纳迪尔。穆罕穆德麾下的人马,大多来自于盆地之外,他们对于盆地内的居民可同样不会抱有仁慈之心。 而且,这些布哈拉军的将士视自己是来拯救盆地内的居民的,他们从这些居民身上索取好处,也被视为是理所当然之事。因此他们对于盆地居民实施的劫掠和各种恶行,倒是远远超过了联军。 当纳迪尔。穆罕穆德的军队成功的收集到粮草之后,驻扎在安集延的联军将领们愕然发现,不少村子倒是将他们视为了王师,希望联军能够把暴虐的布哈拉人给驱逐出盆地了。 第635章 弱者的选择 费尔干纳盆地是群山环绕的一个内陆谷地,这里山川秀美,气候宜人,既无洪水猛兽,也无恶病流行,加上又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来自中亚的各民族一旦进入此地,大部分就不愿意继续迁移了。 因此盆地内的人口虽然以乌兹别克人为主体,但这里还生活着上百个少数民族,人口组成可谓是十分之复杂。而封闭的盆地环境,又使得这里的人们和盆地之外的人群有着极为明显的隔阂。 这种隔阂不仅仅存在于安集延人同叶尔羌人之间,同样也存在于费尔干纳人同布哈拉汗国其他地区的人群之间。可以说,在叶尔羌汗国入侵费尔干纳盆地之前,盆地内的居民对于布哈拉的忠诚就已经相当淡薄了。 作为下一任布哈拉汗的纳迪尔。穆罕穆德,在第一次进入盆地时并没有展现出自己的仁慈,相反倒是在这些原本就同布哈拉较为疏远的民众面前,他表现出了令这些民众失望的冷漠和无情。 当然在纳迪尔。穆罕穆德看来,这原本就是费尔干纳人为了汗国和保护自己家园应当服出的代价,就如同他治理下的巴尔赫人为了抵挡波斯人的入侵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一般。 并且因为布哈拉城那些渐渐团结起来反对自己的政敌,还有身体日渐衰弱的布哈拉汗,都不允许纳迪尔。穆罕穆德在盆地内多加逗留。他需要一次干净利落的胜利来堵住政敌们的嘴,然后尽快返回布哈拉稳定朝局,好顺利接任汗位。 然而纳迪尔。穆罕穆德对于费尔干纳人苦痛的漠视,使得费尔干纳人迅速的觉醒了。在他们看来,不管是联军这边,还是布哈拉军这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如果非要让他们做出一个选择的话,他们倒是宁可选择联军这边。起码联军这边还想着今后要统治这里,因此只要费尔干纳人不违反他们的命令,人身的基本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 而将自己当成了救世主的布哈拉军,压根就没想过在费尔干纳盆地长期驻扎下去,他们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让那些费尔干纳人把积蓄都交出来,免得自家的兄弟挨饿,或者翻越群山去运输粮食。因此只要有一个农户隐瞒了一小袋口粮,都会被施以严刑拷打,以震慑村子里的其他人。 再加上,明军军官已经对联军部队进行了有效的整顿,从费尔干纳盆地各城劫掠到的物资,也足够联军的日常供应。因此联军的军纪比起私军占据三分之一以上的布哈拉军要好的多,在联军的军营附近,起码还有当地人摆摊提供饮食,但是在布哈拉军的军营附近,连条狗都看不到。 当然,随着这种军营附近产生的商业活动,大明的纸币也正快速的在盆地内流通起来,这位为大明纸币向中亚地区的渗透,算是打了一个前站。 费尔干纳人对于纳迪尔。穆罕穆德率领的汗国军队的失望,使得联军这边开始对布哈拉军的行动越来越了如指掌,这为联军在路途上阻击布哈拉军创造了机会。 而布哈拉援军对收复地区民众实施的甄别和强行服役等政策,更是使得原本期待援军来解放自己的沦陷区百姓,转而开始协助敌人反抗本国的援军了。 某位主动协助联军防守的那木干城居民对联军士兵好奇是这么回答的:“是的,我依然痛恨你们,但是我的家人也需要活下去,被一个强盗打劫一次,总好过被两个强盗打劫两次…” 普通民众都如此惧怕被布哈拉军解放,那就更不必提投降联军的安集延人了。 阿尔斯兰率领的喀尔喀蒙古人虽然来自苦寒的漠北,但是自从被大明接纳之后就获得了较为充足物资的补给,加上阿尔斯兰击破藏巴汗王城时从王城的宝库内获得了大量的珍宝,因此阿尔斯兰手下的蒙古人要比叶尔羌人、吉尔吉斯人阔绰的多,加上朱由检在这只军队中安插的大量明军军官,使得这只军队的军纪差不多可以和大明的新式陆军比肩了。 安集延伯克向阿尔斯兰投降的选择可谓正确无比,有钱的喀尔喀蒙古人在获得了安集延伯克筹集到的一笔赎城费后,就失去了洗劫这座城市的兴趣。 为了防止军纪较差的吉尔吉斯人在城内抢劫,阿尔斯兰还强令吉尔吉斯人驻扎在城外,并命令自己的参谋长胡光翰建立了一支宪兵队,以维持城内的军纪。 因此安集延人投降之后的生活还算过的不错,当他们听到纳迪尔。穆罕穆德对于为联军服务的人员处置之后,顿时意识到要是让纳迪尔。穆罕穆德收复了安集延城,估计城内就不会剩下几个活人了。 出于对纳迪尔。穆罕穆德率领的本国大军的恐惧,安集延人主动找上了阿尔斯兰,表示愿意为抵抗布哈拉军尽一份力。 正是在纳迪尔。穆罕穆德的这只军队帮助下,联军在同仇敌忾的安集延人和费尔干纳盆地西部的其他居民的帮助下,硬生生的从一个入侵者变成了本土保卫者。 而失去了本地人的协助之后,布哈拉军在费尔干纳盆地的进军,和在外国行军基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于连浩罕人现在都不愿意和这些外来的布哈拉军走在一起了,这使得大军稍稍偏离纳林河附近的大道,就会受到当地人组织起来的叛军袭击,甚至有些干脆就是当地人作为向导的联军小股部队。 从浩罕向安集延前进的道路上,布哈拉军队举步维艰,频繁的遇袭,更是让布哈拉军开始清除军队驻地附近三十里之内的居住村落,而这也进一步加深了本地人对于布哈拉军的反抗。 到了5月底,布哈拉军终于抵达了安集延城下。但是为了保护身后通往浩罕城的交通,纳迪尔。穆罕穆德不得不将阴奉阳违的浩罕人和一部分兵力丢在了身后,包围安集延城的兵力不过只有3万人而已。 而此时联军安置在安集延城内的军队就高达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奥什及各处要道的部队也有将近二万人。与其说是纳迪尔。穆罕穆德包围了安集延城,倒不如说是联军将城外的空地让给了布哈拉军,预备在此地将布哈拉军拖疲拖垮,然后一口气吃掉这只有生力量。 阿尔斯兰的参谋军官为联军拟定的作战计划相当成功,纳迪尔。穆罕穆德轻率而冲动的性格,使得他将自己和自己的军队轻易的送入了险地。 虽然纳迪尔。穆罕穆德和波斯人打了多年的仗,但他确实没有遇到过,在本国的土地上,本国居民居然会去帮助入侵者反抗汗国的大军。 仅仅是这一条件的变化,就使得联军可以释放出所有的兵力,而他却要把自己将近四分之一的兵力分散在身后的交通要点上,从而让两军的力量对比发生了转变。 想要围住一座城市,起码也要三倍以上的兵力。而想要强攻一座城市,更是非五倍以上的兵力不可。这都是冷兵器时代战争中总结出来的战争规律,除了少数战争天才指挥的作战外,尚未有普通军队能够打破这一规律。 纳迪尔。穆罕穆德显然不是一个天才型的将领,而联军驻扎在城外军队的牵制,也令他无法全神贯注的攻打安集延城。 因此在安集延城外蹉跎了一个多月后,布哈拉军依然劳而无功,而这只军队的军粮和士气倒是跌到了底部。就算纳迪尔。穆罕穆德再怎么逞强,此时也知道军队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再在安集延城下逗留不去,恐怕将会酿成第二次安集延战败。 然而纳迪尔。穆罕穆德的运气真是不够好,联军在城外的军队此时的确还不足以将士气低落的布哈拉军留下,毕竟吉尔吉斯人和叶尔羌人的装备和战斗意志还是比不上布哈拉军的。 但是,就在纳迪尔。穆罕穆德预备撤退之前,固始汗带着五千和硕特部的精锐骑兵赶到了。经过了一年多的准备,固始汗的部下们不仅获得了大量的明军装备,还得到了明军军官的重新编练组织,这使得原本战力就不错的固始汗嫡系,战斗力更是上了一层楼。 崇祯十二年正月,卫拉特诸部首领在明国大臣和喀尔喀蒙古诸王的见证下,终于完成了一部用于解决卫拉特部内部争议的法典。 和硕特汗鄂齐尔图汗终于得到了诸部首领的承认,成为了卫拉特之汗,巴图尔珲台吉成为了副汗,卫拉特诸部的内部矛盾终于算是缓和了下来,初步成为了一个地方性的政权。 驻乌鲁木齐大臣杨嗣昌的抵达,也让南疆督军樊一蘅终于可以放下北疆的事务,带着固始汗和孟乔芳前往安集延,预备经略布哈拉汗国的战事。 孟乔芳带着一个骑兵师和一个炮兵团,约3千人。而固始汗则动员了近3万人,其中一万战士,一万半游牧骑兵,还有一万妇孺组织的辎重部队。显然固始汗此次就是打算去为自己占地盘的。 四月初,这只大军从库尔勒出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后,固始汗率领的前锋就已经翻越了费尔干纳山,进入了费尔干纳盆地之内。 固始汗和驻守于贾拉拉巴德的吉尔吉斯人取得了联系后,便了解了当下盆地内的战局状况。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击溃布哈拉军的大好机会,而只要击溃了这只大军,一直到塔什干之前,他的部队都不会遇到什么抵抗了。 固始汗自然不会再给安集延城内的阿尔斯兰立功的机会,否则他如何能够开口要求盆地西部的浩罕地区应当归于自己。于是在联络了奥什的军队之后,固始汗强行接过了城外军队的指挥权,仰仗明军参谋部的整顿,联军的指挥权其实一直掌握在明军手中。 固始汗此时同样隶属于明军序列,加上有着樊一蘅的授权,在阿尔斯兰不在场的状况下,他很轻松的就得到了城外部队的指挥权力。 经过了部署和调整之后,固始汗以硕特部的精锐为主导,从城北向城东南打了围城的布哈拉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城内的阿尔斯兰见到城外布哈拉军陷入混乱之后,便亲自率军从城南和城东两个方向出兵,把围城的布哈拉军截为三段,于是城外的布哈拉军在这样的内外夹击下彻底失去了组织。 第636章 走投无路 由于去年冬天在安集延城下的败绩,阿布。阿吉斯虽然没有被父亲纳迪尔。穆罕穆德解除领兵的权力,但是他手上的部队差不多也被其父分派给了其他将领,只是让他留在大营内管理后勤物资的接收工作而已。 哪怕就是外系的将领们,此时也看得出这两父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出了问题。因此自然没有人会跑来阿布。阿吉斯面前献殷勤,去惹未来的布哈拉汗不痛快。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阿布。阿吉斯和他的嫡系人马才没被卷入到这场注定要失败的混战中去。当位于后营的阿布。阿吉斯听到前方战场上传来的不利消息后,便跑去了大营旁边的一座丘陵上观看了战场上的形势。 仅仅看了一眼,阿布。阿吉斯便失去了前去解救同僚的兴趣,因为战场上本方的主力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除了小部分将士团结在平日里较有声望的将领身边各自为战之外,大部分士兵都被敌军驱赶着向自己的中军冲击。 这一幕对于阿布。阿吉斯来说实在是太过眼熟了,上一次他也是这么被自家的溃兵所冲散,接下来就是全军败退了。因此他想都没想,就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手下跑路了。 阿布。阿吉斯一逃,布哈拉军的后营自然也就跟着卷堂大散了。毕竟连纳迪尔。穆罕穆德的亲儿子都不愿意去救自己的父亲,其他人又为什么要为纳迪尔。穆罕穆德去拼命呢。 纳迪尔。穆罕穆德虽然为人暴虐,但是对于自己身边的近卫骑士还是极为看重的。因此当联军驱赶着溃兵来冲击布哈拉军的中阵时,这些纳迪尔。穆罕穆德身边的近卫骑士还是在拼命奋战,试图给主帅纳迪尔。穆罕穆德一些时间重整阵脚的。 不过中军这边还在坚持的时候,后营的部队突然就这么一哄而散了,这给还在抵抗的布哈拉军士兵们一个很大的打击。不少和纳迪尔。穆罕穆德关系不深的布哈拉骑兵,也开始纷纷掉头脱离战场,似乎想要趁着中军近卫骑兵和联军纠缠的功夫,先行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纳迪尔。穆罕穆德此时还不清楚,这场闹剧是自己儿子阿布。阿吉斯的杰作。他还在部下面前一个劲的咒骂着,这个儿子过于无能,居然连一个后营都管不住。 不过他嘴上骂归骂,身体却是很老实的上了自己的坐骑,在近卫骑兵的护卫下调头离开了战场。纳迪尔。穆罕穆德身边的上千骑士,虽然不足以在这场战争中扭转狂澜,但是保护他逃离战场却并不困难。 而代表着纳迪尔。穆罕穆德的军旗倒下之后,就连那些还在抵抗联军的小股部队,此时也知道再无翻盘的机会。原本还能够保持阵型向中军移动的这些小股部队,在看不到希望之后便再无继续作战的意志了。 这些在联军突袭下还能保持阵型的,大多是布哈拉各地的大小领主。凭借着这些领主身边十几、数十的近卫骑兵作为核心,才使得周边被联军冲散的布哈拉军士兵能够重新集结起来,没让联军的骑兵肆意的屠戮布哈拉军的士兵。 在布哈拉汗国,武艺娴熟装备精良的近卫骑兵才是领主最为宝贵的财产。没有了土地和官职不要紧,只要这些近卫骑兵还在,领主就能够拿回一切。 但是一名领主如果失去了自己的近卫骑兵,那么就好像妇人失去了自己的衣服,武士失去了自己的铠甲武器,即便他们手中还有着土地和官职,也是无法保住的。 因此,当看到战败的结局已经注定之后,这些还有一战之力的布哈拉汗国的领主们,都选择了向联军投降,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自家最可宝贵的财产。 阿尔斯兰和固始汗同样不愿意,把自己最可靠部下的生命消耗在这些愿意投降的小领主的身上。固始汗更是急着追杀逃亡的纳迪尔。穆罕穆德,不给这位败军之将重整旗鼓的机会,因此他很快就将战场丢给了阿尔斯兰,自己带着和硕特部主力向着西面追杀下去了。 阿布。阿吉斯的当机立断,让他带着百余嫡系毫发无损的离开了战场,但是他的运气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联军在交通要道上安排的小股部队,此时成为了从安集延城下逃亡的布哈拉军最大噩梦。 在不知联军的追兵距离自己多远的状况下,布哈拉军溃兵们根本不愿和这些堵截自己的队伍交手。他们甚至都没有意愿去帮助那些被拦截下来的溃兵,反倒是将这些和联军小股部队纠缠的溃兵,当成了让自己顺利脱逃的筹码。 这些布哈拉军溃兵的软弱表现,使得出来拦截溃兵的小股部队大受鼓舞。甚至于连一些武力微弱的本地村民,也开始纷纷在原野上搜索起零星的溃兵来了。 这些溃兵虽然身上没带多少财物,但是他们身上的铠甲和武器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财产。阿布。阿吉斯这只人马,不仅甲胄齐全,且撤退时还能保持住基本的队形,因此在连续两队人马拦截失败之后,便有人将这只部队的消息传到了指挥破坏交通作战的海达尔耳中。 此时安集延城外联军再次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开,海达尔立刻放弃了破坏敌军交通的任务,将自己的部下重新集结了起来。于是在安集延之战后的第四天,海达尔率领近2000人马在玛尔噶朗城外截住了阿布。阿吉斯。 阿布。阿吉斯在逃亡的过程中还顺便收拢了200多散骑,此刻他身边的人马也有将近400骑之多。虽然双方的人数相差悬殊,但是仗着有上百近卫骑兵在身边,加上玛尔噶朗城就在面前,因此阿布。阿吉斯选择了正面对抗的战术。 不过海达尔却意外的让开了大路,只是指挥部队从侧面截断了这只向玛尔噶朗城冲去队伍的尾部。当阿布。阿吉斯冲出包围圈时,他身边又只剩下了200余骑,但是他也并不介意,毕竟被拦截下的不过是路上收拢来的败兵而已。 但是令阿布。阿吉斯未曾想到的是,驻守玛尔噶朗城的浩罕将领居然拒绝打开城门让自己进入。因为这些浩罕人宣称,从现在开始浩罕城将会选择中立,不再介入布哈拉汗国和叶尔羌汗国之间的战争。 阿布。阿吉斯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城墙上的浩罕将领喊道:“你他么是疯了吗?叶尔羌人将我们从这里赶走之后,难道还会允许浩罕保持中立吗?” 这名浩罕将领对着阿布。阿吉斯苦笑了一声说道:“小王子何必装傻,我若是把你放进了城内,小王子难道就愿意和我们一起殉城吗? 这一仗过后,你们肯定是要退出盆地的,但是我们浩罕人怎么跑?与其让我们的家人死在逃亡的路上,倒不如去赌一赌叶尔羌人的仁慈。既然他们能够容的下安集延人,没道理一定要对我们浩罕人赶尽杀绝。 请小王子不要在为难我了,我若是你便尽快绕城走了,要不然你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这位浩罕将领说完之后就干脆下了城墙,躲开了城外将要发生的战斗场面。阿布。阿吉斯身边的部下固然是破口大骂城上的浩罕人,但是大家都知道除了在嘴上发泄一通之外,其实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浩罕人让他们尽快逃亡,但是在连续四天的奔跑和战斗之后,大多数人的马力差不多已经用尽,这个时候逃亡基本就等于是慢慢被敌人割肉,最终大部分人都将被敌军留下来。 但是想要转身和身后的敌军决一死战,最好的时机却已经过去了。身后这只敌军主要以安集延人及叶尔羌人为主,虽然战斗力并不放在阿布。阿吉斯身边近卫骑兵的眼中,但是在他们马力疲惫又被浩罕人拒之门外后,整只队伍实际上已经再没有什么战意了。 阿布。阿吉斯此时也是极为后悔,早知道会被浩罕人拒之门外,他倒不如刚刚和这些堵截自己的人马奋力拼杀一阵,搞不好还能将这只军队给击败了。 毕竟刚刚队伍上下看到玛尔噶朗城时,大家都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那个时候也是整只队伍最有斗志的一刻,哪怕敌军人数再多一些,大家也还有战斗下去的欲望。 但是现在,那些半路收拢来的败兵已经知道,他们随时会被队伍抛弃给敌人,自然也就不会和阿布。阿吉斯同心协力的战斗下去了。 而浩罕人的迎头一击,更是将整只队伍的士气给打散了去。由希望变成绝望,并不一定会激发人的斗志,倒是很有可能让大多数人自暴自弃。 起码阿布。阿吉斯已经感受到,他身边那些最为忠诚的近卫骑兵们,此时大多数人脸上也是流露出了死意,并没有再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了。至于那些外围的败兵们,更是左顾右盼,寻找着脱离战场的求生途径。 在阿布。阿吉斯身后的敌军,此时已经重新整理了部队压了上来。即便是已经占据了如此优势,对方的将领依旧很谨慎的排出了一个完整的战斗阵形。 约三分之一的人员下马列阵居中,提着盾牌长枪步行而前。骑兵则列于两翼,稍稍突前。这样中规中矩的战阵,显然不是阿布。阿吉斯此时的兵力能够突破的了的,但是如果转身逃离,将后背暴露给这只军队,那么整只部队恐怕垮的更快。 默默注视了这只徐徐向前的敌军许久,阿布。阿吉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解下了自己的佩剑交给一旁的副官沙曼后,对着周边的部下大声喊道:“我决定把一切交给真神来决断,如果你们仍旧愿意服从于我,那就解下武器下马休息吧。 如果你们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就请自行离去吧。希望真神能够保佑你们安然回到自己的家乡,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对于我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阿布。阿吉斯说完之后,扫视了身边的部下一眼,便调转马匹向着敌军阵列缓缓走去了。他的部下们默默的让出了一条道路,但是并没有人首先站出来表态,倒是一些外围的骑兵开始不管不顾的向着空旷的原野逃亡了。 沙曼看了看手中阿布。阿吉斯的佩剑,又看了看阿布。阿吉斯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翻身下马就地盘坐了起来,口中大声喊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决定听从真神的决断,倒霉了这么久,真神总应该保佑我们一次吧…” 近卫骑兵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学着沙曼解下了武器,下马坐在了地上。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近卫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下了马,有人将马匹赶到了一边,大多数人就这么毫无顾忌的或坐或躺在了地上。 ps: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停电,那就只好更新了。 第637章 海达尔的劝说一 阿布。阿吉斯解除了武装后单枪匹马来到海达尔军阵前请降的行动,终于让海达尔停下了军队发起进攻的命令,他则带着两名近卫骑兵走到了阵前,准备和阿布。阿吉斯商议投降事宜。 当海达尔推上自己的面罩时,阿布。阿吉斯才发现率领这只军队围攻自己的,居然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安集延伯克之子海达尔。因为此人,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部下,还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可谓是脸面尽丧。 因此当他认出海达尔之后,便差点丧失了理智,如果不是他伸手在腰间摸了个空,估计在他看到海达尔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催马冲上去拼命了。 海达尔显然已经发觉了阿布。阿吉斯对于自己的怒气,因此他立刻抓紧了缰绳说道:“阿布王子切勿冲动,要是你的举动让我的部下误会了,你身后的同伴可就要遭殃了。放下了武器的近卫骑兵,在全副武装的军队面前和绵羊并无什么不同。” 阿布。阿吉斯的双眼死死盯住了海达尔,过了好半天才让自己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他脸色阴沉的看着对方嘲讽道:“那样的结局不正应该是你所期待的吗?我和我的部下都死在这里,你才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你报复了。” 对于阿布。阿吉斯的愤懑,海达尔倒是相当的理解,在他被自己的兄弟背叛之后,他的心情就和此时对方的心情一般。他们此时心中仇恨的不是打败了自己的敌人,而是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自己的自己人。 是以海达尔对于阿布。阿吉斯的愤懑之言并没有往心里去,反而充满同情的点了点头说道:“阿布王子现在对于我的愤怒,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阿布王子今后就会知道,其实您应当感激我的。” 阿布。阿吉斯从未见过像海达尔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他气急而笑的说道:“呵呵,你背叛了我,却还想要得到我的感激。海达尔,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海达尔却平静的回道:“阿布王子,你可以老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如果没有我的背叛,难道当日你就能击败蒙古人和叶尔羌人的联军了?” 阿布。阿吉斯沉默了良久,方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就算不能,但也不会输的这么惨。如果当日安集延城内的军队能够动一动,蒙古人和叶尔羌人就算赢得了胜利,也无可能再向浩罕前进一步了。” 海达尔点了点头说道:“阿布王子说的不错,如果安集延人拼着安集延城不保,配合您的军队内外夹击联军,也许联军就要大伤元气了。 但是到了那个时候,阿布王子您和您的部下还能够活着离开战场吗?而我们安集延人拼尽一切的努力,到头来却是为了让浩罕人获得安全,凭什么?” 海达尔的话让阿布。阿吉斯一时无言以对,布哈拉汗国作为一个尚不完全的封建政权,各地领主在自己领地上就是一个土王,领民们效忠的是自己的领主而不是布哈拉汗。 我臣下之臣下,非我之臣下;我君主之君主,非我之君主。正是布哈拉汗国封建制度的实质。这也就使得叶尔羌汗国对于布哈拉汗国的入侵,除了布哈拉的王公贵族及直接受到叶尔羌军攻击的安集延城外,其他地区的领主们并没有多少援助安集延城的兴趣。 就连和安集延相距不是很远的浩罕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派兵去解救安集延人,而是在领地边缘设置起了路障,防备有敌人侵入自己的领地。 浩罕人如此对待安集延人,又怎么能够指望安集延人为了浩罕及布哈拉汗国的安全而牺牲自己呢? 不过心中明了归心中明了,阿布。阿吉斯也不愿意在海达尔面前默认,他随即扯开了话题说道:“就算安集延人不愿意为了汗国牺牲自己,但这也不是你投靠叶尔羌人出卖我的理由吧?” 海达尔看了看左右,示意自己身边的两位近卫骑士向后退一退,给自己同阿布。阿吉斯留出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看着近卫骑士退后之后,海达尔才看着阿布。阿吉斯说道:“是,在出卖您这一点上,我的确是没什么可为自己辩驳的。所以,我愿意给您一个真诚的建议,让我们之间的这点恩怨就此化解,您看如何?” 阿布。阿吉斯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些或坐或躺在地上的部下们,终于还是屈服于现实,向着海达尔点头说道:“好,我以真神之名发誓,只要你给我的建议的确给了我帮助,那么我就忘却你从前对我所做的一切。” 海达尔轻笑了一声,方才说道:“您的父亲还真是可怜,直到战败的那一刻他都不曾知晓,击败他的不是叶尔羌人、蒙古人和吉尔吉斯人,而是站在他们背后的大明。” 阿布。阿吉斯的脸上终于有些变色了,作为一个横卧在丝绸之路上的国家,布哈拉汗国之人对于中国其实并不缺乏了解。只不过中国距离布哈拉汗国实在过于遥远,因此布哈拉人对于这个强大富庶国家的传闻,一直是当做传说故事来看的,他们也并不认为这个国家会变成自己的邻国。 然而当中国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就轻易的驱动了蒙古人、叶尔羌人、吉尔吉斯人作为自己的前驱,把血与火带到了费尔干纳盆地,这无疑让某些久远的传说重新浮现在了阿布。阿吉斯的脑海中。 在布哈拉汗国,关于中国人的传说有许多,越是古老的传说,中国人的面目就越是凶恶。而越是靠近现代,对于中国人的描述就变成了富有但不谙武事的文弱形象,据说最近还被北方的一个小国压着打了二十余年。 正因为这些最新的传闻,使得近年来丝绸之路上的中国商队增多之后,布哈拉的领主们就把这些中国商人当做了软弱可欺的对象,动不动就要求过路的中国商队缴纳额外的贡品给自己。 但是当中国人带着血与火降临在布哈拉汗国的领地上时,软弱可欺的中国人形象顿时消失了,古代传说中那些凶恶的中国武士形象迅速的在阿布。阿吉斯心中竖立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阿布。阿吉斯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些蒙古人会有这么多铠甲,这显然是富有的中国人提供给他们的。 “明国为什么要攻打我们…算了,你还是说说,你给我的建议是什么吧。”阿布。阿吉斯看了海达尔一眼,随即改口说道。他可不认为海达尔这样的降将能够知道,明国攻打布哈拉汗国的理由。 对于阿布。阿吉斯的轻蔑之意,海达尔也故作不知。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他也有必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二了。他其实对于大明发动这场战争的原因了解的也并不多,不过他这些日子倒是明白了过来,自己投靠的叶尔羌军主帅马守应,在明军序列中地位还是比较低下的,和他父亲、弟弟投靠的阿尔斯兰实在是难以比较。 因此,依靠马守应是无法让他获得安集延城的继承权的。他需要一个机会,让自己能被明军的大人物看在眼中,这样才能为未来争夺安集延城的控制权增添一些助力。 而想要被明军的大人物注意到,莫过于立下一些杰出的功劳。以他手中的这点力量,想要攻城略地他也没什么把握,但是如果能够让面前的阿布。阿吉斯变成明军的带路党,那可真是奇功一件了。 阿布。阿吉斯的父亲已经被认定为下一任布哈拉汗,也就是说阿布。阿吉斯其实是有权继承布哈拉汗的。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明军的带路党,对于明军攻打布哈拉汗国来说,可是一面极好的旗帜。 当然,如果就这么将阿布。阿吉斯交上去,今后的功劳也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海达尔想要和阿布。阿吉斯深入的交流一番,和对方结成较为紧密的关系,这样才能保证对方不至于过河就拆桥,把自己给甩到一边去。 “阿布王子,我的建议就是,明人终究是一群外来人,他们对于布哈拉汗国的了解,其实并不比我们对于大明的了解更多。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便他们打下了整个布哈拉汗国,终究还是需要依靠别人去帮助他们管理这片土地的。 明人能够依靠谁去管理攻占下来的领土呢?是蒙古人、吉尔吉斯人、叶尔羌人还是我们这些弃暗投明的布哈拉人?我认为,明人也许会更信任蒙古人和叶尔羌人,但是最适合管理这片土地的,还是我们布哈拉人自己。 如果我们一味的以强硬姿态同明人对抗,那么布哈拉汗国将会流下很多不必要的鲜血。而在这样的流血过程中谁会因此受益?当然是那些渴求土地的蒙古人、叶尔羌人和吉尔吉斯人,真正的布哈拉人将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这难道是阿布王子你乐于见到的吗?” 阿布。阿吉斯终于有些听入耳了,他沉默良久之后方才问道:“所以呢?” 第638章 海达尔的劝说二 海达尔目光闪烁的看着阿布。阿吉斯说道:“您也是有权继承汗位的人选之一,如果能够获得明人的支持,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任布哈拉之汗。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汗王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纳迪尔大人经历了这样的失败之后,距离那个位子似乎又远了些。 整个汗国兵力的分布,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巴尔赫军、希瓦南部驻军的失败,已经让汗国能够调动的机动兵力差不多都消耗完了。 除非汗王能够放弃布哈拉和撒马尔罕地区的防御,亲自带着禁卫军出战,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汗国还能从哪里找出人马来对抗联军。 而明人组建的联军兵力却还在源源不断往盆地内运送着,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注定要失败了。我们现在能够努力去做的,就是为汗国多保留一些元气,让这场战争尽快结束而已。” 阿布。阿吉斯十分惊讶的看着对方说道:“向明人投降还不够,还要主动去帮助明人征服自己的国家?你是想让我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无耻之徒吗?” “请别这么激动,阿布王子。我以为,那些投降了明人之后,却什么都不去做的人,那才会变成被民众唾骂的无耻之徒。 如果您投降明人的目的,就是想要成为布哈拉之汗,把整个汗国的力量集结起来,然后从明人手中获得独立。那么,民众就只会记得是您拯救了这个国家,而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只是迫不得已的忍辱负重而已。” 阿布。阿吉斯终于有些心动了,从他抛下父亲逃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即便是逃回巴尔赫去,恐怕也难以被父亲所宽恕。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被浩罕人拒之城外时,便不愿意再继续逃亡下去了。因为他感觉这是神给他宿命,所以他也就不想再逃下去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一点欲望都没有了。 海达尔这个出卖了他的叛徒,倒是真的给他指出了一条能够走下去的道路。如果真的能够做到的话,阿布。阿吉斯以为布哈拉汗国的人民是不会记得他现在所做的一切。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不定,于是向海达尔问道:“那些明人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吗?” 听到阿布。阿吉斯口中第一次说出我们两字,海达尔心中顿时有些兴奋了起来,他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回道:“费尔干纳盆地有着来自各个地区的人口,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民族自称来自于中国。 可是我们都知道,在中国的汉朝和唐朝,中国人都到达过这里。中国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并不愿意居住在中原王朝无法控制的地区,成为另一个国家内的异民族。 所以,当中原王朝兴起时,中国人就会向外迁移。当中原王朝衰退时,中国人又会返回自己的故乡。 由此可见,费尔干纳盆地实际上就是中国势力强盛时期能够抵达的外缘。他们很少越过盆地西面的山脉突入到河中地区,而在这一地区维持秩序的时间也没有超过百年的。 所以,只要您能够获得中国人的支持登上布哈拉的汗王之位,那么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丢掉费尔干纳盆地。只要河中之地掌握在您的手上,您就依然是中亚之王。 至于费尔干纳盆地,只要等待中国再次衰落下去,这片土地依然会属于您的汗国,现在不过是将它们寄存在中国人的手中罢了。中国人总不能将这片土地也搬回中国去,不是吗?” 阿布。阿吉斯沉默了下去,他的肩膀突然耷拉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对海达尔说道:“那么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总不会是出于对我的歉疚感吧。” 海达尔转了转眼珠后说道:“您看,我不过是一个投降了叶尔羌人的伯克之子,在联军的高官眼中除了投降较早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而在这一仗结束之后,投降联军的高官显贵必然比比皆是,一旦联军高官看重了其中的一些人,我现在的位置很快就会被取代。 我已经失去了家人和名誉,总不能连权势也一并摒弃。所以,我希望能够成为您的助手,在协助您戴上那顶王冠之前,也请容许我稍稍沾一沾您的光…” 海达尔和阿布。阿吉斯在阵前的单独交谈并没有引起双方将士的怀疑,大家都以为两人是在协商投降的条件。虽然安集延人和叶尔羌人组成的军队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但是能够不用武力解除这只部队的武装,对于这些军中的底层士兵来说,也是一个大大的喜讯。 近卫骑士在战斗中的勇猛,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这一仗他们能打赢,但是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陪这些近卫骑士一起下地狱。 因此当两名主将宣布谈判完成,阿布。阿吉斯这边将会交出所有的铠甲和长兵器,只保留用于护身和切肉用的短匕首后,海达尔的部下不由就欢呼了起来。 而在阿布。阿吉斯向海达尔交出武装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正落入了固始汗的追击之中。纳迪尔。默罕默德原本是有机会摆脱固始汗的追击的,但是他终究是舍不得自己的部下,因此在脱离战场约2、30里之后,便开始停下脚步收拢溃逃下来的士兵了。 纳迪尔。默罕默德哪里想得到,固始汗为了迫使他们无法在浩罕停留下来营建防线,居然连战场也不打扫,就这么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追杀了上来。 纳迪尔。默罕默德驻扎下来的地方距离战场实在,天色还十分明亮的时候,和硕特部的斥候已经找到了他们。 固始汗连队形都没有调整,只是简单的将近3500人的部队分成了三队,然后命令三名部下各领一队轮番上前冲击纳迪尔的营地。 此时纳迪尔。默罕默德倒是收拢了上千名溃军,但是这些溃军还没能从刚刚的战斗中清醒过来,正是处于脑子最为混乱的时候。 因此当他们一看到打着固始汗旗号冲锋的蒙古军队后,便立刻再次冲出了营门,向着西面逃亡而去了。 正分散了队伍对逃兵进行重新整理编制的近卫骑士们,在这样突然的打击下,顿时陷入了各自为战,这无疑给了蒙古骑兵一个极大的激励。 接近黄昏时的这一仗,终于让纳迪尔。默罕默德伤筋动骨了。他最为忠诚的千余近卫骑士,一下子丢掉了近一半,还顺带着丢掉了部队携带的最后那点辎重粮食 纳迪尔。默罕默德带着剩下的四、五百近卫骑士突围时,心里是极不好受的。不过固始汗这边并没有放弃对于纳迪尔这只军队的追击,在留下了五百人看守俘虏,并催促后方军队快些跟上后,第二天一早固始汗便带着3千人继续追了下去。 布哈拉汗国虽然是一个半游牧国家,近卫骑士在野外的生存能力比普通的农耕民族骑兵要强的多。但是,和蒙古人相比,他们还是不够看的。 而且布哈拉近卫骑兵所用的马匹都是中亚的好马,虽然这些马匹在短途冲刺和负重能力上要比蒙古马优秀的多,但是这种马对于饲料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 丢掉了仅剩的辎重之后,纳迪尔和部下连自己都得饿肚子,更不必提给这些马匹喂食精粮了。好在费尔干纳盆地虽然干燥,但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优良的草地,可以让这些马匹自己觅食。 但是这样的饲养方式,差不多已经让这些马匹失去了作战的体力。而联军沿着纳林河大道实施的焦土战略,使得纳迪尔很快放弃了沿着大道前进的打算,否则在他们逃出生天之前,不是饿死就是被身后的蒙古骑兵给一口口的吃掉了。 纳迪尔的选择,让他失去了同儿子阿布。阿吉斯汇合的机会,但也同样逃过了被联军前后合围的危机。只不过当他逃亡到浩罕城附近时,固始汗的军队已经先他一步包围了这座城市。 纳迪尔放弃了冲入浩罕城重整旗鼓的打算,在劫掠了浩罕城附近的一个村子之后,补充了粮食的残军便直接翻越山岭前往塔什干去了。 崇祯十二年八月初四,樊一蘅、孟乔芳带着大队人马抵达了安集延。五日之后,浩罕城向固始汗打开了城门,至此费尔干纳盆地已经全然落入了联军手中。 樊一蘅并没有着急向费尔干纳盆地西北方向的塔什干进军,而是在调查了费尔干纳盆地的风土人情和同联军各方将领进行交谈之后,于九月八日在安集延召开了一次费尔干纳战后处置会议。 这场会议实质上就是,作为外来者的联军同费尔干纳各族居民代表进行统治约定及分赃的会议。叶尔羌汗国获得了乌兹根地区;吉尔吉斯人同伊卜喇伊木王子、伊斯玛依勒王子平分了,从费尔干纳山到安集延北部之间的土地。 马守应获得了奥什村及附近的领土,他随后就将奥什村改成了驻马店。 安集延城在抵抗布哈拉军的过程中出了大力,所以安集延伯克赛非依旧掌握了这座城市,不过明军在安集延设立了费尔干纳督军府,在城内驻扎了下来,以此来统御整个盆地地区。 海达尔被册封为那木干城的城主,而浩罕地区则交给了固始汗,至于阿尔斯兰的部族则获得了玛尔噶朗城。靠近纳林河的交通要道都控制在了联军手中,至于盆地的边缘部分,则进行了大规模的交换土地,使得这些村落和少数民族失去了固有的势力范围,不得不向联军输诚。 虽说有些村子并不愿意迁移,但是在联军的武力威慑和阿布。阿吉斯这位汗王继承人的劝说下,大多数人还是服从了这个看起来瞎折腾的命令。 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操作,樊一蘅总算是初步建立起了,大明对这一地区的统治权力。而本地统治秩序的建立,也使得联军消耗的大量物资不必再由南疆运入,这又为联军下一步作战打好了基础。 就在樊一蘅整顿盆地内部的统治秩序时,盆地内部联军再次大胜的消息,正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开去,给布哈拉汗国内部及周边的势力带去了极大的震撼。 第639章 崇祯的支持 费尔干纳盆地的战事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大明首辅钱谦益也终于对左顺门上书事件拿定了主意。 作为新东林党的党魁,钱谦益的一言一行并不仅仅影响到自己,还影响着整个新东林党的政治倾向。自崇祯皇帝开放党禁以来,大明的官员已经不惮于表明自己的政治倾向,和给自己身上抹上党派的色彩。 公开的党派政治理念和党员名单,也使得这些政党对于崇祯来说毫无秘密可言。至于政党的魁首,虽然可以通过政党组织将个人的权力扩大化,但是他们也更担心牵涉上结党营私和密谋反对皇帝这两项罪名,因此对于党员的管理反倒比未开党禁之前更为严格。 当然,政党魁首的权力是加强了,但是因为加入、离开党派的自由化政策,使得一个政党想要维持下去,魁首就不得不对党员作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以确保党员的政治理念能够反应在政党的行动决策上,而魁首的行动也要受到政党的制约。 钱谦益在皇帝面前揽下了对于左顺门上书事件的处理权力之后,在新东林党内部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虽说自从皇帝开放党禁之后,京城和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诸多政党社团,但是真正有影响力且能干预到朝政和地方政务的,其实也就只有四个:科学进步党、新东林党、青年学社、复社。 其中复社的政治影响力完全无法同前三者相提并论,只能算是一个南方地区的地方文学社。在崇祯的支持下,科学进步党一直都是朝中人数最多的政党,其主要以工部、吏部、总理衙门、陆军总参谋部及海军参谋本部的官员为核心,而且科学进步党和以京城各大学学生为主体的青年学社关系良好,后者几乎已经成为了前者后备党员的人才储备库。 只不过自从徐光启去世之后,科学进步党一直没能选出一名获得全党上下一致认同的党魁来,现在分成了以温体仁、孙元化、吴淳夫等各自为首的小团体,使得科学进步党的声势下落了不少。 而新东林党这边,自从钱谦益两次组阁之后,这个脱胎于东林党人和传统士绅阶层的政党倒是呈现出了蒸蒸日上的势头。钱谦益为人宽厚,颇有些所谓烂好人的性格,因此新东林党内部倒也比从前的东林党人要团结的多。 但是这并不代表新东林党内部没有派系,钱谦益最为倚重的弟子瞿式耜是一派,新东林党在朝中的祁彪佳、刘斯琜是一派,新东林党在地方上的代表何腾蛟、堵胤锡、傅上瑞等人又是一派。 当听闻钱谦益主动要来了对于左顺门上书事件的处理权力之后,瞿式耜和何腾蛟等人认为现在是本党主持朝政,金圣叹、吴伟业等人在这种时刻上书要求皇帝下罪己诏,把天灾和新政联系起来,显然是意有所指。 如果从轻发落金圣叹、吴伟业等人,无疑就是给天下士人发出了一个错误的信号,认为朝廷也并不是完全不认同这些人牵强附会的说法。一旦灾害继续延续下去,这种情绪就会转化为对于朝廷和皇帝的愤怒。 自我大明朝开国以来,乃至历朝历代,只要不是末世,从未听说过有皇帝犯错,而大臣们都是清白无暇的。那么任由这种民间的情绪发酵下去,皇帝固然不得不认错,而执政的新东林党也同样是要被清算的。 因此即便平日里对金圣叹、吴伟业才情颇为赞叹的瞿式耜和何腾蛟两人,此时的意见也是和崇祯一般,主张对这一事件从严从重进行惩处,以警示天下人,不要拿神鬼之说来攻击朝廷的大政方针。 不过祁彪佳、刘斯琜这些京城清流却苦苦劝说钱谦益,要挽救金圣叹、吴伟业两人,认为他们乃是读书种子,人才难得。更何况,根据天人感应之说,他们两人讲的也并不为过。陛下这些年的行事的确是有些过分,不仅处处有违伦理纲常,现在连士大夫们的体面都不给了,直接要求士大夫和平民一样纳粮服役了,这还不许别人抱怨几声么。 钱谦益一向优柔寡断,在两方人员的交替说情下,更是迟迟未能作出决定。新东林党剩下的中间派党员也因为钱谦益的软弱性子而感到失望,开始渐渐为两派所分化。于是左顺门上书事件尚未有定案,新东林党内部倒是差点因此而闹出分裂来了。 朝中官员不是加入了科学进步党就是新东林党的党员,至于剩下的那些小团体现在都已经差不多自行解散,选择两党之一加入。新东林党的内部分裂,对于科学进步党的党员们来说,就和隔岸观火一般开心,毕竟他们加入政党的目的也是为了上进,新东林党的连续执政,已经让不少科学进步党的党员们甚为眼红了。 比如温体仁看到左顺门事件的发展之后,就有些跃跃欲试了起来,他同自己的党羽唐世济、谢升商议着,想要趁机再给钱谦益放一把火,让其从首辅的位置上主动退下来。 就在这样的风雨飘摇的处境中,钱谦益终于决定听取柳如是给他的建议,大张旗鼓的查办此案,但是却一个不杀。这样既能够满足皇帝和党内强硬派的要求,却又不会太过得罪清流和江南士大夫们。 钱谦益的决定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于是清流及江南士大夫的怒火迅速从皇帝转向了首辅和内阁。此前他们对于皇帝的批评还是非常隐晦和注重方式的,毕竟崇祯手中掌握的权力比其兄长和祖父要大的多,这些士大夫们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和家族会不会受到报复的。 但是对于首辅和内阁的批评,他们显然就大胆的多了。在大明时报没有发声的状况下,民间舆论几乎就是在一边倒的批判钱谦益和他所领导的内阁,给钱谦益贴上了伪君子的标签,这让钱谦益也是有些惶惶不安了起来。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朱由检在崇祯十二年的授爵授勋仪式上,公开表达了对于钱谦益对左顺门事件处理方式的支持,并向众人如此说道:“…有些人总想为这些人的行为找借口,认为他们的上书是出于赤子之心,并不带有什么恶意。 但朕以为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臣民向君父陈述意见的事件,而是某些人试图利用上书为自己捞取个人利益的政治事件。 大家都很清楚,当前的大明正面临着百年一遇的大旱灾,在这个当口全国上下都应当团结一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有粮出粮,帮助灾区百姓共同度过难关,这才是大明当前的第一要务。 但是,就有这么一些官员和缙绅,他们平日里常常把百姓的利益挂着嘴边,可一旦为了百姓的生存动了他们的利益,这就变成了朝廷与民争利的恶政。在朕看来,某些官员和缙绅心中并无百姓,也无君父,他们心中只有自己而已。 仅仅因为朝廷赈灾会触动自己手中的那么一丁点利益,他们就不惜借助天象示警来恐吓朕,试图挑起朝中的政治斗争,搅黄了朝廷对于灾区百姓的拯救行动。 朕要在这里说一句,他们这是妄想。就连普度众生的佛门都有金刚护法,知道除魔卫道,方才是真正的大慈悲,难道朝廷手中的政权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吗? 为了保证朝廷赈灾各项政策的落实,朕将会毫无保留的支持内阁作出的各项征粮政策。任何敢于抵制征粮政策的集团也好,个人也好,都将会被视为国家之敌,国家将会动用强制性的武力进行镇压,直到消灭…” 自崇祯七年之后,授爵授勋已经成为了每年例行的一项政务。和过去的爵位代表着特权和财富不同,崇祯朝的授爵授勋更像是一种荣誉和身份。而且授爵授勋的对象也从军人扩大到了官员、商人和各行业的劳动模范。 特别是在崇祯十二年,为了筹集赈灾资金,崇祯下令出售了30个子爵爵位和90个男爵爵位。虽然大明的勋爵已经很少从皇帝那里获得赏赐,但是获得了爵位的人员依然拥有着见官不拜、面见皇帝和入选元老院参政的权力,特别是这些勋爵在海外时都能获得属国的优待,因此大明的爵位对于商人来说还是极有吸引力的。 这120个爵位,几乎占了过去数年里朝廷册封爵位总数的一倍,但是出售这些爵位获得的收益也是极为庞大的。子爵的爵位平均价格约为25万大明元,男爵爵位约为10.8万大明元,此次出售爵位给户部增加了1722万大明元的收入。 如此庞大的爵位拍卖收入,让原本极为抵制的出售爵位的官员们都感到相当震惊,这笔巨款已经足够让朝廷解决掉目前面临的大多数麻烦。然而让人诧异的是,依然有商人和工厂主对于爵位的拍卖方式不满,认为本次爵位拍卖中限制过多,让许多人无法参加,这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次拍卖爵位获得的金额,也是让他有些震惊的。毕竟一开始他觉得有个三分之一的数目,就已经相当不错了。但是他未曾想到,这些口口声声喊着生意难做的商人们,居然轻易的就调动了这么大笔款项,为自己购买了一个不能世袭的爵位。果然,户部的税务部门,完全不是这些奸商的对手啊。 PS:崇祯十二年,金银纸币的兑换价:1:15.5:18。 第640章 南京一 军队究竟是什么?对于大明的文官集团来说,这就是一个必须要时刻警惕并加以不断控制的怪兽。失去了控制的军队,将会把一切资源用以给养和壮大自身,从而令整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 从唐末藩镇割据到五代十国的中原混战,这近百年武人统治的历史,已经给整个国家的上层精英和底层民众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使得他们宁可忍受外敌入侵的威胁,也不愿意见到一个强大的军事集团出现。 不过对于后世的中国人来说,某位伟人一手缔造的人民子弟兵,使得人民从未畏惧过自己的军队。每当这个国家出现了各种危机时,军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成为人民的最大依靠。 即便在中学的政治课本上,对于军队的政治注释是:…是执行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是对外抵抗或实施侵略、对内巩固政权的主要暴力工具。人民也从未将此同子弟兵联系起来,人民总是有着这样的信念,子弟兵和书本上的军队是两回事,他绝不会变成镇压人民的暴力工具。 苏长青同样有着这样朴素的认知,在他看来只有保卫人民的子弟兵,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军队,其他的不过是暴力武装罢了。是以他对于军队表现出的好感和信任,是整个大明朝廷任何文职官员都无法企及的。 如果说总参谋部是大明新式陆军的大脑,那么由各陆军军官学校培训出来的青年军官们,就是整只新式陆军的脊梁。这些青年军官们的职业操守和个人道德水准,决定了大明新式陆军究竟会成为一支什么样的武装力量。 崇祯为新式陆军建立物资供应保障制度,又吸收大量底层士兵精英和小知识分子作为军官团的后备补充,使得新式陆军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旧军队的将门传统和自我封闭的军户体系,变成了和整个社会各阶层都有所交流的国家军队。 虽然新式陆军不可避免的还保留了许多旧军队的习俗,但是起码这只军队从上到下已经接受了,保家卫国才是自己最根本的任务。因为获得了充足的物资补充,新军的士兵们也较旧军队较有服从精神。 而对于军队的军官们来说,他们最为看重的还是皇帝对于军人地位的提高和维护。每年将近一半的授勋对象都是出自于军中,其中三分之二的名额又面向了基层军官和士兵,这样的授勋仪式不仅提高了军人的地位,更是极大的提高了军人的荣誉感。 不过到了崇祯十二年,为了防止这些军士对同乡灾民动了恻隐之心,放任灾民逃离自己的家乡,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总参谋部不得不采取了异地调用军队封锁河南各地交通要道的办法。 但是对于这些新军的将士来说,河南灾区的惨状依然让他们为之恻然。如果不是因为良好的军事训练养成的服从性,和朝廷正努力解救灾民的举措,恐怕已经有不少军士是难以把任务执行下去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一些从陕西、河北调来的士兵,已经纷纷向上司请愿,愿意将自己一半的口粮节省下来,用于救助那些灾区的妇孺。 而军中陈启新、程国祥等一批青年军官,则对于京城掀起的政治风波及为不满。在灾区饥民嗷嗷待哺的时候,这些官员们不想着如何想法设法筹集粮食进入灾区,反倒是拿着天人感应这套鬼神之说去逼迫皇帝下罪己诏,这简直是本末倒置么。 因此当京城尘埃落定时,河南地方在这些青年军官的带领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出声支持内阁决定的。特别是河南府的夏允彝、牛金星,归德府的王琦,这些在大明年轻士人中最为出色的精英们,也对金圣叹、吴伟业等人的上书之举进行了不加颜色的批判。 批评的声音很快就从河南遍及了北方诸省,批评的对象也从金圣叹、吴伟业身上扩展到了所有不顾大局的南方士大夫身上。也就在这个时候,内阁决定把余粮征集的地区从七十余县扩展到一百四十九县,并决定组建征粮队和巡视委员,对征粮各县进行强制征粮。 虽然南方士绅对于内阁不顾他们反对强行实施的余粮征集制度极为抵触,但是这些士绅的声音完全没能得到北方士绅的同情和支持,这让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成为了政治决策中的少数派。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年仅二十一岁的黔国公沐天波带着数十家将和几名陆军参谋进入了南京城。虽然仅仅只是隔了一条长江,但是长江以北处处可见的流民,到了江南就顿时消失了,至于南京城内更是丝毫看不出任何荒年的景象。 和此时质朴而朝气蓬勃的北京城相比,南京城就像是一位盛装打扮的青楼少妇,温柔多情却又颓废奢靡。看着南京城内的繁华依旧,沐天波也算是松了口气,一路南下所见的流民惨状,实在是太让他难受了。而这还是在朝廷对灾区进行了管制,将大多数灾民安定在家乡后的景象。 从小就在富贵环境中长大的沐天波,还是第一次知道,人居然还会没饭吃。而一个人如果饿极了,就不会有什么道德可言。他在一路上已经见多了,为了一张饼子,父母可以抛弃孩子,丈夫可以抛弃妻子,书中所说的人伦纲常,在粮食面前几乎什么也不是。 他一路南下,走的是经过山东的津浦铁路,因为有着铁路和大运河运来的粮食物资,所以聚集在铁路和大运河边的灾民总算还能勉强活下去。但是他听说位于铁路和大运河以外的灾区,已经开始不断的死人了。至于受灾最严重的河南地方,有些地区已经出现整村饿死的惨景了。 几乎是在崇祯身边长大的沐天波,虽然身上还带着勋贵家庭出身的一些小毛病,但却并不缺乏对于普通人的同情心。因此在亲眼看到了灾区灾民的遭遇之后,顿时对于自己南下的任务格外重视了起来。 在和日本女天皇相亲之后,虽然那位少女的容貌并不像身边宫女那么的吓人,但也不过是一位平常样貌的女子,还不及沐天波身边的婢女出色。因此在返回京城之后,沐天波便向海军参谋本部递交了前往海外防区的申请。 海军参谋本部自然是不敢轻易同意沐天波的申请的,虽说沐天波还有两个弟弟,但是他现在可关系着同日本皇室的联姻。沐天波不得已,只好亲自向皇帝提出了请求。在他的恳求下,崇祯终于点头同意,在他明年成亲之后可以前往北美总督区任职,但是他必须要先南下完成一个任务。 崇祯交给他的任务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南下南京监管南京新军,并在必要时协助朝廷派往南方的征粮队完成征粮任务。他一路赶来,抵达南京时正是南方秋收之前,因此沐天波进城之后很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应当还是能够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的。 进入了仪凤门之后,沐天波身边的家将就对他请示道:“小公爷,咱们是不是先找个地方歇上一晚,等明日再去南京守备府交接公务?” 沐天波看了看天色后,摇着头说道:“现在也不过才午后一点,这么长的路都走下来了,也不差这点路了。先去南京守备府和抚宁侯交接了公务,然后再让他给咱们找个地方住吧。马上就要秋收了,这征粮的事务可不能耽搁了…” 南京守备府其实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府,位于洪武门内御道西侧。南京守备是永乐朝迁都北京后设置的官职,掌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洪熙元年后以宦官同守备,到了景泰年间又增协同守备一人。另有参赞机务一人,以南京兵部尚书兼任。 也就是说南京诸卫所及所有军队,都掌握在这四人手中。南京京营账面上有兵马二十万,可谓是长江以南最为强大的武力了。南京守备和南京镇守太监这两个职位确实是位高权重,只不过南京京营和北京京营一样,早就已经名存实亡,虽然还有五、六万人头,但是战斗力一点也无。 崇祯登基编练新军时,令鹿善继在南京设立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并对南京京营和各卫所进行整顿。不过虽然拉出了一支南京新军,但是旧京营依然没能向北京那样彻底裁剪掉。 毕竟这些南京勋贵们远离天子,对于皇权就没这么敬畏了,他们自然不愿意彻底失去吃空饷的机会。而江南士绅们也不愿意看到一支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军队驻扎在南京,因此也是极力阻扰。 名望不足的鹿善继难以和如此强大的地方势力抗衡,不得不采取了弃车保帅的战术,只求能够控制住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和南京新军,而把南京京营、卫所丢还给了南京勋贵们执掌,这才算是缓和了双方的矛盾。 甚至于为了消除南京勋贵对于新军和陆军军官学校的影响,鹿善继直接把新军和军校都搬迁到了城外的龙江船厂附近。不过也因为如此,南京新军一直不成气候,到现在还没能建成一个师。 而此前诸项事务太多,崇祯一直没功夫对南京军务下手。毕竟调派一名重臣来南京整顿军务,动静会搞得太大。而派一名普通大臣过来,又难以收拾勋贵和士绅结成一体的局面。 之前执掌南京军务的南京守备抚宁侯和南京镇守太监曹化淳,可是一个劲的为南京勋贵和江南士绅说好话,这两位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都是如此态度,就不必谈其他人了。 所以趁着太湖匪盗案,崇祯撤回了曹化淳,一直让南京镇守太监空缺着。现在他就打算给这些南京勋贵们一些教训了。 第641章 南京二 虽然沐天波带着自己的家将,但是在中军都督府门前,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让随行的参谋出面,并没有拿出自己的国公身份开路。 南京中军都督府门前的军将虽然一向目高于顶,不过却也不是不懂看风色的笨蛋。沐天波等数十人从北京前来公干,一出口就是要拜见南京守备,看着这几十名彪悍的骑手,这些军将也清楚一定是某个北京的贵人南下公干来了。 因此守门的军将倒是客客气气的请他们在门外稍后,这边就有人拿着对方递交过来的公文进去汇报了。 在门外等候时,沐天波倒还有闲暇观望着这国初的旧都风貌。不过他看了数眼之后,心中就不由有些恻然起来了。位于洪武门御道西侧的五军都督府,也许当年的确是威严十足的衙门,但是到了今天却是满目疮痍,不少墙头连野草杂树都长了出来。 他们所站的地方还好,稍稍远离道路的地方都已经变成一片草地了。这种荒凉和残旧的景象,不由让沐天波皱起了眉头。他不由对着身边伺候的老军问道:“这里毕竟还是军中办公的衙门,为何不派人将周边打理一番,难道抚宁侯他们就在这样的地方办公吗?” 这名老军陪着笑说道:“贵人说笑了,侯爷他们怎么会在此办公,有事就在家中办了。贵人大约是第一次来南京公干吧?否则就不会跑来这里了。” 沐天波顿时惊奇的向他问道:“南京守备府不在这里?可是京城那边没说过守备府已经搬家了啊?” 老军看了看左右,发觉没人注意自己这边,就不以为然的说道:“南京守备府自然还在此处,但是我们南方和北方不同,不是官就衙门,而是衙门就官。 以前曹公公掌管南京守备事务的时候,这南京守备府就在镇守太监府中办公。眼下曹公公不在了,这南京守备府自然也就挪到抚宁侯府上办公了。 至于此处,不过是摆放了些档案文书罢了…” 沐天波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但是他也还是熬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向这位老军追问为什么南京这边会如此办事。 这位老军倒是真的没有说谎,不一会一名中年书吏就拿着公文走了出来,这名书吏连公文都没敢拆开,他把公文还给沐天波的随行参谋后便满面微笑的拱手说道:“还请几位大人挪一挪脚,前往抚宁侯府递交公文,小人这边可接待不了北京来的贵使…” 沐天波也无意为难这些底层的小吏,示意随行参谋拿回公文后便转身前往了抚宁侯府。不过这样碰了一个闭门羹,让沐天波心中颇有些不快。 到了抚宁侯府门前,沐天波不知怎的起了一个心思,只令自己的随行参谋上前递交公文,不许他透露自己的身份。抚宁侯的门子可比五军都督府的军将们有气势多了,即便是北京南下公干的军官,人家也没放在眼中。 看着这位参谋不懂规矩,便连个话语都没,就把公文丢还给他,将他打发了出来。 听到随行参谋的回报,沐天波的心里是真有些恼了,他决定等见了抚宁侯,非得好好说上他几句不可。于是这才让家将拿着自己的名片去叩门。 不过很快家将便拿着名片返回,脸色颇为奇怪的对他说道:“小公爷,抚宁侯确实不在府内,说是今日在眉楼宴请宾客,下午就出门了。” 沐天波下意识的问道:“眉楼?那是什么地方?他宴请的是谁?如何连公事都不顾了?” “回小公爷…” 听了这名家将的解释,沐天波终于怒了,“这个混蛋大白天不在衙门办公,反而跑去逛妓院?老子堂堂国公都不敢这么干,区区一个侯爷就敢如此放肆。去打听打听,这眉楼究竟在什么地方,老子倒要看看这南京城的勋家到底有多放肆…” 随行参谋中的许文冲一把拉住了沐天波坐骑的缰绳,对着他说道:“小公爷息怒,小公爷现在打算以什么身份去眉楼?您现在可没交接公务,可没权力去责罚抚宁侯,要是闹将了起来,我们这几十人可对付不了执掌南京军权的南京守备啊。要是被对方倒打一耙,那咱们可就要丢人了。” “区区一个侯爷难道还敢反了不成?我就不信他敢调动军队来对付我…”沐天波虽然口上不服软,但却没有再催动马匹。 许文冲见状,便立刻继续劝说道:“也许抚宁侯没这个胆子,但小公爷毕竟有皇命在身。如果处置不了抚宁侯,他这地头蛇一心于我们为难,咱们这后面的公务恐怕就办不下去了啊。” 沐天波看了一眼鬼鬼祟祟躲在门房偷看自己这些人的抚宁侯府门子,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许文冲放开了缰绳,对着沐天波拱了拱手说道:“能和小公爷对接的也不是南京守备一人,咱们可以去见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然后让尚书大人召集南京守备、南京协同守备、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交办公务,如此小公爷就有了名正言顺整顿南京军务的权力。今晚,正好用来给小公爷立威。” 此时的南京兵部尚书是四川长寿人陈新甲,其与杨嗣昌交好,为人颇有才干。当黔国公沐天波找到他府上时,他也才从衙门刚刚归来。 沐天波此时也没剩下多少耐心,只是一心想要好好整顿下南京军队的纪律和勋贵的风气,因此和陈新甲稍稍交谈了几句,便拿出了公文,表示要遵照皇帝的指示,召集南京两位守备商议军务之事。 陈新甲听了也是一惊,他马上劝说道:“小公爷不必如此着急,今日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我先替小公爷安顿下来,待明日…” 沐天波不耐烦的打断他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也。尚书大人,现在北方旱情严重,灾民朝不保夕,每过一天就要多死数百人。 我受陛下重任而来,岂敢为了个人之事耽搁时间。还请尚书大人发出命令,将两位守备召来,让我将陛下的命令先交代了下去吧…” 陈新甲虽然已经感觉到对方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但是他才来南京不久,和南京的勋贵们并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为了这些勋贵去得罪代表着皇帝而来的沐天波。 更何况,作为大明开国的国公,黔国公府还是唯一握有兵权而没有衰败下去的公爵。虽说此时大明勋贵领袖还是英国公府,但是英国公可不是开国公爵,在地位上还是差了黔国公府一线的。 在黔国公府交出了云南这块地盘之后,不管是不是沐家自己自愿献出的,皇帝都会优待这一任的黔国公沐天波,以防止旁人说闲话。 因此,这些年来返回北京的黔国公府,倒是差不多压住了英国公府半个头,深得皇帝的宠幸。这位沐小公爷如果想要为难一下南京的勋贵们,还真没文官们什么事。 不过陈新甲虽然发下了命令,也只是召来了南京协同守备,至于另一位南京守备却迟迟未到。显然和陈新甲同一级别的抚宁侯,并没有将他的命令放在心上。 沐天波看了看房间内的自鸣钟后,不由冷冷说道:“都已经六时多了,抚宁侯既然不来,那么我们也就不用等他了,待到明日再单独传达给他好了。陈大人、李守备,我这便给你们读一读陛下的诏令…” 临淮侯李祖述却是勋贵中难得的老实人,听完了沐天波念完的诏令之后,他顿时有些犯难的回道:“回小公爷,整顿军务,护卫征粮队下县,这些可都要抚宁侯点头才行,军中的名单账册可都在他府上…” 沐天波顿时怒了,“国家自有典章,一切公文档案都必须收藏于府库,岂能私自带回家中?抚宁侯眼中还有没有朝廷律法了?” 吃沐天波这一吓,临淮侯顿时有些结巴的说道:“这,这,我来之前,南京的衙门就已经是如此行事了,陈尚书应该也知道吧?” 一旁保持沉默的陈新甲赶紧否认道:“本兵只知道抚宁侯很少前往五军都督府理事,但是这把公文档案拿回家去处理,还是第一次听说。抚宁侯和本兵共同执掌南京军政,本兵怎么可能去打听这等事情。” 临淮侯楞了一下,也就闭上了嘴,不再替抚宁侯分辨了。沐天波看了看两人,于是便说道:“也罢,这事便等明日见了抚宁侯,看他如何分辨。 不过我今日入城之后,见到军中将士在街上散漫而行,这恐怕不合军规。此时既然已经入夜,不如就请尚书大人和李守备同我一起巡视城中军营,看看营中将士有无违令夜出的,也好让我心中有个数。” 临淮侯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他转而看向陈新甲,希望这位兵部尚书能够出面转圜。这个时候去巡查军营,那可真是要捅出窟窿来了。 陈新甲此时却有些吃不定了,他难以确认,这到底是沐天波的一时兴起,还是皇帝的指示。前者他倒是可以拦一拦,但要是后者,岂不是把自己同这些军将们帮在了一起,陈新甲可不觉得他同这些武人有这么大的交情。 思索了许久,陈新甲避开了临淮侯求救的目光,向沐天波附和道:“那就按照小公爷的意思去办…” 第642章 南京三 虽然十岁的时候沐天波就失去了父亲,作为黔国公府的继承人,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都非常的迁就他,而府中的家将也无人敢违逆他,可以说黔国公府并无一人能够管束他。 但是自他抵达京城之后,便被皇帝送入了和其他勋贵、烈士子弟一起学习的寄宿中学内,十六岁之后又被送入了陆军军官学校学习了三年。 在这种集体主义的环境下生活,和皇帝不时巡查学校的督促和训诫,小时候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沐天波,现在倒是变得相当自律了起来。 虽然他出京之前,祖母和母亲都吩咐过他,勋贵之间都有着多多少少的亲戚关系,既然黔国公府已经从云南搬来了北京,那么还是应当同这些勋贵们有所来往的。因此即便他是替皇帝办事,也不要过于冲动,坏了自家和这些勋家之间的情谊。 沐天波虽然口头上是答应了,但是心里面其实对这种说法并不怎么在意。不过看在祖母和母亲的叮嘱分上,他原本也并不打算非要跟这些南京勋贵们撕破脸,只是想着抓住了他们的小尾巴之后训诫一番,让他们安分守己的协助自己完成任务也就是了。 不过当他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临淮侯李祖述抵达了城内的军营开始点名之后,这胸中的无名火就再也压制不下去了。 三通聚将鼓敲完之后,看着堂上堂下依旧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军将后,这就让在军校内学习了三年的沐天波,再也无法忍受南京京营这种散漫而毫无军纪的行为了。 “李守备,这就是你们南京守备府治下的京营吗?十二营将一个都不在营中。副将以下,队官以上,留在营中的还不到三分之一。你们就是这么替陛下办差的?” 临淮侯李祖述嘴巴张了数下都没发出声音来,最后还是干脆低头向沐天波请罪道:“下官治军不力,愿受惩罚。” 沐天波看了他许久,方才别过头去说道:“你的罪过,我先给你记着。接下来再有什么差池,你这协同守备固然是别干了,我看你的临淮侯的位子都别想坐稳当了。” 沐天波说完便不再理睬他,对着堂上站立的十来位游击、参将说道:“今日大营的值日军官是谁?给我报一报都有什么人没到…算了,还是报一报,都什么人到了。还有那些人是请假了,没有假条的就不必报上来了。” 堂上一名甲胄完全的军官出列向沐天波拱手说道:“下官张衡正是今日的值日官。” 沐天波的目光扫视了他身上一眼,语气稍稍客气了一些问道:“你是什么出身,本职为何?” “下官毕业于北京陆军军校步兵科第31期,现任南京守备府参谋科编训参谋。” 沐天波对着他点了点头,“我是骑兵科第30期的,现在你可以汇报了。” 张衡的汇报倒是极有条理,很快就把留在营中的军官数量一一统计了出来,甚至还将这些军官的出身背景也顺便简单的介绍了。 于是沐天波很快就发现,凡是在京营中挂职的勋贵几乎没有一个在的。官职越高,或是家在本地的也基本没有留在营内,只有那些外地调任的官员及军校毕业的基层军官,才基本宿在了营中。 了解了这些出营的将官去处之后,沐天波也是有些出离愤怒了,“逃回家中过夜,已经是触犯军律了,现在连假条都没有,那就更是罪加一等。这些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人敢出营去眠花宿柳,他们真当军法是儿戏吗?陈尚书、李守备,你们是南京京营的主管,你们说说吧,今天这事要怎么处理?” 临淮侯李祖述不停的抬手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虽说此时南京还没有完全渡过酷夏,但是夜晚的天气已经算是较凉爽了。这李祖述额头上的汗珠,倒是有一大半是被沐天波的严厉态度给吓的。 陈新甲虽然对于京营的糜烂有所耳闻,但也未曾会糜烂到这个地步。他这才有些理解,前任兵部尚书薛贞为何要上书求去了。这些南京勋贵还真是害人不浅,陈新甲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口中却说道:“南京京营将士的操训,一向都是南京五军都督府管理,本官这参赞机务可不管这些。抚宁侯作为南京守备,京营如此糜烂,恐怕是要负首要责任的。” 见陈新甲不愿意担起责任来,沐天波便不客气的说道:“责任不责任,这个且不谈。但是京营这般模样,接下来陛下交代的任务还怎么去完成?我以为,京营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两位以为如何?” 陈新甲犹豫了下说道:“可是没有抚宁侯的同意,我们三人可没这个权力干涉京营的内务啊。” 沐天波对着自己的随行参谋许文冲说道:“把陛下给我的令状拿给陈尚书、李守备看看。” 陈新甲不明所以的接过了许文冲递给他的公文袋,验过了封口的火漆之后,方才拆了封口取出了里面的令状来。 沐天波这才冷冷的说道:“若非京营的状况实在糟糕透了,我本不欲拿出这份令状。不过既然京营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我也只好先暂时接管南京军务,停止你们对于南京地区军队的管理权力了,两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陈新甲的脸色僵硬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说道:“既然有陛下的签名和总参谋部的背书,小公爷自然可以接管南京地区所有军队。不过我也希望小公爷记住,这份令状可没同意你可以把军队调出南京城外30里。 军队一旦离开南京城外30里,就必须要指挥权交还给南京兵部和南京守备府了。另外你能处置的,只有军中任职的军官和士兵,其他文职官员的处理,必须要经过南京刑部审理。” 临淮侯李祖述只是扫了一眼手中的令状,便恭敬的交还给了沐天波,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下官并没有什么意见,请小公爷下令吧。” 交由两人验过令状之后,沐天波又对着堂上的这些军官们说道:“张衡,你是今日大营的值日官,你也过来看一眼,没有人有异议的话,这座大营今日就由我正式接管了。” 张衡不敢怠慢,快步上前核对了令状上的印记之后,便退后行礼说道:“核对无误,请上官下令吧。” 沐天波想了想,对着张衡问道:“南京守备府参谋科有几名参谋?现在他们都在那?都是军官学校出身吗?” 张衡随即回道:“守备府参谋科有参谋9人,不过军官学校出身的只有我一人,其他参谋都是守备大人的家将或是从外面延揽幕僚担任。” 沐天波沉默了片刻,便说道:“按照军事条例,非军官学校出身的军官不得就任参谋一职,看来抚宁侯完全没把总参谋部制定的条例当一回事啊。 那么我现在下令,守备府参谋科就此解散。现在我任命你为南京军事参谋处处长,我的随行参谋全部调派给你。现在我想知道,你要花多久,才能给我弄出一个团的兵力,供我调派?我允许你打乱编制,军官也任由你调配。” 张衡想了想,便谨慎的说道:“请给下官一个小时的时间。” 沐天波对着身边的随行参谋说道:“许文冲,你带着他们去协助张衡。现在开始,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当张衡将军官们都带下去之后,沐天波这才对着陈新甲继续说道:“一会兵力调配完成之后,我就会下令封锁大营,禁止任何人出入。今日无故出营不归的,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我都会一体革职。如果有人还牵涉到其他军律的,我也会一一加以处罚。 所以我希望,两位能够坐镇大营,并请陈尚书打开城门,调城外的新军和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入城,做好弹压营中军将的准备。” 陈新甲不免有些吃惊的说道:“那个张衡不是说可以抽调出一只可用的兵马来么,为何还要连夜调兵入城?难道不能等天亮吗?” 沐天波对于陈新甲的侥幸心理颇为不耐,但他还是平静的解释道:“此刻营外的军将还没有得到消息,这营中自然是我们说了算。一旦等我将那些逃营的军将抓回来,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就未可知了。尚书大人总不会将南京城的安危,寄托在这么一支军纪涣散的军队身上吧?” 陈新甲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沐天波说道:“你还要带兵出去抓人?为什么不守在营中,只要他们回来,不就自投罗网了吗?” 沐天波不以为然的说道:“军将逃营外宿,虽然犯律,但也有轻重之分。如果他们是溜回家中安寝,我最多也就鞭打几人出出气,总不能拿这个借口开革了他们,否则各地卫所官兵岂不要兔死狐悲了。 但是,如果他们跑出去是为了寻花问柳,那可就不好说了,其他人也难以为他们说情。我既然要整顿南京军务,自然不会给这些王八蛋翻身的机会。 大灾之年,陛下在京城尚且禁绝娱乐,这些混蛋到是依旧在醉生梦死,他们还有半点良心吗…” 陈新甲一时无言以对,他此时倒也知道,移交了军权之后,他是无法阻止这位小公爷了。城外的新军倒是真比城中大营中的军将更可信一些,有他们入城也许还能阻止小公爷把事情做过头。于是他便叫来了身边的亲军,把自己的令牌交给了他,让他出城传令去了。 第643章 南京四 虽说大明朝的历代皇帝很喜欢让勋贵子弟在锦衣卫挂职做事,但是勋贵们和文官一样,都对这个皇帝亲自掌控的情报和司法部门并无什么好感。毕竟锦衣卫自有传承,挂职的勋贵并不能融入到这个极为封闭的团体之中,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将他们从锦衣卫中除名,他们就无法再利用锦衣卫中的任何力量。 而锦衣卫刺探国内情报时,可并不局限于文官集团,勋贵们同样在锦衣卫的监视范围之内。因此,勋贵们对于锦衣卫,也是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黔国公沐天波能够用一纸文书接收了南京的军事指挥权,但是他对于南京锦衣卫也只能通报事态并请求协助,并不能要求南京锦衣卫服从于自己。 此时担任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是出身南京锦衣卫籍的张名振。他此前跟随夏允彝在陕西进行社会调查,并安抚流民军等事务中表现出色,因此进入了崇祯的视野,在经过了几年的培养下,终于升任为了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不过从北方返回南京任职的张名振,却发现自己有些难以忍受南方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了。毕竟在北方,每一天他都要打起精神了,否则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纰漏。 但是在南方,即便他一个月不出现在官署里,也不会有任何麻烦会找上他。难道是因为南方的锦衣卫无事可做吗?其实并不是这样。 只不过南方的锦衣卫已经差不多被本地官吏给同化了,他们对于公务上的事都是能拖就拖,能往外推就往外推,除了每个月上街收例钱,其他时间就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乡下土财主的德行。 张名振一直试图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南京锦衣卫中支持他变革的人数太少,而本地的勋贵、文官也不乐意他在锦衣卫内部大动干戈,搞乱了南京的社会治安。 因此当黔国公沐天波因为南京守备府和南京京营的混乱状况大动肝火,向他通报预备打击那些违法军纪的将士和挂职的勋贵后,他很快就选择了配合沐天波,并打算将南京锦衣卫内部也顺势整理一次。 于是当张衡整理出一团多人马时,张名振也派出了一队锦衣卫人手给沐天波,协助他接下来对整个南京烟花之地的扫荡。 作为南京京营的编训参谋,张衡对于南京十二营人马还是比较了解的,因此他只是化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拼凑起了一团余人马,这些都是往日操练中较为听话的将士。 剩下的半个小时,主要还是用在了把这些从各营中抽调出来的将士整合为新军的团级编制上。当沐天波和陈新甲、临淮侯走到校场时,张衡已经将四营人马集结在校场上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张衡能够整合起一个团余一个营的力量,沐天波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这些将士的列阵水平还是差了些,但是精气神还算过的去。 一个新军的营级单位约700-800人,四营人马也就差不要三千人了。在这样夜晚,三千执着火把的军士,看起来真是极为壮观的。有这么一刻,陈新甲是感到有些后悔了,他担心这样的三千人马放出营去,会不会弄的南京大乱。 不过沐天波却毫无顾忌的走上了校阅台,对着三千将士大声的说道:“某就是黔国公沐天波,我的祖先就是跟随太祖爷打天下的黔宁昭靖王。 我奉陛下御令视察南京军务,却不料南京京营不仅营务混乱,官员毫无尽责之心,甚至连基本的军纪都维持不了。我之前已经听说了,营中将士的军饷之前一直都是延后三个月发放,有些人因为得罪了上官,还被恶意扣押到了六个月。 但是,你们的军饷朝廷从未拖延过,陛下更是时时督促总参谋部要及时下发粮饷,不可使将士们饿着肚子保家卫国。 所以说,这南京大营中的某些将官可真不是个东西。他们拿着你们的军饷出去花天酒地,却让朝廷和陛下来背这个黑锅,你们能够忍受吗?” 下面的将士顿时哗然了起来,这些被张衡挑出的人马,自然不会是那些营官们的亲信,大多数都是没有背景的普通士兵而已,因此他们对于军饷的问题尤为关注。 听到沐天波揭发了营官们克扣军饷的内幕之后,大家顿时群情激奋了起来,纷纷回道:“不能忍受,不能…” 沐天波于是又继续说道:“这京营乃是陛下自将之兵,你们乃是天子亲兵不是某家某户的私兵,这些王八蛋如此盘剥你们,就是不给陛下面子,就是犯了欺君大罪。 今日,我沐天波要带着你们去讨一个公道,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们扛着,现在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敢不敢为自己去要一个公道?” 在这夜晚视线不良的状况下,人的胆子本就会大上一些,如今听说沐天波愿意替他们出头并扛下后果,将士们顿时就胆大了起来,纷纷高喊:“我等愿意追随小公爷去讨还公道…” 听到如雷鸣一般的回答,沐天波感到很是满意,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的陈新甲和临淮侯难看的脸色,而是再接再厉的说道:“好,既然大家想要讨还公道,那么我们就把这些混账东西从青楼妓院中抓回来再说。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同诸君约法三章,不知你们可愿意接受?” 底下的军士纷纷对他喊道:“小公爷请讲,谁要是不听小公爷的话,我们就先打断他的腿…” 沐天波随即说道:“首先这第一条,我们是去抓人不是去剿匪,这南京城里也没有匪徒,所以跟随我出营的队伍一律不得携带武器。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棍棒,有谁敢阻扰我们的,拿棍棒揍他就好了。你们同不同意?” 对于这些南京京营的将士来说,拿着棍棒上街打架和拿着武器上街的性质还是不同的,因此他们倒是第一时间表示了赞成。听了沐天波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之后,陈新甲和临淮侯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 沐天波接着又说道:“其次这第二条,我们毕竟是军队,就算是了离开大营执行任务,也要有个军队的样子,因此一切行动必须要听指挥。 不管是留守营中,还是跟随我外出,都必须要服从于上官的管理。有敢自行其事败坏军纪者,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到时可别怪我不讲人情。 至于这第三条,我带你们出营是去抓人,不是带你们去报私仇的。所以,抓到的任何混蛋都不许进行私下惩治,否则与之同罪。都听明白了吗?” 沐天波说的后两条,让底下的军士有些不敢吱声了,他们觉得这个尺度似乎有些难以把握。毕竟有不少人是存有,出营之后大捞一票的打算的。这样的黑夜里,人多势众的军队想要打劫几户人家,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了。 沐天波看着下面有气无力的回答,想了想便说道:“只要将这些混账东西抓回来,把军饷收缴回来之后,拖欠你们的军饷都会在三日内发清。 另外,参加今晚行动的将士:留守大营的,多发一个月的军饷;出营抓人的,多发两个月的军饷;凡是有立功表现的,多发三个月的军饷…” 听到了沐天波的许诺之后,台下的将士们这才真正的欢呼了起来,表示愿意服从于小公爷的命令。 沐天波留了一营给陈新甲和临淮侯镇守大营,并令张衡继续编练部队,把营中将士彻底打乱编制,按照新式陆军的方式重新组织部队。 接着他又将自己的家将平均分配到一至三营当中,每营弄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排,用于约束各营将士并应对突发状况。 南京的烟花柳巷大多在城南聚宝门一带,这里也是内外秦淮河贯通东西的要道。尤以聚宝门北面的镇淮桥到东面夫子庙这一带的秦淮河边,更是十里秦淮的精华地段。 是以,沐天波令许文冲率二营从东水关向夫子庙方向扫荡,令马应魁率三营从夫子庙向东水关方向清理,一营则封锁城南各路口,预备将夜宿花柳之地的军将一网成擒。 而他则亲自带人前往眉楼,预备去教训教训这位辜负皇恩荒废公事的抚宁侯。 眉楼不过是十里秦淮河边的一座三层小楼,鉴于此地寸土寸金的地价,因此眉楼外围的庭院极为狭小,只是种植了几株梅花和放置了一两块奇石而已。 不过眉楼的内里却是不小,因为主人的巧思,人入楼中倒是仿佛进了迷宫一般,因此又称为迷楼。眉楼的主人乃是不到二十的江南名妓顾眉,其人字眉生,号横波。通文史,善画兰。人称南曲第一而出名。 顾眉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头脑却比秦淮河上的其他名妓要好的多。她出名之后便买下了眉楼,早早做起了自己的主人,并没有像其他名妓一样,等待着一位意中人来搭救自己出苦海。 也正因为顾眉的灵活头脑,她这眉楼俨然已经成为了金陵名士往来唱和的首选之地。今日抚宁侯为江左名士龚鼎孳接风洗尘,便选在了眉楼宴客。 龚鼎孳出身书香门第,诗词皆工。时人将其视为钱谦益之后,和吴伟业齐名的诗家。崇祯七年中进士后,便出任湖北蕲春县令,因治水有功而被总督保举,于今年升为南京检察院检察官。 第644章 南京五 彼时之江南,享得太平时节已逾2百余年,江南之繁华已经几乎达到了小农经济的顶端,依靠土地获得大量财富的名门望族,到了此时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这些名门望族除了科举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可追求的。只要中了科举,财富也好、婚姻也好、地位也好,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族中和同乡都会自动献上。因此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子弟,除了比试科举名次之外,想要比较一个人出身的高低,便只能从花钱的方式上来看其家族的底蕴了。 诗词文采这是个人天赋,脑袋里要是没有,就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也是产不出才子来的。但是吃穿住行,一切闲适玩好之事,自古就有雅俗之分。这种只有衣食无忧的世家公子才能有暇研究的无用之技能,却是可以将那些暴发户和底层出身的读书人给隔离在自己的朋友圈之外。 江南名妓虽然喜欢和名士俊才交往,但是这些名妓毕竟也是要吃饭的,跟着名妓吃饭的妈妈和仆役们,同样也是要依靠名妓赚取的钱财去养活的。因此,所谓的江南名妓爱才子,说到底也是被这些世家子弟给吹捧起来的,因此想要成为名妓必然要投这些世家公子的所好。 十里秦淮河,处处是秦楼楚馆,其间绝色女子不知有凡几,但是真正能够冒出头来,从而掌握住自己命运的女子可谓是少之又少。但凡出现一个,必然都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顾眉能够从十里秦淮河冒出头来,建起自家的眉楼,除了其长袖善舞,善于在这些世家子弟之间交际外,眉楼的精致饮食也是功不可没。 对于这些世家子弟来说,他们读书虽然没能读出孔孟先贤提倡的仁义来,但是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是真正做到了。光是吃个饭,他们也能弄出个“十二品”来,这指的是稻、炊、肴、蔬、修、葅、羹、茗、时、器、地、侣。 顾眉知道今日请客的抚宁侯不是一般的权贵,而是真正能够掌握眉楼生死的大明顶级勋贵,虽然眉楼有许多文人名士捧场,但他们也未必会为她这个青楼女子去对抗这位南京守备。因此从前一日开始,她便细心准备了各项饮食材料,又请来了钞库街的寇氏姐妹为自己帮手,力图让今日晚间的宴席做到尽善尽美。 在江南文人口中名声还算不错的抚宁侯,虽然身为南京守备但是在龚鼎孳等一干名士文人面前倒是很放得下架子,因此今晚的宴席可谓是办的非常顺利。 当然顾眉也知道,这主要还是因为抚宁侯今晚宴请的主客龚鼎孳对自己频频示好,才让今晚的宴席宾主尽欢,没有人出来为难自己。 10岁就进入青楼学艺的顾眉,自然知道龚鼎孳示好的背后是什么用意,不过她并不反感这位初次见面就极为热情的江左名士,毕竟这位的样貌、家世和前途看起来都是上上之选。唯一有缺憾的,大约就是这位家中已经有了妻室。 顾眉虽然已经有了一位情郎,但席间依然和龚鼎孳诗词唱和,一副欲迎还拒的多情模样,一时都让陪客们都有些看呆了。这令席间另一位江南名士余怀甚为吃味,顾眉也不愿恶了老人,便借口要下楼看一看最后一道鸡粥是否熬好,避席下了楼梯。 顾眉走下楼梯时,还听到抚宁侯正对着龚鼎孳打趣道:“…都说眉楼有三绝。这眉楼的格局别有丘壑,是为一绝;眉楼饮食之别出心裁甲于秦淮,是为二绝;眉生的南曲金陵第一,是为三绝。 不过今日之后,我看眉楼还得再添一绝,眉生的低眉浅笑,真是动人心魄,芝麓若是不下手,我都要心动了…” 顾眉浅浅一笑,正待继续下楼时,却见几位穿着奇特军服的魁梧汉子正迎面向她走来,她赶紧上前拦道:“几位军爷,今日眉楼已经被人包下了,还请莫要冲撞了楼上的贵人…” “你就是那个眉楼的顾眉?”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军汉的身后传了过来,随着这个声音传出,走在前头的两名军汉顿时分立到了楼梯两侧,让出了身后一位手拿马鞭的一位年轻人。 眉楼的楼梯虽然比一般绣楼大了几分,但也最多容纳两人并行而已。因此虽然前方的军汉让在了一边,但是顾眉也不过看到了年轻人的半张脸而已。 看着对方稚气未脱的脸庞,和身上并不怎么显眼的军服,顾眉不由下意识的低声说道:“今日楼上宴请的宾客是江左大家龚孝升先生,设宴的是南京守备抚宁侯,这位弟弟若是想要品尝我们眉楼的菜肴,不如改天再来,莫要惊扰了楼上的贵客。” 沐天波有些意外的看着顾眉,站在楼梯背光处的顾眉,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容貌,只是能够判断出对方是个身材极为苗条的女子罢了。 他也听出了这位女子话中的好意,于是语气稍稍客气了些说道:“也罢,看在你这份好心的份上。阿虎,去把侯爷给请下楼说话吧…” 沐天波正打算掉头下楼时,楼上却似乎已经发觉了楼梯间的喧闹,只听的抚宁侯突然大声吼了一句:“那来的混账东西跑眉楼闹事,还不给本侯滚上来。” 原本已经转身的沐天波顿时怒了,他对着身边的家将们笑着说道:“这抚宁侯果然是好大的官威,得,咱们滚上去见见这朱国弼,看看他今日到底灌了几两黄汤。” 之前听着这位年轻人的语气,顾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她实在想不通,这南京城有那家勋贵的子弟敢这么说抚宁侯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面的年轻人已经对她说道:“这位姑娘请让一让吧,别妨碍我们上楼” 顾眉不敢再阻拦这些军汉上楼,她只能掉头重新上了楼,不过她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感觉接下来的场面恐怕会很不妙了。 看着顾眉脸青唇白的走上了楼,坐在抚宁侯身边的龚鼎孳心顿时一疼,不过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他还是没有起身前去安抚顾眉几句。倒是一旁的余怀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把有些吓到的顾眉扶到了一边坐了下来。 跟着顾眉上楼的,便是两名穿着奇特军服的军士。顾眉不认识这军服的来历,朱国弼却是一眼认出了这是新军的军服,他顿时怒斥道:“是刘肇基,还是乙邦才,未得军令,尔等怎敢擅自离营,真当本守备执行不了军法了吗…” 朱国弼的怒吼在看到从楼梯口冒出的年轻人后,突然就曳然而止了,就好像一只打鸣的公鸡被扭断了脖子一般。他楞了片刻之后,赶紧起身对着年轻人鞠躬行礼道:“朱国弼见过小公爷,不知小公爷已到南京,下官出口无状,还请小公爷恕罪。” 听到了朱国弼的言辞,在座的几人自然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那里还敢继续坐着,于是纷纷避席向朱国弼行礼问好。 龚鼎孳有些诧异的向身边的朱国弼小声问道:“是英国公府…” 朱国弼有些心乱的回道:“是黔国公府的。” 龚鼎孳心里算是稍稍放心了些,在他心中,偏据云南的黔国公府终究不及英国公府那么权势迫人。 楼上的客人们都想沐天波低下了头,但是这位黔国公却甚是无礼的站在抚宁侯前,许久不予还礼。这让朱国弼心中又惊又怒,如果不是他知道,这位黔国公来南京是有公事在身的,即便对方是公爵,也是管不到他这个南京守备的身上的,他也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但是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的跑来了眉楼,他就担心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惹到这个脾气暴躁的小混蛋了。在勋贵之间,这位年轻的黔国公名声可真不怎么样。 沐天波原本是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不过在学校里参与和组织了群体斗殴,给另一位勋贵子弟差点开了瓢,一度让孙传庭气的要开除他。 最后还是在皇帝的斡旋下,将其转入了海军军官学校,才算是勉强毕了业。这也使得原本应该在陆军总参谋部任职的沐天波,最终却成为了一位海军参谋。 据说此人在京城中素有皇帝第一,他第二的名声。除了崇祯之外,几乎没人能管束的了他。一旦冲动起来,就算同是勋贵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有这样的恶名在外,朱国弼自然也有点怵这位黔国公。他正努力想着,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时。 沐天波终于拖着浓重的鼻音出声说道:“抚宁侯你还知道什么叫军法?你身为南京守备,知不知道总参谋部五月下发的通告,要求南京守备府和南京诸军、诸卫所都要每日安排人员进行战备值班,以防特殊状况的发生。 战备值班期间,无事不得离开军营,更不得出入烟花柳巷。抚宁侯,你究竟把军法看做了什么?其他人都免礼了吧。” 朱国弼顿时有些心慌,他不知沐天波这话是什么意思。总参谋部的通告虽然是有的,但这难道不是约束底下将士的吗?什么时候能够管到他们这些勋家身上了。 更何况南京身为大明腹心,一向平安的很,哪里会发生什么特殊状况。就算有什么特殊状况,自家的仆役难道还会不知道自己的去处吗。更不必提,不是出征在外,大明的勋贵什么时候住过大营了。 朱国弼几乎一瞬间就认定了,对方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不过就算如此,朱国弼也不愿在这里和对方撕破脸,这要是传到皇帝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朱国弼给身边的龚鼎孳使了个眼色,希望他出来转圜说上几句。这在座的几人中,也只有他的身份能在黔国公面前说上几句了。 第645章 南京六 然而龚鼎孳刚一出声就被沐天波给打断了,“你又是什么阿猫阿狗,本公和抚宁侯说话,你也敢胡乱插嘴?” 龚鼎孳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沐天波,心中也有些不满了起来,不过他面上还是不卑不亢的回道:“下官龚鼎孳,在南京刑部检察院任职,是天子命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南京城百余年来一直太平无事,何须什么战备值班。就算小公爷地位尊崇,恐怕也不能越过南京守备干预南京军务吧?这恐怕有违朝廷体制。” 龚鼎孳的话成功吸引住了沐天波的注意力,他的视线从抚宁侯身上转移到了龚鼎孳身上,盯着他看了数秒,这才冷冷说道:“据说南京刑部检察院刚刚任命了4名新检察官,负责督查南方往灾区运粮的事务,你也是其中之一?” 龚鼎孳心中转过了数个念头,终于还是点头道:“是,下官正是其中之一。” 沐天波突然转身看向了餐桌,拿着手中的硬杆马鞭拨拉下桌子上的餐具,口中念念有数道:“五个人吃二、三十道菜,山珍海味都齐了。抚宁侯,你这一顿花费了多少啊?” 龚鼎孳的心中一沉,他还没来的及说什么,那边朱国弼已经无知无觉的回道:“这餐具和不少食材都是我从府中送来的,因此花费并不算多,这一桌也就150元而已。” “一百五十元?想来这女乐和眉楼主人的招待费用没算在内吧?”沐天波迅速的追问道。 朱国弼不假思索的回道:“租下眉楼一晚也是一百五十元,外请的女乐另加五十,一共是350元。” 沐天波突然“呵呵”冷笑了几声,这让朱国弼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在他看来这个数目已经很是节省了。 今年南京乡试之后,嘉兴姚北若,耗费上万元在秦淮河上租下了十二艘楼船,招集四方应试知名之士百余人,每船邀名妓四人侑酒,梨园一部,灯火笙歌,彻夜不眠,传为一时之盛事。 而去年嘉兴沈雨若拿出数千元邀请江南名妓争相斗艳,以定下这些名妓的名次和记录她们身负的各项绝艺,江南百姓现在还在谈论这部花案奇书。 这十里秦淮河,画舫青楼处处,本就是江南出了名的“销金窟”,就是听眉楼主人唱上一曲,也要花费10元,他堂堂大明抚宁侯,南京守备,花上350元请人吃顿饭又怎么了?更别提沐天波这位云南王,身家号称数千万,这区区一顿饭350元有必要显得这么吃惊吗? 朱国弼还在想着有的没的,沐天波突然翻脸说道:“陛下平日里用餐不过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而已。今年春上北方数地大旱,陛下便撤去了饮食中的荤腥,至今还在食素。 英国公、丰城侯和我于月前召集京城各勋家公议,旱情未解之前,勋家贵戚子弟不得出入烟花柳巷,待客用餐不得超过八盘菜肴之数。 抚宁侯,阁下何德何能,敢一顿花销350元?莫非你是觉得自己是不受元老院管束的法外之人了吗?更何况,你宴请的还是督查赈灾粮运的检察官。 你们知不知道,这一顿起码能供350名灾民吃上半个月,这你们也咽的下去?龚鼎孳,你的圣贤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龚鼎孳面部涨的通红,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众羞辱。不过顾忌到对方的地位和对方身边的军士,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只是口中不停的喃喃说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边上作陪的几位文人早就看呆了,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场面,不管是咄咄逼人的小公爷,还是位高权重的抚宁侯,都不是他们能够惹的起的。 但是站在这个场面之中的他们,日后还能在抚宁侯面前出现吗?估计侯爷看到他们,就会想起今日的耻辱来了吧。这一刻他们只能缩起脖子当起了鹌鹑,有人甚至恨不能今晚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 至于和寇氏姐妹站在一起的顾眉,也是摇摇欲坠,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对她来说,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若是小公爷今日说的这番话传播了出去,不仅抚宁侯、龚鼎孳两人的名声受损,她这眉楼恐怕也要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灾祸之源了。 而朱国弼此时也终于忍不下去了,在忍耐下去他的罪名可就被沐天波给敲定落实了。哪怕他心中认为这小公爷就是条疯狗,见人就咬,也担保不了皇帝会不会信小公爷的话。 于是他便大着胆子,挺起胸膛对上了沐天波的视线说道:“黔国公这话是说的过了吧,就算京中勋家们有这样的公议,但是我们南京各勋家可没有做出这样的决议,元老院也应该听听我们的意见再做出决定才是。元老院又不是陛下,说出来的话就能一言九鼎了? 是,今年北方旱情严重,陛下节衣缩食以赈济灾民,的确让人心生敬仰之情。但是我们南京诸勋家也是响应了陛下号召,捐献了不少粮食的。 这北方受灾固然值得同情,但是您也不能把气撒在我们南方人身上。江南之地本就繁华,就算是普通人家招待宾客,也要花费十几二十的,我一个大明侯爵请人吃顿饭,难不成还要不及普通市民之家的宴请吗? 黔国公不妨睁开眼睛看一看窗外,这十里秦淮河处处都是这样的销金窟,难道你打算把这十里秦淮河都封了不成? 今日之事,我自会向陛下上书请罪。但是黔国公你这么大晚上的带兵闯入青楼,是不是也太不把我这个南京守备放在眼里了?我可是陛下任命的南京守备,就算你是公爵也不能无视朝廷体制吧。” 沐天波面色奇怪的注视了他许久,方才不温不火的说道:“该看看窗外的,是抚宁侯你才对。到了现在,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的南京守备,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 沐天波说完,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这时房内众人才隐隐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喝谩骂声,朱国弼脸色大坏,赶紧跑去了窗边向外探头看去。 不一会,他就气急败坏的回头对着沐天波说道:“黔国公你究竟干了什么?你不知会我这个南京守备,擅自调动南京的军队出营,你是想要谋反不成?” 沐天波扬起了嘴角,看着抚宁侯哂笑的说道:“虽说我没有知会你,是抚宁侯你无故外出,让本公无法知会而已。 我受陛下之命前来督查南京军务和南方征粮转运诸事务,可刚到南京城就发现南京守备擅离职守,营中将士违纪外出,视总参谋部制定的军队条例于无物。 所以迫不得已之下,只好照会了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协同守备,接管了南京军务。也就是说,从今日起…确切的说在2个小时之前,抚宁侯你这南京守备一职已经被停职了。 我现在正带着将士们抓捕今晚所有违纪外出的大营将士,却不料在这秦淮河边的青楼内遇到了你。抚宁侯,你是自愿跟我乖乖回大营呢?还是打算让我绑了你回去?” 朱国弼终于慌乱了起来,他口中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不,你不能抓我。黔国公你这是想要和我南京诸勋家结仇吗?你纵容将士在这大晚上出营,难道不怕他们毁了南京城吗?我一定要向陛下参你…” 看着朱国弼声嘶力竭的叫嚷,沐天波甚觉无趣。他对着身边的家将说道:“去,把抚宁侯请回府中,交由南京锦衣卫看管,等待陛下发落…” 朱国弼虽然口中骂声不止,但是却没敢做出什么反抗行动,任由黔国公身边的家将将他夹着下了楼梯。 看到抚宁侯如此下场,龚鼎孳觉得年轻的黔国公大约是疯了,他此时也不敢再多言,只是期盼这位瘟神能够尽快离去,最好把自己给忘记了。 然而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令人把抚宁侯送下楼之后,沐天波站在原地环顾了一遍房内众人的面色,这才和气的对着快要昏过去的顾眉说道:“你就是眉楼的主人?” 手脚发软的顾眉咬着牙从寇氏姐妹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对着沐天波屈身回道:“回黔国公,妾身正是顾眉。” 沐天波此时才算是看清了顾眉的容颜,果然是一位娇小玲珑的江南美女,不过他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道:“今日这餐,抚宁侯的钱都付清了吗?” 面对沐天波如此跳脱的思路,顾眉也一时哑然,过了片刻才战战兢兢的回道:“此前已经给了200,黔国公若是需要,妾身这就为公爷取来。” 沐天波马上摆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抚宁侯今日之后恐怕很难在出府邸了,不过吃了饭食总是要给钱的。你明日派人去抚宁侯府取钱,我会着人吩咐下去的。” 顾眉不敢多言,只能屈身行礼说了一声多谢。沐天波这才转身下楼,看着这瘟神要走,房内的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却见沐天波又突然转身对着龚鼎孳说道。 “你是文官,本公管束不了你。不过以你的道德操守,恐怕难以督查粮食转运事务。所以本公会发文给南京刑部检察院,替换于你…” 龚鼎孳感觉自己的脑袋上被人重重的敲了一棍,一时耳鸣不已,根本就听不清沐天波后面的话语了。 心若死灰的他,离去时都顾不得安慰同样失神落魄的顾眉,座中唯有余怀对于龚鼎孳的下场是隐隐欢悦的。 第646章 昆明池 沐天波指挥军队在秦淮河搜捕违规出营军将的事,很快就引起了南京勋贵和南京文官的反扑。毕竟这些被沐天波从青楼楚馆当场带走的军将们,和他们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好比西游记里唐僧师徒遇到的妖魔鬼怪,没有后台的妖怪当然可以一棒子打死,有后台的妖怪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只能好吃好喝的送还给主人。沐天波固然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公爵,但是他不能在南京如此横行霸道,把大家的亲戚都一棒子打死吧。 更何况,被沐天波评价为良心被狗吃了的龚鼎孳,也难以忍受自己的名誉因为一顿饭而败坏,只能联络江南文人名士向朝廷上书,攻击沐天波在南京的跋扈行为。 龚鼎孳虽然在生活上放荡不羁,以风流才子而自诩。不过他同人相交时,交则倾囊橐以恤之,知己则出气力以授之,因此在朋友圈里的名声一向很好。 冒襄、万寿祺、阎尔梅等江南复社才子于是纷纷为其出声辩护,试图挽救龚鼎孳政治生命。毕竟身为赈灾粮食转运督查官员,却接受了他人宴请,一顿吃掉了350元,这件事的确可以让人借题发挥了。 更麻烦的是,江南的士绅文人一边攻击朝廷的余粮征集制度,一边却依旧在烟花柳巷一掷千金,并没有半分窘困之意。这让之前大声向朝廷叫穷,声称因为余粮征集制度的颁行而导致自家生活难以为继的士绅们的谎言,不攻自破了。 如果说之前江南士绅们攻击余粮征集制度等朝廷赈灾政策时,因为基于士绅阶层的共同利益,北方士绅们反对南方士绅的主张时还有些躲躲闪闪的,并不敢做的过火。 但是随着抚宁侯宴请宾客的一餐花费的公开,和秦淮河上的青楼生意依旧红火的消息传开之后,北方士民的愤怒终于被点燃了。 舆论的焦点很快就从南方士绅反对朝廷颁发的侵犯士绅权益的政策上,转到了北方士绅怒斥南方士绅不顾大局,不顾北方百姓死活,一心只顾自家私利的自私之举上来。 在这样的舆论僵持中,对于黔国公沐天波是否应当为南京之事受到处罚,就渐渐成为了各方角力的一个风向标。北方士民极力支持沐天波,而南方士绅官员则不停的上书指责他,试图让皇帝申饬沐天波。 这种激烈的争斗,不仅让朝廷和地方官员开始出现分裂,就连内阁之中也出现了分歧。鉴于这种状况,不少中立的官员纷纷找上了已经很少插手朝政的孙承宗,希望他能够出面劝说皇帝,把黔国公从南京撤换回来,以缓和这场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 77岁的孙承宗身体机能已经慢慢开始退化,因此在皇帝的照顾下,平日里基本都在家中养生。陆军总参谋部的事务已经基本交由孙传庭、茅元仪两人处理,他只是每日浏览一些重要文件,有必要时才写个纸条贴在文件上,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 作为大明开国之后的首位元帅,孙承宗的家人自然是希望老爷子活的越长越好,毕竟只要孙承宗健在一日,孙家在京城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因此虽然初期外部的纷争激烈,他的家人都没有把这些内容传到他的耳边,以免让孙承宗为这些事情忧虑而影响健康。 不过等到这些中立官员接连不断的上门拜见后,孙承宗最终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是鉴于这场舆论上的争论有变成激烈的政治斗争,孙承宗决定还是去见一见皇帝,以避免眼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九月初七,孙承宗先是入宫进了武英殿,和总参谋部的参谋们聊了聊,这才前往了西苑精舍求见皇帝。 在前往西苑精舍的路上,孙承宗不由对总参谋部年轻参谋们开始逐渐挑起大梁,感到极为欣慰了起来。 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孙承宗年轻时曾先后在大理寺右丞姜壁和兵备道房守士等朝廷官员的家中做家庭教师,虽然做着家庭教师,但是孙承宗彼时对军事却非常感兴趣。 在他随着房守士前往大同时,就经常和边关老兵、低级军官混在一起,和他们谈论边境的战事,并请教一些关于边关防务的实际问题,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心胸,最终造就了孙承宗自己。 孙承宗直到现在还认为,年轻时他立下的志向和追寻理想的经历,是这辈子最可宝贵的财富。但是孙承宗也承认,在他这一生的仕途生涯里,并没有遇到多少和他一样追求理想的年轻人,反倒是追逐科举浮名和权势财富的年轻人,倒并不少见。 这种年纪轻轻就计较于名利,拉帮结派为自己铺路的年轻人,仿佛从一出生就失去了朝气,还没有进入仕途,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圆滑的小官僚。当这样的人充斥着朝堂时,这个国家自然也就显得垂垂老矣了。 当天启皇帝故去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孙承宗,一度有些心灰意冷,因为他看不到大明的希望在何处。他甚至都不知道,当他老去之时,朝中还有谁能撑住辽东这残局而不崩裂。 直到崇祯登基之后一边整顿军队,一边着手建立了陆军军官学校。崇祯从一开始就没发布什么招纳贤人的诏令,而是自己一手一脚的从头培养军中的人才。不管是孙承宗也好,还是袁崇焕、茅元仪也好,大家都认为皇帝是临渴而掘井,缓不济急。 但是当大明熬过了最为艰难的十年之后,孙承宗此时才发现,当初栽种下的树木已经郁郁苍苍,足以替大明遮风挡雨了。 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年轻人,个个英气勃勃,志向丝毫不亚于年轻时的自己。在他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过如此多的年轻英杰。这些年轻人品性纯良,服从纪律而不拘泥迂腐,崇尚勇武而不以野蛮为荣,他们不管是志向还是野心都足以让人为之叹服。 虽然此时的大明尚未能够收复辽东故土,但是孙承宗已经从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只要大明能够让他们继续成长下去,那么胜利终将是属于大明的。 孙承宗一边感慨着,一边便行到西苑精舍。看到孙承宗的到来,精舍的管事太监立即迎上来说道:“陛下已经知道孙先生的到来了,还请孙先生跟随小人再多走几步…” 孙承宗顿时发问道:“陛下不在精舍?” 管事太监随即回道:“这几日上门求见陛下的官员太多,陛下就躲去了昆明池。” 孙承宗听后也不再追问,就跟着这位管事太监前去了。昆明池距离西苑精舍不远,就在太液池西岸,这是一处室内的养鱼池。池子里养的是从越南、苏门答腊岛捕捉来的龙鱼。 这种体形长而有须,鳞片多带金属光泽的肉食鱼类,因为神态威严而被称之为龙子。平常人是不敢去抓的,但是现在驻扎在东南亚的海盗商人们却没有这个顾忌,看到这种龙鱼如此奇特的外貌,便抓来进献给崇祯,以博皇帝一乐了。 当孙承宗走进昆明池时,正看到两条金黄色的龙鱼跃出水面,吞下了崇祯丢下的两只昆虫,姿态之灵动确实让人难以忘怀。 看到孙承宗到来后,朱由检便拍了拍手,起身向他邀请道:“孙先生来了啊,咱们在这边坐下聊吧。” 朱由检一边向孙承宗打着招呼,一边吩咐身边的吕琦前去准备茶水。两人坐下寒暄了一阵之后,孙承宗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近来外边因为黔国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老臣这次前来求见陛下,便是想要问一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虽然事出有因,但若是任由舆论发酵下去,恐怕最终会造成南北士绅之争啊。” 朱由检亲自为孙承宗奉茶,这才开口说道:“不知孙先生以为,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孙承宗看了皇帝一眼,沉吟了一会后说道:“老臣以为,重要的不是处理谁,而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缓和南北士绅之争是一个办法,站在一边打压另一边也是一个办法。但是将问题放在那里不解决,这肯定不是办法。”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孙先生的话可真有意思。” 孙承宗却没有放过他,依旧追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究竟如何?”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其实朕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南方实施的余粮征集制度究竟能不能落实下去,给灾区的赈灾粮食究竟能不能及时运到。除了当下这件事之外,其他都是小事。 朕之所以不愿意现在表态,就是想要看看那些南方士绅究竟想要什么。他们如果想要的是权力,朕还可以斟酌一下。但如果他们想要动摇这个国家的根基,朕说不得就要刮骨疗毒了。 玉液做事虽然冲动了些,但是没有这种不顾一切的蛮干,又怎么能够震撼到南方的人心呢?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总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江南百姓总不能以为自己在这种国家级别的灾荒面前永远是个看客,他们总要想一想,如果北方百姓失去了理智时,他们岂能永远享受着江南的繁华?” 孙承宗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是想要等待?”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这才接着说道:“我在等秋粮北上的消息,等粮食运到了河南,这件事自然也就可以处置了。现在么,还是给他们一点希望,免得坏了赈灾的要务…” 第647章 北方之变一 听到了皇帝的回答之后,孙承宗默默的把想要劝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是啊,现在还有什么比赈灾更大的事。比较起有可能危及大明大好局面的党争,找不到活路的北方灾民们现在才是直接动摇大明根基的最大威胁。 旱情最严重的河南省一旦发生变故,几乎可以顷刻之间截断南北运输的通道。就算灾民暴动之后不去截断南北运输通道,转而直接南下冲入几乎没什么防御的中都和南方地区,也足以让整个国家动荡不安,直接把这十几年的建设成果化为乌有了。 孙承宗在政治上从来都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很少会发表和皇帝意见相左的言论。即便他认为皇帝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会等待私下沟通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当众指出来。因此作为弟子的天启皇帝才会一直这么信任这个老师。这也是崇祯能够放心把陆军总参谋部交给他,从未感到有什么可担忧的缘由。 朱由检登基已经快有一十二年了,这些年中朱由检的执政在大方向上几乎就没有出过问题,在细节部分也许还有一些小问题,但却无法掩盖他执政的功绩。孙承宗觉得,即便是换自己来制定这些治国的方针,也未必强于这位年轻的皇帝。 既然皇帝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胸有成竹,还是死死抓住了大明最关键的问题,孙承宗觉得自己和那班大臣们考虑的还是有些浅薄了,因此他也就没必要在黔国公的问题上说些什么了。 于是孙承宗很快就转换了话题,提起了自己这些日子最为关心的事,“陛下既然对此事已经有所定论,那么老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过老臣今日来见陛下,也不单单是来和陛下讨论黔国公一事的。老臣还想要问一问陛下,这乌兰巴托都督阿敏和察汉浩特总管衮楚克台吉互相攻击对方和后金私通一事,陛下究竟是怎么看的?” 听到孙承宗提起这件事,朱由检也是下意识的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这才出声回道:“先生问我怎么看?我以为,察汉浩特、乌兰巴托都是远离京城的边城,这两处地方和京城交通不便,因此驻守将领的权力几乎和一国之君也差不离了。 在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手中又有着近乎无限的权力,就算是从前忠诚于朝廷的汉家将领呆久了,也会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更何况是阿敏和衮楚克台吉这两个素有野心之人。 先生应当也看过军情局递交的报告了,阿敏也好,衮楚克台吉也罢,事实上两人从去年开始都同后金派出的使者接触过。阿敏和叶赫部的德尔格尔台吉之子南褚见了四次,衮楚克台吉和南褚见了七次,可他们却没有一人主动向朝廷和朕汇报过。 这个南褚,朕这边的资料也不多,不过黄台吉能够把自己的东宫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转嫁给此人,可见必然是其心腹无疑了。两人和黄台吉的心腹私下见面,却隐瞒着朝廷,他们互相指责对方同后金私通这条,倒是还真没说错。 不过这样也就证明了,黄台吉其实并无把握真正拉拢到两人,因此干脆引诱两人互相攻击,让朝廷对察哈尔部和投降的女真人生起疑心,从而期待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让察哈尔部和投降的女真人对朝廷离心离德罢了。” 孙承宗连连点头,附和道:“老臣的看法倒是和陛下一致,若是满清真的已经策反了两人,倒是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惹起我国的注意。 只是,两人既然已经将官司打到了陛下面前,说明双方已经势成水火。朝廷现在反而难以处置,一旦偏向一方,另一方估计肯定是要叛逃了的。 臣想着,最好还是将两人引诱回京城慢慢处置,则边军的动荡也会压至最小。但是这也需要能够让两人信任的人员前往劝说,否则恐会让两人狗急跳墙,事情反而会变得糟糕了。 此外,满清那边既然要策反两人,那就说明他们对于大明的野心并没有停止,只是在积蓄实力,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进攻我国罢了。 因此我们派人前往察汉浩特、乌兰巴托,劝说衮楚克台吉、阿敏回京时,满清那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这就又是一个问题了。不知陛下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朱由检用手拄着下巴沉思了许久,方才说道:“我这两日也正思考着这个问题。依照我的想法,这件事还是应当从内外两处着手。 这内部么,便是如先生所言,如何将阿敏、衮楚克台吉调离现在的位置,断了黄台吉的那点念头。 不过朕倒是不赞成将两人一起调回京城来,察汉浩特、乌兰巴托都是抵挡满清入侵草原的第一线,一下子将两名主将都撤掉,我担心还是会引起当地军队的思想混乱的。 更何况,乌兰巴托的驻军还负有控制漠北喀尔喀三部的重任,没有一个素有威望的人坐镇,终究还是不够妥当的。 就阿敏和衮楚克台吉两人而言,阿敏反倒是更不易投降黄台吉。一来他的镶蓝旗部众已经为黄台吉所侵吞,黄台吉无可能再把这部分力量退还给他,黄台吉也不可能再承认四大贝勒共治的原则; 二来阿敏现在所带领的女真降人多出于正蓝旗,自从莽古尔泰死后,黄台吉就对正蓝旗大动干戈,处置了不少正蓝旗的将领,双方可谓势如水火。就算阿敏想要投降,底下的正蓝旗将士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跟随他。 三来乌兰巴托之所以能够存在,完全是依赖于内地的物资供应,乌兰巴托实际是仰赖于内地同漠北及林中之民的贸易利益而生存的。只要我们截断了这条贸易之路,阿敏根本养不活这些部众。 所以,只要阿敏脑子没有坏掉,他最多也就是割据一方,在满清同我之间左右逢源而已。对于今日的大明来说,只要阿敏不同黄台吉联手,哪怕就是让他割据乌兰巴托,也是可以忍受的。 漠北终究是苦寒之地,就连喀尔喀蒙古都难以生存,阿敏割据此地是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前途的。只要我们收拾了卫拉特蒙古,反手就能把漠北地方拿回来。 当然我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阿敏、爱尔礼父子在一起则势强,分之则势弱。朕的意思是,提前设立漠北西面的乌里雅苏台将军辖区,让爱尔礼去任乌里雅苏台将军,既可借此监视喀尔喀蒙古,也能让阿敏失一臂助。以减小阿敏反叛之可能。” 孙承宗思考了一会,便点了点头说道:“老臣以为可行,那么衮楚克台吉这边怎么办?” “衮楚克台吉毕竟是察哈尔部的亲贵,又是林丹汗的妹夫,以他的身份还是很能迷惑一部分蒙古部族跟他走的。 察汉浩特又是锦州、义州,直到乌兰巴托这条外围防线的中段,此地一旦被满清所击破,不仅漠南蒙古将会直接受到清军之威胁,内地和乌兰巴托之间的联系也有可能被切断。 所以,既然衮楚克台吉不可靠了,我们自然就要将其撤换下来。衮楚克台吉虽然在察哈尔部威望甚高,但是他毕竟不是黄金家族的成员,还做不到让察哈尔人无条件的跟着他走。 有贵英恰驻守在呼和浩特,察哈尔本部自然不会因为衮楚克台吉的反叛而背弃朝廷。因此唯一可忧虑的,乃是察汉浩特地区的察哈尔人及蒙古部族。 林丹汗之子额哲已经18岁了,朕以为也该让他去见一见自己的族人了。朕的意思是,派人护送额哲巡视呼和浩特和察汉浩特,一方面安察哈尔众之心,另一方面则借这个机会令衮楚克台吉回京叙职。 只要不出问题,这应当是代价最小的召回衮楚克台吉的办法了。” 孙承宗沉默了半天,方才向崇祯问道:“额哲真能为我大明所用吗?”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才沉闷的说道:“如果他不可靠的话,那也应该死在蒙古人的手中,而不是死在我们手里。起码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备胎和林丹汗的遗孀可以制衡他,现在冒一冒险并不为过。如果额哲能够接受现实,则蒙古诸部融入大明的过程将会更为简单一些,这件事的收益可是无法估算的。” 孙承宗也是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忽略了崇祯刚刚对额哲人生的安排,继续向皇帝问道:“那么对于满清,陛下打算怎么阻止他们对阿敏、衮楚克台吉的继续拉拢和支持?” 朱由检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转头向吕琦要了一份文件,然后交给了孙承宗说道;“这是从沈阳发来的最新消息,先生可以先看一看。 二年多前,社会调查部借用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的商号为满清埋了一颗雷。今年夏天,这颗雷被引爆了。当初我们通过满清的银行业和股票交易市场给满清挖了个坑… 到了今年五月,这个击鼓传花的金融游戏终于玩不下去了,范永斗跑路,而沈阳股票交易所的股票暴跌,而大清元一度跌到了票面价值的十二分之一,市面上的商铺开始拒收大清元纸币…” 第648章 北方之变二 孙承宗看着手中的资料,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口中连连说道:“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看来建奴最近应当无暇他顾了。” 朱由检笑了笑,便接着又说道:“…为了保住大清元,满清以商借为名查封了四海贸易公司在满清境内的所有仓库。试图用四海贸易公司的库存来度过难关,不过公司的库存其实之前已经进行了控制,满清扣押的货物还不到10万大明元。 所以黄台吉这次封存我大明商人的财物的行为,并没给他带来多少好处。而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等地的关门结业,又再次造成了市场恐慌,大清元继续下挫至票面价值的十八分之一。 沈阳市民手中拿着大量的大清元却买不到任何东西,不管满人还是汉人对于大清朝廷都是怨言满腹,甚至有八旗官兵开始抢劫城中商铺,黄台吉不得不动用了汉军旗对城内抢劫的八旗官兵进行了镇压。 满人从前大多以布匹、锦缎而不是铜钱、银两作为货币,自从三年前范永斗向黄台吉建言发行纸币以收揽国中财富开始,满人才开始逐渐接受使用纸币进行市场交易。 满人自己难以生产布匹、锦缎,因此辽东的物价一向都比关内高约2-3倍。而采用了纸币作为货币之后,辽东的物价很快就降到了关内的2倍左右,这其中也有四海贸易公司提供了充足货源的缘故。 黄台吉收拾了阿敏、莽古尔泰之后,代善就主动请求取消了四大贝勒听政的旧制,因此黄台吉在整个满清境内的权力集中还是搞的不错的。 在四海贸易公司提供了足够的货物之后,黄台吉以自己的权力在国内强行推行使用纸币系统,这让他在这三年时间里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不过满清毕竟是一个生产力极为落后的社会,他们连金银铜三货之间的兑换比例变化都没搞懂,因此在跳跃进入纸币时代之后,对于纸币的印刷数量基本就没有进行过有效控制。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纸币发行方式,很快就会让大清元一文不值。不过好在有我们的帮助,我们用股市这座蓄水池将多余的纸币吸纳了进来,使得后金的经济一直没有破产。 但是当我们不在给满清输入物资之后,满清的经济就很快献出了原形。现在八旗中下层和蒙古部族、汉人百姓手中差不多只有不值钱的大清元,而市面上却没有多少物资可以让他们进行购买。 在这样的状况下,满清国内的纸币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满清国内的生产力,大清元也就和宝钞一样,失去了流通的价值。 可是汉人百姓手中的大清元黄台吉可以不认账,满人和蒙古部族手中的大清元他可不能不认。所以在半个月之前,黄台吉终于还是打开了宫库,用过去数年里的积蓄来稳定市面上大清元的价值。 根据沈阳最新传出的情报,这半个月内大清元终于止住了跌势,并稍稍有所回升,和我大明元基本固定在了15:1的兑换价格上。 不过让人遗憾的是,满清的户部承政英俄尔岱出台了一项政策,禁止汉人及汉人商铺用大清元兑换金银铜或大明元,只允许他们用大清元在官库内购买物资,而且每个家庭及商铺还有购买限量,不得超过家庭或商铺的一日之用。 这让我们手中积压的大量大清元纸币一时难以流通出去,今次对于满清的金融攻击,其实并没有赚上多少,不过摧毁了满清经济的这个目标,已经可以确认达成了。 所以在今年以内,满清想要发起类似崇祯二年的大规模战争,恐怕是难有充足的物资可以供应部队了。而且现在满清内部的气氛,也不适合打仗。” 对于四海贸易公司从这次满清的危机中赚到多少钱,孙承宗是不太关心的。不过看完皇帝递给他的沈阳情报之后,孙承宗倒是放下了一半心。 他将文件重新放在桌上,对着崇祯说道:“这么看来,今年解决阿敏和衮楚克台吉的问题,倒是难得的好机会了。起码我们就不必担心,沈阳那边大张旗鼓的支援他们了。”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后说道:“那也不能这么说,沈阳今年固然是不能大动干戈,但是调派一、两旗的精兵前去接应阿敏、衮楚克台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阿敏、衮楚克台吉,无论哪一个叛逃沈阳,对于朝廷在蒙古诸部中的声望都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会令我们在政治上失分,所以我们还是要做些事情,让沈阳无暇他顾才行。” 孙承宗倒是很快理解了,他随即说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想让义州、锦州、金州的部队动一动,给沈阳造成一些压力?”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光凭这些部队,恐怕还不足以给沈阳太大的压力,毕竟我们在陆上的进攻,这些年来还从未跨过辽河。想要让沈阳紧张起来,恐怕得打到辽河以东才行。” 孙承宗本来有些混浊的眼睛,此刻倒是突然清明了起来,显然听到皇帝想要出击辽河以东,这让他莫名的兴奋了起来。当日他在辽西练兵许久,可是一场柳河之败就让他三年练兵的成果毁于一旦,不得不黯然求去。 如果说孙承宗现在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恐怕就是希望在死之前能够踏上辽东土地,以洗刷柳河之败的耻辱了。 不过他的眼睛很快又黯淡了下来,对着皇帝说道:“今年这样的年景,恐怕不宜大动干戈,陛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朱由检面色平静的回答:“朕也是想了很久,一直犹豫不决,直到先生来之前才算是真正想通了。 今年大明黄河中下游数省大旱,这样的消息不可能不传到黄台吉的耳中。如果不是今年初夏沈阳的这场金融危机,恐怕黄台吉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试探我们的边防究竟有没有受到旱情的影响。 朕观黄台吉生平用兵,不出兵则已,出兵则必百折不挠。如果让他找到了我们防线上的漏洞,他必然是会穷追猛打,先击溃一点,接着是一线,然后便是一大片。 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将其迎头痛击回去,我们是要吃大亏的。今年北方旱情如此严重,朝廷连蒙古诸部的赏赐都减半发放了,这其中未必不会有人心存不满。 一旦让黄台吉击穿了北方防线,我们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漠南草原,恐怕又要变成一片废墟了。五、六年的建设恐怕将要毁于一旦,这样的损失不会亚于今年旱灾给我们造成的损失。 所以,于其等黄台吉来攻,倒不如我们先出手。我们在这样的旱灾之年还能发起一次对于辽东的进攻,总会给沈阳一些警惕,让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出兵攻我。 当然,以今年这样的年景,大规模进攻显然也是不可取的。所以朕以为,不妨取个巧。” 孙承宗有些不明所以了,他看着皇帝问道:“取巧?这辽东各处通道都被满清控制着,而且越是往东,地势越平坦开阔,利于骑兵突击,如果不能步步为营接应的话,恐怕出击的兵马将会成为孤军啊。”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从前,满清所占据的城寨都深入内陆,我们自然只能从陆上进攻。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和满清一起修建的营口港,已经成为了一处贸易重镇。这处港口城市虽然被满清接收了过去,但是港口的建设图纸和周边的水文资料,我们却是经过了详细的勘察的。 既然黄台吉查封了四海贸易公司,现在这座港口对于我们也就失去了意义。但是满清驻扎在港口附近的军队和城市内的商铺、居民可还没撤走。 入冬之前我们有两个月的时间,在义州、锦州、金州调动部队吸引满清的注意后,以一个师的兵力乘船进攻营口,把这座港口夺下来。 营口距离沈阳不过400里,我军占据了这里不仅可以震慑沈阳,还能将东面的海州和南面的盖州分隔开来。我军既可以配合金州、旅顺的军队进攻盖州和复州之敌,也可以佯攻海州,迫使沈阳出兵来援,打乱黄台吉的布局。 如此,则朝廷处理察汉浩特、乌兰巴托事务时,应当不会再受到什么阻扰了…” 孙承宗低头细细的寻思了许久,觉得皇帝提出的这个方案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疏漏,于是便点头赞成道:“如果只是为了打乱沈阳的节奏,让其首尾不能兼顾,那么老臣是赞成这个方略的。 另外,老臣最近时常感到疲惫不堪,恐怕这参谋总长一职真正要交予他人了。这袁崇焕、孙传庭两人的争论,也该出个结果了。 不如就以这事为裁断,令一人处理察汉浩特、乌兰巴托事务,另外一人则组织此次进攻营口事务,谁的事情干的好,就令其接任参谋总长一职。” 朱由检抬头看着孙承宗,两人的目光对视良久,朱由检不由微笑着说道:“好,就依照先生的意思。这次谁干的好,就让谁接任陆军参谋总长一职位。” 第649章 崇祯的理想 和皇帝谈完几件重要的公务之后,孙承宗在临走之时终于忍不住将心中思考了很久的一个疑问向崇祯提了出来,“陛下,老臣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请陛下解惑,不知陛下允不允许我发问?” 看着孙承宗一脸严肃的神情,朱由检思索了一阵,觉得手上棘手的政务似乎刚刚都已经同他讨论过了,剩下的政务也没有什么当不当问的价值,于是便从善如流的说道:“先生有什么事便说,朕难道还会在先生面前隐瞒什么么?” 孙承宗的脸色顿时轻松了不少,他于是继续说道:“大皇子今年已经12岁,二皇子也已经9岁了,陛下应当有所决断,为我大明培养继承人了。再继续拖延下去,对于两位皇子也好,对于大明也好,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看着孙承宗忧心忡忡的神情,朱由检把快到嘴边的申斥又咽回了肚子。登基执政这么多年,他对于人心算是看的更为透彻了。有些人提起皇位继承人的事,是为了好提前下注;有些人则是想要投他的心头之好;更有些人不过是借这事来博取名望,想要让天下人瞩目自己罢了。 至于孙承宗今日这一问,显然只是单纯的为国家的未来担忧。想到这位重臣如今的年纪,朱由检终于还是难以板起脸,拒绝对方的问题。 他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声,方才反问了一句:“不知先生以为,这大同世界还会有君王的存在吗?” 听到这个反问,孙承宗脸上的神情也是有些错愕,但是不待他开口,崇祯已经自问自答的说道:“朕以为,大同世界即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既无人上之人,也无人下之人,这样的社会是不需要一个权力无限的君王的。 那么在大同世界里,皇帝究竟是什么?朕以为这终究会变成一种职业,管理国家和社会的职业。只要国家还没有消亡,社会就需要对国家进行管理。 既然皇帝终将会变为一种类似于官员的职业,那么自然是人人皆可为尧舜…” 听到这里,孙承宗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得惊骇了起来,他急急打断了皇帝的话语, “陛下请慎言。”接着又起身对着周边伺候的几位太监扫视了一眼,方才对着皇帝身边的吕琦疾言厉色的说道:“吕琦,把在场人员的名单记录下来,今日我同陛下的谈话若是有一语外泄,我必要了你们的性命。现在你们都出去外边伺候,让我和陛下单独谈谈。” 孙承宗心情激荡之下,顿时显露出了身为朝廷重臣的威势,几名太监心中一惊,立刻低头退后道:“臣等不敢…” 只有吕琦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崇祯,看到皇帝对着他轻轻颔首之后,方才点头称是,招呼着身边太监退到了昆明池外,把孙承宗和皇帝单独留在了昆明池中。 孙承宗这才看着崇祯缓缓的坐了下来,经过了燕京大学十年来的不断探讨和研究、宣传,自由、平等这两个词语已经开始深入京城大学生的人心,就算是研读四书五经的旧士人,现在也正慢慢转变态度,不再把这种新学提出的口号视为洪水猛兽,认为传统的伦理纲常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道德规范。 而自从黄立极内阁提出,大明国家建设的最高目标是大同世界之后,这个新颖的提法虽然让不少士人认为其是在哗众取宠,以洗脱自身阉党骨干的身份。但是这个口号同样也得到了更多士人的支持,认为不管黄立极是个什么人,这大同世界到底是至圣先师提出的理想社会,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因为黄立极这个人而去抵制建设大同世界。 也正因为建设大同世界的这个意识形态压倒了东林党人的君子小人之说,这才使得黄立极内阁推动的改革政策,能够得到大部分开明士人的支持,从而超越了党派门户之争,成为了朝廷推动改革的思想动力。 既然要建设大同世界,光凭2千多年前孔子只言片语的描述,显然是不足以用来作为实际目标的。因此在皇帝的支持下,燕京大学的新学学者们首先开始了对于大同世界的全面解构,试图从思想、文化、制度上先建立起人们心目中的大同世界。 对于苏长青来说,后世所谓的意识形态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是人类对于事物的感观思想,是观念、观点、概念、思想、价值观的总和。意识形态不是一出生就存在于人的脑海中的,它源于社会存在,是真实世界在人脑中的虚拟复制。 一般来说,只要是正常人就只能拥有一种意识形态,人可以因为外在的影响力而改变自己的意识形态特征,但是不能同时拥有两种意识形态,否则他也就失去了对于事物价值的判断标准。 孔子对于大同世界这个理想社会的描述尽在《礼运·大同篇》,全文不到三百字,文章中对于这个理想社会的描述,也重在描述结果而不是讨论如何建立。 因此当新学学者在崇祯授意下,以改革目标为蓝图对大同世界进行了重新解释之后,如何建设大同世界,也就成为了改革派手中最为强大的思想工具。反对改革就是反对建设大同世界,就是背弃至圣先师的理想,就是伪君子。新学学者们给人扣帽子的水平,同样不亚于曾经的东林党人。 当然想要把持对于大同世界的解释话语权,光凭朝廷的支持是不够,还需要真正吸引人的内涵思想。自由、平等这两个词,正是新学学者用以解释大同世界的思想核心。 在明末这样一个商品经济已经越过门槛的社会,自由、平等对于普通民众的吸引力,不亚于大同世界对于读书人的吸引力。而不管是江南的豪商还是北方新兴的工厂主们,当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时,就必然有打破封建等级思想、人身依附关系等旧封建制度的要求,否则资本经济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因此随着北方京津地区的工商业资本于崇祯十年超过了江南地区的传统商业资本之后,自由、平等的理念已经开始为京畿中下阶层所接受,京城之内的旧道德、旧传统正在逐步瓦解崩散。 不过即便新理念如此深入人心,传统守旧文人们依然没有绝望,毕竟在新学描述的大同世界里,可没有给皇帝留下什么位置。因此守旧文人们始终相信,皇帝只是一时被新学给蒙蔽了,只要皇帝清醒过来,新学就会像太阳照射下的残雪一样,顷刻间化为乌有。 即便是如孙承宗这样对大明未来保持乐观态度的重臣,对于这种意识形态上的激烈斗争,也是难以判断出结果的。直到他今日从皇帝口中听到了,对于这场意识形态斗争的表态,这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作为一名传统的知识分子,孙承宗难以想象一个不存在皇帝的社会,也难以接受人人可为尧舜的社会制度。如今大明的读书人为了能入仕做官,已经很难保证自己的道德操守了,要是人人都可以当皇帝,那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么。 因此他坐下之后便对着皇帝劝说道:“陛下信奉至圣先师的大道为公这一理念,并身体力行之,臣是不胜钦佩的。但是天子乃受天命之所钟,非常人能够企及的。 若是陛下此话传扬了出去,臣以为这世上人多半不会有陛下这样的心胸,共同去建设这个国家。反倒会刺激了一些人的狼子野心,到时候尧舜不出,而虎狼遍地,陛下何解?” 朱由检丝毫不以为难的回答:“所以要大办教育,开启民智,诸事决于公论,国家大事应当让人民发出声音,先有明辨是非之国民,而后才会有大同世界…” 孙承宗瞪大了双眼仔细观察着崇祯的表情,确定对方并不是敷衍自己,而是说的真心话。可见皇帝对于大同世界之理念是真信,而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借用大同世界的理想来聚拢人心。 孙承宗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崇祯这个皇帝无疑是当的够格的,但是改革改到最后居然要连皇帝都要革了,这又未免太过耸人听闻了。孙承宗也是越想,越是糊涂了起来。 思考了许久之后,孙承宗不得不对崇祯劝说道:“陛下,建立大同世界固然是至圣先师的梦想,但是至圣先师也未尝说过人人可为尧舜这样的话。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应当慎重的重新思考,这是否有违至圣先师的本意。 此外,太祖开国百战艰难,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开创我大明一朝。陛下承泽于祖宗之惠,不可不顾及祖宗的感受,否则黄泉之下,陛下如何同太祖皇帝相见? 再说了,陛下也有子孙,也当为子孙考虑一、二,不可图一时之快,而令子孙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啊…” 朱由检叹息了一声说道:“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是钦佩不已的。但是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姓为奴仆,我却是不愿的。 还不到三百年,宗室子弟就从开国时的几十人繁衍到了数十万人。以天下而奉一家,能长久乎? 宗室子弟不耕不织,从小到大都被圈于城内生活,一生醉生梦死毫无作为,这样的人活着除了消耗国家财富之外,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管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大明的皇帝,我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变成毫无社会价值的废物。人毕竟不是动物,不能用血脉来彰显自己的尊贵。 想要获得社会的尊重,应当取决于一个人为这个社会贡献了多少价值,而不是因为他是朕的子孙。那样的话,他也就活的太过悲哀了。 如果朕的儿子倒死为止,人们对他的认识也只是皇帝之子,那么他究竟算不算真的在这世界上存活过?一个人连生存价值都被否定了,难道不是最大的不幸吗? 我之所以不愿意让他们过早的接触权力,并不是想要选择一个贤能的继承人,而是希望他们能够先认清楚自己是谁罢了…” 第650章 各有烦恼 吕琦送孙承宗离开西苑时,发觉这位大明重臣和皇帝单独谈完话之后,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于是一路上他也不敢作声,唯恐惊扰了孙承宗的思索。所谓重臣,就是能够成为朝廷主心骨的人物。 当日辽东明军接连战败,剩下的辽东军民都逃回了关内,京城人心惶惶之余,正是孙承宗站出来接手了辽东督师一职,逆流而行,带着人马出关收拾残破局面,方才给大明留下了辽西之地。 虽说之后因为柳河之败,使得孙承宗名声大损。但是当日广宁之败后,辽东官员一路退到山海关时,京城人心惶惶之下朝廷可是动过要迁都的念头的。也正是孙承宗接手辽东督师之后,京中人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迁都之议也就作罢了。 崇祯二年蓟州之战,朝廷能够将后金兵赶出关外,虽说有皇帝亲临战场激励士气的功劳,但是若没有孙承宗居中调配,坚决支持皇帝出征的举动,这场战争也未必会打的如此顺利。 有些人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显水,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但是一到了危急关头,众人却都一致认同,非此人主持难以度过难关,这就是主心骨的作用。 可以说,只要孙承宗在总参谋部存在一日,自然就能镇压住武臣的桀骜和文官插手军务的那点小心思。而像孙承宗这样的重臣,大明现在还没有第二个。是以就算是现在位高权重的吕琦,在孙承宗面前也是老老实实的。 而孙承宗虽然跟在吕琦身后,可心思却完全放在了刚刚同皇帝的谈话上,并没有注意脚下的道路,差点数次踩空,多亏了身边两名年轻太监替他搀扶着。 今日和皇帝交谈中,最令他生起感触的,并不是崇祯对于军政要务的看法,而是最后同他谈的那些关于改革方向及继承人的话题。从今天的这场谈话中,孙承宗意识到,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自己的同僚,都错误的估计了皇帝推动改革的决心。 如果有人继续看不清形势,认为改革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刹车,那么他们必然是要为自己的错误而付出惨痛代价的。 而对于皇位继承人的培养问题上,孙承宗也不得不承认,皇帝今日说出的观点还是极有道理的。在他们看来几位皇子中必然有一位是未来的大明皇帝,但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些皇子首先都是他的儿子,在他心目中并没有谁更适合接任皇位的区别。 不过作为大明皇帝,他不能选择一位无法承担责任的人来担任下一任大明皇帝。孙承宗对于崇祯说的那句:权力应当和责任进行匹配,无限的权力就应当承受无限的责任。如果让一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登上帝位,对于皇帝本人和他的臣民来说,都将是一个灾难。 所以,崇祯以为,当前最为重要的不是决定皇位继承者的人选,并对继承者进行执政教育。而是应当先确认皇位继承人的顺序,和制定取消继承人皇位继承资格的制度,从而把皇位的传承变成一项制度化的选择,以确保国家在皇位更迭时的安定。 孙承宗在路上不断的反思这段话,在他离开西苑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崇祯这么做的目的,依然是在否定皇帝本身的天命色彩,从而让大明皇帝逐渐走下神坛,成为和内阁首辅类似的执政官员职位。 孙承宗霍的停下了脚步,他现在倒是有些懂了,为什么崇祯会如此反感,官员们关心皇位继承人的问题。这原本应当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按照出生次序安排下去就好啦,大家真正应当关注的是,应当如何限制皇帝的权力,从而使得皇位的更迭不能影响到国家的正常运行才是。 但是他随即苦笑了起来,在他看来,崇祯的想法的确很好,但是对方却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多么强势的君主。从大明开国以来的皇帝算起,崇祯此时手中握有的权力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祖先,约位于太祖、成祖之后,同世宗皇帝差相仿佛。 面对如此强势的皇帝,本就缺乏名臣的崇祯朝的大臣们,哪里敢直面皇帝谈及限制皇权的问题。世间也只有一个海刚峰而已,即便是海刚峰也未尝想过制定限制皇权的制度,只是希望能够用道德促使皇帝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而已。 就在孙承宗站在原地默然不动时,他身边的家仆不由小声的向他问道:“老爷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们先回府休息,这武英殿就不去了吧?” 孙承宗被惊醒了过来,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还是照旧前行,先去武英殿,然后再回府。” 孙承宗知道,自己是难以劝说皇帝改变心意了,事实上他也不愿意去改变。毕竟这件事对于大明来说,还是好处多余坏处的。 但是他也不愿意去推动这件事,毕竟他现在时日无多,而皇帝却才30不到。如果崇祯和他祖父一样长寿,那么在经历了漫长的时日之后,他未必不会后悔年轻时的决定。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劝说皇帝制定限制皇权的官员,就会变成皇帝的眼中钉了。 所以,孙承宗决定把一切托付给时间,由崇祯自己去反思这一想法。如果到老也不变的话,自然是国家的幸事。如果他最终还是改变了想法,也不会有人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不过他倒是清楚一件事,皇位继承人的问题,总参谋部绝不可以再插手,否则必然会引起皇帝的恼火。 他自己在时,尚可以让皇帝有所顾忌。一旦他过世,牵涉进皇位继承问题的总参谋部官员,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毕竟,陆军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军官们,对于皇帝的尊崇可是远远超过那些整日谈论君臣父子纲常的文官们的。 总参谋部官员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军队,其实不过是个错觉。控制军队的是总参谋部这个组织,而不是总参谋部的官员们。而总参谋部这个组织,天然是服从于皇帝的,因此只要皇帝一纸诏书下来,总参谋部上下就能被更换一新,那些官员们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而这都不必通过内阁的首肯。 现在的总参谋部高官们,不是孙承宗的老部下,就是他的门生故旧,他自然是不希望这些人作出错误的选择,从而惹恼到皇帝下手清洗总参谋部的。 而此刻被孙承宗和崇祯谈及的沈阳,其实事态要比君臣两人谈及的更为恶劣。当初范永斗发行纸币,除了垄断满清和大明之间的贸易权力之外,同样也垄断了辽东蒙古诸部和大明之间的贸易。 更为恶劣的是,依仗着满人对于蒙古诸部的武力威慑,范永斗同样采取了强制在蒙古诸部推行纸币的方式,用纸币套取了蒙古各部大批的皮毛和牲畜,从而掠夺了大量财富。 但是和大明在海外推行纸币不同的是,满清自己能够生产的物资并不多,唯一有竞争力的铠甲、铁器,又是限制对蒙古诸部出售的物品。因此这些到了蒙古部族手中的大清元,很难在沈阳换回部族所需要的物资。 因此当大清元崩盘之后,许多蒙古部族都向黄台吉哭诉,自己手中的大清元现在一文不值,他们情愿把手中的大清元全部交给清廷,只要清廷给出能够让他们部族度过今年冬季的物资就行。 这些蒙古部族里,又以科尔沁部王公受害最为严重。科尔沁部和后金结盟之后,便一直未曾遭遇过战火,在黄台吉登基之后又得到了颇多的赏赐。再加上海兰珠从大明送回的一些畜牧良种,使得科尔沁部一时变得极为富裕。 不过因为这些科尔沁王公贵族和满人亲贵的联姻关系,使得股票这种新奇玩意让一些居住在沈阳的科尔沁王公贵族们跟风入了市。虽然科尔沁人是满人的姻亲,但是当遇到股灾时,满人亲贵们可没想起他们是自己的姻亲。 甚至于有人为了能够顺利跑路,还故意隐瞒了消息,好让科尔沁王公贵族们去接盘。于是乎,科尔沁部族蓄积二十余年的财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妃博尔济吉特氏,庄妃博尔济吉特氏姑侄两人的门前一时人满为患,都是那些受害的科尔沁王公贵族们上门来请求主持公道的。 正是看到了这些蒙古王公和中、下层满人的怨气,黄台吉才不得不改口,同意英俄尔岱稳定纸币的诸项政策。而多尔衮查封四海贸易公司,不仅没能获得黄台吉想要的大量物资,还引起了明朝方面的断然反击,直接暂停了双方之间的贸易往来,这更是推动了沈阳的物价上涨。 黄台吉这才不得不打开了宫内的库藏,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大清元已经跌到了过去面值的十五分之一,宫内库藏的物资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下降。黄台吉和英俄尔岱商议后,决定实施限购政策,他还派出了自己的侍卫进行查访,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很快就发现,在这个当口,居然还有满人不想着为国分忧,还在那里发国难财。以莽古济格格为代表的爱新觉罗成员,正凭借着自己的身份优先把手中的大清元换成各种物资。爱新觉罗家的人尚且如此,其他满人亲贵自然也就有样学样。 宫内放出的物资,倒是有三分之二落入了这些人手中,只有剩下的三分之一流入了市面。虽然黄台吉不明白,这些人手中如何攒下这么大一笔纸币的。但是他很明确一件事,如果不打断这些伸向平稳货币物资的手,就算把宫库放空,也填不满这些人的胃口。 而没有了宫库储藏的物资,他这个大汗说话还有人听吗?黄台吉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思索了一晚之后,于第二日一早便招来了几名心腹侍卫,把几件事一一吩咐了下去。于是在孙承宗同皇帝交谈的这一天,莽古济格格的家奴冷僧机突然跑去了刑部,出首言莽古尔泰生前曾经同贝勒德格类与公主及索诺木结党,设誓谋不轨。 黄台吉听后顿时大怒,命令有司将冷僧机和甲喇额真屯布禄、巴克什爱巴礼下狱询问,仅仅一晚之后,刑部就获得了确实的口供。于是黄台吉立即命令多尔衮、济尔哈朗查抄莽古济格格府上,抓拿莽古济格格和额驸琐诺木杜凌。 第651章 谋逆案 黄台吉对于莽古济格格的不满源自莽古尔泰自杀后,这位姐姐曾经多次私下祭奠罪人莽古尔泰,并埋怨黄台吉太不尽人情,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兄长。 莽古济格格的埋怨之言并不是自言自语,她不仅对自己的两个女儿讲,连丈夫的亲戚也不避讳。因此这些言论传到外面之后,给黄台吉一向以宽仁待人的名声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在莽古济格格看来,她只是不满于两个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而已。但是在黄台吉看来,这位姐姐却是在动摇他统治满人和蒙人的执政基础。 毕竟为了笼络蒙古诸部和满洲八旗的人心,他可是一直不遗余力的展现自己的宽容一面。但是他自继承汗位以来苦心经营的宽仁形象,正随着他强硬对待三大贝勒的行为而遭到质疑。 在这个时候莽古济格格散布这些言论,无疑更是坐实了他心胸狭窄的传闻,这是黄台吉难以忍受的。 莽古济格格让黄台吉恼火的还不止这一件,作为莽古尔泰、德格类的同母姐姐,在两人去世之后,她便顺利成章的获得了正蓝旗残部的效忠。 自从莽古尔泰反叛兵败,德格类带着正蓝旗主力在义州投降明朝之后,原本实力强横的正蓝旗,一下子势力大衰,和镶黄旗成为了难兄难弟。 不过即便是如此,正蓝旗内部也还是十分团结,毕竟投降明朝的正蓝旗可没被明军屠杀,反而成为了忠义八旗的中坚力量。而在莽古尔泰、德格类先后过世之后,正蓝旗上下对于黄台吉这个大汗和其余各旗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起来。 黄台吉一直都在试图拆散正蓝旗,从而彻底消化这只力量。但是因为有莽古济格格这个主心骨在,他的政治分化手段效果并不理想。 而因为正蓝旗主力投降了明朝,黄台吉还不敢用过于激烈的手段清洗正蓝旗的残部,生怕因此而造成投降明朝的正蓝旗将士真心归附大明。 莽古济格格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黄台吉的长子豪格,一个嫁给了岳托。当初黄台吉竭力促成这两桩婚事,是想通过这个姐姐去影响正蓝旗,从而令莽古尔泰不至于和自己过于敌对。 但是随着他废除了四大贝勒议政的制度,莽古尔泰、德格类先后死去,这两件婚事反倒是成为了他的一桩心病。莽古济格格通过两个女儿,正渐渐把正蓝旗、镶红旗、镶黄旗结成一个团体,变成为豪格的后盾。 再加上那个看似半退隐的大贝勒,在背后不遗余力的为豪格张势。不知不觉之间,长子豪格已经获得了四旗的拥戴,势力已经隐隐超出了黄台吉的控制。 自小在后金政治斗争中长大的黄台吉,父子、兄弟之间的残杀事件都经历过,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和豪格的父子之情上。 在黄台吉看来,重要的不是豪格有没有不敬之心,而在于豪格有没有反叛自己的力量。而从目前的趋势来看,他认为豪格还是有着这样的力量的。 这么一来,削弱豪格对于四旗的控制权力,就成了黄台吉的优先考量,这甚至都超过了他对于两白旗的忌惮。 而想要打破八旗现在逐渐形成的政治局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除掉联结正蓝旗、镶红旗、镶黄旗三旗的关键人物-莽古济格格。 只不过之前黄台吉还想利用莽古济格格对正蓝旗将士的影响力,去策反现在驻扎在乌兰巴托的正蓝旗,所以迟迟没有动作而已。 不过随着这次金融危机的爆发,黄台吉不得不提前动手,给莽古济格格安上一个谋反之罪。除了借此没收莽古济格格积攒下的财富填补国库,以震慑宗室子弟和满蒙亲贵不要乱伸手外。黄台吉也借机拆散了正蓝旗、镶红旗、镶黄旗三旗联合的政治联盟。 额驸琐诺木杜凌很快就屈从了现实,承认了合伙谋逆的事实,声称当初莽古济格格和莽古尔泰、德格类三姐弟在密室商议,要趁着黄台吉来府上做客时加以谋害。 满人亲贵们都知道,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黄台吉去莽古济格格府上的次数并不多,且从未事先通知过。而且仅有的几次拜访,也没有在格格府上用过饮食,这种谋害策划不是太过荒谬了吗?更何况,既然是密室商议,额驸琐诺木杜凌知道也算说的过去,但是区区一个家奴冷僧机又是怎么知晓的。 不过众人虽然心中质疑这些疑点,却并无人敢为莽古济格格求情,他们有些惊骇于黄台吉收买家奴陷害莽古济格格的狠毒手段,而生怕自己也被牵涉进这个案子了。 事发之后,不少满人亲贵就开始悄悄清理起府邸来了。比如多尔衮就把自己和弟弟多铎府中的家奴都清理了一遍,将一些他所认为不可靠的人员遣散到了城外的田庄去。 也因为这场谋逆大案的爆发,使得满蒙亲贵疯狂套购物资的行为收敛了不少,而莽古济格格费尽心机积攒下来的财富,终究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起案件在冷僧机自首告发的第十五天就结案了,冷僧机自首免罪,解除了家奴身份,赐予满洲正黄旗身份,并授予世职三等梅勒章京。 甲喇额真屯布禄、巴克什爱巴礼死不悔改,事情败露之后还不肯交代莽古济格格谋逆的计划。因此两人皆被处死,两人家产赏给冷僧机。 额驸琐诺木杜凌及时悔过,故免于一死,贬为平民。至于莽古济格格,众人都没想过黄台吉的处置会如此之重,给自己的姐姐定了一个凌迟之刑。 当满洲亲贵和爱新觉罗子弟观看着莽古济格格挨了3千多刀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们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大汗的威严,而是渗入骨髓的冰寒。 满蒙亲贵伸向库藏的手虽然缩了回去,黄台吉也如愿以偿的完全控制住了正蓝旗,但是各旗对于正黄旗的警惕,却也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原本就和庄妃关系不错的多尔衮,此时更是极力的讨好这位刚刚诞下儿子不久的小嫂子,想要借助后宫的力量尽力化解黄台吉对于两白旗的疑虑。 而对于庄妃来说,此前她通过多尔衮从银行借钱炒股,本就有着一些共同的利益。再加上儿子的出生,使得她看到了某些未来的希望,因此两人很快就一拍即合了。 处置了莽古济格格之后,并没有让黄台吉就此停手,他还在继续清除莽古济格格一系的力量。比如和莽古济格格交好的阿巴泰的妻子,黄台吉以阿巴泰“受制于妻,两次违旨不肯嫁女”一事发难,令其将妻子交给儿子博洛奉养,也就是让两人作出实际上的强制离婚。 除了处理莽古济格格身边的势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莽古济格格的两个女儿。黄台吉显然不愿意给自己留下隐患,因此就召见了豪格、岳托,表达了自己对于莽古济格格的不满,连带着对两人的妻子也极力批评了一番。 岳托还是比较喜爱自己妻子的,而黄台吉对于姐姐也就是他岳母的残酷刑罚,也让他对黄台吉大为失望,觉得汗王似乎变的让他不认识了,因此便装出听不懂黄台吉的言外之意。 至于豪格就不如岳托这么有担待了,在父亲的逼迫下,一度想要除掉自己的妻子,不过他在动手之前,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先去问过了李延庚。 李延庚听过之后,便反问他:“敢问贝勒,福晋何罪?” 豪格颇为犹豫的说道:“实无罪,但父汗恶其母,我不敢不从命尔。” 李延庚脸上顿时浮起了嘲讽的笑容,继续问道:“大汗有命,贝勒自然不能违抗,但是请问这命令是口谕还是诏书?谁听到了大汗下了贝勒杀死自己妻子的命令?” 豪格皱着眉头说道:“既不是诏书,也不是口谕。只是父汗和我谈话时透露出来的意思,当时也没人在旁听到啊。” 李延庚“呵呵”冷笑了几声,方才对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豪格说道:“贝勒是想要成为第二个三贝勒吗?当初大汗指责三贝勒杀母讨好先汗,可是一下子就让三贝勒翻不过身来了。 贝勒你今日杀死妻子向汗王邀宠,焉知这件事不会成为日后别人用来攻击你的罪证? 莽古济格格固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我看她最大的错误就是选择支持你成为下一任汗王,这才让自己成为了大汗的眼中钉。 大汗要杀一个叛逆之女,何必要脏了贝勒你的手。派出一名侍卫送一碗毒酒或是一尺白布,就已经解决麻烦了。除非大汗并不是想要杀福晋,而是要通过杀福晋这件事打压你的人望。 我想没有那个人愿意追随,一个随时可以抛弃自己的主君的。当贝勒你杀死福晋之时,也就是贝勒你亲手掘断了通往汗位的通道。” 豪格听了顿时又惊又怒,忍不住向着李延庚问道:“不至于吧?父汗为何要这么干,我对父汗一向恭恭敬敬的…” 李延庚冷眼看着豪格发泄了一通,方才慢悠悠的说道:“这还不简单,汗王还没老,可你却已经成年了,汗王岂能不忌惮你三分。 更何况,因为莽古济格格的关系,你现在也可算是半个正蓝旗的主人,而岳托又是你的连襟,再加上大贝勒的支持,你已经占据了八旗中四旗的支持。 大汗手中不过只有一个正黄旗和镶蓝旗,两白旗可未必真的忠诚于他。如果你对汗位有什么想法,大汗真的制止的了吗?” 豪格面如死灰,他实在有些不太相信,父亲会这么算计自己。不过听完了李延庚的分析后,他也觉得本该如此,在李延庚处坐了许久之后,他才步履蹒跚的挪回自己的卧室内。 第652章 父子相疑 黄台吉原本以为岳托这边也许较为麻烦,但是豪格这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对自己这个长子的性格还是了解的,虽然在人前总是展现出勇武刚强的一面,但其实内心却并不是那么的坚强。 自己亲手养大的猎犬,难道还能变成野狼不成。不过令他感到诧异的是,第一个出声反抗自己的,居然不是岳托而是自己的长子豪格。 在苦思了整晚之后,一夜未眠的豪格终于决定接受李延庚给他的建议,反抗自己的父亲,向自己的追随者展示自己重情义的一面。 于是他在崇政殿早朝议事时,突然出列向黄台吉请求道:“汗王,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汗王准许。” 黄台吉有些诧异的看了豪格一眼,满清的早朝完全是仿照大明的礼仪,但凡朝会上有所讨论内容,前一晚资料就会交到黄台吉手中,不会有人别出心裁的弄出什么新议题来。 这也是防止朝会上出现黄台吉一时难以反应过来的问题,从而让朝会的讨论脱离黄台吉的控制,酿成一场政治风波。而作为后金的二代继承人,黄台吉此时的声望远远不能同天命汗相提并论。 一旦朝会讨论作出的决议不利于黄台吉的利益,甚至于连黄台吉自己也很难去推翻。毕竟这可是努尔哈赤留下的规矩,就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算是后金的祖制。 此前黄台吉关闭大政殿,转而迁移到崇政殿办公,无疑就是在暗示众人,在这里得他说了才算,大家别想在用天命汗时期的旧方式来讨论国事。 为了警告满蒙大臣们遵守礼仪,不在朝会上面发出什么不和谐的声音,豪格、岳托等人都曾经给他赶出崇政殿,禁止他们在一段时间内参加朝会。 因此见到豪格突然出列发声,黄台吉先是以眼神警告了一眼儿子,接着才说道:“今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议,你的事情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不如等朝会结束之后,再来同本汗说。” 豪格赶紧抓紧机会说道:“儿臣想说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但对儿臣来说却不是什么小事,还请汗王准许。” 站在一边的大贝勒代善突然出声道:“汗王不如听听豪格贝勒到底想说什么,臣等手中的事情似乎也并不着急。最麻烦的几件事,刚刚不是已经讨论完了吗?” 代善一动,其他八旗亲贵也纷纷开口表示,自己手中并无急务,请汗王听听豪格贝勒的心声。 见到这样的状况,黄台吉也只好遂了众人的意,听听豪格究竟想要说什么。 刚刚还有些莽撞的豪格,此刻却安静了许久,方才组织着语言说道:“前几日莽古济格格谋逆案已经结案,儿臣以为莽古济格格谋逆证据确凿,伏法也是理所应当之举。 不过莽古济格格不仅是儿臣的姑妈,也是儿臣的岳母。对于儿臣来说,终究还是一位长辈。 南人常说,人死则债消。莽古济格格既然已经接受了刑罚,那么她的罪过也应该算是结束了。 汗王于四年前得天命而改元崇德,平日也常常告诫儿臣和诸大臣,治国当以顺天安民为首要之务。儿臣不敢不遵汗王的教诲,也知人伦纲常乃是德之首也。 莽古济格格同儿臣可谓是双重亲戚,其既然已经为国法所诛,儿臣实不忍任其尸骸再抛之于四野,故想请汗王恩准,让儿臣为莽古济格格收敛尸骸,入土为安。” 黄台吉冷冷的看着自己的长子,他倒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边刚刚处理了莽古济格格,豪格就跑上来打自己的脸了。 不过他也清楚,这段时间沈阳城内的居民们,已经对朝廷怨气满腹了。这个时候,如果他同自己的长子反目,恐怕将会被有心人所利用,到时沈阳就真的要大乱了。 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代善、岳托父子,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出来。毕竟以豪格的脑子,是说不出这样的大道理的。 只不过代善和岳托脸上也是一脸的懵逼,他们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豪格想要收敛莽古济格格的想法。这可是两父子想干又不敢去干的事。 毕竟此前大家都可算是豪格的助力,而莽古济格格又是联合两红旗、正蓝旗、镶黄旗的关键人物。如果他们坐视莽古济格格的尸骸抛之荒野,恐怕正蓝旗今后是绝不会再和他们三旗有什么瓜葛了。 因此代善很快就给儿子岳托使了一个眼色,岳托便立刻上前说道:“汗王,臣也和豪格贝勒一般,想要帮助收敛莽古济格格的尸骸,好令她入土为安,也算是尽一点亲戚之情” 有了岳托带头声援,顿时一群小贝勒们就七嘴八舌的附和了起来。而几位蒙古王公也没看清形势,以为豪格是奉黄台吉之命才这么的说的。因此他们也不甘落后的支持起了豪格,还不忘拍一拍黄台吉的马屁,认为黄台吉是后继有人了。 朝会上出现这样一边倒的局面,黄台吉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从前朝臣们都是站在他这边,而今日却站在了豪格那一边而已。 看到殿内发生的这一切,黄台吉判断后认为,许多满蒙大臣对于自己的不满,已经快要溢于言表了。所以他们才会站在豪格那一边,请求收敛莽古济格格的尸骸。 还有一部分王公贵族纯粹是看不清形势,认为豪格的言论就代表着他黄台吉的意思,所以才毫无保留的附和了豪格的言论。 至于那些汉官们,对于豪格的言论则是一言不发,如一群木偶一样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黄台吉很快就理解了范文程等人的沉默,一方面是自己没有发话,所以汉官们不打算在没有明白自己心意的状况下,发表什么反驳言论。 另一方面则是,豪格贝勒为姑妈、岳母收敛尸骸,并没有反对国法惩治莽古济格格的意思。他不过是想要让死人入土为安而已。就这一点来说,豪格贝勒可谓是颇具仁心,附和了夫子的亲亲之说。 最后,莽古济格格虽然死了,但是正蓝旗的将士、爱新觉罗家的子弟可没死光。在这个时候反对豪格贝勒收敛尸骸,必然是要遭到正蓝旗和爱新觉罗子弟的愤恨同报复的。本就地位低下的汉官们,自然扛不住这些满人亲贵的怒火的。 黄台吉思考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顺水推舟的处理此事,他不仅同意了豪格为莽古济格格收尸骸,还决定在东门外划出一片土地来,作为莽古济格格的墓园。 不过在开完了早朝会议之后,黄台吉派人截住了豪格贝勒,同他私下交流了一番。 当豪格返回府中时显得,就显得比早上出门时要开心多了。因为常常训斥他的黄台吉,今日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对他嘘寒问暖,询问了府内的一些事务。 不过李延庚听完了豪格向他复述的对话之后,顿时有些坐卧不安了起来,豪格不由有些好奇的向他问道:“英格为何如此不安?难道父汗夸奖我几句,有这么让你难受吗?” 李延庚这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毫无知觉的豪格,不由有些焦虑的说道:“汗王若是严厉的斥责你一顿,那就说明他还是把你当成自己儿子教育的。 但是他今日和你和颜悦色的谈话,谈的又是关心你学习的话题,恐怕你父亲已经把你看成了自己的对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很可能会召丁老先生和我入宫,然后对丁老先生和我进行仔细盘问了。 你的府上我是不能待了,恐怕要劳烦贝勒你送我一程,并让其他人来伺候丁老先生了。” 看到李延庚如此紧张起来,豪格也不由有些慌乱了起来,他双手不住的摩擦着,口中却强自镇定的说道:“不至于吧?父汗岂会如此轻易的怀疑我。” 李延庚开始收拾房间内自己用过、写过的书籍纸张,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汗王向来小心谨慎,贝勒你突然在朝会上说了这么多大道理,汗王岂能不怀疑有人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对于这样的人物,汗王肯定是要自己亲眼过目的,以防止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出现在贝勒身边。 所以,最迟不会超过明日,汗王一定会派侍卫来请丁老先生去宫内叙话,看看这位教你读书写字的先生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 豪格的眼角顿时跳了数次,于是赶忙起身帮着李延庚收拾了起来,当物件快要整理好的时候,豪格才想起什么对李延庚说道:“可是你现在能去哪?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的分公司已经被查封了。大贝勒和岳托身边估计父汗的眼线也不少,你现在走出门去,不要多久就会被巡街士兵给逮住了…” 李延庚从一侧的架子上取过了一个铜面盆,然后将一些不便带走的字纸放在面盆里点燃了起来。烧了一大半之后,他才有暇对着豪格说道:“当然是去和硕睿亲王府上,查封四海贸易公司的不就是他主持的么。现在沈阳城内,估计也就睿亲王府上稍稍安全一些了。” 豪格有些傻眼,他下意识的追问到:“多尔衮难道会庇护于你?他可是父汗身边最为忠诚的一条猎犬。” 李延庚笑了笑,露出了四枚洁白的门牙,方才说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忠诚的话,早就应该将自己捆绑着前往皇帝面前请罪了。 多尔衮要庇护的并不是我,而是为了掩盖,他也是借钱炒股,窃取大清财富的一员。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让我落在大汗手里的…” 第653章 多尔衮的心思 李延庚之所以敢这么冒险,自然不仅仅在于他对于多尔衮心理的把握,更在于此时大明对于沈阳的影响力。 事实上在黄台吉查封了四海贸易公司在满清境内的所有资产和办事机构之后,并没有获得满清臣民的支持,反而助长了臣民对于朝廷的不满。 和那些市面上的普通商户不同,四海贸易公司并没有把经济利益放在首位,而是把维持销售渠道、占据市场份额作为了首要的考量。 因为满清的贸易令,四海贸易公司并无直接向普通市民进行零售业务的资格,它的业务主要还是通过和获得了满清授权的商号进行批发贸易。 这些商号虽然是大清臣民的财产,但是在范永斗倒向四海贸易公司之后,那些试图通过垄断对明贸易,然后提高价格赚取高额垄断利润的商号最终都被排斥了出去。 剩下的这些商号虽然享有着垄断贸易的利益,但是市场的零售定价权却掌握在了四海贸易公司手中,甚至有不少商号还获得了四海贸易公司的大量借款扶持。 这些商号也是在沈阳其他商号关门和拒收大清元时,还在进行着一定限额贸易的商号,因为四海贸易公司不允许他们关门。 但是当多尔衮查封了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的办事机构和仓库之后,这些商号便立刻随了大流,把关门的责任推到了朝廷身上。 虽说这些商号每日出售的货物有限,但是起码这些商号还给了沈阳百姓一个希望,现在这些商号也关了门,而其他商号又不开门,这自然使得沈阳百姓开始同情四海贸易公司,而不满于朝廷起来了。 沈阳百姓虽然不敢骂黄台吉,不过亲自主持查封四海贸易公司的多尔衮和正白旗将士,倒是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多尔衮在看到四海贸易公司空旷的库房时,便知道他们想要用公司物资平稳物价的计划算是破产了。 如果明国和大清还是同过去一样,双方老死不相往来,明国严格禁止商人进入大清贸易的状况,多尔衮才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商号的影响力,甚至大清的臣民也不会在乎。 毕竟明国商人的走私物资,一般都是供应后金军队的战略物资和满足八旗上层人士的享受,至于中下层百姓想要获得足够的生活物资,要么就参加出征去南方抢夺,要么就忍受着缺乏物资的生活。 但是随着过去十来年中,明国和后金陷入僵持状态之后,明国倒是开放了对于大清的贸易活动。 一开始,多尔衮和其他满洲亲贵都觉得,这是明国被大清给打服了,所以想要效仿给蒙古各部的市赏,给大清一点贸易的甜头,让他们好不再出兵去攻打明国的边境,总而言之这就是贿赂。 但是随着四海贸易公司在大清的做大,像黄台吉、多尔衮这样的英杰便感觉到有所不对。虽然出于历史局限性,他们还不能看到这样的贸易对大清究竟有什么不利之处,但是黄台吉还是断然的接受了范永斗的建议,开办大清自己的银行,并建立贸易公司垄断对明贸易。 不过直到这一次的金融危机爆发,多尔衮才算是真正想明白,四海贸易公司过去数年来究竟做了什么。这间贸易公司正在重新塑造满清臣民的共识。 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创造出这个民族之前,事实上他们就是辽东大地上那些非汗非蒙的少数民族部落。这些少数民族部落的文明程度很低,即便同汉人交往了两百多年之后,他们也依然没有脱离部落文明的一些野蛮习俗。 不过在这两百多年的交往中,辽东的少数民族部落终于隐约领悟到了高级文明社会的生活有多么美好,正是在同汉人和蒙人的接触中,这些部族开始向汉人的社会形态进行转变,并开始逐步形成自己的民族意识。 努尔哈赤之所以能够将这些辽东部族凝结成建州女真,并不仅仅在于他的军事指挥艺术,实在是这些辽东部族的人民已经无法忍受自身落后的部族文明,希望能够建立起一个同蒙古或是汉人一样的先进文明社会。 只不过,这些辽东部族的社会生产力过于低下,难以支撑起一个同蒙古或汉人一样的文明社会。 而努尔哈赤找到了一条解决生产力低下的道路,既然我们自己发展不起来,那就去抢汉人的不就好了么。正是通过对辽东汉人一次又一次的劫掠,奠定了后金建立的物质基础,也让辽东各部族真正成为了一个民族的雏形。 即便建州女真变成了满人,后金变成了大清,努尔哈赤给这些满人脑海中刻下的烙印也没有淡去,想要过上和汉人一样富足的生活,满人就要拿起刀枪去南边抢。 因此对大明开战,对于满人来说,完全是一种政治正确,也是八旗上下的共识。但是四海贸易公司在辽东组织的贸易活动,正打破了这样的共识。 四海贸易公司通过收购木材、大豆、皮毛和各种山货,使得一部分厌恶战争的八旗亲贵找到了反对战争的理由。而从明国传入的土豆、玉米和农具,从朝鲜传入的耐寒水稻和抓捕的大批劳动力,又极大的提高了辽东的农业生产水平。 对于人少地多的满清,和占据了肥沃黑土地的满人来说,沈阳周边的土地还没开发完全,国家的府库就已经满溢了。在这样的生产力水平极速提高下,经营农庄或是组织人员伐木,都比上战场去抢劫汉人更有回报率,满人之间自然就出现了分化。 更何况,明国新皇帝登基以来,调整了北方的防线,不仅重新笼络了草原上的蒙古部族,更是极大的提高了明军的战斗能力。义州之战中正蓝旗主力的投降,更是击破了满人满万无人敌的神话。抢劫南方的代价,已经让一些满人感觉承受不起。 现如今,还在坚持支持黄台吉要对南方用兵的,除了那些从深山老林中虏来生女真人和辽东汉官之外,其他人都希望能够维持现状。 不过大家心里也很清楚,生女真人之所以支持汗王南征,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有赶上好时候。他们加入八旗的时间太迟,没能赶上前面几次对于辽东汉人的劫掠行动,因此没有什么家底,在沈阳的生活极为困顿。 毕竟在沈阳生活,可不是光有一身好本事就足够的,这里也没有什么野兽可以让他们去捕猎,他们只能依靠微薄的俸禄和汗王的赏赐过活,自然会支持出兵南下。 至于那些汉官们支持出兵南下和明国开战,倒不是完全为了劫掠,而是希望能够远离沈阳满人亲贵的盘剥,和担忧两国和解自己这些人被送还明国问罪。 不过随着明国在大清周边建立的基地,加入满清的生女真人已经越来越少,他们的意见自然也就并不如何重要了。至于那些汉官们的意见,汉人奴才们什么时候能够做满人老爷的主了。 事实上,满人亲贵对待四海贸易公司的普通职员,都要比对待自己的汉人同僚要客气的多。 因此如果不是这次金融危机使得满清中下层怨气满腹,黄台吉还真不能这么轻易的主导着朝中的政局。 但是如果黄台吉不能解决沈阳百姓面临的物资短缺问题,他现在近乎无限制的权力,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中国古人早就指出来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西方人也说过:我能够忍受黑暗,只要我不曾见过光明。 努尔哈赤通过劫掠汉人的财富,为满人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从而赢得了八旗上下的支持。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即便黄台吉做的再好,没有四海贸易公司的物资输入,他也一样改变不了满清臣民的物资短缺问题。 如果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还要发动战争,满清中下阶层的离心离德,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因此多尔衮查封了库房之后,虽然扣押住了四海贸易公司的职员,也依然是对这些人保持着优待。 因为他很清楚,除非明国公开声明要断绝和大清的一切贸易联系,最终能够解决大清物资短缺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这些四海贸易公司的职员身上。两国交恶之后,满清的臣民虽然会慢慢接受现实,但是并不代表他们现在会不愤恨自己。所以多尔衮尽量将自己置身事外,表明自己也是奉命办事,查封四海贸易公司并不是自己的意愿。 多尔衮的猜测果然没错,黄台吉的确解决不了物资短缺的问题。但是黄台吉也没有如同预料的一般,向四海贸易公司低头,协商物资输入问题。 黄台吉直接解决了给他制造麻烦的人,把莽古济格格一派的人马下狱,查抄家产以平抑物价。以如此暴烈的手段震慑了发国难财的宗室亲贵,算是度过了眼下的难关。 多尔衮正小心谨慎的关注着黄台吉的举动时,却看到豪格带着扮成仆役的李延庚来到自己府上,说是要让李延庚在他府上住上几日,这种诡异的场面,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不是深知豪格的为人,知道他想不出这么阴险的计划,他一度以为对方是想要借机陷害自己了。 如果不是他突然想起李延庚投靠明国之后似乎混的不错,有可能成为自己同明国朝廷之间的传话筒,多尔衮一度想要开口直接将两人赶出府去。 正如李延庚所猜测的,现在这个时节,多尔衮压根就不想立功,他躲黄台吉都来不及,生怕被这位兄长惦记上自己。不过李延庚倒是没想到,多尔衮留下他的目的,并不是怕他落在黄台吉手中,而是希望能够保留住一条同明国对话的渠道。 第654章 人心思变 虽然豪格将李延庚留在了多尔衮府上,但还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对他说道:“英格,若是过的几日父汗没什么动静,我便来接你回去可好?如今这时节,你若是不在我身边,我总觉得心里发虚。” 李延庚想了想便对豪格小声说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七天内汗王没有动作,那你便来接我回去。 但若是汗王有了动作,你千万不可跑来此处找我。有什么事可以让谢三带话给我,咱们得安静一段时间才好。 贝勒只需拿住一个章程,公事可问扬善、俄莫克图两人,私事可问大贝勒代善,则自可无忧矣。” 豪格同李延庚耳语之后,便对着站在厅上的多尔衮抱了抱拳,屈身行礼后说道;“还请睿亲王照看英格几日,我自当承你这个人情。” 多尔衮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李延庚,又看了看豪格,终于不耐烦的挥了挥袖子说道:“要是没什么事,肃亲王请自便。你我之间可不是能够对坐长谈的关系,你在我这里待久了,我恐你的侍卫该沉不住气冲进来了。” 豪格也不多说,就这么转身离去了。当他刚刚回到府中,便看到索尼和鳌拜两人在客厅内等候着他。他顿时有些惊讶的招呼道:“你们两人今日怎么跑我这来了,真是难得的稀客,莫不是有上次送家去的东西不足吗?” 索尼和鳌拜两人赶紧起身,满脸堆笑着对豪格行礼说道:“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宫内当值,家中若不是有肃亲王派人送去东西,可真是要糟糕了。我们正要多谢肃亲王的善举呢。” 豪格赶紧伸出双手将两人扶了起来,口中说道:“你们为父汗当差,我这做儿子的不能为入宫为父汗分忧,总要帮你们解决了后顾之忧,才好让你们不至于分心他顾。 你们的家人和我的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大家不都是为父汗效力的人么。咱们在家中就不必如此见礼了,都放松一些,拿这里当自家的地方就成。 你们若是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派人来说一声,我已经吩咐了管家,只要我府上有的,尽管来取。” 索尼和鳌拜赶紧再次屈身行礼,索尼口中连连说道:“不敢,不敢,奴才怎么敢在肃亲王面前放肆,这真正是死罪…” 而他身边的鳌拜显然是被豪格的话语感动了,不由颇为激动说道:“肃亲王终究是未来的主子,也是我大清将来的汗王,奴才们岂敢放肆…” 就算是豪格这等不够敏感的人也听得出来,两人说的虽然都是同样感激的话语,但索尼显然是客气居多,倒是鳌拜是真的把他当未来主子看待了。 豪格倒是真没想到,他听从李延庚的建议,这半年来对父汗身边的侍卫家中不断的给予照顾,却不去接触这些侍卫本人,却还能够有这样的效果。 黄台吉身边的侍卫,皆是功臣之后、蒙古贵族的子弟,还有一些则是他亲自提拔的八旗中下阶层的勇士。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权力,除了出征的时候保卫黄台吉本人,平日里主要是负责宫内的安全。 但是这些人的背后却同八旗、蒙古各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黄台吉正是通过这些侍卫,掌控着满清八旗和蒙古诸部,织就了一张政治网络。 虽说崇德改元,黄台吉解除了四大贝勒议政的制度,设立了六部官制,以处理国政。但是此时的满清六部依然还是在诸王议事会议之下,这只是六个执行机构,而不是真正握有执政权力的政治中枢。 就连黄台吉自己,也常常绕过六部,派出自己身边的侍卫出去办事。这样的方式对于满清粗糙的官制来说,的确是一个很有效的补充措施,加强了黄台吉手中的权力,也锻炼出了一批能办事的官吏。 但对于八旗诸大臣、满清的六部官员来说,汗王身边的这些侍卫就和明国的锦衣卫一般令人生厌。毕竟他们可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命换来的地位,而这些嘴上无毛的年轻侍卫们,仅仅因为在黄台吉身边呆了几天,就拿着黄台吉的一纸手令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真是太不像话了。 豪格以前也和岳托一样,对着这些父汗身边的侍卫横竖看不惯,他觉得只有在战场上出人头地的勇士才值得敬佩,这些连战场都没去过的年轻侍卫,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搬出父汗制定的制度来阻止自己入宫觐见。真要说起来,自己也是他们未来的主子不是。 不过在李延庚的劝解下,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侍卫们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汗。在他父汗面前谈自己是什么未来主子,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只要他没有坐上崇政殿的那张鹿角椅,那他在这些侍卫眼中就什么都不是。因此,与其在这些侍卫面前摆架子,倒是不如施加一些水磨功夫,从人心处着手。 凭借着李延庚弄来的大批财物,加上四海贸易公司掌柜替他从范永斗处借来的大批款项在沈阳股市中操作,豪格现在的资产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大约除了代善和宫内之外,他手中的财富几乎已经可以盖过八旗诸位亲王了。即便是多尔衮和岳托两人也不及他。当然,这些财物大部分都归李延庚和四海贸易公司管理,只有小部分才存于他的肃王府。 为了隐瞒住这笔财富,豪格还在大明中央银行开了一个户头。比起他父汗的操守,豪格倒是更愿意相信大明中央银行的信用,反正这笔财富也是明人替他赚来的。 而且他还知道,沈阳城内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干。除了他的姑妈兼丈母娘莽古济格格不大相信大明中央银行,认为两国一旦重新开战,明人就会吞没了她的钱财,所以把财富紧紧的抓在自己手里,连他这个女婿去借都不怎么情愿。 于是就这么被他的父汗给一锅端了,想起莽古济格格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那些财物,现在都成了宫中的财产,豪格也是忍不住一阵的心疼。 其实豪格现在还不知道的是,随着黄台吉凌迟了莽古济格格之后,从前和黄台吉不对付的宗室子弟、满人亲贵都开始紧张了起来,为自己寻找起后路来了。 要知道在此前黄台吉和莽古济格格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在今年正月初一的时候,黄台吉还亲自前往了莽古济格格的府上拜年,让莽古济格格坐在主位上,自己跪下磕头请安,展示了一把汗王是如何重视亲情的秀。 然而这一年还没过去,这位弟弟就把自己的姐姐给剐了,即便是莽古济格格真和两位同胞弟弟商议过谋害汗王,这位弟弟的反应也过于激烈了些。 平日里看起来关系还算不错的姐弟之间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平日里和黄台吉较为疏远的人,当初支持过其他三大贝勒的人,自然就开始担心起,这位汗王是不是要找自己算账了。 毕竟现在的大清和明国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如十几年前这么恶劣了。在过去,哪怕满人想要逃离后金,明国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明国的边军和百姓已经恨死了满人,遇到这种送上门来的逃亡满人不仅不会接受,反而会割下脑袋去请赏。 但是随着四海贸易公司开辟了两国之间的贸易通道之后,在双方的贸易往来中,满人和汉人之间的关系就没有之前这么恶劣了。而明国取消了以人头论军功的制度后,明国的边军也比之前要守规矩的多。 特别是正蓝旗投降明朝后获得的待遇,使得满人对于明国不再是那么的恐惧和仇恨了。在某些人的眼中,明国成为了一条后路。即便明国国内待不下去,也可以通过明国转道前往海外,去和辽东汉人没什么关系的地方生活。 比如大贝勒代善就开始谋划着,把自己一部分的财产转移出去,免的这个六亲不认的弟弟对自己下手时,自己只能在沈阳城内等死。 而岳托也同样如此盘算着,不过他不是为自己考虑,和黄台吉一起长大的他,觉得汗王再恶劣也不会对自己下手。但是他担心黄台吉对自己的妻子下手,他觉得自己活着大约还能保住妻子的性命,但是若是自己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还是让妻子离开沈阳生活安全些。 当然,这些满人亲贵如此考虑的背后,也意味着一个事实。就是包括代善、岳托等人,都认为满清想要打入关内灭亡明朝,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了。 因此他们把后路设在明朝,并不用担心会遭到黄台吉的追杀。不过这也是最无可奈何的选择,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也不愿意前往明朝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此时的豪格并没有感觉到沈阳城内发生的这种变化,他此刻满心思想的,就是要如何应对父汗对自己的猜忌。 豪格再次阻止了两人的行礼,令人换上热茶后,索尼才向豪格说明了两人的来意:“主子听闻肃亲王府上来了一位朝鲜的大儒,教导肃亲王读书写字,看起来成果甚好。 主子一向关心子弟贝勒们的教育,但苦于没有出色的老师。听说了这事之后便命我二人过来,想请这位大儒入宫谈谈教育子弟贝勒们的事。 因为要在宫内住上几日,因此顺便让我们二人取了这位先生日常惯用的物件,不知肃亲王意下如何?” 豪格楞了一下,方才甚是客气的回道:“既然是父汗的命令,儿子又怎么敢违逆呢?两位请等一等,我这就命人请丁老先生出来。” 索尼却赶紧拦阻道:“主子催的急,不如让我们去见见丁老先生,也好一并拿了他的随身物件回宫覆命。” 鳌拜在一旁默然不语,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向豪格。索尼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他知道这位肃亲王一向不好说话,虽说这大半年来改了性子,但是自己这不近人情的话语,可未必不会惹恼这位汗王的长子。 然而让两人惊讶的是,一向以脾气暴躁著称的豪格却依然保持的平静,反而对着两人安抚道:“既然是汗命,自当如此。你们且跟我来吧。” 索尼心中算是松了口气,赶紧跟上了豪格,两人没注意到的是,豪格隐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已经捏的青筋暴露了,显然豪格心中对于父汗的命令,并不是那么的坦然接受的。 第655章 变化 黄台吉自然没能从豪格这位汉学老师身上问出个所以然了,这位朝鲜的大儒可真是个不通世务的儒者,谈话不超过三句就必然要来上一句孔曰孟说,似乎离开了圣人之言就不会说话了一般。 而索尼、鳌拜从豪格府内搜来的字纸,也并无什么违禁之处。豪格毕竟是黄台吉的儿子,不是他的政敌。因此黄台吉总算是接受了这样一个解释,在这位朝鲜大儒的熏陶下,自己这位儿子是真的信了儒家的迂腐之说。 黄台吉虽然大力提拔汉人的读书人,又多次对宗室子弟、八旗将领劝告,要他们多读些汉人的书籍,明白一些君臣相处的道理,但是他可没想过要让满人完全变成满口之乎者也的汉人。 作为努尔哈赤的儿子,虽然他出生较晚,没能赶上努尔哈赤波澜壮阔的前半生,但是他也很清楚一件事,满人的根基实是在于武力。如果不是满人的武功超过了汉人,满人是无法夺取辽东,驱使辽东汉人成为满人的奴隶的。 但是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好,可以马上取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当辽东在明国手中时,满人固然可以凭借武力劫掠汉人的资财以奉养自己。但是当辽东已经在满人手中之后,满人就不能继续依靠劫掠自己治下的汉人过活了,否则满清就无法存继下去。 满人的数目,哪怕加上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生女真人,也抵不上汉人人口的一个零头。因此满清想要延续下去,就必须让汉人接受满人的统治,而不是让汉人将满人视为无法沟通的强盗。 满人从前都生活在穷山恶水之处,从小到老都要抗争大自然施加的各种灾害,还要同敌对部落争夺生存空间,可以说这是一个信奉弱肉强食法则才能生存下来的民族。正因为如此,当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时虽然使用了许多血腥手段,但是那些部落民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成为了建州女真的一份子。 在满人的生活里,强者拥有一切,弱者只有选择服从才能生存下去。但是汉人却并非如此,汉人的抵抗也许不如满人激烈,但却远比满人难以统治。汉人并不认为统治就是简单的弱者服从强者,而是把统治看做了一种让所有人都好好生活下去的社会秩序。 如果你不能给汉人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那么即便你的武力再强大,也会遭受到汉人坚韧而持续的抵抗。就好比努尔哈赤统治的末期,虽然满人的武力并没有下降,但是后金这个国家却已经差不多走到了绝境。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就是因为努尔哈赤对于辽东汉人的屠杀,导致辽东汉人进行了自发的反抗。这一时期也是东江镇势力扩张最为迅速的时期,对待明军百战百胜的满洲八旗,面对这样一只辽东汉人组成的偏军,却不得不实施了迁民禁海的政策,把沿海地区让给了东江镇。 正是看到了天命汗治理国家政策的失败,黄台吉登基之后才会改弦易辙,拉拢汉人中的读书人和士绅大户,依赖他们来统治那些底层的汉民,并开始逐步推行政治改革,仿效明朝建立国家制度,这才稳定住了国内的形势,缓和了满汉之间的矛盾。 但是四书五经是用来禁锢汉人的人心,让他们忘记民族之间的区别,而只记住君臣名分的,不是用来让满人把自己给伪装成一个汉人的。虽然这位朝鲜大儒看起来把豪格教的很好,看起来的确有几分仁君之风,但这并不黄台吉乐于看见的。 因此在获悉了这位朝鲜大儒待在沈阳的理由之后,黄台吉便令手下的侍卫替他去寻找遗失的家人,准予他带着这些家人回朝鲜去。以此来隔绝了,此人对于豪格的影响。 弄明白了豪格思想变化的原因之后,黄台吉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思路上,思考着如何继续清理莽古济格格谋逆案的后患。当他下令凌迟了自己这位姐姐之后,他就没打算再放过自己的两个外甥女,毕竟这两个外甥女所嫁之人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豪格有身为隐形储君的地位,而岳托却是子弟贝勒中的领头人,如果这两个人联合起来反对他,大清非乱套了不可。虽说黄台吉此时已经清理了敢于公开反对自己的政敌,但并不代表国内已经没有能够抗衡他的政治力量。 不管是大贝勒代善,还是两白旗的多尔衮兄弟,都是表面臣服于他,而却都拥有各自势力的政治派系。如果豪格和岳托不服从于他的命令,除掉自己那两个外甥女,那么他们和黄台吉之间的不合,很可能就会被外人所利用,这就会令黄台吉陷入左右为难的地步。 黄台吉若是不出手对付豪格和岳托,那么对手就会利用他们来反对自己。但若是黄台吉被迫出手对付豪格和岳托,那么他打击的却又是自己的实力,这无疑会令他的支持者出现思想上的混乱。 不过就在黄台吉思考着如何说服豪格、岳托放弃自己的福晋时,从北镇、复州两地突然传来了警讯,义州和金州的明军突然有所异动,似乎有大举进攻的预兆。而且驻守北镇的济尔哈朗还收到了明使送来的通牒,要求沈阳方面立刻送还被扣押的四海贸易公司职员,并赔偿公司物资被没收的损失。 黄台吉自然不会接受明人送交通牒的要求,虽然他在查封四海贸易公司仓库之后就后悔了,但是他可没打算承认自己处理此事时有些失当了。他不过是想着先拖延一段时间,等沈阳百姓忘记了这件事,再派人和这些商人加以交涉,看看能不能恢复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从而解决掉这个问题。 而明人送来的通牒就有些打他的脸了,这无疑是将整件事的责任都扣在了他头上,让大清的臣民以为,这场金融危机就是因为他贪得无厌而造成的,这怎么能够忍受呢。 此外,自天命汗建国定基以来,虽然后金小而明国大,但是在两国的往来记录中,一直都是后金占据上风,而明国占据下风。如今明国以高高在上的口气要求大清交还人员赔偿损失,这是真把大清当成属国了不成。 面对这样的形势,黄台吉只能暂时放下其他盘算,开始着手修复内部的共识,团结一致对抗明国的进犯。岳托和豪格算是找到了脱离沈阳这个权力倾轧之地的办法,以缓和现在同黄台吉之间的紧张关系。两人纷纷上书黄台吉,表示愿意前往北镇协助济尔哈朗抵御明军的进犯。 黄台吉衡量了一番之后,拒绝了豪格的外出请求,而是令岳托前往北镇主持防范明军进攻的事务,令阿巴泰带兵增强复州的防御,并要求多尔衮负责同明人办理交涉,妥善处置明人通牒的事件。 在沈阳城内因为莽古济格格谋逆一案而人心惶惶的时候,北京却正刮起了一场自然科学上的狂热风暴。这场狂热掀起的源头,来自于伽利略想要解决的一个难题-地球到底有多少重量。 这十年以来,正是大明自然科学飞速发展的时期,因为皇帝的兴趣问题,研究自然科学已经成为了新学最为重要的方向。而在这种研究过程当中,自然也就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难题。 比如地球的半径究竟是多少?地球的表面面积又有多大?地球到月球之间的距离有多长?地球距离太阳有多远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如果不考虑历史的进程,北方新学学者研究的这些自然科学问题,同南方士人研究的各种享受事物其实都可以归于一类,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属于无用之技。 但是如果放到整个人类历史的进程来看,两者对于人类历史所发挥出来的作用却是天壤之别。当然,现在的大明人并不了解这两类学问之间的区别。北方士民之所以如此追捧自然科学,完全在于南方士人研究的享受事物普通人可享受不到,但是自然科学的研究却似乎只要智慧就够了。 大明的普通百姓虽然觉得自己未必有这样的智慧,但是自己的子孙可未必没有这样的智慧。朝廷开办的学校不就是教授着这样的内容么,只要子孙能够按部就班的读下去,未必不能成为皇家科学院的一员,至不济中学毕业之后也能做个管事什么的,可比都圣贤书考科举的路途要平坦的多。 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气氛下,北京城内的士绅官僚子弟们,也开始出钱资助自然科学的研究,而不再是花钱办什么诗社文会。毕竟自然科学研究出了成果,他们就能获得皇帝的亲自接见和嘉奖,而诗社文会却从来得不到皇帝的关心。 主持这场实验的伽利略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年轻时代的比萨城,当他在比萨斜塔上做自由落体实验时,下方也是人山人海的居民。而这一次几乎有数万北京居民围绕在了石景山的一处峭壁下,完全把实验场当做了庙会来逛。 实验是基于万有引力设计的“铅垂线法“,当伽利略接触了崇祯提出的三大力学猜想之后,便进一步完善求证了三大力学定律,并进一步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任何两个物体都是互相吸引的,引力大小与这两个物体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它们中心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计算地球质量的依据,正是来源于这条定律。但遗憾的是,虽然闹腾了三日,实验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山风和各种振动的影响,远远超过山体和铅球之间的微小引力,实验没有取得任何有意义的数据。 不过伽利略却并不认为自己是失败的,他认为这只是自己没有找到正确的实验方法而已。虽然这场实验的失败让他受到了不少舆论攻击,但是崇祯还是站出来支持了伽利略,他公开表示:“自然科学的研究中,失败也是弥足珍贵的经验。就好比幼儿学习走路,如果不摔上几个跟斗,又怎么能够学会走路呢…” 皇帝的偏袒,不仅让伽利略大为感动,更是让原本有些沮丧的新学学者们再次振奋了起来,再次投入到了对于自然科学的探索之中去了。 第656章 无用的科学? 采用科学实验和数学分析的方法研究力学,本就是伽利略·伽利莱开启的先河。而崇祯从后世剽窃过来的牛顿运动定律,则为伽利略在宏观世界和低速状态下研究物体运动建立了有效方法。简单的来说,因为苏长青这个穿越者的缘故,伽利略基本已经干完了属于艾萨克·牛顿爵士该干的活。 好吧,虽然艾萨克·牛顿爵士失去了经典力学之父的荣誉,但起码他未来还可以研究下数学和光学。当然这位艾萨克·牛顿爵士现在还没有出生,他应该无法向苏长青和伽利略·伽利莱先生表达自己的愤慨。 伽利略对于崇祯提出的三大力学运动规律猜想倒是极为推崇,认为这几乎可以用来解释一切的自然现象背后的规律。虽然这位大明皇帝的才智似乎随着贡献出这三条力学猜想后就陷入了平庸,难以和他讨论有关经典力学中更深入的问题,但是伽利略自己和自己对话,就足以用这三条定律将从前学说中的错误部分给修正回来了。 也因为在中国听闻了关于三大力学运动规律的猜想,伽利略把原本在欧洲已经有了腹稿的《论两种新科学及其数学演化》一书进行了重新修订,推迟到了崇祯十二年夏末在北京出版第一册。 远离欧洲宗教裁判所的威胁之后,伽利略在中国终于能够安心的继续自己对于自然科学和哲学的思考。而在他成为皇家科学院的院长之后,更是利用了崇祯所提供的充足资金,对天文仪器和科学器具上进行了改进和研究。 崇祯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639年,在大明北方大部分百姓的记忆里就是饥饿和酷夏,不过对于伽利略这样的科学家的眼中,这却是本世纪最后一次观测金星凌日的机会。他从年初就开始不停上书给皇帝,期望能够派遣远征队前往各地观测。 虽然在这样的年份,调用人力、物力和宝贵的船队去世界各地观测金星凌日的过程,看起来颇有些不食肉糜的意思。不过伽利略最终还是说服了崇祯,因为观测金星凌日可以测定太阳视差。 太阳视差是天文常数之一,它的全称叫做太阳赤道地平视差。只有确定了太阳视差,方才可以推算地月系质心到太阳的距离,从而确定天文单位。天文单位是量度太阳系内天体之间距离的基本单位﹐又是测定恒星三角视差的基线﹐是天体测量学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上一次的金星凌日发生于1631年11月24日,而1639年12月4日就是十七世纪最后一次金星凌日。想要观测再下一次的金星凌日,就需要等到1761年才行。显然这个时代的人是看不到第三次金星凌日的了,朱由检最终还是签发了命令,决定在中国、朝鲜、日本、琉球、南亚、南非、北美等地同时进行观测。 伽利略在做完了称量地球实验之后,便决定让汤若望、万鸿生在北京观测,而他则带着弟子前往南京观测。朱由检听说之后,还换上了便服亲自为伽利略送行,希望他这次南下能够得偿所愿。 虽然在十七世纪去测算太阳系的大小这看起来很傻,毕竟我们连脚下的这个地球都没能真正的探索明白。不过崇祯此时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从这个世纪开始,中国的科技开始落后于西方了。 在过去,勇于探索未知的科学家东西方都有,事实上中国还要更多一些。毕竟大一统王朝能够给养的闲人,比起四分五裂的欧洲各国总是要高一些的。但是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地理大发现,和王朝末年的降临,使得西方研究科学和艺术的闲人数量开始超过中国。随着之后明清混战和三藩之乱,延续了上百年的战争,更是大大伤及了中国的元气。 而满清入主中原后,在文化和思想上的全面禁锢政策,使得中国研究科学和艺术的土壤不复存在,于是便有了华夏三百年的文明退化期。而此时的西方人,正孜孜不倦的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 送走了伽利略之后,回到宫内的朱由检总算是能够安慰自己一句,起码这个世界中的大明将不会落后于时代了。一时感慨之下,朱由检决定放自己半天假,看看伽利略新出的《论两种新科学及其数学演化》这本书到底讲的什么内容。 不过他还没翻上几页,吕琦便进来向他传报道:“陛下,陆军总参谋部的孙传庭来了,似乎是来向陛下汇报营口作战计划的。” 朱由检有些如释重负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对着吕琦说道:“把这本书好好放到书架上去,待我有时间再慢慢看。小心一些,这上面可有伽利略先生的签名,不可损毁了。” 吕琦马上点头应承道:“臣一会拿一个檀香木做的盒子把它放起来,就不用担心这书被虫蚁咬蚀了…” 在西苑精舍的会客厅内,朱由检见到了孙传庭和站在他身边的一位30出头的军官,孙传庭看到皇帝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有些疑虑,于是便出声为其介绍道:“这位是河南河内人李岩,也是陆军军官学校参谋科第33期的学员,本次营口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朱由检看着这位军官不由问道:“33期不是还没有毕业?他是特招进总参的?” 孙传庭点了点头说道:“他在考入军校之前,已经是举人身份,是天启丁卯年的举人。考入军校之后,在步兵科和后勤科都待了一年多,最后才进入参谋科完成了剩下的学业。臣和总参谋部的其他同僚都认为,以他的能力应当进入总参谋部任职,因此便令他参与了这次作战计划的拟定…” 朱由检招呼两人坐下之后,方才对着李岩说道:“既然是天启丁卯年的举人,怎么之后没有参加科举,反而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 李岩倒是神情坦然的回道:“臣倒是上京考过一次,不过刚好遇到科举改制,臣一时准备不及落选于榜下。 之后河南士绅和土贼勾结作乱,臣之家乡也颇受影响。当地绅民推举我组建民团保境安民,臣也立下了几次小功,于是县令大人推举臣前来报考军校,说这世界上的读书人不少我一个,但是保护百姓的武臣却实在太过稀缺。臣听了,觉得大有道理,便同表弟一起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 朱由检觉得此人说话真是有趣,于是便又继续向他问道:“既然报考了军校,你又为何连续换了三个科系,难道考中军校之前没事先考虑好吗?” 李岩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臣在步兵科学习的时候,发觉今日战场交锋已经不再是过去兵对兵、将对将的照面肉搏战了。火枪和大炮技术的改良,使得步兵的纪律和组织性要比士兵所具有的勇气更为重要。 但是火枪和大炮需要不停的消耗火药和炮弹,臣以为如果不明白后勤补给的重要性,是无法担任一个合格的步兵指挥官的,因此才申请转去了后勤科系。不过臣在后勤科系读了一年后,又发觉如果不能知道各部队之间的作战、补给次序究竟是按照什么逻辑决定的,就无法令后勤部门同前线军队进行有效对接。所以,臣又申请转去了参谋科…” 听着李岩一本正经的描述自己转科的缘由,朱由检不知怎的,就是有些想笑的冲动。他忍住了笑意,对着李岩继续说道:“既然孙卿说,这份作战计划大部分是由你拟定的,不如你先和朕说说,你拟定的这份作战计划,设定的作战目标、作战理念是什么吧?” 李岩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年轻的皇帝一眼,作为举人出身的陆军军官学员,他也是一直颇受孙传庭等进士出身教官的器重。毕竟以举人身份前来应考陆军军官学校的,暂时还只有他一个,其他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就是秀才程度。 随着陆军军官学校搬迁到丰台大营之后,学校的规模就迅速扩大到了上千人,到了这个时候崇祯已经不能同军校学员一一谈话,只能以班级或是全校集会的形式同这些学员们进行交流。 因此,陆军军官学校28期之后的学员们,再不能同之前的学长一样同皇帝进行比较私人的对话了。所以李岩虽然在军校中待的时间比其他人更长,但是他对于皇帝的了解,还不及从前那些上六个月速成班的学长们。 作为举人出身的他,理解能力自然比其他人更深厚一些,而自幼习武的他,身体素质也一样不弱于那些将门子弟。虽然他在皇帝面前名声不显,但是在军校中却是极为著名的秀才。 在被孙传庭带来见皇帝之前,李岩自然也是希望能够给皇帝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而不是如学校见面会时,再次将他遗忘在角落里。整个营口作战计划的整体框架都是李岩的手笔,他原本以为要对皇帝解释很久。 但是,崇祯只是简单的提出了两个问题,就抓住了整个作战计划的核心。这让李岩颇受打击,不过他还是调整了一下心态,慢慢向皇帝介绍道:“本次作战的目标,臣以为应当是夺取营口,并配合金州驻军围歼复州、盖州之敌…” 自崇祯二年带兵上战场抵抗过入关的后金军后,朱由检对于战争已经再无陌生之感。活也要说回来,现代人虽然没有直面战争的机会,但是接触到的各种战争场面,却要比这时代最高明的将领还要多。当这种存于脑海中的战争画面用来对照实际战事时,朱由检可比这时代的普通人更容易归纳出战争的规律来。 因此,他随口问到的问题,次次都问在了关键上,让李岩也不由越发认真了起来,还时不时的进行了长考。 第657章 望穿秋水 朱由检足足询问了半个多小时,虽然他还没有打开总参谋部送来的作战计划书,但基本已经对整个作战计划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于是他接下来只是化了极短的时间翻了计划书一遍,就对着孙传庭说道。 “除了刚刚那些细节上面再补充一些之外,这份作战计划可以通过实施了。不过营口战役不仅仅是陆军的问题,这还要涉及到海军的配合。海军作战受到天气、涨潮和港口水文条件的限制更多一些,因此这一部分的作战计划必须要得到海军参谋本部的背书。 这是新式陆军整编成立以来第一次主动出击,这一仗的成败将决定之后大明同满清之间的战略姿态的改变,因此朕绝不容许有任何失败的可能。我不希望这一仗变成第二次柳河之战,这不仅将会助长满清对于大明的野心,更会令朝廷内部出现分裂。 在我们的朝堂之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每年对军队投入这么多资源的。如果这十年的军队整编训练,新式陆军依然以失败而告终,朕也是无法对国民交代的。所以,朕要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一仗胜利了朕给你们请功,打和了朕也还能接受。但是如果像柳河之战那样丧师辱国,由你孙传庭开始,到带兵出击的指挥官,朕会一一进行处置…” 孙传庭和李岩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这一刻两人算是深刻理解了孙承宗平日里讲的,崇祯虽然不及兄长和祖父那么聪明外露,但是对于世情的了解却远比两位先皇要深刻的多。 对于万历和天启来说,对于某一事物的重视,大约就是指派亲近之人前往督办。但是对于这位崇祯皇帝来说,对于真正重视的事务,却是不厌其烦的进行讨论事情的办理过程和各种突发状况的预测、应对。 在这样的上司面前,说大话和拍胸脯是没什么作用的,只有审慎的思考和详尽的计划书才能赢得对方的信任。孙传庭此时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对于袁崇焕不怎么感冒的原因。因为这位孙承宗的弟子虽然颇有魄力,为人也极具亲和力(对读书人而言),但是做起事来却往往是天马行空,一向不喜欢按照计划来的。 说的好听一些,袁崇焕这人是由随机应变之才;说的不好听一些,就是此人过于自行其事,自由散漫了。崇祯虽然能够容忍下属在形势不妙时修改计划,但是绝不会认同一个每次都想推翻同皇帝敲定计划的下属。 总参谋部的设置,从根源上来说,这也是为了进一步加强皇帝对于军队的控制,防止地方军头自行其事,脱离了中央制定的政策计划。孙传庭心中一边想着,一边向皇帝发出了自己将会为战事作出保证的言论。 朱由检对于孙传庭的态度极为满意,于是便接着说道:“为了确保这次作战的成功,朕允许你挑选近卫军一部作为本次作战的主力,军器监和海军参谋本部也将会全力协助你。不过朕对你还有一个要求。” 孙传庭心中一紧,看着皇帝简短的回道:“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营口之战是我军第一次从海上进攻的登陆作战,这样的仗从前也没人打过。这不是陆上作战,前后方可以进行及时通讯,然后对战场上的军队进行调整部署。 所以朕要求你,必须出现在第一序列攻击的队伍中,就近指挥军队进攻,并及时根据战场的形势作出判断。朕希望你记住,近卫军乃是天子亲军,朕不希望这只军队被无谓的消耗牺牲。营口这一仗,终究只是我军的一次试探,不是决胜手。孙卿可理解吗?” 孙传庭当然能够理解,如果说野战军的待遇是旧明军的三倍以上,那么仅仅只有一个军规模的近卫军待遇,更是野战军的三倍。而且在陆军军官学校扩大招生之后,近卫军的基层指挥官都是士官生出身。 在此前的军事演习中,近卫军已经连续两年获得了优胜,可谓是京畿战斗力最强的一只军队。当然,这只军队虽然驻扎于丰台,却不受京畿都督府和总参谋部的指挥,而是和守卫皇城的御前侍卫部队一样,直接听命于皇帝自己。 皇帝能够把这只部队交给他使用,已经足够证明了他对于这次营口作战的重视程度。而近卫军的性质和地位,自然也不允许总参谋部将其白白消耗掉。毕竟这只军队的骨干都是明军的烈士遗孤出身,好比汉朝的羽林孤儿,是对皇帝最为忠诚的一只军队。 就在孙传庭向皇帝作出保证,表示自己一定会出现在第一线进攻部队中的时候,河南府知府夏允彝、洛阳知县牛金星和一群官吏正站在洛阳东门外的列车站台上等待着,今年南方第一批秋粮的到来。 随着洛阳到襄阳、郑州到汉口、洛阳到徐州这三条列车主干道的修通,河南南北两端和东西两侧已经脱离了运河的运力限制,拥有了更为快速且方便的交通运输方式。这也使得今年湖北、湖南的秋粮不必再经长江、运河水道绕一个大圈子进入到河南地区。 对于今年这样的年景来说,粮食运输效率的提高,不仅在于可以尽快稳定住河南地方的灾情,重要的是可以救活许多本不该死的百姓。当灾区人口开始大批死亡时,地方上的社会秩序也就无力再继续维持下去了。 朝廷的军队驻扎在交通要道还可以,但是别指望把他们派到穷乡僻壤去执行封锁任务。灾民自己都没食物了,如何还供养的起军队。而如果能够把粮食运的进去,又不必要求军队进入维持秩序了,只要有粮食地方上就能重建起秩序来。 因此今年秋粮北运的时间和规模,都决定着河南灾区的百姓能否成功的度过这个荒年。而此时赈济河南灾民最为关键的地区,一在于信阳、一在于开封、一在于洛阳。 信阳乃是河南入湖北地区的交通要道,河南南部灾民逃荒必定聚集于此。而开封、洛阳是河南北部的重镇,又是运河和黄河水道的交通枢纽,灾民逃往此处生存的几率比逃亡他处更高一些。 而朝廷虽然对河南灾区的人口流动进行了严格控制,但是也依然在这三处地方建立了大批的营地,以安顿那些已经逃亡到这些地方的流民。一方面可以引导这些流民中的精壮兴修一些公共工程自食其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这些流民串联作乱,滋扰地方。 在以往的灾年里,灾民优先选择的还是南下湖北或是前往靠近运河的开封,洛阳只有周边地区的灾民才会考虑。但是随着朝廷在洛阳修建了国家储备粮仓,并开始投资建设这个中原重镇之后,洛阳的吸引力却陡然超过了南方的信阳和东面的开封,成为了河南灾民逃荒的首选之地。 虽说在朝廷的大力投资之下,洛阳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几乎没有上限,但是半个河南省的灾民这样不停的流动过来,就算背靠着国家储备粮仓,河南府的士绅百姓也有些承受不了了。毕竟这洛阳粮仓可不是专供洛阳地方的,而灾民也并不都是愿意安分守己的良民。 就算在洛阳的朝廷官军震慑下,城外的灾民没有闹出什么民变来,可流民营地附近村庄偷鸡摸狗的事件却陡然翻了几番。如果不是夏允彝、牛金星等一批青年官吏这两年苦心治理地方,获得了河南府百姓的认同,本地士民对于这些外来流民的排斥早就闹将了起来。 河南府虽然也在灾区范围之内,但是凭借着洛阳本身在发展的工业和利用风车、蒸汽机抽取的地下水,作为一个靠近黄河边缘的地区,洛阳的地下水并不匮乏,因此今年这个旱情也只是让河南府的农业欠收,但是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旱情虽然使得河南府的棉花收成不好,影响了棉纺织业的开工,但是洛阳的玻璃制造业、水泥制造业和小五金手工业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于因为大批流民的到来,为这些工坊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反而使得工业产值比去年翻了三倍之多。 工业上的产出不仅弥补了农业上的损失,也为洛阳创造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市面,流民不仅仅带来了廉价劳动力,同样也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物资需求市场。只要能够让这些流民安顿下来,洛阳起码能够减少20年的发展时间。 而想要把今年的灾害变成洛阳人的好事,这一切的前提还是离不开两个字,那就是粮食。只要有粮在手,夏允彝、牛金星心中就没什么可慌乱的了。这两年来在河南府的执政,两人配合默契,把地方上的士绅都治理的服服帖帖的,只要灾民不出乱子,两人都自信能够把这些流民彻底消化掉,让他们成为洛阳发展的助力而不是威胁。 就在两人翘首以待的时候,一名站在高处观望的车站管理人员,突然兴奋的探头向着站台上的人喊道:“来了,来了,粮车来了…” 听到这个呼喊声后,站台上的官吏们先是一片安静,接着便欢呼了起来。随着粮车的抵达,洛阳城外的威胁总算是消除了。而粮车能够按时抵达,又意味着河南地区的社会秩序依旧没有出现问题,今年的旱情总算是控制住了。 虽然夏允彝、牛金星两人早就收到了今日粮车会按时抵达的消息,但是此刻两人也终于松弛了脸上的紧绷表情,互相对视一笑。直到这一刻,他们的心才算是完全放了下来。 牛金星忍不住感叹道:“幸亏陕西、山西两地的灾民都流向了西域和河套,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洛阳能不能撑到今天。” 夏允彝今日的心情也是极好,也不由附和了一句道:“是啊,没有朝廷对于西北和漠南草原的扩张,恐怕光凭国内的粮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牛金星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这样看来,北京城内的争斗应该很快就有结论了吧。这一次,那些南方士人恐怕是要失算了…夏兄,我可不是说你。” 夏允彝并没有在意牛金星的失言,只是长叹了一声说道:“陛下虽然对士绅有些刻薄,但是陛下有句话还是对的。没有了士绅,国家起码还有百姓支持;但若是没有了百姓,国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658章 刑部大狱 崇祯十二年的刑部大狱之内,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因为金圣叹、吴伟业等49名左顺门上书的参与者和后来为他们声援而陆续被抓捕的六、七十名士子,刑部大狱不得不将许多作奸犯科之辈尽快审讯流放,这才让这些读书人和官员在牢笼里有个卧躺的地方。 原本这些人员应当发往诏狱安排才是,但是因为有钱谦益的插手,这些触怒了皇帝妄议朝政的读书人和官员,被弄进了刑部听审。诏狱的住宿条件自然比刑部大狱好的多,但是一旦进入了诏狱,想要再出来就极为困难了。 毕竟刑部大狱归六部管理,而诏狱却得听皇帝的命令。因此被关押在刑部大狱的众人,对于自己的前途还是比较乐观的。而刑部大狱自从袁可立主政后就经过了一场大清理,将这所监狱积攒了上百年的垃圾都清理了出去,并重新做了修缮,因此狱中的环境倒也尚可。 而根据皇帝的命令,所有在押犯人每日都有两次放风时间,以防止犯人染上疾病而无人发现。再加上刑部官员对于这些文官集团的后备力量还是比较重视的,因此这些人虽然关押在刑部大狱之内快2个月了,但也还都是神完气足的。 除了一直没有人来审理他们,他们在生活上倒也没什么不便的。在监狱中无聊之时,金圣叹还有暇给犯人、狱卒看手相算命,倒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倒是吴伟业从来没受过这等苦,他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但家中也算是太仓当地的书香门第,自小又有神童之称,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是被人以礼相待。这还是第一次进官府的大狱,因此虽然肉体上没受到什么折磨,但精神上却压力极大,颇见萎靡之色。 吴伟业和众人一起商议左顺门上书时,乃是出于一股义气,毕竟张溥可是他的授业恩师,被朝廷逼迫到海外,对他来说就是朝廷不公。而身为复社的魁首之一,他也无法拒绝支持复社的江南士绅的请求,为他们秉公直言,批评朝廷颁发的余粮征集等损坏士绅利益的政策。 作为承继东林志向的复社成员,吴伟业对于东林前后七君子的壮烈事迹可谓是耳濡目染。杨涟的精忠亮节,左光斗的铁骨铮铮…这些东林君子的气节可谓是令他极为仰慕,于是在上书时他是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气势的。 不过等他被抓进了刑部大狱之后,吴伟业才发觉自己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刑部大狱中的狱卒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大狱中其他罪囚过堂时用刑后的惨状,他们可是历历在目。 若是把他们一抓起来就用上了刑罚,凭借着上书时胸中的那点义愤,吴伟业等人大约还能挺过去。刑罚这种事,原本就是还没有处罚时最令人恐惧,一旦刑具落在了肉体上,人的心反而就不易改变了。 但是刑部抓了他们之后就没审过他们,这让吴伟业等人就有些傻眼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勇气也就不停的消散了。比起令人痛苦的肉刑,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便是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囚禁。 由于没有人来审判他们,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连自己要关押多久都不清楚。有不少人就开始担忧,外面的人是不是就会这样把他们给忘记了,要是这样没名没分的关押十几二十年,天下还会有谁记得他们是为了什么进来的? 他们之所以愿意冒险上书,可不是单纯的为了正义,也是希望能够得到政治上的回报的。毕竟江南士绅在官场上势力雄厚,替他们出声而被皇帝处罚,并不是仕途的结束,而是仕途的开始。大明朝的清流官员想要名动天下,可不就得骂一骂皇帝,然后坐上几天诏狱吗? 不过如果皇帝抓而不审,天下百姓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触怒了皇帝的呢?这种被天下人遗忘的感觉,使得吴伟业等人在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们开始不停的计算时日,生怕忘记了自己被关押进来的日子。 倒是唯有金圣叹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时的同友人们开上几句玩笑,为他们化解一些压力。和吴伟业同住一监的他,看到对方皱着眉头板着手指计算时日,不由便从被褥下面抽出了几根稻草,对着他说道:“这破日子有什么好计算的,今日不就是九月二十一了么。再过十天,就满六十日了。你不如过来坐下,让我为你起上一卦,说不准明日就能出去了。” 吴伟业丢下了手中的炭笔,转身向着金圣叹走来,口中苦笑的说道:“若采,你往日自称是泐庵法师,我是不大相信的,不过这一次和你一起入狱,我倒是有些信了。你这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还真是上辈子坐禅坐出来的。” 金圣叹将手中的稻草稍稍折了折,然后便望空一抛,接着他便看着被褥上落下的稻草图案拍着大腿笑道:“梅村,无忧矣。这上乾下震,正是无妄之卦象。 无妄者: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乾为天为刚为健;震为雷为刚为动。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老天爷都告诉我们,只要守住正道,必不致祸啊…” 到了这等时候,不管是什么兆头,吴伟业都是愿意信上一信的。因此他赶紧快走了几步,就想看看究竟是不是无妄之卦。 但是他还没有走到金圣叹的床前,刑部大狱的外门突然打了开来,大理寺右丞孙杰在几名狱卒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稍稍在原地停留了一会,让自己习惯了大狱内昏暗的光线,这才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这时狱中的牢头方才上前对着金圣叹等人高声喊道:“陛下有旨意向尔等颁布,都跪下听旨吧。” 吴伟业等人顿时整理了下衣冠,准备接听旨意。但是金圣叹却从床上跳了下来,趴在监牢的木桩隔断上对着大理寺右丞孙杰大声喊道:“我等尚未过堂审讯,如何便有了陛下的旨意,孙右丞,这真是陛下的旨意吗?” 孙杰冷冷的看了金圣叹一眼,虽说此人甚得首辅看重,但是他可是跟着黄立极的官员,对钱谦益组织的新东林党天生就不对付,因此也没必要给对方什么面子。 于是便沉下脸斥责道:“金圣叹你可不要过于胆大妄为了,尔等诋毁圣誉不算,现在还打算诬陷大理寺伪造旨意吗?你可不要以为有钱首辅撑腰,就能无视朝廷体制了。你们究竟听不听陛下的旨意?” 吴伟业赶紧将金圣叹拉了下来,对着他小声说道:“先听听陛下的旨意是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金圣叹看了看周边监内已经跪下听旨的同僚们,终于叹了口气也跪了下来。孙杰这才冷哼了一声,在狱卒举高的煤油灯下取出圣旨展开念道:“朕闻: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这道旨意自始至终都在驳斥众人上书所主张的天人感应之说,最终皇帝对众人下的评语就是迂腐而不通世务,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朽木。因此对于众人的上书,皇帝连看都不愿再看,也不想因为这群腐儒而破坏国家救灾的大局,故一干人等皆流之海外属地十年,没有获得朝廷的赦免之前,不得擅自回国。 这一百余人流放的地点并不在一处,有的远赴西域,有的前往日本、琉球、马六甲、印度,而最远的要数金圣叹,被发去了北美殖民地任学校教师。吴伟业听到自己被流放顿时心如死灰,但是和金圣叹要去的地方一对比,他又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他要去的乃是日本大阪,那里勉强也算是繁华之地,还有恩师张溥在那边。而北美殖民地,据传闻那边就是一群野人聚集的地方,真正的蛮荒之地啊。在那样的地方,才高八斗的才子还不及一名会拉弓射箭的小兵。 听完旨意之后,这些读书人和官员自然是纷纷抗议,认为自己上书乃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应该遭受这么沉重的报复。而且皇帝也不能专断独行,他们要求和内阁对话,希望能够推翻这纸诏书。 不过众人显然要失望了,孙杰让人提着灯上前,然后张开圣旨给众人一一看过,这才鄙夷的说道:“这可不是中旨,是内阁拟定,陛下用印的正式诏书,内阁这边可是存了档的。北方百万灾民嗷嗷待哺,可你们这些腐儒却想用天意来阻止朝廷赈济灾民,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懒得审讯你们,可不是因为害怕你们口中的天意,而是不想被你们这群妄人坏了救灾的大局。实话不妨告诉你们,如今湖北第一批秋粮已经送递洛阳,河南灾区已经无忧了,天下百姓正为我皇之恩德欢呼雀跃,没人想要理会你们这群朽木…” 其实吴伟业等人的预感是正确的,当秋粮没有送到灾民手中时,他们提出的天人感应之说还是很能迷惑一批人的。毕竟当灾民忍饥挨饿的时候,是很难有什么理智的。 这个时候,不管提出多么不实际的解决办法,也忍不住有人想要去试一试。皇帝修身养性去祈求上天,为什么不能试一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但是当赈灾的粮食运到灾区之后,看到活下去希望的百姓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这个时候跟他们谈,把粮食退回去,还是让皇帝去祈求上天不要降下灾祸靠谱,估计大家都会把这人当成傻子。 而见到了南方秋粮之后的北方士绅,这时也是只会大赞朝廷有魄力,英明果决,而不是追究这粮食究竟是不是从南方士绅手中征集来的。 因此,原本京城沸沸扬扬的舆论,很快就因为灾情的缓解而缓和了下来。对于左顺门一干上书人员的处置,现在也没什么人关心了。 和这些读书人被流放相比,南京勋贵和军队被沐天波搞了个底朝天,那才是现在的头等大事。 第659章 朝鲜特使一 斗争按照哲学思想去解释,就是矛盾的激烈冲突,是一方力求战胜另一方的一切手段的总和。虽然朱由检从登基时起,就一直在告诫朝中的官员,不允许他们拉帮结派的在朝廷上搞党派斗争。 但是在崇祯十二年天灾的影响下,朱由检不得不对那些试图用天人感应理论来否定朝廷改革大局的读书人、官吏,采用了教科书式的政治斗争方式。经历过后世信息时代的苏长青,显然比这时代的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舆论爆发之后,问题本身就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斗争双方各自所坚持的立场是什么。 因为沉默的大多数,愿意跟随的不是什么真理,而是在斗争中胜出的一方。胜者赢得一切,败者失去所有,这就是政治斗争中最为残酷的一面。正因为政治斗争是如此的残酷,因此当人们选择了立场之后就很难再变更自己的立场,否则他首先就会被本方同志清剿。 西方的教宗曾经说过,异端比异教徒更应该下火狱。这在政治斗争中同样适用,叛徒可比敌人更为可恶。因此一旦在政治斗争中明确了立场,即便自己的同志之中出现了猪队友,本着维护派系的利益,众人也要极力为同志进行辩护,而把对错先放在一边。 对于朱由检来说,大明朝堂上的党争,其实和后世论坛上口水争论贴没什么区别。一位官员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某位和他不对付的官员先反驳了这个建议,接着又嘲讽了这位官员几句,然后争论就开始升级,直到把两位官员的亲朋好友恩师门生都扯进这个旋涡为止。 因此,对付这些无聊的党争高手,最快的解决办法不是和他争吵,而是删帖禁言。当今年南方的第一批秋粮解运到北方灾区之后,朱由检便趁着舆论注意力的转向,批准了钱谦益提出的流放这些妄议朝政的文人官吏的建议。 只不过他拒绝了钱谦益提出的,对这些人员进行一次走过场的审讯和集中流放到济州岛的主张。天人感应说虽然一直被历代学者们所驳斥,但是因为封建王朝统治者的局限性,这套理论在民间还是很有市场的。 朱由检公开驳斥天人感应说,这个大家勉强能够保持沉默。但是使用这个罪名去审判这么一群读书人,天知道过堂的时候会闹出多少笑话来。他可不愿意把刑部大堂变成这些读书人的个人发布会,从而引起百姓对于这些人的同情。 直接宣布惩罚结果,拆散流放海外属地,并固定流放年限,崇祯终于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完成了这个时代的删帖禁言。而正如他所预料的,当灾区收到粮食之后,北方士民的舆论风向开始大变,将这些左顺门上书的读书人和官吏指斥为居心叵测之徒,原本还有些声音的江南士绅,完全被大明的舆论主流观点给边缘化了。 除了舆论风向上支持朝廷和皇帝的言论压倒了质疑者的声音之外,黔国公沐天波对于南京军务的整顿和对余粮征集制度的支持,也使得江南士绅们再也无法顾及到关在刑部大狱内的金圣叹、吴伟业等人了。 虽说崇祯登基之后缩小了南直隶的辖区,但是南京依然是南方的政治中心,江南士绅在南京城内基本掌控了一切。比如之前掌握南京军务的南京守备朱国弼和南京镇守太监曹化淳,都是极受江南文人推崇的亲近正人君子的贵戚权要。 一个勋贵,一个太监,这两个原本最应该效忠于皇帝的人,在南京却成为了文人推崇的对象。在某种程度上,这无疑就如一群老鼠赞美守卫粮仓的猫尽忠职守一样荒谬可笑。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这不是一个笑话,是大明朝的现实。 皇帝委派两人管理南京军务并监督南方士绅,结果他们却成为了江南士绅的好朋友,这显然已经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江南士绅在南京城内的根基有多厚。反过来也说明了,南京对于江南士绅有多重要。 沐天波在南京打出的这套乱拳,生生把南京城的勋贵们打的蒙头转向,也让江南士绅开始失去了对于南京城的控制。在抚宁侯被软禁在府内的时候,沐天波一连撤换了南京京营和卫所内大大小小近五百余官员,取而代之的是之前被闲置在一边的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们。 沐天波的举动自然受到了陆军总参谋部和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支持,之前因为朱国弼和南京兵部尚书的阻扰,南京京营和卫所军始终没能完成整编事宜,这极大的拖延了总参谋部的整军计划。而南京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学员们,也没能如同他们在北京和成都的军校同僚们,在南京地区的军队中获得重用,反而被军中的勋贵子弟和无能将领所排斥,这一直都让这些南京军校毕业生们大感不满。 因此沐天波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南京官场潜规则时,在他身后的支持者也并不缺乏。沐天波本身就是实权国公,地位尊崇。如今再加上总参谋部在上层的支持,和下级军官为其奔走效命,江南士绅如何约束的了沐天波的行动。 南京乃是这些江南士绅的老巢,若是这里被人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们如何还能控制的住南方的民众。因此,江南士绅之间就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此时反对余粮征集制不是燃眉之急,把沐天波驱赶回北方才是当务之急。 在这样的局势下,南方士绅上书弹劾沐天波的奏章就如雪片一样往北方飞过去了。至于金圣叹、吴伟业等人,倒是没什么提起了。 对于崇祯来说,他也没打算一次就把这些南方士绅都给解决了的念头,能够迫使这些南方士绅接受余粮征集制,并教训了一顿南方勋贵,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后,他也打算见好就收,给这些南方士绅一点甜头,以缓和南北之间的矛盾冲突。 因此迫使南方士绅发表声明,表示支持朝廷拯救北方灾民推出的临时之制度后,崇祯终于一改之前的强硬姿态,表示愿意考虑调回沐天波,安排较为稳重的人员出任南京守备和南京镇守太监两个职位。 当然,已经开始的南京军队的整顿事务不会终止。事实上当崇祯下令召回沐天波时,大明第十二野战军已经在南京初见规模,原三十五师师长刘肇基晋升为了第十二野战军的军长。 而新任南京守备的镇远侯和南京镇守太监的王坤,却都是惟皇帝之命是从的人物,同江南士绅素来没有什么瓜葛。这两人的到来,虽然不能如沐天波这般对南京官场大动干戈,但是他们却也能够将沐天波从江南士绅手中夺取的对于南京的控制权,好好的保持下去。 经过了崇祯十二年的这场政治风暴,崇祯对于南方的控制权可谓是大大前进了一步。而大明的的士绅官员因为过于关注国内的事务,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大明的北方发生了什么异动。 不过对于朝鲜来说,大明和满清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让朝鲜堕入地狱,因此他们也就显得格外关心大明和满清之间的任何变动。 自从大明改进了航海技术之后,朝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的海上往来,开始从沿海岸线航行变成了直航模式,这极大的缩小了两国之间往来的里程和时间,也减少了风浪倾覆的风险。位于汉江江口的济物浦,因为其优渥的地理条件成为了朝鲜前往大明的第一大港。 而山东这边,烟台和青岛两港也渐渐取代了登州,成为山东面对朝鲜、日本的主要贸易港,特别是青岛,因为有连接通往天津的铁路,更是成为了贸易船只首选的港口。 过去从汉城出发,抵达登州水门,最少也要19日。但是现在从济物浦到烟台,大约只要六、七日。而从济物浦到青岛,也不过10天上下。崇祯十一年开设了青岛到济物浦的班船之后,大明和朝鲜之间的往来也就更为方便了。 朝鲜领议政沈器远在大明的支持下控制了朝鲜的政局,把之前向满清开城投降的朝中官吏清除出朝堂,并架空了朝鲜国王李倧之后,便开始积极实施仿效明朝的政治改革。和大明不同的是,经过了两次胡乱之后,朝鲜损失了大量人口,甚至连不少两班贵族都被抓去了沈阳,因此朝鲜此时乃是地多人少的局势。 故沈器远在土地上进行的再分配,并没有获得多大的阻力。当然他的这种土地再分配并没有触及到对封建义务的废除,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反而是加强了两班贵族的复苏,而不是朝鲜国家的强大。 但沈器远在经济上试图采用和大明一样的重商主义政策,以提高国家税收时,却同时遭遇到了国内外势力的共同反对。国内的两班贵族认为,沈器远的重商主义将会动摇两班统治秩序,从而让商人凌驾于两班之上,这显然是他们不可接受的。 而大明的商人也不乐意见到朝鲜自己发展工坊,他们认为大明能够生产一切朝鲜所需的日用品,朝鲜实在没有必要自己生产质次价高的产品,从而浪费朝鲜生产出来的原物料。且大明商人也不认同朝鲜提高对外贸易的税收,认为朝鲜官府不能与民争利。 至于那些满清来的商人就更为赤裸裸的表示,沈阳方面绝不认同朝鲜官府提高对外贸易税收的举动,他们认为这是对于清国的歧视政策。于是大明和满清这两个敌对国家的商人,倒是很有默契的对汉阳朝廷进行了施压。 在这样的局势下,李倧和失势的投降派官员又蠢蠢欲动了起来,想要推翻沈器远的执政地位。于是这位朝鲜领议政不得不亲自前往明朝进贡,以试图取得大明皇帝的支持。沈器远其实还是比较明智的,他知道今年大明北方在闹旱灾,因此把进贡的珍宝都换成了粮食。 十余艘船装运来了三万石稻米,这一举动令他很快就获得了大明百姓和皇帝的好感,于是在他入京第三日就获得了被皇帝接见的优待。 第660章 朝鲜特使二 此前沈器远在大明担任朝鲜大使的时候,这钓鱼台也来过多次,时隔数年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沈器远依然还是被这几处构思巧妙的临湖建筑给迷住了,上国风物毕竟不是下邦的仿制品可以比拟的。 而北京城的变化却比这处钓鱼台宴宾楼更让他感到震惊,如果说数年前他离开北京的时候,汉阳和北京之间的差距,大约是乡下地主庄园和王公贵族园林之间的区别的话。那么今日北京的繁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了。 应该来说,虽然有国王和其他两班贵族的制肘,但沈器远在朝鲜实施的变革,还是取得了不少的成就的。起码当日满清入侵给朝鲜造成的损失,已经渐渐开始填补回去了。 之前跟随大明打劫日本获得的赔偿虽然大部分落入了明国的手中,但是朝鲜依然还是落下了不少好处的,特别是朝日贸易上获得的优待,让朝鲜南部庆尚道一带的工商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而这里也是沈器远的老家,是他推动改革的根基之所在。 因此,虽然沈器远在政治上被朝鲜国王和守旧派两班贵族逼迫,但是他在南部庆尚道地区还是有着极为坚定的支持者的。而沈器远也自认,他这几年的改革还是颇有成效的,起码朝鲜正在不断的恢复元气。 但是当他看到天津地区那些如同树林一般的烟囱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改革成果似乎真的不算什么。原本天津城外那些如水墨画一般的稻田和树林已经一一推平,一幢又一幢的灰白建筑正在原先的稻田和树林上竖立起来,这些千篇一律的建筑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是谁,而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更是让街上的行人全身上下都粘满了粉尘,看起来整座城市都脏极了。 可是谁又会在乎身上的尘埃呢?这座城市里的行人每个都是行色匆匆,似乎有着忙不完的事情。即便路上遇到了熟人也只是点头致意,几句问候之后便错身而过了。从这些行人的脸上,沈器远看不到什么小心翼翼和忧虑戒备的神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平淡的笑容,停下说话的时候也是极为坦然。 这种对于自己生活充满自信的神态,是沈器远在朝鲜平民身上所未见的。其实在他留在中国担任朝鲜大使的期间,他也未尝看到有如此多的平民能够拥有这样的神情。 毕竟朝鲜、大明都是一脉相承的阶级社会,士农工商四民的阶级划分,也代表着各自的阶级地位。这四个社会阶层连自己的生活习俗和日常用物都是要加以区分的,后三者若是在平常生活中故意把自己装扮成士人生活,那可是犯罪。 而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支配权力,是被整个社会所默认的。因此即便一位平民老实的走在大街上,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及时避让出巡的官员或权贵子弟的。在这样严苛的社会规则下,除非平民是在自己家附近走动,否则他就要像只兔子那样小心谨慎的活着。 因此除了在那些士人和家境较为殷实的大户人家身上,能够看到一些活泼的神态。中下层百姓的脸上不是麻木的失去了表达神情的能力,便是永远挂着卑微的表情点头哈腰。像这些大明百姓如此挺直了身体在路上毫无担心的行走,对沈器远来说就是一个奇迹。 当然,沈器远最多也就在心里惊叹一下,然后写进自己的日记中去,他知道这是朝鲜不可能实现的奇迹。毕竟朝鲜的四民制度和良贱之别可比大明更为严苛,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某些两班贵族的政治正确了,任何想要触动这两样制度的两班贵族都会被整个两班阶层所抛弃。 不过在这样的大灾之年里,天津的普通百姓还能保持这样平淡的神情,显然和这座城市内这些成片的工坊有关。他在街头也很难看到有精壮的汉子沿街乞讨的,甚至连壮妇、少年都很少看到。总而言之,在这座城市能只要你是一个手脚齐全的健康男女,就一定能够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当沈器远离开天津,坐着列车前往北京的时候,他心里总觉的这座不断扩张的城市内蕴藏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力量。这并不是他对于机器的力量有什么了解,纯粹是一个农业时代的人对一座新兴工业城市第一观感所带来的敬畏。 对于此次钓鱼台之宴,沈器远并没有对美食抱多大期待,毕竟他是来寻求皇帝在政治上的支持的。如果不能获得皇帝的支持,即便是面前放满了山珍海味,他也是难以下咽的。 不过当太监把菜肴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还是吃了一惊。堂堂大明皇帝待客,居然只上了三菜一汤,且只有一道荤菜。虽然菜肴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但是他也觉得崇祯是不是有些过于吝啬了。 可是当他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眼皇帝的餐桌时,才发现皇帝面前只有两菜一汤,还比他少了一个荤菜,因此不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朱由检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窘态,于是一边端起了汤碗,一边漫不经心的对他说道:“沈卿不必客气,朕是因为今年的灾情,向上天许愿,灾情不平息下去,朕就戒了荤腥。连带着这宴客的规格也从简了,你可不要嫌弃朕招待不周啊。” 沈器远赶紧避席向皇帝行礼说道:“陛下的仁德,下臣岂敢有所抱怨。不过朝鲜也中华属国也,母邦之人陷于危难之中,下臣又如何能够吃得下荤腥呢?还请陛下准许撤了荤腥,让臣也为灾民祈福一回…” 朱由检停下了喝汤的动作,看了沈器远数秒之后,方才微笑着说道:“沈卿既然有这样的心思,朕自然是要成全的。” 朱由检给身边的王承恩做了一个手势,王承恩便赶紧上前取走了沈器远餐几上的荤菜,交给了一边伺候的太监。沈器远这才重新入席,举杯为崇祯贺。 三杯黄酒下肚之后,朱由检这才把话题转入正题,向着沈器远问道:“沈卿身为朝鲜领议政,也就相当于我大明的首辅,手中的事务一定很繁忙。为何今次要亲自前来大明进贡?这难道不是六部判书的任务吗?” 沈器远马上放下了筷子说道:“下臣此次亲自带队进贡的缘由,一来是此次运粮事关重大,下臣不敢假手于人;二便是下臣想要向陛下讨个主意…” 接着,沈器远便一五一十的向崇祯交代了这些年他在国内实施的改革措施,和遇到的诸多问题。最后才隐隐点了点,朝鲜国王和守旧派大臣蠢蠢欲动,试图将他赶下领议政的位置。 耐心听完了沈器远的长篇大论之后,朱由检方才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问道:“那么你打算让朕给你出什么主意呢?” 沈器远沉默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的说道:“若是陛下能够约束一下大明的商人,让他们不要过于干涉下邦的事务,下臣就能将改革进行下去。只要能够获得足够的税收,下邦也就可以像上国一样编练新军,从而为上国对付建虏而出力了。” 朱由检沉思了片刻,方才对着他说道:“我大明的商人不插手,难道你的改革就能进行的下去了?朕以为不太见得。朝鲜推行改革也有三、四年了,朕且问你一句,要是没有我大明军队驻扎在汉阳,你的改革推动的下去吗?” 沈器远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回道:“都是仰赖天兵震慑不法之臣,否则下臣也不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不过下邦对于上国也是一向忠心耿耿,在臣的手中绝无叛逆之举…” 朱由检对他摆了摆手,方才说道:“朝鲜的忠诚,朕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大明军费大多来自商人缴纳的税收,这驻扎在汉阳的军队同样不例外。虽说你们出了一点粮食,但是其他用度都需要从国内运去,耗费可是不小。 如果不是上次建虏入侵朝鲜,朝鲜组织抵抗不利,连朝鲜王都要被满清迫降了,我大明也不会抽调军队前去保护朝鲜。 你想要改革朝鲜,令朝鲜富国强兵的主张很好,但是我们可等不了这么久,满清也不会让朝鲜拥有一支能够威胁到他的军队的。所以。我们最好还是现实一些,先顾着我大明军队再说。 朝鲜现在出让一些商业上的利益其实并不算什么,只要我大明能够存继下去,你们现在的投入终究会得到回报的。想一想吧,当初日本人入侵朝鲜半岛的时候,要不是我大明出钱出力,朝鲜的社稷宗庙还能存在吗? 现在该是朝鲜回报我大明的时候了,放开市场让我大明商人进行贸易,朝鲜百姓可以得到廉价的日用品,而我大明也能赚到给养军队的费用。等到我大明蓄积起足够的力量消灭建虏收复辽东的时候,朝鲜北面的安全也就能够得到保障了。 到了那个时候,朝鲜再谈关税自主不迟。沈卿需要记住,一旦我大明的商人赚不到钱了,那么我大明军队驻扎在汉阳的花销,可就要由朝鲜来承担了,这难道真的好吗?” 沈器远沉闷了半天,方才期期艾艾的回道:“但是如果改革推动不下去,恐王上和两班们就要让臣下台了。臣个人荣辱事小,但他们这些投降过满清的两班要是主理了朝政,臣担心朝鲜会作出有损上国的利益的事来。” 朱由检思考了一番,方才对着他说道:“到了眼下这个时刻,还想着去亲近满清,这样的笨蛋自然不能主持朝鲜的政局。 不过你们朝鲜内部的党派斗争也未免太多了些,朕以为你应当找一个合作伙伴共同主持朝局了。” “合作伙伴?”沈器远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朱由检毫无顾忌的说道:“朝鲜也可仿效日本,国王在宫内负责传宗接代的大事就好,朝鲜内外政务应当交由领议政一人决定。 这领议政一职么,以五年为期,到时间就换一人任职。只要你能找到愿意和你合作的政治伙伴,朕会令驻朝鲜大臣为你们作保。 这样一来,你就不必担心国王和两班们对你进逼了。这领议政不停的换人,也有利于下面那些两班、百姓的怨气不会集中于你一个人身上,难道不好吗?” 沈器远顿时楞住了。 第661章 北方的草原上 在习习凉风的吹拂下,离开皇城的沈器远依然觉得浑身燥热难当。虽然此时入夜已深,但是街道两侧点燃的煤油路灯却依旧将整条大街照的如同白昼一样,路上的马车行人往来并不困难。 沈器远就这么趴在马车的车窗向外观看着街上的夜景,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看入眼,因为他脑子里都在思考着晚宴上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语。 仿效日本架空君主,重建朝鲜的政治体制,这可比之前朝鲜的党派治国更进了一步。当然这种话也只有皇帝敢说,其他人这么讲,就有大逆不道的意思。 对于沈器远来说,初期的震惊过去之后,他便意识到这无疑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办法。以他这两年在朝鲜推动的改革,实质上早就已经得罪了不少守旧的两班贵族。 一旦他从领议政的位置上退下来,或是国王和守旧派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进行政变,他和他的党徒显然就是要被进行政治清算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难以接受失去手中权力的原因。 但是如果像皇帝所言,能够找一个政治对手合作,把国王搁置在一边,那么在大明的政治保证下,朝鲜的血腥党争倒是真的可以告一段落了。 当然,在他这么做的同时,恐怕日后是免不了要被朝鲜读书人骂成目无君父的小人了。而朝鲜自太宗以来一直竭力保持的政治独立,今后也不得不放弃了。 毕竟这样的权力更替,是依赖于大明的政治保证,而不是出自朝鲜内部的共识。沈器远能够想象的到,今后朝鲜士大夫们将不可避免的被大明朝廷所左右。 “不过,这又算的了什么呢?国内的亲明士大夫们,甚至恨不得把朝鲜直接并入到大明之内。而有秩序的权力更替,起码不会让朝鲜的士大夫们,无谓的为国王和大君的私欲而流血。”沈器远不由在心中对自己暗暗说服道。 当他平复了心情走下马车时,他才发觉之前因为太过震惊,他都忘记了向皇帝探听,大明和满清之间是不是要准备重新开战了,这可是朝鲜不能不关注的重要问题。 沈器远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这个麻烦抛在了脑后,他觉得自己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研究这个政权轮替的事,至于明清之间的战争问题,还是让属下去慢慢打听吧。 从锦州到朝阳再到察罕浩特,这条道路约为500里,其中有三分之一路程已经建成了铁轨道路,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完成了三架四轮马车可以并行的交通干道。这使得两地往来从此前的近一个月,缩短到了一个星期。 而察罕浩特经承德入关内遵化,路程约500余里,因为途径的山脉丘陵过多,这条道路依然还有近五分之一没能修建完成。但是因为遵化是察罕浩特后勤供给的主要基地,这条道路反而更为大明军方所重视,其道路的设计等级要比锦察线高出了一个等级。 眼下这条道路尚没有完全开通,却已经成为承德-察罕浩特商旅往来的一条繁忙运输线。关内的物资通过这条交通干道输送到这一地区的蒙古部族和汉人拓殖村寨,而这一地区的畜牧产品也通过这条交通干道快速的运入关内,成为了河北地区最大的肉食供应地。 在过去,虽然关内外有着每年一次的市赏贸易,但是这种贸易主要还在于马匹和毛皮,后者容易携带,前者乃是战略物资。至于牛羊等畜牧产品的交易,除非是定居在边境附近的部族,否则没人会冒着这么大风险驱赶成群的牛羊来交易。因为风险实在太大,所谓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便是指畜牧业的风险远比农业高的多。 蒙古部族的游牧,是追逐水草而迁移,而且每一次的迁移都是一种冒险。把牛羊驱赶到南方水草不茂盛的地方进行交易,一旦遇到汉人杀价而附近草料紧缺,那整个部族一年都要白干了。 不过自从崇祯指示内务府帮助这些部族首领们建立起畜牧公司,然后同关内的商人进行对接之后,订购制的畜牧养殖开始在草原上盛行了起来。以往各部族首领们是按照自己所占草原的大小来养殖牲畜,对于牲畜的种类和生长速度并不怎么关心。 但是随着畜牧公司的成立之后,这些部落首领们固然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但是也因此而捆绑在了大明的生产机器上。他们必须要按照商人的需求去养殖牛羊的比例,并接受商人的指导蓄养大明引进繁衍出来的良种。 比如大明从墨西哥、欧洲引进的美利奴绵羊,从荷兰引进的优质奶牛等等,通过这些频繁的关内外经济往来活动,把蒙古人和汉人的生活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因此到了崇祯十二年,锦州-朝阳-察罕浩特的南方承德地区,即便已经开始被称为内地了。 而在察罕浩特的西北方,通往漠北的重镇二连浩特之间的灰腾草原上,锡林河边也兴起了第二座蒙古部族建立的城市锡林浩特。 锡林浩特距离察罕浩特500余里,距离张家口不到700里,距离二连浩特约750里,是浑善达克沙地东部的一处水草丰美之地。这里一直都是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弟,别勒古代第十七世孙诺必特默克图子孙的游牧地,这一部族也统称为阿巴嘎哈纳尔。 灰腾草原本就是漠南最为出色的一处草场,自然条件仅次于黄河边上的土默特川。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是沟通漠南草原东西的要道,又距离明国的边境太远。 位于交通要道之上,也就意味着容易遭受战争。远离明国的边境,则意味着日用品的匮乏。不过阿巴嘎哈纳尔部族依然还是享受于此地的悠然生活,只要战争不降临于这里。 不过随着察哈尔部西迁,后金势力的扩张,这里一度成为了明金之间交锋的前线。随着屈服于后金的部族被迁入辽东之后,剩下的部族就归顺了大明。 虽然阿巴嘎哈纳尔部族的人并不喜好战争,但是在这个时代也同样无法逃避战争。这一地区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太为重要了,控制了这一地区,大同-丰镇-乌兰察布-二连浩特-乌兰巴托这一沟通漠北的要道就不再受到满清势力的威胁。 因此到了崇祯十二年,明军和当地的蒙古部族在此地建立了锡林浩特,并建成了联通张家口和锡林浩特的通道。 锡林浩特和察罕浩特这两座城市,一北一南挡住了满清从辽河源头向漠南草原西部的进攻通道。而在另一方面,锡林浩特这座城市也隐隐封锁住了,驻扎在察罕浩特的察哈尔部向北面草原的势力拓展。 而从丰镇到漠北重镇乌兰巴托,里程约2000里。虽说这一路的地势较为平坦,但是因为要经过戈壁区,过去走一趟单程,也要将近5、60日。 但是自从两地的铁路建成之后,只要不遇到沙尘暴,25天之内就能抵达。沿途为了更替马匹而修建的车站,更是成为了大明深入漠北的一个个桥头堡。 自元朝灭亡之后,中央政权还从来没能这么深入过漠北草原。即便是当初五次出征草原的明成祖,虽然消除了草原上北元的战争实力,但是依然没能长久的控制过这一区域。 可是自从这条通往乌兰巴托的铁路建成之后,漠北的蒙古部族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他们都要开始面对汉人在漠北草原上的长久存在了。 大明给这一地区的牧民带来了抵抗自然灾害的物资和汉人的生活习惯,同样也带来了中央政权的威严。 对于这个时代的草原部族来说,宗教信仰统治着他们的心灵,而来自大明的物资则决定着他们的生存状态。 当大明控制了这两者之后,就算是部族的首领也不得不屈从于牧民的意愿,成为大明最为忠诚的部属。漠北草原的自然环境被漠南草原更为恶劣,这里的部族选择性自然也就更无余地。 而丰镇-乌兰巴托铁路的建成,不仅给这一地区带来了丰沛的物资。更重要的是,这条铁路将整个漠北一分为二,明军不仅分隔了漠北草原东西两侧的部族,更是把沈阳和喀尔喀三部进行了分割,使得双方更加难以沟通了。 对于驻扎于乌兰巴托的忠义八旗和明人军队来说,这里不过是一个荒芜的边疆据点。但是在漠北的蒙古部族眼中,这无疑是喀尔喀蒙古最为繁华的城市。 位于漠北草原中心的乌兰巴托,正处于北部山区和南方草原的分割区,这里也是通往西伯利亚地区收购毛皮和收购漠北草原皮革的重要据点。 同时,这里也是绕开西域,经阿尔泰山前往俄罗斯的又一商道。因此当乌拉巴托城建立之后,这里便首先成为了漠北最大的商业中心城市。 而乌兰巴托原本用于边疆防卫的功能,却并不十分显著。毕竟当明军将满清的势力从乌兰巴托赶跑之后,满清军队就没能再次深入到此处。 因为这里距离沈阳实在太远,沈阳如果在此处驻兵,太少就等于给明军送菜,太多则又会分薄沈阳的兵力。再加上沈阳根本没有这样的后勤能力,在乌兰巴托建立起一座城市来,因此只能对明军在乌兰巴托的行动置之不理。 第662章 阿敏一 乌兰巴托蒙语即“红色英雄城”,对于皇帝为何要给这座新城取这样一个名字,其实阿敏、杜度等人也不是很理解。事实上蒙古人更愿意叫这座城市为库伦或是大库伦,毕竟这座城市建起的第一座建筑,就是一座黄教的寺庙。 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这座活佛据说最早降生于印度,是释迦牟尼佛的五百比丘之一,后转世在西藏,传世十五世至多罗那他,是乌斯藏觉囊派的高僧。万历四十二年,多罗那他应蒙古喀尔喀部的阿巴岱汗邀请前往漠北传经,深得喀尔喀部诸领袖人物的信奉和支持,逐渐成为当地宗教领袖,被尊称哲布尊丹巴,藏语意为“尊胜“。 崇祯七年,多罗那他圆寂,次年,喀尔喀诸汗王认定于明崇祯八年诞生于喀尔喀部的土谢图汗衮布多尔吉之子札那巴札尔为多罗那他转世,法号罗桑丹贝坚赞,想要立其为法王。 不过这个时候大明已经控制住了漠南蒙古诸部,开始向乌斯藏和漠北草原施加影响力,喀尔喀部诸首领擅自确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转世,不仅没有能得到西藏达赖喇嘛的承认,也遭到了大明的斥责。 直到喀尔喀三部向大明进献贡物,表示了向大明臣服的意思,崇祯才让柳敬亭和章嘉呼图克图前往漠北确认札那巴札尔为多罗那他转世,并进行了册封。借助这一册封行动,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活佛系统算是得到了中央认可,并建立了活佛转世需要中央派员确认册封的条件。 在册封了罗桑丹贝坚赞之后,崇祯决定在图拉河畔也就是林丹汗遇袭落败的地方为其修建一座寺庙,作为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在漠北草原的驻锡地。而围绕这座寺庙,同时还起了一座城市,为崇祯命名为乌兰巴托。 蒙古人大多认为,英雄指的是落败失踪的林丹汗,这是皇帝为了纪念林丹汗所建立的城市。阿敏、杜度这些女真人自然不这么看,他们可不觉得皇帝对于林丹汗有这么尊敬。更别提,林丹汗也算不上什么英雄。 当然,对于崇祯自己来说。他只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念了这么多年的乌兰巴托,别人一问,他自然也就随口说了出来。事后当他反应过来时,也懒得再去修改了。 崇祯九年开始建设的乌兰巴托,到了崇祯十二年,也算是初见规模了。夹在南北两山山谷之中的乌兰巴托,东西两侧都是广阔的草原。北面的肯特山脉替这座城市抵挡住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南面的山脉又称为了这座城市天然的屏障。 当初林丹汗如果不是过于大意了,多尔衮的突袭是不可能赢得如此完美的。不过随着乌兰巴托城的建立,虽然只是一座低矮的土城,但是这座城市原本就建立在山前的台地上,因此现在满清如果想要再次突袭这里已经不可能再重演当日的辉煌了。 以老于军伍的阿敏看来,除非黄台吉带领沈阳的主力前来,否则光凭一只偏军是无法攻下这座城市的。汉人在建筑上的天赋,比他们在战场上的作战能力实在是强的太多了。 当然,即便是以阿敏的目光来看,和忠义八旗一起驻守在乌兰巴托的明军将士,在获得了充足的给养之后,他们能够发挥出来的战斗力,也不会弱于八旗普通将士。而如果是依托城墙防守,在火枪、火炮的支援下,这些明军将士反而比一般的八旗精锐更能艰苦耐战。 自从阿敏投奔大明以来,他过去对于明国的印象已经差不多都被推翻了。事实上,直到今日阿敏也不能明白,天命汗当初是拥有了这样的自信才会挑战明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据说天命汗前后进入北京城不下十次,他难道看不出这样一个国家所拥有的战争潜力吗? 更可笑的是,当沈阳的八旗亲贵们整天吹嘘着天命汗的光荣伟迹,把辽东的明军揍得多么惨时。阿敏在关内却发觉,对于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来说,辽东的失败不过只是丢了几根手指,甚至都算不上损失了一支胳膊。 看看崇祯登基的这十年,明国虽然没有在战场上获得什么决定性的胜利,但是仅仅保持住了北面不败的局面,大明就在迅速的恢复元气。如果不是大明北方连续的自然灾害,阿敏估计大明早就可以组织起对沈阳的反攻了。 让阿敏更为畏惧的,还是崇祯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帝的沉稳性格。在他看来,以皇弟入继大统的崇祯,实际上皇位并不是那么的稳当的。如果他处在崇祯的位置,必然是一早就要在辽东发起几次反击,从而确立新皇的权威了。 但是崇祯偏偏就能忍得住,即便他把察哈尔部等漠南蒙古诸部纳入了大明的治下,并建立起了一个对沈阳的包围圈,也没有趁势发起对于辽东的进攻,而是不紧不慢的消化这些蒙古部族,让他们真正变成大明的一部分。 作为一名还算出色的军事统帅,当他从后金的四大贝勒之一成为大明的八旗统帅之后,即便是他所接触到的那些讯息,也足以让他看明白这些年大明的战略战术究竟是什么了。 如果说,黄台吉的伐明战略还是继承自天命汗的伐大木之策,那么大明对付沈阳的战略就是织网捕鱼。甚至可以说,在大明的战略布局中,也隐隐含有天命汗伐大木的策略。 必然大明在海参崴、庙街等地建立据点,当初沈阳众人都认为明国这是徒费力气,毕竟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四路出击而被后金分而破之的战绩已经告诉了他们,在这个时代想要玩分兵合击无疑是在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 明军相距几百里都不能完成分兵合击的战术,绕到北方密林中的明军想要从后方袭击沈阳,岂不是在做梦?他们只需要派遣少量精兵就能防守住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明军了。 但是,当明军在东海之滨和黑龙江地区扶植起反叛沈阳的力量之后,阿敏等少数人才理解过来,明国在这些地方建立据点,并不是为了想要从后方进攻沈阳,而是要切断沈阳从这些地区获得生女真人补充新血的管道。 当沈阳无法从这些深山老林中获得人口之后,八旗的战争节奏不可避免的被打乱了。毕竟老八旗子弟可是各旗旗主的根本,这些生女真人死了可以再去抓,可老八旗子弟那是少一个便没有了一个。 满人的根本在于八旗,而八旗的根本实在于各旗的牛录,这些牛录基本上是由建州女真和陆续投靠天命汗的各个小部落组成的。也就是说,一个牛录之内,基本上都是亲族或是同乡。正因为牛录内部有着血脉和乡土作为纽带,因此在战场上八旗军队自然要比明军坚韧耐战。 不管是为了至亲报仇,还是为了保护亲人,同一牛录的满人都不会轻易溃散。而反观明军,在失去了严格的操练和充足的物资补给之后,本就被打乱了地域安排的普通明军,自然不会对身边的同伴有多少信心,往往是一点突破,就会全线溃散。 但是,满人的八旗制度虽然带来了军心的凝固,却也有着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八旗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使得军队很难被调动去打一些硬仗。黄台吉登基之后,第一次出兵宁锦,就遇到过各旗将领不肯执行命令,逼的他不得不自己带头冲锋。 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黄台吉一直在调整八旗内部的结构,并不断抓捕生女真人补充八旗新血,依靠这些生女真人打头阵去激发老八旗的血性。此外便是建立蒙汉八旗的仆从军,让满八旗作为督战力量出现在战场上。 但是随着明人的布局,黄台吉的策略近乎破产。没有足够数目的生女真人掺入到八旗各牛录之中,黄台吉对于八旗的掌控就无法做到使臂使指,即便是他不断的提拔起底层的八旗子弟也不行。 这并不是黄台吉的策略不行,而是沈阳无法应对明国的战略。而明国的这种战略,又是建立在明国近乎无限的物资供应的基础上的。没有足够的物资,明人就无法拉拢到这些深山老林中缺衣少食的索伦人。 对于阿敏来说,当他被黄台吉用计软禁在自己府中时,他才想明白黄台吉对于四大贝勒共议朝政的制度有多么的憎恨,而黄台吉用来削弱自己在八旗中声望的计谋是什么。 而年轻的崇祯,几乎从登基那一天开始,就明白了黄台吉的想法,并随手布下了应对的策略。从崇祯元年到崇祯十二年,黄台吉在沈阳的权力越来越大,但是他距离北京却越来越远,这正是明人在战略上获胜的结果。 阿敏无论怎么思考,都无法替黄台吉破除大明在战略布局上的优势。对于大明来说,只要满清无法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那么双方的实力对比将会取决于各自的国内建设速度。 和汉人比建设,看看眼前这座乌兰巴托城就知道,满人不会有任何希望。自从汉人来到了这里,不仅建立起了这座城市,更是把它发展成为了一座活跃的贸易都市。更令人神奇的是,汉人居然在这片土地上种出了土豆和白菜,让漠北的蒙古人第一次吃到了蔬菜。 可是想要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就连现在的阿敏都不知道应该进攻何处为好。唯一的选择大约是击破山海关,直接把京畿一带的工厂全部化为灰烬,否则即便满人能够从漠南草原绕道攻入山西,也是无法触动这个国家的心脏的。 然而在山海关之外,满人还要先击破锦州-义州-朝阳-察罕浩特这一条防线,即便以阿敏最乐观的估计,黄台吉也必须要动员所有的力量,才有可能对这条防线造成全面的压力。但是这种输掉就要亡国灭种的赌博,八旗将士真的愿意跟着黄台吉下注吗? 第663章 阿敏二 乌兰巴托城虽然是围绕着寺庙而建立的城市,但实际上却是两座隔河而望的小城合并起来的城市。色楞格河曲从北面的山脉中蜿蜒向南流入图拉河,河东是以天宁寺为中心的普通居民区,而河西则是以都督府为中心的要塞区。 河东的居民区仿效的还是中式的城池,而河西的要塞区则是以棱堡的方式建成的。都督府坐西朝东,面前有一个长一千两百步宽六百二十五步,用黄土夯实的广场。广场北面正中是一座三层的砖木钟楼,这同时也是要塞区的制高点,站在钟楼顶端可以直接看到河东天宁寺内的动静。 在这座钟楼的两侧还有两排低矮的黄土平房,一边是火药库,另一边则是武器库。广场的东面就是军营之所在,整个广场北宽而南狭,就像是一个倒置的漏斗。如果有熟悉西班牙殖民城市的人看到这样的布局,便会明白这是仿效西班牙在殖民地修建要塞城市的改进版本。 城市中心的广场便于集结军队,而广场出口的狭小和广场三面的建筑则利于守军用火器进行防守,可以说这种城市布局的设计思想,并不单纯是为了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为了能够有效的杀伤入侵者,从而迫使入侵者退去。 站在都督府二层的窗口向广场望去,阿敏还能观察到广场上士兵的操练状况,对于这种城市布局,他还是深感满意的。 不过十月初的乌兰巴托,天气就有些变幻无常了。也许前一日还是艳阳高照,但是第二日却是阴云密布,寒风呼啸。甚至于可能某日清晨起来,外面的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子了。 漠北的气候实在是太过酷烈了,即便是阿敏这样曾经在辽东白山黑水间长大的满人,也觉得此地的生活颇为辛苦。长达六个月的冬季,几乎每日都在下雪,如果没有从内地输送来的茶、盐、酒、糖、粮食和棉衣、毛呢等物资,阿敏估计自己麾下的士兵早就开始逃亡了。 随着城市建筑的逐渐完善,和找到了乌兰巴托附近的煤矿之后,漠北的严寒才算是真正的被他们所克服了。阿敏此时方才能够理解,为什么中原王朝如此难以征服此地,光是在这一地区维持一只军队就已经耗费巨大了,还要再去征讨在这广漠草原上四处迁移的各支部族,无疑就是在往一个看不到底的地洞内投掷金银。 而漠北草原的产出,实际上远不及漠南草原,如果不是大明开辟了通往西伯利亚和俄国的商路,这片土地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而已。 就在阿敏默默的看着窗外广场上士兵们的操练想着心事时,一名青年军官突然闯进了他的办公室。阿敏回头看了一眼,便令有些不知所措的卫兵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我让你去丰镇督促今年的粮食发运,你突然跑回来做什么?”阿敏有些不快的对着闯进来的儿子爱尔礼训斥道。 爱尔礼顾不得为自己辩解,只是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向着阿敏焦虑的问道:“父亲是不是和沈阳那边的人接触过了?难道您真的起了什么其他心思吗?” 阿敏皱起了眉头,注视着儿子问道:“谁给你传的话?你就为了这事,才跑回来质问我的?” 爱尔礼顿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抱怨道:“这还要人传话给我?丰镇的察哈尔人都在流传,黄台吉派了人来劝说你回沈阳去,还要给你册封一个什么亲王。人家都说你已经被黄台吉给说动了,正打算在乌兰巴托自立为王,带着乌兰巴托的军民逃回沈阳去…” 阿敏顿时大怒道:“衮楚克这个混账东西,他这是贼喊捉贼啊…”阿敏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了片刻,顿时收住了骂声,转而不满的向儿子质问道:“难不成你连你老子都信不过,这才巴巴的跑回来,想要知道你老子有没有造反的意思?” 爱尔礼确实不大相信自己父亲的操守,毕竟当年阿敏出征朝鲜的时候,就想着留在朝鲜当朝鲜王,一点都不顾及留在沈阳的妻子儿女。如今他在乌兰巴托掌握了一部分军权,难保不会故态复萌。 爱尔礼实在没兴趣回沈阳在那个心狠手辣的堂叔下面讨生活,他不由说道:“父亲大概还不知道吧,莽古济格格已经黄台吉下狱了。当年黄台吉为了让莽古济格格在天命汗面前帮自己说话,他待这位堂姑姑是多么恭敬热情,甚至还让豪格同表妹结了亲。 可是黄台吉继承了大汗的位置之后,莽古济格格的同母弟莽古尔泰就被逼的自杀,现在连格格自己都被下了监狱。他对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和亲家都如此绝情,我们这些旁系的爱新觉罗子弟,他难道还能宽大为怀了不成? 我只是希望父亲您千万可别再糊涂了,要是您再上了他的当,咱们父子可连一个安身之处都找不到了。皇帝虽然宽宏大量,但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纳反复无常之人的。” 对于儿子的无端猜疑,阿敏心里顿时有些不开心了,不过当他准备张口斥责的时候,脑子又转了个弯,于是突然站在那里发愣了。阿敏这时才想到,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信任自己,那么其他人对于这个谣言又会持什么态度呢? 看到父亲突然沉默了下来,这边爱尔礼于是继续追问道:“父亲,你究竟有没有同沈阳的使者接触过?你同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阿敏摆了摆手,有些不安的解释道:“黄台吉的确派了叶赫部的南褚过来见我,不过我们并没有谈什么返回沈阳的问题。 南褚带来了固尔玛珲的亲笔信,告诉了我沈阳家中的一些消息。难道我还能将他拒之门外吗?我自逃离沈阳之后,就一直担心黄台吉在固尔玛珲他们头上泄愤。黄台吉派人送他们的消息来,我总要应付一番,免得他去为难你的弟弟们啊。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想必陛下也不会过于在意这等小事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爱尔礼顿时沉默了下去。不过旋即他又出声问道:“那么既然南褚带来的只是家中的消息,父亲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父亲即便不愿意告诉我,那么父亲可曾写信告诉给陛下过?现在那些信件又在何处?” 阿敏沉默许久,方才徐徐说道:“信中不仅仅说的家事,还有黄台吉写给我的一些话语,其中颇有违禁之语。我担心陛下看了信件反而更起疑心,便将信件都烧了,这见面之事也就隐瞒了下来。” 爱尔礼的脸色甚是难看,过了好半天才气愤的说道:“那么现在岂不是死无对证?父亲以为,外面的人可愿意相信父亲这解释?” 阿敏终于恼了,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不满的说道:“这有什么可解释的?陛下若是不信,那就拿了我的脑袋去便是了。至于其他人,爱信不信,随他们去便是了。爱尔礼,我可是你老子,你难道连你老子的话都不信了吗?” 爱尔礼的气势顿时被阿敏压了下去,过来好半天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光是我信有什么用?父亲你隐瞒了同沈阳使者的见面再先,烧了对方携带的信件再后,接着说你和沈阳方面的使者什么都没谈,父亲你这是把别人当成傻子了吗?” 阿敏也是一阵无力,沉默了好久才无精打采的说道:“要说信里什么都没说,也的确不对。黄台吉在信里是这么说的,他愿意支持我成为漠北之主,劝我据漠北而自立,然后和我结盟共图大明。 若是有朝一日,大家能够打入关内去,他愿和我平分天下,共享富贵。若是事有不谐,他也不会坐视我被明军进攻,必出兵牵制明军北进漠北草原。当然,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他也愿意接纳我重返沈阳,让我不必有后顾之忧…” 爱尔礼呆了一呆,正想开口劝说父亲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时,却见阿敏颓然坐在了椅子上,背靠着椅背,然后闭着眼睛说道:“…黄台吉还是料错了我,当日我抛下莽古尔泰,自己逃出沈阳后,从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了。 …不管是黄台吉也好,还是陛下也好,这两人下的棋子,都能预料到七八步之后的棋路。像我这等匹夫之勇,如何能够和他们在一张棋盘上下棋。即便我真听了黄台吉的话,据漠北而自立,也不是他们两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谈什么平分天下?不管谁赢了这局棋,下一个目标就是要对准我了。 更不必提,现在的乌兰巴托如果没有了内地运来的物资,恐怕将士们第一个就要造我的反了。至于黄台吉,他又能提供多少物资给我们,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爱尔礼张了张嘴,数次想要打断父亲的话语,但最终还是又闭了回去,静静的听完了父亲讲述的心中话语。 当房间内重新归于沉默的时候,爱尔礼方才咬了咬牙说道:“既然父亲也知道不妥,那么不如和我一起南下丰镇,向着朝廷和袁总督请罪。可不能再耽搁时日,让外面的舆论继续扩散下去了。” 阿敏顿时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瞪着对面的爱尔礼训斥道:“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这个时候南下请罪,不是去找死么?” 第664章 阿敏三 虽然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但爱尔礼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劝说道:“陛下乃英明仁慈之主,只要我们循规蹈矩,必不会被人冤枉。更何况,如果朝廷真的疑心父亲背叛,难道父亲待在乌兰巴托就会没事吗?” 阿敏不假思索的回道:“如果朝廷把衮楚克也叫回去,那么我自然会回去和他对质,如今朝廷对衮楚克什么动静都没有,我为何要回去为自己辩白?只要我还在军中,朝廷自然会投鼠忌器。 我当日在沈阳最为后悔的就是,离开军中返回了沈阳,这才给了黄台吉以可乘之机。否则为了顾全大局,黄台吉当日也不敢令人给我扣上这么多罪名,将我软禁于府内。 我既然吃了一次亏,这一次又怎么会再次上当。皇帝英明仁慈固然不假,但是这些明朝的文官士大夫可万万相信不得。我就待着这里,那里都不去。除非朝廷先处置了衮楚克,还我一个公道再说…” 爱尔礼脸色变了变,踌躇了一下,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父亲恐怕是又错了,当日在沈阳,镶蓝旗上下受祖父恩德甚多,自然会拥护父亲做任何事。 但是这乌兰巴托之内,军队成分复杂,各路人马都有。儿子以为,恐怕父亲是指使不了他们去反抗朝廷的。我们现在放下一切南下,向朝廷表明并无自立叛逃之心,就算是袁总督再想邀功,也无法诬陷我等的。 我们此刻越是放权,朝廷为了不让忠义八旗将士失去信心,便越不会随意处置我等,那么事情自然就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若是我们现在越是想要拥兵自保,恐怕将士们便越是怀疑我们另有目的。到时朝廷一纸诏书下来,这些将士们就要拿我们父子去邀功了。” 阿敏显然不认为爱尔礼的分析是正确的,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不错,现在乌兰巴托城内的军队来源复杂,但是驻守乌兰巴托的忠义八旗部队却大半出自正蓝旗。 萨必干、昂阿喇、额尔克三人,正是这些正蓝旗将士的旧统领,他们此前都是莽古尔泰的亲信。我同莽古尔泰一向亲如手足,他们也是知道的。现在莽古尔泰不在了,他们便都投靠了我。 只要这三人在我身边,乌兰巴托就是我说了算,朝廷就算有诏书颁布下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去接。” 爱尔礼苦笑了一声,方才说道:“父亲难道你忘记了?当日你可是丢下了三贝勒才逃出来的。萨必干、昂阿喇、额尔克三人真是三贝勒的亲信的话,他们又岂会真心投靠你? 如果他们三人只是想要借此获得父亲的信任,好得到父亲的提携,现在父亲你不被朝廷信任了,他们又怎么会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 阿敏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盯着爱尔礼的眼睛说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难道他们三人里,有人出卖了我?” 爱尔礼避开了父亲的目光,看着窗外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也不应当算是出卖,他们投降大明之后发誓效忠的可不是父亲你,而是陛下。另外,如果我没有计算错时间的话,杜度大约已经接管了乌兰巴托的军队。我已经预备好返回丰镇的列车了,预备一个小时以后出发,我希望父亲您能够自己走上列车,这对于大家都是件好事…” 阿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起身顺着爱尔礼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发觉原本在广场上操练的军队现在已经不见了,而北面的武器库和火药库前却竖起了拒马,起码有两个连的兵力正驻守在那里。 看着这两连人马的服饰,就知道他们应该是杜度的直属部队。这让阿敏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转过头来看着儿子恶狠狠的说道:“所以,你特意跑回来,不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和黄台吉勾结,而是来抓捕我的?究竟是谁的命令?是袁崇焕还是皇帝?” 爱尔礼低着头,也是极为难受的说道:“是袁总督的意思,总督大人认为父亲和衮楚克台吉的互相指证虽然有待证实,但是在总参谋部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你们两位都应当避嫌返回丰镇等待军事法庭的调查。我觉得总督大人说的并不错,因此请求前来说服父亲主动南返,而不是被军事调查局的官员给带走。” “你,你…”阿敏气的举起右手就想要扇过去,不过最后一刻他还是忍住了。现在在他身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把他给打跑来就没人能帮他在外面奔走了。 “你确定袁崇焕不是放你回来诱骗我回去的?我们两父子都去了丰镇,会不会都被关押起来?”阿敏忍下了怒气问道。 爱尔礼摇了摇头说道:“军事法庭的审判官员是随机抽取的三人,就算是总督大人也无权干涉。判案的文字记录将会交给大理寺进行复核。因此,只要父亲你没做出什么叛国的举动,就算是总督大人也没法栽赃给你…” 阿敏突然感到身上燥热的很,但是他也知道事情似乎已经难以挽回了。于是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口,让自己稍稍透了口气之后,方才艰难的下决定道:“好吧,你叫人给我收拾行李。顺便让杜度把副将以上的官员召集到会议室,我对他们交代几句,就跟你南下。” 爱尔礼踌躇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就在他准备转身时,阿敏突然又问道:“那么衮楚克那边,袁总督是怎么处理的?” 爱尔礼这次倒是回答的很迅速,“察罕浩特的位置被乌兰巴托更为重要,总督大人决定亲自前往处理,如何处理,我们这次回到丰镇后,应该就有结果了。” 阿敏对着他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去吧,去吧,早点把人召集起来交代清楚。我们也能早点出发。” 爱尔礼对着父亲点头应了声,便再次转头走向了门口,当他的手快要握到门把手上的时候,阿敏突然悠悠出声问道:“萨必干、昂阿喇、额尔克,他们三个人当中谁出卖了我?没有他们的倒戈,袁总督应该不会这么放心的让你来劝说我南下的。” 爱尔礼一手握住门把手,一边回转了半个身子,看着父亲苦笑了一声说道:“父亲难道不应该想一想,这里究竟有没有人没出卖你吗?说的难听一些,我们不过是流落到大明的丧家之犬,这个时候还能指望谁会始终如一的效忠于我们。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向明军投降吧。” 阿敏终于不再出声了,爱尔礼轻轻的拉动了房门然后便快速的走了出去。确认自己无法掌控乌兰巴托的局势之后,阿敏就显得极为配合了。于是在底层将士毫无察觉的状况,一场小小的兵变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 就在爱尔礼陪同父亲乘坐列车南下的当口,义州和金州两地都爆发了小规模的斥候冲突。和金州、大连的明军相比,义州的明军显然攻击欲望更高一些。当然,这也同清军和明军之前就在医巫闾山各山道设立了军寨,双方本就在接触状态有关。 虽然明军此前在义州之战中获得了胜利,并成功把满清的势力驱逐到了医巫闾山以东,但是沈阳却一直没有放弃收复义州的打算。毕竟只有占据了义州,满清才能真正威胁到锦州,并窥视承德地区。 义州不仅是明军的战略要地,同样也是满清的战略要地。相比之下,满清恢复的复州卫就没那么重要了。当明军努力经营十年,把金州南山一带经营成为了地垒区之后,满人就没兴趣在金州要塞区前碰一个头破血流了。 毕竟即便沈阳把整个旅顺半岛都占据了,满人也不可能坐船去进攻山东半岛的。海上的风险对于满人这种内陆民族来说,还是太过恐惧了。 如果不是为了护卫营口贸易港和河西的屯垦区,满清甚至都不想恢复复州卫。在沈阳看来,旅顺半岛土地贫瘠,六丘半水三分半田,并不适宜养人养马。因此只要在金州之外的区域继续保持无人区状态,旅顺这只明军也就自我封闭在旅顺半岛之内了。 这只明军一旦敢于离开金州地区进入到辽东平原地带,就会失去地利,成为满人骑兵分隔包围歼灭的对象。因此即便沈阳恢复了复州卫,也是监视明军动向为主,并没有一定要阻止明军跑出金州地区的任务。 因此金州明军还在复州城附近耀武扬威的时候,医巫闾山山道上的小规模冲突已经是进入了高发期。负责争夺医巫闾山山口通道的主力是阎应元的第33步兵师,这只步兵师组建时吸收了一部分白杆兵,作为西南山地作战的头号军队,在医巫闾山这样的山区环境中作战,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而后勤部给第33步兵师配发的臼炮,又极为适合在这种山地中攻击堡寨和隔着山头射击,因此战争刚一爆发,满清驻守在医巫闾山的军队就吃了不少亏。济尔哈朗一度想要把军队撤出医巫闾山,准备固守北镇。 不过随后赶到的岳托否决了济尔哈朗的想法,他对北镇城内的满人将领说道:“我八旗自成军以来就没有退守城池的先例,一旦放弃了医巫闾山各山口,明军能够轻易的把火炮搬过山来,难道北镇的城墙就能抵的住明军大炮的轰击吗? 我们切不可涨明军的志气,把医巫闾山这样的要地就这样轻易放弃,否则一旦明军的士气上来,后面的仗就更难打了。明人现在能够占据上风,依靠的无非是火器而已,我们可以调熟悉火器的汉军上前防御,然后抽调各牛录的猎户好手,组织精干的小部队在山林中袭击明军的部队…” 第665章 猎鹿枪 当岳托交代完了新的防御计划之后,一干满人将领才从北镇的总兵衙门大堂内退了出去。看着部下们都离开之后,济尔哈朗这才回头想要同岳托聊一聊,顺便问一问沈阳的状况。但是他一回头就吓了一跳,刚刚还神采奕奕交代军务的岳托,此刻却脸色发白,一只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肚子。 济尔哈朗马上上前紧张的问道:“岳托贝勒你怎么了?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叫个大夫来看一看…” 坐在椅子上的岳托伸手紧紧抓住了想要回头叫人的济尔哈朗,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说道:“不要叫,这些日子时常如此,汗王让御医给我看过,并无什么大碍。御医给我开了药方,我回去让人煎一副,吃了就没事了。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外传了,免得下面的将士军心浮动,这仗就更难打了。” 济尔哈朗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岳托说的乃是正理。此次明军的动静非比寻常,事实上自从义州之战后,原本在野外看到满人就逃亡的明军士兵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现在都敢于停下来看看满人的人数和装备,并观察一下对方的动向才慢慢转身跑路。 而以前看到明军士兵就好像猎犬看到野兔一样不管不顾冲上去的满人,在经历了同明军无数次的冲突之后,现在也渐渐懂得先看一看明军人数的多寡,再决定要不要挑起冲突了。 虽说沈阳和北京在数年前达成了一个和平约定,但是在医巫闾山及附近地区的小股部队冲突却从来没有停息过。北镇和义州的将领,都在试图把对方的军事部署看的更清楚一些,并屏蔽掉对方斥候对自己这方的侦查。 这也使得,当锦州和金州等地风平浪静的时候,义州和北镇之间却始终保持着低烈度的武装冲突。沈阳和北京几乎都对此视而不见,双方虽然时常互相抗议对方的挑衅行动,但却都没有去约束自己的军队避免冲突,也没有把冲突事件升级的念头。 沈阳和北京似乎都把这种小规模的冲突当做了了解对方军队战斗能力的一个窗口,通过每一次的冲突结果来评估对方军队的士气、战技和技术装备状况,从而让本国军队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种冲突慢慢开始变得势均力敌了。就连满人中最为好战的巴图鲁,在遇到人数相差不大的明军部队时,也大多选择跟踪对方的行踪,而不是直接上前邀战。 北镇前线出现的这种变化,也是黄台吉冒险接受范永斗建议,用金融手段快速敛财,好为军队提升装备的原因之一。 努尔哈赤虽然开创了八旗这一崭新的武装集团制度,但是八旗作战的根本方式,还是源自他在李成梁麾下作战中汲取的明军作战理念。 以精锐士兵冲阵,普通士兵紧随其后,冲破敌军一点,引起敌军全线溃败后,便是不断的追杀溃兵,使之难以再重新集结起来。八旗的精锐,自然是指那些胆大心细,武艺娴熟的老兵了。但是除了这些老兵的勇气和武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这些老兵的装备也比一般的士兵要好的多,甚至于连明军将领的武器装备都不及他们。 在肉搏战为主的时代,精良的铠甲和武器,便意味着这些老兵在战场上比别人多了不少活命的机会。毕竟在混战中,大多数士兵最多也就能够向着敌人砍出1-3刀,若是砍不死对方,那么自己就要被对方砍死了。 八旗的铠甲武器虽然一开始来自对明军的缴获,但是当后金攻下了沈阳之后,便看不上明军官坊打造的粗制滥造之货,开始自己打造武器铠甲了。在这种局势之下,组织、训练、装备、战略战术皆不如八旗的明军自然也就变得畏敌如虎了。 而当崇祯登基之后,整编军队,设立总参谋部和后勤部,并对官坊进行了全面的改造,明军的面貌终于有了一个很大的改观。特别是大明开启了工业化进程之后,大明军器监打造的各类武器终于有了一定的质量保证。 相反,对于沈阳来说,因为张家口通敌案导致失去了来自山西的精铁来源之后,便不得不从四海贸易公司和朝鲜进口劣铁。本就是手工作坊式的沈阳铁匠铺,出产的武器铠甲质量就更是下滑了一个水准。 当双方的士兵装备水准差距不大时,士气、训练、组织度和后勤供应,就成为了两只军队较量的核心。训练、组织度和后勤供应,说到底都是取决于一个国家的社会生产力水准。 建州女真从努尔哈赤时代起,其社会生产力都是极为低下的。只不过努尔哈赤依靠垄断了人参、貂皮等辽东特产,才积攒下了大量的财富,为自己的部下装备了精良的铠甲和武器。至于训练和组织度方面,建州女真虽然已经开始定居,但并没有放弃渔猎活动。 八旗的基本战斗单位牛录,一开始便是围猎小队的意思。也就是说,建州女真因为其落后的社会生产力,反而比大明的农村保持了更多的集体生活。这种自小养成的集体生活习惯,使得建州女真更适宜于军队这种组织生活,他们也更容易服从于军队的纪律。 而大明这边推动了农村改造,在北方实施大队-公社制度之后,同样也在改变着北方农民的生活习惯。小学-中学的教育体系,工业化的工厂矿场,都正一步一步的把大明百姓纳入到一种集体生活当中去。 相比起建州女真的原始集体主义,这种源自工业文明的集体生活显然更有目的性和组织性。通过了这十年来陆续实施的义务兵役法,野战军内部基本已经淘汰了旧军户和卫所提供的不合格兵员,取而代之的是大量体格匀称,老实胆怯的北方农民。 这些吃苦耐劳又服从纪律的士兵,加上陆军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军官们,正迅速转化着大明百姓对于军队的刻板印象。驻守义州的第十一野战军,更是有着卢象升等一批参加过海外军事行动的高级将领,他们对于战争的熟悉程度,并不弱于岳托、济尔哈朗等满人将帅。 争夺医巫闾山各山口要道的战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未尝不可视为初具工业意识的大明军队和中世纪最强武力的一次交锋。 这场战争的初期,明军以臼炮等新式装备轻易的获取了清军的上风。但是随着岳托对防御战术的调整,明军前期取得的优势顿时被削弱了。 不过这种战场上的变化很快就被明军的下级军官们注意到了,他们很快就把这种状况写成了书面文字汇报到阎应元面前。 阎应元随即召集了自己的参谋军官们对此进行了讨论,他对着这些参谋们说道:“从目前来看,臼炮和火枪在攻打固定的堡寨作战中,的确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甚至于对清军的埋伏作战里,臼炮也能发挥意外之功。 但是臼炮还是有着一些缺陷的,比如当堡寨采用黄土覆盖城墙时,臼炮的杀伤力就会急剧衰减。另外臼炮的射程过近,使得对方同样可以使用小型火炮阻止我军把臼炮设置在理想位置上,从而极大的削弱了臼炮的攻击力。 另外,现在清军派出了二、三十只小部队,深入到了山区的密林地区,从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越过了山头,对我军的后方堡寨和兵站发起了袭击。 清军的这些小部队应当都是猎户出身,他们极为熟悉山林生活,根据和他们遭遇后活下来的幸存者描述。这些清兵身穿轻甲,身手极为敏捷,在陡峭的悬崖上也能如履平地。 他们遇到我军的小股部队时,只要人数不超过其三倍就会主动发起进攻,多以远程弓箭开始射击,当我军失去抵抗能力之后,方才近身肉搏。这些人的射击技艺极为出色,能够在6、70米的距离上轻易射中目标。 我们现在使用的步枪超出45米就很难击中目标了,因此如果没有足够的火力,在这样的对射中基本难以占据上风。这对于士兵的士气打击很大,甚至有些士兵开始失去了对于步枪能否杀敌的信心… 以上这些就是从前线传回的消息,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遏制住清军的这些策略?” 对于阎应元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参谋军官们倒是立刻提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把3斤炮、6斤炮拆除运到山上,先用这些小型野战炮控制清军堡寨内的火炮,然后再以臼炮抵进射击。 对于后一个问题,参谋军官们除了修改兵站位置,增加巡逻队伍,并增强联络方式之外,对于这种小规模部队的冲突作战,一时难以提出更有效的战术来。 直到一位来自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实习参谋怯怯的向阎应元建议道:“…其实我们可以试着用猎鹿枪对付他们。” 虽然这名年轻参谋的声音快要淹没在了众人的讨论声里,但阎应元还是耳尖的听到了。他于是举手让众人先安静了下来,这才对着这名实习参谋问道:“什么猎鹿枪?” 这名年轻参谋连说带比划的,很快就向阎应元解释了猎鹿枪的由来。自从台湾被大明收复之后,台湾丰富的鹿群就成为了大陆移民最容易获取的财富。 鹿的全身都是宝,特别是整张的鹿皮价值极为高昂,是日本贵族最为渴求的制甲材料。但是想要猎取一张完整的鹿皮,也是极为艰难的。 更何况移居台湾的大陆移民并不都是猎户出身,他们捕猎鹿群除了挖陷阱之外,就是采用火枪。想要用火枪狩猎鹿群,就得跑到距离鹿群极近的地方。 但是鹿这种生物胆量很小,稍有风吹草动就四处逃亡,猎人很难接近它们。因此不少人就开始在火枪上动脑筋,试图增加火枪的精准度和射程。 江南制造局的火枪因为竞争不过北方的军器监,因此就试图把自己的火枪推销给这些台湾的猎鹿人。为了增加精准度,他们开始研究子弹离开枪口之后的飞行方式,甚至还去请教了伽利略等科学院的院士。 1520年,德国纽伦堡的铁匠戈特已经发明了直线式线膛枪,也即来复枪。意大利则发明了螺旋形线膛的枪支,可使弹丸在空气中稳定地旋转飞行,提高射击准确性和射程。只不过来复线制作成本高和从枪口装填弹药不便,所以很多士兵并不喜欢使用这种枪支。 了解了膛线的作用之后,江南制造局一名工匠出身的工程师终于研究出了在枪管内刻画螺旋膛线的方法,从而研制出了一种刻有两条螺旋膛线,射程可达150米的猎鹿枪。 这种猎鹿枪一经推出,就获得了猎户的欢迎,虽然装填困难了些,但是精准度却大大提高了。 听完了这位年轻参谋的解释之后,阎应元只问了一句:“这种枪什么地方有?” “江南制造局在北京有一个办事处,他们那里应该有吧?”年轻参谋不确定的说道。 阎应元扬了扬眉毛说道:“好,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去北京弄一批猎鹿枪来。如果确实好用的话,我会建议总参谋部明年将这种枪械加入采购名单…” 第666章 光学电报 第33步兵师的参谋会议结束之后,实习参谋陈万新便接过了上司签发的文书,然后从大榆树堡师部借了一匹马赶往了义州。 大榆树堡到义州约30余里,骑马大约3-4个小时。正值秋末时节,阳光也很明媚,道路两边收割完成的田地带来了良好的视野,使得远处的风景都显露了出来。比起春季的繁花似锦,其实辽东的秋季同样也是色彩缤纷的。 特别是本地原生态的树林,因为各种树木自然生长的关系,在这个季节中呈现出了绿、黄、金、红等不同的色彩,远远看去犹如一幅自然生成的西式油画,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不过陈万新并无暇顾及这些风景,只是一心向前赶着路。 当陈万新抵达义州城时,天色还不算太晚。和过去相比,义州城显然繁华了许多,特别是当铁路延伸到义州之后,义州城和关内的联系也就更为紧密了。关内的日用品通过运费低廉的列车大量的运到了义州,而义州附近的蒙古部落也因此能够将自己的收获在义州换成日常所需的物资,义州也就成为了关外另一个同蒙古部族贸易的终端市场。 义州城的经济繁荣不仅给当地的驻军提供了充足的物质保障,也吸引了不少商户和公共服务部门的进驻。比如邮政所就已经提前进驻了这里,陈万新入城后只是想了片刻,便拉着坐骑拐去东四街的义州邮政所。 作为一个经常前来此地寄信的常客,陈万新对这里显然熟悉的很,他把身后的坐骑交给邮政所外的门子后,便推门走了进去。门还没有完全开启,他已经忍不住大声叫道:“老黄,你上次说的那个信号机能用了吗?” 义州邮政所并不大,这里原本就是一个旧商铺改建出来的,前店后院的格局。前面用来接待寄信的平民或军人,后院则是邮政所职员居住和存放邮件的库房。 和义州城其他商铺有所不同的是,邮政所的地面全部拼砌了福建产的瓷砖,墙上还镶嵌了许多半身镜子,屋顶还吊起了天花板,隐盖掉了屋顶的梁架结构。由于挡住了屋顶的明瓦,因此大白天房间内也需要点起煤油灯。 但是因为地面上的瓷砖和墙上镜子的反光,邮政所内部反而比采用自然光的商铺更为亮堂。据说在京城某些绸缎庄子已经开始采用了这种商铺装修办法,灯光下的绸缎比在阳光下更为华美,也更能打动那些小姐夫人的购买欲望,让不少先行者大赚了一笔。 当然,这种新式装修法的推广,也导致了福建、广东等地的建筑陶瓷业的兴起。这两地的陶瓷业者开始专攻建筑陶瓷和卫生洁具,不再同景德镇争夺餐具瓷器的制造,这也进一步造成了陶瓷业的产业分工。 研究陶瓷产业而出名的福建巡抚宋应星,也因此大受福建、广东陶瓷业者的推崇。而京城玻璃业和化工产业的发展,也使得镜子的造价急剧下跌,使得普通人家都能够用得起十年前被视为奢侈品的玻璃镜子了。 至于天花吊顶使用的装饰板材,则进一步促进了木材加工产业。木材加工产业的扩大,反过来又刺激了水力切割机和蒸汽机带动的板材切割机的推广使用。通过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平民化产品,大明的工业正一步一步的夯实着自己的基础,积攒出了工业革命所需要的大量资本。 不过身处这场变革中的普通百姓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只是感觉自己的生活是越来越方便了,而城市里的钱也越来越好赚了。许多读过书或是参过军的年轻人开始拒绝过和祖辈一模一样的生活,想要到外面去看一看世界,从而换一种活法。 在崇祯十二年,大明的普通百姓终于有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世界的想法,这种离经叛道的思想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不过在今日的河北地区来说,这却是一种渐渐兴起的潮流。 而交通设施的改善,警察制度的建立,各地邮政所的开设,也使得年轻人外出不再是一种一去不回头的人生冒险。当然这种人口上的流动和灾民的流动不同,是一种有序而促进社会劳动力分配的有益流动,因此也获得了官方的肯定和支持。 而社会的人口流动,不仅刺激了城市的发展,同样也给交通运输业和邮政业带来了巨大的机会。这个崇祯登基之后才成立的政府部门,仅仅花了十二年不到的时间,已经迅速成长为了一个庞大的机构。 不管是交通运输业还是邮政业,现在都是油水丰厚的产业,而负责管理这两个产业的交通邮政部门,凭借着丰厚的利润回报,已经成为了户部和总理衙门之下第三有钱的部门。 而交通邮政部掌握的资金过于巨大,并有着自己管理的银行,使得户部和总理衙门的官员都起了一些其他心思。他们想要把交通邮政部拆分为两个部门,从而分别归属到户部和总理衙门的管理之下。 户部和总理衙门的想法自然遭到了交通邮政部尚书田仰的反对,不过交通邮政部毕竟是一个新成立没多久的部门,部内的官员根基都还有些浅薄,无法和郭允厚、冯铨率领的两个衙门抗衡。 于是田仰便挖空了心思想要寻找支持者,在他的积极寻找下,发觉朝中真正愿意和自己结盟的,也只有被文官集团们排斥的总参谋部了。总参谋部和交通邮政部之间还是有着许多关联的,比如提高运兵速度的铁路和公路建设,给驻守边关的军中将士带去抚慰的家书邮递等。 因此双方很快就开始接触了起来,信号计划实质上就是为传递军事情报开通的一个讯息传送系统。这种讯息传递起自皇帝的一个设想,及利用光学原理,把文字变成讯号传递出去,从而取代兵部传递军情的数百里加急的马递业务。 不过想要建立这样一条前所未有的信息传递路线,不仅要修建大量的中继站点,还要培训出足够操纵信号机的人员,这是一项投入相当大且看不到收益的计划。户部和总理衙门都不愿意为这个计划投钱,而内务府投资的计划太多,这个看似不怎么重要的计划也就被搁置了。 直到交通邮政部的官员感受到了危机,于是拿出了大笔的资金投建了义州-锦州-北京这条讯息传递系统,这才算是初步建成了这条实验线路。虽然崇祯十二年年初已经完成了这条线路,但是几次实验传递的信息都出现了缺失和错误,因此一度被人怀疑这条线路的实用性。 如果不是田仰咬着牙坚持投入资金下去,总参谋部和燕京大学的教授们都差点要放弃这条臂板信号系统,转而继续建设军鸽传递系统了。 在交通邮政部近乎无限资金的投入下,信号传输路线所用的信号机正变得越来越完善,而密码学和相关数学的研究也是不断出现了新的成果。 听到陈万新的叫喊声,义州邮政所的所长黄承武顿时从面前的邮件上挪开了视线,看着走进来的陈万新有些惊讶的说道:“你问这个干吗?不过你来的真巧,明天我们正要做第44次测试。” 陈万新顿时喜笑颜开的说道:“那就太好了,能不能把测试的内容改一改,我有一个紧急讯息要传回北京,如果赶列车回去,起码要10天,我希望明天就能传到京城去。” 黄承武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传给谁?太复杂的消息可能不行。” 陈万新想了想,从柜面上拿过了一张白纸,然后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接着递给黄承武说道:“不复杂,就那么一句话。” 黄承武看了一眼白纸,上面写着“携200支猎鹿枪速来义州,甥万新。”这样一句话。他随即点头说道:“就这样一句话啊,那可以。你明日八点过来和我一起发消息,收讯人是谁?” 陈万新松了口气,立即说道:“是我舅舅,江南制造局北京办事处的主管魏晨西…” 第二日一早,八点没到陈万新就到了邮政所,这一日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万里睛空。黄承武随即带着陈万新来到了义州城东南城墙上。这里竖立着一台三人多高的木铁机器,由1根支撑桅杆和6根信号臂组成。 陈万新很有兴趣的看着黄承武带着两名帮手扳动信号机,他很快就看明白了这部信号机的运作方式,每根信号臂都设有3个摆放位置,通过6根信号臂不同位置的组合,便可实现字母和数字信息的编码。 而在远处的信号站配备望远镜,就能看到相邻的站点发出的信号,收集信号之后再向下一站传送下去。 虽然只有30多字的讯息,但黄承武却很谨慎的发了三次,花费了大约3分多钟。看着他忙完之后,陈万新不由大感兴趣的问道:“这样传递到京城,需要多少时间?日落前能到吗?” 工作并不复杂,但是黄承武却紧张的冒出了汗,他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后,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每12公里一个信号站,大致一个小时传递120公里。我们距离北京约520公里,大概4个半小时就能传到京城。 等下午3点过来等待传回的消息就知道成功还是不成功了。另外你要传递的讯息,昨晚已经跟着邮政列车送出了,即便信号传递不成功,十天之后也能送到京城…” 事实上这次的信号传递并没有出错,再经过了十个月的反复测试之后,一种利用光学原理的信号传递系统终于被大明人给完成了。 信号传递系统一经成熟,很快就成为了军队和商人的最爱。而铁路部门也随之利用它作为了列车调配的传递方式,这大大的增加了列车运行的效率。 当然在初期,这种讯息传递的费用是相当高昂的,千里之内每个字大约值一个大明元,千里之外的距离则每增加五百里就需要加0.5元。 这种信号系统的缺陷是,只能在陆地上使用,并极受天气影响。为了改变这些缺陷,大明和国外的科学家们积极的寻找一种不受天气和光线影响的信号传递方式,这也就再次推动了科技的进步。 第667章 围一 南北走向的医巫闾山是内蒙高原和和辽河平原的分界线,它的长度虽然达到了上千公里,但是多数山头的海拔却并不是很高。比如北镇西面的主峰望海山,经过明军的测算不过海拔800多米,至于其他副山大多在海拔3-600米左右,极少数地区甚至只有海拔200米的样子。 但是这里的小气候因为适合植物生长,因此整条山脉只要有土的地方都长满了树木。而即便是悬崖峭壁上也都有半人高的杂草灌木覆盖着。按照某些地理学者的猜测,医巫闾山乃是周边地区下沉而形成的山脉,因此大部分山头都是花岗岩和片麻岩组成的。 这就使得医巫闾山虽然山势不高,但却极为陡峭。因此穿越医巫闾山的各处山口,也就成为了明军和清军争夺的焦点。 由于医巫闾山太过漫长,明军便将这条山脉分成了北部、中部、南部、东部四个区域,不过真正吸引明清激烈争夺的地方,只在中部和南部山区。更确切一些的话,应该是以主峰望海山为中心的,南北30余公里的各处山口。 医巫闾山曾经是辽国的龙兴之地,望海山上的望海堂就曾经是辽太祖长子耶律倍的读书处,因为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从山上直接望到渤海而起了望海山这个名字。望海山下东边的山谷里还葬有耶律倍的显陵和景宗耶律贤的乾陵。 是以从辽代开始,医巫闾山就开始不断被营建,到了此时山中的名胜古迹已经超过了上百幢。这些寺庙楼阁大多建在山中视野开阔且难得平坦的空地上,都不需要改动就能够成为一处坚固的堡寨,因此也就成为了两军争夺的焦点。 望海堂、双线天、鹅头峰、十八蹬、南天门、老爷岭圣清宫上、下院、圣水桥、大石棚、玉泉寺、清安寺等,都是各处通道必经之处。在岳托抵达之前,明军凭借着臼炮这种专门攻城的炮具,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一连夺下了多处要点。 但是随着岳托抵达北镇调整部署之后,进展过快的明军就遇到了危机。清军派出的小股部队先穿过了密林峭壁切断了明军的后勤,然后再集中兵力一一攻取那些被孤立的堡寨,一时之间又收复了十余个堡寨。 到了十月上旬时,明清双方在医巫闾山的态势又差不多稳定了下来。不过对于清军那些插入敌后的小股部队而言,在明军阵地后方的活动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兀零策和那布都是来自黑龙江中游的索伦人,他们被迁移到沈阳分入八旗还不足3年。虽然沈阳的物资要比原先的故乡充足的多,只要手上有钱就能购买的到。但是对于这些新加入不久的新满人来说,沈阳依然及不上自己的故乡。 虽然他们的家乡没有烟酒糖这类物产,但是不管是山林里的野物,还是黑龙江里的鱼产都是公有的。任何人肚子饿了就能去狩猎打鱼,没听说过还要受到什么限制的。但是在沈阳,山林和河流都是有主之物,想要打猎和捕鱼就需要跑出沈阳很远的地方。 如果在别人的山林和河流中打猎捕鱼,轻则没收了一天的收获,重则被送往官府治罪。这种封建领主的权力,让这些还处于原始共产主义的索伦人深感疑惑。不过鉴于大汗所拥有的强大武力,这些刚刚成为新满人的索伦人还是选择了服从。 但是,他们为旗主和大汗当差,获得的那点俸禄,刚开始还能养家糊口,可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就连自己都难以养活了。那些老满人还好,仗着家中还有些积蓄能够忍耐下去,但是对于新满人来说,这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了。 不过随着大汗开启宫库平抑物价,并开始查处那些制造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之后,性子淳朴的新满人也就被安抚了下来。而战争的开启,也使得如兀零策、那布这些自持技艺了得,能够在战场上获取军功以改善生活的新满人,很快就把心情转移到了战场上如何立功的心思上去了。 虽然大汗登基后所立诸事令诸贝勒大臣们甚有怨言,但是对于底层的满人来说,大汗还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君主。特别是其提拔底层有功将士还是不遗余力的。比如当日入关攻占三屯营时首个登上城头的正白旗小校萨木哈图,就立刻被大汗擢为备御,世袭罔替,赐号巴图鲁,一时传为了八旗的佳话,不少底层满人都希望成为下一个萨木哈图。 当然,对于那些占据了高位的老满人来说,黄台吉的这种举动自然是得不到他们认同的。只不过当日后金毕竟是处于一个上升阶段,八旗和后金国的势力都在急剧扩张,新的职位不断的涌现出来,就算提拔了一部分底层满人,也依然威胁不到老满洲亲贵的利益,因此新旧满人之间的矛盾才没有爆发出来。 但是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大清国内原本处于第一位的满汉矛盾,开始渐渐让位于老满洲的既得利益者和一无所有的新满洲人之间的冲突了。这也是因为大清始终不能突破明国和蒙古部族设下的封锁线,国内上升空间渐渐消失的缘故。 不过对兀零策和那布来说,他们距离这个层次还太远,只是一心想要立功受赏,因此反而没有意识到国内所发生的这些变化。 在沈阳城内的日常生活中,这些刚归化不久的索伦人看起来极为的笨拙和毫无常识,但是一到了战场上,特别是这种自由出击的山林作战中,他们立刻恢复了自小在白山黑水间成长所练就的技艺了。 白杆兵虽然有着西南山地作战的丰富经验,但是热带森林和寒带森林所要面对的危险还是有所区别的。而索伦人丰富的狩猎大型猛兽的经验,也不是白杆兵能够相比的,更不必提只是被白杆兵训练的普通步兵团。 当兀零策和那布穿过了人迹罕至的密林抵达了明军防线之后时,立刻便发现了明军最大的弱点。那就是明军和清军一样,只是注重于山中各据点的防御,而忽视了联系各据点之间通道的护卫。 不过在清军派出这些精干的小部队之前,明军也未曾想过清军敢于翻越密林峭壁出现在自己后方,因此也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由于医巫闾山的山势陡峭,虽然山头的高度不高,但是上山的通道都是蜿蜒曲折,极易在高处设伏袭击。区区10余人守住隘口,就能挡住数十人的进攻。而兀零策、那布这些新满洲人自小狩猎,拿着一张劣弓就能在密林中生存下去,现在装备了工匠置备的良弓,更是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因此,当他们穿过明军防线之后,便袭击了数只明军运送物资的后勤队伍,甚至和其他小队配合攻打过防备不甚严密的小堡寨。短短十五日里就作战十一次,杀死了上百明军,而自己这个小队不过死一人,伤二人而已。 不过虽然取得了如此好的战绩,但是兀零策和那布等人心中却越打越是沉重。因为这些明军和那些老满人口中的明军完全是两回事,老满人常常在他们面前夸耀,明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却只是一群没有勇气的绵羊,只要打死了头羊,整个羊群就一哄而散,绝不敢向后看上一眼。 因此和明军对战,并不需要在意对方的人数,只要抓住明军的指挥将领在什么地方,朝着这个将领所在的位置猛冲猛打,只要把这位将领吓跑或是杀死,剩下的明军哪怕还占据着优势也会一哄而散的。 但事实上和明军亲自交手之后,兀零策和那布等人就觉得,那些老满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了。这些明军士兵一开始交手,很明显就能看出缺乏这种小规模战斗的经验,作战时显得极为笨拙,有时候常常会犯一些不该有的错误,从而导致自己或同伴的伤亡。 但是这些士兵并不缺乏勇气,特别是在同伴被射杀的时候,他们为了保护受伤的同伴,甚至不惜多付出几条生命。正因为明军这种坚韧抵抗的精神,使得兀零策这只小部队有数次不得不放弃了全歼的打算,以防止自己被赶来支援的明军队伍给包围。 而明军在初期数次被袭失利之后,很快就汲取了一些教训,他们把后勤补给集中合并了起来,让清军的小部队难以伏击这样大的队伍。并在一些制高点设立了瞭望哨,通过瞭望哨来传递通道的安全。 明军还安排了大量的巡逻队伍,在主干道之间不停的巡逻,这些巡逻队伍都带有猎犬,使得不少道旁埋伏的清军部队露出了痕迹,不得不放弃了伏击逃亡。 到了10月7日,兀零策这只35人的小部队已经三天没有找到机会出手了,而他们也被明军制造出来的巡逻网络慢慢的逼向了望海山的西南方。 这日清晨,从宿营的山缝内走出的兀零策,拿着从明军那里缴获的望远镜巡视了一下周边的地势,发觉自己这队人差不多在鹅头峰和双线天之间的位置。 那布跟着走出来,在一旁找了个地方解手,然后顺手扯了几张树叶擦手,走到了兀零策身边说道:“我这两天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我们要是继续往南,可就要穿过明人的阵地返回自己那边去了,咱们是不是该换一换方向了?” 兀零策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方向的山道,都是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树木遮蔽的石山峭壁,他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难道你打算光天化日之下走双线天和十八蹬吗?这两条路要是被人堵在了半路上,那可就是明人的靶子了。” 那布皱着眉头看着一里之外的两条山道,也是一阵头大。他沉默了半天,方才转头对兀零策说道:“翻越鹅头峰可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我昨日观察过,上面的据点内起码有数百明军,还架着几门大炮,据点附近的树木也被砍光了,从他们眼皮底下翻过去,恐怕没这么轻松。另外我们的食物也不多了,再不选择一个方向前进,最多三天就要断粮了…” 第668章 围二 兀零策观察了下周边的山林状况后,便对着那布说道:“那边,那边,还有那边,宿鸟盘旋在树林上空不落,显然有人隐藏在树林之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都是我们的同伴。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这可是上百里的防线,我们这些部队如果不是计划好的话,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但是现在不到3、4里的地方,我们就发现了3支部队,加上我们就是四支。 为什么我们都会汇集到这里来?这好像不太对劲啊。” 那布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的说道:“我们往这边走,难道不是因为其他方向的明军巡逻突然加密,只有这边防线的漏洞依旧,我们才选择了这个方向吗?嗯,你的意思是,这是明军的陷阱?” 兀零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确定,不过眼下这个局面,我总觉得的味道有些不大对。我看,我们今天还是不动为好,先看看其他队伍的动向再说。” 那布向后头看了看,发觉山缝内的同伴并没有人出来,他才小声的对兀零策说道:“你是说,拿他们去探路,那我们就不去和他们联络了?” 兀零策小心的把望远镜收好,这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我们只是没有发现他们。告诉兄弟们今日不许举火,就拿那些从明军那里缴获的干粮对付过去再说…” 同一时间,鹅头峰上的明军据点内,少校营长王兴国正和驻守鹅头峰的部下也在观察着山下的状况。他们的视野比兀零策所处的位置更为良好,因此除了兀零策发现的三处可疑地点外,王兴国还发现了另外三处。只有兀零策这只小队所处的山间缝隙,被遗漏了过去。 王兴国是陕西边军出身,在洪承畴手下围剿闯王高一功立下功劳而被推荐入北京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刚刚组建的第33野战步兵师。 医巫闾山的特殊地形,使得明军被分隔在了各个山口据点之内,即便是明军拥有着更为出色的火力,也无法有效的发挥出来,这才给这些穿越了密林峭壁的清军小股部队机会。 阎应元虽然接受了年轻实习参谋的建议,但是也没把猎鹿枪当做唯一的依靠。他在师部的参谋会议结束之后,又多次和本地的猎户、农户交谈,对于医巫闾山的各条山道终于有了足够的了解。 于是最后同身边的参谋探讨出了一个为渊驱鱼的计划,医巫闾山的地势固然限制了明军的快速集结通过,但是同样也限制着清军这些小部队的行动范围。 阎应元身边的参谋们经过了数次讨论之后,认为这些清军虽然是出色的山林猎手,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一边打猎一边作战,因此必然有一处或是几处物资储备点,让他们存放粮食和武器等作战物资,这样他们才能够轻装上阵,袭击明军通过山道的后勤供给部队。 而根据这些参谋军官的仔细测算,清军即便携带的是体积小而耐饥饿的牛羊肉干,一次也不可能携带三日的份额。超过这个数字,就会影响到清军行军的速度。 于是,明军的参谋们把之前的袭击地点一一标注在了地图上,然后按照同心圆的范围寻找圆心,果然成功的发现了一些清军部队的行踪。 明军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先观察了这些部队的移动和联络方式后,才决定选择拉网捕鱼的做法,把这些部队驱赶到适合于围歼的山谷之内。 鹅头峰、十八蹬、双线天之间的狭窄山谷,正是明军给附近驱赶过来的清军小部队选择的葬身之所。一下子发现了六只清军小队的踪迹,王兴国也是极为振奋。 之前被这些地老鼠一般的清军小队切断了几处据点同营部之间的联系,导致他这个营损失了半个多连的兵力,这令他极为愤慨。 作为一只新组建的野战军,王兴国还是很想让同僚们认可下自己的才能,竖立起自己的威信的。不过清军这种狡诈的作战方式,让他闹了个灰头土脸,也使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报复回来。 既然阎应元选择了在他的防区内围歼这几只清军小队,王兴国便亲自跑来了鹅头峰坐镇,生怕让这些清军逃了出去,那他可什么面子都丢光了。 确定了清军小队果然抵达了鹅头峰下,王兴国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随即对着自己的部下问道:“下面山谷能藏人的地方都挑出来标记好了么?这些满虏会不会在这些地方躲藏?” 他的部下很有信心的说道:“卑职三、五天之前已经亲自下去验证过了,除非这些满虏全部分散逃离,否则能够容纳多人躲藏的地方,也就只有七、八处。 我们把不好攻击地方的植被都给清理了,现在下面只剩下了两处山洞、三处小丛林可以藏人。我们之前已经把开山的炸药运了上来,他们要是躲进山洞,我们可以直接炸塌洞口把他们封进山洞里。 至于另外三处小丛林,两处可以直接瞄准炮击的,已经标定好了诸元。另一处大炮打不到的丛林,我们打算直接放火烧,我们已经观察过,就算山火着起来也不会涉及到山谷以外的区域的…” 王兴国满意的点了点头,于是对着另一侧的副官说道:“可以发信号,让西面的部队开始打草惊蛇计划了。顺便给十八蹬和两线天发暗号,让他们做好戒备,绝不容许一名清军穿过他们的防区。另外,今天务必全歼这群老鼠,所以不必招降他们了。” 随着王兴国的下令,副官令几名士兵搬来了几面镜子,通过反射阳光,打出了几组简单的讯息,于是一直跟着这些清军小队身后的明军部队很快就活跃了起来,就算他们距离鹅头峰还有十余里,鹅头峰上的明军将士也听到了风中隐隐传来的狗吠声。 一开始山下的密林里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随着明军包围圈的缩小,明军巡逻队的不断汇合密集,终于有清军沉不住气开始行动了起来。 在这样视野良好的白天,站在高处瞭望的明军士兵很快就发现了逃亡的清军队伍。凡是向着鹅头峰下山谷逃亡的,明军也不理会,但是想要反向穿过明军包围圈的人员,很快就被高处的明军士兵指了出来。 在这样密集的搜捕圈中,明军调动部队拦截的速度,可比清军逃亡的速度要快的多。一只试图从包围圈缝隙中逃离的清军队伍,很快就被明军数只巡逻队给包围了起来。 即便这些清军身手再怎么出色,在这样数倍人马的围歼中也是无能为力的。就像是他们在山林中围猎猛兽一样,一旦把猛兽包围了起来,再凶猛的野兽也是难逃一死。 而围剿的明军将士极为痛恨这些让他们这些日子吃尽苦头的清军,甚至不允许他们投降,直接乱枪打死了最后丢下武器的几名清军士兵。 兀零策和他的同伴脸色惨白的观看着这场明军的围猎,他们所选择的这处山中缝隙外狭而内宽,又有一些植物遮蔽了出口,他们也是在攀爬山崖时无意间发现的这处地方。只要明军不跑到他们面前,或是他们主动暴露出来,就没人能够发现这里还有处藏人的空间。 因此兀零策和同伴们能够小心翼翼的观看眼下发生的作战,却不用担心被明军发现。但即便是如此,兀零策也把其他人都赶回了山缝里,而只留下了那布和自己观察着外面发生的动静。 也直到这一刻,他们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才淡了下来,开始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起来。他们此前一直都认为,明军拿他们没办法,凭借他们在山林中多年生活的经验,他们可以在这医巫闾山里来去自如,这也是他们敢于袭击明军防线后方的勇气。 兀零策看到被明军围歼的那只小队的下场,也不知是安慰身边的同伴,还是在安慰自己,就这么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有机会的,这些队伍先逃进山谷,然后挨到晚上再跑路,那些明军是拿他们没办法的。下面这处山谷这么大,足够他们藏到晚上去了…” 应该来说,除了那队返乡突围的清军之外,剩下的几队清军领队想法和兀零策差不多,选择了暂且退入鹅头峰、十八蹬、两线天这三座山峰下的大山谷内,准备和明军周旋到晚上再做打算。 限于角度关系,此时兀零策已经看不到下方的动静了,他也不敢触动缝隙前的植物,从而让人发觉自己的藏身之地。于是他便安静的靠着石壁坐着,努力倾听下面山谷的动静。 应该来说,这些清军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兀零策坐了快两个时辰,也没有再听到明军开火的声音,而此时距离天黑也差不还剩下两个时辰,兀零策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开始转而思考自己这些人该怎么从这里撤出去了。 不过就在他稍稍有些安心的时候,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巨响,连整个山头都隐隐撼动了一下,突入其来的声响,让他身后缝隙中的同伴惊呼了半声,似乎又被人强行堵上了嘴。 兀零策差点以为是山塌了,他正感叹自己这些人运气真不好时,身后的石壁掉了几块碎石后又安定了下来。看着远处明军纹丝不动的样子,而下方这时又传来了满人的惊吓和哀嚎声时,他这才意识到明军似乎用了一种新式武器对付下方的同僚。 刚刚那声巨响带来的震撼,让他又是好奇又是畏惧,不知道明军动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给自己那些向来自称勇敢的同僚以这么大的惊吓。 于此同时,鹅头峰顶上站立的王兴国此时也有些腿软。他知道军器监发明了一种性子猛烈的炸药,这种炸药只能用于开矿和开山,任何炮膛和枪膛都承受不了这种炸药的威力。 更为糟糕的是,这种炸药摇晃震动时会炸,被阳光暴晒会炸,一不小心摔在地上也要爆炸。如果不是这种炸药的威力太过惊人,对于开矿和开山修路作用极大,都没人愿意去接触它。 为了能够使用这种炸药,总参谋部居然还设立了一个工兵单位来管理使用它。这些专门摆弄炸药的工兵,死亡率比战场上的明军普通士兵阵亡率还高,也因此他们的待遇极好,就算是新兵都达到了少尉军官的生活待遇。 王兴国以前还有些不服气,今天听到了这一声巨响之后,他背上顿时湿了一片。他这时才想起,之前自己和那几位工兵一起上山时,为什么对方会如此钦佩自己了。感情他一直都和这么危险的东西同行啊。 第669章 围三 人类畏惧死亡,但更畏惧于未知。明军采用的新式炸药直接把一处藏人的山洞洞口给封住了。看着尘烟散去后被大小石块封锁的严严实实的洞口,亲眼看着一只清军小队进去的清军将士们顿时被吓呆了,这意味着进入洞内的人员将会活活饿死在里面,这堵在洞口的数万斤大小石块可不是洞内那队同伴能够清理的开的。 而距离爆炸现场较近的清军士兵也有几人被飞来的碎石给击伤发出了哀嚎声,但是大家此时已经顾不上堵住他们的嘴了。几乎每一个在现场的清军将士都在想着,明军到底动用了什么手段炸塌了这处洞口,他们见过的火药可没这么大的威力。 在未能想明白明军的手段之前,这些清兵便不自觉的远离了一切山崖洞穴,生怕头顶的山石突然崩塌下来。和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法相比,他们到更愿意面对明军的枪弹作战了,起码还有机会捞一个本钱回来。 被明军赶入谷地的清兵实际上是八队人马,约300余人。因为其中有4队人在之前已经合并为2队了。岳托和济尔哈朗挑遍了驻扎在北镇的2万余人马,一共也就凑出了900余熟悉山林狩猎的新满人而已。 这里所谓的熟悉,并不是指拿着武器在山林里能射到猎物,而是指他们即便只带着一副弓箭和少许物资,也能在山林中待上十天半个月的程度。当然在明军的包围下,这些清军小队不能分心狩猎补充食物,因此无法做到这样长时间的野外生存。 但是即便是如此,这些拥有丰富山林生活经验的清军将士,也要比普通士兵更适应在山林中行走和生存。但是,作为个人来说,这些清军士兵都拥有着在山林中生活的特殊经验,可作为一只军队来说,他们并没有在山林中作战的针对性训练。 岳托不过是将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手组织成了一只军队,然后凭借他们本身的才能去发挥战力。而在明军这边,虽然明军33师的将士同样汲取了白杆兵在山地生存作战的经验,但却是在总参谋部的军官们汇总了白杆兵个人的山地生存作战的经验,从而针对性的建立了各种条例和注意事项,从而让一群普通士兵熟悉如何在山地地形中配合作战。 明军个人的山林生存经验也许远不如清军的这些老猎手们,但是在配合作战的意识上,明军显然更像是一只真正的军队。在围剿这些清军小队的过程中,明军将士也在快速的成长着,从而把之前僵硬的条例变为自己的生存能力。那些无法把条例活学活用的明军士兵,基本上就已经为死亡所淘汰了。 所以当清军各小队士兵被明军的这次爆炸失去了平常心之后,之后的战局的发展已经完全落入了明军的控制之中。此前清军各小队人马虽然被明军逼迫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但是凭借着他们的山林狩猎经验,明军其实并不能准确的判断出这些清军小队的运动轨迹,除非他们行动时惊扰了鸟类和动物。 但是随着这些清军失去了平常心之后,他们作为一只不成熟军队的缺陷就暴露了出来。在受到威胁的时候,除了久经训练的军人之外,普通人很难再继续保持冷静作出判断,而是会选择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危险区,特别是身处于一个群体之内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跟着群体进行移动。 八旗制度虽然讲究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但究其根本其实和汉人的民团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这依然是一种半职业的军队编制。只不过满人大多有狩猎的习惯,所以八旗比民团更有组织性和战斗力而已。 在努尔哈赤时期,八旗中只有白甲兵和红甲兵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职业士兵,前者是完全脱离生产的职业武士,而后者还是没有完全脱离劳动生产。只不过努尔哈赤中后期,八旗常年征战,根本无暇顾及生产,加上从明军和辽东汉民那里截获的物资足以养活八旗上下,这才让这只半职业军队变成了事实上的职业军队,而这也是八旗军队最为强大的时候。 不过这种专事劫掠的国家政策是难以为继的,到了努尔哈赤最后几年,后金国内的社会经济已经几乎全部瘫痪,斗米达到了一两白银的高价。不要说辽东汉人纷纷逃亡,就连满人都开始逃跑了。 黄台吉上台之后,开始扭转努尔哈赤的一些错误政策,保护汉人的生命财产,恢复八旗的生产活动,恢复了后金的社会生产,才算是扭转了国内经济破产的结局。不过这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八旗战斗力的下降,劳动生产和战斗组织完全是两码事,特别是依赖战场淘汰的八旗军,战斗力下滑的更是厉害。 再加上黄台吉为了打破各旗旗主对于本旗将士的控制,不断的调换牛录和填充新满人,以打破八旗内部形成的旧权力体系,这也不可避免的破坏了八旗的战斗力。虽然黄台吉颁发了各种军律,以加强八旗军队的纪律和组织性。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他,威望实在不及另一个时空的他,这也使得八旗的纪律性和组织性也远不及另一个时空。而这些补充入八旗不到二、三年的索伦人,这两、三年内也没有经过大型的对外战争,他们虽然比起一般的普通人要勇敢,但在心理上却依旧没有转变为一个合格的军人。 军人和普通人的区别,不在于平常时日的平常生活,而是要看危难时刻来临时的应对表现。也许在平时这些索伦人的战技和老八旗们不相上下,甚至还更为出色一些。但是到了危机来临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却是大相径庭的。 这些清军小队中还是有那么一些经历过大战的老八旗的,虽然明军的爆炸也震惊到了他们,但是这些老八旗也依然能够沉得住气,试图指挥自己的部下们不要乱了阵脚。但是这个时候,恐惧已经压倒了这些新满人,他们开始成群结队的逃入了最近的树林中,完全没有听从这些老八旗的命令。 在树林中人群分散行动,基本很难被察觉。但是如果人群集结在一起行动,就比较容易让人观察到了。特别是眼下明军在高处设置了数十个瞭望哨,因此很快就判断出了清军大部行动的方向。 鹅头峰上的明军接到了观察哨传来的讯息之后,立刻实施了对这些清军逃亡进入的山谷丛林的预案。应该来说,明军的炮击其实并没有预想中这么好,因为有树叶的遮蔽加上地面的凹凸不平,即便明军已经标定了射击诸元,实心弹也打不中几个清兵。 但是在身后有明军追击的状况下,还没从刚刚爆炸中回过神来的清兵又突然遭遇到了炮击,这使得他们更是惊恐的丧失了思维能力开始继续逃亡。明军甚至都没来得及实施放火的计划,约200人的清兵已经奔跑到了山谷的另一头,脱离了树林的保护。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清军的带队头目总算是有些清醒了过来。他们立刻意识到,想要活着返回沈阳,便只能冒险翻过两线天或是十八蹬了。否则在他们踪迹暴露的状况下,停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翻过两线天依然还在明军的控制范围之内,翻过十八蹬却可通往还在清军控制下的望海山。这两座山头因为山体陡峭,上面都无法驻扎太多兵力,因此这些清军合计了一下,认为强行翻越还是有些机会的。至于他们身后的鹅头峰虽然山形较为和缓,但是上面的炮声就已经打消了他们想要强攻的念头。 身后明军追击的速度,让这些清军明白,想要进攻这两座山的机会也就一二次。由于不确定那座山更容易攻下,于是再短短的商议之后,这些清军就分成了三队人马。两队五十人,分头进攻十八蹬和两线天,剩下的百余人则作为后备队,一旦确定了某个山头的驻军较为薄弱,后备队就进行强攻。 虽然众人都希望能够穿过十八蹬,但是只要能够先离开这处绝地,穿过两线天在找机会返回自家防线也不是不可以。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们此时的心态已经从出发前的渴望立功受赏,变成了现在尽快突破明军包围圈安全返回。 正如这些清军所预料的,为了不惊动他们,明军并没有刻意加强对两线天和十八蹬的防御。除了这几天两只辎重部队给这两处据点运送了一些物资,从而留下了一些人员和新式武器之外,两线天和十八蹬顶上的兵力,都是一个排出头,约80余人。 收到了外甥电报的魏晨西,此刻正带着五、六名随从呆在十八蹬顶上,等待着这些清军的进攻,好向军方展示猎鹿枪的威力和优点。 作为一名民间人士,魏晨西本不用亲自出现在此,他身边的那些随从,都是来自台湾极为出色的猎鹿高手,对于这款猎鹿枪的了解并不亚与他。 由他们来教导这些明军士兵如何装填、瞄准、射击这种猎鹿枪,其实并不费多大的事。事实上猎鹿枪和普通火枪的区别,也只是多了两条膛线,木质推杆变为铁推杆,子弹由圆形变为圆头柱身形,其他的射击原理并没有改变。 因此明军士兵很容易就能够掌握这种火枪的使用,但是对于魏晨西来说,这不仅仅是替军方解决一点小麻烦获取一笔订单的问题,而是让江南制造局生产的武器进入到军方视野,从而获得同军器监控制下的武器制作所进行竞争的一个好机会,不由得他不重视到亲自出现在战场上。 第670章 十八蹬 十八蹬位于两线天的西南,其实就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山。这座石山的西南面是近乎九十度的绝壁,而东北侧则是坡度超过45度的乱石坡。因为是石山,所以山上基本上看不到什么高大的树林,只有一丛又一丛的杂草顽强的生长在石缝之间。 十八蹬得名在于其西南侧的绝壁上有一处山洞,乃是当年辽人用于祭祀的所在,辽人在近乎90度的绝壁上凿出了22个台阶以登入山洞内祭祀。因为辽人虔信佛教,18才是佛教的圆满之数,因此将其命名为十八蹬。 十八蹬身后便是数个更为高大的山峰,其中就有医巫闾山的最高峰望海山。如果把望海山比作一个坐起的石人的话,十八蹬就好似这个巨大石人屈起的膝盖。虽然山头不高,却硬生生的挡住了前往望海山的去路。 而从这里往西北去的道路则被双线天所阻,所谓的双线天,就是两座大山的夹缝里突兀的冒出了一块石屏风,把缝隙一分为二。原本这条夹缝也不过容纳七八人并行,被一块石屏风这么一截断,道路在此分为了两条,但是每一条都缩小到了最多两人并行的宽度。站在上下峡口向上观望,就能看到两条天际线,因此被称之为两线天。 十八蹬的东侧是一条难以下去深沟,他们的身后则是正在逼近的明军。所以清军想要逃出生天,其实只有顺着山脊线穿过十八蹬,甚至于他们都不需占领峰顶,只要能够跑到峰顶附近较为平缓的地方,就能从侧面绕过明军在峰顶设立的据点,进入到十八蹬后方的山林之中。 至于双线天,老实说只要有人把守在那里,清军就很难通过。那可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清军对两线天发起试探进攻,也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因此两边的第一次试探攻击都失败之后,清军果断的把宝压在了通过十八蹬上。 而在清军重整部队,准备一次冲过十八蹬峰顶时,在一边观看了明军将士第一次击退清军进攻过程的魏晨西,立刻找上了本据点的中尉指挥官表示抗议。 “中尉先生,您不能这样使用猎鹿枪。这把枪的射击距离超过150米,就是您现在往下看,山路上那块用红色油漆圈起来的石头,只要清军走过这块石头,您就可以让您的士兵自由射击了…” 驻守十八蹬的明军中尉是一位年轻人,虽然眼前的魏晨西看起来只是一个满身肥肉的普通商人,但是考虑到上官将此人安排在这里的理由,他不得不向对方解释道:“但这是条例规定,按照条例,我们应该把敌军放到尽可能近的位置,然后集火射击才是正确的。” 魏晨西马上反对道:“条例当然没有错,但这不是我带着这些猎鹿枪站在这里的理由。 您的上官让我带着这些枪械来到前线,可不是为了和这些清军对射的。 您看,您有70几位部下,而使用猎鹿枪的只有20人。为什么您不把部队分为两队,先用猎鹿枪开火打乱进攻的清军,然后再集火射击冲到近处的清军残余。 这样,我们就可以即发挥出猎鹿枪的优点,又不必违反您要遵守的条例。否则的话,装填缓慢的猎鹿枪还不及您手中的那些制式步枪更好用。” 中尉还在犹豫不决,他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山下已经集结好的清军,口中不由说道:“可是,我不知道这种新火枪的性能,恐怕很难恰当的发出射击指令…” 魏晨西立刻回复道:“使用猎鹿枪的人员请交给我来指挥吧,我知道该怎么使用他,我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是出色的猎手,他们也能帮上一点小忙的。” “可你并不是军人,我恐怕不能把部下交给一位平民指挥…”中尉看着他有些迟疑的说道。 魏晨西马上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我当然是一位军人,如果我不是军人,您的上级又怎么会允许我出现在这里?江南制造局和北京军器监一样,我们可都是接受总参谋部监管的单位。” 中尉又看了一眼山下,发觉清军已经开始整队上山了。他无意再同对方纠缠下去,于是便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认为自己的枪支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射击,那么我准许你指挥他们。不过我要警告你,你一旦这么做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不再是平民了,我将会用军法来约束你和你的随从…” “当然,如果让这些清军冲上来,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平民的不是吗?”魏晨西毫不犹豫的回道。 这名中尉虽然将使用猎鹿枪的部下交给了魏晨西,但也一直在关注着对方的行动,准备随时拿回指挥权。不过很快他就认可了魏晨西等人的表现,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兴奋,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平民,显然他们说自己是军人,还是有点根据的。 当然,这名中尉的判断还是出现了偏差,魏晨西等人的兴奋并不是一名军人面临战争的兴奋,而是商人对于盈利可期的贪婪之心。 在崇祯登基之前,如果有人问大明的商人,什么生意最好做,当然是指合法的。几乎每一位大明商人都会认为,国内的话自然是贩盐,国外的话就是生丝。 但是到了今日,如果再有人问这个问题,大明商人的回答就不会如此一致了。而对于魏晨西来说,没有什么生意比的上军火生意的利润了。 自从皇帝陛下发明了武器升级的理念,和朝廷实施的大规模海外拓殖行动之后。军火生意的利润就立刻超过了盐和生丝的利润。 盐和生丝的产出和需求毕竟还有一个限度,一旦超过了这个限度价格就会不断下降。但军火生意可并不是如此,武器一旦开始更新换代,旧有的武器即便还能用也依然会被淘汰。 特别是大明周边的小国,只要有一个国家开始购买了大明的新武器,其周边的势力也不得不更新自己的军队武装。而单方面的卖方市场,使得军火商人根本不会降低价格出售。 比如日本、暹罗、缅甸、越南、万丹等海外小国,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工业制造能力,有的国家甚至连铁块都要进口。过去这些国家之间打仗,大家都是凑合着使用一些劣质的冷兵器而已。 但是当某个国家从中国进口了火绳枪和铠甲之后,其他国家若是不进口同样的武器,那么同宿敌进行的战争,无疑就是一场屠杀。对于这些海外小国来说,本身国家面积就不是很大,一场战败有可能就是亡国之战,因此当敌对势力购买了新武器之后,他们哪怕砸锅卖铁也要给自己的军队装备上大明出售的新武器。 而且能不能向大明买到新武器,也成为了这些海外小国辨别对方受不受大明保护的标志。如果自己的对手连大明的武器都买不到,这不正说明对方和大明关系恶劣么,这个时候去攻击对方,那么就不用担心会受到大明的干涉了。 而像日本,虽然看起来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但是东西幕府,幕藩之间,都存在着相互敌对的关系。虽然眼下日本并没有再次变成战国时代,但是江户幕府也好,日本各藩也好,无不在竭尽全力的发展武备,准备着乱世的来临。 至于大阪幕府,现在已经完全成为了大明陆军的附庸,他们的武器订单都是由总参谋部决定的。整个东亚地区,除了大清以外,基本已经都成为了大明军火的倾销市场。 那么大明军火的利润有多高呢?以最普通的燧发火枪打比方,京城军器监制造一支前膛燧发火枪的成本大约是9.8大明元,江南制造局制造同样一支火枪则需要11元。总参谋部给出的订购价却是军器监产的每支14.5元,江南制造局产的却只给13.5元。 理由当然是江南制造局产的枪支质量参差不齐,按照某位参谋官的说法就是:“被江南制造局步枪打伤的敌人,还不及这只步枪炸膛伤害的我军士兵多…”虽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也充分说明了,江南制造局出产的枪支在总参谋部军官眼中是多么的不可靠。 虽然大明军方给出的价格不高,但是大明军方的订购数量却是以万为单位的。而最为重要的是,大明给周边小国派出的军事顾问,同样会优先考虑军器监出产的武器。而海外销售,并不会区分军器监和江南制造局出产,一律是燧发火枪80元-120元一支,火绳枪35-45元一支,其中日本和朝鲜接受大明军事顾问的军队,享受六折优待。 海外军火市场大约为大明市场的六分之一,但是利润却几乎抵得上整个国内市场。江南制造局作为民间股本占据大头的公司,自然是更中意国外市场的。但是因为大明总参谋部的强势,整个国外军火市场的大头都受其控制,没有得到总参谋部承认的武器,自然也就无法得到那些外派的军事顾问的认同,而他们的态度又决定着海外国家采购人员的选择。 江南制造局的股东和主管们一直想要努力改变总参谋部对自己的态度,为了能够在总参谋部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他们也开始向南京陆军军官学校输送子弟和捐赠物资,试图培养一批倾向于自己的陆军军官们。 而此次33师想要用猎鹿枪来挽回战场上的不利形势,对于魏晨西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喜,让他看到了一个获得军方认同的机会。 下面山道上那些来势汹汹的清军士兵,在此时魏晨西眼中已经不是凶狠残忍的建虏,而是一堆堆正在行走的大明元。作为一名商人,有谁会畏惧成堆的金钱呢? 第671章 溃逃 后世的马克思曾经说过: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为了能够确保猎鹿枪在这场战斗中发挥出威力,从而扭转军方对于江南制造局出产武器的偏见,魏晨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可谓是奋不顾身了。 就连十八蹬峰顶驻守的明军将士们,也极为钦佩这位南方商人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无畏精神,从而让这些士兵们士气大涨了起来。为了表明猎鹿枪能够在清军的弓箭射程之外击中他们,魏晨西直接站在了胸墙前方指挥着军士轮番射击。 十八蹬山脊上的山路虽然比两线天要宽的多,但也不过能够容纳七八人并列,少数地方还会缩小到4、5人并行的宽度。对于20多只猎鹿枪来说,封锁这样的山道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毕竟走在前头的人倒下时,后方的清军不可避免是要受到干扰的。 因此魏晨西指挥这20多只猎鹿枪轮番射击,倒是刚好把山路封了个严严实实,使得来势汹汹的清军表现的还不及第一次试探攻击时的成果。负责驻守十八蹬的明军中尉,看着魏晨西在阵前跑来跑去,丝毫不弯腰躲闪流矢的表现,总算是相信对方也是上过战场的军人了。 而在山下清军这边,并没有把这次冲锋的失败归结于明军的新武器上,败退下来的清军士兵向清军将领汇报说:“山上的汉人狡猾的很,请了一个萨摩来跳大神,这个萨摩的法力很高啊,跳完之后子弹就突然张眼睛了,一下子飞过来把前面的勇士给打死了,比我们弓箭的射程还要远的多,这仗没法打了…” 不要说这些新加入八旗的索伦人,便是那些领导他们的老八旗,对于萨摩和神佛的信仰也是极为虔诚的。本身这些清军在明军的围剿下已经有些人心惶惶了,当这些败退下来的士兵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言论,也不由众人开始将信将疑了起来。 为了适应山林中的行动,这些清军小队几乎都只携带着轻甲,而在明军的围剿下,他们又没有时间去伐木制作盾牌,而这样陡峭的山路,士兵也很难携带着笨重的木牌前进。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了驱使士兵再次发起进攻,哪怕是半信半疑的清军将领,此时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安抚这些士兵的情绪。 终于有一个脑子较为活络的清军将领想出了好办法,他告诉众人童子尿和黑狗血可以破汉人的邪术,黑狗血现在这里没法找,但是这么多人总还是有几个童子的。童子尿应该如何使用,他的建议是把大家身上的轻甲都集中起来,然后让几名童男子往甲衣上撒尿。 接下来他亲自挑选出了30余人的选锋,令这些选锋穿上尽可能多的轻甲,然后把剩下的轻甲制成简单的盾牌,这样一来清军将士的勇气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 应该来说这些清军的做法还是取得了一些效果的,这些猎鹿枪毕竟是开发用于民间狩猎鹿群的,在准确度和射程上虽然比普通前膛滑膛枪提高了许多,但是百余米外的威力同样衰减了许多。 清军把甲衣集中起来使用之后,明军再使用猎鹿枪射击,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直接击倒这些冲在前面的选锋将士了。虽然子弹镶嵌在甲衣上,依旧给被击中者带去了极大的痛楚,但却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于是十八蹬顶峰上的明军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七八位清军将士手挽着手举着一排甲衣挡在身前,然后如同乌龟一样慢慢向上移动,在他们身后则是成片的猫着腰的清军士兵,显然是准备在接近弓箭射程之后发起猛烈袭击了。 魏晨西看到子弹虽然连续击中了清军前排的士兵,但是这些士兵只是稍稍晃了晃,便在边上同伴的扶持下稳住了身体继续前进,他立刻向身边的士兵们吼道。 “向他们露在外面的肢体射击,不要老是去射击他们受保护的躯干啊,你们手上的枪支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精准,只要你们瞄准了射击,这个距离上就是瞄准了一片树叶也不会打飞的。瞄准了他们的头部和大腿打…” 在魏晨西的吼叫声中,明军士兵的射击终于有了稍稍的改变,不过这时候清军已经差不多逼近了百米之内,最前方的清军士兵已经可以勉强可以进行覆盖射击了。 由于清军士兵把魏晨西当做明军请来的萨满,因此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首要射击的对象。流矢不停的从他身边擦过,但是专注于指挥士兵射击的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这些可以让他死亡的威胁。 后世的将军们有过这样一句名言,子弹会绕过战场上真正的勇敢者,这里所说的勇敢者,不是在战场上歇斯底里的疯狂者,而是真正专注于作战而忘记了一切的战士。当人专注于某一事务的时候,不会表现的像一个疯子,而是会变得格外的冷静。 在这种专注的冷静状态下,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偶尔作出格外的奇迹。如果说在战场上有什么能够激发士兵的士气,那么一个楷模无疑就是最好的榜样。魏晨西的专注指挥,终于让明军士兵恢复了冷静,瞄准了清军不受保护的四肢和头部进行射击。 在过去,明军训练中主要讲的是纪律和集火射击,对于精确射击并不怎么重视,毕竟超过45米的距离之后,滑膛枪的命中率只和数学概率有关了。所以即便明军士兵瞄准人体射击,也只会瞄准面积最大的躯干部分。 但是猎鹿枪却不然,这款枪械制造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尽可能的打死麋鹿而不伤害到皮毛,以获取更高的价值。因此当士兵熟悉了瞄准射击的方式之后,就能轻易的击中比躯体更小的人体四肢部分。 如果说明军士兵使用这款猎鹿枪精准射击还有些不足的话,那么魏晨西携带的几名随从在这样的距离上瞄准清军的腿部,就真是十发九中了。身体上挨几发子弹,因为有甲衣的阻挡,还不能教这些清军失去行动的能力,但是当子弹打到了没有保护的小腿时,清军前排的乌龟阵顿时就被破了。 一个人摔倒,往往就带倒了身边的同伴,从而将后方没有保护的清军暴露了出来。仅仅是这一轮攻击,清军的选锋就倒下了三分之一,前排的防御阵线更是被拆的七零八落了。此时清军距离明军阵地也不过80米了,于是带队的清军将领便不顾一切的号召身边幸存的士兵冲上去,在弓箭射程之内和这些明军开始对射。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明军的中尉终于指挥着部下冲了出来,拿着准备已久的滑膛枪进行了两轮集射,强行把清军剩下的选锋给赶了回去。当中尉带着部下撤回时,魏晨西已经指挥着部下再次装填好了猎鹿枪。 而此时,连续三轮进攻挫败的清军,已经失去了重整队伍的机会,因为明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他们的后方,正在做最后的进攻整队工作。早上那只清军小队被明军拒绝投降的情景还印刻在清军的脑海之中,这个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去重蹈覆辙,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明军处理。 于是,很快清军就发起了第四次进攻,可与其说是进攻,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夺命狂奔。清军士兵丢弃了一切拖累速度的物件,只携带了一把短刀在山路上狂奔。这些清军毫无队形,也无进攻峰顶明军打算,他们就是想要凭借着自己的运气,从明军峰顶的据点前闯过去。 就好比一群羚羊被狮子围剿时,群体拼命的奔跑,不是为了躲开狮子的围剿,而是要赢过瘦弱的同伴。这些清军士兵赌的就是,明军子弹装填速度不会超过他们逃亡的速度。 对于这些清军来说,这就是一场真正的灾难。他们的敌人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是拦截围追他们的明军,而是自己身边的那些同伴。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躲在同伴的身后,指望着借用对方的躯体抵挡住明军的射击,好让自己多跑上几步。 十八蹬的这条山路总共也不过才200余米,在平地上跑两百米,普通人大约在45-60秒之间。在这样陡峭的山路上,则是2分多钟。这些清军士兵脱去了一切束缚之后,奔跑的速度自然是超过了普通人,仅仅2分钟左右就抵达了峰顶。 绕过了峰顶据点之后,幸存者直接倒地抱头向着北面的山坡滚下去,只要运气不是差的撞到乱石上,大地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明军根本无法击中在地上翻滚的人体。因此虽然滚到山腰下的清军士兵被石片刮的遍体鳞伤,但终究还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幸存者逃离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冲进了山林中去,丝毫没有停留下来帮助自己同伴的念头。当然这样的逃亡,代价也是极为惊人的。在整个逃亡过程中,这些清军士兵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就像是一群任人射击的活动靶子。最终能够有十分之一清军逃出生天,已经算是很乐观的估计了。 看着据点前尸体遍地的样子,魏晨西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才听到一边的中尉有些担心的问他:“…你的肩膀没事吧?” “肩膀?”魏晨西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左右肩膀,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肩处中了一支箭,他这才疼的坐在了地上,想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左手一直不得劲。 第672章 厌战 十八蹬一仗,明军不仅打掉了这些渗透入自己阵地后方清军的气势,也恢复了驻守各山口明军士兵的士气,让他们知道这些清军并非是不可击败的对手。 当明军找到了对付清军战术的方法之后,争夺山口的战争主动权便重新回到了明军手中。坐镇于北镇的岳托,此时也从战局的变化发现了自己这方存在的最大一个问题,就是八旗将士们迟迟不能进入到战争的状态。 这次沈阳的金融危机虽然勉强平息了下去,但是这场危机造成的后果却并没有停止。任谁发现自己辛苦了半辈子的积蓄突然蒸发了一大半,都不会有什么心情去干别的事了。 此前沈阳股票市场红火了将近一年,八旗中小有积蓄的人家基本都没有忍住自己的贪心,加上范永斗后期持续放水,只要稍稍有些关系的满人就能去银行贷款,因此当大潮退去之后,大家才发现自己输得只剩下条内裤了。 而在这个时候,莽古济格格的案子又爆发了。口袋里空空如也,还要因为一桩陈年旧事而担心自己或家人被牵涉进谋逆大案内,这又如何能够让这些八旗将士把心思放在作战上。 岳托的能力虽然在满清诸贝勒中排名靠前,可以说是年轻贝勒中的第一人,就算是多尔衮此时也被他牢牢压制着。但是他的才能可不包括无中生有,帮镶红旗和镶蓝旗的将士挽回损失,平息他们的怨气。 那些新加入八旗的满人因为本身没什么资产,所以这一次的损失还不大,他们还想着通过战争来挽回损失。但是对于那些老八旗子弟来说,他们损失的可不是一两次立功受赏就能够挽回的。 除非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范永斗在对面,那说不得还能激发出这些满人将士的怒火。当然作为满清的上层人士,岳托倒是很清楚,范永斗是不是真的罪魁祸首还真不好说,毕竟这次金融危机的过程中,损失的主要是满清的中下阶层,有权势的贝勒亲贵们,仗着消息灵通,不仅没有损失,甚至还有人赚了不少。 起码他知道,八旗各旗主贝勒,除了大汗之外,都借机发了一笔,只不过大家都瞒着大汗罢了。其中赚的最厉害的,还是他的丈母娘莽古济格格,他的妻子也是沾光不少。只不过大汗不讲规矩的栽赃嫁祸,直接掀了桌子,这才让大家稍稍收敛了几分。 面对部下们厌战的情绪,就算是岳托也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不再逼迫他们同明军进行越来越残酷的山口争夺战。毕竟在大汗咄咄逼人的势态下,能够保证他和家人安全的,还是得依靠本旗的嫡系部下的支持。 当十八蹬之战的幸存者返回北镇之后,岳托和济尔哈朗都清楚,想要依靠精干部队扰乱明军后勤,从而占据山口争夺战优势的计划已经破产。面对明军在火器上的优势,清军打这种受地势限制的山头争夺战,显然是不利的。 哪怕岳托之前并不认同把这些要害拱手相让,但是在部下们的抵触情绪下,此刻也不得不另做考虑了。他和济尔哈朗、部下们商议良久,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共识,如果让出了各山口,他们首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压制住明军的火炮。 当年义州之战中,德格类被明军围困在义州城内,没过几日就不得不投降,说到底还是明军的火炮太过猛烈了。而一旦明军掌握了医巫闾山,首当其冲的目标便是这座北镇城。一旦让明军用火炮攻下了这座城池,就等于让明军在医巫闾山以东获得了一个立足点。 以明军在义州、锦州、金州修建的那些模样奇怪但是防御出色的要塞来看,真让明军占据了北镇城,恐怕他们是无法轻易夺回的。因此岳托重新制定了一个军事计划,他决定以北镇城为核心,构筑满清放弃了医巫闾山后的第二条防线。 只要能够坚持到入冬,一旦下雪封山,大雪就会成为清军的帮手,把医巫闾山东西两面的明军分割成两段。此时清军再发起全面反击,应当可以一举歼灭明军在医巫闾山东面的部队。当然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北镇城究竟在谁手里。 一旦让明军夺取了这座要塞,清军不但无法成功反击,还会让明军依托北镇城组成防守核心,把清军拖疲拖垮。就算满人比关内的明军更忍耐严寒,也是无法在冰天雪地里度过一整个冬天,还能保持战斗力的。 为了确保北镇城的安危,岳托和济尔哈朗不得不向沈阳派出信使,希望大汗能够把乌真超哈部队派来沈阳。有了这只部队装备的红衣大炮,岳托认为明军的火炮是难以接近北镇城的。 只不过两人刚刚派出信使不久,沈阳已经有使者前来了。这位使者带来的,当然不是黄台吉的回复,而是沈阳方面的最新命令。对于岳托和济尔哈朗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位使者告诉两位旗主贝勒,营口被明军攻下,大汗正亲自带兵前往收复,要求岳托和济尔哈朗除了防住义州明军之外,还要加强对锦州明军动向的关注,防止锦州明军前往支援营口。 岳托大为震惊的向使者问道:“营口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大汗为何要亲自出征?” 济尔哈朗则说道:“营口是怎么丢失的?我们可一刻都没放松过对锦州明军的监视,难道他们是从天上飞过去的?阿巴泰是怎么守备复州的…” 这位使者被两位贝勒的连环追问,一时弄的头晕目眩不知如何回答,直到岳托和济尔哈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才住口示意他慢慢回答,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这位使者先在脑子里整理了下两位贝勒的问题,才组织着语言说道:“营口丢失,已经快十天了…” 十天前,也就是十月四日。在海军总长争夺中胜出的郑芝龙,虽然刚刚上任不到半年,但还是亲自带着渤海舰队十一艘军舰和四海航运公司、江南航运公司等42艘商船,亲自组织了这场渤海湾登陆战。 仅仅在数年前,这位海盗王还对朝廷心存忌惮,即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也还是尽量保证着自己台海巡检府的独立性。但是他这么做的后果便是,接受朝廷支援的十八芝其他海盗首领们正迅速的扩张着势力,许心素在日本向着北美沿海扩张,杨天生、刘香等人则都要跑到印度大陆去了,唯有郑家还枯守于台湾,这令郑芝龙的手下开始逐渐抱怨起来了。 既得陇,复望蜀。曹操当年就说过,人心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刚开始大家跟着郑芝龙和官府对着干,无非就是想要逼迫朝廷开海而已。但是当朝廷真正开海招安之后,看着昔日还不及自己的那些同伴们,纷纷当上了一地的镇守使、督军,被朱佩紫,俨然是一方朝廷要员之后,还在郑芝龙底下讨生活的船长们就有些人心涣散了。 特别是郑芝龙、郑芝虎兄弟两自己得了爵位和朝廷官职,就连投靠朝廷的郑彩也跑去马六甲当都督去了,这让那群还在担任把总和游击的海盗们如何能够看的下去。就算是郑家自家兄弟,也在埋怨郑芝龙不会当官,明明郑芝龙才是十八芝的首领,现在却被一干当初反对招安的海盗首领拿光了朝廷的好处。 他们这些郑家的亲族不过是台海巡检府任命的参将、游击,而那些无名无姓的海盗们,倒是被朝廷正儿八经的封爵任官了。有些人甚至当着郑芝龙的面都要说着怪话,说自己在街上都不好意思同这些从前的海盗同伴打招呼,因为当初奉承自己的小头目,现在官职都比他们高上一二级了,见了面还得他们先敬礼。大家都是当海盗,怎么他们就当的这么窝囊呢? 对于这些亲族部下的抱怨,郑芝龙也是无语。但是就连他的亲兄弟郑芝虎,难得回一次台湾都要先显摆一下皇帝这次又赏赐了自己什么,也难怪大家怨气不小。 当大明在南洋打下了马六甲海峡,拿下了日本、柬埔寨、暹罗、越南等地的控制权之后,整个东西洋的海上势力已经出现了根本的变化。而明军联合诸国击败了荷兰人之后,更是一举夺回了整个南洋地区的话语权。 到了这个时候,郑芝龙发现自己再这么抱着台湾这点家当不放,恐怕还真要被朝廷彻底边缘化了。毕竟,以现在朝廷的海上实力,已经不是区区一个海盗团伙能够挑战的了。而朝廷的拉拢分化,也使得他的部下越来越不满足现在的待遇。 失去了这些嫡系部下的忠诚,郑家就真的变成一副空壳了。他和十八芝其他海盗首领可没那么好的交情,要是他真的失去了实力,难保这些人不会趁机报复他。 因此郑芝龙从三年前开始改变态度,积极同朝廷合作。他一边将儿子送去了北京上学,算是作为质子;一边又积极向海军参谋部本部靠拢,协助海军参谋本部完成了菲律宾征战的任务,从而获得了海军总长张燮的好感。 当他听说张燮向皇帝推荐自己成为下一任海军总长之后,更是欣喜若狂,拿出了大笔财物去贿赂了内务府的几位主管,从而获得了内务府的支持,最终得到了崇祯的任命。当郑芝龙获得海军总长任命的消息传开后,郑家的人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郑芝虎也被授命开拓九黎州,这个由宗室筹集股本投资的项目,自然给了郑家众人一个极为美好的期望,台海巡检府这个原本半独立的海外势力,也就此被融入到了明海军系统之内。 营口之战,作为新上任海军总长的郑芝龙,已经将之视为了自己主政海军的开门红,也是建立威望的一战。因此他不仅积极的配合孙传庭,更是亲自上阵指挥海上航行和登陆战。相比起福建沿海的复杂海况,渤海真正可算是风平浪静了。 而郑芝龙的部下对于登陆作战可谓是行家里手,这一仗对于明军来说,可谓是胜算在握。 第673章 营口一 郑芝龙身上也许有着许多商人习气,但是论到这个时代的海战素养,那么他绝对是本时代屈指可数的海军统帅之一。 当大明水师转化为大明海军之后,也意味着明军的水师正式从过去陆军的附庸中脱离了出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军事指挥单位。既然是一个军事独立单位,海军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利益需求。 前任海军总长张燮之所以会把郑芝龙列为总长的候选人之一,并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福建同乡,也不仅仅是利用总长的职位进一步束缚住南方被招安的海盗进一步融入大明海军体系之内。 最主要的还在于,海军参谋本部需要一个不受陆军总参谋部过多影响的领导者,进一步扩大海军参谋本部的独立地位。大明的海军派系究其根本,其实主要出自两个地域。一个是福建人为主的南方系,以招安海盗和福建、广东水师为根本。一个是以山东人为主北方系,以袁可望建立的登州水师和东江镇水师及北迁的许心素等海商为根本。 和南方系相比,北方海军虽然更正规和有组织性,但是其受陆军的影响却是根深蒂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陆军总参谋部下达的命令,对渤海舰队来说甚至接受程度比海军参谋本部的命令更高。这对于海军参谋本部那些官员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要知道,一个独立的军事指挥机构也就意味着独立的预算和编制,还有在皇帝面前单独进言的权力。更何况,随着大明海外贸易规模的不断扩大,大明海军能够管辖的地区,也从大明的海岸线一直拓展到了太平洋的对岸和印度洋的地区,这些地方所征收的税赋同样是要划拨一部分给海军充作经费的。 在这种充满了光明未来的前景中,年轻的海军参谋们自然不愿意再度变成陆军的应声虫了。因此,被招安的海盗首领郑芝龙反而成为了海军参谋本部最好的选择,令他击败了那些原本被陆军总参谋部看好的人选。 不过军队终究是一个特殊的社会,海军参谋本部虽然选择了郑芝龙作为第二任总长,但是并不代表郑芝龙就能够让这些海军参谋们毫无折扣的执行他的命令。作为一名军人,战绩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权力之杖。 而营口登陆战,无疑给了郑芝龙一个极好的,在海军和陆军将士前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这场登陆战在郑芝龙眼中其实并不困难,在过去的数年里,大明的情报人员早就将营口附近的地理、水文资料搜集妥当,以防备出现今日这样的局势。 最让郑芝龙惊奇的是,营口港当初就是明商自己修建的,这座港口城市从勘查设计阶段开始,就把防御重心放在了对陆地方向的进攻,对于海上之地的防范措施则近乎没有。当满人接手这座城市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没有对整个城市布局做较大的改动,只是在码头东西两侧增加了两个岗楼,并把码头区域单独封闭了起来。 事后海军才了解到,满人将领对于海战方式的一无所知,认为即便明军想要从海上进攻营口,也必须要先登陆控制码头。因此他们首先预防的是,担心明军化妆成商人登陆码头偷袭,因此这两座岗楼主要就是为了控制码头状况的。 一旦出现了明军上岸的状况,他们只要把码头两头的木门一关,然后站在岗楼上居高临下射击码头上的明军,直到城外军营来援就可以了。对于明军船只能装载大炮轰击陆地的事情,满人并不了解。 对于现在大明的军舰来说,这两座只装有轻佛郎机炮的岗楼,几乎没有什么威胁。即便不动用千吨级别的江湖级军舰,五、六百吨的明级护卫舰上的火炮也足以清楚掉营口码头的清军岗楼了。 鉴于营口码头的虚弱防御,郑芝龙决定强攻码头,摧毁了清军在码头的岗楼之后,控制码头让陆军登陆。而除了这个主要登陆地点之外,他还在营口东西两侧的港湾内寻找了两个副登陆点,一是可以加快士兵登陆的速度,二来也可以迷惑清军。 在这场上万人登陆作战的指挥中,郑芝龙安排的井井有条,每艘船的登陆次序和撤退时间都做了一个细致的安排。看过了郑芝龙的登陆作战计划,海军参谋们这才理解,当初福建水师为什么会被郑芝龙揍的灰头土脸了。 十月四日早上十点,两艘伪装成商船的明军战舰闯入了营口港。负责管理码头的清军将士一开始也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自从大汗下令扣押了四海贸易公司的人员和货物之后,明国的商船已经快半个月没出现在营口港了。 不过这些管理码头的清军将士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敌袭,而是觉得明国商人终于回来了,这下营口港积压的货物总算可以变成明国的物资了。 对于他们这些驻守在营口的军队来说,如果营口港失去了来贸易的明国商人,那么他们就无法从交易中抽取捐税,生活也就难以维持了。 自从大汗听信了范永斗那个奸商的话,把发放给满人的钱粮改为一半实物一半纸币。一开始大家还觉得不错,毕竟大清元真能当钱用。但是当纸币暴跌之后,将士们才发觉自己这是不明不白的减了俸禄啊。 而最让这些军士揪心的是,过去营口港因为出口贸易红火,他们可以借机捞取一些外快,因此营口驻军的生活待遇远远高于其他地方的驻军。 但是随着大汗吓跑了明商之后,营口渐渐就变成了一座死港。不仅城市里的商铺关门,就连码头的苦力都走的七七八八了,这些人一离开,城市里的物价就开始高涨,他们这些驻军的日子也就更难熬了。 因此本在码头一处凉棚下坐着,喝劣茶消磨时间的清军把总额布得到部下提醒之后,便兴匆匆的从凉棚里跑了出来,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声呵斥道。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去个人通知本城商会,告诉他们有船来了,让他们赶紧来码头交易啊,今天晚上总算能吃顿好的了。小四,你也别发呆了,去把那些码头苦力叫出来,准备上工…” 自从图纳返回沈阳之后,在他的多次建议下,黄台吉终于对八旗军制作了进一步细化。虽然他没有仿照明军实施最新的军衔制度。但也终于将明军的“总副参游”体系在清军中组建了起来,从而进一步加强了朝廷对于八旗军队的管理。 把总即百人长,虽然地位同八旗备御相当,但是额布这个把总手下的却是一群投降的辽东明军,这位出身两白旗的满人,因为左脚中弹而残疾,最后被恩主弄来营口码头当了一个管理码头的小头目。 虽然在其他满人看来,额布的仕途因此而走到了尽头。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倒是极为宽心的。起码守着码头管理治安,总比上战场拼命强。毕竟现在的明军可是不比从前那么软弱了,稍稍运气不好,就要成为一具不知埋于何处的无名尸体,家人想要祭祀都找不到地方。 当初沙岭上、辽河边那些累累的白骨,不正是那些辽东明军落败后的结局吗?如果不是明国新皇登基后力排众议,用钱粮把这些白骨收敛回去,明国的将军大臣们谁又在乎这些普通士兵能不能魂归故里呢? 正因为额布存有这样的心态,他在码头上的名声也算是不错,就连那些汉人也同他颇有往来,并没有把他当成凶神恶煞的满清官吏。 只不过,正当他一连串的发号施令,准备迎接半个月后来的第一艘商船时,一直在边上发呆的部下小四却用手指着港口的方向,颇有些目瞪口呆的说道:“总爷,那、那个好像不似来交易的商船,炮…” “炮什么?”额布下意识的转头看去,正看到同码头成平行状态的船只并无靠岸之意,船舷上的两排窗口被打开了来,露出了黑洞洞的一截管子。 额布感觉自己的手脚突然被定住了,他张嘴想要发出什么声音来,但是他视野中的那些管子突然依次冒出了一股青烟,并发出了极大的轰鸣声,把他的声音给掩盖了下去。 过了好半天,趁着炮声中间停歇的时候,部下小四赶紧凑上来,在他耳边大声喊道:“总爷你刚刚说啥?” 额布转过身来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口中竭尽全力的怒吼道:“跑啊,赶紧跑去守备衙门,告诉他码头遇袭了,让他向城外的军营求援…” 小四踉踉跄跄的退后了几步,听了额布的话,赶紧转身跑向了码头的出口,但是他跑了几步感觉不对又停了下来,再次转身看去,发觉额布正扶着腰刀,一步一挪的向码头走去,似乎想要阻止明军登陆。 他顿时被吓到了,赶紧又跑回去抱住了额布的腰部往回拉,口中不停的劝说道:“总爷你可别去送死,明人的火炮太厉害了,咱们挡不住,还是等城外的满人老爷去对付他们吧。” 额布一边挣扎一边呵斥道:“放手,小四放手。我可是驻守码头的把总,我怎么能逃,事后大汗要是怪罪下来,我也一样是个死,还不如现在被火炮打死呢…” “别介啊老爷,夫人让我来跟着你,可不是看着你送死去的。就算你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两位小姐。你要是死在这里,谁来照顾她们…” 听到小四提及自己的两个女儿,额布终于停下了挣扎,小四赶紧拖着他一边跑路,一边继续劝说道:“咱们也不是不守码头,但是现在传递军情更为重要,要是守备大人不知道明军来袭,这局势不是变得更糟糕了吗…” 虽然小四只是胡说了一通,毕竟这样的炮击声传了出去,连城外的军营都能隐隐听到了,守备府又怎么听不见呢。不过额布衡量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小四给他找的理由,蒙着头向着码头出口冲去。 明军的炮击对于毫无防备的清军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而这些清军大多是投降的明军和受伤退役的满人组成,本身也没有多少作战意志,因此两轮炮击之后,明军就彻底控制住了营口码头,开始实施登陆夺城作战了。 第674章 营口二 营口这座港口城市是建于辽河南岸的潮沟上的,所谓的潮沟就是指辽河冲下的泥沙形成的入海口新造地,因为沉淀不完全,还保留了许多河水出海的通道。当潮水涨潮时,这些河沟被潮水淹没,所以被当地人叫做潮沟。 对于营口这座城市来说,这些潮沟不仅是天然的运河通道,也是城市的下水通道。在对这些潮沟修整联通之后,就形成了一个贯通全城的水上运河网络。不过也因为城内运河的四通八达,所以营口城市的外墙并不是常见的正方形,而是一个半开放的多边形。面向内陆的一方有城墙,而面向大海的一侧只是仓库、商铺连接起来的一条街道,把内城和码头分隔了出来。 这条街道的南侧有一条同码头平行的河沟,这条河沟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木桥用于通行。一旦发生了战争,河沟就成为了天然的壕沟,而守军只要封锁住这两条木桥就能阻止海上敌军冲入内城。 当然,明人这么设计的时候,针对的可不是海上大军的进攻,而是防备的海盗袭击。不过封闭的渤海湾内有没有海盗,还真是一个问题。至于面向内陆的城墙建设,在满人接手这座城市之后就停了下来。 和明人设计面向大海的防御思想一致,满人同样不认为这座城市面向内陆部分的防御要建设的多么完备,毕竟营口面向的内陆就是满清的后方。于是营口这座城市也就成为了这个时代难得的开放性城市。 面向内陆一方的城墙极为低矮,看起来就是一个座修了一半的城墙,按照明国的新度量衡,也就在2.3-2.5米之间。面向大海一侧,则干脆以一整条排屋当做了城墙。 因此当明军炮击了码头东西两侧的岗楼,把驻扎在岗楼中的清军击杀或赶跑之后,整座码头就再也没有了抵抗力量。而就在明军运输船上前靠向码头登陆时,营口城内已经乱成了一片。 营口这座城市的管理,其实和满清大多数城市不同,反倒是和大明的几座海港城市的管理比较类似。当初这座城市在明人手中时,采取了市政厅加商会自治的管理模式。满人收回了这座城市的管理权之后,为了这座城市的税收能够继续保持增长,只是在城中增加了一个守备府监督税收征收和城市治安,对于其他明人制定的城市管理机构并没有进行变动,很是老实的一概照旧沿用。 应该来说,这个时候的满人虽然开始慢慢堕落腐化了,但整个民族却依旧在上升势头中,因此满人官吏还是能够接受一些开明而有效的观念的。当他们见识到明人采用市政厅和商会自治能够把城市管理的很好,还能够有效的缴纳税收时,也没有非要按照自己的规矩来改变这座城市,而是选择了沿用明人管理的老办法。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虽然满人收走了这座城市的所有权,但是管理这座城市的权力依旧还在本城的商会手中。而作为基本垄断了本城贸易的四海贸易公司,自然也就成为了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虽然沈阳之前发下了命令,要求营口守备扣押四海贸易公司的职员和商铺、仓库,但事实上营口守备只是派出了一队兵丁在四海贸易公司营口驻地前站岗放哨而已。和沈阳的满人不同,营口守备德山倒是很明白一件事,这座城市一旦失去了明商就等于是一座废城了。 毕竟营口地方都是沼泽和盐碱地,即不利屯田也不利放牧,生活在这里的满人和汉人都是靠着贸易吃饭的。过去数年里,大家都仰仗着营口这座码头过上了比沈阳人还要舒服的日子,现在因为范永斗搞出来的破事,却要断了营口人的生计,自然也就难以获得本地人的认同了。 而作为明人控制的贸易港口,四海贸易公司把营口当做了自己的私产,自然也不允许营口的商人去参与沈阳股票交易所的投机活动,以防止扰乱了营口的经济活动。 因此在沈阳人哭天抢地的时候,营口人的损失主要还在大清元贬值这一块,不过营口毕竟是一座贸易城市,大多数商人不会囤积纸币,只会囤积物资,因此他们的损失倒也没这么惨重。只有几位偷偷参与了股票市场投机的商号,算是倒了血霉了。 四海贸易公司在营口的分公司就在营口城中心钟鼓楼西北处,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营口商会的议事厅就在前院的西跨院内,营口市政厅就在这座大院的东侧,而营口守备府在它的西侧。守备府的前院和营口商会议事厅的跨院刚好就隔了一堵墙,为了方便守备过来议事,这里还开了一道小门。 当守备德山听到码头处传来了炮击的声音,又从部下那里得知明军从海上而来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派人向城外求援,而是赶紧从前院小门冲去隔壁的营口商会议事厅,一把抓起了正和众人议事的商会会长赵安明就想跑路,口中还大声嚷嚷道:“老赵不好了,明军打过来了,咱们得赶紧出城去军营避避…” 赵安明赶紧拉住了他说道:“我就是明人啊,德山守备你别慌,你来的正好,咱们赶紧商议商议,不能让战争把营口城给毁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城里,一旦让军队在城里开战,大家可就真要倾家荡产了。” 德山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位友人似乎正是明军来解救的对象。他这才松了手,不过口中还是焦急的说道:“明军过来,你们这些明人商号肯定没事,但是我们这些满人可就说不定了。你既然不用跑路,那我可得赶紧疏散满人出城去…” 赵安明立刻叫住他说道:“现在大明军队并不清楚城内的军事部署,你这本城守备跑了,明军怎么可能停手,必然会大索全城,到时事态就不可遏制了。军队的品性大家可见的多了,就算是大明的军队,我们也不敢放心啊。 再说了,你是本城守备,有守土之责,你现在跑出城去,恐怕日后沈阳那边也不好交代吧。现在沈阳那边正憋足了劲清理莽古济格格一系的人员,你出身正蓝旗又被格格举荐出任营口守备,本来没事都要担心别人找事,你现在跑出城去,岂不是凭白送借口给别人吗?” 德山顿时有些茫然了,他喃喃的说道:“可我不是弃城啊,我是去给军营报信啊。老赵你是知道的,就城内这四百不到的汉兵,让他们弹压下街面还成,让他们去上阵杀敌,他们不闹个卷堂大散,就已经很对得起我平日的看顾了。我若是留在城内,这不是找死吗?” 赵安明除了四海贸易公司营口分公司管事这个身份之外,虽然同时还具有大明社会调查部的身份,但他毕竟不是锦衣卫这类情报组织出身,而是半路出家的一位情报人员。在他身上普通人的色彩显然比情报人员的自觉要更多一些。 普通人养只猫儿狗儿的,日子久了也要产生感情。更何况赵安明亲自参与了这座城市从无到有的建设。当初营口还是一片窝棚时,他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这座城市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建筑,不是画在了图纸上,而是刻在了他的心中。 正因为对这座城市倾注了如许精力,赵安明自然也就不愿意让这座城市毁在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当中。对他来说,这座城市代表了他八年多的人生和记忆,而不仅仅是一座可以被摧毁的贸易港。 因此他极力挽留道:“德山守备,你出城也未必能活啊。但是你留在这里的话,我们可以试着保全这座城市。你在这里也待了两、三年了,你的亲族也有不少在本城生活,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一无所有吗? 马上就要到冬季了,明军不可能在这座城市久呆。只要保住了营口,那么我们终有希望看到港口重开,但若是让战争摧毁了这座城市,我们过去数年的辛苦可就真正毁于一旦了。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全城百姓在冬季到来之前被迫流离失所吗?” 德山顿时一呆,他虽然没尝试过在辽东冬季流离失所的生活。但是他却亲眼看到过,当初天命汗攻下沈阳、辽阳,那些汉人被赶出城后的凄惨生活,在这样的冬天里失去了住所,就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营口城此时也有万余人口了,其中满人就占了三分之一。德山苦思良久,终于一屁股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长叹一声说道:“也罢,俺这条命就交在你赵会长手上了。你说吧,我们怎么做才能保住这座城不被战争毁了?” 赵安明和议事厅内的几位商人脸上顿时一喜,他马上说道:“我的意思就是,明来则降明,明走则反正归清。只要不让他们双方在城内交战,则城中百姓和商铺大多都可保全,双方的军士也找不到借口劫掠本城了…” 作为本次作战计划的主要拟定者,陆军参谋官李岩是第二批登上营口码头的人员之一。他向孙传庭争取来这个机会,除了替孙传庭打头阵之外,也是希望能够约束住军队不要过于破坏这座城市。 和皇帝的想法不同,总参谋部成立十余年后,已经不太满足于皇帝对后金这种慎战的指导思想了。到了崇祯十二年,北方边军系统算是已经基本整编完成,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也超过了五千之数,甚至于野战军的兵员都已经基本替换掉了老弱病残,成为了一支军纪严明而究竟训练的职业军队。 年轻而充满勇气的基层军官、服从而可靠的士兵、充沛的后勤供应,这一切无不让大明新军将士们跃跃欲试,想要在北方宿敌身上试一试自己爪牙到底锋不锋利。而一些经历过辽东战败的明军军官们,则希望能够一洗前耻,为自己故去的同僚和乡亲报仇雪恨。 因此,陆军总参谋部制定的作战方案并不仅仅止步于营口。而想要实施后续的计划,那么取得一个完整的营口才是对明军最有利的,毕竟一片废墟可无法为明军提供任何帮助。 第675章 营口三 从走上营口码头那一刻开始,李岩已经预备好了迎接一场激烈战争的准备。作为大明陆军的头脑,总参谋部从不缺乏对于大明敌人的了解,也从不会用想象和猜测来描述敌人的反抗计划。 作为满清税收的一大来源,满人对于营口的保护同样是不遗余力的。只不过局限于一个内陆落后文明的见识,满人对于营口可能遇到袭击的来源都放在了陆地上。北镇封锁宁锦明军,复州、盖州封锁金州旅顺明军,另外在营口北面三里还有一只一千五百人马的驻军,预防营口受到来自海上小规模的袭击。 毕竟对于满人来说,一条船能够装上100人已经算是巨舟。他们很难相信有人可以从海上一次运上万人来进攻营口,这样的充足的物力支持对于满清来说无疑是一个神话。因此他们认为,明军派出千人规模的军队从海上袭击已经算是到顶,他们在城外驻扎的这只千余人马已经足以应付营口城内发生的一切变故了。 而李岩所要做的就是,尽快突破城内满人的抵抗,夺取营口北面的城墙,即便这只是一道低矮的城墙,也比在野外毫无遮蔽的状况下同清军对战强。 此外总参谋部也很担忧,营口之战会变成另一场遵化之战。当初居于劣势的遵化明军依托城厢街道和后金打了一场巷战,从而拖住了后金军队南下的脚步,为京畿明军集结北上抵抗赢得了时间。 对于这样的战例,总参谋部自然也是下了很大的力气去研究的。然而研究的结果就是,如果守城方能够拥有足够的抵抗意志和一个较为完整的组织,那么即便是一群平民,在巷战中也能够给最为精锐的明军部队以足够的杀伤。 因此切断城外清军和城内满人的联系,防止营口变为第二个遵化城,自然也就成为了李岩的另一个作战目标。 不过当他踏上了营口的码头地面,还没有站稳脚跟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剧本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指挥第一批登陆人员控制码头的少校营长见他登陆之后,便立刻跑来向他汇报了一件自己难以处置的麻烦事。 李岩看着面前的这位少校,也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由向对方开口重新询问了一次,“你说本城的满人守备没有组织抵抗,也没逃出城去,反而带着本城商会的议员跑来向你们投降了?你确定他们不是在拖延时间?” 这位少校其实心里也是狐疑的很,不过在李岩面前他还略略为那些人辩解了几句:“我觉得应当不会,本地商会的会长是四海贸易公司在营口分公司的主官,他为本城的满人作了担保,还要求我们尽快派人去接收北面的三座城门,以防止城外的清军入城。 不过按照作战计划,我的营应当首先保证码头附近的绝对控制权,现在如果穿过整座城市去北面的城墙,有可能打乱整个作战计划。所以我需要李参谋你给我授权,让我带上两个连去北面看一看状况。” 李岩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便对这位少校说道:“不,你的任务还是不变,守住码头接应后续部队的登陆。两个连的兵力是无法控制住三座城门的,而且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你带部下来接应我,比我带着他们去接应你要强的多。 我会亲自带着第二批登陆的营队去接收北面的城门,第三批人马登陆之后就不必执行原计划进攻城内的守备衙门了,让他们控制住从码头到北面城墙之间的主干道。 只要控制住了码头、通往北面城墙的主干道、北面城墙三处地点,剩下的地方我们就可以慢慢再做打算了。能够把清军挡在城墙之外,那可真是减少了我们不少麻烦,这个险值得冒一冒,请带我去见一见那位满人的守备和商会会长吧…” 李岩在进入军校学习前,就已经在家乡处理过不少地方事务了,因此他的人生阅历比那些一直在军中生活的军官们要丰富的多,对于如何应对这位本城的满人守备和本地的商会代表们,还是比较放的下身段的。 他向这些人承诺,只要本城的百姓能够服从于明军的指挥,那么明军就不会闯入民宅,伤害他们的性命和夺取他们的财物,满汉百姓一视同仁。不过他也向对方提出了三点要求,一、城内的武器必须要全部上缴封存,等待明军派人去接收;二、守备德山须要跟随他一起前往北门接收城防,并交出守备府名下所有人员的名册;三营口商会必须待在码头,协助明军装卸物资和腾出城内空余住宅、仓库作为明军的住所。 梅勒章京,在八旗系统中仅次于固山额真,相当于明军的副将。驻守在营口城外大营的这只人马统帅乃是镶红旗梅勒章京洪尼喀。这位在遵化城外损兵折将的八旗将领,在代善的庇护下虽然没有被追责,但也被旗主贝勒岳托给边缘化了。 不过在他走了不少门路之后,终于被岳托发配到了营口大营来,算是为两红旗守好营口这处钱袋子。应该来说,洪尼喀虽然军事才能不突出,但是替主子办事还是相当老实可靠的,因此在他驻守于此之后,两红旗的利益始终都没能被其他旗给抢了去。 洪尼喀也算是后金开国时的老人,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因此到了崇祯十二年他的身体终于开始不行了。就在洪尼喀认为自己将要终老于营口大营时,却不料明军突然来袭了。这令他顿时大惊失色,强忍着病痛穿戴起了铠甲,跑到了中军衙门来见营口守备德山派出的求援信使。 洪尼喀稍稍询问了几句,便忍不住对信使大发雷霆道:“德山是不是泡在酒坛子泡傻了?明军从海上偷袭营口码头,他不立刻派人传口信,还有空让师爷给我写正式公文?他这是贻误战机…” 洪尼喀终究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老将,他的陡然发怒,顿时让大堂上弥漫起了一股肃杀的气氛,让下方半跪的信使瑟瑟发抖,将头紧紧埋在了胸前而不敢吱声。 发了一通火气之后,洪尼喀突然意识到他再怎么愤怒,德川现在也听不到,而事情也是难以挽回的,这才强忍住怒火,再次向信使问道:“你出城的时候,明军已经有多少人上岸了?他们上岸军队的武器装备和战斗力如何?德山是怎么布置城内防御…” 对于洪尼喀这一连串的问题,这位德山派出的信使却几乎一个都答不上来,即便说了一些,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完全不知所云。本就身体不适的洪尼喀终于失去了耐心,叫人把这位糊涂蛋拖下去打上十军棍清醒清醒,便叫来了亲信图鲁什吩咐道。 “德山这混蛋,太平日子过久了都忘记怎么打仗了,连派个信使都挑不出个明白人。现在城内的状况我们什么都不清楚,这仗就没法打了。 你带着本部三百人先入城去,替我做好两件事。第一找到德山问清楚城内的状况和入侵明军的虚实;第二安定住城内百姓的情绪,不要让他们在街上乱跑,妨碍了我军进攻的通道。我这里集结了部队就去支援你们…” 图鲁什连连应是,他也知道眼下是关键时刻。一旦让明军抢先掌握住了营口的外城墙,那么给他们造成的麻烦可就不是一点两点了。 更何况,营口城内还有诸多贝勒的产业,要是被明军洗劫了一遍,恐怕他和洪尼喀都是难以交代的。作为一名资深的八旗中层将领,他对于军队的纪律是从来都信任的。攻下了营口这样的城市,明军要是不劫掠一番,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图鲁什返回自己营中点兵,才发现营中居然还有五十余人未归。他此时也顾不上找这些混蛋算账了,就这么带着200余人的队伍直接冲向了三里外的营口城。 只不过当图鲁什带着部下狂奔到营口北门时,北门上已经升起了大明的日月星辰旗。图鲁什赶紧停下了脚步,又派人向东西两侧的城门去探望,结果部下很快就跑回来报告,那里的城门楼上也竖立起了大明的旗帜。 从部下跑去东西两侧门侦查时,图鲁什就极为注意的倾听城内发出的动静。只要城内枪炮声还在持续,那么就证明城内还在抵抗明军的进攻,他们还可以试探着打一打城门,说不定还能夺回一处来。 不过图鲁什听了大半天,也没能听到城内有什么激烈的抵抗声,城内实在是太过安静了。这就让他有些狐疑了起来,他打心底以为明军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这座城市,否则就不可能这么安静。 毕竟,如果明军还在进攻屠城的话,城内此刻不说火光冲天,起码也能听到许多声响了。 看着北门城墙上那一杆日月星辰旗,和城墙上空空荡荡的模样,图鲁什总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他站在北门外思量了半天,决定还是等洪尼喀的大部队到了再说,免得冲上去送死。 站在城门楼内观察着这一队清军动向的李岩,看到清军将领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选择了原地等待,他的心里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为了控制住整道城墙和三座城门,李岩手中的兵力就变得有些单薄了。图鲁什这两百余人要是瞄准一座城门进攻,他还真担心挡不住。毕竟北门城墙上,加上他自己和身边的满人守备,也不过才31人而已。 图鲁什带着兵马冲到城下时,李岩和德山手里都是捏了一把汗的。而当对方放弃了立刻进攻城门的打算之后,战局就已经开始向明军倾斜了。 第676章 营口四 营口守备德山在北门城楼上看到图鲁什这么快带着队伍赶过来时,也是吓了一跳。毕竟他知道梅勒章京洪尼喀这些天身子不太爽利,连日常和营口往来的公务都是让身边的笔帖式代办的。 因此他原本以为,在自己故意拖延了报讯时间之后,营中乏人主持,又得不到城内准确的消息,一定会迟迟难以出兵的。 他可没想到,洪尼喀虽然平时看起来老而昏聩,但是一收到警讯就作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当然他不清楚的是,这种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将领,即便才能平庸,但是能够历经百战而活下来,必然也是有着某一方面的长处的。而洪尼喀的长处就在于守规矩,只要是天命汗和各旗主贝勒共同制定的行军和宿营规矩,他是从来也不会违背的。 所以即便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无法正常视事,但是一听到战争的警报,他还是迅速的按照正常步骤集结军马出兵了,甚至还不忘派出图鲁什进城来联络守备德山搜集明军的情报。 但是正因为图鲁什的来的太快,使得明军虽然接手了营口北面的城墙,却并没有建立起一个有效的防御体系。毕竟李岩也无法完全信任城内的满人,还必须抽调一部分人马监视自己的身后,以防止自己被前后夹击。 不过即便是在这么危急的状况下,李岩也还是镇定自若的同德山交谈着,向他询问着城内的一些状况。李岩的镇定终于让德山安静了下来,也让他无暇再去思考其他事情。 而随着图鲁什的犹豫,也令李岩有时间将身后的队伍收拢回来,从而加强了对于三座城门的防御。 和明军的登陆效率相比,清军的集结速度显然有些缓慢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清军需要从武器库内取出铠甲穿戴的原因,图鲁什之所以不敢立刻进攻,也是因为他的部下未曾披甲,因此不愿意去冲击有可能陷阱的城头。 在这个时代,铠甲远比武器重要的多。毕竟一个穿着重甲的战士可抵的上四、五个不着甲的士兵。所以不管是满清还是大明,私藏铠甲超过五副就是重罪,但是刀具和弓箭的管理就没有这么严格了。 就算是在军营之中,铠甲和火药都是被另外收藏起来的,只有临战时才会下发。洪尼喀是个守规矩的人,这条规矩他也是执行的很好,因此警报发来之后,他才命人打开了武器库,把铠甲、火药发放了下去。 清军平日里虽然有着五日一操,但是清军的操练还是较重视弓箭射击和个人的搏斗技艺,对于士兵的服从性和组织性并不太重视。 因此虽然清军就在家门口作战,但是因为事发突然,发放铠甲、火药的队伍就显得毫无秩序,硬生生的拖了2个多小时,洪尼喀才带着队伍出了营门。 从军营到营口北门,走路大约为30-40分钟,也就2公里左右的路程。不过当洪尼喀带着清军大队人马赶到营口北门时,已经差不多是下午3点以后了。 此时营口码头上的明军已经完成了三个批次的人员登陆,正准备进行第四批次的人员登录。按照明军的编制,也就说有一个团的明军已经进入到了营口城内,其中抵达李岩手下的人马已经是一营又一连,约1200人左右。 而城外的清军这边,除去今日未在营中的200左右将士,也足有1300人。洪尼喀抵达了营口北门,发觉图鲁什居然什么都没做,只是等待自己到来,顿时让他愤怒了起来。 不管图鲁什说的多动听,他都不相信明军能够这么快控制住全城。而城内究竟还有没有人在抵抗,图鲁什发动一次进攻不就什么都弄清楚了么。 图鲁什一个坐失良机的罪名,在他看来是没跑了。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冲城,洪尼喀都打算在阵前斩将来威慑手下这群骄兵悍将了。 虽然这两年洪尼喀一副准备在营中养老的模样,对于营中大小事务都颇为放任,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容忍这些将士在战场上出现纰漏。 洪尼喀心里倒是有一个朴素的认知,即辽东的满人比蒙古人和汉人都少,但是满人能够迫使蒙古人、汉人屈服,让他们替满人打仗生产,靠的就是满人的武力。 平日里这些将士在外面欺压下蒙古人和汉人,洪尼喀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如果满人连上战场都要开始偷奸耍滑,那可就真的该治一治了。 洪尼喀震怒的抽了图鲁什一鞭子,打断了他为自己的分辨,然后对着这名亲信怒斥道:“你说的什么鬼话,你不带着人去冲一冲,怎么知道明军已经控制了整座城市。 我让你带着人先出发,难道是叫你在这里看戏的吗?现在马上带着你的部下给我冲上去,若是让大汗知道你坐视明军占据营口而无所动作,你以为大汗会饶了你…” 虽然洪尼喀这一鞭子并没有直接打在图鲁什的脸上,但是他的脸颊还是被鞭梢刮到了一部分,这令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图鲁什并不敢有所抱怨,而是大声的回道:“是,大人。下官这就亲自带人去进攻…” 图鲁什转身正想去招呼自己的部下,洪尼喀突然又叫住了他说道:“再派两个百人队,东、西两门也试着去打一打,看看明军对三座城门是不是都控制住了…” 在刚刚同营口守备德山交谈的过程中,李岩算是搞清楚了下方这只军队的组成。这只军队并不是纯粹的八旗军,而是约三分之一的满人,三分之一投降明军,三分之一朝鲜火枪兵组成的军队。 对于沈阳来说,营口毕竟算是内陆而不是边疆,因此这里的驻军自然不会使用八旗的精锐,而代之以这种杂牌军驻守了。也正因为如此,在李岩眼中下面这只部队就显得过于凌乱了,丝毫没有一只强军的气势。 当他看到之前驻扎在城外不动的清军突然有所动作,一路人数较多的正向北门扑来,而另外两路较少人数的则向着东西两侧冲去了。 他心里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对着身边的营官李佑说道:“看来清军是想要一边整理队形,一边试探我们的守备力量。 北门现在有2连1排的兵力,我建议以一连人马防守,剩下的人员待命。待到清军的试探进攻结束,待命的人员从城门出击,尾随败退的清军直接进攻清军本阵,一口气打垮他们。” 李佑有些迟疑,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乱糟糟冲过来的清军,方才小声的说道:“以一连人马防备这些清军的试探进攻倒没什么,但是以一个连又一个排去冲击清军的本阵,那里可最起码是三倍以上的敌人啊。” 李岩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军服,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会亲自带领他们实施追击,既然我们来到了辽东,就应该预计到会遇上这种状况。 如果连三倍之敌都不敢邀击,我们又怎么给士兵们建立起必胜的信心?这里距离沈阳不过400里,如果我们不能让士兵获得足够的勇气,当清军大队人马赶来时,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吗?” 李佑沉默了一会,随即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请将反击的任务交给我吧。李参谋你还是在城墙指挥为好。” 李岩正想反对,李佑却已经正色说道:“他们是我的部下,我对他们比你更为了解。我不会允许让一个陌生人带着他们去执行这样的任务,而且你如果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那么我比你更适合执行这个任务,因为他们在战场只会信任我…” 在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长篇大论的时间,指挥官决定只能以适合和更适合来分派任务。李岩只是看了一眼不断接近城墙的清军,就接受了对方的主张。 不过在他下去之前,李岩抓住他的肩膀说道:“这次反击要想成功,必须要做到两点,第一不要给敌人集结起来的机会;第二我军不管在追击还是撤退,都要保证完整的队形,切不可分散队形去抓俘虏。 只要你能够一直给敌人以压力,我们必然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对方可不是什么精锐,只是一群杂兵而已。他们一旦开始逃亡,就不会轻易停留下来…” 李岩对于城下这只清军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下面这只清军的成分过于复杂,也就使得他们在打顺风仗时还能表现出一只军队的样子。但是一旦战场形势不利,那么军中的满人、汉人、朝鲜人就立刻各自抱团跑路了。 图鲁什的进攻并没有什么新意,依然是上千年来最常见的蚁附攻城。因为洪尼喀带着器具还算齐全,因此他并不需要现场伐木做梯,只要拿着营中带出的短梯便可直接攻城了。 营口城墙的矮小,此时倒是给了清军不少便利,但也仅此而已。营口虽然并不是按照军事重镇来建设的,但是因为税收充足,因此储备的守城器械并缺乏,毕竟这可是一年可以报账一次的项目。 因此图鲁什带队攻城时,城墙上遮蔽弓箭射击的棚子已经迅速张开了。这样一来,明军的火枪就发挥了充分的威力,而不必担心下方清军的弓箭压制了。 而且李岩也没有把一连人马全部放在城墙上射击,他令两排人轮换在垛口射击,并故意放置一块城墙不做防守让清军冲上城墙来,接着再用预备队排枪射击冲上城墙的清军。 这种城墙上的小陷阱,下面的清军根本看不到,但是对于清军士气的打击却是巨大的。毕竟能够冲上城墙的,都是清军中最勇敢,最想立功的士兵,这些人冲上城墙就被打死,再冲上去又被打死,无疑令下面的普通士兵犹豫胆寒了起来。 在这样的攻城战中,攻城的一方本就处于较为不利的局面。而一旦攻城的队伍开始犹豫,这无疑就给了明军充分射击的机会。就连图鲁什自己登上城墙时,都被明军一枪轰了帽子上的顶子,不得不重新跳了下来。 当李岩看到清军冲上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少时,便知道清军士气已经被自己打掉了,于是他立刻给城下的李佑下令,让他带着士兵即刻出城反击。 第677章 营口五 和洪尼喀一样,图鲁什也是遵化之战的失败者。应该来说,十年前的这场战争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黄台吉绕道入关南下最后被明帝阻于蓟州,使得这场战争并没有获得预期的收获。 虽然因为黄台吉宣称这场战争获得了预想中的战果,因此是沈阳胜利了。但是在私下里,这位大汗却认为如果不是没能如期攻下遵化,他们原本可以走的更远一些,从而把明国的京畿地区搅个粉碎,让明人彻底失去抵抗满人大军的意志。 正因为这点执念,当日进攻遵化不利的将领都被从一线部队踢了出来,被丢到了地方上当守备军去了。因为有着代善的照顾,他和洪尼喀才算没有被赶去北面环境更差的边城守备,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不过比着洪尼喀年轻了许多的图鲁什,并没有像这位老上司那样认命,他还是朝思暮想着回八旗一线部队中去的。毕竟满人最重军功,在这种二线守备队里,只能是干些混吃等死的活计,这显然是养老的待遇。 可是当今日明军把立功的机会送到他面前时,三次登城而无果的图鲁什,这才气喘吁吁的意识到,他的确是老了。即便当日在遵化和那些明军在小巷内纠缠,因为明人的火器而不得不逃亡,他也丝毫没感受到如同今日这般的疲惫不堪。 遵化的明军虽然在巷战中击败了他们,但是图鲁什一直不觉得那是一场战斗,而是明人使用了阴险的计谋坑害了他们而已。图鲁什至今还能想起,那些遵化明军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绝望,就好像是一只被关在了笼子里的老鼠作最后的反抗。 而今日在营口城头的这些明军,虽然还有人脸上挂着几分胆怯的神情,但他们却始终都是睁大了眼睛在战斗,手上装填弹药的动作也很少紧张到变形的。 图鲁什就眼睁睁的看到,自己身边武艺最为出色的五、六名亲卫,登上墙头还没一刻,就被这些看起来毫不凶狠的明军给一个个击毙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春秋战国开始,肉搏战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条规律。清军数次登城而不克,图鲁什身边的亲兵和军中有名的几位勇士也死伤惨重时,刚刚清军冲城的那点锐气也就彻底消失掉了。 就在图鲁什发觉自己的部下步履蹒跚,拖延着进攻的节奏,再没有刚刚踊跃上前登墙的势头时,他心里就有些犹豫,是不是该退一退再说。 不过他又担心,空手返回会让洪尼喀对他更为愤怒,毕竟他之前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了。于是他又转而希望,也许明军也到了强弩之末,只要再来一次进攻,说不定明军就先崩溃了。 图鲁什这般犹豫不决,最终错失了最后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大明新军已经成军十年了,但是在许多清人的印象中,明军依然是哪只不敢出城野战的军队。 比如当日明人吹嘘的宁远之战,袁崇焕可是依靠着用土石堵住了城门,才能迫使明军将士无法脱逃而留下来死战的。对于满人来说,宁远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清楚的,而明军将士胆怯到了这种地步,也是被当成笑话而在国内大肆宣扬的。 黄台吉等满清上层人士虽然知道明国新军的建设状况,但是对于军中这种嘲笑明军战斗力的笑话,不仅不制止,反而还加以推波助澜,以此让清军的将士获得对于明军在心理上的优势。 利用谎言欺骗敌人,在中国的历史上可谓是层出不穷。但是在欺骗敌人的同时,连自己的盟友、下属和国民也一起欺骗,古往今来大约也就是爱新觉罗一家了。 这种自努尔哈赤流传下来的传统,到了黄台吉手中可谓是发扬光大了。黄台吉甚至连写给满人自己看的满文档案,也删除了努尔哈赤每次战斗中满人自己的损失,而只留下了击败多少敌人、缴获多少财物、掳掠多少人口等记录。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爱新觉罗一族的谎言还是很成功的,毕竟在后世,直到满清入关窃取了汉人的天下,满人满万无人敌的神话也依然没有被戳破。 当然,爱新觉罗一族之所以不愿意让自己的军队知道明军的变化,这也是有着政治利益上的考量的。满人毕竟是一个刚刚出现不久的民族,这个民族既没有璀璨的文化也没有充足的人口。 以一个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族,而能够压制住蒙古人和汉人这两个大民族,这可谓是一个真正的奇迹。但是这样一个少数民族政权想要在辽东长久维持下去,并想要试图吞并关外蒙古草原和关内汉人的地盘,他们总是需要一个核心优势的。 军事上的无敌神话,正是满人压制蒙古人、汉人和其他少数民族的一把利剑。正如同汉人官吏此前恐吓辽东的少数部族时,往往就是以大明的辽阔疆土和富庶的物资、无法计算的人口着手。 那么今日的满人,就是以满人满万无人敌这个神话来反击。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即便你们汉人和蒙古人的人口是满人的数倍、数十倍、甚至是上百倍,但是我们只要有一万人就能打败你们所有的军队了。 在这个军事神话的背后,其实反映的并不是满人炫耀自己的武力,而是一种少数民族对于自身未来的绝望呐喊。满人满万无人敌,但是当满人满万有人敌时,这个民族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为了让满人这个民族生存下去,满人就必须保持自身军事神话的不破碎,就不能让汉人和蒙古人觉醒,让他们意识到满人是可以被打败的。 这也就是,明明黄台吉在明国安插了不少奸细,传回了明国新军的不少资料,但是黄台吉却从来没有告诫过八旗将领,依然任由满人把明国的军队当做了一群胆怯的弱鸡。 正是在这样的宣传下,就连图鲁什这样的清军中级军官也有些神志不清了。在明军已经出兵占据了营口城的局势下,他依然迷信着明军不会出城主动攻击他,而只会任由他选择如何攻城。 主将尚且如此,部下们自然也就更没在意城门处的动静了。毕竟在他们看来,明军是不可能打开这座城门放他们进去的。 于是当城门突然打开,李佑抱着决绝的姿态带着部下冲出来时,正在城下进攻的清军都楞了片刻,直到一部靠墙云梯下的十余名清军士兵被明军的排枪放倒之后,城下的清军才真正反应了过来。 李佑冲出城门时,说他心里没有一丝恐惧也是不对的,毕竟后金在辽东的战绩实在太过辉煌,辽东十余万明军都丧身在这个新崛起的胡虏手里,怎么会不引起明人的恐惧呢。 当日奢安之乱的起因,不也就是朝廷想要调西南土司北上对抗后金军队,结果导致怨气十足的西南土司叛乱,从而祸乱了西南数省么。 不过身为一名近卫军官,李佑平日里接受的训练和思想教育都不容许他临阵退缩。更何况,如果他在部下的面前露出了胆怯的心思,那么今后这只部队他也就无法再带下去了。 新军体系和总参谋部组织成立之后,军官的晋升通道已经被打开,不再如从前的明军那样,如果不是受到贵人赏识,即便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能受些赏银而已。 而近卫军更是皇帝最为重视的一只部队,在近卫军中即便是一位小兵也能有机会同皇帝说上几句。在这样的一只军队之中,军官的根本实在于自己的部下,一个不被部下信任的军官,在近卫军中是没有前途的。 因此,李佑方才决然否定了李岩的提议,宁可主动承担指挥出击部队的命令。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在部下面前保持自己的荣誉和权威。 虽然清军攻城部队是如此凌乱,但是李佑局限于过去对于八旗军队的印象,依然不敢过于分散自己的兵力发起猛烈的进攻。他把手中的四个排分成了三个部分,两个排攻击城门左侧的清军,一个排进攻城门右侧,剩下的一个排作为预备队,准备用来做最后的支援。 明军的一个排约8、90人,在清军登城无果士气低落的时候,数百明军手执装有刺刀的火枪出现在城外,对于这些清军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明军用排枪干掉了十余名发呆的清军士兵之后,附近剩下的清军并没有扑上去反击明军,而是一个个掉头不顾的逃亡了。就算是图鲁什在那里不停的呵斥,也难以弹压住开始逃亡的部下。 毕竟这只部队中最有勇气的士兵,刚刚都差不多死在了城墙上,剩下的这些原本就是胆气不壮的兵油子,他们可没有面对这样成排枪口逼近的明军,迎面而上的勇气。 有这样勇气的士兵,都被明军的排枪射杀了。明军以班为单位列阵,一班就有十多只滑膛枪,这十几只滑膛枪一起开枪,在三、四十米的距离内简直就是一片死域。 哪怕身手再好的清军将士,也无法活过明军近距离的排枪射击。当勇士阵亡之后,剩下那些普通士兵也就再也无法坚持了。大多数清兵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口中喊着败了、败了,向着本阵逃去寻求庇护了。 第678章 营口六 明军最小的编制是班,定额为十五人。不过明军将士更喜欢叫一棚,因为他们在新兵训练时皆食宿在一棚之内,故此得名。班长也称为棚目。 中士陈五一,就是近卫一军三师七团19营三连六排第五棚的一名棚目。从他的的军衔就能看得出,他已经是服役四年以上的老兵了。根据大明陆军的军衔管理办法,服役第一年的列兵为新兵无军衔,服役第二年授予三等兵,服役第三年授予二等兵,服役第四年授予一等兵。 普通士兵到一等兵基本算是到头,但是如果在前三年内表现出色的,则可以突破一等兵的军衔,授予下士军衔。下士也是明军最低一阶的军官,可以担任一棚的副棚目。而再表现出色一些,在训练中立功受奖的,则可再晋升一级成为中士,成为一棚的棚目。 至于上士这个军衔,如果没有参加过战争,普通士兵是很难在和平年代中获得的。因此陈五一能够成为一名中士棚目,可见他在日常训练中已经是相当出色了。 而对于陈五一自己来说,在从军之前他也只是一个河北乡村的普通青年,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才能。他之所以投军,纯粹是因为家中人多地少,父亲又出不起钱送他去城里的工坊当学徒,在家中吃不饱的他听说军中不仅能够吃饱饭,还有红烧肉可吃,便不顾父亲反对,自己跑去乡里报名参军了。 在新兵营里,他终于吃到了平生第一顿饱饭,红烧肉配死面饼子。他当时吃到第一口红烧肉的时候,脑子里就想着,能够吃上这样一顿,这条命算是卖给皇上了。在陈五一看来,吃了人家的饭就应该受人管。 因此不管新兵营的训练项目有多么苛刻,他也依然拼尽全力去完成了,并没有像那些聪明的新兵一样,练到某个程度就开始装死。大明的总参谋部自己也是才成立不久,那些参谋军官们制定训练计划时,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合理的。 在某些时候,新兵营就成为了这些训练计划的测试考场,他们通过新兵对于训练计划的接受程度来增加或减少运动量。那些和军官交好的新兵们,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自然不会去拼尽全力给自己找麻烦了。 但是对于陈五一这些老实人来说,却每一次都会把身体中所有力气都用完为止。在他们看来,力气毫不可惜,用完了睡一觉就恢复了,既然皇上能够让他们吃饱饭,还不时的提供荤腥菜蔬给他们,他们怎么可以偷奸耍滑呢。 于是,像陈五一这样的老实人最后都进了待遇最好的近卫军,而那些新兵营内的聪明人则被派去了守备部队。经过了这件事的教育之后,陈五一更加相信,只要老实的按照皇上制定的规矩去做,他们这些老实人是不会吃亏的。 陈五一在日常训练中变得更为刻苦,而他的表现也被上官看在眼中,最终一步步的走到中士棚目的位置。说来也是奇怪,在他参军之前,他最害怕的就是上战场,因此在新兵营中的日子里,几乎每个晚上都在祈祷,自己最好不要被派去边军。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度过,陈五一赫然发觉,自己距离退伍的日子已经不足100天了。按道理说,能够安全的度过自己的服役期,这原本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陈五一却发现,自己并不开心,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军中充足的饮食和大量的体力训练,陈五一不仅比参军前长高了半个头,身体也变得匀称而富有肌肉,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农村少年了。在他的棚内,他是受人尊敬的中士棚目,不管那些士兵在入伍前是什么家庭出身,见到他时都要首先敬礼,并接受他的管理。 随着退伍日期的接近,陈五一突然恐惧了起来,离开了军队之后,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在军中的生活其实极为简单,只要训练读书学习,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回到自己那个乡村的家中,他就要开始像从前一样,成为一名佃户的儿子。 在那里,他将失去自己现在的身份,人们看到他时,只会轻蔑的称他为陈佃户家的,而不会向他敬礼,尊敬的称呼他为“陈棚目”。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着这个未来场景而夜不能寐。 陈五一也曾经悄悄的向自己的上官询问,自己可否延长服役期。但是上官对此也无能为力,因为现在军中士兵的入伍和退役已经不再归军中将领自己管辖,而是由总参谋部进行统一规划的。 即便陈五一能够被总参谋部留下,他也将会被派往其他军队去,除非他能够被推荐进入到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成为一名真正的军官。但是,现在的陆军军官学校已经不是起初这么好进了。 当年陆军军官学校刚刚建立,大家都不愿意前去,担心离开了军队之后,自己的位置被旁人抢了去。因此陆军军官学校建立初期,边军中的推荐名额就成为了一个抓差的活计,很是让那些没有背景门路的中低层军官抱怨了一通。 但是随着朝廷以这些军官学校毕业生为骨干组建新军之后,大明军中的各地将门终于意识到,皇帝这是打算把军队推到重来了啊。不过这个时候,新军的气候已成。凭借着从海外贸易中捞取的大笔财富,皇帝已经把河北地区的军队完全改编了。 随着边军中最强大的辽西将门集团被朝廷分化瓦解之后,九边的其他将门集团立刻就服软了。大明的边军被朝廷掌握之后,各地的卫所军就更没意见了,毕竟他们现在连地方上随意组建的民团都打不过。 既然抗拒不了朝廷对于军队的重新编练,那么大家便只能适应朝廷的规矩,把自己的人送去军官学校学习,从而在新体制下重建势力了。于是原本各军中推荐进入军校学习的名额,很快就被将门和北方士绅子弟垄断了。 军人地位的提高,使得北方士绅开始意识到,将那些科举无望的子弟送去军校学习,未来倒也是一个出路。起码现在大明商人想要在海外和草原上经商,文官的话还真比不上军官的话管用。文官能讲座师门生,现在军官也有教官同学,大家可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近卫军在皇帝眼皮底下,固然要比地方上的军队讲规矩,不能把所有名额都留在权贵士绅手里,但是即便是放出来的这些入学名额,也是要经过层层选拔的,陈五一虽然在军中脱了文盲的帽子,但是他又如何能同那些自小读书的同袍去比试呢。 陈五一一度已经认命,准备接受退伍或是外调的命运。直到他带着自己的棚站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忽然觉得死亡其实一点都不可怕,面对一成不变的未来才是让他最难以忍受的。 他的上官是一个极爱好文学的军官,陈五一曾经从他那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陈五一觉得,如果把这句话稍稍改动一下,就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情了,“我本可以屈服于命运,如果我不曾见过这个世界的精彩”。 “这个世界有这么大,为什么就不可以有一处容纳下自己未来的地方呢?如果只有战争才能拥有未来,那么我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它。” 陈五一目光坚定的注视着那些还在试图停留集结的清军将士,他有条不絮的指挥自己棚下的士兵装填、举枪、前进、射击。那些看似凶恶的清军将士,一个又一个的在他的枪口和刺刀下倒下,直到再无敌人敢站立在他面前。 如陈五一这样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明军将士,在这个战场上比比皆是。除了初期接战时,这是士兵们还有些稚嫩,但是随着一个个敌人或是同伴倒在他们身边之后。平日里训练了数千数万次的动作,就好像一一座走时精确的闹钟一样,呆板而有序的在这些士兵身上机械的运动了起来。 图鲁什从未遇到过像这样麻木不仁的敌人,不管是敌人的死亡还是同伴的死亡,都不能让这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明军将士停下自己的动作。 是的,图鲁什更愿意用行尸走肉来形容这些明军士兵。因为他们在战场上的行动完全服从于鼓声和哨声,丝毫没有个人的意识。 自他从军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军队。要知道军队也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有的人闻战而喜,一个人就敢向着数百上千敌人冲去;有的人却只能随大流,我军进则进,我军退则退。 然而他面前的这只军队,却没有这样的人性表现。在他看来,对面的这些明军士兵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像在执行一项日常工作。 就好比耕田的牛一样,在主人的吆喝下前进、拐弯,但却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图鲁什收拢了数次部下,但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这些不紧不慢跟随着的明军将士给击溃了,到了后来已经没有人愿意停下服从他的指挥了。 迫不得已的图鲁什,只好在两名亲卫的保护下,心若死灰的向着后方的本阵跑去。而此时距离他出击还不到半个小时,本阵的队伍才整理了不到一半。 第679章 营口七 洪尼喀毕竟是老了,拖着伤病的身体支撑在这里,已经是他所能够达到的极限了。再要他如从前年轻时那样,亲自发号施令整顿部队,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了。 更何况,没有平时操练培养起来的团队默契,指望临战前依靠军官们的马鞭和棍棒整理队形,无疑是一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 明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整理好队形出击,依赖的是一整套士官体系,李岩发出的命令一层层的传达到如陈五一这样的棚目手中,然后这些最基层的棚目能够准确无误的去执行这些命令,却不会发生歧义,这就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为光是让这些基层军官们能够快速了解传达下来的军令,就需要各种标准化的术语和战术指令。只有这些基层的军官们正确了上面传达下来的军令,他们才能把统帅的意图传达给士兵们,最终完成军令想要达到的效果。 过去明军作战时,将领为什么喜欢使用家丁去领兵,其实便是在于这一点。和朝夕相处的家丁相比,那些军中的军官反而对将领显得陌生,这些家丁熟悉家主的性格和说话方式,只要家主稍稍提示一下,他们就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 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未尝不是对于明军传统组织的一次改革。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这种三级指挥系统极大的简化了军令传述路程,从而保证了八旗军在战场上能够及时得到统帅的指令,却不易出错。 不过满人依靠简化指挥系统来加强统帅对于军队的战时控制,虽然效率是提升了,但是对于军队统帅的个人能力要求就会极高。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统帅发布的命令如果不够简洁扼要,那么对于底层军官来说,很容易会出现错误。而在战场上出现错误,这无疑就是失败的开端。 就好像努尔哈赤去世之后,黄台吉第一次领兵伐明,就无法顺利的指挥八旗将士按照自己的指令去作战,从而在锦州城下受到了挫折。 这不仅仅在于八旗内部派系的勾心斗角,也在于黄台吉的军事指挥才能确实不及努尔哈赤,导致他发出的指令无法被底层将士理解,最终落实不下去。 而在明军这边,旧军队体系臃肿的指挥层级,也同样被视为一种弊端。不过明军这边并没有像努尔哈赤这样,直接大刀阔斧的把军事指挥层级砍到只有三级。 明军采用了师团编制和士官体系,再加上参谋组织,从而砍掉了朝廷和文官对于前线军事指挥的多重干涉,确保了军令的唯一性。 师、团、营、连、排、班,六个指挥层级,固然是比后金的指挥层级多了一倍,但是明军采用了培养士官和军官的方式,确保了各级指挥官都具备了一定的指挥才能,再加上标准术语和指令的使用,使得明军的基层军官也能够很好的理解自己的任务。 从双方的军队组织来看,明军显然已经进入到了另一个层次,不再依赖于统帅的个人能力来维持一只军队的战斗力了。 反观清军这边,依然没有摆脱旧军队组织的形态,军队的战斗力始终局限于统帅的个人能力之上。 洪尼喀自从调任营口以来,就很少和部下们一起操练了。这也使得他和新部下的关系不如以前的老部下亲密,而他的新部下也很难了解上司在作战指挥中的习惯。 特别是近一两年,随着洪尼喀年轻时的伤病复发,需要静卧养伤,双方之间的接触就更少了。 因此遇到这种突发的事件时,洪尼喀才发现自己的军队居然是如此的散漫,连列个阵型都列不好。 让他更觉意外的是,图鲁什带着部下去冲城,不仅没有试探出明军守备的弱点,居然还被城内的明军反击了。而图鲁什居然没有站稳脚跟,趁着这个机会反攻入城,反而被明军追杀着逃向了本阵。 为了方便发起进攻,洪尼喀将本阵设立在了距离城墙七八百米的地方,以明军追赶这些败兵的速度,抵达本阵大约也就六、七分钟的事。 洪尼喀看了一眼乱糟糟的队伍,知道若是任由明军冲击过来,这场战争的结局就有些诡异了。 洪尼喀在心底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图鲁什,不得不将自己身边最后一个完整牛录拿了出来,他对着领导这只牛录的备御说道:“图鲁什这个混蛋真是辜负了我的期望,居然被明军这么轻易的就击溃了。 我们这里剩下的人马不是汉人就是朝鲜人,如果任由明军这么直接冲上了,他们就此向明军投降,我们就战败了,那时大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所以我希望你去为我挡住那些明军,争取个半个小时还是一刻钟都好,好让我把剩下的军队整理完成。” 这名身材高大,比洪尼喀还高了半个头的中年人,毫不迟疑的点头回道:“叔父且放心,侄儿一定不会让这些明军跟着败兵冲到本阵跟前来的。不过我这一走,叔父身边岂不是没有人护持了,要不我带半个牛录上去,留下半个牛录给叔父…” 洪尼喀摆了摆手,拒绝了侄子的好意道:“我身边不是还有戈什哈么,人你都带上,一定要把明军阻挡住。另外把那队朝鲜火枪兵也带上,虽然指望不上大用,但也可以消耗一下明军的子弟…” 阿林保带着自己的部下匆匆去前方布阵去了,洪尼喀看着侄子和族人的背影,这才发觉自家的这个牛录老底子也不多了,50余人里,倒是有一半是年轻人。 看着这些族内的年轻人跃跃欲试的跟着侄子向前,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洪尼喀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道:“都是些好小伙子,就是仗打的少了…” 虽然一直在指挥着部下驱赶着清军的败兵向清军本阵冲击,但是李佑还是不时的分心观看着清军本阵的动静。当他看到清军本阵有一只将近200人的队伍冲到阵前列队布阵时,他也立刻开始收拢队伍,准备发起一次进攻,突破这只清军小队伍的阻挡。 明军的追击一直没有脱离队形,因此李佑很快就把2个半排的兵力收拢在了自己的手中,另外一个半排因为距离稍远,因此没能及时赶回。 作为一名营级军官,他当然知道如果让清军列好阵型后再进攻,无疑是在消耗士兵的生命。因此为了抓住战机,他并没有等待所有兵力集结后再进攻,而是粗略的把手中的两个半排分成了前后两队,就开始了向挡在前方的清军小部队进攻。 明军和阿林保之间的距离大约是120米,阿林保身后150米处就是清军本阵。 按照明军的步兵操典,战场上横队前进的速度,应当是每分钟110-116步,120米也就是一分半钟的路程。 不过李佑倒是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打垮面前这只清军小部队的机会,否则等这只清军后方的大队人马整队完成,他们连撤回城内都办不到。 既然是一场冒险,他决定干脆就赌的再大一些好了。在明军指挥官尖锐的口哨声中,数百身着红色毛呢军服的明军将士排成了两行横队,端着枪以同一种节奏向前走去。 从清军这里看去,就好似一堵火焰墙在向着他们移动而来。明军整齐的队列,使得站在前排的朝鲜火枪手们慌乱不已,如果不是有着满人在他们背后督战,此刻这些火枪手不是已经提前开火,就是开始逃亡了。 而此时跟着阿林保等人初次上阵的年轻满人们,看着这样肃然前行的明军,也陡然生起了几分恐惧,再无刚刚听说要上阵时的兴奋了。 如果不是他们身边有阿林保等这些老八旗维持着秩序,这些年轻满人估计比这些朝鲜人好不了多少。阿林保这些经历过数次大战的老八旗,在这一刻表现出了老兵们的镇静和勇气,这才令身边这些年轻满人和朝鲜人稍稍恢复了些镇定。 事实上阿林保认为,对付面前的这些明军,其实用骑兵从侧翼包抄更为妥当。只不过他们毕竟只是一只二线部队,又是守备营口这座港口城市,因此营中的骑兵数量不多,现在这些骑兵又被派出去接应那些败兵,自然也就无法配合他们阻挡这只明军了。 不过即便如此,阿林保也不认为自己阻挡不住明军的一两次进攻,他和明军的火器交手也不是一二次了,知道明军的火枪命中率比弓箭差远了。 哪怕这些明军走路走的再整齐,一旦陷入了和他们对射的状态,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的。那么也许那时放出去的骑兵就能过来接应自己了。 阿林保一边盘算着如何同本方的骑兵联络;一边呵斥着前排的朝鲜火枪手,防止他们提前发射弹药。 不过即便身边的满人再怎么呵斥,看着明军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不少朝鲜火枪手已经难以忍受被明军枪口对准自己的感觉了。 于是在明军距离他们7-80米时,终于有人忍不住按下了扳机,火绳落下点燃了药池中的黑火药,又过了一会便听到“砰”一声,枪膛内的弹丸便向着明军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一声枪响就好像是发出了命令一般,朝鲜火枪兵们都争先恐后的扣下了扳机,点燃了手中的火绳枪。 第680章 营口八 “谁开的枪?谁开的枪!混账东西,你们这些朝鲜棒子难道是不想活了吗?我还没有下令,你们就敢乱放枪…”阿林保拿着棍子怒气冲冲的向这些不听号令的朝鲜人抽打过去。 但是这种紧张的时刻,并没有什么人出来自首,也没有那个朝鲜人站出来揭发自己的同伴,他们只会哀嚎着求饶。因此阿林保也只能胡乱抽打了几名朝鲜人之后,便下令他们再次装填弹药,算是暂时揭过这件事。 火绳枪的装填比燧发火枪复杂多了,训练有素的人员也不过三分钟能击发2次而已。而一名技艺熟练的士兵使用燧发火枪,却可以在一分钟内射击三次。当然以上两者都是平时训练时的成绩,当士兵真正站在战场上时,面对死亡的威胁时,心理素质不好的士兵是难以达到这个速度的。 朝鲜人的提前射击,使得明军基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且清军的射击反而让不少紧张的明军士兵安心了下来,起码他们知道在清军再次装填完成之前,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和大明不同,满清因为缺乏硫磺的可靠来源,因此火药是极为昂贵的。而朝鲜人对于满人来说又不可靠,因此这些朝鲜火枪手平日里的射击训练并不多。 他们在训练中尚且做不到一分半钟装填一发的成绩,在明军不断逼近的战场上,就更难以按部就班的装填弹药了。不少朝鲜火枪手不是忘记装填火药,便是往枪管内多放了一颗铅弹。 看着这些紧张的手足无措的朝鲜人,阿林保算是知道暂时是无法指望这些废物了。他不得不将自己牛录调到了这些朝鲜人之前,好让他们能够完成弹药的装填。 和这些朝鲜人相比,满人的表现自然要好的多。毕竟有着20几名多次经历战争的老八旗带动下,这些年轻满人也还能保持基本的动作不变形。 不过在朝鲜人的这一番折腾下,明军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距离清军已经不到70米了。在这个距离上,弓箭已经能够进行有效的射击了。 如果阿林保指挥的是一只纯满人的部队,他自然不会在这个距离上下令射击,起码也要等明军再前进个10几20米,才是最好的射击时机。 不过在他的身边是一群不可靠的朝鲜人,而在他身后又是正在紧张列阵的本阵,这一刻他追求的不再是有效杀伤,而是想要阻一阻明军的前进,以争取时间了。 而且阿林保也知道,距离越近,对方火枪射击的准确度就会越高。弓箭的杀伤力可比不上铅弹,因此能够在这个距离上引发明军的火枪射击,倒是相当划算的一件事。 随着阿林保的下令,五十名满人弓箭手以半蹲下的姿势,对着明军开始了射击。剩下的几名满人则在后方监督朝鲜人装填火绳枪的弹药。 明军横队在50-60米之间,此时弓箭手射击时还不能平射瞄准,需要射角仰起瞄准,不是久经训练的弓手很难命中目标。 满人的第一次射击,年轻人几乎全部射空了,而那20余名老兵则几乎命中了一半,但是刚好命中面门要害而失去战斗力的明兵也只有一两人而已。 阿林保看到,很快倒下明军的空缺就被后面的士兵填补了上来,这一轮射击就如同射中了空气一样,没有引起明军士兵任何反应。 而满人第二轮射击时,明军已经进入了50米之内,这一次命中率就比上一次好多了,倒下的明军足有四、五人,受伤而退出阵列的也有三、四人。 但是其他没有命中要害的明军士兵,只是把妨碍自己行走的箭杆折断了,就继续跟着队伍向前了,丝毫没有表现出迟疑或是逃亡的举动。 让阿林保惊讶的是,明军在这个距离上依然没有停下射击的念头,而是在继续向前行进。明军的这一举动虽然给了清军再一次攻击的机会,但是一些年轻的弓手也开始有些紧张了起来。 第三轮射击之后,明军距离清军差不多也就35米了,这一次的射击战果和上一轮差不多,明军再次减员了八、九人。 接下来,满人这边就有些发慌了,毕竟傻子也知道明人将会随时开火了。在这种精神上的压迫下,年轻满人终于也如刚刚的朝鲜人一样,紧张的不加瞄准就乱射了,这种乱射对于明军来说基本没有杀伤力,阿林保知道这些年轻人的心乱了,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不上过几次战场的士兵,终究是不可靠的。 对于明军来说,进入35米距离之后,按照平时训练的话,已经可以停下进行一轮齐射了。但是营官始终没有发出停下脚步的命令,而是吹着继续前进的哨子,虽然这让他们感到奇怪,但是严苛的日常训练养成的习惯,使得这些士兵并无人敢停下脚步质疑上官的命令。 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冷兵器的伤害对比有一句谚语,即:3箭不如一刀,3刀不如一枪。只要不是直接命中面门、心脏和腿部,并不能直接让一名士兵失去行动能力。 满人的步弓大箭虽然比明弓要强一些,但也无法做到一箭就射杀一名明军士兵的奇迹。而满人战例的记录中虽然大肆鼓吹满人的骑射无敌,但是他们也还是羞羞答答的注明了,是在五步之内射人面门,则中者必死。 在记录努尔哈赤的事迹中就有这么几个例子,敌兵鄂尔果尼射努尔哈赤,贯胄中首,拔箭反射,殪其一人。罗科射努尔哈赤,穿甲中项,拔箭镞卷,血肉迸落,拄弓徐下,饮水数斗,创甚,驰归。 由此可见,满人弓箭的实际威力如何了。虽然近卫军已经取消了铠甲,但是厚重的毛呢料子和更为坚固的铁质头盔,同样很好的保护了近卫军的要害。 当然这些满洲老兵慢条斯理的拉弓射击,在这个距离上几乎是每发必中,因此还是给了明军不少伤害的。当李佑能够看到对面年轻满人脸上的惊恐表情时,他终于改变了哨声,指挥着部队停下了脚步。 “立定,前排举枪…射击”李佑重重的挥下了自己的指挥刀,在这如同雷霆一般的排枪射击中,阿林保发觉自己整个牛录瞬间就倒下了3、40人,连同后面的朝鲜火枪兵,明军这一次进攻就至少干掉了70余人。 明军的射击并没有停止,被枪口冒出的白烟笼罩着的李佑顾不上查看这次射击的成果,他很快又大声对部下命令到:“前排蹲下,后排举枪…射击。” 明军第二轮排枪射击造成的成果不及第一轮,并不是因为命中率不好,而是他们面前的清军已经开始逃亡了。明军的两轮齐射,干掉了面前这只清军的一半人员,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在忍受着清军的射击过程中,明军同样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员。 不过饶是李佑的心脏再大,看到清军五、六十名骑兵终于腾出手来绕向了自己的右侧,他也觉得这场追击应该到此结束了。 然而他还没下令撤退时,正往自己侧面绕去的清军骑兵突然又拐了弯撤退了。他顿时向后方张望去,却见一名眼尖的部下已经对着他兴奋的喊道:“我们的增援来了,应该不会少于两个连…” 李佑正准备派人同增援部队进行联络时,却见一名传令兵骑马赶了上来,人还没到跟前,已经冲着他这个方向喊道:“黄师长有令,命令你部继续向前进攻,拖住这股清军,他就在你们身后,我们要全歼这股清军…” 听到这么传令兵宣布的军令之后,一直沉默的明军士兵们顿时兴奋了起来,纷纷喊道:“追上去,追上去,让这些鞑子好好尝尝我们的子弹…” 和李佑这些需要不时关注战局的指挥官相比,普通士兵更容易为眼前的景象所迷惑。当看似凶恶的清军被他们一轮进攻就赶跑之后,士兵们已经坚信胜利已经握在了自己手中。 在这个时候,李佑便是让他们去冲击一个已经完成列阵的敌军,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因为他们坚信对方已经失败,停留在原地的敌军无疑就是在等死。 有那么一只援军在身后,李佑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命令,此时的清军本阵虽然已经有了一些模样,但是因为刚刚他们的那场战斗,同样让那些本阵内的清军们人心浮动了起来。 去攻城的图鲁什败了,去阻挡明人的阿林保也败了,这仗还没怎么打,营中的主心骨满洲兵已经输了一塌糊涂了,难道还要让他们这些蒙人和汉人去抵挡这么强大的明军主力吗? 看到逃回的族人还不到两手之数,洪尼喀终于撑不住了。今天一整天的折腾,现在又连连败了两阵,而明军还在继续向着他们前进,以洪尼喀多年的战争经验,他那里还不明白,这一仗自己已经输定了,现在就在于能逃多少人回去。 巨大的精神压力,加上一直忍耐着的伤病,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本在听着洪尼喀训斥的图鲁什,突然就看到自己的上司就这么仰天倒了下去,他眼明手快的冲了上去,总算没让洪尼喀直接摔倒在地上,但是洪尼喀已经昏迷了过去。 这一下,在场的清军将领都傻眼了,本来这局面就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连主将都晕过去了,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 第681章 诸王议事一 营口城外的这一仗最终以清军的全面溃败而告终,本就因为两次失败而士气低落的清军,在主将洪尼喀昏迷之后更是再无半分抵抗的意志了。 事实上当洪尼喀昏迷之后,军中的满蒙士兵首先开始了逃亡,这一变故不仅让图鲁什等满人将领感到震惊,更是让还在坚守原地的汉人将领感到难以置信。 在这些前明军将领的记忆中,只有明军不战而逃的场面,何曾见过满洲兵这么四处逃窜过。满人和蒙人的带头逃亡,摧毁了这只清军最后保全自己的一丝希望。 既然满洲主子们都不愿意打了,这些投降的汉人将士又凭什么在再战斗下去呢。看着原本已经有些模样的阵列,因为个别满蒙士兵的逃亡而导致的全面溃散,图鲁什等满人将领也终于不用思考接下来这仗要怎么打了,大家且各自逃命去吧。 清军的崩溃来的过于突然,李佑率领的明军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刚刚清军派出抵抗的小部队还是相当顽强的,如果本阵的清军也和刚刚的小部队这么顽强,李佑手中这两个排的兵力还不够一次进攻的。 因此,李佑虽然听从了军令向清军本阵继续进攻,但是却并没打算直接冲进清军阵列和数倍于己的敌军纠缠,他只是打算在外围进行牵制而已。 李佑的谨慎,使得明军无法将这只清军大部围歼于此,不过这倒是保全了他麾下部下的性命。当他看着清军的阵列如同山崩一般垮塌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清军实际上已经再无抵抗的能力了。他这才修改了计划,命令各排分散追击。 明军一直追到清军大营外才鸣金收兵,当晚洪尼喀苏醒过来得知逃回军营的士兵还不到300人,气急攻心之下终于吐血而亡。 图鲁什等人都没有等到天色大亮,就找了一辆马车将洪尼喀的尸体草草装上,便带着营中剩下的200余士卒逃往了西面的耀州城。 耀州城距离营口约50里,在营口港未曾修建之前,这座小城才是控扼辽河口的屯兵重地。此外耀州城也处于盖州和海州两地的中间,距离两地皆为60里上下,是海州军支援盖州和复州的必经之地,可谓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通要点。 营口的失陷,主将洪尼喀的亡故,很快就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了沈阳。虽说是八百里加急,但是当黄台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已经是营口沦陷的第三日午后了。 接到消息之后,他便立刻召集沈阳城内的诸贝勒议事。自黄台吉登基改元之后,满清的中央政权进一步集权,国家政策都必须经过朝堂公论才能颁发实施下去。 但是唯有一点传统,黄台吉还没敢彻底推翻。那便是努尔哈赤时代建立的,凡是军国之事必先诸贝勒议之,接着是八旗众将议之,其他人基本没权利参与讨论军机大事。 和诸贝勒讨论的是这一仗要不要打,和八旗众将讨论的则是这一仗怎么打。由这一议事程序可知,满清实为爱新觉罗家的私产而不是什么满人之国,至于蒙古人和汉人就更加没份了。 往日诸贝勒议事时虽然说不上气氛有多么融洽,但起码人人都还是会说上几句的,毕竟这可是爱新觉罗家的天下,谁也不想做亡国灭族之人。 但是今日到场的诸贝勒却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即便黄台吉点名询问,这些贝勒们也是说一些效忠汗王的废话。显然在莽古济格格死后,不少人终于意识到,眼下的满清已经不是爱新觉罗家的,而是大汗家的江山。 要是触怒了大汗,就是姓爱新觉罗也不能免死啊,而且死得还是这么凄惨。谁也不清楚在大汗平日温和可亲的面具下面,到底有着一颗如何的虎狼之心。平日里大汗对这位姐姐有多恭敬,下起手来就有多狠。 诸贝勒终于还是认怂了,在黄台吉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前,谁敢擅自表明自己的态度呢。他们觉得自己既没有莽古济格格这么大的势力,和大汗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比莽古济格格更为亲密,大汗若是处置其他们来,估计更下得去手。 对于大政殿上出现这样的局面,黄台吉也觉得有几分尴尬。过去他总是嫌弃这些诸王贝勒在议事过于吵闹,丝毫没有顾及君臣之礼仪,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但是当大政殿上安静的像自家的后花园,大家不是一言不发就是说些不得罪人的客套话时,他又觉得这样的一言堂,好似自己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一般,这让他很是不舒服。 不过在岳托外出领兵,多尔衮保持低调不发表意见,豪格又过于愚笨不知道该如何引导诸贝勒意见时,黄台吉也只好亲自下场了。 “尔等刚刚说的都是些废话,你们现在站的是天命汗所建的大政殿,是诸王议事之所在。听听你们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可有半点同营口失陷的对策有关吗? 我要的是尔等说说,如何应对明军突袭营口造成的后果,不是听你们和我谈营口丢失应该追究谁的责任。责任问题,解决了明军,收回了营口,什么时候不可谈,非要浪费现在宝贵的议事时间? 睿亲王,你负责同明人交涉,为何明人会突然起兵偷袭我国城池?” 自从黄台吉不肯放他出沈阳去增援复州,而留在沈阳负责办理同明人的交涉后,多尔衮对这位汗兄就相当警惕起来了。他一边放弃了其他政务,专心负责处理同明人的交涉,以表示自己对于黄台吉指令的恭顺。一边则加强了同宫内几位后妃的联系,特别是刚刚产下了儿子的庄妃。 和其他贝勒不同,虽然一直颇受黄台吉的优待,但多尔衮心里很清楚,黄台吉不过是为了笼络自己身后的两白旗,和借用自己来压制势力过大的岳托、豪格这一政治集团而已。 而且他和黄台吉之间还有着一个心结,是两人都难以面对解决的,那就是大妃阿巴亥之死。数年前的满城风雨,使得满人都在流传大妃乃是死于黄台吉之手,为的便是阻扰多尔衮兄弟接任汗位。 虽然这些流言很快就被黄台吉给打压了下去,连满人宗室都被处置了几个,但是他和黄台吉都不会去赌,对方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从而对对方真心相待。 随着年岁的增长和自身的功绩,多尔衮对于两白旗的掌握也越来越稳固,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是无法正面挑战黄台吉的。而随着他对于两白旗的掌握,黄台吉对于他的忌惮也会越来越大,总有一日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冲突。 见过了莽古尔泰和莽古济格格的下场之后,多尔衮意识到,想要让黄台吉容忍自己,就必须要让自己的存在变得对汗王有用处才行。 黄台吉是一个专讲功利思想的帝王,只要他觉得你对他有用处,哪怕是莽古尔泰这样的对手,他也会屈身示好,联络交际以对付共同的政敌大妃阿巴亥。 但一旦你对他失去了作用,甚至还造成了威胁。就算是莽古济格格这样的血亲加姻亲,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清楚。 黄台吉现在抬举他,不过是因为笼络两白旗和抑制岳托、豪格政治集团的势力膨胀。但是一旦两白旗的力量超过了他的容忍限度,或是黄台吉找到了更加适合控制两白旗的人选,他自然也就成为了无用之人。 为了不至于被过河拆桥,多尔衮苦思冥想之下,总算是找到了一条保全自身的道路,那就是从黄台吉的子嗣中下手。 黄台吉的儿子其实并不少,虽然成年而自领一旗的只有长子豪格,但是宫内还有数位儿子存在。比如十三岁的四子叶布舒、十一岁的五子硕塞、三岁的六子高塞、三岁的七子常舒、二岁的八子福临。 除了福临之外,其他儿子的生母地位都不高。而以多尔衮看来,黄台吉如果真要册立汗位继承人,其实只有福临才是最合适的。因为只有福临登上了汗位,才能把满清的国策满蒙一体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毕竟福临身上流淌着科尔沁部的血脉,以这个身份去统治蒙古人,更容易为蒙古人接受。 而福临的生母庄妃,同样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慢慢取代了自己的姑姑,成为了科尔沁部在沈阳的代言人。更不必提,他的姐姐海兰珠现在正在明国皇帝的后宫之内,这也是一个决定了大清未来是否能够同明国和平共处的一线希望。 黄台吉现在固然掌控着大清的政权,但是黄台吉的实力大多来自于盟友和大清内部的权力平衡,他个人的力量还未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除非他能够完全不在乎满清是否存在下去。 所以当多尔衮和永福宫庄妃结盟,成为了福临的支持者之后,黄台吉也就会投鼠忌器,不会轻易下手收拾这位年轻的弟弟了。 第682章 诸王议事二 这个时空中的黄台吉,威望和势力还不足以让多尔衮感到绝望,让他连一丝反抗的举动都不敢做出来。正所谓物极必反,穷鼠噬猫,当多尔衮退让到这种程度,黄台吉还不肯放过他,多尔衮自然心中也有些不满了。 他在心中衡量了一下现在的局势之后,发觉明军入侵营口这一事件,反而对自己和两白旗是一件好事。因为明人打上门来的借口,就是大清无故查封明国的商号,并扣押了明国的商人这件事。 而这原本就是黄台吉为了填补范永斗造成的市面物资短缺而实施的应急政策,事实上就连范永斗推行的各项经济政策,也是经过黄台吉本人首肯才颁发下去的。也就是说,大清目前的这一铺烂摊子,归根结底都可以算在黄台吉头上。 这个局面维持的越久,就越是损害黄台吉的威信。而且因为明军的入侵,黄台吉此时也无法继续在内部进行清洗,因此多尔衮觉得自己也没必要事事接受黄台吉的摆布。 他其实心里倒是很明白,黄台吉询问自己的缘由,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够主动提出领兵前往营口而已。他对于黄台吉的这种政治手段已经厌倦了,明明是他想让某人做某事,可每一次都要别人主动提出来,做的不好还要训斥处罚一通,让人对其生起敬畏之心。 多尔衮决定小小的反抗一下,顺便也试探一下如今宗室内部,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无条件的支持黄台吉的一切决定。大家保持沉默,可不一定就是在支持黄台吉,更有可能只是不敢反抗而已。 多尔衮轻轻咳嗽了几声,方才对着黄台吉回话道:“回汗话,自臣接到了汗的命令之后,并不敢怠慢,和明国商人的代表四海贸易公司的管事进行了磋商。 不过对方认为,如果我们要求其代表明国朝廷进行磋商,就必须先恢复所有明国商人的自由,准许他们离开沈阳,然后他才会联络明国朝廷进行谈判。 这个状况,之前臣已经向汗报告过了。汗当时吩咐臣,一定要先谈妥了再放人。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一段时间,最后才勉强达成协议。我们可以释放明国商人,但是未经我们的允许,他们不得私自离开沈阳。 并且臣还要求这些明国商人签订了连坐保证书,只要有一人擅自离开沈阳城,则其他人将会再次被看押起来。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那位四海贸易公司在沈阳的管事才向锦州写了一封书信,时间大约在六天前,但是到现在为止,明人还没有就此信给出回复。 所以臣和明人办理的交涉,到现在为止还没正式开始。如果汗认为有必要的话,臣愿意再派人前去锦州,向明人催促交涉的事务。 至于说明国偷袭我国城池,其实臣倒是觉得这事还是有待讨论的。毕竟明国在二十一日前,十五日前,九天前已经三次向我方递交了通牒,要求我方释放明国商人和归还被扣押的明国百姓的财产。 现在明军虽然出兵占据了营口,但是他们提出的口号,依然还是要求我国释放明国商人和作出经济上的赔偿。从这一点来看,明人应该不是蓄意发动战争,因此这场战争的规模应该不会再继续扩大,他们无非是想要我们放人而已…” 听了多尔衮的发言,黄台吉的脸色就有些阴沉下来了。他有些不明白,一向善于体会自己意思的多尔衮,今天这么变得这么没有眼色了。他要听的可不是这些解释,而是希望对方能够自告奋勇,主动提出出征营口而已。 于是他不得不打断了多尔衮的话语说道:“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是让我把那些明国商人都放了,再赔偿他们一笔钱,这就能让明人退兵了?” 多尔衮小心翼翼的看了黄台吉一眼之后,方才谨慎的说道:“究竟采用何种办法解决我国同明国的纠纷,臣以为还是得听汗的。只不过沈阳现在人心浮动,恐怕不是和明国开战的好时机。 另外,一旦我们用武力去攻打营口,就算把明军赶下了海,营口恐怕也要废了。耗尽财力最后不过得到一片废墟,臣以为确实划不来。而且和明军恶战一场,营口想要恢复往日万商云集的场面可就难了,营口的税收现在可是国库的一大财源啊。” 黄台吉显然没想到多尔衮居然会主张议和,更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居然还有几个贝勒连连点头,似乎在支持着多尔衮的主张。 他正预备说话时,豪格却站了出来。之前多尔衮讲的同明人交涉的事,他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多尔衮现在偏向同明人讲和的意思,他倒是听懂了。 作为一个背着父亲和君主同外国有所联络的人,豪格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同明国勾结,而只是联络而已。他虽然同明国私下里合作着,却也最为担心被人看破这件事。因此在表面上,豪格对于涉及到明国的话题,都是持着强硬的态度,以表现他还是黄台吉最为忠诚的儿子和臣下。 明人突然出兵营口,并且还真的取胜了,这对于豪格来说也是有些接受不了的。毕竟他所认为的和平,是明清之间互不侵犯,而不是任由明人侵略大清的领土。不管是出于内心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还是保持自己这个反明的强硬形象,他都不能赞同多尔衮的议和主张。 “睿亲王这话,我可不赞同。眼下是明军占了营口,不是我军占了锦州,此时巴巴上赶的去同明人议和,岂不是就在告诉明人,我们虚弱了么? 我若是明人的主将,就算原先只想着打下营口就收手,现在恐怕也要考虑往周边运动运动,试探我们究竟有没有出兵的能力了…” 说了一大通反驳多尔衮的话语之后,豪格才对着黄台吉行礼说道:“父汗,儿臣以为,我们应当尽快出兵营口,把这只明军赶下海去,才能断了明军窥探我国虚实的动作。儿臣虽然愚笨,但也愿意带领人马主持此次出征事宜…” 黄台吉的目光在豪格脸上停留了数秒,才微笑着对多尔衮说道:“睿亲王,这次你可是真的说错了。豪格说的对啊,就算我们想要同明国言和,也要先向明人展现自己的武力啊。 如今明军在半日内就打下了营口城,又消灭了城外的驻军,自洪尼喀之下,我们足足损失了13位满洲将领。近十年以来,除了义州之战后,我满人还从未遭受过如此损失。 如今明军的士气必然是高涨,如果我们此时再派人去同他们讲和,恐怕正如豪格所说,反而会刺激起那些明人军队的野心,向营口周边地区深入。 营口位于耀州城以西50里,耀州又是沈阳和复州、盖州的联络通道。一旦让明军夺取了耀州,则盖州和复州的阿巴泰、阿济格所部上万人马就被断了后路。 盖州和复州虽说有些田地开垦了出来,但是以两州单薄的人丁,想要给养这上万军士,恐怕是支持不了多久的。以金州明军之狡诈,恐怕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这些东江镇出身的明军,向来同我国仇深似海,一旦让他们抓住了这个时机进攻,阿巴泰、阿济格就算能够抵挡的住,恐怕也要损失不少将士了。 我满人的人口和明国相比,不过是零头的零头。若是让明人以为他们能够和我军一战,今后这样的突袭战争就再也难以避免了。哪怕三、四个汉人换一个满人,我们也是要亡国灭种的。 因此,我召集诸位贝勒前来议论此事,并不是为了营口一城的得失,而是想要和大家讨论讨论,如何把明人的这股气势打下去。让他们知道,即便他们再怎么训练,也是无法同我八旗将士抗衡的…” 听了黄台吉这番言论,多尔衮反而不好说什么了,他不得不拱手行礼说道:“臣弟愚钝,不及汗王深谋远虑,一时不能思虑到这一点,倒是失言了。” 当黄台吉把问题提高到了整个满人民族的生存高度上后,一干贝勒们终于出声支持黄台吉向营口用兵,以挽回满人在明军心目中无敌的印象。 不过当黄台吉再次询问众贝勒,谁可以带兵出征,给营口的明军狠狠一个教训时,多尔衮却再次回避了,他直接举荐了豪格为出征的主帅。 豪格虽然兴冲冲的想要接下这个重任,但是黄台吉却沉默了下去,迟迟未能做出决定。 黄台吉希望多尔衮带两白旗出征,一方面是信任多尔衮的才能;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用两白旗的人马去碰一碰营口明军的成色究竟如何。 老实说,营口战败的消息传来,一度让黄台吉难以想象。虽然他没有得到具体的作战经过,但是洪尼喀这员满洲老将,他还是了解的。 哪怕对方疾病在身,也无可能被明军如此轻易的取胜。因此出于慎重考虑,他希望用两白旗去进攻营口,而不是把两黄旗的人马拉出去试探明军的战力。 两白旗和明军不管谁输了,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但是拿两黄旗去试探,不管是输了还是惨射,都是他不愿接受的。 而且豪格目前在八旗的声望骤涨,镶黄旗的将士也越来越对豪格归心了。底下将领俨然有将豪格视为自己继承人的想法,这个时候任何给豪格涨声望的举动,都是不恰当的。 黄台吉思考再三之后,终于决定还是自己亲自挂帅出征,让多尔衮和豪格担任自己的副手。为了一次性打掉明军的战斗意志,给明军一个深刻的教训,黄台吉不得不下令驻扎在辽河套的兵力回返沈阳,而他则自率2万五千人马出征营口。 第683章 明军的动向 军队行军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管理科学,一只千人左右规模的军队日行军可以达到30-40公里,那么万人以上的军队日行军就只有30-40里了。而规模更大的军队,行军速度则还要下降。 靠着武功立国的满清,对于军队的行军速度和方式也是极为重视的,努尔哈赤和黄台吉都曾经对八旗军队的行军亲自下令作出约束。 他们关注的行军要点主要还是两点,一是八旗军队行军,如果道路条件不允许,则分为左右两路行进。如果条件许可,则各旗当各占一路而行。二则是对行军纪律的要求,严禁军队在行军途中喧哗打闹和擅自离队抢掠。 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时,曾经自夸“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耕战二事,未尝偏废”; “以旗统人,即以旗统兵”。作战时绝无粮饷军器之运转,军卒皆能自备而行。 但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恐怕并非如此。因为类似的话语,朱元璋也说过,“养兵百余万,不费民间一颗粮”。八旗制度和明朝的军户制度,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只不过满人的八旗刚刚组建不久,战斗力还没有退化,再加上尚有明人可以劫掠,所以满人还未能厌烦战争而已。但是作战时绝无粮饷军器之运转,军卒皆能自备而行云云,就有些夸大其词了。 富裕的八旗家庭自然能够自备粮饷军器,可是贫穷的八旗家庭哪里置办的起粮饷军器,他们只能在行军途中进行抢劫来满足自己缺乏的物资需求。 满人连汉人平民身上的衣裳都视为宝贵的财物,他们跟着主子出去作战,要让他们不去劫掠平民,这无疑是痴人说梦。黄台吉可以对不听号令的蒙古人进行射杀惩治,但是对于这些违背自己命令私下离队抢劫的满人,他也只能申斥几句算是了事。 不过在黄台吉无时无刻不谈军纪的影响下,加上明军的战斗力不断增强,使得满人终于少了许多离队私下劫掠的行动。这不是黄台吉的教导起了作用,而是满人意识到现在的明军已经有能力围歼,那些私下离队去劫掠的满人小团队了。 黄台吉虽然决定自己亲自率领军队出击,但是他也清楚,如果2万5千大军依序出行,抵达营口起码也得在八、九日之后了,特别是乌真超哈部队,一门红衣大炮就需要16队犍牛拉曳,还要有民夫修建专门的道路,速度完全上不来。 而八、九天的时间,天知道这些明军会作出什么举动来。不管他们是加固营口城防,还是分兵袭扰复州后路,都会给清军带来很多麻烦。 因此在大军之前,黄台吉令多铎、叶克书领两千骑先行赶往耀州城,又令劳萨、星讷各领2百骑前往营口附近侦查明军动向。 劳萨隶满洲镶红旗,世居安褚拉库,是昔日努尔哈赤往征瓦尔喀部时,半路来投的一位八旗老将。因其骁勇善战,还被赏赐了封号“噶喇依章京“。星讷也是努尔哈赤身边的老人,现在隶属满洲正白旗。 应该来说,这两位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八旗老将,沈阳到耀州城近400里地,两人只花了4天就赶到了。这时距洪尼喀战败,也才不过是第九日而已。 这九天时间里,明军这边倒也没有荒废时日。前三日明军忙着装卸船上的人员和作战物资,清点城内的人口、物资,并组建了指挥部。 第四日开始,修整完毕的明军开始侦查营口周边的地势和村寨、驻军状况。这一天孙传庭还同营口的商人及市民代表进行了交流,对于主动投降的守备德山等满人进行安抚,并任命德山为本城知县,令商会会长赵安明等人协助德山管理地方事务。 原德山手下的那些满人和汉人士兵,在甄别之后并入了营口的警察部队。就连那些在营口之战中投降的朝鲜火枪兵,因为态度良好,也被李岩编入了警察部队,并承诺在战争结束之后便送他们回国。 由于营口城内满汉百姓的配合,加上清军在城外就被击退了,因此整个城市除了在明军登陆时遭受了一些攻击,基本上全城还是保存完好的。 过去一段时间内营口的对明贸易虽然停下了,但是往营口输送的物资可没有停下过,因此营口码头和城内的仓库都是满满当当的,特别是可用于搭建营垒的树木更是多不胜数,这为明军加固营口的城防提供了足够的物资储备。 在赵安明和李岩的交涉下,明军终于没有无偿征用营口城内的物资,而是加以区别对待。 对属于满清朝廷的财物,明军将直接加以没收;对于城内百姓和商铺的私人物资,涉及到作战需求的,明军可以采取战争征用手段,但必须打收条,四海贸易公司将为明军代付款项。对于明军士兵私人的需要,则必须公平买卖,不可直接掠夺。 近卫军和参谋本部的薪水一向不错,李岩对于公平买卖倒是没什么抵触的。他也知道皇帝并不希望大明的军队进行任何私下的抢掠,因为这实在太过破坏军中的风气。 更何况,公平买卖也有助于明军建立在营口的统治,拿着大明元的满人,总不会希望大明元变成废纸的。李岩便以此为借口,说服了孙传庭。 因此在战争结束的第五天,营口就恢复了正常的社会秩序,许多商铺也开了门。上万明军和水手,很快就刺激了营口的饮食业和商业需求,倒是让营口的市面比战前繁荣多了。 而通过这些百姓去周边乡村收购食材的活动,明军也拓展了对外收集情报的来源,更清晰的了解了营口周边城市、村镇的动态。 于是到了第七日,明军内部就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声音是,既然周边暂时没有威胁到营口的武力,不如趁着沈阳没有出兵之前,按照作战计划全力加固营口的城防,为下一步作战打好基础。 而另一种声音则认为,当初的作战计划是建立在随时受到清军反击的状况下制定的,现在既然营口的驻军已经被打垮,在沈阳出兵之前,周边除了复、盖两州外并无可以牵制明军的对手,所以就应该调整作战计划,联络金州、旅顺守军合击盖州、复州之敌才是。 师长黄得功是支持调整作战计划出击的,而李岩则是反对调整作战计划的,认为近卫军将士小胜一场之后,有些过于轻敌了,这显然是一种危险的倾向。 而对于孙传庭来说,他其实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后一种主张的,毕竟能够一次性歼灭盖州和复州的满清兵力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等于是完全改变了辽东对峙的局势。 过去是我守而奴攻,但是当营口和金州连成一片之后,已经可以和锦州、义州遥相呼应,从而变成我攻而奴守了。 虽然这个欲望很是吸引人,但是孙传庭最终也没有擅自决定下来,他召集了驻扎在营口的高级军官们进行了商讨。 在这次军事会议上,李岩虽然多次指出保住营口是当下最为重要的任务,只有先保住这里,他们才有可能在辽河口建立一个立足之地,从而把北镇和复州之间的联系切断,为大明下一步的战奠定基础。 不过黄得功却不这么看,他对李岩反驳道:“营口不过是一座建立河口的孤城,这里可是满人的地方,他们可以轻易的我们边上建立起一座监视我们的城池,使我们动弹不得到时候,我们又如何能够去威胁到满清内陆地区呢? 而且就算再怎么努力,我们也未必能够在雪天到来之前完成城防的建设,难道你打算让我们在这样一座城防不够完备的城市里坚守到明年春天开冰吗?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很确切的情报,满清在盖州熊岳镇驻守了1500-2000人左右,复州和金州前线约8000人。而我大明金州守军有15000人,旅顺5000人。 只要金州、旅顺方面出兵压制住复州兵无法动弹,我军派出一支小部队攻下耀州,切断盖州和海州之间的联系,再以主力围攻熊岳镇,则盖州必被我拿下,再继续复州军后方,将营口和金州连成一线,那么营口就极为安全了…” 黄得功和近卫军官们的求战欲望,最终还是压倒了过于理智的李岩。孙传庭最终还是选择了黄得功和近卫军官的主张,决定修改作战计划。 此时孙传庭手中有9个步兵营和两个炮兵营,他决定用两个营去进攻耀州城,用船只运两个营到熊岳镇的后方,拦截复州方向过来的援军,而他和黄得功带着4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营去攻打熊岳镇,李岩带着一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和城内的警察部队留守营口。 负责向耀州城进攻的,是和李岩关系不错的李佑作为主将。李岩虽然无法阻止孙传庭修改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但是他还是对李佑说道:“我看过黄台吉亲自指挥作战的一些记录,我虽然不清楚沈阳会于何时出兵,但是他用兵有两个特点:一是出其不意;二是喜欢封锁战场上的消息。 所以,沈阳不出兵则以,一旦出兵应该会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快。你前去耀州,去一日,来一日,若是不能在一日内攻下耀州城,便先撤退回来吧。 超过三日不归,你又没有消息传回,我会亲自带兵去接应你,并要求孙副总长那边尽快撤退的。” 李佑犹豫了下便说道:“有你调拨的这两门大炮相助,一日内必可攻下耀州城,但是真要攻不下就撤退回来,岂不是把孙总长他们的后背给露出来?” 李岩摇了摇头说道:“营口驻军败退之后,耀州守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军抵达耀州城下侦查,他们都不敢出来驱逐。 你带着两个营和这么多门大炮过去,他们还能坚守一日而不撤退,要么就是满清的援军到了,要么就是黄台吉的命令到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适合你们在耀州城下多做停留了…” 第684章 耀州城下一 劳萨抵达耀州城时,正是明军猛烈攻击耀州南门的关键时刻,作为曾经营州的政治中心,营州城虽小但是城防设施却相当的齐备。 虽然城墙表面并不是镶嵌的青砖,但是利用本地红色砂岩切割的墙面,精美之处依然不比青砖墙面逊色多少。至于城墙的内里,和其他城墙一样都是夯实的黄土。 耀州城的城墙高度接近四米,加上城头那些锯齿状的城碟,看起来倒也颇具气势。按照道理,像这样一座小城,哪怕被数倍的敌军包围,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强攻,也是不容易攻下的。 但是明军仅仅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渐渐在北门城墙上站住了脚跟。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清军完全无法抵挡明军的两门12斤野战加农火炮,这些重达1.5吨左右的战争利器,虽然在行军时给明军制造了不少麻烦,但是在攻城战中却发挥了比一个营的步兵更为重要的作用。 12斤野战炮在标准装药1.5公斤的状态下,以5度射角能把一枚6公斤重的实心弹射击到1400-1500米外的目标上。如果把射角提升到10度,那么射程可以达到1900米左右。耀州城城墙上的城门楼和敌楼,便成为了这两门火炮最为明显的目标。 这些城墙上的木建筑完全无法抵挡火炮的射击,在明军还没有攻城之前,躲藏在里面的清军已经被火炮重创了。在明军火炮以每2分钟一发的速度下,清军将士不得不远离了被摧毁而开始倒塌的城门楼和敌楼。 驻守城池的清军将领始终无法找到抵抗明军火炮的方法,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用火炮拆除着城墙上的一切障碍,偶而越过城墙飞入城内的炮弹,更是成为了南门附近居民的噩梦。 图鲁什和耀州守将看着明军攻城的方式,不由脸色难看的说道:“这仗还怎么打?明军就这么一直打下去,天黑之前城墙就会被打坏,等他们冲进来,我们还怎么挡得住。” 耀州守将同样脸色发黑的说道:“不用到天黑,他们把城墙上的人都赶跑,就能轻松的登上城头了,我们可千万不能远离城墙,等到明军火炮停下,我们就再冲上去,只要和明军纠缠在一起,他们也不敢随意放炮的。汗王之前已经有发下过命令,说是很快就会派人来援助我们的。我们可不能在汗王的援兵抵达之前丢了这座城…” 清军将领想的很好,但是李佑却没打算用人命去填这座城市。他手中可不止这两门12斤炮,还有4门3斤-6斤的火炮。这些火炮虽然威力不大,但是胜在轻便,推到城墙下可以近距离瞄准射击榴散弹。 他先安排一队人登城佯攻,一旦发现了清军的身影,便把这些轻火炮推上去,向城墙上射击榴散弹,一攻击就是一大片区域。再吃了几次亏之后,清军的反击就相当的无力了,他们只要看到明军向城墙外滑下去,便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往城下跑去,实在来不及的就直接跳了。 将近四米的高度,运气好不过是地上打个滚,运气不好就是折了腿。对于明军的这种无赖战法,图鲁什等清军将领除了口上咒骂一通,竟然是一点办法都想不起来。 如果不是之前汗王有命令要求他们守住耀州城,图鲁什早就想跑了。毕竟他们可不是耀州守军,并没义务要死守城池的。 只不过图鲁什他们这些营口驻军刚刚打败了一场,连主将都亡故了。虽说洪尼喀是病故不是战没,但是沈阳那边会不会认可他们这些败军的说法呢? 图鲁什觉着,他们要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稍稍立些功劳,也许汗王还会既往不咎。但如果再丢下耀州城逃跑,汗王恐怕是难以饶过他们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策了。既然都已经跑路了,为什么不直接跑去海州呢?非要跑来这个营口边上的小城,等着被明军再击败一次。 就在耀州城内的清军将士登上南门城头的速度越来越缓和的时候,劳萨带着200骑兵终于赶到了耀州城。明军虽然只攻打了南门,但是在西面和西北角还是各放了一个连,一是为了牵制城内的清军,一是为了观察城内的动静。 但是没想到,城内的清军还没有开城逃亡,北面倒是来了一队骑兵。而且这队骑兵看起来也相当狡猾,他们没有直接进攻西北角的明军连队,而是直接绕道东面,冲向了南门外的主战场。 这只发现了敌军骑兵到来的明军连队赶紧向李佑报警,不过显然他们传讯的速度不及清军的这只骑兵快。 警讯尚未传达到李佑手中,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东面出现了一支骑兵部队。 劳萨看到了面前的场景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对着部下吩咐道:“派一个人去传令给星讷,告诉他:明军一部正在攻打耀州城,人数在千人以上,二千人以下,我部将将会牵制住他们,让他尽快跟上来,配合我们一起击败这只明军。 佟噶尔,你带一个牛录从左边绕过去,毁了明军的那两门火炮。珠三你带一个牛录从右边去进攻后方列阵的那些明军。剩下的两个牛录跟着我,直接冲过那些列阵的明军,去捅正在进攻南门的明军屁股。 大家都换马,我数到20个数时,佟噶尔出击;我数到30个数时珠三出动;我数到50个数时,所有人都跟上我。都明白了吗?” 围在劳萨身旁的4名备御立刻齐齐答应了一声,便转身招呼自己的部下去了。这边劳萨也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下了坐骑,一边给自己另一匹坐骑换上了马鞍,一边口中大声的数着数字。 这四个牛录都同劳萨并肩作战过,彼此之间倒也非常熟悉,因此当劳萨一声令下之后,各人便很熟练的去执行主将的命令去了,并无半点迟疑和不明白。 当劳萨数到19时,佟噶尔已经带着本牛录冲了出去。数到30时,珠三也如期出发了。数到第40时,劳萨已经坐在了新的坐骑上,开始观看起明军的反应来了。 虽然他数的依旧不疾不徐,毫无情绪上的波动,但是劳萨心里还是对自己面前的这只明军起了一丝钦佩之意。自从天命汗定基建国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阵型正然的步兵了。 对于劳萨这样历经多年战争的将领,他平生最不愿意遇到的便是冲击这种队形严谨的步兵,这对于骑兵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天命汗起家之际,便是以步兵而称雄一时。叶赫那拉部的骑兵和科尔沁的骑兵,在天命汗的重甲步兵面前,可谓是连战连败。但是这种精锐步兵是极难练成的,这不仅要求在装备和训练资源上的大量投入,更重要的是需要将领始终和这些步兵同训练、同吃住、同上阵,否则在战场上形势不利时,步兵可未必能够服从一个平日里不亲近的主将,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只要随便问一问八旗的老将们,大家都知道天命汗早年最出色的几场大战,都是放弃了坐骑和将士们一同步行迎战敌人的。正因为如此,建州女真的重甲步兵才能横扫辽东,把骑兵众多的海西女真同蒙古诸部一一击败。 但是等到天命汗定基建国之后,八旗就开始从步兵战术转向骑兵战术了。之所以会如此,因为步兵迎敌,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满人既然已经成功建国了,再不是当初山林中贱命一条的野人了,自然也就死不起人了。 再加上,不要说天命汗建国之后已经很少同将士们一起操练,就是各贝勒、各固山额真也很难再像过去一样,和士兵同吃住、同训练了。至于要求他们和将士们列阵迎敌,这就更是不太可能之事。 是以在黄台吉登基之后的作战中,爱新觉罗家的子弟虽然也还能上阵,但是绝不会冒险下马进行步战。就算是还算豪勇的黄台吉本人,每次临阵激发士气时,也是在一大批侍卫的保护下骑马督战而已。像天命汗早期,亲自带着几十名勇士在敌军阵列前挑衅的事,黄台吉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精锐步兵练起来艰难,但是退化起来却是相当快的。当日明国戚继光在蓟州训练了十万大军,但是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只剩下了戚金这一只才3000人的浙军。浑河一役,川浙两军阵亡之后,戚家军就不复存在了。 然而今日在耀州城外,劳萨却再次看到了这等强兵的身影。如果不是大半明军正在攻城,这正是一个适合骑兵冲锋的好时机,劳萨更愿意耐心的同这只人马周旋下去,等待星讷的部队赶上来,以400骑兵突击这只步兵更有胜算。 李佑对于满清骑兵的出现,也是心脏顿时收缩了一下,不过长久的军事训练还是让他保持住了镇定。攻打南门的有四个连队,约千把人。 其中两个半连队正在攻击,还有一个半连队则掌握他手中作为预备队。也就是说,他手中约有450余名士兵可以用来对付这只骑兵。 虽然看起来自己的人数比对方多了一倍,但是李佑知道账可不能这么算。没有列阵的步兵,10个都未必是一名骑兵的对手,要是让对面这只骑兵冲到攻城的部队中去,或是火炮阵地去,今天可就是一场大败了。 第685章 耀州城下二 按照某些人的看法,每个人的心里都居住着一个魔鬼,所以人类才会有这么多穷凶极恶的匪徒。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人的心中同样居住着一位天使,所以人类的历史上才会有这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 公元1639年站在耀州城下的李佑虽然不知道以上这些理论,但他扫视了一眼身边这些朝夕相处的同袍之后,便知道自己无法将这些同袍放弃在这里。 他再次看了一眼数百米外正在做战前准备的满清骑兵,便收敛起了一切情绪,向着身边的部下发号司令道:“…去通知曹慈恩,令他收拢部队,我部将会竭尽全力替他争取时间。另外我若不幸身亡,由他掌握部队撤退… 刘河你去协助炮兵阵地的守卫,若是情况紧急,可以毁坏火炮,不得让火炮落入清军手中。 现在,把红旗在我身边竖起来,所有人上刺刀,布三号方阵…” 当明军的士兵们看到李佑身边竖起了红旗之后,顿时抛却了对于面前这只突然出现的满清骑兵的恐慌之情,开始沉默的向身边的同伴靠拢,按照平日里训练的步骤组建起一个个横队,然后拼凑起了一个三层的正方形空心方阵。 在今日的大明军中,红旗不是轻易可以竖立的,因为红旗只代表着两个意思,或是坚守阵地直到最后一人,或是发起冲锋不接受任何投降。 李佑现在竖立起这面旗帜,很显然是前一种意思。在长久的集体生活和条令训练下,近卫军的士兵们其实和羊群没什么区别,只要头羊没有死亡或是失去自己的权威,他们总是会优先服从于上官的命令。 毕竟在平日的长期训练中,他们接受的思想教育就是,战场上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绝不脱离团体,哪怕就是剩下了两个人,也要背靠着背进行掩护,这才能够抗击敌军的进攻。 而作为一个战斗团体,军官的一切命令都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因为这些军官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让团队更好的生存战斗下去,他们的判断比士兵个人作出的判断更为正确有效。如果你自认比你的上官更为出色和优秀,那么你早就被推荐进入军校中学习去了,而不是站在普通士兵中间面对敌人。 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反复灌输下,这些明军士兵们看到李佑竖起的红旗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坚守到最后一人的指令,而是我们的指挥官还能够正确的作出判断,那么坚守下去也许还有生存的希望。 调走了一个排去协助防守炮兵阵地之后,李佑手中还剩下300余人,这些人刚好排成了一个15米*15米的空心方阵,方阵的每一面都列有三横队,每个士兵的手肘都靠着手肘,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 第一排士兵蹲下,第二排士兵半蹲,第三排士兵站立。当三排士兵共同举枪时,正面看去顿时就成为了一片刺刀的丛林。 当明军堪堪布成方阵时,清军骑兵已经开始发起了进攻,李佑的战前鼓动于是便只说了一句话:“诸君,祖国需要你们格尽职守…” 之后马蹄声便淹没了李佑的声音,接下来只剩下了各排军官大声吼叫、火枪开火、刺刀或马刀刺入人体发出的惨叫等各种声音了。 劳萨冲到明军阵前时已经有些后悔了,他没有预料道明军布阵的速度会这么快,就算是浑河之战中让他难以入睡的川浙军,恐怕也做不到在这么短时间内布成一个方阵。 如此一来,等他们冲到明军跟前时,面对的就不是一群没有队形的士兵,而是一整只列好阵的军队了。 骑兵攻击成列明军时,最好的办法自然不是蒙着头猛冲,而是应当采取办法引起明军阵列的涣散,然后再冲破阵列。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劳萨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停下来了,否则自己这边的士兵倒是要先混乱起来了。 于是他只能不断的加速,试图利用马匹的冲力去冲破对面明军的阵列。跟随劳萨冲锋的虽然只有百骑,但是骑兵的威势可比步兵强太多了,当这百余骑从正面冲过来时,遮天蔽日的尘土里似乎藏了千军万马一般。 当然,清军骑兵冲锋时虽然看起来紧密,但也远不及明军骑兵腿挨着腿的墙式冲锋更紧密。队首十余名骑兵展开的冲锋正面面也超过了30米,足足是明军空心方阵正面的一倍。倒是在明军的左侧,珠三率领的那一牛录骑兵,正面刚好覆盖了明军方阵的正面。 不过珠三绕了点路,先抵达明军这个方阵的,反而是劳萨这百骑人马。位于队伍正中的劳萨,在奔跑的过程之后竭力想要调整方向,好让自己正正的撞入到明军的阵列中去,但是护卫在他身边的侍卫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劳萨坐骑的转向,正好让劳萨从明军方阵的左侧擦过去。 毕竟按照满人的军规,主帅若是战死,他们这些护卫可一个都活不了。面对汉人摆好阵列的军队不战,这可是连蒙古人都知道的事,他们这些打老了仗的满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看着明军这三排刺刀,最先冲击的人马肯定很难活命。普通的满人骑兵死了也就算了,要是劳萨死在这里,他们这一仗就算打赢了也是得不偿失。 数百米的路程,对冲锋的骑兵来说不过半分多钟的时间而已,待到劳萨察觉时,他已经无法再调整自己的冲锋路线了,这令这位满洲老将极为不满,从明军阵侧冲过之后,他动用了马鞭把挡路的亲卫赶走,这才缓缓的停下了坐骑,向着后方张望去。 就在劳萨冲过明军方阵的那一瞬间,他右侧的部下已经直直的向着明军方阵正面冲去了。虽然明军的排枪打倒了最前方的十来骑,但是后方的清军骑兵还是趁着明军枪弹放尽的空间,硬生生的撞进了阵列中。 虽说蒙古马并不高大,而满人的骑兵也不是什么重骑兵,但是一匹马加上骑兵的重量,也超过了半吨。 如果不是前头最高速的排头骑兵被明军给打倒了,全速奔跑的骑兵基本上可以一次冲出一个缺口来。 至于现在么,被发狂的马匹深深陷入在了明军的阵列内,被七、八把刺刀深深的扎入了马腹,运气不好的明军士兵则被马匹最后挣扎时用马蹄踩碎了头骨或是肩膀,至于马匹上的清军骑士也摔下了马,被明军士兵用刺刀从没有防护的脖子处刺死。 虽然这等不畏生死冲阵的骑兵不过三、四人,但是已经把明军正面搅的一团混乱了,后方的清军骑兵虽然放慢了速度,但是却不断的试图扩大明军阵列上的缺口,想要把明军的阵列驱散。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右侧赶来的珠三所部也冲到了,刚刚骑兵冲击明军阵列的行动在右侧又发生了一遍。在劳萨的眼中,这只明军已经岌岌可危,只要再加一把劲,对方就要全面崩溃了。 他看了一眼耀州城下还在集结的明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回头,先把这只明军彻底摧毁了,再去进攻城下的明军。” 站在红旗下的李佑一手拿着短火枪,一手拿着指挥刀,在阵内不停的发号施令着。不过他的命令开始难以传递出去了,两面受敌的方阵,使得明军士兵正开始失去组织,陷入到了各自为战的困境之内。 而此时冲过方阵的那股骑兵再次调头返回,看到这一场景,连李佑自己都差不多绝望了。而就在清军正面的缺口越来越大,明军士兵纷纷被清军骑兵砍到时,一名明军将士显然杀红了眼,在退到身后的火药桶后,竟然不管不顾的装上了导火索,点燃后抱着火药桶冲进了缺口中的骑兵群里。 这名明军士兵固然是尸骨无存,但是他身边附近的骑兵也被炸倒了一片。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英雄的出现总是能够激发出自己这方的士气的。 随着这名普通士兵的自我牺牲,终于让原本有些慌乱的明军士兵恢复了勇气,开始重整旗鼓和身边的同伴们联合起来共同对付面前的敌人。 看着自己的部下尚没有放弃战斗,李佑终于振奋了起来。他此时突然想起,自己还带来了一批手雷,这种从地雷改变而来的手雷缩小了装药量,但还是足足有3斤重,因为难以投掷,原本是用来守备耀州城时使用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投掷的这么远了,毕竟这些骑兵就和明军纠缠在一起。于是他召集了身边能找到的机动士兵,让他们拿出这些手雷向这些清军骑兵投掷甚至滚过去。 清军最大的问题,还是冲击明军阵列的骑兵数量过少了,无法在第一时间突破明军的阵列,毕竟像那些敢于决死冲锋的满人骑兵,在劳萨手下也是属于绝对的精锐,这一仗实已对劳萨手中的部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而劳萨本人绕过明军方阵,也使得不少清军骑兵失去了几分拼命的心思,在战斗中稍稍放缓了些攻击,以更好的保护自己的性命。 当明军士兵抱着火药桶冲入骑兵群中后,清军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挫。此消彼长之下,之前清军勇士冲杀出来的缺口,反倒是被明军慢慢堵回去了。 当明军士兵拿着硕大的手雷往清军骑兵人群里丢去时,清军这边终于开始沮丧而向后方退去了。虽然明军的空心方阵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三角形了,但是明军总算是守住了最后的机会,没有出现全军溃散的局面。 第686章 耀州城下三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当劳萨带着跑空的部下调头回击明军时,他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克敌制胜的良机。 明军士兵抱着火药桶和自家骑兵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将自家骑兵最后的勇气也给消耗光了,这使得当劳萨回头之时,之前进攻明军的满清骑兵已经向后退却了。劳萨率领的3、40名骑兵需要面对的,依然还是一排整齐的明军阵列。 在经过了刚刚最危急的时刻之后,这些明军士兵显然正处于士气最高昂的状态,看着这些明军士兵的眼睛,劳萨便知道自己此刻再发起冲锋,不过是多损伤自家士卒的性命罢了。 再距离明军阵列还有二十余步时,劳萨终于拨转了马头,引导着部下从明军阵列前横行而过了。这令对面的明军指挥官也是松了口气,刚刚为了支援受攻击的那两面,这些明军士兵已经打出了手中火枪的子弹,现在还没来得及装填呢。 清军骑兵的避让,总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当劳萨绕过明军方阵,和自己的部下重新汇合之后,他才发现在刚刚的冲阵中,他起码损失了40多骑,其中一半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老八旗,这令他甚为心疼。 毕竟一个老八旗在战场上足以抵得上三名青年八旗,不少人可是经历过萨尔浒之战等历次大战役培养出来的,可不是现在这些年少不更事的八旗子弟可相提并论的。 而就在他清点着自己的损失的时候,被他派去夺取明军火炮阵地的佟噶尔也大哭着跑了回来,他还没到劳萨的跟前,就已经大声的哭诉到:“那些明人实在太狠毒了,趁着我们和他们的士兵纠缠在一起时,直接向战场上发炮,我冲到前方的20余骑都被明军的火炮打死了…” 劳萨脸色铁青的看着佟噶尔身后那些掉了魂似的骑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错估了明军整队速度的他,最终把一锅快要熟的饭都给打翻了。 看着身边这些气喘吁吁的部下,劳萨知道自己这些部下也是到了强弩之末。他们满人可也不是牲口,在连续数日的强行军下,能够发起刚刚这样的攻击一次,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再接下去继续攻击,只会徒耗体力和马力,一次力度不及一次罢了。失去了速度的骑兵,面对这些如此坚韧而疯狂的敌人,无疑是去送死。 在部下们的注视下,劳萨终于开口说道:“城里的守军现在总应该反应过来了,让他们整军出城野战,缠住这股明军。我们先休息,给马匹喂食进水,先缓一缓力气,耀州距离营口50里,我就不信他们能够飞回去…” 站在阵中关注清军骑兵动向的李佑,看到这些骑兵下马开始休息,心里即松了口气,却也不由担忧了起来。清军放弃继续进攻,固然让他有时间调整兵力应对,但是也意味着对方的主将并不是一个蛮干的人,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下次的攻击也许会更致命。 刚刚的一仗,明军损失了近百人,和那些清军丢下的尸体相比,战损比几乎是2:1。每两名明军的伤亡才换来了一名清军骑兵的死亡。 这还是因为明军控制了战场,所以伤员都抢救了回来,否则明军的损失会更大。也许这样的战绩传到后方,会被某些官员认为是一场大胜,但是对于李佑来说,这样的战绩就是自己的失败。 他可不是那些远离战场的官员,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明军的伤亡也就是一个数字。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每一个死亡的将士,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他能够叫得出名字,过去几年中一起吃饭、训练和交谈的同袍,每看到抬过来的一具尸体,他都忍不住蹲下身子去听一听心跳,希望对方只是晕过去了。 然而每一次他都极为失望的站了起来,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吵闹辱骂的声音,这令李佑非常的气愤。 他回头斥骂道:“都踏马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闹,闹什么?这么有力气,刚刚怎么不拿出来。看看地上的同袍,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在李佑的训斥下,二排排长刘河松开了拽着炮兵上尉领口的手,但他还是眼珠子通红的说道:“报告营长,我奉命前去协防炮兵阵地,可是这个畜生却对着我的士兵开炮,打死了我们排十多名同袍啊…” 李佑顿时把目光转移到了炮兵上尉张雄的脸上,语气不善的询问道:“是这样的吗?张上尉。” 张雄眼角虽然一片乌青,但是他还是努力站直了身体,对着李佑敬礼后回道:“报告长官,张上尉说的不全,他的队伍抵达阵地时未能及时列阵,导致清军骑兵直接突破了他的队伍。 为了确保大炮不落入清军手中,在张少尉的部下溃散前,我不得不下令向突破了防御队伍的清军骑兵发射了散弹。对于因此死伤的同袍我很遗憾,但是我只是在执行炮兵条例而已。” 李佑皱着眉头看向了自己的部下问道:“张上尉说的是事实吗?” 刘河此时依然还处于一种激愤的状态,他没有正面回答李佑的问题,只是反复嚷嚷道:“就算这样,他也不能下令朝自己人开炮…” 李佑终于明白,张雄说的显然是事实,对于这样的局面他只是稍稍冷静了一下,便决断道:“我们跨海而来,是为了陛下和大明征战,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被自己人误伤也是不可避免的事。这种帐不算到敌人头上,难道还要算在自己人身上吗? 而且张上尉如果不向着冲向大炮的敌军开炮,难道要把火炮丢给那些清军?让他们用大炮来攻击我们吗?刘河,我可以容忍你因为部下死亡而悲伤失态一次,但你如果还记得自己是一名近卫军的将士,就不要把自己的无能推卸到别人头上。 如果你能够指挥部下挡住清军骑兵的冲击,难道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旁边的近卫军将士原本还在为刘河部下同情而义愤着,但是听了李佑的话语之后,他们又有些拿不定对错了。是啊,如果让这些清军骑兵夺取了大炮,大家恐怕都要葬身于此了。 理解了张雄开炮的用意之后,不少人倒是觉得两边其实都没错,这只是一场悲剧而已。于是不由开始小声劝说起刘河,不要继续纠缠这个事了。 刘河的脑子里还在混乱时,李佑已经再次开口说道:“刘河,张上尉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吗?” 刘河有些茫然的低声回道:“是。” 李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雄,随即严厉的说道:“以下凌上,就算是平时也重罪。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现在还在同清军交战,就你现在这种行为,我可以直接用军法处置了你…” 围观的明军军官们顿时神色一凛,他们知道李佑并不是在吓唬刘河。本着同袍之谊,这些军官一边让刘河认罪,一边则出声向李佑求情。 但是李佑只是沉默的看着张雄,在李佑目光的注视下,张雄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向着李佑为刘河求情,认为他只是一时冲动,并非故意凌辱上官。 看到张雄出来求情,李佑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如果这件事不在现场处理掉,刘河回去后最低的处罚也是免职退役,对于自己这位部下显然过于残酷了。 他对着张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处罚道:“刘河,你于战场上违反军纪,我现在剥夺你排长的职务,调任辎重部队听命,二排由排副负责指挥。现在全体解散,都给我回去各自的岗位,我们可还没有结束战斗…” 在李佑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下,一场可能引起内部分裂的争论算是偃旗息鼓了。各位军官纷纷散去,回去了自己的岗位。 这时李佑的副手才有空向他着急的说道:“营长,这些阵亡的同袍和受伤无法行走的同袍,数量超过130人,我们现在没有这么多车辆把他们运回去啊…” 李佑看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去的炮兵上尉,一边出声叫住了他,一边对副手回道:“车辆会有的,你再仔细甄别一遍,绝不能拉下一名同袍,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回去的。” 当张雄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向着自己走来的李佑预备敬礼时,却不料对方突然在他腹部狠狠的重击了一拳,打的他连胃里的清水都呕吐了出来,整个人弯下腰缩的像是只虾米,过了好久才直起身子。 李佑这才在他耳边说道:“也许你做的很符合条例,但并不代表你没错。请你记住,军中同袍不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消耗品,再有下一次,我会让你在军中待不下去的。” 张雄的脸色虽然难看,但还是勉力向李佑敬礼道:“多谢长官教诲,下官一定会铭记于心。如果长官没有其他指示,我这就先回去值守阵地了。” 李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天黑之后把两门12斤炮破坏了,我们撤退的时候可带不上他们,炮兵的车辆交给辎重部队使用…” 第687章 撤退一 大明新式陆军和从前的旧式军队不同,在旧军队中,上官把士兵视为自己的奴仆和建功立业的本钱,因此对待士兵不是非打即骂,就是以美食田宅拉拢其中的勇健之士。这样的军队自然谈不上什么军人的荣誉,也不会去思考战争的意义,他们只会天然的厌恶战争,除非战争的对象弱小而又富庶,能够让他们劫掠发泄平日里的怨愤。 而即便是那些将领身边待遇良好的家丁,他们也是将领的私人之兵,而不是国家的保卫者。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国家存在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不能出事。毕竟没有了家主的庇佑,他们的家人就要失去田宅,成为街头上的流浪汉。 为什么向满人投降的明军普遍比之前能打,第一便是满人还没有学会汉人将领克扣军饷贪污腐败的本事,一直生活在战争中满人知道,糊弄士兵无疑就是在自杀,毕竟他们身后可没有一个庞大富庶的国家作为后盾,满人也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他们甚至输不起像萨尔浒之战的战争一次,而明人的本钱雄厚,输了四次都还不过是手足之伤。 因此满人对于这些投降士兵的待遇虽然参照的是明军标准,但是却并不打折扣,既不会拿不值钱的黑银抵扣米粮,也不会下发已经腐朽毁坏的武器铠甲。评价军功,也不会有上司截留赏赐,甚至是张冠李戴。仅仅是这么些好处,就已经让不少投降明军死心塌地跟着满人保卫大清国去了,可见此时大明的士兵欲望有多低。 而在新组建的大明新式陆军中,士兵的来源首先就被扩大了,从以往地位低贱的军户变成了良民子弟。根据皇帝亲自批准的军人法,服役的士兵并不是入了军户,他们的社会地位并没有出现变化。服役是有期限的,服役期满之后即不再受到军队的约束,而成为了一个自由人。 对于士兵的培育,思想文化教育也被放到了同军事训练同等重要的地步。这一点也曾经是兵部和将领们颇多非议的一条,因为大家觉得皇帝不是在训练军队,而是把军队当成了一个学校,这简直有些胡来。 毕竟在这些将领的心中,士兵应当愚昧、残忍,就如同那些建虏那般的野人一样生活,才有可能在战场上面对这些野蛮人而不逃亡。认识了几个字,睁开眼睛能够独立看待世界的士兵,在战场上不仅不够勇敢,平时也难以管束。 没有那个官员会喜欢,一群读得懂朝廷律法,还能够计算伙食费用结余,然后向着上官讨说法的聪明人。最麻烦的还是,这些聪明人可不是老百姓,他们手中握着火枪,不是他们拿出官员的威严就能吓唬住的。 因此,越是远离京城,军队的思想文化教育就越是敷衍。但是,这毕竟是开天辟地从未出现过的事,随着总参谋部的权威越来越高,京军的武力越来越强,反对军中进行文化思想教育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少。 文化思想教育的实质是什么?事实上就是人生观、社会观和世界观的重新塑造,没有三观的重新塑造,新式陆军的军事技艺越高,反倒越有可能出现军阀。作为皇帝亲自过问文化思想教育的近卫军,在思想认识上更认同祖国和民族的理念。 简单的来说,他们和为了穿衣吃饭而打仗的旧军队不同,他们拥有自己的理想,他们参加军队是为了保卫祖国,服务于民族,是为了致太平。仅仅是这一点思想认识上的不同,便让近卫军在耀州城下这样险恶的战争中坚持了下来,没有面对满清骑兵的冲锋而逃亡。 在近卫军中,每一名新兵入伍时,都会被告知,军队就是他们第二个家。事实上,对于大明底层家庭的子弟而言,军队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家。 在农业时代,哪怕就算是盛世,路上都有饿死之人,更何况是现在这个连年灾荒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穷人是没办法表达对于子女的关爱之情的,父母出门干活就得把过于幼小的儿女丢在家中,半大一点就要下地干活。 这个时候如果孩子生了急病,往往得不到什么治疗和看护,因此父母白天出门时还是好好的,回来时说不准就只能看到一具尸体了。对于这种状况,不会出现什么哭天抢地的场面,一家人还是会若无其事的烧火做饭,待第二天出门时把小孩尸体包一包,找个地方埋了也就是了。 在大明的农村之中,这样的情景比比皆是。毕竟这个时代的小孩夭折率可是超过了出生率的一半,其中大部分孩子的夭折都出自于底层家庭。底层百姓几乎对于儿女的死亡已经麻木不仁,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缺乏感情,而是苦难的生活早就让他们的泪水干涸了。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子女不要说获得感情上的慰藉了,就连能够吃上一顿饱饭都是奢望。但是在近卫军中,后勤保障的供应,集体主义的生活,思想文化上的教育,使得士兵之间的同袍情谊还要超过同家人之间的亲情。 正是在平日里凝结下的深厚情谊,才会有士兵看到同袍被杀之后,宁可拿起火药桶和清军骑兵同归于尽,也不肯后退逃亡。 如果说近卫军之前能够算是一只强军的话,那么在这场同满清骑兵的较量之后,已经成为了一只不折不扣的强军了。在操场上的一百次训练,也比不上一次真刀真枪的实战。这一仗的经验,已经成为了这只近卫军成长最好的养分,只要他们能够活着返回营口城。 接下来的战斗,在劳萨眼中是满洲立国以来最为糟糕的一次步兵进攻,在经历过了被骑兵冲锋而不垮的经历之后,明军的士气显然更为高涨了起来。 图鲁什和耀州守军虽然有着近千人,但是这只部队在之前守城战时已经被挫了锐气,在城下收拢起人马的明军以一次近距离排枪射击加上一次反冲锋,就彻底打消了耀州守军出击的念头。 如果不是明军把注意力放在他这边,劳萨估计仅仅是这一次战斗,明军就能夺下整个耀州城了,显然这只军队已经不足持了。 劳萨率着剩下的近150名骑兵,和明军对峙到将近天黑,星讷才率着2百骑匆匆赶到。 对于星讷的速度,劳萨是颇有微词的,但是看着他身边那些年轻人居多的满人骑兵,他也还是按捺住了想要发火的念头,只是简单的把下午的战斗复述了一遍,其中并没有隐瞒自己判断失误的问题。 对于劳萨这一批满人老将来说,战场上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被隐瞒的认知已经被刻进了骨头里去了,哪怕丢了自己的面子,他也不打算让后来者重踏覆辙。 在劳萨讲述自己的作战经历时,星讷身边的年轻骑士们都有些不以为然,就算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腹诽这位老将军真是老迈了,连这么一伙明军步兵都冲不散,还要等待他们的到来。 只有星讷倒是听的相当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听完之后便恭恭敬敬的向劳萨说道:“这么看来,这只明军倒是有数的强兵了。以大人看,这只军队同过去和我们交手的明军相比,倒是和那只军队类似呢?” 劳萨捏着胡子想了半天,方才闷闷的说道:“恐怕只有浑河边上的那只戚家军可比了。” 星讷回头看了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列队进入营寨的明军,方才对着劳萨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能放这只军队返回营口了。若是让明军生起了对抗我满洲兵的勇气,今后两国之间的战争恐怕要更加残酷了。” 劳萨撇了一眼星讷,微微点头说道:“你和我想的倒是差不多,不过你以为如何对付这只明军较好?” 星讷想了想说道:“对付这样的军队,自然是大炮最好。只要用大炮轰开了明军的阵型,再用骑兵追杀之,则可建奇功。 不过我军的大炮还远在沈阳,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抵达。这一办法恐怕难以实施。 其次么,就是效仿匈奴围李陵之战例,发挥我步骑之优势,将其困于耀州城下,待其弹尽粮绝再一举击破之。” 劳萨沉吟了一声后说道:“耀州城守军胆气已落,恐怕难以配合我们困住这只明军。” 星讷看了看身边的部下后说道:“大人久经战阵,在骑兵的指挥上比我强多了。星讷别的方面虽然不行,但唯勇气尚可。因此想将这些部下托付给大人,我亲自入城整顿耀州军马,明日在同大人配合一起围困这只明军。” 虽然李佑安排妥当,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于凌晨两点离开了营地,把一些较为笨重的辎重都留在营中没有带离,但是他们离开营地没多久,还是被清军留在营地附近的哨骑给发现了。 收到消息的劳萨随即起兵去追杀,虽然是在光线不足的夜间,但是明军士兵并没有因为清军的追逐而崩散。对于一只没有归属感的军队来说,黑暗无疑是脱离大队人马独自逃命的好时机。 但是对于近卫军这样一个团体来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脱离团体投入黑暗的夜色中去,赌自己的生存几率显然是不明智的。 越是没有人愿意脱离团体,就越不会有人脱离团体,毕竟在黑暗中失群的羊只更容易先被狼群捕食。 第688章 撤退二 和大明一样,如今的满清同样处在新老更替之际。最早跟随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的所谓开国五大臣,早在努尔哈赤去世之前已经归天了。 而跟随努尔哈赤一起起兵造反的八旗第一代将领,此刻也已经开始进入暮年。现在这一代的年青八旗子弟,他们从童年开始就不再有部落的记忆,而自称为女真人。在他们的少年时期,正是努尔哈赤军势如日中天的时候,因此这些年青的八旗子弟比起他们的父祖,多了几分自信,却少了几分坚韧忍耐。 星讷虽然才30出头,但他却是努尔哈赤身边最后一批亲自培养出来的军官种子。在某些方面,他比这些年轻的八旗子弟视野更为开阔,也更为坚忍勇悍。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勇气尚可,这并不是一句虚言。因为他每临战必在阵前,是真正能够鼓动起士气的勇将。因此当他连夜进入耀州城之后,很快便从图鲁什和耀州守将手中获取了指挥权,亲自挑选出了六百士卒,在天亮之后追上了明军。 虽然昨日同劳萨会面时,星讷已经听对方描述过了这只明军有多么坚韧耐战,但是星讷心里总是有些不太相信,明军之中还能有同浑河之战中戚家军相提并论的精锐。 直到他出城追赶了大半天,看到了在骑兵骚扰下分为两个空心方阵交错撤退的明军,行进之中丝毫不乱的样子,他才算是确信了劳萨所言并无一丝夸大。 被满清骑兵骚扰了半个晚上,才走了5里路不到,后方就有清军步卒追了上来,走了快七个小时的明军将士,终于有些气沮。按照这样的速度走下去,他们觉得自己是永远都走不到营口了。 一些重伤的士兵在绝望之下,开始央求同僚给自己一个痛快,不要让他们落在清军的手中。毕竟近卫军都是受到过教育的,知道那些明军伤兵落在满人手中是个什么下场。与其受满人的凌虐而死,倒不如自己选择一个痛快的死法。 不少饥渴难耐的士兵也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纷纷建议自己的上官,不如驻扎在原地坚守等待救援,而不是继续在敌人的骚扰下撤退,这样起码清军冲阵时大家还有力气放倒那么一、两个敌人。 看着一群沮丧的军官前来向自己诉说士兵们的抱怨,李佑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方才大声说道:“谁说我们是在撤退,我们这是在进攻,是在向营口进攻。 只要我还活着,这只部队就必须服从于我的命令,向着营口进攻。没有人能挡住近卫军的进攻,就算是满人的皇帝也不行。 现在拦截我们的,不过是昨天那两只交过手的败兵,我们能够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两次、三次,乃至无数次。 你们身为光荣的近卫军官,指挥着陛下亲领的禁卫军将士,难道连自己的手下败将都要畏惧吗?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才能不足以担任现在的责任,那么就大声的说出来,我会立即解除你的职务。” 在李佑的训斥声中,这些前来请愿的军官们顿时都沉默了下去。等待了十余秒后,见到没有人出声,李佑才接着的说道:“现在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去尽你们身为军官的职责,把你们部下的热情都激发出来,让士兵们知道,我们是在进攻而不是在逃亡…” 在训斥了这些军官之后,一旁的曹营长建议干脆大休息一次,让士兵们恢复些体力,好准备迎接接下来更为激烈的战斗。李佑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在星讷和劳萨汇合时,他们发觉明军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多跑上一段路,而是停留在原地休息进食起来了。 星讷不由称赞了一句,“带领这只明军的将领,胆量还真是不小,若是能够活捉他,也许汗王也会亲自接见他的。” 劳萨默不作声,同样也招呼自己的部下下马休息。和这只明军的缠斗,几乎耗尽了他们这只骑兵的马力,和他的全部精力。现在的他,对于活捉对方的主将兴趣不大,只是一心想要彻底歼灭掉这只“进而无惧,退而不乱”的明军,以防止这只明军成为明国的英雄。 喝了一口亲卫递过来的马奶酒之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迹,方才对着星讷说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对付这只明军?” 星讷扭头看了一眼明军的阵列,这才开口说道:“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势,我们总要胜的漂亮一些。这一仗可关系到我满人的军威,吃掉他们一小部分,都不足以震骇明人,务求全歼其军,才能让明人下次不敢再冒险进攻我国。” 劳萨把手中的酒囊递给星讷,随口问道:“如何全歼这股明军,还要打的漂亮?就算加上你带来的这些步卒,双方的人数不过相若而已。” 星讷同样灌了一大口马奶酒,这酒酸的让他皱了皱眉头,许久才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已经让耀州守将发文征调附近的屯田兵还有海州驻军,我们的援军将会一支接一支的抵达,而这只明军却是孤立无援之兵。 我相信,这些明军将士的勇气也是有极限的,只要他们向营口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包围他们的军队越来越多,他们迟早都是要崩溃的。 所以,我会亲自带着这些步卒挡在明军的去路上,有大人的骑兵在侧翼牵制,明军一定难以全力进攻,只要能够挡住他们一次,明军的军心就乱了…什么声音?” 正在和劳萨交谈作战计划的星讷,突然听到了一些让他心悸的声音,不由直接问了出来。 盘腿坐着他对面的劳萨却已经起身站了起来,一脸凝重的看向了明军的方阵。显然刚刚星讷听到的声音,正是来自明军。星讷起身侧着耳朵听了片刻,脸色才有些微变的说道:“这些明军士兵在唱歌?他们怎么敢…” 星讷说了一半就住了口,他不希望让部下看到自己失态。而劳萨这时才慢悠悠的说道:“明军的士气还没有低落到谷地啊,我们还是要准备好打一场硬仗啊。” 星讷默然,过了许久才说道:“他们唱的是什么?” 劳萨随口回道:“是《我的祖国》,据说是明帝亲自填词,其后妃亲自谱的曲。当年在遵化城外,我听过有人唱过这歌,询问了降人才知道的。” 两人默默的站在小丘上听着这些明军士兵唱歌,从一开始的糟乱之声到越来越齐整的声音,两人便知道明军的士气正在不断高涨。两位满人将领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这正是一个难缠的敌人啊。” 星讷此时才算明白,为什么那些汉人的历史书上说,楚霸王这样的英雄,居然会败在张良的一首歌下。听着这些明军将士高昂而整齐的歌声,自己这边的汉人士兵显然有些失落了起来。 这种情绪上的变化,不是鞭子和棍棒就能解决问题的。他对着劳萨拱了拱手说道:“我看还是令人吹牛角,把这些杂乱之声给掩盖了去吧,没的乱了将士们的心绪。我这就带着本部去明军去路上列阵…” 随着星讷的代队离开,劳萨这里顿时响起了沉闷而犀利的牛角号声,不过显然他们带的牛角号有些少,不仅没能压制住明军的歌声,反而成为了一种怪异的伴奏,令这歌声多了几分雄壮悲凉之意。 虽然星讷不断的鼓舞耀州军,并亲自拿着短兵站在队列之中,以此激发士卒们的勇气。但是在被重新刺激起热情的近卫军将士面前,这些耀州军依然没有撑过一个回合。 星讷总算知道了,让图鲁什部下惊恐失措的近距离排枪射击是什么状况了。比之图鲁什部下面对的情况更糟的是,明军虽然丢弃了两门大炮,但是4门轻便小炮却依然带在了军中。 这些火炮用来打骑兵也许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但是用来打列阵的步兵却正是克星。星讷手上的弓箭手刚刚列阵完毕,明军就用火炮驱散了他们,接着明军的火枪手齐步上前,一直抵达到30米内才开枪射击。 本就士气不高的耀州军,在这样的猛烈打击中瞬间溃散了。就连星讷自己,如果不是有一位亲卫挡在了他身前,他也要当时阵亡于明军枪下了。 幸亏有劳萨率领的骑兵从旁牵制,使得明军不敢放手追击,否则星讷怀疑,自己身边的这些耀州军第一战就要全线溃散了。 经过了这一次的教训之后,星讷终于放弃了正面阻挡明军的念头,他觉得自己的人手实在是太不充裕了,还是先迟滞明军的行军,等待后援到来之后在说。 营州差不多已经可算是满清的内地了,在这里屯田的满汉官兵人数并不少。当然这也是拜同大明的大豆贸易所赐,为了减少运输路线,各旗都在靠近营口的河东之地进行了开发屯田。 因此在得到征召令后,便几十上百的蜂拥而来了,不过此时正沉浸在一种奇特情绪中的明军将士并未因此感到惊恐,反而一次又一次的击溃了想要挡住自己去路的清军队伍。 星讷对于这些战斗的结果也是极为郁闷,明军来来去去其实只有三招,大炮轰击,步兵挺进到近前齐射,接着是白刃冲锋。但是他们就是挡不住啊。 而且他还发现,明军对于这套战术的掌握已经越来越熟练了,火炮射击和步兵前进速度的衔接,几乎空档越来越少。而明军士兵的白刃冲锋也越来越大胆,刚开始是三个明军士兵对付一个清军,现在是三个明军士兵能够对付三、四个清军士兵,他们的刺杀动作开始变得简洁有效,再不是一开始那么犹豫不决,从而节省了许多力气。 第689章 撤退三 这一日,李佑所率明军同堵住去路的清军接仗5次,皆破之。就连星讷身边的亲卫,见到明军冲锋时也开始色变了。当日作战耀州军折损近一半人马,不过好在有着各路屯田兵的来源,当这一天快要结束时,星讷身边的步卒反而增加到了900余人,而劳萨身边的骑兵也扩展到了近500骑。 而明军这边虽然士气不坠,但是这一天的行军依然没有超过10里,损失人员又增加了百余人。整只军队人数已经不到1千1百人,而在他们出发时,全军有将近一千六百之数。 当晚驻扎时,听到这个损失数字,李佑同曹慈恩两人都许久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曹慈恩看着面前在篝火上煮的沸腾起来的鲸肉罐头,不由有些木然的说道:“我们把大部分辎重丢弃在了耀州城下,如果明日继续像今日这样战斗的话,部队携带的弹药恐怕就要消耗殆尽了。你说李参谋明日真的能够及时赶到吗?” 对于这个问题,李佑也是难以回答。虽说李岩曾经告诉他,三日后若是没有消息传回营口,他就会带着人马出来接应他们。但是李岩总不可能直接出兵的,他总要安置好营口城的事务才能出兵,这样一来就要花费上一天时间,从营口跑来接应他们又要花去一天,这样一来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有第三日才能同他们碰面。 可是在这些清军的死缠烂打之下,他们究竟能不能扛到第三天呢?李佑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息,然后坚定的说道:“我记得以前陛下每次巡视近卫军时,遇到有人提起困难,陛下必先说: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总要我们自己先想办法解决难题,然后朝廷再从旁协助。 今日之事,我看也是如此。不管李参谋何时会出现,我们多往西面挪上一尺,都会早一刻见到援军。因此,归根结底想要获得救援,就要看我们能够向营口前进多少里地。 再说了,今日午后,我看清军来援的部队已经大幅减少,可见他们已经将附近的兵力都抽调来了此处。没有了新血的加入,这些清军也快到极限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大家只能比一比,谁能忍住最后一口气不松懈了。先放弃的人就会输…” 虽说李佑说的是大实话,但是曹慈恩心中依然是沉甸甸的,他不同于李佑这个科举不成的破落户秀才,家中也算是世代将门,一个河北地方的世袭守备之家。 正因为他比李佑更了解什么是军队,所以他始终无法像李佑这样抱有一种理想化的信念。换句话说,他更认可现实发生的一切。 在目前的这种状况下,他认为更应该趁着夜色突围,虽然不可避免的会损失大部分士兵,但是起码可以保留下一部分种子,回去后等待重建。 但是他知道,李佑绝不会认可他的意见,甚至于两人的副手都不会赞同他的想法。如果说在出发之前,李佑成为这只临时部队的主将只是一种临时指派,那么在耀州城下他所展现出来的勇气和撤退中对于士卒的关心,已经让这只部队真正把他当做了军中的主心骨。 曹慈恩此时才发觉,家中长辈向他传授的官场秘籍,在这样的战场上基本毫无用处。这些秘籍有如何讨好上司,如何交接同僚,如何拉拢部下,但却偏偏没有告诉他,如何才能获取普通士兵的心。 而李佑这个书呆子,仅仅因为不肯放弃任何一名伤员和普通士卒的尸体,便轻易的获得了部队上下的认同和追随。虽然在战斗中,他们不得不为此付出了更大的牺牲,可并没有人责怪李佑的决定,似乎这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曹慈恩很难理解这一日身边发生的一切,这和他过去接受的教育完全是背道而驰的操作,但是结果却看起来并不坏。即便仍在清军的包围之中,周边大多数士兵却依旧如往日一般吃喝交谈着,只是少了几分笑闹声而已。 看着眼前开始散发出香气的鲸肉罐头,曹慈恩突然觉得没了胃口,他此刻脑子里着实乱的很。 一日来的激战不仅让明军疲惫不堪,同样也令清军有些难以维继下去了。劳萨和星讷商议了之后,决定连晚上的骚扰行动都不用了,让自己的部下们好好休息一会,也让明军士兵有时间松弛下来。 对于这样一只沉浸在作战中的军队而言,不够分量的骚扰只会让这些明军士兵保持在戒备状态中而无暇去思考自己的处境,反倒是在激战后的放松,倒是有可能让这些士兵从高度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中退出,让他们察觉到身边所潜藏的危险。 如此一来,当明日再接战时,明军士兵也许就会泄气,再无今日这种疯狂而专注的作战状态。在这种考量之下,明军倒是借机好好的休息了一个晚上。 当第二日太阳初升时,安静了一晚的明军又再次恢复了活力,看着这些明军士兵有条不絮的收拾营地并列阵,似乎他们不过是在进行一次野外郊游的活动一般,就连星讷自己都有了几分气馁,忍不住轻轻自问道:“究竟还要战斗到多少次,你们才会放弃希望?” 对于星讷的问题,近卫军的将士自然听不到,但是他们整齐的进攻步伐,无疑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首先胆落的并不是明军,而是星讷身边的步卒。 这些满汉士兵毕竟不是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八旗正制之军,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说是隔阂极深。黄台吉登基之后虽然极力消除满汉之别,并一改努尔哈赤时代的打压汉人的歧视政策,但其所优待的还是辽东汉人中的上层人士和投降的明军将领,对于底层的百姓和士兵处境改变的并不大。 而随着明人商业资本的涌入辽东,对于辽东的汉人来说,压迫不是减轻而是加深了,毕竟在生产劳动上,一个汉人起码抵得上两到三个满人。 因此黄台吉试图解放八旗名下的汉人农奴政策,在这个时代受到了各旗满人权贵更多的抵触,私下蓄养汉人奴仆的满人亲贵,也比另一个时空更为庞大。 这些屯田的汉人军士在满人的监督下打一打旧式的战争还表现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在这种激烈的排枪射击和白刃冲锋中,明军带给他们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了身后满人给他们的压力。 昨日他们初来乍到,还能懵懵懂懂的挡在明军之前,但是今日么,看到明军抵近自己举起火枪的时候,前排的汉军士兵顿时便四散逃亡了,连后面督战的满人主子的鞭子和刀剑都不管用了。 事实上,就连满人自己也顾不上这些逃亡的汉人了,当他们面前作为挡箭牌的汉人将士逃亡之后,后排的满人同样也选择了逃跑,而不是去训斥那些逃亡的汉人,毕竟明军的子弹可不会给他们太多的时间思考。 满人的勇武,实际上更多是靠着装备上给予的自信心。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其军事牛录的编成,就是以披甲和无甲来区分正兵和辅兵的。 由初期的缴获明军武器装备,到占据沈阳后在北门招募铁匠自己打造武器铠甲,满人虽然是一个落后的奴隶制国家,但是在军事科技方面并不落于大明多少。 当明军将领的武器连头祭师出征的牛都杀不了时,满人的正兵已经披上了双重或是三重甲了,这样保护周密的士兵自然在战场上更容易发挥自己的战斗力。 但是,当他们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铠甲无法抵御明人近距离发射的铅弹时,满人的勇武也就随风而逝了。在面对生命危险时做出的选择,和那些逃亡的汉人军士并无什么区别。 即便星讷自己本人在阵列之中,也无法阻止这种恐慌性的逃亡,不过总算大清的军令还是比旧明军的军令多了几分威慑力,这些士兵并不敢逃出战场以外的区域,加上明军的方阵在骑兵的牵制下行动缓慢不能放手追击,因此再逃离了明军的枪口之后,这些清军士兵们就停下来观望风色,才能让星讷派人把他们都驱赶回来。 这场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就算星讷也只能对这些士卒软硬兼施,不敢一味的拿军法逼迫。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把败兵收拢起来,拦截住明军的去路。 此时双方军队的主将都知道,这场战争的胜利将会取决于谁能坚持住最后一口气,或是新的外来力量的加入。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上天还是偏爱满人的。在一个上午被明军击溃了三次之后,时至中午时,清军最大的一股援军终于赶到了。 六百步卒,一百骑兵组成的海州援军到来顿时振奋了清军的士气,这只军队还给劳萨、星讷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豫亲王多铎正带着前锋加速赶来,距离耀州也就一天多的路程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劳萨、星讷两人也是松了口气,劳萨看着正在休息进食的明军士兵,下意识的对星讷说道:“趁着我军援军刚到,不如派人前去说降,再打压一下明军的士气。” 星讷下意识的回道:“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不过他看了一眼周边将官们的脸色,随即改口说道:“也未尝不可,总要给这些明军一个投降的机会。” 听到星讷的回答,周边的满人将领们终于变得轻松了不少。此时那些眼高于顶的年轻满人们,在经历了这一天多的战斗之后,此刻也巴巴的期待着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了。 第690章 撤退四 劳萨派出的劝降使者带回的明军将领回答只有一句话,“只有战死之近卫军,无投降之近卫军”。明军将领的回答虽然在劳萨、星讷的意料之中,但他们依然有些惊讶于明军将领的果决。 而两人身边的年轻将领们却极为失望,算是因为明军的回答而激发了被拒绝好意的愤怒,这倒是符合了两人派出劝降使者的心理预期。 休息进食完毕的明军将士,面对清军新到的援军说不受影响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在明军军官们的鼓动和组织下,这些不安很好的被隐藏了起来。 一名军人如何获得最快的晋升,答案就是战争,特别是激烈的战斗。身为棚目的陈五一以前对这句话半信半疑,但是今日他倒是真正相信了。 在此前的作战中,因为排级军官的伤亡,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他终于被现场晋升为排长。虽然这只是一个临时职务,但是他的上司已经明确的告诉他,正式任命回去之后就能补上。 从棚目到排长,这是从士兵阶层跃升到军官阶层的一次大跨越,这种跨越的难度一点都不亚于从校级军官跨越到将级军官。 对于陈五一来说,这无疑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沉浸在这种兴奋之中的他,还顾不上清军援军到来给予的威胁。他现在只想尽快的打回营口去,作为前排的指挥官,首次发号司令的他拔出了指挥刀,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大声喊道:“近卫军,前进…” 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知道接下来的这次对决将会变得非常重要。明军如果无法突破清军的阻碍,那么他们就再也无法回返营口。而清军若是继续被击溃,那么明军就有可能再也无法被阻挡。 新来的海州军显然并不了解明军的战术,因此被安排于阵前时,还有些跃跃欲试,想着要从对面的明军头上立一立军功。和之前的战斗相比,明军此次发炮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显然明军的炮弹储备也有所不足了。 这种程度的炮击虽然驱散了清军阵前的弓箭手,但是想要打乱清军步兵的阵列就有所不足了。而星讷此次还是战在第二排队列中,他已经打算趁着明军的排枪射击完毕之后,带着这些胆气还没有陨落的海州军发起一次反冲锋。 为此他还特意下了死命令,在明军开枪射击之后,所有人都必须冲上去同明军纠缠在一起,任何人不许向后退,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星讷等清军等待着明军方阵接近,劳萨带着骑兵比之前更猛烈的挤压明军方阵两翼时,从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军号声。 清军还在摸不着头脑时,方阵内的明军却突然兴奋了起来,很快星讷等清军将领也察觉出了不对,因为这阵军号声正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引的不少清军士兵不断的回头看去。 营州这地方属于辽东平原的边缘地带,东部是山地,中部是丘陵,西部则是平原。他们所处的战场正处于丘陵和平原交错的地带,从清军的视野望去,通往营口的大道正好为一处丘陵所遮挡住,军号声正是从这座丘陵后面发出的。 清军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面明军的军旗就从丘陵后跳了出来,接着是成纵队排列出现的明军。这股新冒出的明军起码在数百人以上,看着他们在绕过丘陵之后就开始变为横队队形,毫不犹豫的向着挡在大路上的清军队伍齐步走来。 这些清军步卒此刻哪里还会不清楚,自己正在被两只明军夹击。就是面前这一只同他们交战了一天多的明军,他们都自觉未必能够挡得住,从身后而来的这一只新明军,更是让这些清军士兵感受到了绝望。 而就在清军步卒开始混乱时,陈五一已经停下了脚步,对着第一排的明军将士们大声下令道:“举枪,开火…”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清军步卒并没有遵照星讷的命令,在明军的排枪射击之后进行冲锋,而是纷纷向两侧逃亡了。星讷虽然在阵列中挥刀砍倒了几名不服从号令的士兵,但是并未阻止住这些满汉士兵的逃亡,大家不过是偏转了逃亡的方向,远远的绕开了他。 看着战场上这些如同惊慌的鸟雀一般抱头逃窜的士卒们,饶是一直坚韧不拔的星讷,此刻也感觉万念俱灰,觉得天命汗为女真人留下的百战百胜的威名,此刻算是葬送在了自己手上。 他有些萧索的丢下了佩刀,对着守卫在他身边的几名亲卫说道:“罢了,你们也去吧,去告诉劳萨,我星讷指挥无方,堕了八旗的军威,今日当战死于此,以赎其罪。” 几名亲卫哪敢就这么把星讷丢在这里,他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之后,便一起扑了上去,把星讷架起来就跑,边上还有一人不停的对星讷劝说道:“大人,此战罪不在我们啊。从昨日开始,我们对这只军队有什么战法没用过? 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而不崩溃,可见是明军中一等一的强军,这样的军队就算是老汗在时,恐也难撼动。大人又何必为此而心灰意冷,咱们只要活着,总是能报仇的… 若是打了败仗就要去死,咱们满人还能剩下几口。你看就连劳萨大人的骑兵都开始退了,大人你可千万别做想不开啊…” 虽然这位亲卫在他身边不停的劝说他,但是仰头看着天空的星讷心里,此时却只有一个问题在反反复复的出现:“当这样的明军出现之后,自己还有报仇的机会吗?” 当两只明军汇合之后,李佑等军官赶紧跑来向带领这只援军的李岩道谢,曹慈恩还惊奇的向李岩问道:“李参谋官,你们如何来的这么快?难道你收到了我们被清军缠上的消息了?” 李岩看了看周边的形势后,打断了众人的话语说道:“现在还在交战之中,有些事不妨回去慢慢谈谈。你们保持现在的方阵不变,我们再组一个方阵,然后交错掩护回撤吧。清军只是一时被打蒙了,他们的骑兵如果继续纠缠上来,还是很麻烦的…” 在李岩的分派下,李佑等军官自然齐齐答应了一声,将诸多问题吞了回去,转身指挥着部队继续后撤了。 劳萨在注意到明军来救援的部队也就不到千人,虽然因为步兵的溃散难以再拦截住这只明军部队,但他还是试图带着骑兵尾随上去寻找机会。 不过显然李岩早有预料,在清军所未能看穿的丘陵后方,他布置了一处炮兵阵地,在清军骑兵进入射程之后,明军炮兵以一次漂亮的齐射,配合明军步兵的反击,挫败了几乎要贴在明军身边的清军骑兵。 明军这一次的伏击,使得清军骑兵不得不拉开了同明军队伍的距离,只能担负起了远程监视明军的任务。 没有了清军的阻碍,明军虽然还小心戒备着,但是行军速度却陡然加快了。长时间的野外行军训练和充足的肉食供应,使得近卫军将士的体力显然比以前瘦弱不堪的军户子弟要好的多。 虽然经历了近三天的连续战斗,但是他们在脱离了清军的拦截之后,也只花了一天半时间就返回了营口城外。在距离营口城三里外,始终没能找到机会的劳萨不得不下令止住了部队,目送明军向着营口城前进着。 不过他也看到,在明军继续前行时,有人从队伍中跑了出来,在道路边竖起了一块木牌子。待到明军远去之后,劳萨忍耐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令部下将那块明军的竖起的牌子拿了过来。 略认识几个汉字的劳萨,只是把木牌拿在手上扫了一眼,就恼羞成怒的丢在了地上,然后催促着马匹从木牌上踩了过去,口中甚不客气的下令道:“掉头,回耀州城去。” 有眼尖而又认识汉字的满人军官在劳萨离去之后,小心翼翼的歪着头端详了一阵,发觉被踩碎的木牌上用白垩写着几行字:“谢阁下相送之情,来日必有回报。近卫军李佑。” 这位满人军官顿时气愤了起来,一脚踢散了木牌,方才上马跟上了队伍。 而在明军这边,李岩也向众人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提前出发去接应众人。其实说穿了一点都复杂,营口本身并不生产什么农产品,除了海鲜之外。 因此营口的粮食和蔬菜、肉食都来自于向周边村落的收购,特别是西部平原地区的屯垦区。除了明军攻占营口那几天中断了和周边村落的贸易活动外,自明军重新开城之后,营口同这些村落的粮食贸易就已经恢复了。 但是在李佑他们出发的那一天开始,营口的物价突然又开始上涨了,作为镇守营口的将领李岩自然要进行巡查,结果那些贩卖粮食蔬菜的商贩说,因为西面的不少村落都收到了征收粮食的命令,供应给营口城的粮食蔬菜变少了,市场上的价格自然也就升高了。 李岩调查了一下,发觉过去几年内,营口附近都没有突然收到过征粮命令。倒是北镇及沈阳周边,一旦要出兵打仗,这些村落就会收到这样的命令。 李岩于是立刻猜测到,沈阳已经向营口出兵了,于是便将营口的防御交给了海军,自己带着驻守营口的一个营去接应正在围攻耀州城的李佑等人,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猜错。 接回了李佑所部之后,李岩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陷入了更紧张的忙碌之中。因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之后,接下来便是赶紧向正在围攻熊岳镇的孙传庭、黄得功通报清军的动向,要求他们放弃准备和金州军围攻复州清军的计划。 第691章 中止 孙传庭接到李岩托海军送来的信件,已经是李佑军返回营口的一日之后,此时清军所驻守的熊岳镇,几乎已经被明军的火炮打的千疮百孔,似乎下一秒就要举旗出降了。 不管是明军也好,还是驻守熊岳镇的清军也罢,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攻城战。明人的炮弹以不要钱似的,往这座军事要塞倾泻了一天多的弹药,城墙上的清军尚未见敌就已经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这座要塞内的军队主要以满人为主,估计早就有人开城投降了。第一次指挥这样作战的黄得功,对于攻下这样一座清军要塞的功绩也是跃跃欲试,甚至已经跑去了一线部队,打算在这轮炮击结束之后,和自己的部下一起攻击城去。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主持大局的孙传庭突然派人传令,要求他们停止进攻并做好撤退的准备,这令黄得功十分不满,他立刻跑回中军要向孙传庭讨要一个说法。 虽说新军成立以来军人的地位正不断提升,但是对于孙传庭这样进士出身而转入总参谋部身份的官员,黄得功心里还是颇为敬畏的。只不过他仗着自己是受皇帝亲领的近卫军出身,方才能够大着胆子来讨要一个说法。 对于黄得功的质问,孙传庭虽然有些不耐,但还是向他解释了几句,“李岩那边收到了消息,沈阳的反应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快,其前锋已经抵达了耀州城,李佑他们未能占领耀州,还差点被清军给夹击了。 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此时再进攻熊岳镇已无意义,因为我们根本来不及同金州军一起合击复州清军。打不下复州,我们就不能把营州、盖州、复州、金州、旅顺连成一片,熊岳镇和营口城就变成了两片互不相连的孤立之地。 我军在辽东本就没有地利、人和,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连天时都失去了,以这样一只孤军驻守一处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是分守两地。在目前状况下继续攻打熊岳镇,除了耗费将士们的生命和宝贵的作战物资外,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因此不如中止作战行动。” 黄得功显然有些难以理解孙传庭的考量,他不由提高了几分嗓门说道:“可是我们兴师动众而来,又打掉了这么多炮弹,眼看清军都躲在城内不敢露头了,现在只要加把劲…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只要给我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就好。我亲自带兵冲城,必能一举而破之…” 孙传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打断了他说道:“够了,这是近卫军不是你自家的部队,近卫军是拱卫陛下和国家的军队,一切当以军令为重。 我既然已经告诉了你为什么现在要中止进攻,你就应该服从军令。这里是中军大帐,不是讨价还价的街头菜市。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服不服从军令就是了。你要是做不到,我就找个能做到的来指挥部队。” 黄得功的脾气虽然暴躁,但是脑子可不愚笨。旧军中最注重门生故吏的关系,就连军中阶级也大都破坏。打个比方来说吧,旧明军的普通军官就算军士犯了错误也不敢随意责打,生怕打出问题来。 而新军则最重条例和上下阶级之分,下级看到上级不主动行礼,或是上级对下级主动行礼,都是要受到军律处罚的。撇开孙传庭的进士出身,以孙传庭现在所任的总参谋部副总长和战时大本营副总参谋长的身份,都是他的直接上官,是不容许他抗命冒犯的。 更何况,现在新军的军官体系,也使得总参谋部不再如从前的兵部一般,只能依靠主将来掌握一只军队,而是通过一整个军官系统来指挥军队的。从理论上来说,总参谋部只要愿意,甚至能够绕过主将直接指挥到基层的一个连。 在目前的局面下,孙传庭直接免去他的职务,令其他军官接替他的职务,黄得功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近卫军中的军官升迁,还是由总参谋部进行综合考核的。虽然最终还是皇帝来决定,但也没人愿意正面同总参谋部进行冲突。 黄得功喘了半天粗气,终于还是向孙传庭行礼道:“下官愿意服从军令。” 孙传庭对他点了点头后说道:“那就好,你现在下去收拢部队,安抚士卒的情绪,并整理辎重。天黑之后我们撤离到港口,明日一早海军的船队就会来接应我们” 看着黄得功心有不甘的转身离去,孙传庭心里也是极不舒畅。第一次独挡一面,就出现了这样的判断偏差,让他也是心有不甘。 事实上若是有的选择,他更希望能够自己带领一支军队同敌军面对面的厮杀,而不是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控制全局。如果不是李岩信中的一句话打动了他,他此前抱有的想法和黄得功也没什么区别,好不容易煮熟了一锅饭,难道连尝一口都不尝就丢弃了么,这也太让人难以割舍了。 不过李岩在信中向他强调道:“…陛下设总参谋部是为了驾驭六军,不是为了六军在朝堂上自立门户而建总参谋部…” 人都是有欲望的,小人和君子概不能例外。就连大成至圣先师不也念念不忘恢复周礼和三代之治,甚至不惜诛杀了和他唱反调的少正卯。 孙传庭在出征之前也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这次出征的成果将会决定他是否能够接任参谋总长一职,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当孙承宗渐渐淡出总参谋部的日常事务后,追随他的部下门生渐渐分为了两派,一个以袁崇焕为首,一个以茅元仪为首。至于孙传庭这种后来加入的参谋官员,如果不是在皇帝的支持下,其实很难同这两人争夺总长之位。 孙传庭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玩什么谦恭的姿态,把总长之位让于他人。这不仅辜负了皇帝对于他的支持,也会令他的政治理想难以落实。他也好,袁崇焕、茅元仪也好,每个人的治军理想都是不一样的,而想要落实自己的政治理想,除了皇帝的支持之外,陆军参谋总长的位置也不可或缺。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面对一个可以实践自己政治理念的位置,就是孙传庭也是忍不住生起了欲望。这才使他在轻易夺下了营口之后,有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忍不住想要再进一步,将辽南沿海之地连成一片,从而进一步改善明军在辽东的态势。 不过现在看来,他当初下决定时还是过于仓促了些,过于轻视了沈阳的反应速度,使得此次出征熊岳虎头蛇尾,甚至还差点丢掉了前去进攻耀州的两个营。 在被李岩点醒之后,孙传庭终于清醒了过来,明白了自己的职责究竟是什么,从而断然中止了眼下的这场战斗。作为总参谋部的总长视野,和军队主将的视野终究是不同的,如果他还在一味的追逐战术上的胜利为目标,那么最终还是要被排斥出总长候选之外的。 就在孙传庭督促围攻熊岳镇的部队撤离时,收到了耀州城被明军围攻消息的清军前锋主将多铎,随即将辎重部队丢给了叶克书,自己亲自率领一千余骑强行军赶往了耀州。他刚到耀州城不久,便收到了明军突围而去,劳萨等骑兵正尾随寻找机会的消息。 于是多铎放弃了赶往盖州前线为熊岳镇解围,转而继续带兵西进试图先行吃掉这只逃回营口的明军部队。在多铎想来,熊岳镇毕竟是一座军事要塞,虽然不及明军要塞这么坚固,但也不是数千明军能够轻易攻下的。 而这只逃向营口的明军已经成为了孤军,吃掉了这只明军部队,不及可以打击守备营口的明军士气,也确保了自己向盖州出击时后方的安全。更何况吃掉了这只明军部队再南下盖州,围攻熊岳镇的明军士气也应当有所疲惫了,正好让他们发起进攻。 但是他在半路上碰到了正在返回的劳萨等人,得知他们不仅没能找到出手的机会,反而眼睁睁的看着明军进入了营口城,这让多铎极为生气。他感觉自己率领的前锋被明人羞辱了,如果不讨回这个颜面,这让八旗诸将还如何瞧得起他。 不过多铎倒也明白,营口的城墙再怎么低矮,终究还是一堵城墙,光凭借骑兵可攻不了城,因此他一边下令后方的叶克书把部队直接带来营口城下,一边则重新带着劳萨、星讷、图鲁什等人重新返回了营口城外。 多铎这一举动直接影响到了清军的进攻方向,自然也错过了留下围攻熊岳镇明军一部的机会,令得孙传庭从容将部下从海上撤回了营口。 劳萨、星讷、图鲁什等人作为作战不力的清军将领,自然巴不得多铎选择直接进攻营口城。多铎若是攻城胜利,他们就能挽回一点颜面。万一若是失败,也能掩盖掉他们此前进攻明军不利的表现。 毕竟连带着两白旗精兵的豫亲王都败了的话,他们之前败给这些明军也就不算是丢脸无能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来自盖州官员的求援,也就难以引起众人的重视了。甚至还被这些清军将领认为,盖州官兵实在是太过胆怯了。 清军攻城的方式,便是先造盾车,以粗厚笨重的盾车阻挡住守城军士的火器和箭矢,掩护自己这边的弓箭手靠近城墙射击,待到城墙上的守军混乱之后,再架设云梯登城肉搏。而这也是过去千年以来攻城作战的主流方式,清军并没有做出什么革命性的变革。 第692章 攻城不利 对于明军这边来说,守城的方式却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以往守城方依托城墙,守的就是一条线,这条线一旦被突破,城池也就失守了。 不过自从欧洲的棱堡工事传入大明之后,总参谋部就开始不断的研究棱堡守备体系,寻找这一防御工事的优点和缺点。这不仅在于试图修建更为完美的防御工事,明军也在研究当敌人修建了棱堡之后,自己应当如何去克服。 总参谋部越是研究,便越是发现,一座完美的棱堡工事,不仅在于小而坚固,重要的还必须使来犯的敌军不管选择那一面,都要面对低、中、高立体交叉火力的封锁。简单的说,防御工事的正面要尽可能的狭小,但是防御工事正面的火力却要尽可能的密集。 如果进一步的研究下去,这就变成了一个数学问题,即如何确保守军发射的枪弹数量超过正面进攻的敌军数量。 燧发火枪、手雷和身管较短弹道比较弯曲的榴弹炮的出现,使得守军的防御手段更为丰富了起来。从而让明军开始从城墙顶部的一条线防御,开始转向了高低错落的立体防御工事时代。 营口城虽然不是按照明军研究的棱堡体系完成的成品,但是当初明人设计这座城池的时候,却是按照棱堡的布局去布置的。虽然受限于清军的监控,营口只建设了最基础的城墙和城门楼,但是在靠近城墙的一侧,明人除了普通的住宅之外,还修建了七座大型的土台,原本是明人声称用来晾晒山货的。 不顾是人参还是木耳、蘑菇等,都会在这里再次晾晒,然后分等包装。满人并没有对这些大型土墩有所怀疑,因为这些土台基本和城墙持平,并没有修建什么围墙,他们并不认为这些晾晒山货的平台有什么危险可言。 直到明军攻占了营口之后,营口的百姓才发现,短短几日之内,这些晾晒货物的土墩已经变成了一座座炮台。 多铎以自己的镶白旗压阵,令耀州军、海州军及周边屯田汉军冲城,以此来试探营口的防御布置。 于是这些清兵有幸领教了,被总参谋部参谋们优化过的立体防御体系。经过数学计算过的火力覆盖区域,使得攻城的清军始终处于火炮及明军火枪的交叉射击区内。 清军过去倚为步战攻城利器的盾车,在这样的火力交叉射击中基本没有死角可躲藏。而且守城明军更为狠辣的是,并不是一味的把清军驱逐出城墙附近,而是通过计算引诱一队清军上城,然后城墙上两面围歼,火炮遮蔽清军的增援通道,从而给予清军最大的杀伤。 与其说明军是在守城,不如说明军正借助着城墙和火炮的优势,对清军有生力量进行绞杀战。这种战术上的指导思想,已经同过去明军守城的理念大相径庭了。 当多尔衮接到汇报,亲自跑来阻止这位弟弟蛮干时,多铎几乎已经将手中近四千兵力折损了近三分之一,虽然这其中大部分是汉人和两白旗以外的人马,但是也足以让叶克书以下的满人将领对于这位年轻的豫亲王生起不满了。 应该来说多铎这位年轻的宗室亲王虽然脾气性格怪异,也许是因为母亲阿巴亥的非正常逝世,导致他年少时和其他宗室成员的关系都相处不好。 随着他成年后亲自执掌一旗,在出征朝鲜一役中积极作战,方才让人对其有刮目相看的意思。 叶克书,尼玛察部长泰松阿子,努尔哈赤时已经归顺于这位天命汗,曾经参与过辽阳之战,也可算是八旗老人了。多尔衮令叶克书同多铎一起领军,为大军前锋,也是希望这位八旗老将能够约束住这位弟弟,从而不要出现什么重大的失误。 但是当他听说多铎督军强攻营口,毫不顾惜军中将士时,他终于开始着急了。现在黄台吉本就对两白旗存在不满,没有问题都要找出问题来,更何况多铎还亲自送上了这个借口。 尼堪和博洛这两位宗室子弟也被多铎赶去攻城后,更是坐不住了。尼堪是褚英三子,现年29岁。因为长兄杜度投明,加上其父的事,一直不受重用,崇德改元时才得了个固山贝子的称号出仕。 不过多尔衮倒是极为欣赏这位及稳重的侄子,因此令其跟在了多铎身边。当然,多尔衮也未尝没有借助尼堪,到时同杜度进行沟通的想法。 而博洛是阿巴泰的第三子,阿巴泰虽然因为生母地位不高而不被宗室所看重。但是这位好歹也是和代善一样,是经历过不少开国战役的宗室将领。 博洛跟在多铎身边有黄台吉的意思,但是多尔衮却也同样有拉拢这位侄子以为助力的意思。 然而性格乖戾的多铎居然在攻城不利的状况下,把两人送上战场,这岂不是平白把支持两兄弟的力量往外推么。 于是多尔衮向黄台吉请求,希望能够前去营口前线亲自督战,为大军的到来做好一些准备。 黄台吉同意了多尔衮的请求,于是他便带着数百骑连夜赶往了耀州,最终在多铎继续逼迫开始恐慌的士卒攻城前制止了他。 对于外人像条疯狗似的多铎,在自己这位同母兄长面前倒是正常多了。多尔衮了解了部队的伤亡之后,便解除了他的军权,亲自掌握了这只人员混杂的前锋队伍。 多尔衮首先对部队重新进行整编,把那些伤员和尸体都送回了耀州城,从而使得清军大营内不再充斥着伤员的哀嚎声,让士兵们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接着他便停下了攻城行动,开始重新打造各类攻城器械,并借助这个时间对之前的战事做了一个了解。从尼堪、博洛、劳萨、星讷等将领口中,多尔衮终于拼凑起了一个对于营口防御和明军战力的初步印象。 虽然清军能够看到的城墙上只摆着数门小炮,但是在城墙后方明军还设置了不少炮兵阵地,因此每当战斗最为激烈时,清军的进攻部队总是被明军的炮火所打断,令的他们的攻势难以为继。 营口北面的城墙虽然矮小,但是在炮火的交叉封锁守备下,却成为了清军难以逾越的天险。就算清军一时登上墙头,因为没有后方部队的接应,不是在城墙上战死,就是不得不跳下城墙,趴在死人堆里等待炮击结束,再找机会逃回本阵。 听完了这些满人将领们的诉说之后,多尔衮转过头远远的看了营口城许久,才向着他们问道:“那么照你们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攻下这座城池?” 尼堪向着多尔衮说道:“营口城南面靠海,西面临辽河,东面则是沼泽地,唯有北面一面可攻。 以目前我军的力量,困住这座城内的明军不出来尚可做到,但是想要强攻此城恐怕尚嫌不够。毕竟这可以交战的阵线实在是不长啊,利于明军坚守,而不利于我军进攻…” 博洛则说道:“明人所依仗的不过是火炮而已,虽然明人这些火炮和从前看到过的那些颇有区别,能够躲在城后开炮射击,令我们难以防范。 但这种火炮的射程似乎都不是很远,我听说大汗这次出征带了乌真超哈军,也许我们可以向大汗申请调拨这只汉人军队中的红衣大炮。以红衣大炮去压制城内的火炮,那样就可以抵消掉明军在火器上的优势了。 另外我军应当在城外筑起高台以观察城内的动静,不应让明军这么轻易的在城内调动军队,而我军一无所觉…” 听完了这些将领们的想法之后,多尔衮只是沉吟了片刻,便对着一旁的叶克书说道:“我满人将士的性命不能白白的损耗在明人的火器之下,博洛说的不错,既然我们有乌真超哈这样的军队可以用来压制城内的明军,就没必要用满人的性命去填城墙了。 你以诸将的名义起草一份文书,向大汗请求拨乌真超哈军一用,以便让我军能够压制明军的火炮,减少将士们的伤亡。” 叶克书拱手行礼道:“是,下官这就去写。” 多尔衮又对着博洛说道:“在城外筑高台以观察城内的动向,这个主意不错,就交给你去办理此事。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筑造高台。 另外也需防备明人出城摧毁我们修筑的高台,让尼堪带着兵埋伏在高台左右。若是明人不出来也就罢了,一旦明人出城,就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博洛、尼堪纷纷答应了一声,也接受了命令下去了。多尔衮沉吟了半天,遣散了其他将领,只留下了劳萨、星讷和多铎三人在身边。 这才开口向劳萨、星讷说道:“大汗派你们为大军哨探侦查营口明军的动向,并遮蔽这一地区不令明军哨骑随意行动,现在看来你们两人只完成了后一个任务,前一个任务可完成的不怎么样。 你们是大军的哨探,发现了明军的动向自然应当首先回报给前锋,岂能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反而去救起了耀州来。 区区一个耀州城丢了也就丢了,像图鲁什、耀州守军这样的酒囊饭袋有什么可救的。只要前锋能够赶上来把这只明军围困于耀州城内,我们现在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或是围城打援,或是集结重兵围歼明军于耀州城内,都有文章可做。现在让他们逃回了营口,一旦事有不谐,明人随时可从海上退去,你们和前锋在营口城前的败绩又该怎么洗刷呢? 不只你们要受到大汗的责罚,就连豫亲王都要被你们拖累了。你们可知罪吗?” 第693章 虚张声势 劳萨、星讷对于多尔衮的指责并不敢反驳,这位还不到30岁的睿亲王可比其弟多铎更有政治手腕,现在又是朝中的实权人物,就连大汗对其也是称赞居多。 现在多尔衮明摆着是想把进攻明军不利的罪名同多铎撇开,他们自然也只能屈膝跪地,向多尔衮请罪道:“奴才等确实有罪,还请主子责罚。” 多尔衮沉吟了一会,方才对着两人说道:“念你们两人也是维护耀州军民心切,追击明军的过程中也没什么明显的错误,这罪过我就暂且记下了,等这一仗打完之后再说。 现在我交代你们两人一个新任务,我在耀州城时接到了盖州发来的军情,说是有大股明军正在围攻熊岳镇,你们继续领着本部人马前去哨探,将这股明军的数量和作战方式等情报都打探清楚…” 看着劳萨、星讷领取命令离开之后,多尔衮才转头看着多铎语气颇为严厉的说道:“你在搞什么?平日里在沈阳得罪那些叔伯兄弟和汉官也就算了,这战场上也是能够胡闹的?” 原本看似老实了许多的多铎,听到同母兄的指责,顿时不忿的说道:“我怎么是胡闹了,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难道就因为对面明军的火器犀利一些,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大汗的大军抵达么?那样的话,恐怕大汗才会瞧不起我,然后降罪于我吧。” 多尔衮气极而笑的说道:“打仗当然会死人,但也不是像你这样逼着他们去送死啊。你若是把镶白旗的将士也派了上去,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让镶白旗在后方压阵,却让其他各旗及汉军上前冲城,你真以为别人不会在心里嫉恨你吗?若是有人被你逼急了去大汗那里告你一状,你以为你能够逃得过大汗的处罚?” 多铎楞了片刻,便满不在乎的回道:“大不了下次我只督促那些汉军上前就是了,汉人的命不值钱,大汗总不会因为死了一点汉人,就找我麻烦吧。” 多尔衮有心继续告诫这个弟弟,汉人的命现在也值钱了,毕竟当初这些汉人投降大清是为了活命,如果看不到活命的希望,他们难道还会愿意服从于大清的统治么。 不过多尔衮在心里想了想,终于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去。毕竟他那位同母兄阿济格难以指望,唯一能够真正成为他的可靠助力的,便只有这位同母弟了。 多铎虽说自小亲近于他,但如今也是一旗之主,说的太多对方未必会察觉到他的好意,反而会令这个同母弟疏远他。 虽说因为明人这些年的国力上升,使得在沈阳经商的明人地位有所提高。但是满人对于国内的汉人,依旧持轻视态度,像多铎这种汉人性命不值钱的想法,在满人中还是很有市场的。 就连多尔衮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同那些明人勾结在股市上圈钱,他从前也是从来不拿正眼看待那些汉人的。 多尔衮兄弟这种态度,主要还是为了迎合满人中的保守派。毕竟在黄台吉大力改革八旗及国内制度,提高汉人和汉官地位以巩固自己的权势时,不可避免的触动到了八旗亲贵们的利益。 在另外一个时空中,黄台吉以不断的入关劫掠大明行动以收买满人中的少壮派,并用战争行动使得守旧派疲于奔命无法与其对抗。 不过在这一个时空内,大明守住了漠南草原之地,使得满清的部队无法绕道袭击关内,这自然使得沈阳的满人守旧派势力没有怎么被削弱,主张维持天命汗时期的满汉有别制度的声音并不弱小。 而这些守旧派的基本盘,正是在黄台吉登基后推动改革,利益受损最大的前两黄旗,现在由多尔衮兄弟统领的两白旗。 这些最早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的两白旗将士,他们在女真一族定基建国的过程中是得利最大的。而在努尔哈赤的时代,女真这个民族还没有脱离奴隶社会,汉人不过是满人的奴隶而已。 这样的时代对于这些满人来说,可比现在的日子过得舒服多了。自从黄台吉登基大肆推动社会改革,把汉人从奴隶地位中解放出来,原先拥有大量奴隶的满人家庭,现在就不得不自己参加劳动了。 对于大清这个国家来说,黄台吉推动的社会改革缓和了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稳定了国内的物价,增强了国家的实力和凝聚力。 但是对于这些八旗的既得利益者来说,黄台吉的社会改革无疑是以牺牲他们的利益为代价的。而对于两白旗的将士们来说,他们不仅仅在物质利益上受到了损失,就连社会地位也下降了。 从地位崇高的上三旗变为普通的下五旗,使得两白旗失去了在八旗内的大部分话语权,并受制于原本实力远不及自己的旗分,这显然是难以让这些曾经大汗身边骄兵悍将心服的。 在大明改变了一味强硬施压的对清政策之后,满清国内就出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变化,保守派虽然坚持维护天命汗时期的满汉政策,主张尊满抑汉。但是在对明政策上,保守派显然更倾向于保持和平,先安定内部的斗争。 而满清的改革派却正好相反,他们虽然主张在国内讲究满汉平等,但是对于对明政策上,却积极推进伐明战争,试图把国内的矛盾转嫁到对外战争中去。 想到了黄台吉手中现在掌握的力量,多尔衮便摇了摇头对弟弟说道:“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安分一些,在大汗到来之前,我们只需要虚张声势就可以了,不必再拿人命去填这座城池。” 多铎的政治触觉显然不及这位兄长多了,听到了多尔衮的决定之后,他终于有些吃惊的问道:“虚张声势?那岂不是向这些明军示弱,这要是鼓起了他们的士气,接下来的战斗岂不是更难打了?就算大汗带来了红衣大炮,这些明军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多尔衮没有看自己的兄弟,只是望着远方的营口城,踌躇了一会才回答道:“正蓝旗被大汗接着莽古济格格谋逆的借口拆散并入两黄旗之后,现在八旗只剩下了七旗。 除了两白旗之外,其他各旗皆在大汗的控制之下,就连大贝勒代善现在也装起了缩头乌龟,一味的躲在豪格身后。 如果再加上大汗这些年建立的蒙、汉八旗,我们两白旗已经不再是八旗中最强大的力量了。再加上阿济格这个猪油蒙了心的,不想着同我们兄弟齐心协力,反而老是想着要夺你镶白旗旗主的地位,这个时候咱们可损失不起任何力量了。 对面城池里的明军若是一冲即溃的弱军,那么我们拼上一把倒也没啥。但是看着你们这些天打的如此之费劲,恐怕换上我两白旗的将士,这也是个填不满人命的坑。 既然如此,倒不如虚张声势一番,且待大汗自己上来再说。若是能够让其他各旗损失些人命,你之前攻城不利的罪名也就没人会抓着不放了…” 多尔衮这只援军的到来,李岩等明军将领在城墙上也是能够看到的。但是就在明军调整部署,准备应对一场大战时,却发现接下来城外的清军进攻明显减弱了攻击力度,多以虚张声势的佯攻为主。 清军的战术改变,反而更令明军疲惫不堪了起来,毕竟明军一开始并不能分清,清军到底是在强攻还是在佯攻,清军的进攻次数一多,倒是让明军时刻绷紧了神经,从而让明军士兵们的精神始终保持着较大的压力,过度的集中注意力,自然也就容易让人感到疲惫。 而且多尔衮指挥清军部队冲城时,不再要求队伍集中,而是以稀疏的小队穿过战场,在城墙根集中。明军的榴弹炮虽然弹道弯曲,但也无法打击城墙下的清军士兵。 凭借着这一点改变,就令明军火炮的效力大大的下降了,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通过集中射击清军大队人马来摧毁攻城部队的士气了。 当然清军的主动疏散队形,也使得他们的进攻部队力度不足,再也不能如之前那样轻易的登上城墙,和明军在城墙的守军展开激烈的肉搏战了。 观察了近两日清军的战法之后,李岩很快就改变了守城的兵力布置。原本他手中有2个多营的陆军,还有三、四百武装水手,近200朝鲜降人。 朝鲜人被他安置在了城内,负责城内的治安及对满人的监视工作,武装水手则控制着码头区域,2营多的陆军则主要针对营口北面城墙的防御工作。 之前李岩都是以2个连作为预备队,其他人则上城墙防守,主要以三座城门为防御核心。但是随着清军玩起了袭扰疲惫战术之后,这样的防御布置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了。 于是在观察了清军两天的行动之后,李岩干脆把军队分为两部,日夜进行轮换,以对付清军这种以小队人马骚扰为主的战术。 不过限于兵力不足,对于清军在城外修建高台观测城内的举动,李岩却也没办法对付。他倒是派出了一支部队出城试探的攻击了下高台修筑的地点,但是清军埋伏的人马差点就切断了明军回城的通道,使得李岩不得不放弃了派兵攻击城外高台的举动。 不过仗着大明军队充沛的物资,李岩从海军那里搞来了备用的帆布和征用了城内的一部分棉布,把城墙附近的街道都遮蔽了起来,从而隔绝了清军对于城内防御重点地区的观测,令清军的高台失去了大部分的作用。 第694章 自我检讨 就在李岩和多尔衮所率领的明清两军在营口城僵持了数日之后,出征熊岳镇的明军大部队终于从海上返回了,比起从海上登陆,从海上撤退部队所要花费的时间显然更久。 不过幸好孙传庭的决定下的早,在劳萨等清军骑兵赶到盖州城时,明军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而熊岳镇的清军显然是被明军之前的猛烈进攻给打蒙了,他们对于明军的突然撤离并没有进行任何阻扰和侦查,只是守在要塞内抓紧时间维修着被炮弹打坏的工事,生怕明军去而复返。 直到劳萨派出传令兵同熊岳镇的守军进行了沟通,守军方才知道明军已经从海上撤离了,而一直牵制着复州军的金州明军,也开始缓缓退回了金州,阿巴泰和阿济格两人也同样没兴趣追击下去。 这只由辽东逃亡汉人组建的上万东江镇精锐,在朝廷的数年将养之下士气极为高昂,在加上有耿仲明、孔有德、金日观三名饶勇之将的带领下,这次对于复州军的进攻更是迫使阿巴泰和阿济格只能据城死守,不敢离开城池同对方野战。 虽然沈阳一直在拉拢东江镇并离间其同明国朝廷之间的互信,但是随着大明抢了朝鲜的济州岛,又在海参崴、、双城子、黑龙江下游、皮岛等地建立了新开之城,把东江镇收拢的大批辽民及军属迁移到这些地区之后,东江镇原本近乎于半独立的军镇地位便渐渐失去了。 毛文龙返回京城进入元老院养老之后,东江镇便已经同大明普通的边军系统没什么区别了。崇祯这十余年来对于东江镇所部养而不用,再加上不停的提拔调出将领和不断的从外部委任将领进入东江镇。到了崇祯十二年,东江镇的部队和辽西镇的部队一样,几乎很难形成一个内部利益一致的军事集团了。 比如驻守金州的三位明军将领,耿仲明、孔有德是毛文龙的义子出身,但是金日观却是蓟州镇出身。这种地方军事集团格局的打破,进一步加强了朝廷对于这些地方部队的控制。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将领的上升渠道也同样被打开了。比如毛文龙身边最为得力的义子赵承东,现在已经成为了东西伯利亚总督府总督,地位上已经不比毛文龙低上多少了。 在耿仲明、孔有德这些东江将领看来,虽然东西伯利亚地区寒冷偏僻,但是这毕竟还是大明的总督,在地方上和土皇帝又有什么区别。正是有赵承东这样的榜样在前,东江将领自然就想着上战场捞些军功,也给皇帝看看自己并非不如赵承东,希望能够获得皇帝的青睐了。 而自总参谋部建立以来,大明军队的组织和军功奖惩方面也有了许多变化。因为现在军队兵员的补充必需统一通过总参谋部进行调配,私下征兵的不仅不会得到总参谋部的承认,无法获得后勤上的补给,违规将领也会受到调任或是退役的处罚。 就连毛文龙这样独自开创一镇的军头,在总参谋部和兵部的不断揉搓下,最后也服了软,把一部分军权交了出来,自己跑来北京任职了,其他军队的将领就更缺乏同朝廷和总参谋部对抗的意志了。 掌握了一支军队的兵员补充、后勤供应、军官晋升,那么这只军队自然就无法再谈什么独立性了。耿仲明、孔有德这些辽东矿徒出身的东江将领,虽然还能同部下们谈一谈乡里之情,但是再想要像之前毛文龙一样,如臂使指的控制自己的部下,已经是不太现实了。 而对于大明的总参谋部来说,虽然总参谋部的官员们更乐意支持从头组建的新军,这样的军队更容易受总参谋部控制。不过毕竟大明的九边重镇并不是已经一塌糊涂的卫所军,这只边军系统还是有些战斗力的,想要把他们一并裁撤还是会引发诸多问题的。 为了确保能够尽量裁撤旧明军,而成立一支总参谋部能够控制的新军,那么自然就要制定一个裁撤和整编的标准。总参谋部制定的标准自然不是文官的自由心证,不过这些标准最终都是围绕着军队作战的表现而划分的。 也就是说,越是不能打不敢打的旧军队,就越是容易首先变为裁撤对象。而那些敢打又能打的军队,不仅会得到总参谋部在各种资源上的倾斜,也越是容易扩大编制。 当初蓟州之战中,面对八旗军保持实力的辽西诸军,现在大部分都被裁撤或是打散分入其他军中去了。倒是连战连败的满桂军,不仅第一时间被补充了损失的兵员,并首先获得了新军的番号。 东江镇的将士们于是发现,之前朝廷虽然给予了他们一定的优待,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并大幅度的降低了他们出战的频率。可是在这种优待的背后,却是大明新军快速发展的十年,到了崇祯十二年,他们原本以为还不错的待遇,在近卫军和野战军的待遇对比下,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东江镇将士也就从守住地盘的思想,开始慢慢转变为想要立功受赏,获得同野战军相同待遇的想法了。 在过去数年里,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量,东江镇将士把金州南山要塞区修的是固若金汤。但是他们也发现这也成为了一个问题,刚开始几年里,清军还不断来袭击骚扰,试图阻止他们修建这条地垒要塞区。 但是随着要塞区的逐渐成型,清军就不愿意来进攻金州、大连了,而是在复州和金州的边境修筑了几个堡寨监视金州明军,并驻军于复州。打算把他们围堵在金州身后的旅顺半岛内,让他们在这块半岛内自己折腾去。 虽说之前他们也曾经听从总参谋部的命令,从金州出发去劫掠附近的州县,不过清军本就对他们防范的紧,附近州县屯垦的平民并不多,因此也得不到什么功劳。甚至于他们感觉自己似乎被总参谋部当做了不堪一击的杂兵部队,只能从旁游击牵制清军的注意力,而不能打什么硬仗。 对于过去的东江镇官兵来说,这种出工不出力的活计其实也不差。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样的活计既不能让他们立功,也不能让他们报复满人,且迟早会让他们变成被裁撤的对象,这就有些让人难以安心了。 因此在孙传庭联系金州、旅顺驻军,想要同他们一起围歼复州、盖州之清军时,金州驻军还是感到兴奋不已的。但是,没想到他们才刚刚打出一点气势来,孙传庭又传令要求他们撤退中止进攻了。 如果不是随着这道命令后面,还有一份从沈阳送出的情报,说明黄台吉亲自带领大军出击营口了,耿仲明、孔有德、金日观三人还真不想撤。毕竟这也是东江镇和后金交战这么久,第一次把这么多清军围困在一座城池之中,这要是能够成功攻下这座城池,意义不亚于东江镇开镇之战-镇江大捷。 虽然三人不得不撤兵返回金州,但是一路上也避免不了对于孙传庭的抱怨。耿仲明就对孔有德、金日观两人说道:“这朝中没人就是不行,这总参谋部就是拿我们当上不了席面的狗肉,想到了就让我们出兵配合他们作战。想不起来就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什么时候也轮到我们唱一回主角,也让其他军队配合配合我们啊。” 孔有德也是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还得指望毛大帅撑腰,要他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也给咱们出一次头彩…” 金日观在一旁默不作声,不过倒是觉得这两位同僚说的也不算出格。要是总参谋部真能一心一意配合他们攻打复州,而不是指挥着近卫军单独攻打熊岳镇,这一仗还真不好说,结局会如何。 撤退的金州官兵心存不满,撤回营口的近卫军官兵同样也是有所不满。毕竟原本总参谋部制定的跨海作战计划可并不是如此。如今他们虽然还是保住了营口城,但是把势力拓展到营口城附近的机会已经失去。 营口毕竟是一个夹杂在辽河和沼泽地之间的港口小城,没有足够的防御纵深,这座城市想要挨过2个月的封冻期,就显得极为困难了。 而从海上往来熊岳镇的这一番折腾,在差点就要攻下熊岳镇的当口撤兵,也令不少近卫军官兵极为失落。就好比他们东奔西跑了一通,却什么成果也没有捞到。直到他们返回了营口,不少人还在念叨着,应当攻下了熊岳镇再撤的。 面对近卫军官兵们表现出来的这些心浮气躁情绪,认识到了自己错误的孙传庭倒是没有以权力压制,而是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 在会议上他首先承认了自己因为轻易攻占营口而生起了浮躁的心思,因此没有按照总参谋部制定的作战计划,先行拓展并控制住营州地区的错误。 孙传庭随即说明道:“如果以近卫师的全部力量出击耀州城,不仅可以第一时间攻下这座城市,切断沈阳同盖州、复州的联系,也能借围攻耀州城的行动,歼灭那些前来援救耀州的清军队伍,从而更好的打击清军对于这一地区的控制… 从这一方面来看,陛下对于满清力量的认识是正确的。我们在军队的实力上已经开始和满清的军队持平。但是辽东毕竟是满清的内线,在这里他们调集军队的速度依然占据着较大的优势。 特别是获得了辽东蒙古部族的支持之后,满人骑兵在这片平原上的机动性,我们是难以与之相比的。所以,就目前来看,这并不是大明同满清扩大战争规模的时机…” 第695章 战争之王一 孙传庭的自我检讨,和主动承担了变革作战计划出现问题的责任,终于将近卫军中不满的抱怨声给压制了下去。 不过这次检讨,也使得总参谋部试图扩大战争,恢复辽南地方的图谋宣告终结。战争再次回到了此前作战计划所描述的目标上,即吸引沈阳主力南下,从而给朝廷以时间解决察罕浩特的问题。 应该来说,明军试图围歼盖州、复州清军的企图已经成功的激怒了沈阳,在他们尚没有返回营口前,黄台吉已经从沈阳出兵了。这也就意味着,虽然过程中出了一些差错,但是明军已经达到了此次出征的作战目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近卫军应当在营口坚持多久?营口的一些明商认为,应当在港口封冻之前撤回大明,少数近卫军官兵也持有这样的看法。不过大多数近卫军官兵则希望依托营口城同清军好好的较量一番,以弥补之前未能攻下熊岳镇的遗憾。 而像黄得功等人则更进了一步,他们认为位于辽河口的营口地理位置重要,如果大明能够保住这个据点,向东可以威胁盖州、复州之敌,向西可以呼应锦州、义州防线,向北则直达沈阳。 因此只要还有一线可能,就应当坚守此地,为大明今后恢复全辽之地创造一个有利的出兵基地。不过孙传庭并没有支持这种激进的意见,他认为短时间内大明和满清之间的局势都不会有很大的改变,那么坚守营口就会成为大明而不是满清的负担。 毕竟满清只要在陆地上修建几座堡寨就能封锁住营口,而营口这边每年冬天长达2个月的封冻期,却会成为大明营口守军最为不利的自然条件。这两个月内,营口守军不会得到后方的任何支援,若是清军集结大军来攻,守住了当然是一件好事,若是守不住对于明军的士气打击就太大了。 对于目前的大明军队来说,维持住军队的士气,并敢于同清军在野外进行较量,比守住一座营口城更为重要。因此孙传庭决定,不给清军借助冬季的自然条件围攻营口的机会。在封冻期来临之前,近卫军及营口的居民都应当撤回秦皇岛或是旅顺,给满清留下一座空城。 当然,在这之前,如果清军主力先抵达了营口城下,那么明军还是应当同清军主力交手一番,以测试清军的真实战力和作战特点的。 孙传庭的主张虽然遭到了一部分近卫军军官的反对,但是以李岩、李佑等一大批军官选择支持了他的主张,认为孙的主张才是最为符合陛下出兵前的指示的。在这些军官们的支持下,这次会议上终于通过了一个决议,即近卫军应当坚守到封冻期到来之前,并先行撤走营口城内的大明百姓和亲明满人。 因为运力不足的缘故,在海军代表的提示下,孙传庭修改了撤走城中全部居民的决定,决定把大部分满人和不愿意离开的汉人留在营口。 对于城内的居民来说,明军的这个决定即让他们感到欣喜,也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汉人想留下,毕竟他们的财产都在此处。离开了这里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但他们又害怕清军入城时会对他们加以报复。有些满人想要离开,毕竟他们第一时间投降汉人的举动被全城居民看在了眼中,但是他们又有些担心到了汉人的地方会被汉人歧视。 自从明军公布了撤离计划之后,营口的百姓就变得有些思想混乱了起来,有少数满人还以为明人是想要逃窜了,居然光明正大的走上街头呼吁满人拿起武器进攻明军,以配合城外的清军拿下营口。 对于这些脑子发热的满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就被明军给镇压了下去。早就被明军收缴了武器的满人,面对明军的火枪和大炮,几乎全无抵抗之力。当上百满人青壮的血染红了一整条街道之后,这才算是让这些城内的满人老实了下来。 不过随着这一事件的爆发,明军也加快了对于城内百姓的疏散,并开始对满人所居住的街区进行物理封锁,以防止他们再继续串联闹事。 明军撤回营口没两日,黄台吉所率领的大军也终于抵达了耀州城。很快黄台吉就亲自带兵抵达了营口城下,此时他已经收到了以叶克书为首的诸将联名上书。虽然多尔衮已经尽力为多铎撇开了攻城不利的责任,但是黄台吉刚到城下就把多铎叫来训斥了一通,虽然没有当即处置他,但还是剥夺了他对于军队的指挥权力。 虽然多尔衮主持攻城战事之后,倒是弄的声势浩大的,但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攻城清军的士气倒是恢复了不少,弄的黄台吉也不好借此申斥他,只是顺便拿回了攻城部队的指挥权力。 10月23日,清军的火炮终于抵达了营口,70余门大小火炮摆在了正对着营口北门的位置。其中炮身长约三米,炮体重量超过两吨的红衣大炮就有28尊之多。 这些被赐名为大将军炮的红衣大炮,已经在炮身重心附近铸造了圆柱型的炮耳,在尾部铸造了用于垂吊的尾珠,其有效射程也从最初的500米左右,提升到了8、9百米,而最大射程依然不到2公里。 由于清人工匠主要还是采用整体泥范铸法,因此管壁很厚,且炮膛内部凹凸不平,虽然这些红衣大炮看起来个头硕大,但是当它们对着营口城开炮时,明军的军官们就很快发现了这些大炮的威力同它们的个体似乎并不相称。 真要论起来,这也是明军守城第一次遭遇清军火炮集群的攻击,对于明军的军官来说,也是一次极有益处的交战。在训练场上研究火炮的威力,从而设想如何进行防炮作战,永远比不上战在敌人的火炮面前,被敌军火炮正面攻击一次。 当然,此时比起清军对于火炮射击原理和威力更为了解的明军军官们,自然不会留在城墙上直面清军火炮的射击。为了减轻清军发射的实心弹摧毁城墙砖石时的碎片飞溅伤害,明军还在城墙上用麻袋装填沙土,竖立起了一个个小型的庇护所,以容留一定人员在城墙上进行监视清军的动向。 事实证明,明军设立的这种沙包阵地的确很有效,就算是铁炮直接打在这种双层的沙包墙上,也很少对掩体内的明军士兵造成什么伤害的。炮弹的冲力在泥土的缓冲下,基本就停止了作用。 李岩观察清军的火炮射击了半日,大致算是了解了清军火炮的威力,还有清军火炮部队的训练程度。他是这样向孙传庭汇报的,“…清军的各类火炮,除了红夷大炮之外,其他火炮性能大致同我军被淘汰的佛郎机炮性能相似。 佛郎机炮用来对付没有装备火炮的落后军队还行,但是如果在野外遇到我军的野战炮,则将会毫无还手之力,因此这类火炮基本不足为惧。 至于清军的红夷大炮,其发射的炮弹大约为十斤左右的铁弹或是更轻的石弹。发射制式的铁弹威力较大,射程也较远。但是发射石弹时,威力和射程都有所下降。 根据我同参谋部其他成员的分别观察,我们认为清军的红夷大炮形制和欧洲商船装备的16磅-18磅舰炮类似,但是有效射程却不到这些舰炮的一半。如果按照我们的野战炮来比较,这些红夷大炮的射程大体同我军12斤榴弹炮的射程相当,威力则同我军12斤加农炮相当。 至于清军炮手的射击素养,基本可以用水准参差不齐来形容。当然从对方的炮兵阵地的布置来看,还算是颇有条理,但并没有进行过细致的计算,火炮的左右前后间隔距离并无一定之规…” 一边的黄得功听完,顿时颇为失望的说道:“这么说来,我们之前从海军船上费了好大力气弄下来的2门18斤炮,这是白费力气了?其实光用我们陆军的火炮就足以和这些红夷大炮对射了?” 李岩还没有回答,孙传庭已经截断说道:“怎么能算是白费力气,如果能够少死伤几名近卫军将士,再怎么浪费力气也是值得的。那么现在,李参谋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展开反击比较好?” 李岩的注意力立刻转了回来,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清军射击了一个上午,北门城楼附近的城墙已经出现了裂缝。下官以为,当这处城墙被轰击出一个豁口时,一定是清军大举进攻的时候,这正是我军火炮进行反击的好时候。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奇怪,下官一时难以确定…” 孙传庭顿时问道:“奇怪什么?” 李岩马上说道:“按道理说,之前我军守城时已经动用过了大量的火炮射击。虽然清军的火炮不能越过城墙射击,但也没理由不警惕我军的火炮在他们进攻城墙豁口时发动反击,因此下官总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 孙传庭低头思索了片刻,便下了决定道:“海上通道始终在我手中,营口城东西两侧不利清军大部进攻,清军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只能从正面而来。李佑守西门,黄得功守东门,你和我一起守北门,不管清军想做什么,我们也要先把清军的这次进攻和火炮阵地给砸烂了…” PS:14-16日出差,请假三天,请大家包涵。 第696章 战争之王二 人类就好像是一群在河水中游荡的鱼,我们的所知所见,无不受到这条河流的局限。一旦遇上了超出了河流之外的风景,我们往往不是作出错误的判断,便是选择不相信河流之外还存在着其他风景。 虽然在黄台吉抵达营口之前,已经听说了明军的火器颇为猛烈,导致前锋进攻营口数次失利。不过在黄台吉登上了多尔衮在营口城外修建的高台,观察了城内无法完全遮蔽住的几处炮台之后,便以为明军的火炮未必能够及得上自家的红衣大炮。 自从黄台吉令佟养性督造大炮以来,他对于铸炮之事也算是极为关心的了。不过女真毕竟是一个处在文明程度较低阶段的民族,能够从奴隶共和制的部族变为一个封建国家,对于女真人来说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文明跃迁了。 再想令这个民族越过中世纪的封建文明,直接跨入到科学启蒙的时代,这无疑就有些痴人说梦了。沈阳的工匠到现在都没能把熟铁、钢、生铁三类铁碳合金加以科学的区分,更不必提让他们去理解火炮射击的原理是什么了。 是的,沈阳的工匠通过无数次的实际试验,算是明白了一尊火炮要想顺利的射击,就必须让火炮的炮身能够承受住火药在炮膛内爆炸的力量。但是他们并不能理解,一份标准火药爆炸的威力是多少,如何去计算炮膛所能承受的压力,并以此压力为标准去设计火炮的管壁厚度。 正是缺乏这种科学上的精度测量和数学上的应力计算,使得清军最好的炮匠在大明军器监的工程师看来都是不合格的。因为他们使用的还是经验主义铸炮,而不是使用科学数据来控制火炮的铸造。 清军炮匠为了提高铸炮的成功率,不惜把火炮铸造的又大又粗。而这也给了黄台吉这些满人上层人士一个错觉,让他们以为火炮想要打的远,打出威力较大的炮弹,就必须造的越大越好。 明军在营口城内炮台上放置的大多都是小炮,只有两尊类似于红夷大炮的长管大炮。在黄台吉看来,这一仗自己应当在火炮上占有优势的。 而且,为了防备明人那种在空中爆炸的炮弹,他还特意从沈阳运来了数量加以改进的盾车,这些盾车不仅以超过三寸的厚实松木为盾,还在松木外面安装了一层铁皮,并且在侧面和顶上都加上了防御,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装了轮子的小房子。 这样一辆盾车可以遮蔽35人,黄台吉打算待到火炮把营口的城墙轰开之后,便令12辆这样的特制盾车为前锋占领城墙的缺口,后方则以普通盾车掩护的大批人手跟上,从而一举冲入城去。 对于黄台吉来说,这也是满清第一次采用火炮和步兵相结合的攻城新方式,无疑也是一次检验新战术的大好时机。他之所以愿意同大明媾和数年,便是看到了火炮对于坚城的破坏力,希望借助这一新的战法去克制明军在义州、锦州所修建的那些堡寨坚城连接起来的防线。 黄台吉相信,只要这种新战法真的可以用于实战,那么明国在辽西修建的宁锦义防线,将会在大清的红衣大炮面前一一沦为废墟。没有了这些坚城要塞以为依靠,明军还能拿什么来抵挡清军的进攻呢? 以蒙古人趋利避害的性子,一旦发现大清的军队可以直接打入到关内去,那么他们中必然会有不少人改变自己的立场,向沈阳靠拢以求得自身的安全的。如此一来,明国小皇帝苦心经营的北方防线也就不攻而自破了。 隐忍了许久了黄台吉,希望用这一战给明人一个惊喜,让他们知道从此大明再无坚城要塞可言,从而让这只看起来士气有所恢复的明军再次陷入到对于清军武力的恐慌中去。一旦明军失去了同清军对战的信心,那么接下来发动攻伐明国的战争,将会给清军的行动带去莫大的便利。 但是当这场战争真正爆发之后,黄台吉并没有收获任何意外之喜。相反他和自己身边的满人权贵们,倒是被眼下的战争场面给打击到了。 在下午一点左右,清军的大炮终于在营口北门东侧城墙上打出了一个将近5米的豁口,早已经准备好的清军顿时推着铁皮盾车向着豁口冲去,而正当清军的大炮试图向两侧城墙延续射击时,清军的火炮终于反击了。 以两门18斤炮为先导,4门12磅野战加农炮随后跟上,六枚被烧至暗红色的铁弹从低矮的城墙上空擦过,然后便向着清军的火炮阵地飞了过去。明军观测手的估算还是相当精确的,第一轮射击只射空了一半,其中一枚炮弹虽然穿过了清军的火炮阵地,但是却恰好击中了火炮阵地后方列阵的一队清军骑兵。 这枚18斤重的炮弹击穿了这队骑兵,足足半个牛录的骑兵在这一发炮弹下消失了,有些骑兵连人带马都被打成了肉泥,连一声惊叫都没来的及喊叫出来。但是相比起被炮弹擦过的那些同伴,这些人无疑又是幸运的,因为起码他们不必感受到什么痛苦。 而落入炮兵阵地中的炮弹,一枚陷入了土中;一枚则刚好把一名躲避不及的杂役砸为两半,炮弹将他整个上身都打没了;最后一枚则撞上了一尊红衣大炮炮车的轮子,令这尊大炮变得歪斜了起来。 就在清军的炮兵们还在呆呆察看着,这些炮弹是从何处飞来时,明军第二轮的射击又到了。经过调整角度的明军大炮,这轮射击仅仅击空了一发炮弹,剩下的五枚都落入了清军火炮阵地之中。 受到了如此猛烈的炮击之后,管理炮队的图纳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拉着还有些茫然的固山额真石廷柱说道:“必须把阵地上的火药和天佑助威上将军们都撤下来,否则一旦被明军的大炮打坏了,我们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石廷柱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叫上了身边的亲卫驱赶着四处逃避的汉兵去牵引大炮。而图纳看了一眼左右,发觉黄台吉所处的高台其实也未脱离明军火炮的射程,只不过明军火炮的射击太过突然,大家一时没有想到而已。 纵然图纳还在为大明当差,这一刻也不愿意黄台吉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毕竟自他返回沈阳之后,还是很受这位大汗的照顾的,从前的那些怨气倒也消散了不少。更何况此刻火炮阵地上实在太过危险,天知道这些该死的明军炮弹什么时候会引燃阵地上随意堆放的火药,他决定借着向黄台吉报信的契机,先远离了这里再说。 而在图纳跑去提醒黄台吉撤离时,还有乌真超哈的将领似乎被明军的炮击给打出了真火来,在这样的时刻还抓着手下装填弹药,打算要向城内的明军还击。 不过就在炮手装药的时候,一枚明军的炮弹终于击中了阵地上一角的火药桶,猛烈的爆炸将附近的三、四门红衣大炮都掀了起来,还有一些堆放在一旁的炮弹也被震飞了出去。正在往炮口装填火药的士兵刚好被一枚横向飞过来的炮弹砸中了脑壳直接躺倒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虽然附近的炮手都趁机跑路了,但是督促装炮还击的清军将领依然不肯放弃,他自己跑过去装填火药。这位并不懂火器,而清军也没有实施定装火药,在他看来火药自然是装的越多越好,于是本来两勺半的装药,他足足倒了五、六勺,这还不计算之前那位士兵装的火药。 这位清军将领装填好火药之后,便回到炮身后方拿起了在炭炉中烧红的铁签往炮门上按了下去。也许是这位装填的火药实在太多了,也许是这尊红衣大炮的寿命已经差不多了,也许是两者都有,这位清军将领点燃的大炮并没有发射出去,而是引起了炸膛。 相比起刚刚明军击中火药桶引发的爆炸事件,这一次大炮炸膛对周边人员及附近火炮的伤害,同样没小上多少。 正被豪格和多尔衮架着往后方安全地带逃亡的黄台吉,依然心有不甘的看着身后不断爆炸和发出哀嚎声的火炮阵地。虽然他一向在人前表现镇定,在战局不利时也能上马冲锋,以督促诸将用命,但是面对这种人力无法违抗的力量,他也无法拒绝让部下架着他逃离到安全地带去了。 只不过黄台吉也依然没能想明白,为什么明人火炮的威力会如此之大,这简直就是巫术。如果不是这一刻下令撤兵会造成军心动摇,黄台吉已经忍不住下令想要攻城部队先撤回来再做计较了。 他这一刻只能期待着,那些加料的盾车能够抵挡的住明军的炮弹,从而让他可以体面的把部队撤回来。 应该来说,这些加装了屋顶和铁皮的盾车,防御性能还是相当不错的。明军的三斤炮和六斤炮基本打不穿这些加料的盾车,而12斤的榴弹炮也只能破坏一部分盾面,但依然无法阻止整辆盾车的继续前行。 而开花弹本身成功率就不高,加上有屋顶的阻挡,对于盾车下方的士兵伤害也是微乎其微。直到这些盾车集中到城墙缺口的部位,让12斤加农炮和18斤的舰炮能够直接瞄准后,这些清军士兵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大明皇帝会把火炮称之为战争之王了。 PS:勉强赶完这一章,实在是不能分心了,咱们三日后见,亲爱的读者大大们。 第697章 为什么? 18斤的舰炮虽然极类似于清军所铸造的红衣大炮,但是这种大明所制作的舰炮,却是比红衣大炮的原版英制寇菲林长炮威力更为巨大。 英制寇菲林长炮,身管长度基本是口径的30倍以上,这是一种弹道平直,炮弹初速较高的超长加农炮。自从葡萄牙人从一艘英国沉船上把打捞起来的舰炮卖给大明之后,这种威力巨大的长舰炮就被大明命名为红夷大炮了。 很可惜,在威德尔舰队来到亚洲之前,英国正规军舰并没有抵达过亚洲,因此葡萄牙人卖给大明的这些沉船舰炮,显然是一种民间自制的寇菲林长炮而不是英国军方使用的制式火炮。 根据明军炮手的测试,这种非标准的17磅英制寇菲林长炮,威力最大的射程是400米左右,极限射程则为2.5公里。在400米的距离上,这种长炮发射的炮弹足以击穿一艘荷兰夹板船的舰体,从而给这艘舰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英国人正是用小船装载着这样的巨炮,硬生生的毁灭了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从而改写了自古以来的海上交战方式,从而让坚船巨炮成为了各国海军建设的主流。 大明的18斤舰炮虽然比英制寇菲林长炮要短一些,身管长度是口径的28倍,但是其威力却要比这种英国民间自制火炮大的多。 接受大明海军邀请,在海军参谋本部任职的英国人罗伯特。布莱克曾经比较过大明舰炮和英国制式大炮的制造过程和射击威力。 最后他认为,虽然英国制造火炮的原料,从瑞典进口的精铁比大明自产的精铁要纯粹,但是大明采用焦炭及其他添加剂精制的铁水,杂质已经被尽可能的去除了,两种原料的质地相差不大。 而对于火炮的浇筑方式,英国还在采用泥范,而大明却已经开始采用砂范和铁范了。砂范铸造的火炮成功率更高,而铁范铸造小炮几乎可以进行连续浇筑了。这方面的技术差距,只能依靠苏塞克斯炼铁业工匠们的丰富经验去弥补了。但是双方的铸炮成本却已经不可比较了。 对于整体浇铸炮管的镗孔技术,英国人不及荷兰,大明之前也是不及,但是随着蒸汽机的出现,大明的炮管镗孔技术正迅速的超过荷兰人。 影响火炮射程和威力的,不仅在于大炮本身的制作,火药及铸铁炮弹的制作也极为重要。在这两方面,英国人还在摸索,而大明却已经开始标准化制作火药和炮弹了。 在罗伯特。布莱克看来,大明的工匠正把独一无二的杰作变为批量生产的花瓶和碗碟。没有统一度量衡的英国工匠和一范一炮的制作方式,使得英国的火炮每一门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就和十年前大明刚刚铸造火炮时遇到的问题一样。 所以最终罗伯特。布莱克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英国和大明进行小规模的海上冲突,那么英国凭借着大量经验丰富的船长和水手还能够获得胜利。 可一旦战争扩大且长期化,那么当英国的老船长和熟练水手消耗完毕之后,大明必然取得最后的胜利。他甚至还亲自计算过,认为英国人每打沉一艘大明军舰,大明就能完成两艘军舰的制造。 18斤舰炮在设计之初,海军就要求在500米距离内击穿一艘三级军舰的外壳。而一艘三级军舰的外壳要比黄台吉这些加料的盾车更为坚固,毕竟军舰在设计之初已经加强了船肋,能够把炮弹的冲击力分散一部分到整艘船,而这些盾车却并没有这样的设计。 再加上,这些盾车虽然加装了轮子,但是推动它们前进的却是人力。明军18斤炮弹在这个距离上能够击穿0.75米的军舰外壳,对于这种覆盖了一层铁皮的厚松木板,就好像是撕开了一层纸一样轻松。 直接从正面击穿盾车的炮弹,直接就将盾车内部碾成了一滩肉泥。而炮弹从侧面击中盾车边角的,躲在盾车内推车的清军士兵,运气好的只是肩膀脱臼,运气差的就直接震断了胳膊。 最惨的就是,制作这种盾车的工匠也许没有考虑过转向问题,或是故意不设置转向的轮子,以使这些清军将士勇往直前不许后退。 冲到城墙缺口处的清军将士发觉,这个缺口不仅没有成为攻入营口的弱点,反而成为了明军用来阻击他们的一个陷阱,他们想要推着盾车向后方退一退都动不了了。 按照清军的计划,火炮打开了城墙的缺口之后还要继续向缺口附近的城墙上射击,以阻止明军居高临下攻击他们。 但是现在自家的火炮阵地已经是烽烟处处,炮手们正忙着抢救火药和大炮,根本顾不上再协助他们攻城了。而明军的火炮却直接覆盖了缺口附近,就好像是拿着一把榔头砸核桃一样,把缺口附近的盾车一个个的砸开。 至于身后那些二线部队,此刻则被明军小型火炮的弹幕所拦截,不仅无法支援他们,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向后撤退了。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刻,躲在城墙后边的盾车发现,虽然他们躲过了明军火炮的射击,但是失去火炮压制的明军已经回到了城墙上,这些明军使用手雷丢下袭击他们。 虽然盾车可以遮挡住大部分手雷爆炸后的碎片,但是一旦让手雷在盾车后方爆炸,就是一片人员躺倒的结果。这些隶属于正黄旗的清军将士还从没有打过这样的仗,这种场面不要说探头向城墙上射箭,就是躲在盾车里不动,都未必能逃得性命。 这样的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秒,甚至于就是侥幸没死,也会成为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残废。 满清虽然重军功,但也没听说过像他们这些未曾立功就残废的士兵能够被长期恩养的。这一刻,哪怕是对大汗最为忠心耿耿的老兵也无法支撑下去了,随着一名正黄旗将士丢下同伴调头向后方逃亡,清军第一波攻城的数百将士终于不再等待后方发出收兵的命令,纷纷自行溃逃了。 就如大明总参谋部的参谋们一直告诫大明军中的普通士兵们,一只军队最容易受到损失的时刻,不是面对敌人发起进攻的那一刻,而是背对着敌人进行逃跑的那一刻。 这些满清士兵身体力行的给近卫军将士上了这一课,满清第一波攻城的部队大约有近800余人,在城墙缺口这里大约损失了近百人,而在他们逃亡的时候则足足损失了近2百人,这还是因为明军无法出城追击下取得的战果。 站在城中一处高楼上观战的海军军官们看着这一幕,一名英国船长下意识的说道:“这不是战争,这简直是一场屠杀。” 一名辽东汉人出身的海军军官则不无遗憾的说道:“真可惜我们的船不能上岸,否则这些建奴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炮战。” 而撤退到安全地区的黄台吉此时才有暇重新打量起战场的形势,虽然图纳说明军的火炮应该打不中三里外的目标,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豪格和多尔衮硬生生的把黄台吉拉到了距离营口将近4里多地的地方。 在这个距离上,肉眼已经很难看清营口城下的状况了,这倒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攻城部队的惨败不必让八旗众将亲眼目睹了。 有资格佩戴明人制作的望远镜的几名宗室亲王,大多也不敢细看,只是略略观望了一阵就收起了望远镜。这一仗可是结结实实打了黄台吉一个耳光,让他此前训斥多尔衮兄弟的话语成为了笑话,当然大家可不敢当面指出这一点。 护卫在黄台吉身边鳌拜突然有些惊慌失措的喊道:“汗,你流血了。” 多尔衮、豪格等八旗亲贵顿时转头望去,发觉黄台吉又开始流鼻血了。多尔衮下意识的就别开了目光,但是他心里却并不是那么的平静,“似乎大汗这流鼻血的频率倒是越来越高了。” 多尔衮还在心中想着什么的时候,却见黄台吉用力拨开了想要上前搀扶他的鳌拜和豪格,口中呵斥道:“不过是流个鼻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豪格你去收拢前军,安置好那些受伤的将士。另外把不听号令最先擅自撤离的人给我揪出来,我们和明军打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敢临阵脱逃的,他们这是觉得本汗太过优待他们了,连军法都不畏惧了吗? 抓到人后,在诸军面前施以军法,我倒要看一看,谁还敢以身试法。 鳌拜你去协助石廷柱和马光远把乌真超哈部队撤下来,并统计损失回报于我。 英俄尔岱,你替我主持大局,收拢军队后撤2里重新扎营,今日且先罢战…” 黄台吉分派了众将的任务之后,才从索尼手里接过了一张丝绸手帕堵住了鼻孔,此时血迹已经在他的胸前铠甲上沾染了不少,看起来甚是吓人。 众人一一领命而去,不敢抬头观望黄台吉的脸色。黄台吉看着营口城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方才对着身后说道:“图纳,你且说说,为何明人的火炮能够打的如此之远?外形看起来却又比我们的天佑助威大将军轻便了许多?” 第698章 图纳献计 图纳听到这个问题时心里也是一惊,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能说个一二三四出来,大汗未必不会让自己成为这场失败战斗的替罪羊。 在黄台吉以残暴手段处置了莽古济格格之后,八旗亲贵们虽然表面上对黄台吉的态度显得越发恭敬了,但是他们在私底下对于这位大汗的信任度却显著降低了。 如果是从前的话,图纳根本不会担心黄台吉的询问是另有目的,但是今日么就两说了。哪怕他刚刚救下了对方,此刻他也不敢相信大汗会因为这点功劳而不问罪自己,毕竟自从佟养性病逝之后,乌真超哈部队就由他任和曹振彦、石廷柱、马光远四人负责管理了。 今日这场战争之所以失利,究其根本还是输在了火炮对战上。明人以比大清少了近一半的火炮数量,却将大清摆出的火炮阵地打了一个溃不成军,这才控制住了战场的局势,把大清的攻城部队生生给打崩溃了。 乌真超哈部队的组建和训练费用,这两年几乎花空了大清国库的存银。真要计较起来,沈阳爆发的纸币危机,原本也是范永斗为了解决大清的财政问题而不得已的铤而走险。 如果不能找出一个替罪羔羊来,恐怕就算是黄台吉自己也是难以向众人交代的。相比起八旗内部的团结,委屈了像他这样的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几乎在转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之后,图纳赶紧为自己分说了起来,“回大汗,奴才虽然受命执掌乌真超哈一部,但是乌真超哈军的训练规定却依旧是佟总兵官生前所制定的,奴才可是一点都没敢违背过。 明军的大炮之所以比我军的大炮打的更远,射速更快。奴才以为,这个中缘由必然还是明人的铸炮手艺更为精良。 我国铸造大炮的历史还不到十年,能够称之为铸炮能手的工匠也不过就是刘汉等几人,这些工匠基本都是当年我国攻入蓟州时所归顺的,在我国他们可称为能手,但是在明国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工匠罢了。 奴才昔日在明时就曾经听说,昔日明帝登基时有感于大明军械制造不精,且督造官吏上下其手,导致军国之器也以偷工减料的劣品居多,故先后设立了军器监、总参谋部以管理、监督军中器械的打造。 军器监不仅收揽了天下的能工巧匠,还招募了许多喜好研究器械的饱学之士,故自军器监成立之后,明国的军中器械便以军器监出为最上品。 如大炮铸造一事,我国工匠现在不过是仿照的明国从洋夷手中购买的原版红衣大炮,性能还有所不如。但是在奴才返回沈阳之前,据说明国已经铸造出了和原版红衣大炮性能不相上下的大炮。到了今日,显然明人所铸大炮的性能又比洋夷的大炮更进了一步。 更何况,铸造大炮非精炼之铁不可,我国自产之精铁虽然优良但是数量太少,而即便是明国输入用于打造民用铁器的普通铁锭,性能也与我国之精铁相去不远。由此可见,大明自用的铸炮精铁,必然比我国强的多,故能够把大炮铸造的轻便且不损失威力。 奴才不是想长明人的威风,可我们满人同这些明人比骑射、比勇气,自然是远胜于彼。可若是同他们比种田、比做工的手艺,我们满人恐怕确实不及他们远矣…” 黄台吉突然打断了他说道:“那么照你看来,本汗组建乌真超哈军,和明人比试铸炮的手艺,是错了吗?” 虽然大汗提出这个问题时好似语气平静,不过图纳的额头上却开始不住的冒汗了,他一时情急之下,不由便脱口回道:“奴才并不这么看。 奴才在明国军校内学习时,曾经听明帝说过:今后,火炮乃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也是文明世界和野蛮民族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随着火炮铸造技术的发展,野蛮民族凭借马匹的机动性和个人的勇武来挑战文明世界的秩序,将永远成为民间流传的传说故事…” 图纳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在明国军校中学习时留下的习惯,往往会不自觉的把自己代入为文明世界的一员,而现在他和面前的大汗等人才是自己口中的野蛮民族,他如此口无遮拦不是找死么。 就在图纳低头不敢出声,额头及耳后的汗水如瀑布般不停的流淌时,黄台吉的注意力却终于从他身上转移开了。 “野蛮民族?文明世界!这南朝小儿果然狡诈的很,他这是想要把我们满人划入比夷狄更低一层的野人中去,好绝了我们入主中原的名分么。”黄台吉的语气并不怎么激动,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扭曲,周边的贝勒重臣此时都不敢接他的话,于是现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能听到远处战场传来的隆隆炮声和厮杀声。 过了片刻,黄台吉总算调整好了自己恶劣的心情,这才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向图纳发问道;“…在我大清诸将之中,你对于明国的新战法算是最为熟悉的一人了。你说说看,当下我们要攻下营口城,需当如何着手?” 图纳低着头思索了许久,方才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奴才对于明人的炮兵战术也算不得有多么熟悉,不过奴才之前看明军用炮,虽然他们布置火炮的位置分散,但是一旦发射却总是集中于攻击一处,是以看起来威力巨大,战果不菲。 我军若是想要攻克营口城,首要的便是先分散明军的炮火,决不可使其能够集中火炮使用。由此看来,光从北面一路进攻恐怕是不行的,需要从营口城东西两侧配合北路攻城,这样明军的火炮就无法集中于一路,威力自然就会被削弱。 我军大炮虽然射程不及明军大炮,但也不是全然不及。起码,我军的红衣大炮射程也只是逊色于对方的几门重炮,至于明军的其他小炮,还是可以进行压制的。 奴才听说,昔日孙膑帮助齐将田忌赛马赢了齐王,所用之策正是: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以我之长避敌之短,则我军的火炮还是能够发挥一些作用的。 明军的火炮自今日一战之后,其大、小火炮的射程威力已然为我所知,现在我们在城外继续构筑几座高台以关切城内明军火炮的动向,我军的红衣大炮挪动不便,明军的同样也轻便不了多少。只要我们盯住了明军那几尊重炮,则我军的红衣大炮就可以避其锋芒,专心去压制明军的小炮,为我军攻城部队提供协助了…” 图纳的急中生智,倒是真的让黄台吉真正冷静了下来。刚刚的损兵折将固然让他一时气急攻心,但是一旦缓过了这口气,他也就不会在念念不忘于刚刚的失败了。 对于黄台吉来说,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是过去之事,不管他再怎么悲痛和气恼,这一天也不可能重头再来过了。与其汲汲不忘刚刚军队受到的损失,倒不如想想如何对付这群明军的办法更有意义。 他这么一认真思考,倒是觉得图纳的主张其实还是有些用处的,只不过这个计划还是显得有些粗糙,漏洞也不少。不过图纳短时间内能够想出这样一个主意,已经算是八旗中不错的人才了,也暂时缓和了黄台吉对于乌真超哈军几位主管将领的怒气。 黄台吉心中盘算了一下之后,终于放过了图纳,对着身边的贝勒将领们问道:“你们觉得图纳的说法如何?” 这些贝勒将领们显然并不认为图纳说的是个好主意,今日明军的炮火已经差不多真把他们给吓住了。要他们冒着明军的炮火继续去攻城,这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去不得。 毕竟这些贝勒将领们倒是有一多半是后金立国之后才成长起来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建国之前统一女真诸部的各种困境和不利战斗。 当他们开始进入军队时,正是后金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辽东各族的时期。虽然他们自己并不觉得,可事实上这些满清的贝勒将领们和从前的明军将领相比,已经是相当类似的存在了。 打一打顺风仗,他们表现出来的勇猛还是颇可一看的。但是遇到了刚刚这种场面,他们就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毕竟用血肉之躯去撞明军的炮弹,这显然是一个十死无生的结局。 自从后金立国之后,女真上层人士的生活可比从前在深山老林里猎动物、挖人参强多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他们并不反感发动战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要知道,在明国的种痘法没有传入辽东之前,为了害怕同南人接触染上天花,女真人都是拒绝在春夏季节南下作战的。可见女真人的勇武并不是那么的十足真金,对于某些战胜不了的敌人,他们还是会选择逃避的。 明军的火炮在这些女真权贵眼中就是无解的存在,从前他们虽然也畏惧明军的火炮,但是知道这种火炮发射缓慢,且追不上快速移动的目标,因此还是有窍门可破。 但是今日明军这一仗,完全把他们给打蒙了。明军一反常态的把火炮布置在城墙之后,让他们难以观察明军火炮的射击目标,再加上明军现在使用火炮的方式又非常的难以琢磨。 过去明军使用火炮的目的,一是为了摧毁攻城器具;二是为了吓阻敌军接近城墙;三是用来射击军中的大将。就连清军的小兵都知道,只要跑到城墙下方,明军的火炮就失去了威力,接下来就是常规的攻城战,只要他们有人登上了城头,胆怯的明军就四散而去了。 正因为如此,清军将士虽然害怕明人的大炮,但却并不害怕明军,只要找到机会还是能够奋勇上前的。 但是今天这些明军,他们使用大炮的目的不是为了驱赶攻城的清军士兵,而是为了更有效率的杀戮,这种完全不同的使用目的,使得清军将士越是接近城墙,死亡的几率就越大。 面对这样的敌人,在没有真正可靠的压制敌军大炮的方法出现之前,没有人愿意去当试验品,去尝试把明军大炮分散之后,是不是就有了攻城的机会。 第699章 示之以弱 黄台吉听来听去,发觉这些贝勒将领们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一是营口东西两侧不利部队展开;二是明军火炮轻便未必不能更快速的转移地方,一旦判断失误恐怕八旗子弟损失更大等等。 他正待驳斥这些人的说法时,却见多尔衮皱着眉头思索着并未加入这些贝勒将领的说辞,于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改口道:“多尔衮,你对于图纳的建议有什么看法么?” 被黄台吉点到名字的多尔衮顿时抬头看了一眼他,但又很快低头恭敬的回道:“臣弟以为图纳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不过问题的关键却并不在此。” 黄台吉有些诧异的向多尔衮继续问道:“哦,那么你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什么?” 虽然多尔衮在开战之前很有把这场战争拖延下去,借此挫一挫黄台吉的权威之意,但是他可没想过让八旗子弟蒙受这么大的挫折。说到底,他和黄台吉争夺的是大清的领导权,如果大清本身都已经岌岌可危了,他自然还是得优先保证大清存在下去。 只要和黄台吉的争斗不撕破脸,他终究还是位高权重的大清和硕睿亲王,但是如果大清都不存在了,他恐怕连路边的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如。毕竟他是姓爱新觉罗的,他可不会去赌,当明帝灭了大清之后,还会不会优待他们这些爱新觉罗家的子弟。 因此当他看到明军的火炮之威力后,便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破除营口守军在火炮上的优势。此时听到黄台吉的问起,多尔衮倒也是坦白的把自己思考所得说了出来:“臣弟以为,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这营口城内的明军背靠大海,他们既然之前能够从海上偷袭营口城,现在若是形势不利,自然也能从海上撤离。 这伙明军之前能够任由我军发炮轰击城墙而无所动,直到待我军放松警惕出动步兵攻城时才动用大炮反击我军,致使我军损失惨重,可见其军纪严整,将士勇悍。像这样的军队,臣弟以为就算是明军之中也不多见,否则明人就不必渡海偷袭,直接从锦州攻击沈阳就好了。 明国的人口乃是我大清人口的百倍之上,我大清之所以能够割据辽东而明人无可奈何,实是仰赖于大清的武力横绝当世。今日这只明军渡海夺我城池,又击退我国大军,若再是让其全身而退,臣弟担心今后明军将失去对我八旗大军的畏惧之心。 以明国之人口之众,没有了对我国的畏惧之心,就算以十人拼我八旗一人,明人尚未伤筋动骨,而我满人恐怕已经亡国灭族了。 因此,今日问题的关键不是夺回营口,而是要将这只明军如何留下来,不可使之安然返回,大涨明人之士气。然臣弟却不知如何着手,故正在担心…” 黄台吉对着多尔衮点了点头,扫视了周边的贝勒宗室一眼,方才放下了堵着流血鼻孔的手对众人说道:“你们的见识啊,真是不及睿亲王太多了。 你们只想着继续进攻会让八旗子弟损失太多,却怎么不去想一想,要是让明军成功的守住或是撤离营口城,今后我们同明人作战将会比今日损失的人马更多。 当日天命汗正是凭借着萨尔浒之战竖立下的威望,才能对明军造成莫大的压力,在之后的作战中,明军闻我军之名而溃散逃亡,只知闭城自守,不知互相援助,从而让天命汗各个击破,最终一统河西之地。 若是今后辽东明军每一部都如此城中的明军这么敢于同我军接战,我国不要说想要占据大明关外之地,恐怕就连现在的河西之地都未必守得住。难道你们希望,再次被明人从沈阳赶回深山老林中去,脱掉你们身上的锦衣裘服,放弃你们的美妾奴婢,回去过那种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吗?” 那当然是不愿意的,原本有些畏战的贝勒将领们,终于被黄台吉所说服了。若是没有了这些享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贝勒将领们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在灰暗的未来面前,这些贝勒将领们终于暂时放下了对于黄台吉的成见,开始七嘴八舌的对图纳的建议进行了重新讨论。 但是众人讨论了半天,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想要完成图纳的设想,重要的不在于清军的重新部署和提振士气,而是在于老天爷的意思。 要想从营口城东西两侧布置军队出击,并防止明军在形势不利时从海上撤离,那得看今年的封冻期什么时候到来。只有当辽东的封冻期到来了,辽河和沼泽地才会变成能够让大军行进的通衢大道,而明军也失去了从海上撤离的通道。 但是按照往年的天气预估,下雪降温起码还有15-20天,真正能够封住河流和海岸的日子,则还要推后15-20天。也就是说,进攻营口城最好的时间起码也在30天之后,而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众人再次沉默了下去,毕竟谁也没有把握把明军拖到30天之后去。攻城的力度不足,则明军能够轻易撤离;攻城的力度上去了,就意味着要同明军打足30天以上,每天的作战烈度不会小于今日。可是那样的话,30天之后这只军队还能剩下多少人呢? 这一刻众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黄台吉身上,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够下这样决心的人,还是只有黄台吉自己了。身为众人眼中的主心骨,黄台吉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 对比起当日在沈阳听到父汗在归途去世,大妃阿巴亥准备扶棺返回沈阳后召见八旗亲贵再公布父汗遗嘱的消息,本来同汗位无缘的他,当机立断去说服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在城外拦截住了阿巴亥并连夜绞死了她,使得沈阳城内的八旗亲贵失去了主心骨,不得不屈从于他们四人,接着他又借助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的矛盾弱化了汗权,提出了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建议,最终成功夺取了汗位。 当初那等云谲波诡的局面,黄台吉依然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眼下这等场面自然也难以令其犹豫不决了。只不过沉默了片刻,黄台吉便已经拿定了主意道:“若是不能将这只明军留下来,我军此次出征就算夺回了营口也不算胜利。 更何况,这只明军如此勇健,若是能够使其降而用之,则比击败他们更令明人胆寒。此刻明人有海上退路存在,故作战之时能够不畏生死,一旦失去了海上这条退路,再遇到我军大举进攻,我看他们未必还会如今日这般勇敢。 因此不管是留下这只明军也罢,还是消灭这只明军也罢,我们都必须将这只明军拖延到冬日上冻时节开始。 当然,如果光凭借武力,就算留下了这只明军,我军的伤亡也会过于惨烈。而我军的伤亡越大,城内的明军就越不敢轻易投降,毕竟他们也会害怕遭到我们的报复。 如此看来,想要把明军留下来,我们就得用计谋。汉人有句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要让明军留在营口不逃亡,我们就必须让这只明军看到足够大的利益。 明军眼下最大的利益是什么?显然不是抛弃了营口逃回关内去,否则他们之前也就没有必要出兵耀州城和熊岳镇了。可见明军之前打的主意是,若是有机会就占据营口,并打通盖州、复州,同金州明军连成一线。 有了金州明军的支持,加上东部多山地,则明军足以保住营口城而不退,在辽河口扎下一个钉子,从而威胁北镇、海州,甚至是沈阳。 若是事有不谐,则趁着海上尚未封冻撤回关内,虽然明人得营口而复失,但起码也算是一次可以振奋人心的胜利。 我们同明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们可看见过,明人在能守城的状况下而不守,放弃城池逃亡的官员回去之后有什么好下场的吗?” 包括多尔衮在内的贝勒将领都摇着头说“没有”,黄台吉此时也终于理清了脑子里的思路说道:“若是我军连续攻城不利,连我这个大汗都因此气极而病,军中士气低落,此时再派人去同城内的明军交涉,城中的明军将领能够轻易下决心撤退吗?” 多尔衮是最先领悟了黄台吉意识的宗室贝勒,在豪格还没有想明白之前,多尔衮已经拍手称赞道:“汗之策果然高妙,若是明军觉得自己能够守住营口城,恐怕的确不会轻易放弃撤离,待到海上封冻船只难行时,我军再重整旗鼓而攻之,则对方就是醒悟过来也是晚了。” 有着多尔衮的提醒,众人也是纷纷醒悟了过来,不由大声称赞起了汗王的妙策。只有豪格因为看不惯多尔衮拍自己父亲马屁的样子,下意识的抬杠道:“要是城内的明军将领就是不中计,非要撤离,那我们就这么在一边干看着么?” 并非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但是大家都希望能够让黄台吉不要纠结在刚刚的失败上,因此自动忽略了这个不确定的因素。现在豪格偏偏将之捅破了,大家便不由沉默了下去,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黄台吉对于豪格如此不晓事的表现也是有些生气,他好不容易才让众人提起一些士气,却被这个楞头青给打破了。他都不知道这个儿子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刚刚的失利过后,能够用这个计谋来凝聚人心,顺便洗刷一下自己刚刚指挥攻城的失误,这难道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么,这个时候跑出来泼冷水,和在他脸上打耳光有什么区别? 第700章 借助舆论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黄台吉早就把豪格拉到一边训斥了。不过看着周边这些贝勒将领们一脸尴尬的样子,黄台吉知道这些人也同豪格一样有着这样的疑惑,他转而一想便还是为豪格及众人解惑道。 “光凭示敌以弱当然是不够的,若是对面的明军将领是个沉得住气的,也许就不会中了我们这个计谋。 但是,对面的明军将领沉得住气,难道明国国内的百姓和官员也沉得住气吗?自广宁之战后,明人就再未踏足过河西之地。当初明人重练辽西之军,欲想恢复河西之地,却被我国一只地方驻守部队所败,这就是柳河之败。 今日明人不管是不是趁我之不备才攻下的营口城,对于明人来说都是一场大捷。那么大家不妨想一想,如果我们先派人把这个消息传回明国,让明国百姓知道了这场大捷,那么这只明军就会成为明国的英雄。 他们既然成为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又怎么可以在占有优势的状况下放弃刚刚收复的国土?如果他们这样做的话,恐怕不需要我们动手,明国的百姓和官员就能把他们喷成丧权辱国的奸贼了。 所以,要想将对面这只明军留下来,除了辽东的寒冷天气之外,我们还需要明国百姓和官员的…” 黄台吉稍稍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下语句之后,方才重新开口说道:“舆论,按照明国的新说法,就是舆论压力。借助明国国内的舆论压力,迫使这只明军无法在占据优势的状况下撤离,这就是整个计划…” 在击退了这一日的清军进攻之后,按照李岩等参谋军官的估计,清军的火炮起码损失了近四分之一,人员伤亡则应当不会少于六百,光是丢在城墙下的尸体就超过了300具。 孙传庭拒绝了黄得功等明军将领把这些尸体的首级割下送回京城炫耀功绩的请求,而是让原营口守备德山派城中的满人收敛尸体,然后向清军请求交换之前被遗留在路上的明军尸体。 对于孙传庭的这种请求,多尔衮自然是求之不得,一方面他可以借此延缓时间;另一方面则刚好借交换尸体的机会,了解城内的状况和把自己这边需要透露的消息传入营口去。 为此他拒绝了跟着额布出来送还尸体的数十满人想要留在城外的请求,而是要求他们重新返回营口去。多尔衮对着额布这样说道:“对于你们被迫投降明人的苦衷,我已经理解了。不过目前的形势不允许我们做出破坏双方互信的举动,你们回去之后且放宽心,汗王既然亲自带兵出征,这些明人自然是呆不了多长时间的。我估计他们在寒冬到来之前就会逃回关内去,因此你们还是先回城内去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我希望你们回去后告诉那些明军,只要他们愿意撤走,不要损坏营口城的建筑,我们还是可以谈一谈关于沈阳那些被关押的明国商人问题的。原本汗王打算亲自接见你们说这些事,不过汗王从昨日起就身体不适,所以便委托我来同你们说这些…” 多尔衮不相信这些满人个个都会守口如瓶,正如汉人中有不肯屈服的英雄好汉一般,满人中贪生怕死的人也不少见。如果这些满人个个都是忠于大清的,那么他们早就应该在明军上岸的时候就战死了。 明人派遣他们送还清军将士的尸体,这些满人如何敢在他面前流露出想要回城的心思,那岂不是坐实了通明卖清的满奸身份么。以满人宗室过去的性格,恐怕这些人是永远都不用回去见家人了。 不过现在么,当多尔衮打发他们回去之后,恐怕很快就会有人向那些明军告密,把他们在清军大营中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以换取明军的信任,防止这些明军离开时和满人似的,把他们这些城中的满人来个干脆的。 多尔衮的猜测自然是不错的,他虽然多次叮嘱这些城内满人,让他们不要把在清军大营中看到的景象和汗王身体不适的消息传出去。但是当这些送还清军尸体的满人回到城中之后,还是有一大半的人都偷偷去见了明军的军官,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汇报了上去。 清军首日攻城之后,因为伤亡惨重而导致士气低落,黄台吉同诸将争吵结果气晕昏倒,暂时无法视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明军将领的耳中。对于这样的消息,孙传庭等明军将领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不过随着双方尸体交换完成重新开战,清军连续几日的进攻都是士气低迷,甚至有几次连营口的城墙都没接近,进攻部队就这么在明军一轮炮击下崩溃了。清军的这种表现,终于让明军的将领开始相信,清军内部也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些清军士兵的士气就不会如此低落。 而在清军这边,换了普通将领服饰的黄台吉,每日只带着几名侍卫在战场一角观望攻城的进展,对于清军的颓废表现,不仅不以为怒,反而连连点头称赞,认为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为了让明军坚信不疑,这些进攻的清军自然是要伤亡不小的,当然黄台吉也不会拿满人的性命去如此浪费。多尔衮从左近搜罗来了汉人和朝鲜人,并给他们剃头换上八旗的铠甲衣服,然后以小股八旗将士督促上前,虽然在明军的大炮下死伤不少,满人却没什么损失。 而这些汉人和朝鲜人被迫上阵,他们在进攻中的无序和胆怯,却正好可以用来欺骗城中的这些明军。就在这些汉人和朝鲜人不断在炮口下死去的同时,在黄台吉的亲自指示下,一些汉人正不断的逃向锦州,并顺便把他们听到的关于营口大捷的消息传到辽西和关内去。 在范文程等汉官的积极策划之下,明军在营口挫败大清汗王亲征大军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关内,这个速度甚至没比孙传庭从海上送回的消息慢多少。河北、京城的百姓、文人士大夫们皆是精神大振,接连街头巷尾的市井小民都认为规复辽东失土的日子不远了。 这场胜利固然是激起了民心士气,但也不可避免的助长了一些人的盲目乐观主义,不少文人更是喊出了要全线出击,一举收复沈阳的口号。 近卫军所受到的赞誉更是空前绝后,领军出征的孙传庭更是成了街头说书人口中的武穆再世,戚少保第二。至于朝中的文官们,对于这场突入其来的胜利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一时起了许多心思。 近卫军出击辽东,内阁诸大臣自然是知晓的,不过之前总参谋部说的很明白,就是趁着沈阳没有防备去攻一攻营口,把沈阳的清军吸引到辽南,好让总参谋部放手解决衮楚克台吉和阿敏两人通敌一事。 因此内阁诸位大臣们对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们只求不要再闹出一次柳河之败,坏了当前的大好局势就成。也因为孙承宗当初有柳河之败的先例,所以这次内阁诸臣根本就没想去分什么功劳。他们潜意识的认为,上次渡条河流都不成功,这次要跨海攻击营口,恐怕结果也不怎么妙。 正因为怀抱着这样的心思,近卫军成功攻下营口时也没多少官员去向皇帝报喜,大家都认为只有等近卫军成功撤回来,这次的作战才算是圆满结束。但是谁能够想到,这一次军队居然这么争气,连黄台吉亲自带领的大军都击败了。 这可不是军队传来的捷报,对于明军自己的报捷,文官们都是要打个折扣再看的。这是从辽东逃回的汉人口中传回的消息,有几位甚至还是清国汉军旗中的小头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大捷的消息会传播的如此之快,但是朝中上下倒是确定,黄台吉在营口城下受挫是一定的了。 如此一来,出征营口的近卫军就立下了一桩奇功。可这样的功劳怎么能够让武臣们独占呢?以文御武可是文官们的政治正确,虽说孙承宗、孙传庭这些官员也是文官的一份子,但是在某些官员眼中,他们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武臣的序列,不能完全向着文官们了。 以前明军太弱,女真八旗太强,就连孙承宗这等算是知兵的文臣,弄了几年还是弄出了一个柳河之败。至于熊廷弼更是因为辽东军事问题而丢了性命,作为一名文臣因为军事问题掉了脑袋,在大明朝也是极其罕见的。 因此在柳河之败后,除了想要冒险一搏的中层官员之外,朝中执政大臣们都避而不谈辽东的军事问题。大家都是从天下读书人中冒出来的人尖子,除了少数书呆子之外,有那个不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口头上喊一喊恢复全辽,这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大明可以自己放弃一部分难以管理到的土地,但是绝不能被人打的割土求和。更何况辽东又不是越南,丢了越南尚有两广、福建、湖南等地屏障江南腹心之地。而丢了辽东之后,女真八旗就直接可以威胁到京畿要害了。 因此任何人敢说什么同满人议和放弃辽东之地的言论,必然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当然大家同样很清楚,口头上不放弃不代表现实中真要去收回。柳河之败中军队的无能已经吓到这些朝中的文臣了,能够保住山海关一线已经是大家的心理底线,至于宁锦之地,大家都认为迟早是要丢的。 面对一只不能打的军队,哪怕是戚南塘复生也是无计可施,因此执政大臣自然也就极力避免同辽东军务扯上关系了。这也是皇帝建立总参,而文官们反抗不激烈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军队若是不整顿是真不行了,但是连孙承宗这等人物都没扛住军中将领给他挖的坑,他们自然更不会去担当这个责任。 皇帝愿意自己担负责任来整顿军队,对于文官们来说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想到,崇祯真能把这件事做成而已。近卫军在营口挫败清军的进攻,使得文官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既然大明的军队又能打了,大家自然就想着插上一脚,就辽东军务发表下自己的看法,看看能不能入了皇帝的眼,也好让自己蹭些功劳。民间对这场大捷越是赞许,官员们也就跳的越欢,就连一向很少提及军务的钱谦益,也忍不住在崇祯面前谈起了恢复全辽的想法。 第701章 赛马会 在海淀区海军军官学校的东南方,是一大片湖泊草甸和芦苇区,这里风光秀丽,距离皇帝的别院燕园也极近。 米万钟所营建的“勺园”被内务府购入之后,其格局显然不适合皇帝的居住和日常办公,因此在内务府的督造下,这座别院足足扩大了三倍,不仅足以容纳后宫嫔妃和太监宫女居住,还在附近驻扎了两营军队以护卫别院的安全。扩大后的“勺园”形如一只飞燕,故也被称之为燕园。 而这片开阔的湖泊草甸和芦苇区也就成为了护卫燕园军队的养马及训练用地,就连皇帝居住在别院时,也时常跑来这里进行骑马训练。 随着海外贸易的不断扩展,在崇祯的授意下,大明的商船在世界各地搜索着各种优良的动植物品种,优良的马种也是不断的被引入到国内。皇帝表现出的对于马匹的热爱,自然也就引发了士绅贵族及民间的养马热。 不过崇祯对于马匹的热爱倒是有些与众不同,这位皇帝并不是把最出色的马匹收入到自己的马厩中去,而是喜欢和人谈论养马、训马的经验,并不时的举办赛马会,同人比试谁家的马匹训养的更为出色。 在崇祯的带动下,京城勋贵很快就形成了一种风气,用权势或是金钱购买一匹良马并不算什么,只有自家亲自培育出来的好马才是真正值得称道的。甚至有人认为,良马和贵族一样,都应当是天生的血脉,那些找不到谱系的良马就和暴发户一样,完全不应该算是良马的一种。 当然这种言论的背后,是那些世袭勋贵们对于如今皇帝大肆册封的新贵族的鄙视和不满。但是不管怎么说,以京畿为中心的河北、山东地区,养马热潮直接带动了民间养马技术的发展和不少良马品种的出现。 这些良马的源头其实主要来自三处,安达卢西亚马、阿拉伯马、阿哈马。最后这种正是中国历史上所称的“汗血宝马”,这也是明军占领了费尔干纳盆地后的意外收获。当然这种良马引入的时间太迟,在京城不及安达卢西亚马、阿拉伯马的数量众多。 培育马种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金钱的投入的。此前大明的养马制度废弛,不及马匹的品种极度退化,甚至于连数量也难以保证。而蒙古和女真人虽然有着养马的地方,但是在不断的挑选良马阉割为战马后,他们的马匹虽然比大明的战马强,但也强的有限。 在大宋宣和年间,辽东女真人还能够穿戴重型铠甲组建铁浮屠,可见此时辽东的良马还是能够承载重装甲骑的。而到了今日,满清的重甲骑兵却只能穿棉甲和链甲欺负一下大明的骑兵了,历史上的重装甲骑已经无法重现了,因为马力不足。 而安达卢西亚马、阿拉伯马、阿哈马,这三种马匹不仅体型巨大,也是真正能够负担起重装甲骑冲锋的马种。只不过现在这些马匹繁育的数量还是不足,只能用于少数将领和近卫骑兵骑乘而已。 为了进一步扩大这股养马风潮,崇祯十二年六月,崇祯在这片草地上建立了赛马场,令京畿勋贵报名比赛。内务府还和四海贸易公司等商户筹建了赛马会,一是发行马彩,筹集资金用于赈灾;一是借此组建一个鼓励培育新马种的社会组织,以扩大良马的种群。 自皇帝在京城取缔赌场妓院以来,赛马会这种博彩形式还是第一次公开面世。这十余年来京畿一带的工业发展,也使得大量的财富在京城百姓中积聚了起来,有钱就想要娱乐,这也是人之常情,而过去大明百姓最为热衷的娱乐方式,也就是赌和嫖了。 因此即便朝廷取缔了公开的赌场和妓院,但是那些私赌坊和私娼却始终无法杜绝。当这种公开的博彩业出现之后,自然就迎来了京城百姓的热捧,原本打算只举办到10月中旬的赛马比赛,也因此延长到了11月初。 虽然现在北京的天气已经较为寒冷,但是依然阻挡不了这些京城百姓观战的热情,赛马场围栏外可谓是人山人海。 而在赛马场另一端给贵宾专用的高大阶梯看台上,人数也是依然不少。不过这边看台上的人员和对面那些普通百姓的目的却不太一样,他们可不是为了赌博才来观战的。作为今年赛马会最后一日的赛事,崇祯也亲自跑来观战了。 只要有些身份的赛马会会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同皇帝有所交集的社交场合,特别是那些今日有马匹出赛的人家,更是期待自己的马匹能够跑出一个好成绩,说不定还能够被皇帝召见一回。 看台分为三层,最高一层属于皇室和宗室,第二层属于勋贵,第三层则属于赛马会的普通会员。赛马会成立不到一年,会员总数大约还不到600,这并不是因为无人申请,而是申请的条件极为苛刻,毕竟1号会员就是皇帝本人。 像汪元宜、胡清泉、李景胜这些商人子弟,虽然已经开始慢慢接手家业,但是在这里也只能借用父亲或是长辈的名义,才能在看台的角落里占有一席之地。 虽然他们名义上是来看赛马比赛的,但是几人却不时回头向着看台正中的包厢望去,那里正是皇帝专用的包厢。李景胜看了几眼,便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汪元宜,不无嫉妒的说道:“那个同陛下说话的,不是你大兄汪春云么?大家都是兄弟,为什么你父亲只带着他去见陛下…” 汪元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是坐在另一侧的胡清泉却开口说道:“毕竟长幼有别,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 李景胜顿时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些老黄历。现在还谈什么长幼嫡庶的,难道不应该按照能力来论上下的吗?就连陛下自己都常说,能者上,庸者下。要是按照过去的规矩,我们如何能够坐在这里,大家都应该到对面站着才是。” 胡清泉立刻摇头说道:“你这不是抬杠么?这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再说了,汪世兄执掌中央银行之后也是中规中矩,都没出过什么乱子,也不是什么庸者。” “呵呵。”李景胜冷笑了几声后说道:“没出什么乱子就不是庸者了?要我看,若是让元宜来执掌中央银行,必然不会只有中规中矩这个评价。 这次要不是元宜时刻关注着前线的战事,把营口大捷的消息在京中扩散出去,我们又怎么能够在公债上捞上一笔呢? 那汪春云执掌着中央银行,和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炒作沈阳的股市,却连范永斗逃跑的消息都传不回来,害的我们大亏了一笔,这难道还不够庸碌的?” 胡清泉也是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话。不过一直沉默的汪元宜却摇着头说道:“他未必不是不知道范永斗逃跑,只不过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中央银行的本钱捞回来罢了。 现在建奴虽然在沈阳扣住了四海贸易公司和中央银行的不少财产,但是四海贸易公司和中央银行可没亏钱,亏的是我们这些去接盘的人而已…” 汪元宜这么一说,他身边的同伴反而沉默了下去。就在四海贸易公司和中央银行联手给沈阳的经济注水的同时,为了抵充风险,这两家公司同样在大明发行了一支债券,以募集资金用于沈阳股市炒股。 这十年来,大明的股市蓬勃发展,基本上投资股票、债券的股民还没有失败过。因此这只债券一上世,便引起了许多人的追捧。在范永斗没有逃亡之前,沈阳股市涨的比北京的股市还要迅速,因此前期还是有不少人赚到钱了的。 不过随着范永斗逃亡之后,预先收到消息的汪春云立刻联合了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抛出了手中的所有债券,于是这张债券就把许多人给坑进去了。就连汪元宜、胡清泉、李景胜这些非家族嫡系的商人子弟,也同样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财产损失大半,他们自然对汪春云有所不满了。 但是对于执掌大明中央银行的汪春云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各位董事来说,这些亏钱的股民就没有一个值得他们重视的。毕竟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么,他们可是早就提醒过这些想要发财的股民了。 更何况,今日大明能够入场炒股的,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普通小民连保证金的缴不出,又如何能够入场炒股呢?相比起那些商人们对于纳税的抗拒,在股市中输了钱,却很少有人不依不饶的,百姓也不会为之抱不平,因此大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在这一刻,资本的掠夺本性已经显露无余。但是人们想到的不是资本的剥削和压迫,而是希望自己能够爬上那个阶层,取而代之。 就在这些商人子弟谈论着债券和皇帝最近的动向时,看台包厢内的崇祯已经接见完了今日要见的人员,同身边的两名宾客一起观看起了比赛。 今日陪同他前来观看赛马的,一个便是大明陆军总参谋长孙承宗,另一位则是元老院的议员毛文龙。他们两人前来同皇帝一起观看赛马,自然不是仅仅为了看赛马比赛,而是另有所图。 因此赛马比赛刚开始不久,孙承宗就将话题转到了最近京城舆论疯传的营口大捷上。 第702章 政治上的准备 孙承宗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风轻云淡的,但是崇祯却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那就是柳河之败。因此在听到近卫军在营口挫败了黄台吉的进攻之后,便终于有些忍耐不住,想要扩大战争,以洗刷柳河之败的耻辱了。 崇祯能够理解孙承宗的心情,毕竟这位已经是风烛残年,对于他来说,能够看到大明的政治走上正轨是一个心愿,而在离世之前洗刷柳河之败的耻辱则是另一个心愿了。 至于毛文龙,这位一直在第一线作战的老军人虽然已经六十四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事实上以他的身体,在皮岛再坐镇几年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只不过随着大明的北方防线建成和滨海边疆区的设立,东江镇的地位越来越边缘化。 毛文龙也意识到,他继续在东江镇待下去,除了压住那些部下出头的机会之外,已经很难再建功立业了。反倒是那些被调离东江镇的部下们,都一个个高升了。他便知道再继续赖在现在的位置,只会让部下们心生不满,这才接受了皇帝的建议,返回京城进入元老院养老。 不过毛文龙虽然离开了皮岛,并不代表他就失去了对于东江镇的控制。总参谋部虽然能够拆散地方军队的藩镇体系,但是想要彻底消灭军中的山头主义还是做不到的。东江镇出身的将领终究还是会互相照应,就好像文官的乡党师徒互相提携一般。 近卫军在营口的胜利,自然也引起了这位曾经的东江镇大帅的注意,他自然不希望当总参谋部扩大战争的时候,东江镇又沦为无足轻重的偏师。毕竟随着大明的国力恢复,满清便渐渐从一个难以对抗的敌人,变成了一些军人眼中的功勋。 既然大明的新军体系是以战功论高下,军队便开始有了求战的欲望,而不再试图避战自保。毛文龙自然希望东江镇也能够在这场恢复辽东的战争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要被继续边缘化了,毕竟自己的部下能够出头,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揣测了这两位老臣的心思之后,朱由检不由笑了笑说道:“自从近卫军在营口挫败了一次清军攻城的消息传回之后,似乎一夜之间京城人人都成了对于军事颇有研究的专家。 我昨日还听说了一个笑话,说是京城某间茶楼内几名书生聚会,席间有位书生不合向同伴吹嘘,说自己若是军中大帅的话,此时就该再发几万兵马过去,将黄台吉的军队团团围住,将此僚一举拿下,则建奴群龙无首必然兵败而逃。于是沈阳可下,辽东可复,大明之国仇也就报了,真正是快慰人心之战。 只不过这位书生在口头排兵布阵之时,遭旁人指责说他连辽河的位置都弄错了,两人争执不下,最终变成了两桌人斗殴,被警察带回去关了起来。据说,这两人即便是被关进了警局,也还在为辽河的位置争吵不休,硬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朱由检说到这里不由摇头轻笑了数声,孙承宗和毛文龙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一点也不明白这个笑话的笑点究竟在何处。坐在崇祯右侧的毛文龙用手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向皇帝出声说道:“呵呵,书生纸上谈兵,出现这样的错误也是情有可原。辽东地方广大,就算是臣的部下也未必熟知整个辽东的地理,何况是京城这些没有出关过的年轻人…” 孙承宗马上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这些年轻书生虽然没能熟悉地理,不过这份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还是值得表彰的。能够为了争论一条辽河的位置而争斗,总好过为了青楼女子而斗气。老臣以为,陛下不当笑之,应当责令双方回家闭门读书,免得再误人误己。” 虽然已经身为武臣中的第一人,但是孙承宗也依然谨慎着守着文武之间的分际,不愿让毛文龙在崇祯面前贬低读书人。 毛文龙虽然住了口,但是脸上还是有些不服气,不过他倒是不敢在孙承宗面前抱怨。毕竟这位可是真正的两朝帝师,大明唯一的陆军元帅,就算是他的恩主在孙承宗面前也要待以师礼的。 朱由检转着头看了看左右两人的神情之后,方才轻松的说道:“看来两位先生和朕一样,都认为现在大明的民心士气可用,但是不能让这些民众来左右军国之事,否则天下岂不乱套了。” 孙承宗的脸顿时僵硬了片刻,方才有些不确定的向皇帝说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不想乘胜追击,保住营口这座港口了吗?” 听到孙承宗这个提问,一边的毛文龙也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皇帝怎么回答。毕竟在他看来,孙承宗建议死守营口,以这座城市来消耗清军的主力,待到明年春季发起一次全线反击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还是相当高的。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方才出声,不过他没有正面回答孙承宗的问题,而是向他反问道:“以孙先生看来,现在大明已经做好在政治上解决满清的准备了吗?” 孙承宗有些迷惑的问道:“政治上的准备?” 朱由检看着下方的赛马场坚定的说道:“不管我们承认与否,满清都已经不再是我大明边疆叛乱的一个少数民族,而是割据辽东的一个国家政权了。 毛将军久居辽东,对于辽东的地理民情最为了解。那么请问毛将军,现在辽东的满人、蒙古人和汉人,他们究竟是效忠于爱新觉罗家的大汗呢?还是自认为自己还是大明之国人?” 毛文龙楞了一会,方才犹豫的说道:“忠于大明的辽人,不是被老奴杀害了,就是逃离了辽东。现在这些居住于辽东的满人、蒙古人和汉人,恐怕已经不再视自己为大明之人了。” 不待孙承宗说话,朱由检已经接着说道:“自萨尔浒一战之后,辽东沦陷已经差不多有20年了。20年差不多就是一代人成长的时间,这些年轻的辽人自小到大,都不曾听闻我大明朝廷的政令,他们又如何会认为自己是明人? 昔日宋徽宗图谋燕云十六州,以为辽国主力在北面为金国所吸引,而燕云十六州又以汉人居多,故宋军北上必能让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归心,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而宋军等来的不是燕云十六州汉人的欢迎,而是耶律大石的愤然一击,北宋之亡便是始于此。 而后韩侂胄主持开禧北伐,同样也是期待河南汉军的响应,但是北伐之师却为河南汉军所拦截,处处损兵折将,北伐失败而南宋国势日下。 以上这两次北伐,都是中原王朝试图收复失土,却不明政治而招致败绩的最好范例。朕始终都认为,战争虽然是政治的延续,但是政治问题却不能简单的用军事来解决,否则必然是事倍而功半。 在我们看来,进攻辽东是恢复失土之战,但是对于满清的国民来说,这是外敌入侵之战。如果我们不能在政治上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们就不是在同满人打仗,而是同满清的全体国民作战。 辽东和海外藩属之地不同,这块土地是我大明的核心利益所在,也是我大明国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收复辽东是一个问题,收复回来之后如何治理又是一个问题,我们不能简单的用屠杀来解决问题,事实上屠杀也解决不了问题。 成化年间,我大明就曾经对辽东的女真诸部进行过一次清理。但是辽东地方广阔,这些女真人逃入深山中去,不到百年反而势力更胜往昔。以大明今日的力量,也不可能做的比成化年间更好,那么我们现在搞屠杀只会给后世留下更大的麻烦。 就好比我们征服了越南一千年,但是越南却始终不认为自己是大明的一部分,朕不希望辽东成为第二个越南。 所以在用军事手段解决满清之前,我们首先要在政治上获得辽人的认同,这个辽人是指生活在辽东的一切民族,不管是汉人、满人、蒙古人还是其他民族。只有先获得了辽人对于大明的认同感,这场战争才不会变成大明和满清之间的国战,而只是中央政权对于地方反叛势力的剿杀。” 对于皇帝的言论大感新鲜的毛文龙不由下意识的追问道:“那么如何才能让辽人认同大明而背弃满清呢?这恐怕有些艰难吧?老奴建立的八旗制度,对于满人来说还是极有凝聚力的。” 朱由检从赛马场上收回了目光,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后,方才继续说道:“想要让辽人认同大明背弃满清,自然要先让满人在经济和政治上彻底失败。 所谓国家这种东西,究其根本还是国民的想象共同体。一个无法庇护国民安全,无法给国民带来希望的国家,自然也就会被国民所背弃。 建立一个国家需要凝聚人心,想要毁灭一个国家,我们只要反其道而行就可以了。放大满清国内的各种分歧,令满清上层权贵和下层民众失去共同的利益,然后再加以一些军事行动。当满清的民众不再愿意为爱新觉罗家上战场卖命时,那时才是我们收复辽东的时机。” 孙承宗不由问道:“那样的话,收复辽东岂不是要拖延很久?” 朱由检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微笑着说道:“朕现在还不到30,而黄台吉已经48了,朕不觉得自己熬不过他。 满清毕竟没有什么底蕴,他们每一次政权交接的时候,都是内部争斗最为激烈的时候。上一次努尔哈赤死亡的时候,如果不是弄出了一个四大贝勒共治的制度,女真内部早就乱了。 不过黄台吉亲手废除了四大贝勒共治的制度,又逼死了莽古尔泰,迫逃了阿敏。之后满人恐怕很难再如此平稳的交接政权了,因为黄台吉已经破坏了满人中的政治互信。只要有一线可能,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手上啊…” 第703章 惊变 赛马场上的这次谈话,虽然没有彻底的打消一些人的欲望,但是孙承宗和毛文龙总算是接受了崇祯的说法。这两位立场上的转变,总算是镇压住了军中武臣的心思,令他们不再随着舆论的聚焦而蠢蠢欲动。 不过正如崇祯自己所言,今日大明的舆论正说明了民心士气可用,民众谈论北伐沈阳总比之前对辽东战事漠不关心强。好不容易才鼓动起国民对于国家事务的关心,崇祯自然不会粗暴的把这股风潮给打压下去。 更何况,开始初步觉醒的国民意识也是一把双刃剑,一个处理不好也会割到自己的手。对于舆论的引导和偏转,朱由检显然比这个时代的文人更熟悉。 在他的安排下,大明时报开始成编累牍的宣传另一场战役,即明军从耀州城下撤退的这场战役。这场战役虽然不及营州城下挫败清军这么快慰人心,但是其中的悲壮事迹同样鼓舞着人心。 而且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相比起营口之战中展现出来的明军武力,他们倒是更喜欢那只从耀州城下突破重围胜利返回营口的军队。这只军队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更符合民众心里的英雄人物想象。大明百姓所喜欢的那只猴子,不正是反抗强权从逆境中重新爬起的典型代表么。 民众和军队、官员的心理是不一样的,对比起官员们想要获取的功劳,民众更希望能够让这些勇士们安然回家。舆论很快就开始转向,报纸上谈论的不再是要如何击败清军收复辽东,而是不断的谈及明军在辽东所面临的各种困难,特别是即将到来的冬季将会令驻守营口的明军孤立无援。 在这种舆论的导向下,将营口的军队带回家的主张开始渐渐成为主流。当然在舆论转向之前,崇祯已经通过总参谋部向营口的军队发出了最新的指令,要求他们放弃营口撤回关内。 皇帝的指示通过锦州的鸽书和快船分别送到了营口,而在皇帝的命令抵达之前,孙传庭已经下了决心,准备撤离这座城市。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营口城内的非满族百姓基本已经撤离了差不多了。赵安明和德山等人对此也无可奈何,虽然他们当初投降时希望明军不要破坏这座城市,好让营口在战后重新恢复过去的繁华。 不过清军第一次攻城的失利和之后有气无力的作战,让城内的满人意识到眼前的这只明军并不是从前那些望风而逃的大明军队,想要利用清军大举进攻吓走这些明军显然是不现实的。这样一来,城内的满人就老实了许多。 而展现了自己力量的明军也就牢牢把持住了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当明军下令迁走这座城市中的百姓时,城中居民还是选择了配合。城内的汉人和朝鲜人被迁往辽西或是旅顺、山东,而那些主动投靠明军的满人则先送往旅顺,然后再分批送往库页岛和扶桑岛等地方。 到了十一月初时,营口城已经显得空空荡荡了,街头走来走去的不是穿着明军服饰的军人,便是带着红袖套的城内治安队。站在钟鼓楼上看着营口城的孙传庭,收回目光后对着身边的部下们说道:“天气一日寒过一日,恐怕三五日内就要下第一场初雪了。这地方一旦开始下雪,10天半个月后就要开始封港了,我们也该撤离了。” 黄得功同身边的几位部下交换了下眼神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孙传庭说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咱们要不要守营口,还是以京城的命令为准。这些清军攻城一日缓似一日,看来奴酋病倒一事应该确是事实,所以下面的将士都无心作战。 我们这些日子同清军办理交涉,出面的也只有多尔衮,清汗一次都未露面过。据办理交涉的人员说,多尔衮同他们谈话时常常心不在焉,时而眉头紧皱,看起来清军内部似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清军内部真的出了问题,我们现在放弃营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要我说,不如干脆今晚出兵劫营,若是清军内部真的出了问题,我军必然有所收获。要是清军是在用计,那么我们再谈论撤退也不晚啊?” “是啊,是啊,下官觉得黄师长说的不错…”“…打一打,试一试清军的虚实还是有道理的,搞不好奴酋真的病倒了呢?”一群明军军官不由七嘴八舌的支持起黄得功的夜袭主张来了。 孙传庭面无表情的用目光在这些部下脸上扫了一遍,这些刚刚还在鼓噪的军官们顿时就不自觉的收了声。等到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孙传庭这才开口说道:“近卫军的将士也是爹妈生的,岂能容你们随意带去作为试探清人虚实的牺牲品。 再说了,如今复、盖两州未复,营口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将士们之所以还能安心守在此处,那是因为我们还控制着海上的通道。一旦冬季到来断了这条海上通道,那么营口驻军就需要独自坚守2个月以上。到了那个时候,将士们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坚守此城,我看未必? 何况,我军刚下营口,清军从沈阳前来的如此迅速,可见不是一只缺乏训练的弱旅。但是他们到了地方只攻击了一次,便开始混起了日子,仅仅因为是黄台吉病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也许这些满人也是在等待冬季严寒断了我们的后路,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所以,我已经决定了,放弃营口准备撤离。从后天开始,每三日撤退一批,九日后全部撤完。第一批先撤离耀州城下退回的部队和城内剩下亲附我们的百姓;第二批由黄师长你带队;李岩和我走最后一批…” 虽然近卫军的独立性较其他军队强一些,但是当孙传庭正式颁下命令之后,近卫军的军官们也只能应声接受,毕竟现在孙传庭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皇帝领导的战时大本营。就连黄得功也只能表情不快的转身离去,并不敢继续同孙传庭纠缠下去。 而这一日过后,锦州过来的鸽书带来了崇祯的命令,要求孙传庭结束营口之战,把近卫军安全撤回。皇帝的命令进一步加强了孙传庭撤离营口命令的权威,就连军中一些议论声都消失了。 就在孙传庭紧张的安排军队撤离营口时,阿敏和长子爱尔礼也终于抵达了丰镇。不过两人刚下列车不久,就听到了一个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消息。袁崇焕此前借口巡视锡林浩特,但实际上却带着随身护卫直接冲到了察罕浩特城下。 在城外扎营之后,袁崇焕便令部下入城去请衮楚克台吉等人出城相见。事实上袁崇焕也伪装成了一名士兵,和这些部下一起混入了城内。 事发突然,衮楚克台吉的部下自然不敢阻止总督的手下入城,就连衮楚克台吉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袁崇焕跑来察罕浩特要做什么。而他还来不及找亲信商议,袁崇焕的部下已经直接闯入了他的衙门,迫使他不得不出来相见。 对于袁崇焕的传召,心中有鬼的衮楚克台吉自然是有些犹豫不决的。他一度建议对方请总督大人进城说话,不过却被对方提醒,理论上他的品级比总督低,不管总督大人进不进城,都需要他先出城拜见总督,然后再由总督大人自己决定要不要入城休息。 虽然对方说的很是明白,但是衮楚克台吉还是推三阻四的拖延时间,就是不想同对方一起出城去。看着衙门的官吏开始慢慢聚集过来,似乎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时,穿着一身士兵服饰的袁崇焕终于现了身。 他一出现便令部下将衮楚克台吉捆了起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向其质问道:“朝廷颁发下来的粮食,为何会流入到辽东的蒙古诸部?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资敌吗?另外,这些粮食是朝廷颁发给士兵的口粮,你把它们克扣下来出卖给敌国,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袁崇焕一边小心翼翼的观测着围拢上来的蒙汉官吏,一边口中则不停歇的举证衮楚克台吉七项大罪。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衮楚克台吉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部下们更是一头雾水,因此并没有人上前阻止袁崇焕等人的动作。 就在围观的官吏思考着,朝廷会如何处置这位林丹汗的妹夫时,为防夜长梦多的袁崇焕在历数了衮楚克台吉的罪状后,突然跪在地面向北京拜倒说道:“臣今天奉旨斩杀逆贼衮楚克一人,其他人若是愿意悔改,则尽皆宽恕。如他人试图反抗者,也一律诛杀。如若臣不能完成任务,也请皇上立斩与我。” 袁崇焕的举动顿时让这些蒙汗官吏晕了,看着袁崇焕一脸正气的样子,众人皆以为这真是崇祯的意思。于是犹豫了片刻后,他们也纷纷跪倒了下来,向着北京方向高声喊道:“臣等谨遵上谕。” 被塞住了嘴巴的衮楚克台吉顿时大惊失色,他不住的拼命挣扎,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是袁崇焕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在众人面前结果了他的性命。 剧本到这里为止,还是按照袁崇焕的写作演的,基本没有出什么意外。但是察罕浩特毕竟不是东江镇,这里的蒙古人对于朝廷的忠诚远不及东江镇官兵,再加上清国的使者南褚此刻正在城内,他自然也不甘心束手就擒。失去了衮楚克台吉的庇护,他迟早会被那些想要将功赎罪的蒙古人出卖给袁崇焕。 第704章 忧思 袁崇焕虽然一时镇住了场面,但是他处置衮楚克台吉的做法却并没有获得察罕浩特蒙古诸将的认同,特别是原察哈尔部隶属于泰松公主的部将们,对于这位公主夫婿的被杀极为愤慨,认为这是明帝背信弃义,想要铲除察哈尔部这些支持旧传统的那颜们。 作为蒙古诸部名义上的首领,察哈尔部在林丹汗去世之后,虽然因为内部势力倾轧,加上林丹汗遗孀选择投靠了大明,不得不向明帝屈服,但并不是所有察哈尔的那颜们都接受了这个现实。 特别是大明皇帝把蒙古草原进行了分割之后,要求诸部在固定区域放牧不得越界,从而打破了草原上诸部弱肉强食的混乱局面。对于那些中小部族来说,固定牧区和半定居的生活,无疑让他们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但是对于蒙古的大贵族来说,固定牧区不仅限制了他们的势力扩张,更令他们失去了对于蒙古中小部族的控制权。特别是原本是蒙古诸部首领的察哈尔部贵族们,这些原本凌驾于各部之上的蒙古那颜们,现在不过成了普通的蒙古那颜。 他们的地位甚至还不及和明人关系良好的蒙古右翼各部那颜,毕竟右翼诸部同明人维持了数十年的良好关系,很容易就融入到了明国的体制之内。 而贵英恰、林丹汗遗孀由于痛恨这些那颜们在林丹汗失踪时不急着寻找,反而试图夺取林丹汗遗留下来的权力和财产,所以也不乐意在皇帝面前维护他们,从而使得他们最终团结到了衮楚克台吉的周边。 和满清使者会面的虽然是衮楚克台吉,但是站在这位台吉背后推动的,却是这些利益受损的察哈尔部那颜们。袁崇焕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衮楚克台吉,虽然在当时震慑住了这些察哈尔部那颜们,但是当他们散去之后却不由心慌了起来,毕竟袁崇焕给衮楚克台吉安的罪名太过牵强,如果袁崇焕能够用这些借口处置衮楚克台吉,自然也能用同样的借口处置他们。 当南褚煽动了泰松公主的部将后,连夜就带人找上了这些那颜们,要求他们立刻表明立场,究竟是站在明人那一边,还是和他们联手为衮楚克台吉复仇。 这场察哈尔部的那颜们,其实是典型的眼高手低之辈。他们因为自己的特权受到了压制,就撺掇着衮楚克台吉和满清私下联系,但却又担心投靠满清那边没有前途,所以一直在观望大明和满清之间的风向。 正是他们这种犹豫不决的性子,使得衮楚克台吉被袁崇焕当场处置了,他们也没敢作出什么反应。但是现在在泰松公主部将们亮出的钢刀面前,他们又很快屈服了,表示愿意同南褚合作,围攻袁崇焕居住的院子,事成之后带着察罕浩特的百姓移居辽东去。 察罕浩特城内大约有1500户平民,驻军大约超过3000。而在距离察罕浩特不到十里的范围内,还有一个军营和数个部族定居点,紧急时刻可以召集七千以上的兵马保护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虽然归属于察哈尔部管理,但是城中驻军还是有近三分之一兵力不属于察哈尔部所有,是蒙古地方议会从各部抽调人员组成的守备军,协助衮楚克台吉防守察罕浩特,必要时也可尽快通知后方部族清人入侵的消息。 袁崇焕之所以敢大胆潜入察罕浩特,当着众人的面干掉衮楚克台吉,也是想着这只部队能够保护自己。当他夜晚宿在城内时,也是调了这只军队的人员保卫自己的住所。 虽然夜色已深,但是白日里那刺激的一搏,让袁崇焕还是心情激动的难以安静下来,自然也就难以入睡了。特别是蒙古人的皮寝具甚为粗鄙,让习惯睡柔软丝绸锦被的袁崇焕极不适应,自然更是助长了他的失眠症状。 事实上袁崇焕原本是打算将衮楚克台吉骗出城去,然后抓起来慢慢审讯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衮楚克台吉居然死活不愿出城,而周边聚拢来的蒙古人又越来越多,他生怕对方狗急跳墙直接下令把他们都给扣下了,因此才不得不直接现身。 而当他现身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衮楚克台吉控制的城市里抓捕他,要是他拉起嗓子直接喊上一声,恐怕他们这队人马谁也出不了城了。 他身为大明的边疆总督,若是被对方生擒活捉,那面子可就丢大了。而且他此次冒险入城,实际上是擅自做主,想要独占平息察罕浩特内患的功劳。 毕竟按照皇帝和总参谋部的指令,他原本应该再等上一两天,和额哲等人会面后以朝廷慰问边地将士的形式入城的。有额哲这位察哈尔部正统继承人在场,迫使衮楚克台吉交出兵权应当不是很难之事。 失去了兵权的衮楚克台吉,朝廷要他返回京城叙职,对方自然也不会作出什么反抗的举动来。只要当他到了京城,是圆是扁就是朝廷说了算了。 但是在这个计划里,袁崇焕就彻底变成了配角,出尽风头的是年轻的额哲,这如何能够让他甘心。 袁崇焕复起的时候还是想去辽东的,毕竟大明最强大的对手就是满清,在这个战场上是最容易立下功劳的。作为一个科举考试排名靠后的进士,如果走寻常路的话,袁崇焕这辈子最高能够升到一部侍郎,已经算是极了不起的成就了。 但是凭借着敢为人先,敢出大言,敢破坏官场规则的胆量,袁崇焕短短几年内就走完了人家十几二十年的仕途。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天启皇帝还试着用了用他,而现在这位崇祯皇帝却始终对他警惕的很,不仅不让他前往辽西整备军务,甚至连京城也没让他留,而是把他调来了漠南草原。 原本他以为,虽然这里远离满清,但是朝廷想要吞并漠南草原,总还是有他的立功机会的。但是谁能想到,林丹汗这么不争气,跑了一趟漠北就失踪了,大明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并了察哈尔部,从而控制了大半个漠南草原。 锦州-义州-龙城-察罕浩特-锡林浩特,直到漠北的乌兰巴托,这条北方防线的形成,算是彻底让他所在的丰大地区成为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后方。 对于其他的大明官员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对于袁崇焕来说,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要在丰镇养老了? 虽说丰镇附近的草原景色极为秀丽,但这可不是袁崇焕想要的生活。因此当出了衮楚克台吉和阿敏同满清私下往来这档事之后,袁崇焕自然就感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件事要是能够办好了,他也许就可以不用待在丰镇数星星了。 但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更何况他一时情急还伪造了皇帝的口谕,这下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向朝廷汇报这件事了。一想起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袁崇焕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和这位皇帝相比,天启皇帝更像是一个胡乱发脾气的小孩子。虽然大家都担心皇帝身边的九千岁会找自己的麻烦,但是却也没害怕到抛弃旧有的做官传统。 毕竟阉党中人也一样是官场的一份子,除了政治斗争之外,他们遵循的也还是大明官场的做官传统。哪怕天启皇帝再怎么用身边的宦官去监督地方,也无法让整个大明官场有任何改变。 而年轻的崇祯登基之后,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帝,毕竟这位还及不上他的兄长天启皇帝,连正经的皇室教育都没有学习过。 但令人跌破眼镜的是,正是在这位年轻的小皇帝手中,大明开启了十余年的改革运动。到了今时今日,所谓的官场旧传统已经摇摇欲坠,那些青年学社出身的官员,特别是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官员,对于所谓的官场传统不屑一顾,他们正以一种全面革新的方式,取代着大明官场的传统。 此刻就算是普通的读书人也看出来了,皇帝改革的继续推行,将会使得科举制彻底没落,由国家控制的学校教育将会取代现在的私塾书院教育,从而把科举制彻底异化。 虽然大家都看出了这一点,但是在这件事上反抗教育改革的人数却始终不多。因为皇帝推行的学校教育,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扩大着底层读书人的就业。 三年一届的科举,一届不过录取300多个进士,就是这点人数,从前大明的官场都消化不了。更别提那些举人出身的读书人想要选官,没有关系和钱财的,就算等到七老八十也未必能够等到一个位置。 举人尚且如此,秀才和童生就更不用说了。读书人不中进士,哪怕社会地位再高,这日子也只能算是将就了。 学校教育的推行,在某种方面来说,就等于是给了这些底层读书人一个出路。在简单的培训之后,他们就能够按照国家编订的教材去教导学生。 而教师属于公职,也就是说有一定几率可以让这些教师进入到仕途中去,这可比千军万马过科举的独木桥强多了。因此哪怕大家知道,学校教育其实是在掘科举制的根,但是底层的读书人依然还是支持了朝廷,因为这给了他们一个出路。 没有了人数众多的底层读书人的声援,进士举人们的抗议就显得有些薄弱了。更别提,随着湖湘学派倒戈,把岳麓书院变为湖南大学之后,支持学校教育的读书人已然隐隐压倒了维护科举制的守旧文人。 在读书人眼中神圣不可动摇的科举制,尚且被皇帝动摇到这种程度,他这个区区总督在皇帝面前又抵的什么呢?袁崇焕知道自己若是不能给皇帝一个交代,恐怕皇帝就要给他一个交代了。 第705章 一群混蛋 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的袁崇焕干脆披上了衣服起身,准备让人弄一壶热牛奶来缓和下自己的焦虑。不过他刚刚走出寝房的门,便听到远处似乎极为喧闹,于是不由改口向外间伺候的亲随问道:“外边这是怎么了?” 这位亲随的警惕性显然没有袁崇焕这么高,或者是在内地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他的这些亲随压根没觉得白天里老爷杀了一个蒙古鞑子算什么大事,因此便大大咧咧的回道:“之前老爷吩咐,发放城中的酒肉犒赏全城官兵,有些人或许是喝高了,因此在城北的街头上打斗了起来。 不过老爷不必担忧,周大人已经带着莫日根将军前去弹压了,周大人说老爷这几日舟车劳顿,已经几日未曾安寝了,因此这等小事就不必惊扰老爷了,让老爷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好应对那些蒙古将士…” 袁崇焕的嗅觉还是非常灵敏的,他顿时感到脑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赶紧打断了这个老家人的絮叨,急急追问道:“他们走了有多久?这街头斗殴之事是谁来呈报的?那人来时是个什么情况?是喝了酒穿着便衣过来的,还是穿着铠甲清醒的来汇报的…” 这名亲随被袁崇焕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给问懵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急的袁崇焕一脚踢倒了他说道:“还不快去把这些事情问明白了,另外找人进来服侍我更衣…” 袁崇焕这边才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衣服,刚刚那位亲随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神色慌张的对他汇报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老奴刚刚去询问老爷交代的问题,周大人的手下却带伤逃入了府内,说他们在城北被人伏击,应当是衮楚克这个逆贼的同党布下的陷阱,周大人请老爷赶紧召集城中诸将,平息这场叛乱…” 袁崇焕此时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侧耳听着外边越来越近的喧闹声,叹息了一声说道:“蔚宗误我,此时召集诸将,还有什么人会来听命?” 莫日根是衮楚克的副手,也是一位非察哈尔部出身的蒙古将领。袁崇焕解决了衮楚克之后,便任命了莫日根为察罕浩特的主将。他若是没有被周文郁带去,袁崇焕还能依靠他来安抚城中官兵,从而平息这场叛乱。 既然城中的蒙古官兵在他处置衮楚克时没人出头阻拦,可见众人还是畏惧朝廷的。这也说明,这些蒙古将领之间并不互相信任,因此难以团结起来对抗袁崇焕所代表的朝廷。因此虽然莫日根手中掌握的可靠兵力不到全城兵力的三分之一,但是对付这些心思不齐的乌合之众已经是足够了。 但是当莫日根失踪之后,这个局面就失去控制了。莫日根的部下在失去了莫日根的指令后,只会明哲保身,既不会参与叛乱,也不会主动出手平乱。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等到天亮看清形势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失去了莫日根部下的协助,袁崇焕身边这点人手又如何能够挡得住这些乱兵。外面的噪杂声开始变得稍稍清晰了起来,袁崇焕努力去分辨,总算是听分明了几句话,“抓住袁贼,为衮楚克台吉报仇…”“明人背信弃义,无故杀害衮楚克台吉,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察罕浩特去…” 这些呼喊声随着厮杀声正逐渐向全城蔓延,袁崇焕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脱下了刚刚穿好的官服说道:“去给我找一套寻常士兵的服装,你去通知府内的将士谨守前院,防止乱兵冲击。再去通知谢尚政,让他带上一队人马在后门等候,我们要趁着乱兵没有包围这里之前冲出城去…” 南褚毕竟不是衮楚克台吉,他对于这些察哈尔部的骄兵悍将并不能如臂使指的指挥。虽然他很清楚的告诉了这些察哈尔部的那颜们,今晚起兵的关键有二点,一是把莫日根从袁崇焕身边引开并围困起来;二是活捉了袁崇焕。 但是,除了衮楚克台吉的心腹和泰松公主的部将们,因为义愤而愿意服从南褚的指令外,其他察哈尔部的那颜们完全是在南褚的武力逼迫下起事的。 这些蒙古那颜们和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衮楚克心腹不同,他们即便被迫起兵反明,也没想着把事情做绝。起兵反叛大明和抓捕杀死一位大明的总督,这两件事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还有转圜的余地,而后者必然是要遭到大明官员集体敌视的。这些蒙古那颜中又没有努尔哈赤这样的枭雄,存心想要察哈尔部同明国势不两立,好成就自己的权位。 就算是现在起兵,他们也不过是在满清使者的威胁下不得已的举动。因此他们对于南褚计划的第一点还是极为重视的,毕竟叛乱不成功,他们可就要去见衮楚克台吉了。 但是对于第二点,活捉袁崇焕的计划就兴致缺缺了。没有那个那颜愿意去博取这样一个大功的,立下了这样的功劳,那就真的是同大明不死不休了,就满清现在的状况来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入主中原的真命天子,那他们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更何况,就算那些那颜们想,底层的蒙古士兵也没这个兴趣。察罕浩特虽然掌握着察哈尔部的手中,但是大部分蒙古将士的家眷却依然生活在呼和浩特附近。 大明对于蒙古草原实施的各种新政,在一定程度上是损害了那颜们的利益,但是对于底层牧民来说,却是过上了一个安定而物资较为充裕的生活。 特别是随着草原上铁路建设的扩张,使得草原和内地的贸易往来更加的频繁,茶、盐、糖、酒、铁器、布匹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一夜之间跌到了过去的十几分之一,这对于底层牧民来说,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好日子。 要知道在过去,哪怕是被那颜们带着入关抢劫边民,好处也大多被那颜们给得了,底层牧民最多也就分一点残羹冷炙罢了,而他们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替那颜们打仗。 但是现在明国皇帝给予他们的恩惠,是那颜们从来也没有给予过的。因此当袁崇焕亮出身份,以皇帝的命令斩杀衮楚克台吉时,这些底层士兵只是感到震惊,而压根没想过要反抗。 等到晚上,那颜老爷们突然召集他们说要为衮楚克台吉报仇,虽然固结于头脑中对于那颜老爷们的往日畏惧,士兵们勉强服从了这个命令,但是大家心里可没有一点为台吉老爷报仇的心思,虽然口号喊的震天响,但是行进却极为缓慢。 这些蒙古那颜和普通将士的心思都是如此一致,自然也就给了袁崇焕闯出城去的机会。当南褚亲自领兵攻入了袁崇焕居住的府邸,方才知道对方已经从后门跑路了,而原本应该堵住后门的那队人马则跑去劫掠了附近的商铺。 南褚顿时大怒,试图要治带队将领的罪,但是那些蒙古那颜们顿时不干了,他们纷纷反对南褚的粗暴做法。甚至有人当面对他说道:“我们替大汗出生入死,冒着生命危险反叛明人,你不替大汗奖赏我们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处死一个有功之臣。 我们现在还没有投顺大汗,你就想要杀我们的人了。那么我们要是归顺了大汗,岂不是要任由你们肆意宰割了?这样的话,我们反叛明人又是何苦…” 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一名衮楚克台吉的心腹不由上前打着圆场道:“大家冷静一些,冷静一些,南褚大人其实说的不错,现在毕竟是战时,军队总还是要些军纪的。 不过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惩治的过于严厉也不能让将士们心服,我看不如…” 这位蒙古将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位身上酒气熏天的那颜给打断了,“你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老爷们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台吉老爷们议事,什么时候轮到牧奴说话了,你还懂不懂规矩?衮楚克台吉抬举了你,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滚到厅下去,这里可不是你能站的地方。” 这位衮楚克的心腹顿时楞在了当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跑下了大厅。 南褚看到这一幕,不由皱着眉头说道:“在我们大清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立刻就有人大声的回道:“可这里是察罕浩特,不是沈阳。就算是沈阳,奴才也能指责主子的不是吗?” 南褚瞠目结舌,一时都气的身体都哆嗦起来了,要不是他身边没有那么一只满人的军队,他真要下令先把这群混蛋抓起来再说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间,几位较为稳重的那颜终于站出来和稀泥道:“袁总督现在不过逃出了府邸,可四门还没有传来消息,说不定他还未逃出城去,不如大家分头封锁四门,然后在城内慢慢搜索也就是了,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 也不待南褚说话,这些那颜们纷纷点头称是,接着便粗粗划分了下各自搜索的区域,然后便掉头不顾而去,很快厅上便剩下了南褚和几名泰松公主的部将。 南褚心中怒极,但却又无计可施,他知道这些那颜的举动,是因为大清的权威在草原上衰落的结果。在这些那颜看来,他们可不是因为畏惧大清的武功而臣服的,是大清为了对抗明国而不得不拉拢他们反叛大明的。 在这样的局势下,这些那颜们自然不用对他这个满清使者给什么好脸子。因为他们知道,哪怕去了沈阳,黄台吉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降罪他们的。 南褚觉得自己的胸口发闷,过了半天才把手中的头盔狠狠的丢在地上,口中恨恨的说道:“真他妈是一群混蛋。”铁质的头盔同青石地面相撞击,发出了一阵“哐当”声后,远远的滑落了出去。 第706章 舍身饲虎 见机极快的袁崇焕,加上这些反叛的蒙古人缺乏一个统一的指挥,使得他顺利的在一队官兵的保护下从西门离开了察罕浩特。 袁崇焕逃出城后,也知道此地难以久留,因为城内蒙古那颜们的叛乱,他难以相信城外军营中的蒙古军队会服从于自己,不得不连夜退往了锡林浩特。在离开之前,他倒还保持着清醒,觉得这场叛乱也未必是坏事。 这下原本让他烦心的,该如何向皇帝解释的问题倒是迎刃而解了。衮楚克台吉果然是叛变了,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的处置了此人,恐怕这些蒙古人能够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作为一名读书人,他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做一篇文章为自己辩白了。 不过在他退往锡林浩特,调集左近兵马解决察罕浩特的叛军之前,他还不能让正往察罕浩特赶的额哲、柳敬亭等朝廷官员落入到这些叛军手中,那可会把局势变得异常复杂。于是他命令谢尚政带人前往承德到察罕浩特的道路上拦截,务必要把察罕浩特发生叛乱的事情传达给柳敬亭等人,让他们先退回承德等待,待自己平息了察罕浩特的叛乱,再通知他们过来安抚人心。 对于总督的这个命令,参将谢尚政也是极为无语的。虽说大明在承德和察罕浩特之间修了一条驿路,但是出了承德的山区之后,靠近察罕浩特的地方是一片平原,想要在这片平原上拦截住一队人马,就好像一艘船在台湾海峡内拦截另一条船那么不靠谱。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在察罕浩特南方游荡了两日之后,终于在距离察罕浩特20余里的地方遇到了前来慰问察罕浩特的车队。 谢尚政一五一十的向带队的柳敬亭汇报了察罕浩特城内发生的叛乱事件,对于袁崇焕不按约定提前潜入察罕浩特,还当众处置了衮楚克台吉一事,柳敬亭的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都不知道自己该称赞这位袁总督胆子大,还是应该怒斥他一句胆大妄为了。 正值壮年却身体瘦削的章嘉活佛看到柳敬亭发呆的样子,下意识的咳嗽了几声,暗示对方注意身后车队那些民夫官兵对这边的关注。柳敬亭这才醒悟了过来,对着谢尚政说道:“现在接近正午时分,先让大家吃了午饭再说。你们就停留在这里休息,我让人把饭食送来,在我没有下令之前,你要约束部下,不许他们提及察罕浩特一字半言。” 谢尚政能够顺利拦截到对方,心里已经落下了一块石头,至于对方愿不愿意听总督大人的吩咐,这他可管不着。看到柳敬亭想要把车队同自己的部下隔离,以防止走漏消息,谢尚政也毫无意见,他随即招呼几名部下在原地清理出了一片空地,铺开了棉毯就直接躺倒休息了起来。 柳敬亭返回了十余米外的车队后,一边通知随行人员就地扎营准备午饭,一边则同章嘉活佛、额哲和车队的指挥官王成龙商议谢尚政带来的消息。 柳敬亭带来的这只队伍主要是为了慰问而不是作战,因此军士还不到500,运输慰问品的民夫到有近千。虽说这些民夫有大半是雇佣的蒙古牧民和边民,遇到小股马匪和狼群的袭击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但是让他们去进攻一支真正的军队就有些过分了。 考虑到这一点,负责保卫车队的上尉军官王成龙认为还是应该听从袁总督的命令,先让车队退回承德;或是退后到山口和平原交界处的十三窝棚集,然后派人去前方查探一番,看看是不是真如谢尚政所言,整个察罕浩特都叛乱了。 不过额哲却反对道:“蒙古诸部自从在丰镇和皇帝陛下缔结盟约以来,至今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察罕浩特城内并不仅只察哈尔一部,就算衮楚克台吉结党谋叛,也不可能全城皆反。我们现在掉头回去承德,待到袁总督带兵回来,就算城内那些不想反叛皇帝的人也不得不反了。这场战端一开,皇帝陛下同我蒙古诸部约定的兄弟盟约还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吗? 再说了,袁总督派出的使者说城内发生了叛乱,那么城外蒙古诸部及驻军呢?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袁总督有没有派人去联络过?察罕浩特城外的驻军大多出自我察哈尔部,这只军队的亲眷大多住在呼和浩特附近,就算衮楚克台吉许下了天大的好处,他们也不可能说反就反。 更何况现在衮楚克台吉都已经死了,他许下的好处自然也就落空了。我不认为这些将士会为了一个死人而放弃自己的家人,我们不仅不应该调头,反而应该抛弃辎重尽快赶去城外军营,说服这些城外的驻军和部族,然后再设法招抚或镇压城内的叛军,这总比让袁总督调兵来打更容易平息这场叛乱。” 柳敬亭听了两人的意见之后顿时犯难了起来,他毕竟没有从过军,对于这种军国大事就一时难以决断了。不过在他犯愁时,发觉章嘉活佛还在思索着什么,于是不由向章嘉活佛问道:“大师,你对于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章嘉活佛沉吟了一会说道:“对于军国之事我是不懂的,不过若是照着袁总督的方式去平叛,恐怕草原上又要刮起腥风血雨了。 我记得佛经上有一个故事,说是曾经有三位王子出门游玩,结果他们在丛林中发现了一窝老虎。一只雌虎正给两只小虎喂奶,雌虎面黄肌瘦,虎仔活泼可爱,但雌虎为了充饥,似乎正要吞食小虎。 最小的王子对此感到很难怪,于是向两位哥哥请教,如何才能让这位雌虎不吞食自己的孩子。结果两位哥哥告诉他,除非有新鲜的肉和温热的血,否则它是一定会吃掉虎仔的。 最小的王子思考之后,最终决定牺牲自己去救活雌虎和她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舍身饲虎是也。 自皇帝陛下同蒙古诸部定下兄弟盟约之后,草原和内地成为一体,大家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的日子,现在我们岂能眼睁睁的看着盟约被破坏而只顾自己的安全呢? 为了草原的安宁,我认为额哲说的对,有些风险还是应该冒一冒的。我辈学习佛法,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我愿同额哲一起前往说服城外的部族和军队,让他们和叛乱者划分界限,以尽快消弭这场兵灾。” 听了章嘉活佛的意见之后,柳敬亭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么我和大师、额哲先去城外军营和驻军接触,王上尉你在这里守护车队。若是到明日太阳升起我们也没消息的话,你们就先撤回承德去吧。” 王成龙楞了一下便反对道:“我接到的命令除了保护这只慰问车队外,还负责保护三位大人的安全,怎么能够丢下三位大人自己退回承德。如果大人们执意前往军营的话,那么就让我陪你们一起去吧,车队的安全可以交给我的副手。” 看到柳敬亭还想说什么,王成龙又连忙补充道:“我一年押解物资前来察罕浩特起码有三、四次,不管是城内的衙门还是城外的军营主官我都很熟悉,三位大人就算要前去说服驻军,起码也得知道该说服什么人吧?” 听到王成龙这么说,柳敬亭随即改口道:“也罢,那你准备一下,吃完午饭我们就上路,人不必带的太多,但是必须要机警一点…” 此时坐在原衮楚克台吉官邸大厅内的南褚,正默然的看着眼前这些蒙古那颜们互不相让的争吵。从发起叛乱那晚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快三天了,但是这些那颜们为留守察罕浩特还是迁移到辽东的问题,依旧没能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按照南褚的想法,既然没能抓到袁崇焕这个明国的大人物,接下来自然是尽快裹挟察罕浩特的居民和城外的部族迁移到辽东去,才是正理。 但就是在这个问题上,这些蒙古贵族们发生极为激烈的争吵。衮楚克的部下们在衮楚克死后就投向了南褚,此时自然是支持南褚的主张。 可那些蒙古那颜们就有些舍不得在察罕浩特城内的大宅子和家具了。在林丹汗手上时,察罕浩特不过是一座大土围子,因此林丹汗放弃这里时也没人舍不得。 但是到了明人手上,察罕浩特可是作为抵抗满清入侵的一座要塞城市,自然就调用了许多工匠和工程兵进行了整体的设计同规划。 中原工匠的手艺本就这个时代东亚最为杰出的,五、六年的修建,虽然这座要塞城市才出现了一个雏形,但是比起这些蒙古那颜们过去居住的蒙古包和土房子要舒适的多了。 而且这些那颜们为了整治自己的住宅,还购买了许多中原出产的家具、瓷器和其他日用品。想要把这些东西装运到辽东去,估计今年冬天之前是搬不动了。 因此,在明军没有大举来袭的当下,他们自然是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财产,两手空空的跑去辽东的。黄台吉再大方,也不可能腾出沈阳的房子给所有的那颜们居住的。 于是坚守察罕浩特,并要求满人遵照约定派出军队协防的主张就成为了这些那颜们的统一要求。而这一点恰恰是南褚无法应承的。 第707章 我们是忠臣 因为南褚知道,黄台吉需要的是分散的蒙古各部仆从,而不是扶持出一个有号召蒙古各部统一影响力的盟友。 察哈尔部毕竟是曾经的蒙古诸部首领,真的让他们成了一个独立于明、清之外的独立政权,对于沈阳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为了削弱林丹汗对于辽东蒙古诸部的影响力,努尔哈赤、黄台吉两代满清大汗费尽了多少心思,如果不是林丹汗自己脑子发昏,主动放弃了辽河套之地西迁至黄河套地区,满人想要把辽东蒙古各部吸纳消化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察罕浩特毕竟已经出了辽东,距离沈阳太远。满人想要在沈阳遥控指挥这些蒙古那颜,这是极不现实的一件事。而如果要派兵进驻察罕浩特,不仅会分薄了沈阳这边的力量,对于沈阳目前的政治局势来说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经历了金融危机和莽古济姐弟的谋逆案之后,黄台吉同八旗亲贵们的权力斗争也陷入了白热化,在这个时候不管让谁出镇察罕浩特,都有可能造成尾大不掉之势。 于是他只能设法说服这些蒙古那颜们把部众迁移到辽东,只要他们到了辽东自然就要受制于沈阳,在八旗的武力之下俯首听命。到时将这些那颜和部众们分离圈养,自然就能被大清慢慢吸纳消化。 从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开始,这一套拉拢首领,分化部众,将之转化为自身实力的套路,满人差不多已经熟极而流了。因此南褚知道,只有把这些蒙古人带回辽东去,这只力量才算是真正为满人所掌握,他自然就不会与之妥协了。 但是南褚知道的事情,这些蒙古那颜们同样也看得到。留在察罕浩特,蒙古人是主,满人是客,他们自然就掌握了相当自由的裁断权力。但若是去了辽东,主客之位就变换了,人在屋檐下,难道他们还能不低头么? 看看科尔沁就知道,这个当初和满人结盟的蒙古部族,哪怕把族内的女儿都嫁给了满人的权贵,现在也依然保不住盟友的独立地位,渐渐变成了满人的附庸。 此前因为作战不听号令之事,科尔沁的首领被满人关在沈阳几达半年之久,直到科尔沁人服了软,黄台吉才将其首领送回,但也迫使他将权力交给了亲近满人的蒙古台吉。 这些察哈尔那颜们之所以聚拢在一起反抗大明,归根结底不就是大明皇帝侵犯了他们领导蒙古诸部的权力么。他们可不是为了给满人当狗,才想不开起兵造反的。 于是不管南褚怎么劝说、拉拢、威胁,这些蒙古那颜们倒是始终如一的保持着一个态度,声称要誓死保卫蒙古人的都城-察罕浩特,不做逃兵。 这些蒙古那颜们的态度不仅使得叛乱成功之后无法建立起一个有效的指挥机构,也让南褚无法对城外的蒙古驻军和部族进行安抚拉拢。 毕竟这些城外的蒙古军队和部族可不会听他这个满人的指挥,而且随着城内留守和迁移问题的争吵流出之后,原本态度还有些暧昧的城外军队和部族,现在对于南褚派出沟通的使者态度就变得有些敷衍了。 和城内的军队一样,迫于过去对于那颜老爷们的畏惧,士兵们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反叛大明,但也不敢对那颜老爷们的命令公开质疑,但是要把他们全部迁移到辽东去的消息传出后,顿时就激怒了许多士兵了。 在大明的新政推行下,这些蒙古牧民服役也是有期限的,他们的服役时间甚至比关内的汉人更短一些,只要3年即可完成自己的服役期,只不过他们需要自带马匹而已。 而且根据新政,这三年兵役服完之后,牧民对于那颜领主的军役劳役算是完成了,如果哪一位领主还要继续逼迫自己的领民去服兵役,就会触犯法律,受到朝廷的惩罚。 也就是说,通过这一政策,蒙古诸部底层牧民对于自家领主应尽的封建劳役,很大一部分被转移到国家身上,从而剥夺了一部分领主对于领民的人身控制权力。 当南褚等人想要把这些近乎自由人的牧民迁移到辽东,重新将他们变为领主的奴隶时,自然就激起了士兵们的愤怒。就连那些服从于那颜的高级将领们,也不敢去面对这些士兵的愤怒,只能当众表示自己并不赞成迁移辽东的主张。 正因为城外军营中爆发的这样一场冲突,使得原本对于叛乱持可有可无态度的士兵们,开始试图相互串联以保卫自身的权利了。 而其中那些在陆军军官学校受训的中下级军官开始积极发挥了作用,他们原本就不赞成反叛大明,且这些那颜老爷们和他们的亲信始终占据着军队的高级职务,堵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早就令他们感到不满了。 只不过此前士兵们的态度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既然士兵们爆发出了对于这场叛乱的不满情绪,他们自然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而就在这些中下级蒙古军官试图煽动士兵反对叛乱时,额哲、章嘉活佛等人的到来,更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前者是察哈尔部的少主人,而后者则掌握着蒙古人的信仰源泉。 至于柳敬亭所代表的朝廷名分,此刻倒是成为了锦上添花之举。当额哲、章嘉活佛在军营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后,守卫大营门禁的军士连通报都没有通报,就已经第一时间出来跪迎两人了。 柳敬亭等朝廷使者于是顺利的进入了军营,而他们的到来也吸引了营中诸军士的出迎,许多士兵免冠拜倒在活佛经过的路边,希望能够获得章嘉活佛的摸顶祝福。 原本还在暗中活动的营中中低级军官们,于这一刻终于表明了态度,号召营中将士服从于朝廷慰问使团的指挥,反对察罕浩特城内发生的叛乱。 这一主张立刻获得了在场将士们的支持,于是这些将士们便簇拥着朝廷的使者向中军大帐涌去,向执掌军营的三位主将要个说法。 管理这座军营的三位蒙古将领,是都喇尔、布颜图、古禄格三位那颜,他们和城中的蒙古那颜们虽然沆瀣一气,在许多利益上是一体的,但是真正到了要命的关头,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也是刚刚城中起兵叛乱时,他们三人还有些态度暧昧,试图想要从满人那里捞些好处,但是随着满人主张迁移的消息传出导致军心不稳之后,三人又赶紧安抚军士表示自己并未赞成迁移的主张。 而当营中将士簇拥着柳敬亭、额哲、章嘉活佛等朝廷代表前来时,都喇尔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他忙不迭的除下了身上的武器,然后带着布颜图、古禄格出中军大营迎接朝廷使臣。 不待柳敬亭开口,他已经快速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柳敬亭的大腿放声痛苦了起来,都喇尔的这一举动不仅让柳敬亭等人和营中将士们摸不着头脑,连布颜图、古禄格这些同僚也一时难以理解。 柳敬亭也是一脸的诧异,这和他来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不得不弯腰试图将都喇尔扶起,口中还好声宽慰道:“都喇尔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妨起来慢慢说,眼下这么多将士在场,您这也不怕丢了自己的体面?” 都喇尔却不肯起身,他一边痛哭,一边大声说道:“看到朝廷天使到来,都喇尔实在是忍耐不住啊。 自从三日前的夜晚,察罕浩特城内发生叛乱之后,下官就是五内俱焚,唯恐有负皇上的重托,让这些乱臣贼子坏了我大明的边防。 下官等原本打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帮皇上守住察罕浩特,平息了这场叛乱。只是下官等人单势薄,察罕浩特城守备森严,加上袁总督于当晚之后便不知所踪,下官等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同城中乱党虚以委蛇,以待天使的到来。 如今看到天使果然到来了,下官这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岂能不痛哭一场…” 听了半天之后,柳敬亭总算琢磨出了对方的意思,他不由试探的问道:“这么说来,都喇尔将军和营中的将士现下还是忠于我大明的?” 都喇尔忙不迭的起身,狠狠的扫视了周边的将士们一眼后说道:“我都喇尔生是大明之臣,死了也是大明之鬼。今日天使既然已经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什么了,本军自始至终都未曾参与过叛乱,也是极力反对衮楚克台吉叛明投清的主张的。 现在你们当着天使的面说一说,你们到底是要跟着皇上走,还是要跟着衮楚克台吉走?” 都喇尔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让不少将士都有些糊涂了起来,不过大家都知道,跟着衮楚克台吉,眼下只能去黄泉了,因此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选择了。 于是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围在周边的众人顿时大声呼喊道:“自然是要效忠皇上,铲除逆贼…” 这一下布颜图、古禄格两人也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回头是岸怎么也比不上忠贞不二啊。他们原本就没在叛乱中出什么力,为什么要同那些叛逆站在一起,眼下营中将士们已经站在了朝廷这一边,他们自然是一直抵抗叛军拉拢的朝廷忠臣啊。 第708章 算计人心 在江湖上漂泊了这么久, 什么三教九流的角色柳敬亭没有见过。都喇尔这等粗劣的演技自然是瞒不过他的双眼的,但是就眼下的局势来说,都喇尔这么识时务的做法,倒是让他们省下了不少事。 虽然额哲还有些看不惯都喇尔的做法,但是柳敬亭已经笑容满面的夸奖道:“好,都喇尔、布颜图、古禄格三位将军果然是朝廷的忠臣,在衮楚克台吉的余党发起叛乱的时候,你们还能够坚守岗位,不被叛逆所煽动,这样的忠诚之举,本官一定会上报给陛下的。现在咱们还是先进大帐谈谈接下来要办的事吧。” 柳敬亭对都喇尔说完之后,又点了之前最先来迎接他们的几名军官,让他们也跟着入内议事。 进入大帐之后,都喇尔便请柳敬亭坐在了主位,自己同其他人则分坐于两旁。刚一坐下,柳敬亭便出声说道:“眼下的情况紧急,我也就不说什么废话了,衮楚克台吉余党发动叛乱已经有三天了。 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几天里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三位将军既然抗拒了这些逆贼的拉拢,总应该知道一点内情吧?” 都喇尔和两位同僚对望了一眼之后,终于还是老实的把城内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了三人讲述的情况,柳敬亭随即向众人问道:“现在情况大家都已经了解了,你们不妨说一说各自的看法,看看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损失,把城内的逆贼给平息了。时间每拖延一天,城内的逆贼也许就准备的更多一些,对于我们平叛就更为不利一些…” 大帐内除了章嘉活佛和柳敬亭外,其他都是武人,就连额哲也是陆军军官学校骑兵科毕业的士官,因此众人提出的建议自然离不开一个打字。 城外的军队加上周边的定居部族,城外的军力便远远超过了城内。唯一让众人担心的是,火炮和火药库都在城内,因此一旦进入到攻城战,恐怕损失将会非常大。 因此有人建议应该趁着城内尚未对他们开始戒备时,先派人混入城中,然后趁着夜色打开城门让城外的军队入内。不过也有人怀疑这个计策难以成功,因为察罕浩特分为内外两城,打开了外城的城门容易,但是想要打开内城的城门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当初修建这座城市的时候,也是以内城和四座炮台作为核心守备区,而外城则作为平民区和迟滞敌军进攻内城的作战区域。因此即便他们进入了外城,也不过是落入了城内军队火力交叉攻击的区域,并不能够算是攻下了察罕浩特。 而且城内还住着不少军队的眷属,许多军官并不希望把战事扩大化,以防止城内的军队狗急跳墙和他们打上一场残酷的攻防战,毕竟大家虽然分驻在城内城外,但许多人之间还是有着私下的交情的,甚至有不少人还是亲戚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刚一发生叛乱时,城外驻军没有第一时间进城平乱,反而守住营垒不出,待到天亮之后才派人进城去联系,使得城内的蒙古那颜们以为他们是向着自己的,因此才没有把这只军队算成是朝廷的人马。 看着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不出一个定案来,年轻的额哲终于拍案而起,不耐烦的向众人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城内的叛逆现在三心二意,还在为到底是坚守此城还是迁移辽东而争吵,可以说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此时我们发起攻击,他们一定是预料不到的,城中的防备也就没有这么紧密了,这样我们的进攻才会有奇袭的效果。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要有五分把握,咱们就应该试一试。 更何况,不管怎么看我们的进攻都超过了五分的把握,那么我们为何不打?我们总不能等这些逆贼主动把察罕浩特交出来再入城吧?柳先生,我愿意亲自带人混入城内,为大军开道,让都喇尔、布颜图、古禄格三人接应我,时间不如就定在今晚。” 布颜图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下意识的说道:“今晚?这是不是太急切了些。额哲你对察罕浩特并不熟悉,你混入城内去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该如何向几位福晋交代?我看咱们还是再议一议,你别这么冲动。” 额哲却不理会他,只是两眼看着柳敬亭问道:“柳先生,你怎么说?” 柳敬亭此时却正捏着胡子沉思,听到额哲的这一声询问,他不由惊醒了过来,看了看额哲后说道:“刚刚正想着事情,一时走神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额哲对于柳敬亭的表现也是晕倒,在军议会议上走神的,大约也就只有这位了。不过对于这位曾经皇上潜邸中的旧人,他还是不敢轻视的,因此便老实的复述了一遍自己的主张。 柳敬亭看了看帐内众人的脸色,发觉大多数人对额哲的主张都是摇头的,只不过他们这些人身上的叛逆同党身份还没有彻底洗刷干净,此时也需要这样一场战斗来表明自己对于朝廷的忠诚,因此只能保持沉默了。 柳敬亭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对着额哲说道:“你刚刚说城内叛逆人心不齐,这点我是认同的。但是要说他们防备不严,我看到是未必。” 额哲顿时有些疑惑的看向柳敬亭问道:“柳先生何以如此断定?” 柳敬亭随即向他反问道:“若是你和他们易地而处,失去了衮楚克台吉这个首领,一派人说要走,一派人说要留,你会如何应对?” 额哲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看谁的刀子比较硬…柳先生的意思是,这些逆贼因为意见不一,所以会加强防备,只不过防备的不是城外军队,而是他们的同党?” 柳敬亭点了点头说道:“此地到锡林浩特800里,到承德400里,叛乱那晚到今日还不到三天,袁总督此时恐怕还在返回锡林浩特的半路上。而承德这边更是还没收到消息。 现在这个时刻,这些叛逆自然不会担心城外会出现平乱大军,他们的心思自然就放在了同党身上。衮楚克台吉固然死了,但是叛逆们总要决出一个首领出来,不管是用刀子还是用言辞,否则谁来带领他们处理叛乱之后的事务呢? 城外驻扎着这样一只军队在,而城内的逆贼们却视而不见,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额哲和众人一样,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想知道柳敬亭的猜测。柳敬亭也不卖关子,就直白的说道:“城内的逆贼应该知道,这只军队入城支持谁,谁就会取代衮楚克台吉的位置。因此只有大家互相监视着对方,防止有人在决出首领之前同这只军队私下接触,才会让他们对于这只军队迟迟不作出任何举动。 因此你若是想以这只军队的名义混入城中去,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人监视起来了。而一旦你有什么小动作,城内自然也就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们的奇袭也就变成了强攻。” 额哲终于坐了回去,微微低下头说道:“我们难道真的要等袁总督带兵回来,才能解决这些城中的叛逆?那我们这趟不就是白来了么?” 帐内顿时又变得一片安静,听到袁总督带兵回来平乱,不管是都喇尔、布颜图、古禄格等蒙古那颜,还是那些中低级的军官,都显得有些神色不安了起来。 袁崇焕当众斩杀衮楚克台吉的后果,现在就有些显露了出来。对于这位口中说了一句奉上谕,便把一位蒙古台吉和军中主帅当街行刑,对于这些蒙古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信任了。 他们担忧,这位在平叛时,会不会连自己也一起株连了。他们的地位可比衮楚克台吉差远了,杀衮楚克台吉如杀一鸡,那么杀死他们和碾死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了,柳敬亭这才轻笑了几声说道:“这点事,倒也不必动用袁总督的大军。打仗我不如诸位,不过说道动摇人心么,我自认还是比诸位强一些的。 攻打察罕浩特虽然困难,但是想要拿回察罕浩特却并不复杂。此次叛乱事发突然,我们没有什么准备,可是城内这些叛逆同样也没有,否则他们不会讨论个留下还是迁移的问题,都三天讨论不出个结果来。 更何况,衮楚克台吉一死,城内的叛逆缺乏主事之人,他们相互之间也难以互相信任,这正是我们拿回察罕浩特的关键。” 额哲和都喇尔等人顿时看向了柳敬亭,不由向他问道:“敢问大人,如何不战而拿回察罕浩特?” 柳敬亭沉思了片刻,理了理心中的思路后,便接着说道:“首先,城内逆贼分留守和迁移辽东两党,想要跑去辽东的,自然是铁了心要背叛大明了。但是那些想要留下的,我看他们的反叛之心未必是那么坚决。 此外,马上就要到冬季了,这个时候上路,必然要冒着寒冬的威胁。那颜们有着充足的御寒衣服,但是士兵们也都有吗?在城内驻守还有火炉可以取暖,但是在野外行军,他们可只能看天意了。 我想,也正是因为士兵们不愿迁移辽东,所以城内才会因为这个问题争执这么久。而士兵们之所以要从贼,我看他们有不少人也是被迫的,否则哪怕天上下刀子,这个时候也该收拾东西跑路了。 所以,我们只要给支持留下的人一个脱罪的借口,把他们同那些真正铁了心反叛大明的逆贼区分开来。不消我们强攻,那些真正的逆贼就该自己跑路了…” 第709章 察觉 就在南褚忙着一个个劝说那些蒙古那颜改弦易辙,放弃察罕浩特带着部众前往辽东时,他忽然发现每日来参加会议的人员变少了。 南褚此时在察罕浩特的地位非常之尴尬,因为他之前令衮楚克台吉手下煽动士兵叛乱时,打的是明国无故擅杀衮楚克台吉,所以他们要为衮楚克台吉报仇的名分。 既然袁崇焕是无故加害衮楚克台吉,那么他这个满清使者的身份就不能对普通士兵公布了,否则岂不是坐实了衮楚克台吉投清叛明的事实,他们也就失去了手中的大义。 当然,在蒙古那颜和军队上层军官那里,他的身份倒是已经公开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南褚此时就无法以满清使者的身份公开站出来为衮楚克台吉的心腹站台,只能以第三方的身份进行劝说这些蒙古那颜们同自己合作。 在这样的局面下,南褚对于城内底层士兵的倾向变化,就有些滞后了。而他对于全城情报的掌握也并不十分周全,只能勉强控制住一些主要那颜和军官的活动。 于是叛变之后的第四日,会议上少了几人,他还没什么反应。但是第五日的会议上足足少了十来位那颜,这几乎占据了坚持留守察罕浩特那颜们的一半数目,这就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南褚于是拉着身边的一位蒙古将领问道:“今日这么少了这么多人,他们都去做什么了?” 这位蒙古将领大大咧咧的说道:“奥,据说昨日活佛驾临了城外,他们都去城外拜见活佛去了。趁着他们今日人少,我们一定要他们把迁移辽东的问题给定下来。南褚大人,今日就要靠你一锤定音了。” 这位将领还在想着要在今日会议上作出一个决断来时,南褚的心思却已经没放在会议上了,他有些焦急的追问道:“活佛,哪个活佛?他是孤身一人来的察罕浩特?” 这位将领楞了一下,方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具体是哪个活佛,我也没打听清楚,不过据说是从五台山来的。活佛出巡恐怕不会孤身一人吧…” 虽然是和明国敌对的满人,但是论起对大明的了解,这些归顺于大明的蒙古人反倒不及南褚了。他只是稍加思考便立刻猜到,能够被这些察哈尔那颜这么重视,又驻锡于五台山的活佛,恐怕应当是大明皇帝亲自册封的,管理漠南蒙古宗教信仰的章嘉活佛了。 章嘉活佛被大明皇帝册封之后,已经从青海的一名普通地方活佛上升为了黄教在北京的代表,也是北京用以管理漠南、漠北、青海、西藏黄教喇嘛的领袖,地位已经隐隐同达赖喇嘛齐名。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章嘉活佛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大明朝廷在黄教系统内部的官方代表,这样的人物在沈阳就是国师。身份地位如此贵重之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察罕浩特城外? 南褚深思之下,顿时惊悚的站了起来。正有气无力探讨留下还是迁移的蒙古那颜和将领们,都下意识的住了口,把目光转向了突然站起的南褚。 一名蒙古那颜犹豫了一下,方才对着南褚问道:“南褚使者,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南褚扫视了一眼对面这些神情各异的那颜们,心中转了转心思便试探的问道:“听说章嘉活佛到了城外,诸位那颜为何不通报一声,也好让我等出城去恭迎他老人家。 这位活佛佛法精深,就是汗也是极为仰慕的。要是汗知道,活佛在城外,而我还安坐于城内无动于衷,我回去之后可免不了要受到汗的责罚了。 我看今日的会议不如暂停,大家回去集起人马,一起先去城外恭迎活佛入城,恭听活佛的教诲吧。” 往日为了供奉活佛可以连家产都不要的那颜们,今日在南褚的逼视下,却顾左右而言它,死活不肯答应出城恭迎活佛。这些那颜们反常的举动,就连刚刚一头雾水的衮楚克台吉的心腹们,也看出问题来了。 终于有位脑子稍微灵活的蒙古将领觉察出了不对,他霍的站了起来,不顾身后椅子倒下发出的巨响,便大声的向对面的那颜质问道:“好啊,你们是不是又打算投回大明那边,所以出卖了我们? 萨姆斋桑、博拉克斋桑他们恐怕不是去拜见活佛,而是去同明人洽商去了吧。你们打算拿我们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安全吗?真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这位蒙古将领弄出的声响惊动了外面守卫的军队,分属于那颜的部下和这些衮楚克台吉心腹的部下,听到大厅内的响声后便纷纷涌了进来,双方的士兵在厅上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眼看就要发生一场火拼。 南褚虽然极想动手干掉这些朝秦暮楚的蒙古那颜们,但是他只是扫视了一眼双方对峙的士兵,就知道自己这方毫无胜算。当日煽动察罕浩特的军队叛乱时他就发现了,除了那些衮楚克台吉蓄养的家丁之外,普通士兵对于叛乱毫无兴趣,他们只是迫于上官的命令而不得不听令行事罢了。 这些士兵的精神状态,让南褚深感不安,认为他们并不可靠,因此他才连那颜们提出的折中方案都不认可,即守住这个冬天之后再撤往辽东。 在南褚看来,以这些士兵的精神状态,只要城外大明的平叛大军到来,很多人就有可能会直接丢下武器投降了,还谈什么坚守一个冬天的可能。 但是今日这些冲上厅堂的士兵,和之前叛乱时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看着他们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这边的姿态,一副随时可以发起进攻的模样,反倒是自己这边的将士们看起来左顾右盼的,并无坚定作战的念头。 很显然,代表明国朝廷的活佛到来,一定是给这些士兵们吃了什么定心丸,让他们激发起了作战的勇气。 南褚对于自己的性命还是很看重的,而且就算他们把厅内的这些那颜拿下也无济于事,毕竟已经有人前往了城外勾结明人去了。他们在这里的火拼,也许只会让明人更轻易的进入到这座城市里而已。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口,南褚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就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他于是对着被士兵那颜们保卫在中心的蒙古那颜喊道:“德森金旺,难道你真的想要和我们刀刃相向,与我大清为敌吗?” 德森金旺面色变了变,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他们不过是进来保护我们的。” 南褚也不同他争辩,直接对着一边的将领下令道:“哈撒儿,让你的人撤下去。” 这名蒙古将领有些不甘心,看着他喊了一声:“大人?” 南褚猛的转头看向他,恶狠狠的说道:“我说把人撤下去,是不是连你们也不打算听我的命令了?” 失去了衮楚克台吉的庇佑,又反叛了大明,这些蒙古将领自然不敢再得罪代表大清的南褚。纵然心有不甘,哈撒儿还是垂头丧气的让部下退出了大厅。 南褚这才盯着对面的德森金旺,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对方终于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对着左右吩咐了几句,这才有那颜将士兵们带了出去。 虽然大厅内重新剩下了他们这些发动叛乱的首领,但此时的气氛却已经难以恢复到之前的局面了。之前虽然大家争执不下,但到底知道都是坐同一条船的,因此总还是注意维护内部的关系,不令矛盾激化。 但是现在明摆着两方已经分道扬镳,这些表面上的团结和睦也就彻底被抛弃了。 看着双方互相狐疑戒备的姿态,南褚知道再想要让双方团结起来共同对付明国,恐怕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不过作为满清的代表,他总要试着做最后的努力,起码现在明人尚未入城,一切还处于未知数。 南褚缓和了语气,对着对方说道:“德森金旺,难道你们以为现在重新投奔明国,明人就能宽恕你们之前反叛的事实了吗?丰大总督袁崇焕手中没什么证据都能当众处死衮楚克台吉,你们带着兵把他从城内赶了出去,让他连夜逃回锡林浩特,你们以为他会不嫉恨你们吗?” 德森金旺犹豫了一下,方才轻声说道:“带兵把袁总督赶出城的是你们,我们只是一时来不及援手,只好假装屈从于你们而已。 章嘉活佛和柳大人可以为我们证明,我们并没有参与当晚的叛乱,就算袁总督嫉恨我们,也不能继续擅杀朝廷的忠臣吧。 更何况我们手中也有证据,证明衮楚克台吉和清国使者确实有勾结,我们可是袁总督的证人。他总不能把证明自己清白的证人灭口吧?” 南褚顿时奇怪的问道:“证据?你们手中有什么证据证明,衮楚克台吉和我大清有私下的勾结?” 德森金旺神情怪异的用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数眼,然后就保持了沉默。 第710章 首鼠两端 南褚转念一想,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对方居然把自己看做了活的证据。明白过来的他,心里顿时燃起了怒火。 “首鼠两端,唯利是视。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南褚心中不由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在他看来,为了统一草原诸部,面对大清的威胁下,还要对名义上臣服于自己的部族进行攻伐的林丹汗,已经算是蒙古大汗中较为短视的了。 但是林丹汗起码还有着统一草原诸部,恢复蒙元帝国的大志向。而在林丹汗下落不明之后,这些察哈尔的那颜们却连这样的志向都没有了。他们只想着个人的利益有没有受到损失,全然不顾这样的朝秦暮楚,会让蒙古诸部进一步失去在明清之间的周旋空间。 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不管是大清还是明国,谁还会继续让这些那颜们去控制自己的部众呢?而且就算是这些那颜们直属的部众,一旦看破了他们的虚弱和无能之后,也会进一步的撇开他们,直接向明国或是大清效忠了吧。 如果是在过去,南褚一定会为这些蒙古那颜们的表现喝上一杯,因为这样无能而短视的蒙古那颜,是无法领导蒙古诸部重新统合成一个草原王国的。 凭借着大清的武力威胁加上外交手段,他有足够的信心让蒙古诸部一个个的并入到大清,而再也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团体。 但是在当下,他却宁可蒙古诸部能够出现一两个有远见的英雄人物把蒙古诸部统合起来,从而破坏掉大明对于蒙古诸部的同化策略。 对于大清来说,蒙古诸部能够以一个个部族个体并入到大清,拓实满人的执政根基,以满蒙一体去统治人口亿兆的汉人,那么自然是上上之策。 当然,自从明人似乎开了窍一样,同满人争夺起对漠南蒙古诸部的控制权之后,这个上上之策对于满清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了。 那么退而求其次,便只能希望蒙古人中再出现一个类似林丹汗的人物,拥有恢复蒙元帝国的野心,还要具有一定的才干和号召力,从而带领漠南蒙古诸部反抗明人的统治。 这样一个独立的蒙古政治势力,虽然同样对大清统御蒙古诸部造成了威胁,但是在明国国势越来越强的今天,起码双方还能抱团取暖,一起对抗大明的政治压迫。 对于满人来说,最坏的一种局面就是眼下的局面。蒙古那颜们对内争斗不休,对外则毫无抵抗之能。他们只能看着明人一步步的把这些蒙古部族吞并吸纳,变成明国力量的一部分。 失去了独立的漠南蒙古势力之后,大清就变成了一只关在笼中的飞鸟,再也无法飞出辽东这个巨大的鸟笼。如南褚这样的聪明人已经能够预见到,一旦大明从天灾人祸中完全恢复过来,就是破开鸟笼抓鸟的时节了。 然而对于明人的囚笼策略,大清却丝毫没有办法。北面是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东面是大海,这样的地形已经束缚住了大清向北、向东发展的可能。 西面的漠南草原和南方的辽西走廊,在它们的后方就是明国富庶的关内地区。只有通过这两处地方冲入关内,大清才能够削弱明国的力量以增强自己的力量。 虽然天命汗把辽东的明军差不多消灭殆尽,但是凭借着庞大的人口和富饶的国土,明人以最短的时间重新组建编练了辽西军镇,并建立了宁锦防线,从而挡住了满人从辽西走廊南下的可能。 故天聪汗登基之后,便试图别开蹊径,从漠南草原绕道南下,从而避开明人苦心经营的宁锦防线。而且也可借此笼络漠南蒙古诸部,邀请他们一起去劫掠明国,从而把蒙古人和满人深深的绑在一起。 然而这一伟大的设想,却被刚刚登基的明帝给破坏了。一个原本跟帝位无缘的皇弟,因为天启的病逝而意外的登上了大明皇帝之位。 这位看起来不过还是少年的大明皇帝,居然敢带着明国那些未经战阵的关内兵跑来和攻入蓟州的大清兵对决,丝毫不担心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让他成为大明第二个被俘的皇帝。 大明终究是太大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大清兵都是百战精兵,也挡不住源源不绝调上来的大明军队。被皇帝亲征激发起士气的明军,最终还是将清军赶出了蓟州。 这一仗的失利,对于大清来说,最大的打击不在于战争中和撤退中遭遇的兵将损失,而是绕道漠南草原入关劫掠战略的破产。 蒙古诸部通过这一仗发现,明国并没有虚弱到可以让他们随意破关劫掠内地。相反的是,大清根本没有能力在明国的边关久呆,因此清军攻破大明的边关撤离之后,明人倒是可以从容的对他们这些协助清军入关的部族进行报复。 蒙古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不是白狗吃食,黑狗遭殃么。随着大明扩大对于草原的日常贸易之后,蒙古人对于满人的劫掠邀请就更没什么兴趣了。 而随着满清对于漠南蒙古诸部的政治攻势受挫,明人对于蒙古诸部的拉拢成果却在突飞猛进。当林丹汗被清军袭击失踪之后,明人更是借此同蒙古诸部签订了兄弟之盟,从而建立起了一个遮蔽漠南草原的北方防线。 南褚心中不断的闪过这些念头,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明白了,这一次借助衮楚克台吉被杀之事煽动起的叛乱,恐怕已经是功败垂成,这些目光短视的蒙古那颜们再一次转回到了大明的立场。 南褚思绪百转之后,终于心平气和的向着对方再次劝说道:“诸位那颜,反复无常乃是小人的行径,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把我抓起来之后,明国的朝廷就能放过你们了? 你们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把明国和我大清都一起得罪。驱逐明国的袁总督在前,绑架我大清的使者在后,我看不管是明国还是我大清,恐怕都容纳不下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吧?” 南褚的话顿时引起了几位那颜的愤怒,德森金旺拍了拍手让同伴们安静了下来,轻轻咳嗽了几声后,方才开口说道:“南褚使者何必出言伤人,哪怕你骂的再厉害,事情也已经无可挽回了。你如愿意束手就擒,我愿在朝廷天使面前保住你的性命,你看如何?” 南褚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好久才回道:“你们就这么有把握说动城内的军将?自古以来,哪有军队叛乱之后还能走回头路的,你们愿意反正,那些将士们也能同意。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城内军队除掉莫日根的部下外,好像还是我们手中的军队更多一些,你们难道真的打算要和我们来一场内斗吗?” 德森金旺有些可怜的看着南褚说道:“除了这座院子里的士兵外,已经没有什么你们的军队了。 章嘉活佛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察哈尔部的少主人额哲也来了。前天晚上这个消息在城内传开之后,昨日军中许多将士已经出城向额哲宣誓效忠了。 难道你还没发现吗?泰松公主的部将今日也大多没出现在这里,你觉得他们会去哪里?” 南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过他还是强自镇静的说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泰松公主的部将在叛乱中可是出了大力的,他们跑去向额哲效忠,难道就不怕被明人扣下问罪吗?” 德森金旺摇了摇头说道:“衮楚克台吉终究不过是泰松公主的夫婿,额哲可是泰松公主的亲侄子,也是察哈尔部的主人。对于额哲来说,这些部将算是他的嫡系部众,他自然是要出头庇护他们的。 所以昨日额哲已经对出城拜见他的将士们承诺,此次叛乱只算在衮楚克台吉一人身上,只要愿意同衮楚克台吉进行切割的,都可视为被胁迫的受害者。 唔,泰松公主的部将们算是被你们蒙蔽了,因此他们自然是叛乱的受害者而不是参与者。奥,除了南褚使者之外,你们若是现在站过来我们这边,也可算是被胁迫参与叛乱的受害者的。” 德森金旺突然转头对着站在南褚身边的蒙古将领们说了这么一句,顿时让这些原本已经对未来绝望了的将领生起了一线希望,位于角落中的几名将领下意识的挪动了脚步,远离了南褚这边。 德森金旺看着这些情绪波动的将领们,不由又追加了一句,“若是等额哲同朝廷天使入了城,你们可就没机会改变立场了,你们真打算跟着南褚使者一起赴死么?” 德森金旺的话音刚落,连同刚刚那几位挪动脚步的将领,又有数人快速的走到了德森金旺等那颜的身后。南褚身边一时只剩下了四、五人,就连叛乱开始后一直跟随在南褚身边的哈撒儿都转动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褚看了看左右,不由气急而笑的说道:“哈撒儿,你们若是想要过去,不妨趁早。我倒要看看明人是不是真能容的下你们…” 哈撒儿挣扎了半天终于没敢起身,他这些天为南褚办事太过卖力,直把自己当做了衮楚克台吉的继承人,因此得罪了不少那颜和军中将士。他觉得自己要是站过去,就算明人肯放过他,那些那颜和军中同僚也会把他交代出来,拿他当叛乱的主谋处置。 “大人说笑了,我哈撒儿铁骨铮铮的蒙古汉子,为了给台吉报仇才起的兵,岂能被人三言两语诳了过去…” 第711章 保护大人 南褚已经顾不上哈撒儿说的话里有多少真心实意了,既然连他身边的这些主事者都能当面和自己划清界线,外面的那些军队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到底,这一次的叛乱也是事发突然,如果不是因为袁崇焕当众被处死,引发了这些蒙古那颜们的忌惮自保之心,他也不能胁迫他们起兵反叛大明。 而衮楚克台吉的心腹和泰宁公主的部将们也是一时激愤,如果当晚把袁崇焕给直接拿下或是当场斩杀了,他们没有了回头路也就只能跟着自己走到底了。 但是因为这些蒙古那颜们的迟缓动作和不听号令,导致袁崇焕逃出了城去。到了这个时候,这些蒙古将领心中的激愤情绪退去,理智就开始回来了。 心情激愤的时候,这些蒙古将领自然不管不顾,只想着找袁崇焕报仇。但是当理智回来之后,他们就要为自己的未来和家人考虑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现在满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明的北方防线形成之后,满人就局促于辽东一地而不能出,已经很难再威胁到大明关内的核心区域了。 而义州之战中正蓝旗的投降,更是开创了八旗建制部队投降的先例。虽说正蓝旗的投降并不全是战争上的因素,同满人内部的政治斗争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解释,义州之战后满人和大明之间就进入了一个相持阶段,双方谁也不敢轻易发动战争了。以满人这样一个人口单薄的小国,和人口、国土都极广阔的大明僵持下去,怎么看都是失败的开端。 这也是当初衮楚克台吉和沈阳不断联系,但终究不敢举旗公开叛明的缘由,因为大家怎么都看不到,这场争斗中满人有任何赢得胜利的机会。 为衮楚克台吉报仇时大家都没怎么细想,但是真到了选择迁移辽东的时候,许多人就开始担忧,此时投奔满人究竟是不是跳入火坑中去了。 这些蒙古人的犹豫,原本在南褚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把他们带去辽东,他们的犹豫终究还是会慢慢被消除的。但是谁能想得到,章嘉活佛同额哲会出现在城外呢? 在宗教信仰的感召下,普通士兵肯定是不会向活佛举起刀剑了。而作为黄金家族的血脉,额哲又天然对这些察哈尔人有着政治上的号召力。 原本这些蒙古将领心中的犹豫担忧,就变成了明人最有力的武器。于是对方只是用了几句承诺,就把这些摇摆不定的蒙古人都拉了过去,南褚对此也是无计可施。 既然自己的策划已经失败,他便想着要先保全自己,从察罕浩特全身而退了。这些蒙古人能够背叛明人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他不认为自己下一次会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要是早知道章嘉活佛和额哲在城外,那么他死活都会先带一部分人迁移,而不是试图把整个察罕浩特搬空,使得现在局面彻底反盘了。 思索了良久之后,南褚便正色对着这些蒙古那颜们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诸位那颜真的打算把事情做绝,要把我留下来送给明人,同我大清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吗? 先不说我大清同明国之间的胜负尚在两可之间,把我送给明人,你们又能落下什么好处了?诸位那颜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可是一一记在心里,你们就不怕我来个一拍两散?” 虽说有脾气暴躁的那颜心中想着,他们其实也不一定要交个活人出去,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同样是可以当证据的。不过看着主事的德森金旺不说话,他们倒也还是保持了安静。 对于南褚威胁,德森金旺也不是不忌惮的。至于杀了南褚,交出一具尸体给明人,只有脑子最简单的莽夫才会这么干。明人这边会以为他们杀人灭口,而满人这边也要把他们当做不死不休的敌人,这等于一下子把两方都得罪了,所以这等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当然要是有人肯替他代劳,他也不会去阻止。 “只可惜…”他打量了自己身边的同伴们,发觉自己身边还真没有一个这样的蠢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德森金旺斟酌着语气说道:“南褚使者何必如此上火,皇上一向宽仁爱人,阿敏贝勒、杜度贝勒等人到了大明之后,都得皇上委以重任,你即便去了京城,也不必担忧会有什么不好的下场…” 南褚在黄台吉手下一直做着拉拢蒙古诸部的外交工作,自然不会为德森金旺的几句拙劣言辞给说动。他扬手打断了对方的劝说说道:“咱们还是挑明了说吧。你放我们离开,今后再见面,咱们还是朋友。 但若执意把我留下,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只不过今后各位也就休想让大清再接纳你们了,你们难道就这么坚信,明人不找你们算后帐,不打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德森金旺终于住了口,他们虽然眼下又站在了大明的立场上,但心里确如南褚所言,极为担心明人事后同他们算这笔账。这也是所有反复无常之人,总是喜欢做事留有余地,好应对局面反覆的一种心理。 德森金旺和几位那颜久久不能出声,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士兵突然来传报,朝廷天使、章嘉活佛和察哈尔部少主人额哲,正在城外军队和部族的保护下从南门进入察罕浩特,城中诸军正纷纷赶往南门迎接,几位驻守炮台的将领派人前来询问,接下来他们该做什么? 看着厅内的蒙古人听到消息后乱做一团,南褚给身边的哈撒儿几人使了个眼色,就悄悄转身退出了大厅。德森金旺虽然看着南褚走了出去,但终究没有出声让人拦截。 他身边同样眼尖的那颜不由悄悄在他耳边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么?要不要派人…” 这位那颜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德森金旺缓慢的摇了摇头回道:“算了,还是让他走吧。山水有相逢,他说的不错,没必要把事情做绝了。一会告诉大家,就说满人派出和衮楚克台吉勾结的使者趁乱逃离了,不可在明人面前说漏了嘴…” 当南褚带着哈撒儿等人从察罕浩特东门逃离时,跟随他们离开的将士还不到百人,其中还有十余名是他从沈阳带来的蒙古随从。 出城之后,南褚便催动坐骑一口气向东面跑出了2里多地,在一处树林前才停了下来。他回头向后方的城池看了一眼,看到城内并没有军队追出,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阳光照射下的察罕浩特带着一丝金色的光晕,看起来就如同一座天上的城市,但是南褚的心情却和身边这座树叶凋零的树林一般,充满了挫败感。 自他出仕为天聪汗做事以来,单枪匹马前往蒙古诸部合纵连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大的挫败过。过去他以为这都是靠着自己的口才和辨识人心的技艺,才能取得如此之大的功绩。 但是今日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他的口才和辨识人心的技术再怎么高超,没有一个武功强盛的大清以为后盾,都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 过去蒙古诸部首领之所以愿意听取他的意见,不是被他的口才所折服,而是畏惧于他身后那个屡屡挫败了明军和林丹汗的大清军。 当大清的武功不足以横扫明蒙时,这些蒙古诸部首领就有了许多的选择,拒绝他的说服,也成为了选择之一。外交终究还是建筑于国家实力之上,而非个人的才能之上。 南褚心中生起了这点明悟之后,便调转马头向着身边众人大声喊道:“走,先回了辽东再说,这笔账日后我们终究要和他们算一算的…” “你们想走去哪里?我看还是都留下来吧,总督大人恐怕是很高兴见到你们的。”谢尚政带着百余骑兵突然从树林前方的山坡后绕了出来,意满志得的对着这些逃亡的蒙古人大声嘲讽道。 柳敬亭等人虽然成功赚取了城内的将士改变立场,但是柳敬亭觉得城中的那颜们不会把叛乱的主事者给交出来,因此便派谢尚政带着百余骑守在东门外,看看能不能抓上一些落单而逃的叛乱将领。 谢尚政可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居然出来了一队人马,看着对方人数不到自己的三分之二,他便直接带队从埋伏地点走了出来,准备正面拦截对方。 结果他还没有下令出击,对方队伍中的一位蒙古人突然大声喊道:“你们快带着南褚大人先逃,我来挡住这些明人。” 谢尚政正惊讶于这位蒙古人的胆量时,却见对方的队伍一分为二,人数较多的那只带着所谓的南褚大人转头逃向了树林的南面,而那个所谓要断后的蒙古人,却头也不顾的带着剩下的人逃向了北面的草原。 谢尚政只是观望了一下,便被那个什么南褚大人给吸引住了,他当机立断的对着部下说道:“去追南边的那一队,不用管北面的…” 此时正被部下簇拥着向南方逃去的南褚,一边回头看着后方的动向,一边在心中极为痛恨的咒骂着:“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蒙古汉子,衮楚克台吉都用的什么玩意,就这样的人也想做什么大事,真正是废物一个…” 第712章 周文郁 自从衮楚克台吉的余党发起叛乱那晚起,受伤被擒的周文郁内心就一直不停的斗争着,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喊着,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正为今日慷慨赴死尔。 另一个声音则小声的劝说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洗刷今日被俘的耻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只是徒令亲者痛苦,而外人却完全不知他究竟为何而死。 刚刚被这些叛逆抓住时,周文郁正是心气最高的时候,只想着一死以报君父和恩主袁崇焕的厚待。但是这些叛逆抓了他后却丢在了一边,并无人来招揽审问他,他的这股勇气便慢慢消散下去了。 被冷落了几日之后,周文郁的内心就变得相当煎熬了起来,他有时期盼这些逆贼干,就此忘记了他,让他在这充做监牢的院子内继续住下去;有时却又想着还是让这些逆贼早日来提审自己为好,免得他越来越想活下去,最后做出什么有辱家门的丑事来。 就在他内心充满了恐惧的时候,终于有人冲进了他住的小院,大呼小叫着他的名字。到了这一刻,周文郁的心反而轻松了起来。他端坐在炕上对着冲进自己房门的看守士兵正色说道:“不必吵吵嚷嚷的,去取热水和毛巾来,本官洗漱更衣后便和你们出去。” 本想向周文郁报告好消息的看守士兵,此时哪敢继续得罪这位大明官员,于是点头答应着退出了房门,为周文郁准备洗漱用具去了。 把这当成了自己人生最后一次洗漱的周文郁,洗脸擦手显得格外的认真,他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仪式,要把这几日心中盘旋不去的懦弱和胆怯一一洗去,好干干净净的结束自己的人生。 只不过他的缓慢举动终于让屋外等候的蒙古小首领焦急了起来,他在原地转了三圈之后,终于忍不住跑到窗下向屋内讨好的说道:“周大人,您要是想要好好洗漱一次,不如等晚上回来我吩咐他们给你烧好热水,让您好好的泡一泡。眼下朝廷天使正等着见你,恐怕不好让天使等的太久…” 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听到屋内“哐当”一声,似乎水盆跌落到地上了,这位蒙古小首领顿时一惊,正想进屋看看。却见周文郁披头散发的从房内钻了个头出来,盯着他一脸奇怪的问道:“什么朝廷天使?那个朝廷的天使?” 被周文郁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的小首领,楞了好几秒才呆呆的回道:“自然是大明朝廷的天使…” 周文郁有些不敢置信的追问道:“他们怎么进的城?袁总督已经带兵收复察罕浩特了?不对,这两天我没听到有厮杀声啊…” 周文郁快速的自问自答,让小首领一时难以插话,过了好半天才抓住一个空档说道:“袁总督没来,章嘉活佛和额哲少汗到了城外,叛逆就自己跑路了,我们就把朝廷天使给迎进城了。天使正在城内官衙内召见诸位那颜和大小官吏,听说您和莫日根将军只是受伤而未死,便下令将你们送去官衙内养伤…” 看着面前这位蒙古人丝毫不伪的神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文郁倒是知道自己终于不用纠结就义还是苟活的问题了。他匆匆打断了对方的解释说道:“备了马车了吗?” “已经备在门外了,可大人您不洗漱更衣了吗?” “上了马车再更衣不迟,拿上我的衣服和帽子,过来个人搀扶我一把,没看本官腿还伤着吗?后面那几个,别愣在那里不动弹,你们去俘虏营把本官的随从找回来…” 当周文郁抵达城中的总兵衙门时,正看到柳敬亭、额哲在大厅内同一位躺在竹榻上的伤员小声的交谈着什么,眼尖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躺在那里的伤员正是莫日根。和他只是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不同,受伏击时莫日根是叛军的主要攻击对象,不过好在他身上的铠甲是军器监后出的精品,不是从前官坊的破烂货,因此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虽然看起来伤势严重,不过都是皮肉外伤。 叛军抓住莫日根之后,还想着用他去安抚那些非察哈尔部出身的将士,因此找了大夫给他看了伤,这才让他活了下来。不过没有三、四个月的功夫,恐怕是难以下地走路了。 对于这位忠于朝廷的蒙古将领柳敬亭自然是极为重视的,因此第一时间便强令那颜们将其交了出来,并让慰问团内随行的大夫重新给他看伤上药。当周文郁走到厅下时,这名大夫已经检查完了莫日根的伤势,对着柳敬亭汇报道:“回大人,这位将军的伤口处理的很好,他的身体底子也不错,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接下去就要看照料的功夫了。” 柳敬亭对着大夫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你挑选几个机灵一些的医护兵照顾莫日根将军,切不可令其出什么意外。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可直接来找我。” 对着大夫交代完后,柳敬亭又俯身在莫日根耳边说道:“安心养伤,将军的忠诚我会亲自汇报给陛下的,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可写下来交给我,我会替你转呈给陛下的。” 莫日根点了点头,若不是柳敬亭按着他,他都要强行起身道谢了。待到大夫带人将莫日根抬下去后,看着整顿好衣冠一瘸一瘸走上厅来的周文郁,柳敬亭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口中不住的宽慰道:“蔚宗无事就好,听闻你当晚失陷于乱军中,我可是着实为你捏了把汗。” 若是在以往,周文郁是不怎么瞧的起这位说书人出身的朝廷大臣的。虽说柳敬亭本姓为曹,乃是北宋开国元勋武惠王曹彬之后。但是他这一房早就操持贱业,以经商过活,和书香门第根本搭不到边。 而柳敬亭本人少年时犷悍无赖,犯法当死,虽得家人营救而逃脱。但此后变姓为柳,流落江湖以说书为业,身份就更是低贱了一层。虽然他因为说书而在江南出名,颇得一些名士的赏识,但是对于正经读书人来说,柳敬亭就是一个江湖中人,充其量就是一个有着一技之长的贩夫走卒,是无法同他们这些读书人平起平坐的。 天知道这位是怎么入了皇帝的眼中,居然一步踏入仕途,如今更是成为了分量不轻的朝廷大臣。民族和宗教委员会,这个被皇帝生造出来的衙门,一开始其实并不入朝廷官员们的眼,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皇帝给弄臣设立的一个清闲衙门,并不是什么正制官。 但是随着大明持续的对外拓殖政策,北面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西域的缠回、乌斯藏的藏人、西南各少数民族土司及海外各土邦,纷纷纳入到了朝廷的管制之下,这个新衙门便显出了作用。因为其更为对口管理,加上各民族首领的加入,使得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一举越过了原本负责这些事务的礼部,成为了管理民族事务和宗教事务的实权衙门。 漠南漠北草原、西域、乌斯藏、海外各土邦,这些领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没能彻底转变为大明直接管辖的地区。礼部官员们都是正途科举出身的官员,让他们引经据典谈论和这些民族、宗教交往时使用什么礼节,他们自然是能够胜任的。但是想要让他们去调查这些民族内部的阶层、社会状况,各首领之间的关系,各种宗教的影响力,民众的不同需求,他们自然是难以和这些本民族的首领相提并论的。 所以礼部官员只能看着如此广阔疆土、众多人口的管理权力,硬是落在了一个刚刚组建没多久的衙门手里。更让人气愤的是,领导这个衙门的主官不是进士也不是勋贵,而是一个江湖艺人出身的官吏。 不过这些官员们再怎么气愤,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少数民族和宗教领袖只认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命令,毫不理会内阁同礼部的命令。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他们自己就能在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任职,所以对于一些政策和命令都能进行干预。 而且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的上头就是皇帝,他们只需对于皇帝陛下负责就够了。但是如果去服从内阁和礼部的命令,他们不仅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也无权对内阁和礼部的命令提出意见,只能被动的接受,这自然是难以让他们忍受的。 因此,从内阁到六部都觉得这个民族和宗教委员会是个眼中钉,至于领导这个委员会的柳敬亭那就更得不到什么好评了。哪怕是从前对他颇为赏识的东林党人,在他当上了官之后,也开始转变了风评。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周文郁自己不过是以秀才入幕的总督府参议官,也是敢瞧不起柳敬亭的。但是今日不比往日,被叛逆俘虏过的周文郁失去了好多底气,此时见到柳敬亭也感觉亲切了许多。 因此对于柳敬亭亲自上前搀扶自己,他也是极为感动的。就在他坐下刚要问起柳敬亭是如何夺回察罕浩特的细节时,柳敬亭却对一边的额哲使了个眼色说道:“额哲,此城刚刚回到我们手中,也许会有一些突发状况。你且辛苦一些,去巡视下四城,让城中将士百姓看到你的身影,好让他们安心下来,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来。” 身穿铠甲的额哲用手按着胸口低头回道:“是的大人,若是有什么问题,我自当派人回报于你…” 第713章 利益交换 周文郁看着柳敬亭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叠稿纸,下意识的抬头向其问道:“这是?” 柳敬亭微笑着回道:“这是此次叛乱事件中和叛逆始终坚持斗争,最终在袁总督的带领下,粉碎了衮楚克余党叛乱的有功之臣名单。我希望你能够代表袁总督签名,我也好早日将这份报捷文书发往北京,以安朝廷之心。” 周文郁低下头一目十行的翻看了这叠稿纸,不久便抬头语带不满的说道:“柳大人,你这立功名单和叛逆名单是不是混淆了?为什么这些参与叛逆察哈尔部那颜基本都没有出现在叛逆名单上,反倒是成了有功之臣? 这个萨姆斋桑更是当晚围攻我和莫日根将军的主将之一,我亲眼看着他朝莫日根将军射了一箭,他也算是有功之臣?” 柳敬亭不慌不忙的说道:“当晚夜色这么黑,周参议你眼花看错人也是有可能的。萨姆斋桑是最先出城向我们投效的几位那颜之一,他不是有功之臣的话,其他人就更不是了。” 周文郁虽然听明白了柳敬亭的暗示,但他依然接受不了这份放在面前的文书内容,他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文书,昂首说道:“柳大人想要如何向朝廷汇报,这是柳大人的权力,我丰大总督府是难以干涉的。 但是想要让我代替袁总督签名这份文书,大人却是强人所难了。且不说,我区区一个参议如何能够代替总督大人签名,便是这份文书内容也与事实相去甚远。 试问,如果真的按照这份文书所言,叛逆不过是3、5名衮楚克台吉的余党作乱,城内诸位那颜和大多数将领都是忠贞于朝廷的。 那么那天晚上围攻我和莫日根将军的,难道是衮楚克台吉率领的鬼魂大军吗?这也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管周文郁如何叫嚷,柳敬亭也不为所动。在两人谈话之前,他已经将厅内人员都遣了出去,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有他们两人而已,他都不用担心两人的谈话会流露出去。 因此他也就毫无顾忌的对着周文郁说道:“周参议,你应该先顾全大局,而不是尽想着总督府的损失。 眼下的大局就是,确保察罕浩特依然在我大明手中,保持本地蒙古部族和军队对于朝廷的效忠,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再说了,此次要不是总督府自行其事,没有听从朝廷的安排,等待我们一起进城先慰问察罕浩特军民,然后再解除衮楚克台吉军权并将其调离此地,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这一份报捷文书,不是为了遮掩这些那颜和蒙古将领的叛逆举动,而是为了给你们丰大总督府擦屁股。 袁总督承认这些人员没有参与叛逆,而他们也将会向朝廷证明衮楚克台吉勾结满人的事实,你们双方才能共同脱罪。否则朝廷若是实打实的追究起来,难道受罚的会只有这些那颜吗? 违背朝廷指令在前,伪造陛下上谕在后,袁总督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文郁的气势顿时被柳敬亭给压住了,他之前只想着对方想要包庇这些蒙古鞑子,倒是忘记了自己这边还有许多麻烦没有解决。 若是之前袁总督杀了衮楚克台吉而能够控制住形势,他们总能找出许多理由解释,为什么要当众处死衮楚克台吉。朝廷总不会为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死人而为难一个手握大权的边疆总督,此事总还是能够悄悄化解的。 但是杀了衮楚克台吉而激起了蒙古人的兵变,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了。即便是为了安抚这些蒙古人,朝廷也必然要对此事进行一个详细的调查,给蒙古诸部一个交代,以防止发生连锁反应。 否则若是蒙古诸部下次继续拿这一事件向朝廷发难,就有可能会造成蒙古诸部同大明在政治上的分裂。丰大总督作为边疆总督,平日里主要就是同这些蒙古人打交道,一个不被蒙古人信任的丰大总督,恐怕也是很难再待下去的。 当触及到了总督府自身的利益之后,周文郁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才确定面前的办法还真是总督府最优的选择。对这些蒙古那颜们穷追不舍,倒是有可能让总督府跟着掉入坑内去。 周文郁再次翻看了一遍面前的文书,细细的思量了片刻,这才望着柳敬亭轻声问道:“如何按照这份文书的内容上报,总督府和察哈尔那颜们倒是都有了功绩,但是柳大人你们却没了首功,你们真的愿意这么报上去吗?” 柳敬亭笑了笑说道:“我从前不过是一个流浪江湖的说书人,过着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仰赖陛下恩惠,方才能够站在这里同周参议商议这些国家大事。 对我而言,现在的身份官职已经大大超出了我对于陛下和朝廷的贡献,如何还能再敢奢望什么军功呢? 章嘉活佛佛法精深,做这些事情无非是想要救蒙古百姓脱离战火,自然就更不会领取这份功劳了。 至于额哲么…” 柳敬亭突然停顿了一下,方才意味深长的说道:“于其让察哈尔部出现一位少年英雄,我倒是宁可让袁总督领取了这份功劳,我相信陛下也是会赞成我的决定的。” 谈论到这样的人事斗争,周文郁一下就醒悟了过来。以柳敬亭的出身,现在他所在的位置已经是人生巅峰,再想向上一步已无可能。 因此收复察罕浩特的军功对其他人来说是个人生机遇,但是对于柳敬亭来说却是个鸡肋,因为朝廷对他已经没有封赏的空间了,难道他还指望借此封爵吗? 把这个军功让给袁总督,即卖了面子给总督大人,顺势又压住了立下大功的额哲,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这些朝秦慕楚的蒙古那颜们是造不成什么危害的,反倒是如额哲这样有理想有能力的年轻人,才是最需要提防的。 明确对方并不是给自己下套之后,周文郁便痛快的在文稿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稿子推给柳敬亭后说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想要说服袁总督同意这件事,恐怕光是送去我的签名是不够的…” 虽然周文郁的心情甚为急迫,但是从察罕浩特到锡林浩特并不是一两日的路程,考虑到对方的腿伤柳敬亭还是建议推迟一日出发,先让大夫重新给周文郁看过伤后再说。 就在当晚,被柳敬亭安排在东门外守株待兔的谢尚政也返回了察罕浩特。拜哈撒儿那一嗓子,原本还不知道该抓谁的明军,终于找到了队伍中的目标,自然也就一路追击了下去。 跟随在南褚身边逃亡的都是蒙古人中较为出色的战士,若是在平日里,这些人对上三、四倍的明军骑兵也是不会有什么畏惧的。 但他们现在毕竟是逃命,根本没人愿意回头迎战明军,就算偶尔有那么几个蒙古人号召回头跟这些明军一战,不能这么虚耗马力,也没人会听他们的。 有哈撒儿的举动在前,谁还会信任这些将领呢?至于南褚,虽然也曾经经历过几场战事,但是他从来没有独自领兵作战过,自然无法面对这种将士离心的场面,只能跟着众人继续前行,希望甩脱了身后的明军骑兵再做打算。 但是他们都料错了一件事,虽然谢尚政带领的是明军骑兵,但是这些骑兵却大多出身于承德附近的蒙古各旗。和丰镇附近的蒙古部族相比,承德附近的蒙古各旗和汉人融合的程度反而更高一些。 因为这里不仅由直属于皇妃海兰珠名下的部族,还有直接效忠于皇帝个人,负责拱卫承德离宫的蒙古部族。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已经把自己视为了大明皇室私属的部族,不再是效忠于黄金家族的蒙古诸部了。 因此这些蒙古骑士出身的明军骑兵,对于追杀这群背叛皇帝的蒙古人并不手软,而他们的骑术和马匹也不弱于这些逃亡的蒙古人,这场追逐战的结果也就并不难猜了。 跟随南褚逃亡的蒙古人,发觉明军骑兵紧追不放的目标只是南褚之后,在同追上的明军骑兵进行了几次交锋之后,终于有人离队向着其他方向逃亡了。 而一心想要拿下那个什么南褚大人的明军骑兵也不去理会这些零星逃离队伍的蒙古骑兵,这样的后果便是越来越多的蒙古人开始抛弃队伍,选择各自逃命去了。 于是到了下午二、三点的光景,南褚身边只剩下了十余骑从沈阳带来的亲信,最终因为马力衰竭而不得不向追上来的明军骑兵投降了。 谢尚政稍稍审讯了几句,知道这位就是沈阳派来同衮楚克台吉联络的满人使者后,便兴高采烈的连夜赶回察罕浩特向柳敬亭来请功了。 听完了谢尚政的汇报,柳敬亭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他问道:“这个南褚和他的随从是不是还在城外?” 谢尚政点了点头说道:“天色已黑,大队人马进城不便,因此下官就将他们安顿在了城外军营之中,待到天亮就可提入城内给大人过目。” 柳敬亭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我一会让王上尉去交接,你明日带人护卫着周参议去锡林浩特。抓住南褚一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吧,连你的部下也一起告诫了,让他们忘记这件事。” 正想着自己立下了大功一件的谢尚政大为震惊,不由脱口问道:“为什么?” 柳敬亭看了他一眼,方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察罕浩特城内许多人都不希望这个人被抓,你要是透露了这个消息出去,我看有许多人晚上会睡不着觉了。 如今城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没必要再去刺激那些蒙古人了。当然,你们的功劳我会直接向陛下呈报的,不过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你就无功而有过了,明白了吗?” 谢尚政自然是不明白的,不过上官既然有了决定,他也只能选择接受。就在他泱泱不快的退下之后,柳敬亭很快就让人叫来了王成龙,对着他交代道:“…情况就是这样,你现在出城去军营内把南褚身边的俘虏处理了,就留下他一个。明日一早,派一队人将之护送到承德,然后让周参谋长送他回北京,途中不许任何人同他进行交谈…” 第714章 西域的屯田 10月的天山南北正是收获的季节,巴里坤草原、哈密和吐鲁番盆地的屯垦村落,正忙着把晒干的麦子储存到粮仓中去。面对这些百姓们忙碌的连头也不抬的样子,就算是一向脾气暴躁的张献忠,此刻也不由觉得心里舒畅的很,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2年来,从内地迁移而来的近3万移民终于在东疆地区生存了下来。回想起这些移民刚刚来到这里时什么都缺乏的场景,张献忠都很诧异于自己当初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但是如今看着天山山坡上那成片被开垦出来的麦田,张献忠就觉得自己这两年的坚持还是有意义的。想起半个多月前这片山坡上尚未收割的金黄色麦浪,那可真是天下最美丽的风景了。 河西走廊、天山南北路,这些地方的用水,其实大多来自于阿尔泰山、天山、昆仑山和祁连山的积雪融水和高山降雨降雪。可是随着天气的日益变冷,河西走廊和天山南北路的融雪水量都在减少。 或者说,因为无霜期的缩短,结冰的日期多于过往的年份,导致每年融化的冰川积雪数量变少,从而导致了山下河流水量的减少。看起来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但是这样的天气对于河西走廊内的居民和天山南北路居民的影响却是极为不同的。 因为,河西走廊已经被汉人开发了上千年,能够利用起来的农业用地都已经利用了起来。河流水量的减少,直接导致了农业用水的不足。而且气温的下降,使得麦收期延后了2个星期到一个月,这也使得河西走廊的农业减产的厉害,从而造成了经常性的歉收。 但是天山南北路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人口最为密集的哈密地区,人口也不过才三万上下,大部分的土地都没有被开发出来。虽然叶尔羌人正从游牧转向于定居,但是他们的耕作技术远不及中原的汉人,土地产量也不高,因此对于河流的利用率还处于极为低下的状态。 而此地的日照时间可比河西走廊高的多了,即便气温下降了,麦收的成熟期延后的也不是很厉害,因此这些迁移而来的内地百姓只是稍稍料理下田地,收成已经好于本地居民的田地产量了。 哈密、吐鲁番盆地一年到头几乎不怎么下雨,本地百姓采用坎儿井利用地下水,水量也一直很是稳定。当内地的汉民迁移到这里之后,便开凿了数条坎儿井,将原本的荒滩戈壁变为了良田和果园。 同此时连年受灾的西北地区相比,巴里坤草原、哈密和吐鲁番盆地就如同是地上的天堂一般,让这些内地的移民远离了饥饿和死亡。而手中有了粮食,人心也就安定了下来。这些来自内地的青壮,也开始服从于屯田官员的管教,并接受朝廷规定的军事训练,再无一开始的抵触情绪。 能够跋涉千里来到哈密地区屯垦的,自然大多是身体健康的青壮男女,老迈的和身体虚弱的移民根本坚持不到这里。这些人不仅是开发建设哈密、吐鲁番地区的青壮劳力,也是张献忠等组建屯田自卫军的重要兵员。 这些内地移民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先进的耕作技术和繁荣了当地的经济,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改变了当地人口的组成,汉人在这一地区的人口比例一举突破了40%,从而稳固了大明对于这一地区的统治权力。 如果把天山南北分为两块区域,那么南路其实还是可以再分为东西两个部分的。哈密、吐鲁番盆地所处的天山东部地区,不仅是进入北疆和南疆的门户,同时也是大明军队出河西走廊之后的一个重要后勤基地。 毕竟现在的河西走廊已经很难负担起一支大军长期征战所需的粮草了,而从陕西、甘肃转运,不说这些地方现在一直受灾,就算是不受灾也支持不住这样的转运损耗,哪怕是有了一条马拉铁路也是如此。 因此这些内地移民对于天山东部地区的屯垦成败,实质上决定了大明在这一地区的统治是否能够扎下根来。可以说,没有屯垦军民源源不断的提供后勤物资,那么就算是大明军队在此地毫无敌手,最终还是战不住脚而后撤的。 但是有了这样一处后勤基地,哪怕大明军队失败了,也可依仗这个基地恢复元气以筹备下一场战争的。而更为重要的是,有了这样一处基地,从内地迁移而来的百姓就能在此补给后继续向西或是向北流动,从而把天山南北地区慢慢的掌握在大明的手中。 而随着这些内地移民的到来,叶尔羌人和哈密人都开始慢慢有所改变。作为本就依附于中原王朝,之后才被叶尔羌人吞并的哈密人来说,明人越是强大,他们就越是欢喜,这意味着他们不必再担心叶尔羌人和蒙古人的入侵了。 至于叶尔羌人,则越来越恭顺,试图努力融合到明人中去,以避免被越来越强大的明人所猜忌。而且他们也希望能够从明人创造的经济繁荣中分得一杯羹,同时借助明人的力量向中亚拓展。 明人向西拓展的行动如果遭到了挫败,那么他们就有机会重新复国。如果明人拓展的很是顺利,那么原本只是一个小国国民的叶尔羌人,起码能够借助明人的势力在中亚地区获得自己的荣誉。毕竟叶尔羌人,曾经也不过是在中亚待不下去的流民军阀而已。 就在张献忠站在山坡上观察着百姓往粮仓内运粮的景象时,他的义子兼亲卫孙可望骑马跑了过来,快到他跟前时迅速的滚鞍落马,利落的半蹲在地上向着他汇报道:“将军,李自成又派人过来借粮食了。” 张献忠顿时感到一阵头大,他恨恨的说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粮食存在我这里了吗?动不动就跑来向我要粮食,搞的老子好像是替他种田的庄客一样。回去告诉他,老子不在。” 孙可望却不敢就这么离开,他又不敢对正发怒的张献忠说什么,只好僵立在那里不动弹了。看着孙可望一脸为难的样子,张献忠这才继续开口道:“怎么?这次是李自成亲自来了?就算他亲自来,老子也是这句话,没粮。” 孙可望见张献忠松了口,马上便接上道:“李自成倒是没有亲自来,不过他的人带来了杨大人的手令。” 张献忠不耐的回道:“什么羊大人、牛大人的…你是说杨嗣昌,杨大人的手令?” 孙可望赶紧点头道:“正是,所以儿子不敢擅自做主,跑来请义父定夺。” 张献忠顿时对着孙可望训斥道:“你这混账东西,有杨大人的手令你和我说什么李自成的使者,还不赶紧前面带路,不要怠慢了杨大人的使者…” 带着杨嗣昌手令而来的却是李自成的部下田见秀,他上一次来要3000石粮食,结果张献忠却只给了他300石。大明在天山东部各地分为五路屯垦,张献忠这一路是距离乌鲁木齐最近的。随着大明修建乌鲁木齐这座城市,从内地迁移了不少工程兵之后,乌鲁木齐的粮食就有些不够吃了。 虽说因为土豆、玉米等杂粮的引入,迁居到乌鲁木齐的明军还能填饱肚子,但这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粮食,明军将士吃多了还是要抱怨的,特别是迁移乌鲁木齐的还有不少官吏,这些人就更不耐吃这些杂粮了。 今年屯垦的大丰收,自然刺激到了乌鲁木齐的官吏将士,因此他们便想要从屯垦军民手中借上些粮食,好好过回年。可是没想到遇到了张献忠这个刺头,死活不肯借粮,这才不得已惊动了杨嗣昌下了这个手令。 拿着杨嗣昌的手令,张献忠总算是客气了许多。田见秀倒也没有借题发挥,依旧保持着对于张献忠的恭顺态度,这让张献忠倒是看他顺眼了几分。 看过了杨嗣昌的手令,发觉上面的粮食已经减少到了2000石,张献忠也就没多加纠缠,爽快的吩咐孙可望准备粮食,好给给田见秀去交差。另外还吩咐准备酒菜,算是为其接风洗尘。 张献忠趁着部下准备酒席的时间,和田见秀打听起了乌鲁木齐的消息。田见秀倒是很好说话,一五一十的向他透露了不少新闻。 “乌鲁木齐最近也没什么大事,真正值得上说道的,大概就是巴图尔珲台吉于上个月终于在西面草原上追上了杨吉儿汗,一仗俘虏了近2千哈萨克人,虽然还是让杨吉儿汗给跑路了,不过他总算是报了此前被杨吉儿汗击败的耻辱。 接下来其他卫拉特首领建议同杨吉儿汗和谈,以确立双方的草场边界,不过巴图尔珲台吉等人却不肯,表示要把这一仗打下去,彻底消灭这些哈萨克人。据说杨大人是支持把战争继续下去的,因为卫拉特同哈萨克人的战争,也算是从侧面支持了我们同布哈拉汗国的作战,使得哈萨克人无法插手这场战争…” 张献忠听后若有所思,虽然屯田看到产出很让他有一种成就感,但是他也知道光靠屯田是无法让他继续高升的。因此他对于任何战争的消息都非常感兴趣。 卫拉特人和哈萨克人之间的战争,大明暂时是插不上手的,最多也就是提供一些武器装备而已。但是对于和布哈拉汗国之间的战争,却实实在在是大明在主导。 于是他便对田见秀说道:“屯田所的日子安逸是安逸,就是消息太过闭塞,这和布哈拉汗国都打了两年了,我们现在可打到什么地方了?” 田见秀对于这一战也是极为关系,因此不假思索的便回道:“其实今年我军攻下费尔干纳盆地之后,就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只是在消化吸收费尔干纳盆地的人口和力量…” 第715章 中亚形势 对于樊一蘅和那些犯了错误从中原发配来的官吏来说,费尔干纳盆地无疑是一片有待开发的沃土。虽然布哈拉人在中亚已经算是一个政治较为稳固的王国,但是在这些大明官吏眼中,此地的政治统治也还是太过粗糙了。 若是将用兵打仗,这些大明官吏大约还及不上本地部族的一个小头目。但若是论如何治理地方收取钱粮税赋,估计费尔干纳盆地所有官吏加起来都不及一名大明官吏知道的多。 能够被发配到军前效力的大明官吏,自然不是那些只晓得背书本的书呆子。他们或是犯了政治上的错误,和朝廷改革新政作对;要么就是犯了经济上的错误,贪污了手中经过的公款。 这些人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他们的头脑和胆量却是不缺乏的。但凡缺了一样,都不会有勇气跑来军前效力,以换取仕途复起的机会。 大明朝的官吏虽然不及大宋官员这么被优待,但是回到家乡也不失田园之乐,没有一定的勇气和才智,他们是难以下这样的决心,主动请求来到这离开中原万里之遥的地方的。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费尔干纳盆地是他们复起的一个踏脚石,此地的地方豪强同国内也无关联,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后就靠着当地最强大的武力,因此这些官员在当地的施政反而比在中原要放的开,不仅行政效率上去了,就是在政治上也显得极为清明,和他们在国内的表现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这并不是他们远离家乡之后良心有所发现,而是此地毕竟还属于交战区,如果不能够尽快安抚治下的民众并获得支持,他们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因此他们就不能不勇于承担责任,而不是像国内那样凡事以推脱为上策。 另一方面,虽然他们依然属于大明的官僚体系之内,但是费尔干纳盆地距离中原实在是太远了,因此大多数事情都是由督军樊一蘅直接作出决断,这使得官员们少了许多挚肘,可以安心做事。 在这几方因素的合力之下,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虽然明军并没有继续向费尔干纳盆地以西拓展什么地方,但是这一盆地内部的主要地区都已经开始接受明人的统治了。 费尔干纳盆地因为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千百年来有无数民族进入此地生活,因此这一地区的民众虽然排外却并不封闭,也容易屈服于外来的统治者。 而且同叶尔羌人、吉尔吉斯人和蒙古人相比,大明的统治方式就显得温和的多了。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费尔干纳盆地的居民反而更乐意接受文化习俗完全不一致的明人统治者。 于是一年不到的时间过去之后,以安集延为中心的明人统治区域不仅完全恢复了战争留下的伤痕,更是在大明商队的进驻下显示出了勃勃生机。 大明商人支持了这场西进的战争,现在战争尚未结束他们却已经开始享受起战争红利来了。在大明军队控制下的地区,他们不再被视为可供当地领主盘剥的肥羊,过去加诸于他们身上那些不合理的苛捐杂税被一一取消,而且他们还在大明官员的支持下获得了大片土地,从而可以用来修建自己的工坊和庄园。 费尔干纳盆地本就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当大明商人数量增加之后,本地的商业顿时就繁华了起来。这不仅使得本地居民获得大量物美价廉的大明商品,也令大明的统治者获得了大量的税收,从而极大的减轻了从叶尔羌汗国征集物资的负担。 这一年联军的停滞不前,不仅没有削弱联军的战斗力,反而为联军在费尔干纳盆地建立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特别是随着大明对于吉尔吉斯首领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的承诺兑现,将安集延北面的一大片土地划分给他之后,伊塞克湖附近的吉尔吉斯人便纷纷南下投奔大明,希望能够通过为大明作战而获得土地和财富。 原本四分五裂的吉尔吉斯人,开始慢慢趋向于统一,受大明册封的克力奇·夏米尔罕诺夫,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亲近于大明,甚至把自己的二个儿子和五、六个侄子送往了北京求学。 有吉尔吉斯人这个榜样在前,之前受布哈拉汗国压迫的民族和小国就开始不断向明人示好,试图从这场明人和布哈拉汗国的战争中赢得本民族和本国的独立。 在樊一蘅看来,其中最为重要的莫过于两拨使者。一拨是来自阿富汗北部部族的使者,一拨则是自称希瓦汗国的使者。 自古尔王朝为花拉子模人灭亡之后,阿富汗就成为了周边大国的鱼肉之地。这主要也是因为阿富汗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他不仅连接着西亚、中亚和南亚,而且境内多山地,形势险要之处比比皆是,正是所谓的形胜之地。 中亚、西亚王国若是控制住了阿富汗,就能进入富庶的印度大陆。而印度大陆上的王朝若是掌握了阿富汗,就等于扼制住了北面强敌的入侵。 因此,自从古尔王朝被覆灭之后,阿富汗人就再也没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过。 自帖木儿的子孙巴布尔在巴特纳打败比哈尔的阿富汗族首领和伊卜拉欣·洛迪的嗣君,建立了莫卧儿王朝之后,阿富汗人就再次陷入了分裂之中。此时阿富汗的大部分领土正为莫卧儿帝国和萨法维王朝所分割,剩下的一部分则归于布哈拉汗国。 在这些强大邻国的交替统治下,阿富汗人看不到任何未来,直到明国率领联军进驻了费尔干纳盆地,轻松利落的把布哈拉人赶出了这一区域。 兴都库什山下的阿富汗部族,在观察了明人的动向将近一年之后,终于忍不住派人翻过群山向明军示好,希望能够获得这个刚刚出现在中亚的强大势力的支持,从而恢复阿富汗人的独立地位。 至于另一拨自称希瓦汗国的使者,实际上是前希瓦汗阿拉布·穆罕默德汗之子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的使者。希瓦汗国和布哈拉汗国虽然都是乌兹别克人统治的王国,但是两国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 一直以来,布哈拉汗国就希望能够吞并希瓦汗国组织一个疆域更大的乌兹别克王国,而希瓦汗则通过引入土库曼人来对抗布哈拉汗国的势力入侵。这种引狼入室的手段终于为希瓦汗国带来了灾祸。 1622年,在土库曼贵族的支持下,阿拉布·穆罕默德汗被其子哈巴什和伊里巴尔斯废黜。长子伊斯芬迪亚尔虽然起兵讨伐两个发动叛变的弟弟,但是为了获得汗位,最终还是向土库曼人屈服了。原本站在兄长伊斯芬迪亚尔一边讨伐两个兄长的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对此大失所望,于是离开了祖国避居波斯。 虽然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离开希瓦汗国,但并非对于国内事务毫不关心。只不过此时的希瓦汗国北部为土库曼贵族所控制,南部为布哈拉汗国所驻军,面对如此强大的两个敌人,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只能选择隐忍。 不过随着明国联军和布哈拉汗国之间的战争爆发,失去了费尔干纳盆地的布哈拉人不得不将驻扎在希瓦汗国南部的军队撤离,以对付南方的明国联军,这就让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看到了机会。 虽然希瓦汗国的土地上只剩下了土库曼人这一只恶狼,但是掌握了伊斯芬迪亚尔正统名义统治希瓦汗国的土库曼人,依然不是单枪匹马且久居国外的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能够独立应付的。 如果较为稳妥一些的话,自然是等希瓦汗伊斯芬迪亚尔的去世,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的胜算会更大一些。但是他此时已经无法等待这么久,因为他担心一旦明人同布哈拉人媾和,布哈拉汗国的军队就会重新回到希瓦汗国的土地上,那么那时他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再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选择游说明人,只要活得了明人的支持,他不仅不必再担心布哈拉汗国从后方进攻他,也不必再担心单独面对土库曼人的军事压力了。 而相比起临近的恶狼,远方的猛虎显然更适合作为希瓦人的盟友。正是抱着这一想法,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才派出了自己最为忠诚的部下,穿过了布哈拉军的严密封锁,来到了安集延城。 经过仔细衡量之后,樊一蘅还是决定尽力扶持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而不是地理位置更近的阿富汗人。虽然阿富汗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但是明军却不能翻越群山进入阿富汗,而必须绕道布哈拉汗国西部的图兰低地。 双方在地图上看起来近,事实上却相当的远,明军实在是难以支援对方。但是希瓦汗国就不同了,只要明军冲出费尔干纳盆地的西部边境,就距离希瓦汗国不远了。 有了希瓦汗国这样一个盟友,不仅让明军在中亚找到了一个支点,同时还控制住了南面的撒马尔罕和东面的哈萨克草原,更是让大明的商队可以直接通往里海和黑海,这是大明真正所需要的盟友。 樊一蘅于是叫过了自己的幕僚,让其去见那些阿富汗人的代表,给予他们一些口头上的支援。而他则亲自接见了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的使者,想要确定这位希瓦汗国的王子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和实力成为大明所需要的盟友。 第716章 寒冬 黄台吉、多尔衮、豪格等满洲亲贵站在营口城北门城楼上,远远的望着南面的码头。在那里,剩下的明军正在做最后的撤离。 虽然这里距离码头有些远,中间还有许多地方被建筑物遮挡着,需要用望远镜才能看清明军的部分动向。但是仅凭借着这些建筑缝隙中看到的明军动向,这些从小厮混在军中的满人亲贵们已经确认,这只明军的确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只军队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被击败,只要稍稍有些军事经验的将士都知道,在撤退时的军队最容易遭受失败。一只军队在处于进攻时,对于自身的伤亡敏感度是很低的,因为此时士兵会把注意力集中于对面的敌人身上,而不是观察自身周围的环境。 但是当一只军队开始撤退时,士兵的注意力就会集中于自己的周边环境,这个时候哪怕是最小的伤亡,都会在士兵的感官中被放大,最终他们不是被敌人的攻击所击败,而是被自己的想象所压垮。 用恐惧动摇敌军的心理,然后以小部队击溃敌军的战术,对于这些满人亲贵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以这种战术击败了诸多优势敌人,特别是人数众多的明国军队。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于一只部队在撤退时应当表现出什么样的面貌,基本上都是心中有数的。虽说此前明军为了撤退故布疑阵,连昂贵的大炮都没有搬走,使得一直监视城内的动静的清军直到今天一早才发现问题。 但是在多尔衮等满清宗室大将的调配下,清军反应极快的向营口城发起了攻击,轻松的夺取了没人防守的营口城墙。可是在清军这样的尾随压迫下,这最后撤离的明军小股部队依然有条不紊的撤往了码头,没有出现任何的崩溃状况,这就相当的让人震惊了。 直到亲眼看到这只明军撤退时的表现,这些满清的宗室大将方才理解,为什么劳萨等人在耀州城下会拿不下一只人数相差不大的明军,让这只明军硬生生的突破了清军的围追堵截,安然返回了营口。 就像他们现在这样,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退守码头,然后从容不迫的登船撤离。这只明军完全是把撤离当做了一次郊游,没有人脱离自己的岗位逃亡,似乎他们笃定自己总能登上身后的船只的。 虽说营口的街道并不狭窄,但是那些同街道平行的运河却把码头和城市分为了两个部分,清军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发挥自己的人数优势。明军只要用小股部队封住路口,就能阻碍住清军大队人马的进攻。 而最让清军感到忌惮的,还是停靠在码头附近的明军军舰,现在成为了海上的浮动炮台,虽然这些军舰的底层重炮无法射击岸上的目标,但光是上层的火炮就已经足以封锁住码头附近的街区了。 明军的小股部队加上这些军舰上大炮的支援,把急于抢功的几队清军打了个几近覆灭后,之后的清军将士就开始束手束脚,再无人敢冒险上前去领教明军舰炮的威力了。 能够对付明军舰炮和街垒的,自然就应该是清军的火炮。但是明军丢弃在城内的火炮都已经被破坏,而清军自己的火炮因为过于笨重,想要将之运入城中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就连多尔衮自己估计,当自家的大炮运入城时,估计这些明人早就上船离去了。 为了把这股明军留下来,多尔衮和部下们不知费了多少脑子,但是就在快要接近成功时,明人却不声不响的撤离了。这种最后一刻翻盘的挫折感,让多尔衮心中甚为难受,一时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在他身边的其他满人宗室大将,此刻心情也都是非常恶劣,他们同时也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之中。督促部下进攻,则无疑就是让他们去送死。但是就这么站在一旁目送明人远去,满人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就要落幕了。 义州之败还可说是偶然,营口这一仗又该如何去遮掩呢?沮丧、挫败和对未来的担忧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蒙蔽住了这些满洲亲贵的心灵。就连黄台吉此刻也难以说出任何激励部下们的言辞了。 和身边这些满洲亲贵们相比,黄台吉心中还多了一层担忧,那就是从这一仗中看到的明朝国力的恢复。在过去,虽然大家都知道明国富庶无比,但是官吏贪婪、将领无能、士兵胆怯,同样也是明国的痼疾。 就算是明人所称道的,国泰民安的万历朝,明军普通将士的铠甲和武器也是有不少老旧而不堪用的。而到了天启朝,京城兵部管理的武器工坊打造出来的刀剑,居然连祭祀用的牛都杀不死,大明军队的武器铠甲还不及刚刚从深山老林中走出的女真人更为精良,这也是殊为可笑的笑话了。 但是在今日,在满人眼中极为出色的火炮,明人也能够毫不迟疑的毁坏丢弃,而优先保住将士们的性命,这在过去的明军中是不可想象的。毁坏军械和军用物资,在明军中可是重罪,所以明军宁可把这些东西完好无损的留给敌人,也是不肯自己动手毁坏的。 在明军将领眼中,这些军械和物资可比士兵的性命值钱的多。越是兵荒马乱的时代,人命就越不值钱。因此他们宁可死人,也要保住军械和物资,只有在最后的关头,才会迫不得已的下令毁坏物资。 但是将领所认为的最后关头,和士兵眼中的最后关头显然不是一回事。因此不是尚未到达最后关头,士兵已经一哄而散,无人去毁坏这些物资了;便是真的到了最后关头,士兵们反而期待用这些完好无损的物资来换取自己的安全了。 明国朝廷重物而轻人,最终却是人物两失。但是在今日,明明这些明人还有机会抢救几门大炮离开的,但是为了保证撤退行动不为他们所察觉,明人居然就将这些贵重的大炮不动声色的毁坏抛弃了。 这种反常的举动,让黄台吉感觉非常不好。因为这样的举动只代表了两种可能,要么明国的官员终于开始转变观念,从重物而轻人变成了重人而轻物;要么在明国,制造这样的火炮花费低廉,所以明人才能毫无顾忌的毁坏抛弃。 这两种可能性,对于满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像大明这样拥有庞大人口的国家,如果明国开始重视普通将士的性命,那么像他们现在所面对的这只明军将士,就会变得越来越多,满人对明国武力上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小。 如果明人铸造这样出色的火炮也非常廉价的话,这种廉价自然是相对的,明军铸炮使用的精铁和青铜,对于满人来说还是相当昂贵的。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明国的国力不仅在恢复,甚至比之从前还在成长。 过去的大明对于满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如果这样的大明还要继续成长下去,那么迟早有一日会变成让满人无法匹敌的怪兽。所以这两种可能性都预兆着一个可怕的未来,那就是满人的失败。 黄台吉看的总是比旁人更远一些,自然也就比旁人更早的感受到了来自未来大明的威胁。在这样的前景下,黄台吉发觉自己居然想不起任何应对之策,这种从心底发出的无力感是他这一生从来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虽然对于这只明军的从容撤离无法可施,但是多尔衮却无法继续沉默下去了。这不仅在于,他不能将自己这些满人主子的束手无策展现在奴才们面前;也不能够让这些满汉官兵眼睁睁的目送明军撤退而无所作为,从而在他们心中竖立起一个明军无法战胜的形象,这对于满人武功的打击是非常致命的。 因此他还是硬着头皮对黄台吉说道:“汗王,现在这种打法恐怕是不成的,我们还是应该把大炮运进城来。只有把大炮运入城,我们才能轰开码头几处入口处的街垒,把这些明军赶下海去。” 黄台吉只是扫了他一眼,便面无表情的回道:“睿亲王所言甚是,接下来的进攻就由你来安排吧。传令下去,先攻入码头者,不论何人都赏三个半前程。我身体颇为不适,这就先回大营休息了。” 对于这场欢送战争,黄台吉已经无心再观看下去了。而他所说的身体不适也不是虚言,这些日子的操劳加上心中的忧思,也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可不希望昏倒在战场上,再打击一次自己这方的士气。 多尔衮松了口气,赶紧和其他满洲将领一起恭送黄台吉下楼。多尔衮正和身边部将交代军令时,却突然听到城下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他赶紧出城门楼观看,却发觉索尼、鳌拜等侍卫围成了一个圈子,圈内豪格正抱着自己的父亲大呼小叫的。 受到惊吓的多尔衮等满人宗室将领赶紧下楼询问,却原来是刚刚走出城门的黄台吉听了一名传令兵带来的消息后,顿时就晕了过去,去给黄台吉牵马的豪格就立刻呼喊了起来,让周边的将士们都受到了惊吓。 多尔衮听后立刻上前止住了豪格的呼喊举动,一边让人给将士们传话,汗王只是扭伤了脚并无什么大碍,一边则吩咐找担架和大夫过来替汗王看病。 好不容易将这事压制下去之后,多尔衮才退到一边向亲信问道:“刚刚汗王是听了什么消息才晕过去的?” “说是岳托贝勒薨于军中了…”这位满人将领满脸不可思议的回了一句,显然他还没有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多尔衮心中一惊,他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时,却陡然感到脸颊一凉,于是便朝天上看去,发觉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起已经飘起了雪花。多尔衮下意识的想着,“今年的冬天一定很冷啊。” 第717章 战后 虽然义州前线这边已经打到了北镇城的面前,但是卢象升还是不得不下令阎应元所部后撤了,因为雪季已经到来了。 以火枪火炮为主要装备的大明新式陆军,比之过去的旧明军更为依赖后勤的供给,一旦后勤通道被截断,整只军队的战斗力下降的就非常厉害,毕竟没有了弹药的枪炮就和烧火棍差不多。 总参谋部虽然一直对新军的将士灌输着忠诚、勇气、奉献和牺牲精神,但是总参谋部对于自己同样也有着这样一个约束,那就是绝不让军队陷入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这是总参谋部对辽东明军同建州女真历次战争的总结,当朝廷把一只军队陷于绝境时,这只军队不是迅速垮塌,便是干脆直接投降了建州女真。 这两种结果对于朝廷来说都是最坏的选择,军队崩溃之后,散兵游勇并不会乖乖回到后方的军营集结,而是直接逃回家乡去做山匪强盗去了。这种受过军事训练的逃兵比之普通的匪盗更为凶狠危险,根本不是内地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卫所军和治安警察对付的了的。 而对于那些直接投降建州女真的明军部队,更是直接增强了建州女真人的力量,这些投降的辽东明军将士对于辽东明军的虚实了如指掌,有着这些带路党为建州女真开路,辽东各城也就迅速沦陷了。 正是总结了这些经验教训之后,总参谋部终于开始重视起如何保存自身的力量,而不至于轻易被满清所围歼一支完整建制的部队了。医巫闾山一到冬天就会被冰雪覆盖,山中道路就变得艰险难行,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就无法大量运输军队所需的大量物资了。 因此卢象升所部虽然已经控制住了医巫闾山中部的主要通道,但是卢象升也判断出阎应元一部是无法拿下北镇城的,甚至于在大雪封住医巫闾山的通道之后,阎应元所部还有可能被清军反包围的危险。 再加上此时锦州已经传来消息,孙传庭所部已经开始从锦州撤离,本次战役已经开始进入到收尾阶段。失去了近卫军在营口吸引沈阳之敌的牵制,北镇这里显然就成为了明军的一个突出部,面对满清的全部压力,卢象升并无把握夺取并守住北镇,因此他最终还是决定撤兵了。 崇祯十二年由大明主动发起的这场对清战争,时间持续的并不长,而且战争结束时双方的势力分界线也没能得到什么样的改变,看起来双方似乎打了一个平手。当然若是算上营口人口损失的话,满清这边要稍稍吃了点亏,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重大的损失。 不过在明清两国的高层官员眼中,这场战争却并不是以简单的胜败来解读的。这是大明军队自义州之战后发起的第二次主动进攻,而且此次动员的军队和交战区域要比上一次广泛的多,在这样广大区域内发起的作战,实是对大明军队改革之后战斗力最好的检验。 通过这样一场战争,双方的高层都已经开始意识到,大明军队对于满人军队的恐惧症状正在渐渐消失。在普通的交战过程中,明军已经能够中规中矩的发出自己应有的战力,而不再像之前那样,满人的军队尚未抵达,自家的军心已经涣散不能用了。 一旦失去了恐惧加成,满人军队的武力也就恢复了正常。再想像过去那样,数十上百骑就追着数千明军四下逃窜的场景,也就很难再出现了。 只不过大部分的满人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还在为黄台吉亲征,打的明军丢盔弃甲逃回海上去的胜绩而兴高采烈。看着军队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大炮,谁敢说这不是一场大胜呢?远远围观的满人自然是看不到,明军塞入炮膛的木块和用铁钉封住的火门,这些大炮看似气势非凡,但实际都已经成为了一堆废铁。 在返回沈阳的途中,躺在马车上休养的黄台吉苦思数日,终于不得不承认,当下还是没到同明国翻脸的时刻。这不仅仅在于他花费巨资和大量心血组建起来的乌真超哈军,在实际作战中没能发挥出预想中一锤定音的作用。更在于,随着岳托的暴毙,八旗内部的权力架构便失去了平衡。 没有了岳托替他压制住多尔衮,并牵制住两红旗的力量,两白旗和两红旗就隐隐有着失去控制的危险。而且他之前强行吞并正蓝旗,其实受到最大好处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长子豪格。 原本在黄台吉眼中,长子豪格虽然是镶黄旗的旗主贝勒,但实际上不过是他推出的一面旗帜,镶黄旗的人事同样还是抓在他自己手中。但是随着这场金融危机的爆发,就算是正黄旗的将士,他都不能面面俱到的照料到,更何况是差着一个名分的镶黄旗。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这位长子居然动用了自己的积蓄去安抚镶黄旗的将士,这在黄台吉眼中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毕竟在他眼中,豪格这个旗主贝勒不过是一个对外的幌子罢了,他可没真想把镶黄旗交付给豪格。 看看他的兄长代善就知道,当代善把镶红旗交给岳托之后,他的命令在镶红旗中就有些行不通了,没有岳托的首肯,代善根本指挥不动镶红旗。黄台吉用豪格担任镶黄旗的旗主贝勒,不过是因为他只有这个儿子是成年了,能够帮他代领一旗,并不是说他打算立他为自己的继承人了。 一旦让豪格真正把镶黄旗控制在手中,日后他想要挑选其他儿子作为汗位继承人就会遇到许多不可测度的风险。毕竟在这几年的补充下,镶黄旗已经从八旗垫底的一旗上升为中流实力的一旗了。 加上豪格还有着代善的支持,一旦在他亡故之后,只掌握了正黄旗的汗位继承人能不能够镇的住豪格,还真是未知之数。更何况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的两白旗和没有立场的镶蓝旗,这很显然会爆发一场激烈的内斗,这是黄台吉所不愿意看到的。 只不过他之前还指望着岳托能够幡然醒悟,只要岳托愿意同豪格划分界限,那么他也就不必这么着急去处理豪格的事情。光凭一个老朽的代善,是无法让豪格拥有挑战自己权威的胆量的。 但是岳托的突然暴毙,完全打乱了黄台吉对于内部政治力量整合的计划。空缺出来的镶红旗旗主贝勒之位将会成为诸方争夺的焦点,刚刚才吞下正蓝旗的黄台吉可以想象的到,这些宗室贝勒们会如何反对他将镶红旗再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最令他担心的就是,代善也许会借助这次机会,直接以两红旗支持豪格,从而夺回对于镶红旗的控制权。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豪格的力量就会压倒自己,成为八旗第一的势力集团。如此一来,他就无法继续模糊豪格继承人的身份,从而必须要正式确认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否则两黄旗内部就要先发生分裂了。 然而这恰恰是黄台吉不愿意去做的事,因为豪格确实无法承担起他座下的这个位置。虽然豪格在战场上的表现还算出色,但是在政治上他既对付不了多尔衮,又无法摆脱代善的操纵,且也难以得到蒙古人及汉人的认可。让他成为满清的继承人,无疑就是满清内部分裂的开始。 面对一个开始恢复国力的大明,就算是内部团结一致的满清也是如履薄冰,更别提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满清了。黄台吉苦思数日之后,终于确定了这样两件事,一是要同大明恢复和平,好腾出手来处理内部的问题;二是必须向众人暗示豪格并非自己继承人的身份,以防止满蒙亲贵继续向其表示忠心,从而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就在黄台吉苦心积虑为爱新觉罗及满清的未来思考的时候,北京城的百姓们已经兴高采烈的等待在街道两侧,准备迎接解救了大明商民的近卫军回城了。 和过去百姓对于国战漠不关心不同,现在的大明百姓对于国战显然要关心的多,这不仅仅在于报纸上成篇累牍的宣传作用。更重要的是,大明发动的对外战争,已经越来越同市面上的物价和股市的债券股票涨跌联系在了一起。 但凡有些头脑和资产的百姓,都不会对这些战争视而不见。特别是大明经济越发达的地区,受到战争的影响就更为深刻。毕竟军队出征所需的各种军需用品,现在已经成为各家工坊眼中最为稳定的订单。 而大明军队在海外的胜利,不是为这些大明的工厂主们开拓了一个新的市场,便是为大明商人获取了更为有利的商业环境和税收。甚至于,在被征服的南洋诸岛上,有着大批未曾开发的土地,可以分配给国内的失地民众。 在这样的局势下,战争就意味着利润、财富和土地,哪怕是最为保守的士绅们,不管他们平日是如何批评朝廷穷兵黩武的对外政策的,但是在购买战争公债和投资制造军需物资的工坊时,也是不曾落于人后的。 在大义面前,生命也可以被抛弃;但是在利益的面前,人们往往会忘记自己坚持的大义究竟是什么。而对于满清的作战,可谓是再正义不过的战争,这样的胜利自然更能激发大明百姓的自豪感,因此听说今日是出征营口的近卫军回城之时,京城百姓也就自发的等候在了街道两侧,准备迎接这些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了。 第718章 凯旋式 安定门在元时又被称之为安贞门,是内城北垣东门,其得名的来由在于《易经》坤卦的彖辞“安贞之吉,应地无疆”。明将徐达将元大都北面的城墙向南推了五里重建,并在与安贞门相对应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城门,叫安定门,取的是“天下安定“之意。 安定门也是出兵征战得胜而归时的收兵之门,刚好和内城北垣西门的德胜门相映成趣,京城出兵走的便是德胜门,取一个出兵得胜的意趣。正因为如此,和其他京城瓮城内修建的关帝庙不同,唯有安定门内修建的是真武庙。 在等待近卫军返城的时间里,朱由检便带着几位近臣在真武庙内游览了起来。这座真武庙并不大,不过平日里来祭拜的人倒是不少,庭院当中一座硕大的铜香炉已经堆满了香灰。 随行的崔呈秀对于这座真武庙的来历倒是知道的不少,在真武大帝的塑像前,他对着崇祯介绍道。 “…永乐皇帝将自己视为真武大帝转世,所以这真武庙中的塑像,当初就是照着永乐皇帝的相貌塑造的。据说武当山上的那尊铜像和这尊塑像是同一位工匠所造,永乐皇帝先是看过了这一尊塑像,方才下令督造武当山上的那尊…” 驻足于真武像前看了半天,朱由检才笑着说道:“原来永乐皇帝就长这副样子啊,果然威武不凡…” 就在崇祯对着真武像评头论足时,守在外面的连善祥跑进来汇报,说是近卫军已经抵达安定门外,正在做最后一次整队。近卫军自然不是从天津刚刚跑回来的,而是在北郊大营内修整了两日,今日才来完成收兵最后的手续。 听到连善祥的汇报之后,崇祯顿时收敛了笑容,整理了下身上的服冠后,便带着众人走出了真武庙。原本崇祯并不需要在瓮城接见近卫军,在拆除了御道两侧的宫墙之后,承天门前已经变成了一处极为空旷的御道广场。 近卫军出征之时,朱由检便是在承天门上检阅部队,然后目送他们离去的。按照总参谋部的意思,近卫军返回时,也一并照此办理就是了。不过崇祯坚持自己的意见,说要第一个迎接近卫军返回京城,于是最终便改为皇帝在瓮城内观看近卫军入城,然后在承天门做最后的检阅,以完成军队回城的仪式。 崇祯和随行近臣站于瓮城西侧,走在队伍前面的孙传庭等将领进入瓮城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代表皇帝身份的黄伞盖,接着便看到了下方站立的皇帝及其他朝廷官员们。 孙传庭和黄得功等军中将领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预备上前向崇祯行礼。不过令他们感到诧异的是,崇祯甩开了身边的官员们,抢先朝他们走了过来。 “不必停下行礼,不要打乱了将士们前进的步伐。朕现在命令你们:近卫军继续前进,准备接受国民的检阅。拿出你们向敌人阵地冲锋的气势,让我大明百姓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威武之师在保卫他们的生活。光荣啊,近卫军!” 站立的笔直的崇祯,面对将士声嘶力竭的喊出最后一句,让近卫军将士们顿时意气昂扬了起来。在这样的场合下,皇帝这样的公开称赞比什么赏赐都更让他们觉得心满意足,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顿时浮现在了这些将士们的身上。 就在这些近卫军将士昂首挺胸的准备继续向城中前进时,一名年轻的军官在心潮澎拜之下,不由对着皇帝高声回道:“皇帝万岁,保卫祖国…” 这位年轻军官随口喊出的回应口号,很快就成为了从皇帝面前经过的近卫军将士向皇帝致敬的呼声。而崇祯每次都回报以:“光荣啊,近卫军!”在这一问一答之间,近卫军同皇帝之间终于建立了最牢不可破的联系,原本某些人对孙传庭会否凭借这次出征而控制住近卫军的担忧,也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了。 显然,近卫军和皇帝之间的联系,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牢固的多。就算是带着他们出征的孙传庭,也不可能让这样一只军队完全听命于自己。 虽然数日前北京附近已经是积雪皑皑,但是城内的街道上却清理的极为干净,看不到一处积存的冰渣和雪渣。宽大的街道两侧,挤满了来观看近卫军回城仪式的京城百姓。 在朝廷不断的舆论宣传下,这只出征营口安然归来的近卫军自然收获了京城百姓最大的好感。近卫军黑红两色的漂亮军服和斗篷,加上长期军事训练所塑造出来的精气神,使得这只军队每个人都显得英姿勃勃,让京城的百姓们也是大为赞叹不已。 在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近卫军的士气显得更为高昂了,这是他们从来也没有享受过的待遇。毕竟在过去军民分治的状况下,普通百姓对于军队不是畏惧就是厌恶,因为他们自己几乎不可能去当兵,而这些士兵一旦出了营后和土匪也没什么区别,甚至于他们比土匪更为凶恶。 再加上,百姓们缴纳着沉重的税赋给养这些军人,可是这些军人在敌人到来之前却总是把平民丢给敌人,从来也没有尽到什么保护之责。偶尔有几个敢同敌军接战的,大多也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而不是为了守土安民。 像戚继光、俞大猷这样肯保护百姓的明军将领,就算是在明军之中也是少数人。多数的明军将领,大多是杀良冒功或是养寇自重的货色。对于这样的军队,大明百姓自然是不乐意去亲近的。 小林义信和稻富直贤两人正立于这些狂热的大明百姓之中,观看着意气风发的大明近卫军从面前的街道前经过。小林义信是大阪大学推荐到燕京大学学习天文科学的优等生,而稻富直贤则是江户幕府派遣到大明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武官。 随着大明的国势不断上升,从自然科学到人文科学,从陆军指挥艺术到海军指挥艺术,东亚各国已经再次拜倒在了大明的脚下。和过去的历史一样,一旦中原王朝强盛起来之后,东亚诸国就试图从中华文明中汲取养分,从而用来解决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需要再派遣什么遣唐使,而只要派出留学生即可。 就朝鲜和日本这两个中华文明的学生而言,日本人显然要比朝鲜人识时务的多。比如朝鲜学者们仗着自己开化较早,对于孔孟之学研究的也较为透彻,因此对于大明的政治和学术改革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崇祯皇帝重术而轻道,远离了圣贤的教诲,迟早是要惹来灾祸的。 他们当然管不到大明的政治改革,也不敢管。但是对于沈器远主持的朝鲜内部改革却是极力抵抗,自然对于派往大明留学的事务也就呈消极态度了。哪怕是送来的那些留学生,也多半以学习孔孟之学居多,而很少选择自然科学和军事学院的。 而日本虽然还处于一种封建割据的状态,但是从各地方藩阀和江户、大阪两地幕府,向大明派送留学生时却是不遗余力的。到了崇祯十二年,日本留学生已经超过了近千人,是朝鲜留学生的三倍之多。 这些日本留学生对于大明的一切学问和制度都想要学习,并不像朝鲜人那样给自己限定范围。于是虽然日本还处于一种封建割据状态,但是其经济和文化上的开放和包容,却已经开始将朝鲜甩在身后了。 面对眼前的这只大明近卫军,这两位日本留学生第一时间表现出来的就是羡慕之情,但是很快他们就把话题转回了国内。 稻富直贤毫不遮掩的对着身边友人说道:“不知什么时候,我国才能够建立起一支像近卫军这样威武雄壮的军队,以之统一全国,废除藩阀政治,建立如同大明这般的朝廷体制,那时就可收回被外国占去的利权了。” 小林义信却似乎并不赞成这位友人的主张,他若有所思的观望了一阵附近向近卫军欢呼的京城居民,方才缓缓说道:“我以为,日本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建立一只如同近卫军这样的强大军队,而是要先唤醒日本百姓的国民意识。没有这等忠君爱国的百姓,就不会有近卫军这样的军队…” 梅思沃尔德和威尔森、罗伯特。布莱克等人同样在观看着这场近卫军回城仪式,只不过这些英国人并没有选择站在街道边上,而是挑了一处临街的酒楼,预定了一个包间观看。 欣赏完了大明近卫军的英姿之后,梅思沃尔德从窗口回到了酒桌边上,他取了炭炉上热好的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暖了暖身子之后,方才对着罗伯特。布莱克问道:“你这次跟随明军出征,应该看过了这只大明军队的表现,他们是不是真的像报纸上说的那样,英勇无畏且战力强横呢?” 罗伯特。布莱克思考了片刻之后方才回道:“您知道,我只是一名海军军官,对于陆地上的战争并不精通。如果让我来评价的话,这只军队在战场上能够服从纪律,他们对于武器的掌握也极为熟练,而指挥他们的将领也能够很好的把握住战机。至于其他,老实说营口之战并没有报纸上渲染的那么的壮烈,我认为有些描写是过于艺术化了。” 一旁的威尔森神情有些异样的说道:“一只军队能够在战场上服从纪律,士兵熟悉自己的武器,将领能够及时抓住战机,这已经是水准以上的军队了吧?” 罗伯特。布莱克这才有些醒悟了过来,他在大明军中待的太久,竟然已经将某些习以为常的现象视为理所当然了。事实上他刚刚所说的这三点,放在欧洲也是少数强军名将才能办到的事。 三人顿时沉默了下去,过了片刻之后梅思沃尔德方才转移话题问道:“布莱克先生,你同大明海军参谋总部的合同,是不是明年4月就到期了?您打算还要继续同他们续约吗?” 第719章 中英密约 罗伯特。布莱克对着梅思沃尔德摇了摇头说道:“您知道,国内的局势越来越严峻了,苏格兰人和国王之间的矛盾似乎已经无法调和。在这种时刻,我可无法安心在东方继续享受下去了。 再说,我对于海军训练及作战的编队设想,在大明海军身上已经试验的差不多了。这些经验和教训对于英国海军来说,同样是一笔可贵的财富,我希望能够将之用在英国海军身上,自然也就该回国去了。” 梅思沃尔德了解了罗伯特。布莱克的想法之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放在了他面前,接着说道:“这是给公司总督亨利。盖温先生的推荐信,这也许对你在海军推行新的组织方式和战斗方式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作为黎凡特、莫斯科、东印度公司的大股东,亨利。盖温可谓是真正的大人物,有了他的帮助,罗伯特。布莱克对于游说海军高官进行改革又多了几分把握,他起身诚恳的向梅思沃尔德行礼道谢,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向对方示好之后,梅思沃尔德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今天约你出来,我还有一件事希望能够得到帮助的。就是,你对于我们同大明海军正在协商的那份约定,究竟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听到梅思沃尔德提起同大明海军参谋总部正在协商的密约,罗伯特。布莱克顿时变得慎重了起来,他仔细考虑了许久,方才对着梅思沃尔德说道。 “就我个人看来,这份密约假若真的能够实现的话,中国人将会获得极大的好处,他们不仅将会取得对于太平洋的控制权,更是把整个南洋地区变成了自己的后花园,今后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将无法在南洋和东亚地区挑战中国人。 就这一点来看,这份密约的达成,至少是损害了我国在东亚及南洋地区的未来利益。 但是,以我国今日的海上力量,就连大西洋都未能全面掌控。至于对欧洲至关重要的地中海地区,我国更是被西班牙人拒之门外。 所以,我们有必要认清一个现实,我国在欧洲并不算是一个海上强国,西班牙人是过去的海上霸主,荷兰人是现在的海上霸主,而我们则是在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着。 就连我们家门口的英吉利海峡,现在也被荷兰人和法国人分去了一大半的控制权。英吉利海峡是保卫不列颠的最后屏障,也是通往伦敦的泰晤士河的门户,我们无法控制这道海峡的后果,便是让伦敦暴露在了欧陆强国的炮口之下。 和我国目前面临的这些问题相比,我国未来在南洋和东亚地区的利益简直是微不足道。 所以,我认为和中国人达成这份密约,瓜分世界海权,对付其他海洋国家,终究还是利大于弊。更何况,中国人可以挑选的盟友对象并不只有英国一个选择,但是我们却找不到可以取代中国人的东方盟友…” 对于罗伯特。布莱克的说法,梅思沃尔德似乎有些被说服了,但是威尔森却依然忧心忡忡的说道:“但是中国毕竟不是西班牙和荷兰共和国,这是一个比两者加起来还要大上数倍的庞大国家。 我们在中国待了数年,但依然没能对这个庞大国家有一个基本的概念,可见这个国家疆域之辽阔。而京津、上海和广州,光是这些对我们开放的小部分城市,人口便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国的人口总数。 这些中国人吃苦耐劳,又天性聪明,我们欧洲引以为傲的艺术和科学,不过在这短短几年之内就已经被这些中国人消化的差不多了,而他们甚至还发展出了蒸汽机这样的怪物机器,用以取代畜力和自然力。 一旦让这样的国家掌握了海上的霸权,会不会让我们面临一个更让人绝望的海上奥斯曼帝国?” 罗伯特。布莱克摇了摇头回道:“中国距离欧洲实在是太远了,不管中国的国力有多么强盛,也绝无可能霸占住从欧洲到东方的所有海域。 而且我认为中国人比奥斯曼帝国要理智的多,起码他们知道约束自己的力量和我们分享海上的权益,并不会一味的鲸吞蚕食,连口汤都不留给别人。 除了南洋之外,中国人只要了太平洋,这和我们所需要的大西洋海权一样,中国人需要维护他们在美洲大陆西海岸的利益。但是对于离中国更近的印度洋区域,他们提出的两国据点互相开放,共同协助,利益均沾的主张,则已经算是对我们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你看,如果是我们首先提出的密约,即便地中海地区尚不在我们手中,我们也不会允许中国人进入的。所以,我认为中国人还是非常有诚意的。” 梅思沃尔德摆着手阻止了还想就此事发表意见的威尔森,对着罗伯特。布莱克说道:“感谢你提供的宝贵意见,我会仔细考虑之后,在同中国人做最后的磋商的…” 近卫军回城仪式完成的第二日,一份由袁崇焕领头,柳敬亭等人附名的公文,送到了京城。 而就在这份公文送到崇祯手上之前的几分钟,朱由检倒是从吕琦那里听到了一个颇让他意外的消息。 “阿敏和爱尔礼在娘子关被截住了?他们跑娘子关去做什么?朕不是已经让你们派人去丰镇和阿敏交代了吗?他的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他跑什么?” 吕琦一脸无奈的说道:“宫内派出的使者估计没有同阿敏碰上面,根据臣这里接到的消息,据说阿敏父子在丰镇停留了还不到半天,怀疑是听说了衮楚克台吉被袁总督给当众处置这件事后,就立刻跑来了京城,想是来寻求陛下庇佑的。” 朱由检摇了摇头,对着吕琦回道:“算了,让他们先进京休养几天再说。不是说袁崇焕有公文到了么,先拿来给我看看…” 看完了袁崇焕上报的公文,朱由检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情说道:“他这自吹自擂,委过于人的毛病还是没变啊。那点子心思都用在了文字上,也难怪会把这么简单的差事也该办砸了。这抄件,孙先生那里有送去吗?” 吕琦自然知道,皇帝口中的孙先生指的是谁,他赶紧回道:“尚未送去,臣觉得应当先让陛下过目再说。” 朱由检把身子向后靠了靠,看着面前桌上的这份许久,方才轻轻说道:“派人送去给孙先生,顺便把锦衣卫对这件事的报告也一并送过去,让孙先生了解的全面一些…” 吕琦顿时点头答应了一声,他上前取过皇帝面前的公文之后,退回了几步方才说道:“柳先生送回来的那个满人南褚,已经开始交代了。他自称是叶赫部德勒格尔台吉之子,金台石之孙。根据他所交代的口供,其人应该是一直替满人联络蒙古诸部的使者,对于辽东蒙古诸部的事务应当是比较熟悉的。”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便对着吕琦吩咐道:“既然他肯配合,那就找一所宅子安置他,不必把他关押起来了。给他在东亚同文馆里挂个名,让他把知道的辽东蒙古各部的内情和相互之间的联系都一一写下来。 通知下去,把他每日写好的材料都收上来,仔细核对。如果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就降低他的生活待遇;如果的确是老实交代了,那就先养着他。反正一两年内也用不上他,就先这么放着吧…” 正安心在家中荣养的孙承宗,收到了吕琦亲自送来的两份公文后,虽然有些奇怪于今日皇帝的慎重,但还是立刻接过公文细致的翻看了起来。 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事务官僚,并不是那些只会摆大道理的清流,因此看过了锦衣卫的报告之后,心里顿时相信了七分,并没有因为是锦衣卫所出的报告而当做为子虚乌有之事。 等他看过了袁崇焕上报的公文内容之后,更是将两份报告的内容拼凑了起来,大致还原出了当时的情景。 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孙承宗不由对着手上的公文摇起了头,他的这位门生还真是难以扶起啊。 孙承宗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抬头望着吕琦问道:“陛下对此事可发表了什么看法吗?” 吕琦恭敬的回道:“陛下只是让小臣把公文送来给孙先生,其他并未交代什么。” 孙承宗仰起头看了看天色,方才说道:“这个时辰,陛下是不是还在武英殿听取近卫军将士的汇报?” 吕琦这时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对着孙承宗回道:“奥,陛下倒是有句话托我传达给孙先生。 后日陛下就要同内阁开始商讨一些人事问题,陛下的意思是,在这之前能够和孙先生见上一面。明日早上9时,陛下会给孙先生留出半个小时,不知孙先生以为如何?” 孙承宗自然不会拒绝崇祯的提议,虽然袁崇焕把一切都搞砸了,但是这些年来花在他身上的心血,使得孙承宗不忍放弃这个门生。 因此他微微沉吟了片刻,便回道:“那就请吕公公回复陛下,说明日我一早就去求见陛下…” 第720章 炉边谈话 西苑精舍是一座楼房,过去宫内使用的火炕难以安置,因此二楼以上的房间都仿照西洋建造法式,加装了一个壁炉。晒了一整年的松木、槐木等木头,在壁炉里燃烧时发出极为清新的香味,让走进会客厅内的孙承宗精神为之一振。 坐在壁炉前往里丢木头的崇祯,听到脚步声后便头也不抬的吩咐道:“给孙先生拿张椅子来,放在朕边上,这里比较暖和。” 对于皇帝喜欢亲自动手做些奴婢们工作的毛病,吕琦等宫内太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大明历代皇帝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爱好,有人喜欢斗蛐蛐,有人喜欢修道,有人喜欢养猛兽,还有人喜欢做木工活计。相对来说,崇祯的这点爱好已经算是相当正常了。 坐下之后的孙承宗,看到崇祯对着整堆木头挑挑拣拣半天,才丢进壁炉一根,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这么个挑法,莫非这些木头丢进去烧火,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看着壁炉内的火势已经足够温暖时,朱由检才直起腰背对着孙承宗说道:“也不算是什么讲究,这些木头有软木和硬木之分,软木容易点燃,但是烧的太快,硬木虽然难以点燃,但是一旦点燃后便能烧上很久,所以我要将之搭配一下,这样才能即保持火势,又不至于太过频繁的添加木柴。” 孙承宗看了一眼壁炉里跳跃的橘红色火焰,不由微笑着说道:“想不到陛下连这点小事都要琢磨出个道理来,老臣真是为大明感到庆幸,先帝若是能够看到今日的大明,想来也是能够瞑目了。” 朱由检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同样注视着火焰,许久方才出声说道:“皇兄真是可惜了,若是皇兄仍在,我也就不必如此辛劳了。” 听到崇祯话语中颇有几分颓废之意,一时忍不住发出感慨的孙承宗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昨日陛下命人送来的公文,臣已经细细的读过了,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用烤的温暖起来的双手在脸上揉搓了数下之后,重新振奋起来的朱由检终于开口认真的说道:“事情的真相,想必孙先生也能够从两份公文中拼凑出来了。在朕看来,虽然这看起来是一件事,却要一分为三来处理。” 孙承宗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所谓的一分为三,是何意思?” 朱由检在心里盘算了片刻,这才说道:“一个是争抢功劳在前,假传上谕在后的丰大总督;一个是衮楚克台吉死后掀起兵变的衮楚克余党;还有一个就是在兵变中一直效忠于朝廷的蒙古将士。 如果我们不能做到赏功罚过,仅仅因为平息了这场兵变就要按照他们的汇报去奖赏,那么那些一直效忠于朝廷的蒙古将士岂不心寒?” 孙承宗沉默了一阵,方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是陛下也当考虑下蒙古各部的感受,现在有这些察哈尔那颜们作证,袁崇焕诛杀勾结满人的衮楚克台吉,虽然其手法过于粗糙,但起码也还是师出有名。 可若是要处置袁崇焕,就得将袁崇焕的作为抖露出去。臣担忧原本已经接受现在这个说法的蒙古诸部,恐怕会因此对朝廷心生怨恨。这样一来,陛下对于蒙古诸部的爱护之情,也就无法让这些蒙古人理解了。 更何况,这些察哈尔那颜起兵反叛也只是一时冲动,否则也不会被柳敬亭、额哲等人轻易收服平息叛乱。既然柳敬亭、额哲他们已经同察哈尔那颜定下了约定,朝廷再以此为借口算后帐,恐怕也难令他们心服吧?” 朱由检正想解释,他并不是如孙承宗想的那样去处置,不过他心中的念头一转,出口却说道:“那么以孙先生的看法,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置较好呢?” 孙承宗昨晚在家中也是半宿没睡,都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当袁崇焕被追究责任之后,总参谋部内部及朝堂上的政局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他反复思量之后,只是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旦袁崇焕被问罪,不管是下牢查办,还是保持颜面的勒令退仕,都可能造成总参谋部和朝堂上的混乱。 虽然崇祯对于袁崇焕一直不待见,但是在孙承宗、鹿善继和朝中其他文官眼中,这位却是总参谋部最好的继任者。一来他是进士出身,和白身的茅元仪相比,天然被文官们所乐意亲近;二来便是袁崇焕有知兵之名,特别是宁锦之战的资历,使得文官们认为,他在军事上还是有一定才能的。 因此,就算皇帝不怎么待见袁崇焕,孙承宗等人也是着重培养他,试图一点点的扭转皇帝对其的看法。这也使得总参谋部和军校内,有着一大批支持袁崇焕的军官。 这些支持袁崇焕的军官,从根本上来说,实是孙承宗自己的嫡系。在孙承宗看来,若是皇帝真心不待见袁崇焕,那么也可以令袁崇焕成为一个过渡者,毕竟皇帝还很年轻,忍上袁崇焕担任一两届总长,就可以让下一代上来了。 虽说孙承宗自己并不贪恋权位,但是对于总参谋部这个组织的未来,却容不得他不做好一切准备。他并不希望在自己走后,总参谋部就脱离了他为这个组织所制定的轨道,从而让他这辈子最后倾尽心血建立的总参谋部变了味道。 而且,在孙承宗担任了陆军军官学校的初任校长之后,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一个依附于他的军中派系已经形成了。哪怕他在怎么大公无私,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要为自己的嫡系门生们考虑一二的。 他原本以为,袁崇焕有足够的资历和能力担起他离开后的重任,这才让这些嫡系门生交付给了袁崇焕。但是谁能想到,这位居然在关键时刻作出这样利令智昏的举动来。到了这个时候,孙承宗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了。 而且此时再想将袁崇焕从派系领头人的位置上替换下来,他也找不到人可以代替。茅元仪出身和资历都不足,而且其长于行政事务,缺乏聚拢人心的能力。孙传庭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原本就是用来牵制他们这个派系的人物,自然无法让他来替换袁崇焕了。 到了这个时候,袁崇焕本身已经不重要了,确保自己的嫡系不受其牵连,维持住总参谋部内部的稳定才是重点。但是想要保住其他人,就得先保住袁崇焕,起码不能让他就这么灰头土脸的退仕回家。 否则一旦清算下来,他颇为看好的几个部下,这次恐怕都要同袁崇焕一起下去了。没有了袁崇焕在前头挡风挡雨,孙传庭继任总长之后,恐怕未必还会给其他人机会复起。毕竟孙传庭在军校中任教了这么久,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班底的。 再一次想着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孙承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还是冷处理比较好,就是不要引起众人的注意,静悄悄的把这件事处理掉,那么蒙古诸部也就不会因此心生怨恨了。” 朱由检想了想,不由直起了身子,向孙承宗这边倾了倾问道:“先生所谓的冷处理,是指?” 孙承宗沉默了数秒才答道:“袁崇焕终究是做错了,虽然迫于形势,我们不能公开处罚他,但是却不代表我们不能给他一些教训。 这件事之后,恐怕其在蒙古诸部那颜的心中,声誉是极低的了。丰大总督的一个主要职责就是为了看护草原的安宁,调解蒙古各部之间的关系,失去了蒙古人的信任,他继续担任丰大总督,只会令草原上的诸部团结起来对抗朝廷,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以他的资历,若是调回京城也不能做冷板凳,因此只有平调地方。臣思来想去,眼下恐怕只有两个地方适合其去。” 朱由检顿时生起了兴趣,随口问道:“是那两个地方?” 孙承宗随即说道:“一个是云贵总督,洪承畴在当地治理的不错,缅甸、越南现在都很恭敬,让他同洪承畴对调,去昆明好好反省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 朱由检对于这个提议不置可否,于是接着问道:“那么另一个呢?” 看着皇帝的表情,似乎云南还是太近了,孙承宗心中叹息了一声,口中不由说道:“至于另一个,便是让他将功赎过。且让他去代替唐王就任印度总督,开拓印度总督区,这也正好将唐王调回国内来,藩王出镇一方,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次朱由检倒是没有立刻说什么,他用手指敲着扶手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孙承宗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对于那些叛而复降的蒙古那颜,先生又是怎么考虑的?” 看到崇祯似乎有首肯自己建议的意思,孙承宗松了口气,不假思索的说道:“臣以为,当借着这个机会收回各部那颜手中的领兵权力,实施军政分离之政…” 朱由检低头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孙承宗回道:“朕以为,先生对于各部那颜的处置是妥当的,朕会令总参谋部和民族宗教委员会根进这件事,至于对袁崇焕的处置么…” 第721章 将功赎罪 到了袁崇焕这个地位,处置起来已经不是单单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的问题了。在他们的身后,乃是一整个圈子,处理这样一个人,就等于是要对这一整个圈子下手。如果不是到生死关头,朱由检也不会做这么粗暴的选择。 毕竟再怎么说,袁崇焕此时的地位还不及当初权倾朝野的魏忠贤,既然他都可以容忍魏忠贤生存下去,现在还算不得权宦的袁崇焕,自然也不值得他去下手。 当初高攀龙、左光斗等东林党人试图清洗朝中一切非东林党人的势力,结果硬生生的逼出了一个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而这些阉党的反击,虽然沉重的打击了江南士绅在朝中的代表,但却也造成了朝野对立,整个南方士绅阶层对于朝廷的离心离德。 在崇祯登基之初,北京的政令在长江以南地区已经很难落实下去了,甚至于都出现了地方士绅煽动民众围攻锦衣卫和税监的事件,从而导致缇骑不敢远离京城百里之外去执行公务。缇骑是什么?这是皇权的代表。 地方士绅聚众拦截缇骑,而地方官员居然采取默认的姿态,这也就表明原本和朝廷一体两面的皇权正被文官集团剥离出公权力,大明的统治阶层正处于内部激烈斗争的状态。在此种状态之下,大明好像是一条长了两个脑袋的蛇,一个脑袋向西,另一个脑袋必然向东,在这种政治内耗中,国家还有什么精力去对付外敌和突发的天灾? 虽然魏忠贤以武力强行压服了持有异议的反对派,但是这种粗暴的手段后遗症是相当大的。否则也不至于崇祯刚一登基,魏忠贤的党羽们就纷纷抛弃了他,让崇祯轻而易举的便夺回了政权,将之流放到了凤阳去。 只要是个政治人物都知道,想要办点什么事都要集权,但也有许多人并不明白集权究竟集的是什么权力。并不是你坐上皇帝的位置,发布几条命令,权力就能归拢到你的手中的。 说到底,所谓权力乃是指左右人心的力量,而不是一个能够发号施令的官职。所谓集权,终究是让人把自己的一部分权力转移到他人手中,从而让人们所愿意跟随的领袖对他们发号施令。 所以权力的集中,就好比是一个金字塔,最下一层的是底层民众,中间是官僚和民意领袖,最上一层就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统治者的权力并非无中生有,他必须依靠这些官僚和民意领袖才能影响和支配最底层的民众。 国家改革的目的是为了让更能代表底层民众的官僚和民意领袖上升,从而淘汰那些被民众所抛弃的官僚和民意领袖。改良主义则试图让民众重新信赖被他们所抛弃的官僚和民意领袖,从而维持住旧有的统治结构。 所以改革常常会变成一场暴力革命,因为旧有的统治者并不甘心这么轻易的让出自己的位置。而改良主义虽然能够延缓一个王朝的寿命,最终却必然会导致失败,因为人民终究会发现,所谓改良主义不过是一块裹着蜜糖的毒药,统治者始终没打算作出真正的让步。 朱由检想走的自然是一条改革之路,而不是延缓统治的改良主义。只不过今日大明的新生政治力量还太过弱小,还不足以单独支撑起对于这个国家统治的责任。在这样的局面下,拉拢团结一部分较为开明的士绅地主,以对抗那些顽固的大地主大士绅,也就成为了朱由检必须要使用的政治手段。 而袁崇焕所代表的,事实上正是大明大多数中小地主出身的官僚。他们不是文震孟和刘宗周,身后有着家族和先辈门生故旧的照拂吹捧,因此还没有科举入仕,已经成为了天下闻名的文宗名流。 对于文震孟和刘宗周这类大地主大士绅的代表人物来说,一生的道路早就被安排好了,他们人生中最大的目标就是把家族名望传承下去,而不是去同底层平民打什么交道,做什么实际事务。 他们同样也不是夏允彝这类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敢于背叛自己出身阶层的人物,他们只是一群非常现实的政治投机者而已。 袁崇焕可以在魏忠贤得势时向阉党示好,也能在魏忠贤倒台后迅速转回东林党人的立场,这种左右逢源的本事,无疑就是说明了此人信奉的只有权力而不是什么政治理念。像袁崇焕这样的人物,在大明官场中实在是太寻常了,只不过袁崇焕的运气比较好,才能浮现出来而已。 处置这样一个人物,其实是于事无补,在目前大明的官场环境下,还会有后继者不断涌现出来。而且,在目前柳敬亭为其擦了屁股的状况下,至少明面上袁崇焕并没有什么大的罪名给崇祯下手。 有着蒙古诸那颜的证词,衮楚克台吉勾结满人试图背叛大明的罪证已经确凿,袁崇焕上报的公文也是四平八稳,光从这些证词和公文的内容来看,就算是崇祯也只能认为袁崇焕当时的处置是属于当机立断,而不是伪造上谕滥杀大将。 至于锦衣卫的报告,显然是不能够公开的。公开之后,对于朝廷威信的杀伤力,可比处置一个袁崇焕要大的多了。而若是不宣布罪名就处置一方封疆大臣,那么只会把那些中立派官员都推向反对改革的守旧派那里去。 对于大明这样一个已经延续了两百多年的王朝,庞大的官僚集团中有人也许会接受改革以挽救自己,但绝不会接受一个凌驾于任何规则之上的权力,这样的权力将会威胁到整个官僚集团的存在。 就好比袁崇焕擅杀衮楚克台吉的真相泄露出去,立刻会让蒙古诸部离心一样,崇祯无理由的处罚了袁崇焕,同样会面临文官集团的恐慌。 更何况现在袁崇焕还是平息衮楚克台吉叛乱的首功之臣,处置了他之后,下面那些立功之臣要不要奖赏,就成为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因此对于袁崇焕的处置,朱由检也是思考了许久。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孙承宗会主动让步,以放逐袁崇焕的代价,来结束这件事的后患而已。 朱由检想到这里,便接着说道:“…印度大陆并不是蛮荒之地,同样有着一个正在崛起的莫卧儿王朝。而且随着大明经济的发展,我们终究还是要跨出马六甲海峡,寻找更为广阔的市场的。 就目前来看,印度大陆人口繁盛宛如本朝,其地方不但辽阔,且颇多资源财富,实是我大明工商业今后几十年内着重开发的要点。 从大明往印度大陆,现在有陆路三条,海路一条。陆地上的三条是,北线从西域绕道阿富汗进入印度大陆北部;中线从乌斯藏经尼珀尔进入印度大陆东北地区;南线从云南经缅甸抵达印度大陆东北地区。海路则是绕马六甲经缅甸抵达印度大陆各口岸。 以上这四条通道,真正有实用价值的,只有陆路南线和海路这两条通往印度的道路。另外两条不是太远,就是路上太过艰难难行,因此难以利用起来。 而不管是走南线陆路,还是走海路,缅甸都是我们绕不过去的要点,因此控制缅甸就是云贵总督和印度总督必须要齐心合力去做的一件事。 袁崇焕的才能和资历并不足以让洪承畴配合他,而且他的操切性子也容不得他慢慢经营印度大陆的突破口。因此唐王和洪承畴两人的位置,都不适合他。 袁崇焕这个人啊,色厉而胆薄,无谋而好断,刚愎而自用,若非如此,衮楚克台吉也就用不着被杀了。既然孙先生想要让他将功补过,朕以为不如就让他去经略静海城吧。 静海城位于非洲大陆最南端,是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分界点,也是亚欧航线最为重要的门户。过去欧洲人没有注意到这里,因此让我们抢先得了手。但是随着亚欧贸易往来的进一步繁荣,静海城终究会成为欧亚各国所关注的一处港口。 此地距离我国实在太远,要想守住这一地区,指望国内的援助恐怕是来不及的,因此还是得靠对于当地的经营才行。 非洲大陆虽然愚昧落后,但是各种资源都是极其丰富的。如果依托静海城向非洲内陆发展,我国不仅可以在非洲真正立足,还能够建立一处探索非洲大陆的进入口。 所以朕打算把静海城及附近的一片区域建成为我国的南非省,并设立南非总督一职。袁崇焕这么喜欢自行其事,就让他去南非为大明开疆辟土吧。那里山高皇帝远,想来他可以好好过一把瘾了。” 听完了崇祯的决定,孙承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静海城,这可真正是天涯海角了,一个不好袁崇焕也许就再也看不到大明的景物了。 孙承宗想了许久,方才对着崇祯小声说道:“九黎州不行吗?静海城是不是太远了些?”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九黎州上面不过是些野人,派一些囚犯过去都能扫平了,何须袁崇焕去。静海城虽然远,但是地理位置还是相当重要的。再说了,他要是想要立功赎罪,不去南非还能去哪?” 第722章 沈阳来使 虽然许多人都非常不解,为什么平息了衮楚克台吉叛乱的袁崇焕会被派遣到静海城去建立南非省,但是有着孙承宗亲自出面的背书,支持袁崇焕的官员们终究还是没能改变崇祯的决定。 去掉了袁崇焕这个竞争对手,孙传庭终于顺理成章的晋升为了陆军参谋总长,而孙承宗也终于辞去参谋总长一职,正式退休,并获得了一等华表勋章。在皇帝的建议下,他还是领取了元老院议员的职位,并以这个身份继续留在京城休养。 关于袁崇焕的下场,京中官员只是关注了一阵便很快被另一个焦点所吸引了。那就是袁崇焕调任之后空出的丰大总督之位,对比起朝廷对袁崇焕明升暗贬的手段,众人还是更为关心袁崇焕走后,由谁来填补丰大总督的位子。 自崇祯元年开始的官制改革之后,地方行政区域的重新划分,使得总督职权获得了明晰,真正成为了可以同六部尚书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在资历上,总督和六部尚书一样,都获得了可以直入内阁的选拔权,他们还可以直接对朝廷政策的草案发表自己的意见,从而成为了国策决策者之一。 这样的总督,自然比之前挂着御史名衔出镇地方的总督、巡抚要吸引人的多。过去大明的总督,实际上只是专门负责一项事务的统领官,比如三边总督是为了防备河套的蒙古部族南下,漕运总督是专门负责运河管理事务的官员,和现如今的大明总督,地位不可同日而言。 眼下大明一共也只有十个总督区,其中两个在海外,八个在国内,即便加上即将组建的南非总督区,也不过才11个总督的位置而已。爬到这个位置,已经可以算是成为大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统治者了。 正因为这个位子如此之诱人,相比之下袁崇焕的调任消息也就很难被人始终关注着了。不论是新东林党还是科学进步党,不论是钱谦益还是温体仁,甚至是那些被边缘化的守旧派官僚们,都在试图谋取这个空缺下来的丰大总督之位。 虽然朱由检并不介意下面的官员发生一些争执,要是底下的官员都是铁板一块,就该他睡不着了。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看着这些官员们为了一个丰大总督的位子,把朝堂弄的乌烟瘴气的。 在忍耐了这样的状况一周之后,朱由检终于乾纲独断了一回。他亲自召集了内阁诸臣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在这些内阁大臣的诧异眼神中,朱由检宣布了自己属意的丰大总督人选。既不是钱谦益推荐的人选,也不是温体仁提议的人员,更不是清流们极力鼓吹的正人君子,而是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一个人,忠义八旗的统领阿敏。 这位因为躲避袁崇焕而逃回北京的满人,此刻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被软禁在自己的住所交代同沈阳往来的阿敏,接到朝廷谕令时还一脸的不相信。阿敏觉得自己后半辈子能够不被软禁在京城,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可没想过还有这样的馅饼掉在自己头上。 因为这道谕令,笼罩在阿敏头上的阴云终于退去了,而京城那些因此不安的满人也安心了下来。对于崇祯来说,把阿敏从八旗统领的位置挪开,也是眼下防止阿敏反叛的最好方法。也许以前阿敏并无心叛逃,但是随着衮楚克台吉的被杀之后,这事就有些说不好了。 丰大总督这个职位对于汉人来说是晋升之阶,但是对于一个满人来说,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职位。毕竟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满人是无法晋入内阁的。而不比忠义八旗管理的是投降满人,丰大总督下面的都是汉、蒙官吏,阿敏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像过去那么自由了,当然他也煽动不了任何人叛乱。 另外,朝廷接下来将对蒙古诸部首领实施进一步的削权,从而把军事权力收归中央。在这个时间点上,让这些蒙古诸部首领把怨气对准政策的实施者丰大总督身上,阿敏的满人身份还是能够替朝廷分担一些怨气的。 崇祯十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内,京城上下就被这两件事给关注了。除此之外也有一个小插曲,泰宁公主在嫂子娜木钟、苏泰的陪同下入宫向皇后哭诉,表示自己对于衮楚克台吉的叛乱毫不知情,希望这次事件不要牵连到自己。 泰宁公主和衮楚克台吉虽然是夫妻,但是两人的年岁相差很大,关系也不融洽,所以泰宁公主宁可待在京城,也不愿意去察罕浩特。周后虽然一向不干涉朝中政务,但是面对这个局面也不由向皇帝求其了情来。 朱由检自然不会搞这样的株连,毕竟这不符合他的价值观,也不符合实际情况。把叛乱平息下去的,同样也是泰宁公主亲侄子。牵连到泰宁公主身上,无疑会让这些互相之间沾亲带故的蒙古亲贵们人人自危而已。 令周后出面安抚了这些蒙古贵戚之后,时间终于进入到了崇祯十三年。于此同时,沈阳方面终于派出了求和使者,表示愿意释放被抓的明国商人,希望两国之间恢复到之前的和平状态。 满清自崇德元年改制之后,黄台吉就把原来的文馆改成了内国史、内秘书,内弘文三院,内国史院掌记注诏令,编辑实录史书,撰拟郊祭祝文诰命册文等事。内秘书院掌起草外交文书及敕谕祭文等。内弘文院掌注释历代行事善恶,向皇帝皇子进讲。 这内三院已经非常类似于大明的内阁,只不过还没有成为满清的权力中枢,现在只是黄台吉用以牵制六部和满洲八旗亲贵的幕僚机制。 黄台吉此次派出的使者,正是弘文院大学士希福,这位出身赫舍里氏,隶满洲正黄旗的满人文臣,正是黄台吉的心腹大臣,而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北京了。相比于他上一次出使北京,这一次希福摆出的姿态就更低了些。 作为黄台吉的心腹智囊,他很了解现在满清所面临的危局。过去满人还可以依仗自己的赫赫武功,从而在明人面前保持一种优越感。但是,明军冒险进攻营口的这样一只孤军,满人都无法将之留下,像希福这样的人物自然能够察觉到明清两国之间的力量正在发生着变化。 让人遗憾的是,这种变化对于满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好不容易从深山野林中走了出来,在沈阳成了了属于满人的国家,像希福这样的满人自然不会愿意再被明人赶回深山老林中去。 更何况,已经熟悉了城市生活的满人在回到深山老林中后,还能不能生存下去都是一个问题。哪怕是最底层的城市居民,生活条件也远比缺衣少食的山林部族好的多。最起码,满人自从搬进了沈阳城之后,新生儿的生存几率就远比过去高出了数倍,正是这种出生率和存活率,才能够支持住满人经年累月的战争行动。 而早在努尔哈赤时代,年轻的满人就已经生疏于围猎射箭的技艺,这种状况之严重,甚至都需要努尔哈赤亲自发文进行警告了。到了黄台吉登基之后,这种情况就更为严重了,甚至于为了让满人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黄台吉不得不数次下令禁止满人亲贵购买明国的奢侈品和吸食烟草、养戏班子等不良的生活习惯。 年轻的满人,其生活习惯已经极度接近大明的富庶之家。这些年轻满人对此尚且都不满足,再让他们退回到从前的山林生活,这无疑就是要他们去死。 所以为了保住目前的生活方式,像希福这样的满人精英,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曾经想要和蒙古人一样入主中原的野望,已经让位于让满清生存下去这个目标。 黄台吉也许有着很大的野心,但却绝不是一个盲目自大的妄人。面对现实,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先退后一步,整理好内部关系之后再做打算。 而希福就是来替黄台吉执行这个意志的,就像大明以缓和对满清的外部压力来刺激满清内部斗争的激化一样,黄台吉希望能够以自己的低头来换取明国内部的分裂。和满清一样,大明内部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收回辽东的。 对于那些南方士绅出身的官吏来说,在经历了这么多次对清战争的挫折之后,他们已经失去了收回辽东同满人战斗下去的勇气。在他们看来,能够保持住目前对于满清的优势,不让满人越过北方防线,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如果为了强求恢复全辽,而再来一次北伐失败,破坏了当前的和平局面,对于这些官员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更何况,从某些阴暗的角度来看,和满人保持战争受利的是谁?还不是那些武人和皇帝本人么。正因为同满人保持着这场战争,才使得帝国的财政一直向军队倾斜,也令皇帝保持着高度的集权,并迫使文官们推动改革,令他们的自身利益受到了损失。 和满人占据了辽东的屈辱感相比,更令这些官员们感到痛恨的,反而是动了他们利益的政治改革。如果能够就此达成和平,这些官员们也就能够大规模的削减军队开支,从而抑制住皇帝的权力。 只不过令希福没有想到的是,明国借口新年放假的关系,将他搁置在了一边近半个月。虽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也令希福变得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 和他上一次到来,北京城似乎又改变了许多,不过希福并没有关心这些。这些日子吸引他注意力的,只有北京图书馆这一处去处,馆内收藏的诸多书籍,总算是消除了他不少焦虑。 第723章 召见 昨日是元宵佳节,为辽东之局紧张了一整年的汪春云难得在家宴上多喝了几杯,抱着最宠爱的小妾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他本想着今日无事,干脆难得的睡上一个懒觉。 但是这天刚刚放光,父亲居然就冲进了他的房间,让下人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把他敷醒了过来。年届40的汪春云执掌中央银行也快有3年了,凭借着皇帝在中央银行背后的撑腰,现在的中央银行即便是面对宗室亲贵,也是能够站直了腰板说话的。 和其父相比,手中掌握着巨量财富的汪春云,眼中除了皇帝、首辅和户部尚书三人之外,对于其他权贵就没有那么敬畏了。说的难听一些,现在五品以下的官员和没有实职的勋贵想要见他一面,都要看他的心情如何。 平日和他往来的不是手握实权的官员就是真正的大人物,“居移气,养移体”,在这等环境的熏陶下,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每天绞尽脑汁,为的只是把家业维持下去的普通商人了。 随着银行股本和业务规模的扩大,银行业务已经不可避免的和国家的方针政策纠缠在了一起。不管是汇兑地方到中央的税金,还是替国家建设和战争行动发行公债,或是替对外贸易提供资本担保,中央银行同大明王朝都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体关系。 因此,身为中央银行的掌舵者,汪春云自然就不得不关注朝廷政局的变化和颁行各项政策带来的影响。他既要让中央银行的业务跟上朝廷的变化,同时又要通过和中央银行关系密切的权力人士去影响朝廷对于财政上的决策,从而尽可能的不让那些官员们制定出不利于银行的财政政策。 作为最早成立的一家大明银行,并被皇帝亲自赐名的大明中央银行,其资产和业务都远远超过了另外两个对手山西银行和交通银行的总和。至于另外一家海外贸易银行,本就是三家用以瓜分海外业务的妥协产物,因此都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独立的银行。 经过了十余年的发展,中央银行手中的资产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天文数字。和中央银行所控制的财富相比,大明户部管理的国库简直就像是一个乞丐的全部家当。这样巨额的财富居然控制在了一个商人家族手中,自然就引起了众人的垂涎。 鹤壁汪家虽然在当地颇有些名气,但是放在整个大明王朝的舞台上就显得过于弱小了。就算是后来参股中央银行的徽州豪商们,也有好些人家的财力和势力是超过鹤壁汪家的。之所以汪家能够牢牢控制住中央银行的管理权力,还是来自于皇帝的直接支持。 也正是因为这种险恶的局势,使得汪春云不仅日常行事极为谨慎,更是极为关注宫内的动向,始终跟随着皇帝的意志前进,以此来作为家族的自保之策。 财富所带来的巨大权力,为了应对肉食者的图谋而不断进行的抗争,使得汪春云渐渐有了几分上位者的风范,就算是普通官员见了他都要客气几分,更不必提家中的这些下人敢触犯他的威严了。 被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叫醒,汪春云起初心里还是有些不快的,不过随着父亲说的一句话,他的不快就瞬间烟消云散了,忙不迭的从炕上跳到了地上,浑然不顾小妾姣好的身体就此走了光。 在小妾的惊呼中,汪春云赤着脚站在地上也不觉得冰冷,急急的向房中伺候的奴婢吩咐道:“快去准备热汤和热茶,让我去去酒气,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过来伺候老爷穿衣啊,陛下可还在等着我呢…” 汪逢元对于儿子此时的激动失态也是能够理解的,这可是皇帝第一次正式单独召见汪春云。在这之前,汪春云都只能跟着他入见皇帝,即便是皇帝交代的任务,负责的依然还是他自己。而这一次的单独召见,便是意味着皇帝终于把他同儿子两人分开,视汪春云为可以独立承担责任的办事人了。 只要汪春云这次入宫接手的事能够让皇帝满意,那么关于中央银行管理权力的正式交接上,汪春云的资格将不会再受到其他人的质疑了。这对于汪家来说,这无疑是继续兴盛下去的一个保证,不要说汪春云会如此激动,就连他自己都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虽说并不是第一次来西苑精舍,但是汪春云上楼的每一步都感觉自己好像是踩在了棉花堆中,这令他的身体不由微微晃动了起来。领着他上楼的太监对于汪春云的表现倒是不意外,崇祯皇帝和之前的历任大明皇帝不同,这是突然获得皇帝召见时,某些小人物过于紧张的表现。 以前的皇帝最喜欢的就是宅在宫内不见外臣,和令人烦扰的国事相比,宫内就是一个围绕着皇帝一人建立的天堂。但是自崇祯登基之后,却极喜欢保持同宫外的世界保持联系,并不喜欢宫内这个虚假的天堂。正因为如此,那些被皇帝召见的小人物紧张的模样,才会让这些太监们习以为常。 不过总算看在这位看护着内务府最大的钱袋子的份上,领路的太监在敲开会客厅的房门前,转身向他提醒道:“陛下就在里面了,汪行长你还是先深呼吸几次,调匀了气息再进去为好,免得在陛下面前失礼。” 汪春云深呼吸了几次,稍稍冷静下来之后赶紧躬身道谢道:“多谢公公提点,敢问公公贵姓,也好让小人有所答谢。” 这名太监却让到了一边说道:“杂家为陛下做事,可不敢求什么答谢。汪行长进去之后小心说话,可莫要失言…” 再次谢过了这位太监之后,汪春云就顺着对方打开的门走进了会客厅。对于汪春云的到来,正在批阅奏折的朱由检倒是显得很轻松写意,他头也不抬的说道:“免礼吧,你先在边上坐上一会,待朕批好了这几份奏折,再和你说事。唔,顺便帮壁炉添上几块木柴…” 在吕琦的指点下,汪春云找到了皇帝所说的壁炉,在一边的铁篮中找到了小臂粗细的干柴,他小心翼翼的给壁炉添加着干柴,随着壁炉内火焰的增强,原本还有些心浮气躁的汪春云倒是真正的平静了下来。 就在他默默的往壁炉内添加木柴时,朱由检终于批好了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到了壁炉边上。察觉到皇帝走过来之后,汪春云赶紧丢下木柴再次向皇帝行礼问好。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便坐到一边的椅子对他说道:“不必这么拘束,起来说话吧,朕记得你在燕京大学上过学?” 汪春云随即回道:“是,小人之前在家中虽然上了几年私塾,但是来了北京之后觉得学问还是太浅了,难以应对生意上的往来,就在燕京念了一年短训班。” 朱由检拿着一块木柴把之前汪春云丢进的过多木柴拢了拢,拨旺了火势之后,才丢下手中的木柴对着他说道:“既然是燕京大学的学生,那就是自己人。吕琦,等会给他拿一块入宫的腰牌。今后你有什么问题,自己进宫来跟朕说也好,或是写了折子递上来也好,都行。朕总是要给你主持公道的…” 汪春云顿时大喜,连连向崇祯道谢不已。待到他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朱由检接着才对他说道:“你既在燕京大学上过学,那么总应当读过《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这篇文章,那么朕就考一考你,金银和货币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由皇帝组织人员编写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已经是七易其稿了,说是一篇文章,但事实上已经相当于一部小册子了,而社会调查部和燕京大学的教授们依旧还在搜集数据,准备对其进行第八次修订。 这篇文章刚刚出现时,因为其使用的枯燥的语言和引用的大量数字,和大明文人的审美观念不符,因此一直不是很受重视。除了那些户部官员和想要讨好皇帝的文人会去研究文章的内容外,其他人基本对这篇文章持无视状态。 但是随着大明经济活动的复杂化和股票、公债的出现,使得商人们不得不重视起这篇文章来了。特别是银行业的股东和高级职员们,如果没有读过这篇文章的,几乎都会被众人所排斥。 毕竟这篇文章是目前大明唯一一部经济学方面的著作,算是系统的阐述了财富、土地和货币之间的联系,虽然其中还有着许多缺陷,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来说,无疑是一本直指经济运行规律本质的秘籍。如果连这篇文章都看不懂,那么他们就更加无法了解银行究竟是怎么运作的了。 汪春云极为喜欢这篇文章,对于各个版本也都有所研究。因此听到皇帝提出的这个问题之后,他只是安静的回想了片刻,便对着皇帝解释起他对于这篇文章的看法,还有金银和货币之间的关系。 汪春云一气讲了将近半个小时,这才意犹未尽的说道:“…所以臣以为,流通起来的金银才能称之为货币,不能进入市场流通的金银就不能称之为货币,而是一堆没有使用价值的石头罢了。 就好比商铺卖不出去的存货,看起来确实是有价值的,但是砸在手里的存货,实际上一文不值,还占了仓库的地方,就是一堆废品。 所以,对于银行来说,储备金银本身并无意义,以金银为本金发行的纸币,在市场上流通起来,才是真正的钱…” 第724章 铸币法案 听完了汪春云的言论之后,朱由检用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才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看来,你是支持按照票面价值来确定货币价值的了?” 汪春云立刻低头说道:“是的陛下,随着我国经济的不断繁荣,货币的需求量也在不断上升,国内三大银行加上各地的钱庄都在收储金银实物,这导致金银块的市场价格已经超过了一枚硬币的票面价值。 正因为金银的价格持续攀升,这导致了某些人开始盗铸不足值的金银币以牟取暴利,国家造币厂所铸造的足值硬币则被人收藏了起来不再流入市场。 因为假币和金银价格上升的缘故,纸币的贬值速度也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所以臣以为,若是想要让人把手中的硬币放出来平衡市场上的钱荒,朝廷除了更加严厉的打击制造假币的人员之外,重要的便是让这些造假人员无利可图,那么朝廷主动铸造不足值的硬币,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此外,一旦大家知道自己手中的硬币只能当做货币来使用,而不能够当做足值的金银来储藏,那么市场也就失去了储备硬币的热情。这对于缓解纸币贬值和物价上涨,是有好处的…” 崇祯十二年出现的钱荒现象,事实上的确有些出乎崇祯的意外。过去大明经常性的出现钱荒,究其原因在于,商品经济不够活跃,商人的投资渠道狭窄,导致从海外输入的大量白银都被富户给窖藏了起来。 再加上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把田租赋役都折算成了白银,实际上造成了大明事实上的银本位制度。原本的银铜复本位货币,最终被白银货币化所取代。 简单的来说,在张居正改革之后,白银变得更加值钱了。因为百姓缴纳的田租赋役,必须要从铜钱再折算成白银,才能被官府所接受,于是便等于让这些百姓额外增加了一道赋税。 大明本身就是一个不出产白银的国家,一年的银开采量基本只有2-3万两,市场上流通的白银都来自于海外贸易。朝廷既然不控制白银产出,商人豪富自然会通过选择储藏白银来保值自己的财产。 在这样的状况下,市场上的白银就会变得越来越少,白银的价格也就越来越高,于是物价也就飞速的上升了。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崇祯上台之后通过鼓励海外贸易,设立银行,并推高金价和印刷纸币,从而把白银的价格打压了下来,让被窖藏起来的白银重新在市场上流通了起来。 但是到了崇祯十二年,市场上的金银价格持续走高,再次出现了钱荒的征召。这一次的钱荒,倒不是朝廷错误的金融政策,而是大明货币增长的速度没能赶上大明的制造能力,加上又遇到了数十年一遇的旱情,就出现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局面。 简单的来说,就是大明的工业品制造的数量过多,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无法购买下全部的工业品。而农业的产出又不足,导致了农产品高涨,而工业品价格却跌破了成本的局面。 归根结底就是,从海外流入的金银或者说外部物质补偿,小于大明的生产力水平,从而导致市面上出现了钱荒的症状。这种状况如果持续下去,一是挫伤了投资实业的资本,二便是引起大规模的工人失业,从而出现市面大萧条的景象。 在朱由检看来,想要解决目前这个状况,一是增加货币供应,一是增加物资供应。但是在下面的那些官员看来,他们认为问题主要是出在了假币和纸币的问题上,正是市场上假币和纸币太多,才导致了足值的硬币被人为的储藏了起来,从而推动了物价的上涨。 因此这些官员认为,应当向市场投入更多的足值硬币,并减少纸币的印刷数量,从而稳定住物价。但是另外一些商人却不这么看,他们觉得应该和造假币者一样,向市场投入不足值的硬币,从而让那些造假者无利可图,储藏者没兴趣储藏,才能够解决钱荒的问题。 这两方人员的意见一直争论不下,就算是朱由检也是反复思量了许久,今日方才下定了决心。 因此听完了汪春云的主张之后,朱由检总算是确定了推动解决这件事的负责人。他点着头向汪春云说道:“你的想法,朕还是认同的。 其实今日找你过来,这第一件事便是同现在市面上的钱荒有关。就目前来看,短期内铸造足够满足市场需求的足值硬币,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想要稳定物价,解决钱荒的办法,就是发行不足值的硬币。但是想要让这样的硬币为百姓、商户所接受,朝廷还是应当给予他们一定的保证,否则这些硬币的价格很快就会跌破面值。 过去历朝历代都曾经发行过当五、当十的大钱,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大钱最终都被百姓所拒收。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就是因为,负责发行大钱的官员,只负责发而不负责收。他们强迫百姓接受大钱,却拒绝按照大钱的面值回收,这就等于是劫掠民财,自然也就不被百姓和商人所接受了。 所以,我们要发行这些不足值的硬币,首先就要同百姓讲清楚,这些不足值的硬币同样可以用来完粮纳税,并不会减值回收。只有当硬币的价格稳定了,接下来纸币的价格也就会跟着稳定下来。 我今日要交代你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动并提出铸币法案,固定金银块同硬币之间的兑换比例,以国家的名义承诺无限回收硬币和纸币,维持住市场对于国家发行的硬币和纸币的信心。” 对于皇帝交代的这个任务,汪春云自然是欣然答应了下来。这不仅仅是皇帝的意志,同样也是极为附和他们这些银行家的利益的。 这样的铸币法案加上之前的黄金法案,等于就构成了一个大明完整的货币体系,再不会像过去那样,让商人们无所适从了。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由国家进行正式承诺的无限法偿货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是加强了银行业者的权力,这使得他们可以进一步摆脱金银储备的数量,从而发行一种本身并无价值的信用纸币。这可比现在这种以金银为本金发行的纸币,要更有利于银行家们了。 交代了第一件事之后,朱由检令吕琦沏好茶送上来,这才开口说到第二件事,“你身为中央银行的行长,朝廷现在缺钱的处境想必你也了解。 现在的大明看起来倒是平安无事的,但是内里其实早就千疮百孔了,若是一个看顾不周,就是四处烽烟的局面。 去年北方七省加上浙江大旱,冬天北方各省又都少雨雪,今年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年景。为了防止灾区生乱,朝廷就要发救济粮,就要把一部分人口转移出去。 现在迁移中原一户人家去河套、丰镇等地,朝廷起码也要花上一百元。若是将他们迁往西域或是台湾、南洋,则花费就要翻上一番。 朝廷已经计算过了,不管是为了分散中原及北方地区的人口压力,还是为了充实西域及海外各属地的人口,以持续十年的移民计算,大约需要每年往里面投入一千万元。 所以这第二件事,就是朕要向你借钱,每年一千万元,持续十年。有没有问题?” 皇帝亲自开口向自己借钱,就算有问题也要变成没问题。毕竟汪春云出借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而是中央银行的钱。拿着银行的钱去获取皇帝的欢心,从而坐稳自己的位置,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亏本的买卖。更何况一千万元,不过是去年中央银行纯利润的42%,还不至于让中央银行的股东们跳脚。 看到汪春云满口答应了下来,朱由检心情良好的说道:“当然,朕也算是中央银行的股东,这借钱归借钱,手续还是要按照正规手续走的,不会令你为难的。朕还是有抵押品给你的,就拿紫禁城做抵押…” 崇祯的话还没说完,汪春云已经满头大汗的跪了下去,口中赶紧回道:“不敢,不敢,有陛下的金口玉言,还需要什么抵押品,这紫禁城…臣是万万不敢收的,想来其他股东也绝不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朱由检顿时摆着手说道:“朕不是说的这一座,是南京的那一座。你也不必担心,这借钱么总要有个抵押品的,要不然朕不是成强盗了么?” 汪春云心中可是难过极了,就算是南京的紫禁城也一样不是中央银行能收的下的。他一度有些怀疑,皇帝是不是想修缮南京的皇宫找不到借口,才故意把南京的紫禁城抵押给银行,好让他们出钱去维修的。 看着汪春云被吓坏的样子,朱由检于是安抚道:“不必这么在意,不过是给那些银行股东看的,这样一来也就没人会质疑这笔钱该不该借了。 你知道的,现在中央银行的股东人数足有数百,这要是朕直接提走了这笔资金,恐怕招惹的非议不小,朕也就是想要省个麻烦。你也别想太多,先起来把,朕还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第725章 论谈和 汪春云虽然站了起来,但还是保持了一副冲击过大而显得精神恍惚的模样,朱由检虽然看在了心里,却并没往心里去。 他和这个时代的人在价值观念上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自然也就无法理解这些人对于皇权的敬畏和对于天子所居住的紫禁城的崇拜。 即便南京的紫禁城已经废弃了近200年,但也一样还是皇权的象征。这样的地方被崇祯拿出来抵押给商人,只为了借上一笔分期10年给付的款项,这说出来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借款合同要是传播出去,朝野上下的非议估计能把中央银行给埋了,汪春云正是想到这个后果才如此的惊恐不安。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大明才是这一切的根本,如果大明都不存在了,别说南京的那处紫禁城,就是这北京城的一切都不会是姓朱的。 他这十余年来极力支持中央银行扩张,令的这家银行的年利润超过了从前两淮盐业一年收益的一倍以上,不正是为了在这重要关口拿钱出来填补财政缺口的么。 事实上,随着大明改革的推进,这个社会的权力基础正从土地占有发展为对于社会资源的占有上。过去的正统天命和所谓的皇室威严,正一步步的退让给掌握着大量社会资源的新兴工厂主和贸易商人手中。 在这个时候,皇室财产和国家财产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在过去文官就不满于皇帝动用户部资金修缮皇居,还整天想方设法让皇帝用内库补贴国家用度。 那么到了今日,文官们已经意识到,既然他们阻扰不了朝廷改革的推进,那么改革之后变得逐步健康起来的国家财政,就应该同宫内进行切割,以防止皇帝今后拿着户部的资金满足于私人的享受。 就目前来看,虽然皇帝还在用内库的钱补贴着国家用度,但正呈现着逐年减少的趋势。还有人则认为,如果能够把海关收回国有,国家财政缺口就可立即补上,甚至都不需要内库继续补贴了。 因此一些激进派官员开始主张,内外应当有别,公私应当分明,皇室用度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无限制,因此应当仿效当年张居正制定的宗藩奉养制度,由国家每年拨付固定的费用给予皇室,收回海关于国家,内务府名下的各投资实业也要进行重新甄别,将某些产业收到户部名下。 应该来说,站在这些官员的立场上,这些建议也不算是错误。即便崇祯上台这些年来筹集了大批资金补贴国用,也不能改变其兄长和祖父大肆动用户部资金消耗在自己和子女身上的事实。 如果不是前几任大明皇帝的肆意挥霍,天启、崇祯登基时国库也不至于如此空虚。因此,这些官员想要趁着改革继续推行的时机,把皇室用度固定下来,从而尽可能的制造皇帝动用户部资金的障碍,也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些官员的主张自然遭到了内务府上下的反对,除了海关这一块之外,内务府投资的各种事业,完全同外廷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外廷的文官不仅想拿走海关的管理权,还想拿走他们辛苦创造出来的财富,这不是踩鼻子上脸么。 就算是崇祯自己,对于这些官员的上书也是极为不快的,虽然他知道这是国家财政走向制度的必然化,但是在眼下的大明,失去了对于财政权力的自由支配,也就等于是放弃了手中的权力,而那些文官又未必能够解决大明当下的麻烦,这自然是不能被他接受的。 当然这件事他也不能轻易的去对待,毕竟他可是拿着这样的借口清理了宗藩和勋贵的年俸,如果到了自己身上就改了规则,势必造成守旧派的反扑。 在这样的局势下,朱由检就有必要未雨绸缪,把某些东西先划分出去了。比如北京和南京的紫禁城,这两座宫殿和其中服务的太监、宫女,他觉得就应该归国家所有,而不能算在未来的皇室用度之内。这种依仗着整个国家财力修建起来的宫殿,后期的维护费用可不是固定的皇室用度能够负担得起的。 所以即便汪春云在怎么难以接受,他也是要把南京的紫禁城抵押出去的,然后再让朝廷慢慢赎回来就是了,这样也就能够打破紫禁城为皇帝私有财产的概念了。 示意汪春云喝口茶平复了下情绪之后,朱由检才说到了今日要交代的第三件事,“正旦之前,沈阳那边派出了一个使者团,送来了黄台吉的亲笔信,信里的语气呢倒是颇为谦恭,表示满清愿意向我大明臣服,尊我大明为宗主之国,其愿自去汗位,受我大明册封,如朝鲜王例。 自此满清将为我大明一属国,爱新觉罗氏将为我大明永镇辽东,两国从此永罢刀兵,共享太平之世。 朕交代你的第三件事,便是想要让你代表朝廷去同这位满清的使者谈判。” 受了刚刚这么大冲击之后,面对皇帝这样出人意料的委任,汪春云反倒没有这么惊讶了,他只是有些恍惚的说道:“可是臣不过是一个商人,并不了解如何谈判言和啊? 而且臣也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如何能够代表朝廷去同满清的使者谈判呢?” 朱由检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身份的事情到好解决,重点在于这场谈判的目的必须不能偏离朕的掌握,如果让朝中的官员去谈判,倒是很有可能让黄台吉达成这场谈和想要达成的目的。 辽东沦陷毕竟已经快二十年了,除了少部分辽东官吏百姓之外,其他人对于收复辽东其实并不是那么坚持的,朝中大多数官吏其实最希望的就是保持现状。 只要满人越不过北方防线,能够让他们过着目前的安稳日子就好。他们现在最为担忧的是,现在极力主张收复辽东,但若是再来一次萨尔浒之败,那就等于这十年多白干了。他们就要回到从前那种整日提心吊胆,不知满人何时会破关而入的生活当中去了。 因此,哪怕朕再怎么强调嘱咐,恐怕还是会有人借助这个机会同满人达成事实上的和约,从而让朝廷对于满清的政策面临失败的风险。 朕就是看在你不是官员的身份上,受这些官员们的影响较小,才想着让你负责此事的。而且之后对待满清的政策,也会由你们这些商人来主导,现在让你和满人开始接触,也不算什么问题。” 崇祯既然已经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汪春云虽然知道这不是一个什么好差事,也只能接受着说道:“臣自当遵照陛下的意思去谈,不知陛下对于这场谈判的心意是?” 朱由检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和平,是大明和满人现在都需要的一个东西。只不过大家对于这场和平的目的并不一致,大明现在需要和平,是因为要首先应对国内的各项危机,而收复辽东的时机也不够成熟,所以我们需要和满人保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你也可以将之看成为战争中间的停歇期。 至于满人那边对于这场和平的想法么,我看他们除了想要休养生息以待我大明内部出现问题之外;另外一个想法大约就是,借助这场谈判签订正式的条约,以明确大明和满清之间的政治权利和义务,从而获得政治上的承认。 在过去,满人自负武功强盛,所以对于我大明是否承认其是独立国家并不在意。但是到了今日,满人的武功已经无法震慑住周边势力,那么他们自然就会谋求大明对于满清在政治上的承认,从而摆脱自己是大明治下的一处叛乱政权的地位。 如果是过去的话,满人的这点小心思基本对我大明无用。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不服王化的胡人政权,中原王朝出兵讨伐是再为正确不过的。 但是今日之天下,已非过去之天下,我国正在以条约重新整合海外各国同我中国之政治关系。一旦在条约上正式落人口实,今后想要再对满人用兵,在政治上就会失分,从而也会给予满人反抗我朝出兵平乱的正义性。 所以这场谈判的结果,大明和满清都是需要的。但是达成条约的协议,不应该成为我朝日后出兵沈阳的障碍。朕这么说,你是否明白?” 在皇帝的注视下,汪春云的脑子倒是转的飞快,他很快就试探着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条约内容中不要出现诸如两国、大明和大清并列的词句么?”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任何有可能被视为两国谈判的内容,都不应当在条约内出现。朕希望这只是中央朝廷和地方割据势力的一份停战协议,而不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和平条约。 眼下我朝占据着优势,所以提出一些苛刻的条件也是理所应当。而且时间也站在我们这一边,谈判的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就越有利。 所以你不必担心这场谈判破裂,只要不是我们首先停止了谈判,谈判破裂的责任就会由对方先担负起来。这对于之后我朝处理好了内部问题,再向辽东出兵时,是有好处的…” 听到了皇帝的明示后,汪春云总算是放心不少。也就是说,这场谈判的结果,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把谈判维持下去,以向外界表示大明还是希望同满人保持和平的,从而安抚住那些厌恶和满人继续战争的官员百姓而已。 第726章 旱情初现 然而汪春云依然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崇祯过于发散的思路,仅仅在片刻之后,皇帝又接着向他说道:“也许对于满人来说,所谓的和平,就是双方停止军事上的互动,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军事上的行动停止,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和平。 去年沈阳发生的金融危机,我想你应该比其他人更为了解其中的内幕。战争并不一定是拿着刀剑对抗,有时候经济上的对抗,同样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所以我们会给满人以和平,不过却是以我们的方式给予。在暂停军事行动的同时,我们会开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的主角,就是大明的商人。” 对于皇帝的这个说法,汪春云自然是有所疑惑的,他不得不向对方请教道:“陛下的所说的这场战争应当如何进行?经历了这样一次危机之后,恐怕满人也是会吸取教训的吧? 而且范永斗也逃离了沈阳,现在满清内部已经没有这样一个熟悉金融的内应了。想要再复制一次这样的战争,恐怕臣等未必做得到吧?”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金融战争可不仅仅只有这样一种形态,经过了这样一次金融危机之后,大清元已经基本失去了信用。我们应该感谢范永斗之前为了推动大清元纸币的使用,而强制收缴了金银和大明元,这使得现在沈阳以大清元计算的各种实物资产都处在了一个非常低的水平。 可以说,满清现在的状况比我们还要糟糕的多,我们只是纸币贬值过快,而他们的纸币已经完全失去了信用。如果没有外部流动性的输入,满清很快就会退回到以物易物的阶段。所以就目前来看,是我们入手满清手中那些实物资产最好的时机。” 汪春云虽然也知道这是一个低价购入满清资产的好时机,在过去这些年里,满清的木材、大豆等初级农林产品最大的出口对象就是大明。 随着去年满清抓捕大明商人导致两国之间的贸易中断,再加上随之而来的金融危机,满清商人手中的货物就几乎砸在手中了。这些商人可不是过去那些将本求利的小商人,而是通过贷款扩张性投入产业的大商人。 向他们借款的债主们要的可不是这些木材和大豆之类的货物,也不是快速贬值的大清元,而是真正能够保值的金银或是大明元。 因此在这样的局势下,这些满清商人只能选择低价出售手中的存货甚至是商号。而这些存货和商号如果让大明商人低价接手过来,不消一年就能够把投资全部捞回来了。 不过这样的美事,他们也只能想一想就算了。因为满清毕竟不是朝鲜和日本等属国,他们手上还是有着那么一只不给大明面子的武力的。 大明商人把钱投进去繁荣市场时,满人也许会视而不见。但是一旦当他们赚到了钱想要带回大明时,对方也许就会翻桌子了。去年金融危机,不就是因为这样,才没能把所有的盈利转移出来么。 汪春云不由隐晦的把自己的担忧向崇祯说了出来,朱由检却突然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道:“自从新学奠基以来,对于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的探索,就已经开始成为了年轻人最为热议的话题。 不过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其实人类社会本身,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究竟人类是如何从一个原始的没有阶级之分的部族,一步步的进化到像大明这样完备的国家形态的。 就拿建州女真举例来说,当这个民族生存于深山老林之中,分散为各个独立的部族时,就算是努尔哈赤自己,吃穿用度和普通的部众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等到建州女真窃据辽东立国之后,这个民族的上层人士和底层民众之间的关系,同我大明的社会形态已经相去不远了。 在我看来,不管是大明的士绅阶层也好,还是满清的八旗亲贵也罢,事实上我们都可以将之称为国家的统治阶层。而满清的底层百姓和大明的底层百姓一样,本质上也是国家的被统治阶级。 诚然,现在大明和满清之间存在着战争,但是这种战争的实质是什么呢?是一个国家完全消灭另外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民族完全消灭另外一个民族? 我以为都不是,现在大明和满清之间的战争,从本质上来看,不过是两国的统治阶级为了争夺对于被统治阶层的奴役权力而进行的争斗而已。 这种统治阶级和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并非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压迫和奴役被统治阶级的方式上,我们和他们总是能够找到共同语言的。 所以,想要低价接收满清的实物资产,重要的不是同满清的权贵争夺利益,而是联合他们一起去压榨满清的底层百姓。除了满清的汗王黄台吉之外,我们可以同任何满清上层人士合作。 通过利益的引诱也好,利益的绑架也好,摧毁满清上层和下层之间的互信,这就是你们所要面临的战争。” 皇帝这番话语中蕴藏的信息量太大,汪春云一时之间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的内心又是兴奋又是战栗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冥冥之中,皇帝似乎正在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这个新世界里,金钱就是力量,就是权力,就是一切。 之后和皇帝的交谈内容,汪春云就有些记不清了,直到他离开西苑回到家中,都感觉脑子一直是眩晕的。 沉迷于图书馆内浩瀚书籍的希福,差点都要忘记了自己来北京是来做什么的了。直到他这一日早上正准备出门前往图书馆时,被住宿处的管事给拦了下来,通知他朝廷的谈判使者正在等候他时,他才发觉自己短暂的休闲时光已经宣告结束了。 这位被称之为大明皇帝御前秘书的谈判代表,对希福来说可真不是一个谦谦有礼的君子。他几乎推翻了希福带来的所有政治要求,这一度让希福想要中止谈判。 但是这位代表在经济上给出的条件,却又让他再次坐回到了谈判桌前。如果能够从大明获得一笔资金用以解决国内的经济问题,这无疑能让大清更快的恢复实力,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可随后这位大明代表居然又为这笔资金提出了许多不可能的条件,比如开放营口为自由港;由大明派出代表核定满清出口货物的关税以为抵押;在大明派出的经济顾问监督下,对满清的经济制度进行合理的改革等等,这就使得谈判再次陷入了僵局。 有些事情希福也不能擅自做主,还需要同沈阳进行沟通。文书在沈阳和北京之间往来一次,半个月就过去了。因此原本以为这场谈判会同从前的谈和一样,在两三个月内得出一个基本框架的希福,等到了北京城春暖花开了,也还没有同汪春云谈出一个共识出来。 而当崇祯十三年的春天到来之际,今年旱情的苗头有开始展现出来了。在各地气象台的监控下,上报的旱情影响区域还要超过去年。 今年除了河南地区依旧居于旱情中心之外,受旱区域向北越过了京畿一带,向南则越过了长江地区。 为此,在三月中旬朱由检不得不为今年的抗旱赈灾问题,专门召开了一次国务会议。朝廷各个部门的主官都被召集商议,如何面对如此大面积的旱灾预兆。 对于各地气象台递交上来的天气预测报告,大多数官员还是存在着半信半疑的状态。甚至有人认为,这未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毕竟三月都没过完,未必不会有及时雨降下来。 当然,因为近30年来的天灾频频,也有少数官员已经有所习惯,因此对于这些预测倒是很能接受下来。但是他们接受归接受,也是拿不出什么应对策略的。 这场会议足足开了一个早上,但是除了朝臣之间的互相争论之外,崇祯并没有听到一个让他觉得有用的点子。 钱谦益等新东林党派系的官员始终抱有侥幸的心理,认为风雨雷霆乃是上天的意志,不是凡人可以测度的。因此各地气象台给出的预测,也有可能是错误的。 此刻拿着这些预测就要做全面抗旱的准备,除了会惊吓到地方百姓,促使地方上的富户囤积粮食,推动粮食价格的高涨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因此一动不如一静,不如继续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但是刘宗周、左光先等人却认为,旱情已经显露的状况下,未雨绸缪并不是过错,束手无策的在旁观望,才是最大的问题。 左光先就向钱谦益质问道:“首辅曰继续观察一段时间,然而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三四月间本就是青黄不接之时,一旦确认了旱情之后,首辅又打算从何处调用粮食呢?难道现在什么都不做,到时候首辅就能变出粮食来不成?” 钱谦益哑口无言,瞿式耜不得不出来救场道:“左大人也知道现在是青黄不接之时,那么敢问现在未雨绸缪,又该从何处调拨粮食呢?难道和去年一样,还是要向各地士绅征用存粮吗?可现在地里没有收获,就算是士绅家中也没有这么多存粮啊?” 瞿式耜的反击,让左光先也不敢就这个问题深入的探讨下去了,倒是一边的刘宗周说道:“起码现在可以请陛下告天求雨,以安百姓之心,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强。” 崇尚新学的瞿式耜立刻反驳道:“天晴不雨就是一种天文现象,告天求雨若是求不下雨来,岂不更令百姓恐慌?” 刘宗周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求不下雨,又解决不了问题,那朝中执政就应该自动求去,以顺天意人心…” 第727章 国务会议一 随着刘宗周的这句话语,原本特意为崇祯十三年抗旱赈灾事务召开的国务会议,正滑向了一个不可知的方向。之前还算和睦的会议商讨模式,瞬间进入了团体对抗模式。 温体仁、吴淳夫等人冷眼旁观着,这些新旧东林党人之间爆发的内斗。对于他们来说,新旧东林党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如果不是在皇帝的制约下,新旧东林党人首先就是要把他们这些非东林党的官员们赶出朝堂,然后再接着内斗。 至于现在么,新东林党的魁首钱谦益虽然已经二任首辅,但是这位对前东林党人的提防,可比那些非东林党人更严厉的多。毕竟这位当上首辅之后终于发觉,虽然他号称是新东林党的魁首,但是许多前东林党人实际上并不怎么在乎他这个魁首的名义。只要稍稍有点名声的,就想要取他而代之。 于是这位在学生和小妾的提醒下终于意识到,党外人士的崛起并不能动摇他在新东林党内的地位,而只要他还能控制住新东林党这个政治集团,在皇帝面前就不必担心失去自己的位置。 但是,如果那些前东林党人中冒出了能够吸引新东林党内成员的士人领袖,那么就会动摇他对于新东林党的控制权力。一旦失去了对于新东林党的控制权,那么就算是他还担任着大明首辅,其根基也是不稳固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钱谦益才会支持皇帝打击复社张溥等一干后起之秀,而去年对于金圣叹和吴伟业等上书的年轻士人也没有同皇帝对抗到底。钱谦益的这一系列行动自然引起了许多前东林党人的不满。 虽说东林党人作为一个泛政治联盟已经消散了,但是像刘宗周、左光先等过去的东林骨干,在江南士人和新东林党内部都还是有着不小的声望的。 在他们看来,钱谦益自从当上了内阁首辅之后,就把东林党人同气连枝的义气给忘记了,不想着扶植后辈,反而迁就皇帝打压那些试图匡扶朝政的年青俊杰,这就等于是背叛了东林党人这个前政治联盟。 就算是那些欧洲传教士都知道,异端比异教徒更应该下火狱,更何况是这些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君子们。钱谦益在他们眼中现在显然是一个伪君子了,既然是伪君子,自然就要把他给拉下马来,不能再让他借着东林魁首的名义继续执掌朝政了。 于是趁着眼下所面临的天灾,这些君子们就想着让钱谦益来负责,至于钱谦益下台之后如何应对天灾,那可就不管君子们的事了。 会议开始之后就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过的崇祯终于忍不住出声了,“都住了吧,今天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请你们过来制造问题的。今天我们只讨论如何解决今年有可能出现的大面积旱情,至于追究责任什么的,不必再谈下去了。如果你们双方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就退回去让别人发言吧。” 刘宗周和左光先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知道今天在众人面前埋下这个引子已经足够了,只要日后内阁处置旱情不利,就可借着今天的言论对钱谦益及其党羽继续清算下去了。毕竟,他们也是有言在先,当天下人纷纷指责朝廷救灾不利时,他们就不相信皇帝还会继续护着钱谦益。 对于刘宗周和左光先的发难,钱谦益也是无可奈何。既然他继承了东林党人的政治遗产,在某些时候就不得不忍受这些东林元老骨干的指责。刘宗周、左光先两人的背景,可比他深厚的多了,就算他再怎么恼火,这一刻也只能先忍受着,谁让他想不出解决抗旱赈灾的办法来呢。 虽然新旧东林党人之间的争执是平息了下去,但是殿内的众人却依然保持着沉默,没有人想的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大明这些年天灾连绵不断,朝廷基本上已经把能够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能够把去年这样的大灾害度过去,这些官员们自觉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但是谁能够想到,今年居然还会继续延续这样的天灾,而且规模一点都不比去年小。到了这个时候,人力已经算是到了有时而穷的地步,正如刘宗周等人所言,朝廷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告天求雨,期待上天发发慈悲了。 因为去年的天灾,许多地方几乎是绝收,今年再来这样一场天灾,没有存粮的地区,基本就看不到生存的希望了。毕竟三年丰收才能积蓄一年之用的存粮,连年的灾害,让这些官员又能去何处寻找粮食拯救所有灾民呢? 看着众人沉默不语,朱由检只能一一点名,让这些大臣们一一发表意见了。温体仁身为次辅,自然也就先被皇帝点到名字了。 拯救灾民的方法他自然是想不到的,但是多年的宦海沉浮倒也不至于让他无言以对,于是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后,方才对着皇帝说道:“回陛下,如何应对抗旱赈灾的办法,臣一时还没能想到。 不过臣以为,在目前的局面下,京畿地区不可乱。京畿一乱则朝廷政令就难以离开京门,地方上收不到朝廷的指令,只会令局势变得更为复杂; 第二则是军队不可乱,只要军队不乱,各地灾民即便聚众闹事,朝廷也能派兵进行镇压。可若是军队一旦乱了起来,饥民和逃军结合起来,地方上就难以抵挡这些变民军攻城略地,从而局势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第三河南和江南之地不可乱,前者威胁着漕运和南北交通要道,后者是国家的财赋之地。这两地要是乱了起来,不仅南北运输要深受其害,朝廷想要赈济灾区也会缺乏物资财源,这就会大大的加重朝廷的负担。 臣愚钝,只能得出这些看法,却不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还请陛下圣裁。” 温体仁虽然说得很隐晦,但是稍稍有些阅历的官员都听的出来,这位的意思就是,只要保住两京、军队和江南,其他地方就干脆随他去吧。以大明现在的财力和积蓄,保住以上这些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今日会议上的官员可并不是仅仅出身于两京和江南地区的,他们自然不愿意受灾情影响的家乡被朝廷就这么放弃掉。于是在温体仁之后发言的官员,很有一些直接驳斥其看法的。当然,对于另外一些官员来说,温体仁的建议也未尝不是一个解决之道,既然救不下所有人,保住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总好过大家一起去死吧。 代表军队参加会议的新任陆军总长孙传庭,总还是不忍心抛弃灾区其他地区的百姓,轮他他发言时,不由主动向皇帝请求道:“去年我们和满清打了一仗,并顺利的解决了察罕浩特及乌兰巴托的不稳定因素。就眼下来看,今年之内北方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争了。 因此臣以为,除了确保义州、锦州前线军队的后勤供给外,其他地区的军队可以暂时停掉不必要的训练以减少支出,并在条件适合的地区实施军屯,以减少地方上的供给,这样无疑可以减少一部分军粮的支出,用以赈济灾区。” 崇祯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向孙传庭询问道:“这个计划倒也可行,不过总参谋部要做好计划和宣传,不要过于逼迫下面的将士,免得他们以为这是朝廷故意克扣他们的军饷,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臣明白,臣回去之后会让人详细列出一个计划来,然后交给陛下过目,等陛下点头之后再行实施。”孙传庭应承之后,便退了下去。 站在他身边的郑芝龙看着这一幕,终于领悟到了什么。他随即上前说道:“海军和陆军不同,船员和船只的训练一旦中断,对于将士的作战能力和船只本身的保养都有受损的问题。 而且海军实施海上训练,能够尽可能的就食于海外,这比闭门不出海更节约国内的粮食。台湾、琉球、南洋诸地,那边的产粮区众多,臣以为倒不如把海军的日常训练变为从这些地区运粮,既能够解决国内的缺粮问题,也算是替代了海军的日常训练…” 对于郑芝龙的建议,朱由检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考虑这个想法,便让他暂且退下了。除了温体仁和海陆军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建议外,其他官员基本再无什么亮点了。 听完了这些官员们的意见之后,朱由检虽然有些失望,但对于这些官员的表现却也还在意料之中。 而这一轮意见发表完后,太阳也已经过了日中,虽然不少大臣已经感到饥肠辘辘,但是今日皇帝却没有以往那么照顾他们,依旧不慌不忙的坐在那里思考了许久。 当一些官员都能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的抗议声时,坐在上方的朱由检终于开口说道:“今日召集大家开会讨论,关于今年的抗旱赈灾事务。 刚刚朕也算是一一听过了诸位的发言,知道了各位的一些想法。那么接下来,朕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待朕说完之后,你们再提出补充的意见。 这抗旱赈灾就和打仗一样,一旦错过了时机,我们就要花费更多的资源和力气。但是如果能够及时处置,则往往可收到事半而功倍的效果。 朕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心怀社稷百姓的忠诚之士,面对上百万饿着肚子的百姓找不到活路,想必也是咽不下食物的。所以今日要是拿不出一个办法来,就算是开到明天去,这个会议也是不会结束的…” 第728章 国务会议二 自从朝会改为国务会议之后,能否参加国务会议就成为了大明官员能否进入决策层的一个标志。原本那些品级较低的清流言官,现在大多已经被排除在了决策层之外,只能从会议文件中了解朝堂的决策,而无法再左右朝堂的决策。 这种新的国政决策方式,一开始并不为大多数官员所接受,但是随着列名会议的官员们发觉自己的地位无形中获得了提升之后,他们反而开始维护起新兴的国务会议起来了。虽然在这样的会议上很难在找小人物出来投石问路,但是对于他们想要通过会议把自己的主张变为国家政策来说,同样也少了许多阻碍。 国务委员的数量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超过100人,其中有半数委员还在地方上主政一方,因此每次参与会议的,大约也就在40-60人之间。和过往朝会动不动数百人相比,统一这几十人的意见显然要简洁有效率的多。 因此,在国务会议召开以来,还从来没有一次会议的时长超过半日时间的。但是今日的会议显然就有些反常了,本是讨论一个专题内容的会议,居然超过了半日时间还没有结束,而皇帝此刻又预先发出了这样的言论,这使得不少官员心里暗叫不好,显然接下去皇帝提出的主张,必然是极有争议的,所以现在先给他们来了一个小小的警告。 正在这些官员心中寻思着的时候,朱由检终于把话题引入了正题,“…朕以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现在各地气象台已经把接下来几月内的预测结果呈报了上来,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我们进行决策的时候。 根据这些预测,结果无非就是两个,准与不准而已。诸位臣僚刚刚对此也发表过意见了,相信这份预测去做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引起地方百姓抢购粮食的风潮,或是引起奸商囤积居奇的打算罢了。 这样的结果能够克服吗?朕以为只要加强舆论宣传和采用司法手段强力打击,我们还是能够克服这些麻烦的。 但是如果我们认为这份预测不准,什么都不去做,只是袖手等待上天给予奇迹的话。那么一旦预测成真,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河北数千万百姓将会面临严重缺粮的境地,若是其中有数百万饥民铤而走险,则长江以北的地区就是处处烽火,这个时候再谈什么赈灾措施,都是来不及的。 所以,朕以为预先作出抗旱赈灾计划是极有必要的,至于我们今日制定出的计划究竟有没有效果,那是另外一回事,不再今日会议的讨论内容之内。 现在,大家都一一表决吧,支持朝廷预先作出抗旱赈灾计划的站于朕的左手,反对的站到朕的右手。” 温体仁想都没想,就走向了崇祯的左手边,钱谦益稍稍迟疑了下,也跟着过去了。刘宗周和左光先等人犹豫了下,他们虽然刚刚支持要预做准备,但主要还是为了针对钱谦益发难,而不是真有心做什么准备的。 只不过刚刚两人已经表明了态度,现在再改变态度未免有些像朝三暮四的小人了,因此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站到了崇祯的左手边。 这些朝堂上的领袖都选择了支持预先作出计划应对今年的抗旱赈灾问题,其他人自然也就很快的跟了过去。片刻之后,崇祯的右手边就一个人都不剩下了。 朱由检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左手边的群臣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既然大家的意见和朕一致,那么今日会议的第一条决议就算是通过了。书记官可以记录下来,本次国务会议的出席者一致认同,应当重视各地气象台作出的预测结果,朝廷应当预先制定今年的抗旱赈灾计划。 那么接下来,我们先不谈计划的具体内容,还是先谈谈这份计划应当达到的目标是什么,只有先确定了目标,我们才好制定计划的具体内容么。 朕觉得,这个目标应当分为两步,一个是最高目标,一个是最低目标。最高目标么,其实都不用我们来制定,拯救所有受灾的灾民,保持国家稳定,安然度过崇祯十三年,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反对。” 朱由检说到这里时稍稍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众人的反应。但是包括温体仁在内全体大臣都没人出声,因为大家都认为,如果气象预测真的发生了的话,这个最高目标显然是完不成的,因此重要的还在于皇帝将要说到的最低目标是什么。 “…这最低目标么,朕以为,就按照温尚书刚刚说的三不乱为底线好了。京畿不能乱,军队不能乱,河南和江南地区不能乱。诸位臣僚可有意见?” 刘宗周微微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站在他身边的左光先则有些不忍的出列说道:“陛下,这山东、陕西等地的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何忍弃之?朝廷谋事总要一碗水端平吧?” 崇祯扫了其他官员一眼,发觉他们都一个个低着头沉默着,显然并不想同左光先就这个问题争论。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法争,只要一开口就输掉了道义,外面那些百姓可不会认为自己是该被放弃的,这岂不是无端端的坐实了自己小人的身份么。 不过对于左光先的质问如果不压制下去,今天的会议就别想讨论出有效的对策来,朱由检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蛮横的反驳道:“朕不过是制定了一个目标下限,什么时候成了放弃山东、陕西等地的灾区百姓了,左侍郎这话简直毫无道理。 就算是三岁小儿都知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怎么到了你这里,事情连个轻重缓急都没了,这是做事的道理吗?你且退下吧,不要胡搅蛮缠。” 左光先挺直了身体正想为自己辩解时,两名同他交好的官员却出手将他强行拉回了序班。其中一人抓着他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此刻多说无益,若是你想不出救时之策,就不要去触怒陛下。我们已经惹恼了首辅,不可再和陛下为了这等空言对上。” 左光先还颇不服气的回道:“这怎么是空言,难道山东、陕西这些地方的百姓就不是性命了吗?” 祁彪佳摇了摇头说道:“难道阁下能够想出什么计策,把这些地方的百姓都救了吗?不要说这些地方的百姓,就是刚刚陛下制定的目标下限,阁下可想出什么法子,能够达成呢?” 斥退了左光先之后,坐在高台龙椅上的朱由检并没有很快出声,虽然自从收到各地气象台预测报告时,他便知道某些地区,某些百姓的放弃已经成为了必然,但是真正到了决断的这一刻,他又不由有些迟疑了起来。 这毕竟不是电脑游戏,鼠标轻轻一点,就能翻过历史的一页。他知道,接下来他讲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某些人的生命得到拯救,而某些人的生活则会滑向地狱。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是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他依然难以张口发声。他觉得,眼下的局面比他在崇祯二年面对黄台吉的大军还需要勇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前世所看过的一道选择题。一辆载满了旅客的列车正向着前方前进,而在火车前方的轨道上却有着几名儿童正在玩耍,身为扳道工的你有数秒的时间让这列火车通向另外一条废弃的岔道,但是那条岔道却通向着悬崖。 为了救助这些儿童而置列车上的乘客于危险,还是为了列车上乘客的安全而无视儿童的生命?当初他几乎不假思索的选择了保护列车的安全,因为他觉得不能因为儿童的错误而置没有犯错的乘客于危险之中。 不过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不是他作出了错误的决定,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任何决定。假设的题目,终究不如活生生的人命,更能影响他的判断。 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多大的权力就意味着多大的责任,是多么正确的一句话。这还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时代啊,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 但是他终究还是出声了,“要想京畿不乱,首要的问题还在于保证京畿各工坊的开工率,只要这些工坊还能够开工,工人就能够活下去。京畿附近的富余农业人口,就能被吸收进各工坊,从而减轻朝廷的赈灾负担。 此前,朕已经同户部及北京、天津的地方官员进行了交流,并且也派人同京畿地区的一些工厂主和商人代表进行了沟通。 就目前来看,京畿一带的工厂所面临的问题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因为去年同满清的贸易断绝,加上北方多地旱情,使得一些工厂的原料不足,导致开工不足。 而另一个则在于纸币贬值太快,硬币又被市场上窖藏,直接导致了原材料价格上涨,市场消费能力下降,产品滞销。 所以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要同满清缓和关系,恢复之前的贸易往来,从而解决一部分原材料的来源。 这第二么,为了改变硬币被窖藏,纸币过度贬值的问题,朕决定通过中央银行提出的铸币法案。通过铸造不足值的硬币以解决市场的窖藏问题,同时固定金银价格,以国家信用保证无限兑换纸币,从而稳定住纸币的币值。 最后,为了不让别有用心者扰乱市场,朕决定颁发法令,市场上准许流通的法定货币为,国家造币厂制造的各种金银铜硬币和各种面额的纸币。 从即日开始,非法定货币不得在市场上流通,民间所储备的金银必须向三大银行进行报备。禁止私人持有黄金100两以上,白银一千两以上的实物金银,超出限额的金银必须存入银行兑换成纸币。若有人私藏金银而不报备者,没收其财产并全家流放海外…” 第729章 国务会议三 收缴民间储备的金银以增加货币的供给,并从贵金属货币彻底转向国家信用货币,这原本就是社会生产力发展超出国家金银储备量,不得已而实施的一种解决办法。 原本这应当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但是迫于崇祯十三年大明所面临的险恶局势,朱由检不得不用上了这一剂猛药。当他宣布这一决定之时,自然也就遭到了许多官员的猛烈反对。毕竟在这个时代,金银这种硬通货大都储备于大士绅大地主大商人手中,要他们把自己的家产贡献出来换成一叠印刷出来的纸币,这显然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刘宗周、左光先为首的官员是最先站出来反对的,钱谦益、温体仁等人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唯有户部尚书郭允厚、户部侍郎毕自严、陆海军两位总长等近三分之一的官员保持着沉默。 面对左光先把户部提出的铸币法案比作盗贼之举时,朱由检终于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道:“之前户部已经说明,纸币今后将由国家保证无限法偿,百姓若真的需要金银用度,只要说明理由,自可去银行兑换。只要不是想着扰乱市场,普通人家中囤积这么多金银做什么?此物饥时不能用来填饱肚子,寒时不能用来御寒,失去了市场上流通的作用之后,同砖瓦石块何异? 另外,三大银行的多数股份都是商人持有,朝廷不过负责监管而已,这些金银送入银行,怎么就变成了朝廷劫掠小民的举动了?你这不是在诋毁朝廷吗? 再说了,朕刚刚已经说过了,纸币的信用将以国家来担保,只要大明不灭,国家就承认这些纸币能够以固定价格兑换金银。你们现在究竟是在质疑朕的信用,还是在质疑这大明已经撑不了几日了? 如果你们对于大明,对于朕如此没有信心,那也没必要再当朕的臣子,当我大明朝的官员。你们如果认为大明朝就要倒台了,那现在就把官服给脱了,朕绝不勉强你们和我同坐一条船。既然不能同舟共济,那么就各走各路去吧。有没有人想要不干的,站出来说话。” 当崇祯把臣僚对铸币法案的质疑转化为对于大明王朝的质疑之后,温体仁、钱谦益等官员立刻便退缩了。和财富相比,他们手中的权力显然更有诱惑力的多。此刻的大明不过是面临危险,又不是兵临城下,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和皇帝分道扬镳的。 更何况,户部官员和军队代表的沉默,也令他们意识到,即便他们这些官员真的脱去了官服抗议,皇帝也能够从这些剩下的官员中挑选出足够的人员来填补他们走后的空缺,这不就是给别人让位么,傻子才干这样的事呢。既然阻止不了皇帝一意孤行,他们自然只好留待有用之身,以后再做打算了。 唯有左光先还是不肯放弃,他跪拜于皇帝面前,再三向崇祯劝谏说:“…收缴民间金银以充实国用,这是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才能干的出来的事。从历史上来看,这种政策除了让民间的富户破产,社会动荡不安之外,从来没有因此而解决国家财用不足的问题的。 这些民间富户向来都是朝廷的支持者,也是地方上维持稳定的支柱。陛下一纸诏令,就要让天下百姓承认纸币和金银无异,这岂不是把百姓们当成了傻子吗?本朝初年发行的宝钞,刚一开始何尝不是同金银无异,但是此后宝钞在民间又同废纸有什么区别? 这些富户的家产兑换成纸币之后,若是纸币也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宝钞,到时候这些稳定地方的基石,就会变成带动地方民乱的领头人。臣以为,这恐怕同陛下想要推行铸币法案的初衷相违背吧? 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这铸币法案一旦推行,恐怕就是流毒无穷,有损我大明的国运啊…” 崇祯还没有出声,对于这些东林党人一向矛盾深刻的崔呈秀已经跳了出来,“好你个左光先,朝堂议事时把陛下比作亡国之君,这就是你忠君爱国的表现?你明是劝谏陛下,暗里难道不是诽谤君父?” 祁彪佳立刻为左光先辩护道:“左大人比喻的是实施的政策相似,不是把陛下比作亡国之君,倒是崔大人故意把陛下比作亡国之君,究竟是何用意…” 冯铨马上插嘴道:“真是奇了,把铸币法案比作劫掠民财的亡国之政,却声称并不是把陛下比作亡国之君,这岂不就是掩耳盗铃?” 就像崇祯不允许之前这些前东林党人带歪了会议的讨论内容一样,他也不乐见崔呈秀等人借此向这些前东林党人发难,虽然明面上崔、冯两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同样喝止了双方的口舌之争后,朱由检便开口说道:“是不是把朕比作亡国之君,左侍郎自己有嘴可以声明,不必你们替他出声。左侍郎你自己当众说明吧,究竟刚刚那一席话是不是把朕比作亡国之君的意思?” 左光先心里倒是很想承认,“如果陛下你这么做了,难道还不是亡国之君吗?”,不过他看了看左右为自己帮腔的同僚,和一边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崔、冯两人,终于还是没敢把真心话说出来,连累身边的这些同僚。 “臣刚刚比喻失当,只是就事论事,并未有把陛下比作亡国之君的意思。臣还是希望陛下三思而后行,不可为日后种下乱国之根源…” 左光先的改口,顿时让他的气势也减弱了几分,朱由检也不同他纠缠于,这铸币法案实施之后有多大的后患,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既然左侍郎自认并无此意,那么此事就不必再追究下去,咱们还是回到正题。 铸币法案对于今后的大明会种下什么恶果,朕以为诸位臣僚想的有些过远了。 在过去数年里,朝廷借款数千万在北方修建了各交通、水利设施和许多中心工业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回报。一旦今年的旱情抑制不住,导致北方灾民揭竿而起,那么这些投入了大量资本的项目很有可能就会被破坏。 以我大明现在的国力,想要在战后恢复这些建设,恐怕没有一二十年是不成的。而没有了这些设施和工业区,国家财政收入将会进一步萎缩,而朝廷的抗灾能力将会进一步减弱。 而更为麻烦的是,失去了中原地区的物资支持,我国对于塞外草原的统治就会被动摇。诸位可以想一想,一旦这种局面出现,满清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到时候朝廷就要陷入两面作战,一是要平息北方各地灾民发动的暴乱;一是要对付满人对于北方防线的突破。 一旦让满人冲入了漠南草原地区,则我国西北地区就直接暴露在了满人的兵锋之下。大家都很清楚,蒙古诸部如今愿意臣服于大明,一是我朝能够提供大量的物资于草原;二便是我朝和满清之间的战略态势,以我朝更占优势。 一旦这两个条件发生了变化,蒙古诸部还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忠诚于我朝,那还真是未知之数。 所以,朕以为,今年这场抗旱赈灾,不仅仅在于灾民是否能够得到拯救,这实际上还关系到我大明朝究竟能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如果今年这个关口过不去,本朝还有什么以后可言,不过是苟延残喘以待天时罢了。朕听说,一个人快要渴死的时候,就算别人给的是毒酒,他也是会迫不及待的喝下去的。本朝现在的处境,何尝不是如此。 今日当先救国,再救民。若是国家都不存在了,这些地方大户对于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此事无需再议,大家就此表决吧。朕也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把自家的财产看的比这个国家还重要…” 对于郭允厚、崔呈秀、冯铨这些官员来说,他们不仅已经同改革捆绑在了一起,这一铸币法案得利最大,同样也是他们。在这种局势下,他们自然是坚定的支持崇祯的主张的。 毕竟铸币法案通过的背后,不仅会进一步加强户部在财政上的发言权。重要的是,通过这些收缴的金银增发的纸币,不仅可以消除市面上的钱荒,还能够为他们家人所投资的实业输入资本,为他们带来滚滚的利润。 在小农经济的时代,因为流通不便,使得物资比金钱更为重要。但是到了商品经济的时代,能够在市场上购买到任意数量物资的金钱,显然更容易得到商人们的青睐。 而对于刘宗周、左光先这些还在试图维护着旧有的经济秩序的士大夫们来说,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显然更符合他们对于理想社会的追求。 因此对于皇帝这种试图打破封建秩序,破坏了他们眼中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理想社会状态,强制性的把一个个独立自主的地主庄园纳入到社会协作经济环节中去的做法,充满了反感。 但是在崇祯注视下,还敢于坚持自己的主张的官员实在不多。这些国务委员可不是地位不高的言官清流,他们能够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最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年的宦海沉浮,自然不可能如那些言官那样放手一搏,和皇帝对抗到底,去博一个天下闻名的名声。 而且,那些骨头确实硬的东林党人也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还是比较识时务的。因此在皇帝再次提出表决之后,许多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同首辅、户部尚书、吏部尚书这些巨头站在一起。坚持反对铸币法案通过的,也只有左光先等七、八人,还不到参与会议人数的四分之一。 第730章 国务会议四 在过去的朝会中可没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而是臣僚提出意见,再由皇帝作出裁决。当然如果某些官员认为皇帝作出的裁决并不合适,那么他也可以死缠烂打的同皇帝对峙下去,即便朝会上大多数人支持皇帝也没关系。 毕竟在这些官员看来,自己是在为民请命,有着身后亿万百姓作为后盾,哪怕他们在朝会上得不到支持,真理也是在他们手中。 不过自从皇帝废除了给事中驳回圣旨的权力之后,这种死缠烂打的模式渐渐就不流行了。而且在国务会议上。皇帝基本还是遵从于少数服从多数这个原则,除了极个别的事务才会采用乾纲独断的模式。 这种议政模式的改变,使得参加国务会议的大臣们基本不再视自己的意见为摆设,发言和投票时的积极性也比过去高了许多。当然,在这种决策方式改变的背后,意味着国务会议上作出的决策地位已经高于了内阁的决定,国务会议成为了大明朝最高的决策机构。 在过去,朝会虽然是群臣同皇帝议论政务的场所,但是朝会作出的决定并不高于内阁的决定,甚至于有时候皇帝迫于朝会形势承认的决策,往往又会在事后反悔,通过内阁来进行修正。 国务会议的制度化,不仅利于皇帝进一步集中权力,但是在某种方面而言,也让大明的官员可以不必再获得皇帝的首肯,通过国务会议的众议决定,从而转化为国家的方针政策。因此对于大明官员来说,国务会议这个制度依然是利大于弊的,哪怕是刘宗周、左光先这些前东林党人,也无法正面挑战这个新兴的议政决策制度,毕竟这一制度维护了大多数高级官员的利益。 因此在投票结束之后,站在反对铸币法案立场的大多数人虽然不满于这个结果,但也只能声称自己不会改变立场,而不是死活不让会议继续召开下去。因为那就意味着皇帝都不需要继续同他们商议,而是可以直接通过内阁发布命令了。 朱由检毫不理会下方这些神情灰暗的失败者,有条不紊的继续推进着自己的意志,“既然大多数人已经选择了支持铸币法案通过,那么内阁、户部连同三家银行回去后正式出一个报告上来,研究下正式的文本如何颁行。 户部除了抓紧制定落实这铸币法案之外,还要同冯铨所管理的总理衙门一起,对于目前我大明海外的各属国及东协各成员国进行协商,商议各国在大明中央银行开通结算账户,以进一步简化我们同各国之间贸易往来的结算方式。 户部和总理衙门应当协助朝鲜、日本、越南、柬埔寨、暹罗等国建立各国的中央银行,并要求这些中央银行将本国的金银储备运输至北京的大明中央银行金库,今后我国同各国之间的军火及其他国家间的贸易往来结算,就可以在中央银行的账户上进行简单的划拨就可以了。这也是海外各属国向大明展现善意和臣服的最好方式,此事就由总理衙门负责主办,户部和中央银行各自派人协办…” 对于皇帝的这一要求,在场的官员们总算是松了口气,要这些海外属国存钱到大明的银行里,这总算是一件好事,也为之前的铸币法案提供了一些保障。即便皇帝挪用了银行里的存银,总还有这些属国的存银可以填补空缺。对于这一条,大家都表示了赞成,就连左光先也没出声质疑。 但是在一阵轻松之后,大家还是存在着不少疑惑,在皇帝的连番操作之下,银行的储备金银是足够充足了,但是没有粮食的来源的话,以这些金银为本金印刷出来的纸币除了推高市场上的物价外,事实上并不能解决大明所面临的大规模受灾的困境。 不少人已经暗暗猜测着,难道皇帝真的是打算放弃其他不重要地区的灾民了么。就在这些官员正胡乱猜测时,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银行有了足够的金银作为资本,能够解决的不过是市面上的钱荒,但解决不了市场上的粮荒。 不过有了足够的金钱,起码我们就多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手段。从去年的抗灾结果来看,从海外输入粮食的余地还是不少的。去年我们只是动用了朝廷控制下的海上运输能力,但是民间的海上运输能力和海外各国的海上运输能力并没有完全动员起来。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我们之前为了平衡物价,所以一直控制着国内的粮食价格,这些外国商船和民间商船觉得无利可图,因此宁可空船入我大明港口,也不愿意去贩卖远处的粮食回来,因为这可能导致他们亏本。 所以,为了把这部分运力动员起来,朕以为有必要从现在开始调整粮食的价格,只有当粮食价格上升到有利可图的地步,这些商人才不会空船而来。所以朕要求户部名下的粮食局研究粮价上涨的空间,拿出上调粮价的手段来,郭尚书有没有问题?” 郭允厚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钱谦益就有些担心了起来,他向着崇祯说道:“经过了去年这样的灾情,今年的粮食价格已经不低了,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继续抬高粮食价格,会不会提前造成市面上的恐慌。倒时豪门大户惜售粮食,百姓买不到粮食的话,臣担心这乱子会提前到来啊。” 朱由检面无表情的回道:“国家设立司法机构所为何事?不正是用在这个时候的么?惠尚书你令刑部向各省派出巡视官吏,对于此时还试图囤积居奇者,不管身后涉及何人,一律先抓人查办了再说。 另外,过去我们对于运粮船采取的是免税之政,现在看来这优惠条件还是有些不够。今年对于运粮来大明的船只都应当给予一定的补贴,这补贴数额的大小,延续时间的长短,就由户部和总理衙门调查后上报朕审核。” 就在这些官员们还在为皇帝如此大手笔的花钱感到震惊的时候,朱由检此时又继续说道:“粮食局应当在各口岸设立中转仓库,如此一来大船运送粮食上岸之后,我们就可以通过那些近岸航行的小船进行快速转运,不至于浪费运力…” 朱由检一口气说了数条如何运输、储备粮食的要点之后,突然点到了田仰的名字,这位邮政交通大臣顿时走出了序班。他正想着自己会分派到什么任务时,朱由检已经向他问道:“从义州到北京的光学电报已经能够稳定运行了,那么连接南京-北京,兰州-西安-洛阳-北京,丰镇-大同-北京,武汉-北京,这些线路建设起来需要多久?” 田仰下意识的回道:“丰镇-大同-北京,南京-北京,洛阳-北京,这三条线路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但是其他这些线路还只是在规划图纸上?” 朱由检想了想对他说道:“六月之前,我不仅要这三条路线完工,西安-洛阳这一段也要完成。六月之后,这些地方的动向还不能通过光学电报传入京城,朕就拿你是问,你明白了吗?” 田仰的心里顿时机灵了一下,赶紧拱手回道:“臣一定会亲自督办,确保陛下在六月之后能够随时接收到这些地区的讯息。” 朱由检这才又点了吴淳夫、李邦华、范景文三人的名字说道:“去年你们办理的以工代赈的事务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过今年看来这个规模还要继续扩大。想要安抚住灾民的情绪,重要的还是让他们有事可做,朕希望你们回去后重新整理下今年要修建的各项地方工程,拿出一个预算来,也好让内阁重新调整工程规模和增加拨款。你们可有什么问题?” 这三位大臣互相看了看对方,对于皇帝分派的任务并没有什么意见,齐齐答应了一声。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方才真正确认了,皇帝之前收缴民间金银的举动确实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享用,而是为了应付当前可能出现的天灾。 有了这个明悟之后,之前对于铸币法案有所抵触的官员,心中倒是解开了许多。看着皇帝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终于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将心思完全放在了自己将要负责的任务上。 而崇祯胸有成竹的点名和分派任务,也让刚刚众人以为无法可想的局面,开始渐渐看到了一丝破局的希望。如孙传庭、郑芝龙等较为信任崇祯的官员,觉得经过了这样的布置之后,只要一一落实下去,朝廷能做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最低目标而已了。 看到事情有解决的希望,反对的声音反而小去了,甚至还有人能够为皇帝提出的建议进行补充。这一日的会议结束时,约莫已经到了下午两点,看着不少年纪较大的官员已经有些精力不济了,朱由检这才宣布结束了这场会议。 不过他还是令王承恩挽留了孙传庭、郑芝龙、钱谦益、温体仁、郭允厚几人,令他们前往了西苑精舍继续议事。 当然,到了西苑精舍之后,朱由检还是招待这些饥肠辘辘的大臣们吃了一碗面条,算是让他们填了填肚子。 崇祯和这些大臣们吃完了面条,让人撤下餐具后,捧着一杯热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便直截了当的向他们说道:“刚刚朕在殿内没有提到关于军队所要负担的任务,是因为当时人多嘴杂,有些事情不可传扬出去。 朕以为,在今年的这场抗旱赈灾行动中,军队所要担负的责任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能出问题的关键。所以这才将你们找来西苑,私下再谈一谈…” 第731章 西苑小会一 “…扬汤止沸莫如釜底抽薪,各地灾民、流民若是想要铤而走险,终究还是要依靠青壮领头的。在过去的数年里,朝廷一直在引导陕西、陕北、甘肃、山西等地的民众向青海、河套、漠南草原和西域进行移民屯垦。 虽然这一举措卓有成效,极大的减缓了西北地区的土地负担,但是这种拖家带口的迁移方式还是过于低效了。在遭遇像去年和今年这样的大面积天灾的状况下,灾民还没有等到迁移的机会,已经就要活不下去了。 由目前的局势来看,只有尽可能的减少灾害核心区的青壮数量,才能让更多的老弱获得赈济,也能减少灾民发动暴乱的几率。 而想要减少灾区青壮的数量,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还是如宋朝一样招募厢军,然后把这些青壮运动到灾区以外去就食。这样的话就有两个好处,一是减轻了赈灾的困难程度;二便是减少了灾民发动暴乱的可能性。 所以,朕将你们留下来,就是为了和你们探讨,关于紧急扩大招募军队,和迁移这些临时招募军队前往边境地区进行军屯或南下非受灾区就食的问题…” 听完了皇帝的这个提议之后,钱谦益、温体仁、郭允厚、孙传庭、郑芝龙几人顿时仔细的讨论了起来。招募灾民成军,以稳定社会形势的办法,自然不是崇祯的首创,而是古已有之的办法。 这几位大明朝的军政大臣讨论了一番之后,发觉如果今年的天灾面积如果真的和预测相近的话,使用这个办法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他们也还是有着几个疑问。 比如钱谦益就比较担心,一下子招募这么多青壮,还要把他们迁移到灾区以外的地区就食,朝廷究竟能不能够控制住这些青壮不同当地的百姓起冲突。 温体仁和郭允厚则比较关心,这些突然扩招的军士在灾后能不能安然退役,而不会变成当地的祸乱根源。毕竟当一个人从军开阔了眼界之后,就未必再如之前的乡下人这么老实而认命了。而且在这样的天灾中,他们的家人可未必能保住性命,这些回到家中的退役士兵失去约束后会做什么,就很难被预测到了。 孙传庭想要了解的是,这些扩招的士兵,究竟要不要按照新军的标准来训练和给养。如果是按照新军的标准,朝廷拨给的军费恐怕是难以负担的起的了。 对于这些大臣们的疑问,朱由检胸有成竹的一一作答道:“本次扩招的士兵,除了挑选少数补入新军外,其他人享受工程兵的基本待遇。 对于这些士兵,一旦招满编制就即刻上路拉出灾区前往驻扎地,路上边行军边加以基本的军纪约束,至于专业化的军事训练一概停止。对于这些士兵,重要的是培训他们的务工技能,能够在退役之前学会一门手艺,对于他们自己和地方上都是有好处的。 开阔眼界不服管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起码这可以从反面促进基层官员的执政能力。重要的还是要让他们看到生活的希望,我相信只要活下去的希望,大明的百姓还是不会轻易铤而走险的。 如何约束前往外地的就食的士兵不同当地百姓发生冲突,朕以为一要靠加强对于士兵的管束,尽量禁止他们单独外出,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对于营地的建设上去。 二便是约束地方官员百姓对于军队的歧视,严禁地方上把这些军队视为本地的负担。内阁要出台指导意见,对于那些不能处理好本地百姓和驻军冲突的官员,故意挑拨地方和驻军关系的人员进行严厉的处置。 这不是军队和地方上单独可以完成的任务,所以朕才将你们都叫来此处,希望你们可以互相协助,安顿好这些南下就食的应征部队…” 如果抛开了老弱,以现在灾情还没有全面爆发的状况下,迁移一部分青壮离开灾区去外地就食,应该来说还是很有成功的可能的。 此时的湖南、四川、贵州和两广,还处于一种尚未完全开发的状态。特别是贵州、四川,因为连续的土司之乱,也算是空余不少土地出来。 甚至就是湖北靠近秦岭的深山内,此时也处于一种流民自主开发的状态,官府在此地建立的统治还处于及其微弱的状态。 以朝廷组织的军队形式去这些地方驻军屯垦,不仅有效的震慑了当地的土著、流民势力,也能够着实的加强朝廷对于这些地方的控制权力。 只不过,这种朝廷组织的军屯同样也是相当费钱的,过去大明的官员虽然知道这种方法有效,但也不会加以考虑。也只有在现在的大明,基本掌控了大明内外贸易活动的户部和银行,才能拿出一个铸币法案,从而解决掉缺钱的麻烦。 但是即便如此,众人的心头也依然是沉甸甸的,毕竟这种迁移可不是过去几年以万为计数的人口转移,而是数十万乃至百万人口的转移,稍有不慎就真是全面糜烂的局面。 不过,崇祯单独留下他们,显然并不只是为了这个并不怎么出格的主张。接下来皇帝所说的,才是让他们感到战栗的内容。 “…当然只做到这些内容,对于军队来说还是不够的。最为保卫国家最后的盾牌,军队在目前的局面下还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大家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哪怕是为了达到一个最低的目标,我们也要做到最起码的三点保证。 第一是社会秩序的稳定,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生产自救和各种赈灾行动都是无法实施的; 第二是金融市场的稳定,如果在当下的这种局面,我们再出现如同去年沈阳一样的货币急剧贬值,那么就是天灾加上人祸,不要说什么达成最低目标,就是能够保住京畿不乱都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局面了; 第三就是稳住灾区百姓的情绪,要让他们相信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只有灾区百姓相信朝廷会拯救他们,才不会出现无序流动的局面。 过去数年来的赈灾,大家应该也有所了解,人口越是无序流动,朝廷赈灾的难度就呈现几何级数的上升,因为大量的运力会被浪费在重复运输上。 而且大量人口聚集在一处地区,很容易就造成该地区粮食的快速损耗,从而被外来流民裹挟逃荒,这就变成了滚雪球式的流动人口。这种流动人口越滚越多,最终会压垮朝廷赈灾的能力为止。 要做到以上三点,去年在河南、陕西部分地区实施的军事管制应当推广到今年的所有重灾区,禁止灾民自由无序的逃荒,这一点尤为重要。 为了让军队能够严格的执行这种军事管制命令,就必须异地使用军队,地方官员也必须配合军队实施这种管制。否则,因为某些人的一时不忍,最终将会把整个国家拖入到灾难当中去。 除了对重灾区进行军事管制制度之外,内阁从即日起颁发打黑除恶行动,对地方上的土匪、恶霸进行一次严厉的打击,以防止这些人趁着灾荒之际聚众为乱。 最后便是确保铸币法案能够落实下去,保证民间的存金存银能够顺利的收缴到银行手中。对于某些人来说,朝廷好好说话的时候,他们总是不愿意听的,因此我们有必要使用一些武力,以此告诫这些人,他们要么跟着朝廷走,要么就跟着阎王走。 因此总参谋部在招募军队南下就食的同时,军队还要肩负起协助地方官员和银行代表收缴金银的行动。总参谋部同时还要向军队进行不遗余力的宣传,告诉士兵们,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活更多的人,包括他们的家人和亲友…” 郭允厚、崔呈秀、冯铨虽然已经和皇帝有所交流,但是听到如此明显针对地方士绅大户的政策,此刻脸色也不禁有些微变。 这些官员中,也就郑芝龙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毕竟他的财产大部分都在海外,即便把国内的存银存入银行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只要能够确保纸币不快速贬值,他也不认为这个强制性的兑换会让自己太过吃亏。 不过对于孙传庭和钱谦益来说,用纸币兑换民间的金银已经让他们很是不安了。毕竟在他们眼中,纸币终究不是能够保值的金银可比的。 他们总觉得,这是朝廷拿着不值钱的纸币去劫掠百姓。虽说这只是一种权宜之策,但是皇帝居然想要动用军队去强制执行了,他们就有些犹豫了起来。 钱谦益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拦住了崇祯的话头说道:“陛下,实施铸币法案,是不是最好以自愿兑换为主,然后让地方官员和银行代表进行劝诫说服为辅,这样起码也不会太过刺激这些地方上的士绅豪族。 臣相信,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些地方上的士绅豪族还是愿意和朝廷共度难关的。否则一旦灾民乱将了起来,他们守着那些金银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便宜了那些乱民吗?” 第732章 西苑小会二 朱由检环顾了在座的众人一眼,发觉其他人也是微微颔首,倒是难得意见一致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听从钱谦益的劝谏,而是不容置疑的说道:“大明养士二百余年,他们若有半点感激朝廷厚待的意思,自然会主动响应朝廷的号召,把家中超过规定的金银存储到银行之中。 但这并不是朝廷自缚手脚的理由,朕要求军队做好准备,乃是为了对付那些享受了朝廷优待的好处,却又不肯拿出一点收益回馈国家的土豪劣绅。有些人总以为,王朝更替,天下兴亡与自己无关,只要保住了家产和读书种子,又可以在新朝呼风唤雨了。 朕今日就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享受了大明朝这么多年的优待,天下百姓这么多年的供奉,现在国家有难,百姓有难,他们若是不肯出力出钱,那就先把这些年来享受到的优待和供奉都吐出来。 朕就不信了,少了这些土豪劣绅,这大明朝就维持不下去了?就算真维持不下去,那也得让他们死在朕前面。朕今日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定,就不怕天下大乱。朕准备了100口棺材,一口留给自己,另外99口就是留给他们的…” 听到皇帝如此刚烈决绝的话语,钱谦益终于沉默了下去,而其他人也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退路了,要么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要么就要站到皇帝的对立面上去。到了这个时候,崔呈秀、冯铨反而坚定了决心,决定押注在皇帝这边了。 皇帝此次对于天下士绅的清理意志如此坚定,他们此刻改换立场只会变成皇帝第一个针对的目标,反倒是继续站在皇帝这边,倒是有可能在成功后获得最大的好处。 皇帝对于士绅大族的打压并不是起始于今日,在过去数年里都屡屡兴起大案打击那些所谓的势家豪门。在他们看来,这些势家豪门所拥有的力量和皇帝相比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自从京畿工业的兴起,北方各中心城市的兴建,沿海各口岸的开放,原本占据了天下财富三分之一的江南士绅便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不管是北方棉纺织工业对于江南棉纺织业的竞争,两淮盐业的资本化,北方钢铁中心对于芜湖冶铁业的碾压,朝廷投资兴办的生丝、茶叶、瓷器公司对于士绅把控的传统行业的打压,还是银行业对于江南商业的资金控制。 使得士绅们开始渐渐失去对于地方经济的控制权力,士绅们控制地方的方式无非依赖于两个方面,一是仗着家中的官员或是退仕的官员编制起来的关系网,从而获得官场上的助力,让他们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去压制地方上的百姓;二是依靠自家拥有的大量土地,通过土地和耕作人口的捆绑,使土地上的庄户依附于自己,从而在地方官面前以百姓代表的身份获得同对方商议地方事务的权力。 在民众面前他们是官,在官员面前他们又是民。正是在这两种身份的不断切换下,士绅获得了垄断乡间事务的权力,成为了构成大明权力的基石。当然他们也就有了另外一个雅号,乡贤。 可是士绅和士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亲密无间的阶级友谊,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阶层,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弱肉强食的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他们的权力都是构建在土地之上的,而一个家族在承平时期是会不断繁衍的,比如大明的一个藩王曾经生了多达100个儿子,聚会时父子和兄弟之间都有不认识的。 这些士绅家族虽然不及藩王宗室这么能生,但是比起普通的百姓来说,其家族人口的繁衍还是要快的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他们不去兼并附近的土地,两三代人之后就会坠落到普通农户的阶层。 时人常说,富不过三代,便是指的这种状况。普通士绅若是不能持续聚敛土地,三代之后基本就和普通家庭无异了。而大明朝还有另一句谚语,那就是穷不过三代,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一个穷人家庭能够之三代之内改运,而是说穷了三代之后这个家庭基本就要绝户了。 既然士绅家族占据了多余的土地和女子,穷人无田地可耕,无女子可娶,自然也就要绝种了。大多数的士绅对于底层的现状还是很清楚的,因此为了不掉落到底层去,他们自然就要对那些看起来势力衰落下去的士绅家族或是小地主进行打压,从而把这些弱势家族踢出统治阶层,再吞并他们的土地了。 封建王朝的土地兼并重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在这种局面之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士绅阶层的友谊了。这一点从南明反抗清军的战斗中就能看的出来,大多数的士大夫起义,并不是败在清军手中,而多数是遭遇了同僚的背叛和出卖。 就不要说其他人了,历史号称江南文人领袖的张溥,不就是死在江南士大夫自己手上的么。而被其扶植上台的周延儒听到张溥死讯,不仅连哀悼之意都没有,反而哈哈大笑的对自家的宾客说道:“天如死,吾方好做官。” 这些南明士大夫的无耻和冷酷,由此可见一斑。指望这些人同舟共济对抗朝廷实施的政策,朱由检是第一个不相信的。虽然他对于历史记得不怎么清楚,但是江南士大夫抵抗清军的唯一能让他记住的一例事迹,也就是江阴八十一日了,但这可是阎应元和江阴一群市民的功劳,可不是什么缙绅领导的反抗之举。 所以,朱由检就不信了,在军队支持自己的状况下,那些士绅能够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拜大明文官百余年来对于武臣的打压,军队对于这些文官士大夫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在孙承宗已经不问军务的当下,大明的文官根本无法干涉他对于军队下达的任何命令,哪怕是孙传庭也不行。 有了银行业和军队的支持,钱谦益所率领的内阁能做的选择几乎很少。在崇祯的强势面前,本就不怎么硬朗的钱谦益,思前想后之下也只能对崇祯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就算今年的灾害强于去年,局势也未必一下会败坏到这等地步。 臣以为,只要朝野上下齐心协力共同对抗天灾,这个难关终究还是能够过去的。这些年来发生了这么多灾害,最终大明朝不还是一一扛下来了吗?陛下身为大明天子,终究还是不能拿国事置气的。” 朱由检看了一眼其他人,发觉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是颇为尴尬,看起来似乎也是认为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心中稍稍回味了一下,才发觉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在这些大明官员的眼中,虽然今年天灾真的爆发的话,也许会令大明面对一个极大的麻烦,但是他们眼中的大明和朱由检眼中的大明是不同的。 在他们眼里,现在这个大明起码还保存了几分元气,因此他们不太相信一场天灾就能击倒现在的大明。而在朱由检心里,却依然还记得那个因为天灾加上农民起义爆发而灭亡的大明。虽然他登基以来的确改变了不少大明存在的问题,但是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弊端那是短短十余年就能清除掉的。 现在的大明看起来是恢复了不少生气,但是并不代表这个国家已经沉珂尽去,已经成为一个健康人了。最多也只能说,大明正在不断的康复而已。但是一旦这种康复的过程被打断,天知道它还会不会回到历史上那个结局。 和历史上的大明相比,装备了新式枪炮的军队一旦开始叛乱,那种杀伤力恐怕要比历史上还要残酷的多,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改变。 朱由检这时才发觉,有时预知未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根本无法和人妥协,即便是这些官员看来过于疯狂的举动,他也不得不坚持下去。 沉思了一会之后,朱由检终于再度开口说道:“面对有可能危及到国家存亡的危机,身为执政者自然应该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宁可备而不用,也不可事到临头方才开始求神拜佛。朕以为,面对当下的局面,作出最坏的打算,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 钱谦益眨着眼睛,正想着该如何应对皇帝的这番言论时,一边的孙传庭终于帮了他一把,出声向崇祯说道:“既然陛下也认为这是用来应对最坏的打算的,那么臣可否请陛下暂不对外宣布。臣等可以着手进行准备,若是局势真的如此之坏,再执行这些措施,这样也可让天下士绅少一点对抗朝廷的意愿。” 郭允厚和钱谦益不由连连点头附和道:“不错,孙总长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就是刚刚殿上公议的那些条文宣布出去,恐怕就已经要得罪许多人了。若是再把这些内容直接公布出去,臣等担忧灾变未起,士绅倒要先乱了…” 朱由检思考了许久,终于对着钱谦益等人说道:“这样,你们先梳理出一个条陈出来,局势发展到哪一步,就实施什么样的措施。只要条件达到了,内阁就可直接发布政策,军队则立刻实施,也就无需再拿出来公论了。 另外,为了确保各部门之间更有效率的配和,朕认为可以组建一个应急指挥部,朕任总指挥,内阁、六部、海陆军总长皆为指挥部成员。 但凡是关于抗旱赈灾事务的,一律报应急指挥部,而指挥部作出的决定即为最终决定,任何部门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执行…” 第733章 舆论的倾向 西苑精舍的会议内容虽然没有公布出去,但光是国务会议定下的各项决策,已经让朝野上下一片混乱了。 人们普遍关心的,并不是本次国务会议商讨的重点,关于今年严重的抗旱赈灾形势,而是此次会议上获得通过的铸币法案及各项人事安排。 对于某些清流官员来说,以这样的方式通过国家的政策法令和人事调度,让他们毫无插足之余地,显然是属于暗箱操作,是败坏政治风气的乱政。 不过在失去了对于社会舆论的掌控之后,这些清流官员的议论已经无法上升为士林的主流意见,而是泯然于一干噪杂的声音之中了。在当下的大明,已经不再是士绅清流说而天下人倾听的时代了。 因为造纸业和印刷业的技术革新,使得报纸刊物的印刷成本获得了极大的降低,而小学教育和扫盲夜校的推广,也使得城市居民的识字率大大上升,即便是一个杂货铺的伙计或是工厂的学徒,也能够读懂一篇用简化字和标点符号组成的白话文文章。 崇祯上台后除了不断打压妓院和赌坊等旧娱乐事业的同时,还一直在推广免费的图书借阅及说书曲艺等娱乐事业,从而进一步控制了国家对于城市居民的精神生活。在这种社会新风气的推动下,城市居民,特别是京畿和新兴工业港口城市的居民,日常娱乐活动已经从过去的赌博、嫖妓,慢慢转向了读书看报和体育活动。 明代的话本小说本就已经达到了历史上的高峰期,就算是大明的高官也有写小说话本作为爱好的。比如一时脍灸人口的金瓶梅,以其透彻的世情和极富感染力的描写而闻名于世。有不少文人就猜测,这作者兰陵笑笑生其实就是嘉靖年间的大名士王世贞。 当然,在崇祯元年以前,这种文化事业上的兴盛,终究还是同普通人没什么关系的,毕竟这些官僚文人写作的作品,主角都是读书人而已。作品里出现的富翁、名妓、市井小民都是要围绕着读书人展开活动的。 但是等到了崇祯元年之后,事情就出现了一些变化,皇帝亲自命人编排的两出戏,大闹天宫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主角第一次变成了读书人以外的角色。从这一刻开始,以普通人为视角的小说也就开始渐渐出现了。 而一旦读书人从唯一的主角变成了主角之一,那么诸多报刊读物的内容也就开始了多样化,在这种多样化的背后,也就意味着社会各阶层开始有了自己的价值观念,不再以士大夫的价值观来替代自己本身的价值理念。 于是过去可以轻而易举的动员起地方百姓的士绅清流们,现在越来越难以得到这些百姓们的认同了。套用一句后世的话说,这一届的大明百姓实在是太不行,完全不能理解士绅老爷们为国为民的心声。 当然,在这些百姓心中,超过100两黄金和1000两白银的天文数字,实在是和他们干系不大。以现如今一名普通工人80元的年收入,光是1000两白银就需要20年不吃不喝的纯收入,至于那100两黄金更是相当于1600白银,因此这个数目是一个连普通大户人家都很难拿出的现银。 究竟什么人家的家中能够储备超过百两黄金和千两白银的金银?除了盐商、典当行和那些大地主、大官僚之外,大约就只剩下那些海外发现了金银矿的矿主了。 更让百姓们感到好奇的就是,这些士绅清流一个个都自认是清廉无比的正人君子,但是一查起家产来,却个个都是家财万贯,土地跨州连县的主。因此比起朝廷此次颁行的铸币法案,老百姓们显然更为关注这些士绅清流们能交出多少金银来。 而对于那些已经开始投资实业的士绅地主来说,他们虽然反感朝廷强制兑换金银的政策,但是同他们现在投资的工厂停工歇业相比,他们倒是宁愿支持朝廷强制兑换金银的举措。因为只有朝廷手中有了钱,才能交给他们源源不断的订单。 由朝廷出面保证的无限法偿的纸币,虽然看起来不及金银实物那么可信赖,但是只要市场上还接受纸币的流通,银行不停止用纸币兑换金银的业务,那么他们还是能够接受纸币的。把民间的金银收归银行,从本质上来说,这也确保了他们手中持有的纸币的安全。 因此京城的舆论从铸币法案一推出,就分裂成了三、四股意见。支持和反对铸币法案的声音都不多,认为可以试行一段时间以观成效的声音反而是最大的。 京城舆论的导向,正深刻的影响着外地的舆论,而且还掩盖了许多正在悄悄改变大明政治格局的事项。比如平息了衮楚克台吉之乱的首功之臣,丰大总督袁崇焕被任命为海外总督区总督的消息,就这样被舆论所淹没了,基本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来。 袁崇焕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流放到海外去的,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都认为这是一种流放而不是什么委以重任。但是,在他极力试图寻找门路自救的时候,他的同年好友此时却对他表示了无能为力,毕竟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铸币法案和今年抗旱救灾的事务上,对于一位海外总督的任命,实在是无心关注,也无力关心。 许多官员都在担心,在这一轮抗旱救灾事务的问题上,他们是否要面临再次站队的问题。在过去的十来年中,每次朝廷想要推动什么大事件时,总是先放风出来,然后根据舆论的导向对那些坚持己见的官员进行清洗。 因此到了崇祯十三年,当朝廷以抗旱赈灾的名义推出铸币法案时,底层的大多数官员想的不是法案究竟可不可行,而是自己应当选择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才不会被朝廷再次清洗掉。 这些官员连自己的位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了,如何还能够想着去替袁崇焕发声。就连一向和袁崇焕交好的清流刘斯琜,也劝说其还是接受任命出海,待时局好转再设法联络众人为其说情,使之调回国内。 袁崇焕听后顿时不悦的说道:“静海城距离中国有万里之遥,据说一来一去就需要一年半以上的的时间。我现在都已经五十六了,待到回来时,起码也得六十。到了那个时候,我回来还能做什么?” 袁崇焕和刘斯琜等人终究还是没能谈妥,这场宴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等袁崇焕离开了酒楼之后,便对着左右叹息道:“钱尚书退仕之后,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君子就不多了啊…” 处处碰壁的袁崇焕甚至一度想过要走一走内务府的门路,不过在王承恩和吕琦客气的送还了礼物和拜帖之后,他知道这条路也还是走不通了。 迫不得已之下,袁崇焕只能再次前去拜见孙承宗,希望能够借助师徒之情,令这位座师帮自己一把。袁崇焕跑回京城的第一日就去拜见了孙承宗,只是当时就被拒之于门外了。 此刻他无路可走,也只能再次来到了孙承宗的府邸。三月下旬的北京原本应当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但是因为今年开春以来雨水稀少,就连探出墙头的几株杏花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找不到几分春天的气息。 心中焦虑不安的袁崇焕更是无心观赏这挑出墙外来的春色,只是一心盘算着见到孙承宗后自己该说什么。只不过他虽然花费了不小的心思组织了言辞,却依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孙承宗依然拒绝见他。 袁崇焕真是有些不相信,这位平日里一向支持和关照自己的老师,今日会如此绝情。他不由不上前对着出来传话的孙承宗四子孙镐再次询问道:“老师真的对我如此绝情吗?连一面都不愿见?” 比袁崇焕稍稍年轻了几岁的孙镐,也只能苦笑着拱手回道:“去年入冬之后,父亲就一直卧病在床。若不是宫内派出的医生精心料理,恐怕… 因此,实在不是父亲不愿意见你,而是无法见你啊。袁师兄,你的事情父亲已经无能力再管,还请师兄见谅。” 见到孙镐死活不让自己进府,袁崇焕也是有些心灰意懒了,不过就在他预备离去时,却又抬头向着孙镐小心问道:“老师就算不见我,难道连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吗?” 孙镐迟疑了下,方才犹豫着说道:“父亲最近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实在不知他这句话是传给你的,还是一贯的胡言乱语。” 袁崇焕的精神顿时一振,他赶紧说道:“你且说来听听,我自会分辨老师的用意。” 孙镐回想了下,才慢吞吞的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且好自为之吧。 怎么说师兄现在都是封疆大吏,还有什么需要好自为之的。因此我觉得这话未必是说给师兄听的…” 孙镐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时,袁崇焕却突然沉默了下去,对于他后边的话语并没有如何听取。从孙承宗府上返回之后,袁崇焕终于停下了四处找门路,试图留在国内的举动,开始安静的待在家中准备,等待出海日子的到来。 第734章 序幕一 就在希福感觉谈判难以为继的时候,从沈阳发来的一份命令让他大吃一惊。他不由对着前来送信的使者,黄台吉身边的侍卫索尼问道:“汗王许我便宜行事,难道真的打算向明人让步了吗?” 索尼看了看左右,确定房间内并无其他人之后,方才压低声音向着希福说道:“自从岳托贝勒去世之后,沈阳的形势就有了些变化。现在外头都在传说,岳托贝勒是吃了宫内给的药才故去的,汗王虽然公开辟谣,但是人心依然不怎么稳当。 而且去年沈阳纸币大幅度贬值时辽东蒙古各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手中握有的大清元纸币数量可真是不少。开春之后,这些部族拿着大清元过来采购物资,才发觉自己手里的钱变得不经花了,他们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因此先是闹了户部,最后闹到了汗王面前,想要按照过去的价格购买各种物资。 这些蒙古鞑子根本不管大清元值不值钱,他们只管这是他们部族卖出的牛、马、皮革和药材的凭证。因此要求汗王要么给他们相等价值的物资,要么就把他们卖出的牛、马、皮革和药材等货物还给他们。 有些不知死活的鞑子还公然声称,如果汗王不解决这件事,他们宁可带着部族去投大明,也绝不和欺骗蒙古人的人结盟。虽然汗王下令处置了几个口不择言的鞑子,但是总不好把这些蒙古鞑子都赶出沈阳去,要不然岂不便宜了明人。 可是想要安抚这些鞑子,就得拿出物资来。现在沈阳城内的物资连我们这些满人都不够分,如何还能满足这些蒙古鞑子?若是过去,这时候自当聚兵南下劫掠,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明人的防线坚固的很,一时半会哪里打的穿,到时反倒是白白赔上了各旗旗丁的性命。 因此在这样的局势下,恢复和明人的贸易,就成了沈阳城内大多数人的看法。您知道,自从去年切断了同明国的贸易之后,各旗砍下的树木和积攒的各种山货、皮革等物件已经堆满了仓库。 还有我们种植的这许多大豆,如果不卖给明人,只能拿来喂马和牛,这玩意除了明人有这许多油坊能够加工,我们自己根本加工不完。这东西储存不好就只能丢地里当肥料,那岂不是太过浪费了。 马上春播又要开始了,大家都焦急的很,要是今年继续和明国断绝贸易往来,就的缩减种植大豆的田地,可要是恢复了贸易,就等于是错过了今年的交易。因此人人都在催促着,想要你这边早点达成协议,不要影响了国内的播种期。 面对如此大的呼声,汗王自然也不能继续视而不见,作出一定的让步也就顺理成章了。汗王只是让我告诉你,即便退让了这一步,先恢复经济上的往来,也绝不能同意让明人派出什么官员来指导我国进行经济体制的变革…” 对于希福提出的条件,汪春云并没有放在心里。在他看来,既然对方已经让步,同意先经济后政治,那么这场谈判就已经开始有利于大明了。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便对着希福说道:“既然贵国汗王有着这些顾虑,那么我也是可以代表大明退后一步的。” 希福顿时大喜的追问道:“那么贵使是同意了,不再坚持派出官员指导我国在经济体制上的变革了?” 汪春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让希福有些回不过神来了,正待他想要追问是什么意思时,汪春云突然开口说道:“我国可以不派官员指导贵国在经济体制上的变革,但是贵国要拿什么来保证,不会发生去年这样的金融危机? 要知道,因为贵国的这场危机,我国手中持的大量大清元纸币,现在价值还不抵面额的十分之一。如果要保持过去的贸易方式的话,除非贵国能够按照这些大清元的面额结清了旧账再说。 而且,我大明同贵国开展贸易以来,一直都是非常遵守协议的,但是贵国却似乎并非如此。在毫无道理的状况下抓捕了我国商人,扣押了他们的货物。经过了这样的事件之后,贵国总应该拿出一些保证来,否则我国商人还怎么敢继续同你们做生意…” 希福虽然学识丰富,在政治谈判中常常能够引经据典,利用形势来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建议。但是在经济谈判上,他却总是有着一种无力感。他同汪春云这等从小和数字打交道的商人谈论经济,基本就是汪春云说,他听而已。 一个缺乏了自己主见的谈判使者,最终自然就只能跟着对方的思路走下去了。在一番争论之后,希福最终还是同意了汪春云的建议,由北京和沈阳各自出人组建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协商双方的贸易争议问题。 同时这个部门还将管理大明对于沈阳的援助资金,以帮助沈阳的经济恢复稳定。在汪春云的建议下,沈阳将会发行新大清元来取代旧的大清元,新大清元将会在北京制作印刷,待到沈阳的经济恢复稳定之后,新大清元的制作印刷将会交还给沈阳。 而希福也赞成了,恢复大明元在沈阳市场上的流通,并同意大明商人可以对沈阳的实业注资,以尽快恢复沈阳各手工工坊的生产能力。于是在四月中旬,暂停了一年多的明清贸易终于再次开通了。 于此同时,从长江到黄河地域的大旱情终于开始明朗了起来。今年的旱情显然比预测的范围还要广阔了不少,环太湖地区的三吴之地也陷入了春旱无雨的境地,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河南府伊水边上的一处村子边上,四十出头庄户蔡水头正愁眉不展的在自家麦田内巡视着。虽然紧邻伊水,但是从去年到今年一整年的多晴少雨,使得原本碧波荡漾的伊水也干涸了下去。 宽阔的河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淤泥地,只有少数地方还存着一点水,看起来这就不像是条河,而是大大小小的池塘组成的沼泽地。因为没有水分的滋润,蔡水头的麦子都是焦黄焦黄的,连叶子都卷曲成了针状。 蔡水头随手揪过了一把麦穗,放在手中轻轻一搓,果壳里什么都没有。他心中想着,要是再不下雨的话,恐怕今年夏收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了。 他抬头向着天上望去,发觉除了令人眩晕的阳光之外,看不到一片云彩。蔡水头蹲了下去,看着眼前的麦子,感觉嘴里直发苦。就眼下这个状况,恐怕只能把这几亩土地都卖了,然后一家大小出门逃荒去了。 但这大荒之年里,田地又能卖出什么价钱呢?能不能供他们一家七、八口人走到有活路的地方去?他甚至都不知该往什么地方跑才有活路。要么去西面的伏牛山,要么北上过黄河去山西,再远他可就没概念了。 蔡水头此时倒是羡慕起东面临近洛阳的村子来了,据说靠近洛阳边上的村子,因为官府安置了能烧煤抽水的机器,从地下抽水出来浇灌附近的田地,因此洛阳边上这一圈村子倒是躲过了今年的大旱。 但是那种机器极为贵重,烧的煤又多,不是官府或是有大片土地的大老爷是用不起的,他们这些贫苦小民也只能羡慕羡慕而已。 蔡水头再次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还是期盼着要是能够下上一场大雨就好了,只要下上一场大雨,他的麦子就有救了,家里也就有了活路。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村民叫着他的名字道:“蔡勇他爹你快回去看看吧?有官家上你家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蔡水头回头看着对方楞了片刻,接着便霍然起身向着村子跑去,因为跑的急,一路上还掉了好几次鞋子,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到了最后,他干脆把两只破鞋夹在了腋下,然后光着脚快跑了。 官府有人上门,对于他们这些农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本就因为旱情而不安的蔡水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有些魂不守舍,不知这次官府上门究竟是催欠租还是要给他派役,这可真是没法活下去了… 待到蔡水头跑回家门口,没听到门内传出家人的哭声和官差的呵斥声,这才算是安下了心来。 他一把拨开围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口中不住的说道:“各位乡亲让让,让俺回家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边上一直探头往门内看的李大娘听到他的声音后,立刻忙不迭的说道:“是好事,是好事,你家蔡勇从了军,官府送他回来,还带了几袋粮食来呢…” “嗯?”蔡水头心里顿时一惊,蔡勇是他的大儿子,今年十八岁。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该死的大旱,今年他就要预备给他娶亲了。这可是他顶门立户的长子,怎么能去从军呢? 然而李大娘说的并不错,当他挤进自己的小院子时,正看到胸前挂着一朵大红绸缎制成的花朵的儿子,正在同老娘、弟妹告别。 看到父亲回来,蔡勇也只是咧着嘴笑了笑说道:“阿爹,我报名参军去了,事情已经和娘、大弟交代过了。 接下来,我们还要趁着天黑前赶到县上去,这就不跟你多说了。等我到了军中,到时候再托人寄信回来…” 蔡水头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官差就这么带着儿子离开了,他楞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直到吃晚饭时,看到妻子端出来的玉米面窝头和稀粥,他才开口问道:“家里哪来的玉米面?” 妻子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道:“是阿勇带回来的,朝廷对新投军的人发一石半麦面或三石玉米面,还有5元钱的安家费…” 蔡水头默默的取过了窝头,对于他的这种态度,妻子还是很不满的。投军去的大儿子天知道还回不回得来,可是丈夫却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和儿子说,这让她觉得丈夫过于绝情了。 可是当她半夜醒来时,却听到了一旁被窝里低声的抽泣声,她默默的合上了眼睛,并没有去打扰哭泣的丈夫。 第735章 序幕二 四月八日,洛阳东门外的三里亭内,本地的官员士绅正在为府台大人夏允彝送行。虽说这位夏府台自来到河南府之后,就对本地的势家要族进行了不断的敲打,使得本地的士绅们损失了不少利益。 但是拜这两年的旱情所赐,本地的这些士绅们反而有些舍不得这位府台大人离去了。毕竟同河南其它地区相比,河南府算是最为平安的一个地区了。并不是说,河南府比其它地区旱情较轻,也不是说河南府的百姓比其它地区的百姓更遵纪守法,而是夏允彝从这些势家要族中收割出来的利益,基本上都分给了河南府的底层百姓。 除了极个别看不清形势,把钱财看的比自家性命还重的士绅地主外,剩下的人对于损失了一些利益,但是能够换回一个较为安定的社会环境,勉强还是能够接受的,这也就是所谓的花钱消灾了。 而且夏允彝也并不是只会从士绅身上割取利益,作为青年学社的领袖和皇帝所看重的人才,夏允彝还从京城那里要来了不少资源,用以发展洛阳的工业和水利建设。河南府的士绅们虽然在土地和劳役上失去了优待,但是在投资实业和良田改造的过程中却获得了额外的收益,两相比较之下,他们的损失并不算大。 如果现在的大明是一个安定繁荣的大好局面,这些士绅们自然是欢迎早日将夏允彝送走的,如果不是这位夏府台背后的支持者太过强大,不少自持为本地强力家族的士绅,甚至不介意教一教这位夏府台,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社会现实。 但是,接二连三的天灾的到来,已经让不少河南士绅意识到,承平之世已经结束了。甚至于如果大明朝熬不这这些天灾的话,王朝更替的乱世也未必不会出现。作为中原之地的河南,每逢乱世就是各路势力争夺的最为厉害的战场。 只要稍稍读点历史就知道,一旦乱世来临,河南就是一个大的屠宰场,本地士民熬过乱世的,十户有一户就算是老天有眼了。比如今日的河南人,真要论起籍贯来,三百年前都是江淮人,都是当年跟着太祖北伐的淮右军。 因此在这样的年景里,一个不敢触犯士绅利益,却也无法慑服治下平民的官员,自然是及不上像夏允彝这样,既能够强硬的迫使士绅让步,但也能维持住地方社会秩序的官员的。 本地士绅送行时固然是依依不舍,当地百姓自发来送行的就更多了,毕竟正是这位大人的到来,才使得洛阳附近的百姓,在这样的大旱之年,还能勉强将生活维持下去。没有夏允彝大力发展实业,并从京城弄来了大批的蒸汽抽水机,洛阳城内外的百姓恐怕今年也要陷入衣食无着的地步了。 牛金星和洛阳城的官吏们,更是不希望夏允彝此时离去,虽然夏允彝平日做事太过认真和刚正不阿,对于他们在执行公务时稍稍有所差错,就不依不饶的进行质问和追究,总要迫使他们把事情办的完美无缺。 夏允彝这种性格,自然不为属下的官吏所喜,但是他也有那么一个好处,就是从来不会把压力和责任往下属身上推。就好比当初他刚刚来到洛阳,就和本地的士绅大族冲突了起来,非要这些士绅大族分担河南府的劳役和其他地方性支出。 刚开始的时候,夏允彝的形势并不占优,毕竟这些士绅大户在本地传承数代,势力盘根错节,有些人的姻亲都可以同朝堂大佬联系起来。因此对于夏允彝的警告和说情,从地方到省内,甚至直到朝堂中枢都有。 局势最微妙的时候,就连牛金星都开始有所保留了,但即便是那个时候,夏允彝也没有把这种压力推卸给属下,同外人解释是底下的官吏领会错误了他的意思。而是一如既往的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要求属下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如果不是之后皇帝一连发配了几个攻击夏允彝最为激烈的言官,又撤换了一批河南省内的官员,并让张重效代表皇帝向河南士绅肯定了河南府的治理政策是符合朝廷改革方向的,这才算是压住了这些士绅大族对于夏允彝的反扑。 夏允彝在的时候,这些下属官吏自然会埋怨其治下过于严厉的方式。但是等到要送走这位上官时,他们又发觉,和接替夏允彝的牛金星相比,这位旧上官起码交代事务的时候,并不会给下属挖坑。 而处事一向圆滑的牛金星可就未必了,这一个不好,事情是他们去做,这责任还得他们自己去扛。于是乎,夏允彝还没上路,这些下属已经开始怀念这位上官了。 三杯路酒饮过之后,牛金星撇到一个机会,和夏允彝单独走到一边,颇为心事重重的对他说道:“瑗公,你这一走,我可就有些六神无主了。虽说本不应该在你走的时候说这些,但是今年的旱情还要过于去年。 依我看,除了洛阳附近的地区还能扛过今年外,河南府其他几个县就有些困难了。如果周边的灾民再往洛阳跑,我担心最终洛阳也会出现问题。你这次上京,是被陛下亲自点名进入抗旱赈灾委员会的。 我只求你一件事,下拨赈灾物资的时候,可得优先考虑我们河南府。否则一旦河南府乱了,我们过去数年辛苦,可就真的付之流水了…” 夏允彝看着亭外远处竖立在田间的巨大机器,虽然隔着这里有着3里多远,但也还能隐隐听到那机器发出的轰鸣之声。对于成长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他来说,这样的声音和丝竹之乐相比,完全就是令人烦躁不安的噪音。 也难怪,当他一开始拍板从京城引入蒸汽抽水机时,本地的士绅就曾经把这机器形容为毁坏地方风水的邪恶法器,甚至一度把连年来的旱情归罪于这些机器。但是今日听着这些机器运动传来的轰鸣声,对于他来说不亚于听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声乐。 对于牛金星的请求,夏允彝许久不发一言,良久之后方才收回目光,转头注视着身边的同僚说道:“聚明,恕我直言,在这样的大荒之年,比之河南府困难的地方可谓是比比皆是。 朝廷如此郑重其事的对待今年的抗旱救灾,不但颁发了铸币法案这等得罪地方大户的政策,更在各重灾区不计数目的招募士兵,由此可见今年的形势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境地。 先不说陛下此次亲自掌管所有关于抗旱救灾的事务,我此去京城不过是替陛下办理些琐务,真正的决策恐怕应该是陛下同内阁及六部尚书协商制定,我可没这么大本事照顾一个特定的地方。 即便我真的有那么一点权力,以大明眼下面临的大面积旱情,此时哪还顾的上还能过得下去的河南府?一旦其他地方乱将了起来,难道河南府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以我之见,与其等朝廷救援,倒不如奋力自救更为靠谱啊。” 牛金星顿时有些急了,他赶紧说道:“以眼下各处旱情愈演愈烈的局势,河南府如何奋力自救?你如今去了京城,我等自然就要指望你了,哪怕有个一线希望也好啊。” 夏允彝却摇了摇头,伸手指着远处的机器说道:“洛阳的活路,就在那里。久旱无雨,洛阳附近的河流都变成了溪流,但是本地的地下水可比他处要丰富的多。 洛阳附近八面环山,五水绕城,因为地势的缘故,周边的水脉几乎都流向了洛阳这个锅底。所以,只要有着动力不断抽取地下水上来,本地并非不能度过眼下的难关。 依我看来,今年河南府想要度过这场旱灾,就得着眼于以下这三点,一是足够的蒸汽机备件和维修蒸汽机的人才,只要机器不坏,地下水就能源源不绝的抽取上来;二是通往洛阳铁路的畅通,蒸汽机使用的煤块和外地的粮食,没有什么比铁路运输更快捷省力的了,一旦铁路被中断,洛阳才会真正出现问题;三则是对于水资源的分配,切不可一味的迁就本地士绅大户,一旦底层百姓走投无路,这些竖立在田间的机器可是最难以保护的,没有了这些机器,大家就只能一道等死了…” 原本对于自己就任后七上八下的牛金星,此刻听了夏允彝的建议,心里顿时感觉亮堂了起来。他抬头望着远处的机器,心里不由又加了一条,还需要收好河南府的边境,切不可让太多的外地灾民涌入进来,则本地的收成加上洛阳粮仓的补贴,总是应该能够扛过今年的旱情了。 就在洛阳官绅欢送着夏允彝上京时,在洛阳的北面的山西平阳,山西银行的代表赵思恭正在平阳城东的亢家村,试图说服亢家的家主亢嗣鼎把家中的存银存入到山西银行中去。 亢家以粮商起家,以盐业发家,现在更是插足于典当和钱庄生意,可以说是山西一个极为出名的富豪。 在山西银行刚刚成立进入平阳时,亢嗣鼎为了展示自己的财力,就公然出面挤兑山西银行,最终还是地方官府出面施压,方才让他罢手。 亢嗣鼎如此不给山西同乡的面子,一是自持财力雄厚,二便是仗着他同山西本地的士绅大族有着姻亲关系。特别是同将门姜氏家族关系密切。 姜氏一门三总兵,长兄姜让是陕西榆林总兵,二弟姜瓖任镇朔将军印大同总兵官,三弟姜瑄为山西阳和副总兵。 亢家便是同姜瑄有着姻亲关系。姜瓖虽然一度被调离大同总兵之职,但是他最后走了袁崇焕的门路,又重新恢复了这个职位,在山西可谓是真正的坐地虎。 以山西银行身后各股东的强势,此时也不得不上门好言相劝,只不过亢嗣鼎是真正的山西人性格,一谈到钱的问题,那是连自家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了,更何况是赵思恭的劝说。 第736章 序幕三 虽然亢嗣鼎比赵思恭年长了几岁,但是已经执掌家业数年的他,却把对方当成了晚生后辈,面对赵思恭的好言劝说,他终于不耐烦的回道。 “我亢家自己就有钱粮铺子,为什么要拿金银存在你们的银行里?大家都是做钱粮生意的,凭什么朝廷说存,我就得存? 拿着真金白银去换你们银行发行的纸,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我书虽然读的不多,但是也从来没听过哪朝哪代有颁发过这样不合道理的律法的。 哪怕皇帝是金口玉言,他也得讲点道理不是?我知道你们山西银行后面的股东都通了天,但我亢家后面也不是没有人的。你们若是非要仗着朝廷的势来欺压我家,那咱们就碰一碰,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真没有个讲理的地方了。 我身体不适,就不陪赵老弟你说话了。你要是想欣赏我亢家的风景,爱住多久都行,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下人去办。可你要是还要同我谈什么存银存金的,那可就别怪我逐客了。” 亢嗣鼎说完,便起身对着赵思恭随意拱了拱手,转身想要往后堂走去。赵思恭见状也不得不急忙跳下了椅子,在他身后焦急的说道:“亢大哥何必如此,这金银存于我们银行同存于你家地窖有什么区别?你若是想要动用,只要吩咐一声,难道小弟还会为难你不成? 朝廷下这样的旨意可不是我们银行股东在背后操作,你可千万莫要误会。如今大明各处旱情告急,朝廷收缴民间金银,也不过是为了想要努力度过眼下的难关。 你又何必做这样的出头鸟,难道你还真打算拿着鸡蛋去碰石头吗?当下这种关头,被陛下盯上了,那可就是谁也转圜不了了。” 亢嗣鼎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没有返身,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后堂的通道内,赵思恭也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 从昏暗的大厅走出,面前狭小的一字天井内顿时明亮了起来。站在屋檐下阴影内的赵思恭,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炙热的阳光,终于面无表情的对着一边伺候的亢家下人说道:“给我备马,我要回城。” 这名下人先是答应了一声,接着才说道:“眼看就要中午了,赵老爷要不要用了饭再出门?这个时候出门,到城里可就过了饭点了。” 赵思恭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你快去准备把,顺便把我的那几个伴当都通知了。” 这位下人于是也不再多说,向赵思恭打了个千就退了下去。原本正准备开饭的赵思恭身边的随从听到了亢家下人的通知后,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快速走出了房门,去收拾行李去了。 花费了2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赵思恭一行五六人终于回到了平阳城的东门。进城之后,赵思恭并没有急着找家酒楼解决吃饭问题,而是直接前往了平阳府衙。 平阳知府许任成听说赵思恭前来求见后,赶紧令管家出来引他入内,而他自己则在二堂前等候着。 这位原蒲州知州,因为协助洪承畴办理了陕西灾民安置的任务,在洪承畴离开山西前被提升了一级,成为了平阳知府。 洪承畴在时,被许任成得罪的山西士绅豪商自然不敢找他麻烦,等到洪承畴调任云贵总督后,当初被许任成摆了一道的蒲州士绅可是没少盯着他。 许任成最后通过山西银行的股东搭上了温体仁的亲信唐世济,方才算是扭转了自己的困难处境。 在温体仁的运作下,唐世济已经成为了韩一良的副手,并且根据皇帝的意思,很快廉政公署将会扩张为内政部,权力将从监察百官增加到维护社会治安的内容。 温体仁自然是希望唐世济能够借此再上一层楼的,因此费了好大的力气,让他单独巡视山西,除了监察山西的赈灾措施之外,便是督促铸币法案在当地的实施。 虽然在京畿大力开发新兴产业之后,天下间最为赚钱的行当从盐业转移到了银行业和棉纺织业。由此带来的社会财富转移,也从过去的山西、安徽两地,变成了京畿和以上海、宁波、广州为中心的港口城市。 但是晋地商人的个人资产,依旧还是处于大明豪富的前列。因此铸币法案若是能够在山西打开局面,唐世济这个人也就自然简在帝心了。 想当初韩一良不过是区区一个户科给事中,仅仅因为替皇帝办了一个扬州盐引案,就立刻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成为了大明朝堂的一名新贵。唐世济的岁数虽然比韩一良大,但是他做官的热情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以他这个岁数,再去谋求什么同皇帝对抗的名声,试图在今后获得士绅们的推荐支持,从而位列朝廷重臣之列显然是来不及了。 更何况现在这位皇帝对于人事上的控制力度还要超过几位先帝,得罪了他还想起复,恐怕真是希望渺茫。如文震孟这等大名士,最终也是被皇帝强行按在了南京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养老而已。 至于年轻一些的复社领袖,更是被赶去了海外。而但凡肯为皇帝办事的,不管是过去的阉党崔、冯之流,还是韩一良、叶雨轩等,都得到了重用。 有这些范例在前,唐世济自然是希望借出巡山西的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的。 唐世济和山西银行几位股东商议之后,认为想要把铸币法案落实下去,总要先有个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出来响应朝廷号召的,平阳首富亢氏自然就成为了最好的目标。 这位独立于山西银行之外,却又有着极为雄厚的财力,当初山西银行在平阳开分号,差点就被其一个人给挤兑走了。有着他来当这个先例,山西商人哪怕再不甘心,也是要掏钱出来的。 原本这就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唐世济一开始还真没想同亢氏结仇,他想要的只是亢氏出来做个表率,好让其他人跟上。 因此他还特意让人前去劝说,但是未曾想到,和这位亢嗣鼎谈什么都行,哪怕是让他捐粮捐钱,他也咬着牙答应了。但是让他将家中的存银存到山西银行的金库里,他就立刻翻脸了。 换了三、四拨人之后,唐世济终于沉不住气,和赵思恭一起来到了平阳,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 在平阳府衙的二堂内,唐世济听完了赵思恭完整的汇报之后,并没有发什么脾气,只是平静的浅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方才悠悠说道:“既然这位亢百万不愿与我大明朝同始终,那么咱们也就没必要留什么情面了。他既然不想做大明之民了,许知府,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许任成恭敬的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此刻听到恩主问起,他只是委婉的提了一句:“亢家倒是好解决,不过亢家身后的姜氏未必肯袖手旁观吧。” 唐世济笑了笑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杀几只猴子,又怎么镇得住这遍地的鸡。一门三总兵,好大的排场,国家如此厚待姜氏一门,他们还要同逆党勾连,那就是自取死路了。” 听到唐世济已经把亢氏打成了逆党,许任成终于不再犹豫,向着恩主拱手说道:“那么下官这就去点起人马,把逆党一族拘捕回来。” 唐世济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说道:“就你手下的那些人,要是亢氏负隅顽抗,恐怕你连亢家庄都进不去。 姑且让他们再安寝一晚,你拿我的片子去平阳的军营,明日调动驻军去围了庄子,再派人进去抓捕人犯吧。有了军队在一边弹压,亢氏的亲族也就不会铤而走险了…” 亢嗣鼎被官差从家中绑出来时,还一脸的不敢置信。在他看来,朝廷怎么可以比山贼盗匪还不讲道理,只是因为自己不肯把金银存入银行,这就能派官兵来捉拿自己了。 亢嗣鼎从村子里被拖出来时,口中不住的大声叫屈,但是在村外官军的威慑下,亢家的亲族纷纷关上了自家大门,并无人敢为其出头。 当亢嗣鼎一家被带到村外唐世济的面前时,他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向着这位朝廷大官拼命呼喊道:“我实无罪,朝廷岂能如此待我亢氏…” 唐世济却一脸嘲讽的看着他说道:“在这样的灾荒之年,你亢氏积存大笔钱粮所为何事?我数次派人向你晓谕朝廷律令,你却置若罔闻。你既不遵守朝廷律令,又私下积攒钱粮,除了想要谋逆之外,还能做什么?” 亢嗣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赶紧为自己辩解道:“我同姜瑄总兵有亲,岂敢反叛朝廷,大人恐是误会了。” 唐世济对他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你一个商人也敢积攒这许多钱粮,原来还有领兵之将给你撑腰。这么说来,你这钱粮可是为姜副总兵招兵买马之用了?” 听到这位官员如此牵强附会,亢嗣鼎不敢再往下掰扯,只好求饶道:“小人愿意献出钱粮,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唐世济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摇着头说道:“事已至此,如何还能回头。你且好生上路吧。来人,堵上他的嘴,带下去…” 第737章 序幕四 唐世济对亢氏下手的事很快就传回了京城,亢氏的亲族很快就找了交好的士绅和姻亲求救,特别是姜瑄、姜瓖兄弟。 朝廷所颁发的铸币法案,老实说除了山西银行及一些跟着朝廷在草原上做生意的商户之外,其他山西商人其实并不能占到到什么好处。 特别是做典当行和钱庄生意的的商人,还有那些靠着边军发财致富的将门和士绅家族。要他们把自己的大部分存银存金上缴到银行中去,先不说兑换回来的纸币到时能不能兑换回他们交出去的金银,光是解释这些金银的来源,就已经让他们感到惴惴不安了。 比如姜瑄、姜瓖两兄弟,除了是阳和、大同两地的总兵之外,同样也是当地的大地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边军中的将门实质上已经成为了地方上士绅的代表,很难再把他们归类于军队的代表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就得从隆庆和议说起。高拱、张居正同俺答汗达成了封贡及互市。明朝封俺答为顺义王,开放十一处边境贸易口岸,而俺答汗向大明臣服,一举结束了明蒙之间近二百年的敌对状态。 这样一来,原本直面蒙古入侵的山西北部地区,一下就变成了同蒙古互市的贸易前沿。 在过去双方战火不熄的时候,大同到长城一线都属于随时需要放弃的战争前沿,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边民在此地居住和开发田地了。 但是随着隆庆和议之后,这些原本没什么开发价值的作战区域,就变成了山西北部最有价值的拓荒地了。当然,这些土地理论上应当属于军队所有,不过在士绅们的运作下,这里的土地很快就变成了民地。 在这种悄没声息的土地所有者变更的过程中,军中将领自然也是得利不小的。而且相比那些地方上的士绅,这些军队中的将领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必去招募流民,他们手中的军士就是最好的劳动力。 利用国家俸禄给养的边军将士,不仅自己的俸禄要被这些上官克扣,还要基本无偿的为上官劳动耕作。这也就是为什么,隆庆和议之后不到40年,山西边军已经完全不堪一战了。 和尚需要应对蒙古部族南下的陕西边军相比,山西边军中的将士已经基本不识战技,成为了只会耕作的田舍汉了。这情形恐怕也是当年力主同蒙人议和的朝廷大员们所未曾预料到的。 也正因为山西北部地区同大明其他地区不同,是军队先占据了这里,而后才有士绅踏足此地。所以这里的地方士绅同军中的将领基本是相互依靠的关系,并不向内地其他地区一样,双方因为土地上的纠纷而处于互相对立的局面。 正因为这种特殊性,使得亢氏被拿下之后,顿时引起了不少山西士绅对于唐世济的攻击,而姜瑄、姜瓖两兄弟更是连续上了几道自辩疏,历数自家数代为大明镇守边疆的功绩。 至于身为榆林总兵的姜氏老大,一来同山西相距较远,消息上沟通不便;二来他所处的地方和亢氏并非同省,不好对邻省事务发表言论;三者是他本身已经年老体弱,已经快到退仕的年纪了,因此干脆对于此事不发一样,完全当做了不知情。 不过即便他不出声,姜氏两兄弟和那些山西士绅为亢氏抱不平的上疏,也已经引起了内阁诸臣的激烈争论。 比如李邦华就对唐世济行为大为不满,认为其是捕风捉影,利令智昏,为了能够做出政绩来,连朝廷的体面都不顾了。这种诬良为盗,处置亢氏的办法,只要是稍稍有些理智的人就能分辨出来。 如果朝廷肯定了唐世济的做法,只会令下面媚上邀功的小人有样学样,肆意给士绅良民乱扣帽子,从而弄的天下大乱,可谓是流毒无穷。 钱谦益对于唐世济的行为也是不太赞成,更何况这位还是温体仁的亲信,于是在内阁会议中选择支持了李邦华的意见,试图纠正唐世济弄出的冤案,以安抚山西士绅。 温体仁自然不肯让他们翻案,在力争无果之后,于是便要求上报给皇帝,由皇帝作出最后的裁决。 钱谦益终究不是什么刚强之人,对于这桩影响颇大的大案,他终究没敢作出什么独断专行的决定,于是便认同了温体仁上报案情的主张。 收到了内阁送来的报告之后,朱由检便传令召见了钱谦益和温体仁两人,其他内阁成员并没有被一同召见。 当钱谦益和温体仁来到西苑之后,发觉除了他们之外,回京没有多久的夏允彝也在皇帝的会客厅内。 看着两位阁臣有些诧异的目光,朱由检便随口解释道,“…进入五月之后,各地的旱情和赈灾报告就跟雪片一样的飞来京城。 夏卿在武英殿虽然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替朕整理这些报告,但距离西苑还是远了些,不能随时向朕通传情况。 所以朕令人在楼下整理出了三个房间,一间给他,一间留给内阁,一间留给军队。从明日开始,抗旱赈灾事务就在西苑内一体办理,内阁和军队各自派出值日官,以作为联络公务之用。” 钱谦益和温体仁的眼皮都跳了一下,这样一来抗旱赈灾委员会岂不是凌驾于内阁之上,内阁倒是变成替委员会跑腿办事的机构了。 不过面对各地愈演愈烈的旱情,两人终于还是按住了内心想要劝谏反对的心思,准备过来今年这个年关之后,再徐徐劝说皇帝取消这个权力过大的临时机构。 见到两人并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朱由检便将话题转回了正题说道:“昨日下午内阁报来的唐世济处理亢氏一案的几方意见,朕已经看过了。 朕觉得,这事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唐世济处理亢氏究竟有没有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每天各地都有灾民死去,内阁不想着尽可能筹集物资以救活更多的灾民,反而为一个商人是不是受了委屈,争论了一天多的时间,内阁真的有这么闲么? 比起你们汇报上来的亢氏究竟有没有冤屈,朕更关心的是,从海外运来的第一批粮食,现在究竟在哪里?赈灾委员会和粮食局究竟是怎么管理和发放这批粮食的…” 听完了皇帝的指责,钱谦益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内阁辩解道:“回陛下,臣等也是因为此案扰动了地方,诸多山西士绅上书朝廷为亢氏喊冤。臣等担忧因为此案寒了地方士绅大户之心,使得他们不愿同朝廷合作,这样难保不会坏了地方上赈灾的事务…” 朱由检却不想听钱谦益的辩解,直接打断了他说道:“钱首辅以为,国家是什么?” 突然被打断了思路的钱谦益一时回不上话来,就连温体仁也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两人显然都没能理解崇祯提出的这个问题。而在地方上锻炼了数年的夏允彝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内并没有他发言的余地,因此虽然对于皇帝对亢氏案子的看法有所不认同,但也依然在一边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看着两名大臣一言不发,朱由检便继续接着说道:“如果把民众比作羊群,那么士绅就是牧羊犬,而官员和朕就各个级别的牧羊人。满清和大明周边的势力,就是羊圈之外游荡的野狼。 不管是牧羊犬还是牧羊人,事实上我们都是靠着羊群才能存在下去。没有了羊群的存在,牧羊犬和牧羊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需求。 所以,希望羊群能够繁衍生息,变得越来越多,是牧羊人和牧羊犬共同的理想。为了保护羊群能够茁壮成长,我们既要扩大羊圈的规模,好让羊群有足够的土地放牧,还要防备羊圈外的野狼叼走羊圈内的羊只。 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因为管理上的不善,再加上不断的天灾,使得羊群的规模不断的减少。可是在过去羊群繁荣期成长起来的牧羊犬和牧羊人却并没有减少,那么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羊群的数量已经无法养活这么多牧羊犬和牧羊人了,如果继续按照以前的方式去供养这些牧羊犬和牧羊人,羊群就失去了增长的可能,只会变得越来越少,最终让大家都饿死。 那么请问两位爱卿,当你们遇到了这样的局面时,应该怎么选择?” 钱谦益一时难以回答皇帝的问题,他身边的温体仁却毫不犹豫的回道:“回陛下,要想让大家活下去,恐怕就得把一些牧羊犬和牧羊人裁撤掉了。” 朱由检盯着他问道:“这些牧羊犬和牧羊人会认同自己被裁撤掉的现实吗?” 温体仁的眼皮跳了跳,但口中却依然不乱的说道:“那就只好动用武力镇压这些不知好歹的牧羊犬和牧羊人了。” 朱由检这才悠悠说道:“这就是国家啊,国家就是这样无血无泪,没有丝毫同情心的暴力机器。它所作出的选择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维持羊群、牧羊犬和牧羊人三者之间的平衡,好让这个羊圈的秩序永远存在下去。 区区一个亢氏的委屈算得了什么?山西士绅的不满又算得了什么?国家若是不在了,我们这些人还有明天可言吗?这种时刻谁还会去关心他们活的好不好? 亢氏违抗朝廷律令,于荒年积攒银粮,试图煽动山西灾民叛乱,其罪无可恕。山西士绅中尚有其同党为其呐喊,令唐世济一体缉拿,内阁尽快下发通告,澄清舆论,以正视听。 至于姜氏三兄弟,朕自会令总参谋部进行处置…” 第738章 序幕五 虽然总觉的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在皇帝摆出的坚定姿态之前,钱谦益终于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就算他不接,身边的温体仁肯定是要接的。钱谦益虽然觉得那些山西士绅有些可怜,但是他更不愿意自己成为被皇帝抛出去的那个牧羊人。 皇帝所描述的羊圈理论固然太过直白,但是却极好的将大明眼前的局势描绘了出来。钱谦益和温体仁一样,几乎当时就听明白了,只不过他心中还是有所不忍,方才让温体仁抢了个先而已。 然而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之后,钱谦益也只能选择跟着皇帝的脚步走下去了。在这个该死的世道里,死上一百数千的普通民众,也解决不了朝廷面临的赈灾大局。但是如果把对象换成为那些士绅大户的话,死上一家往往可活上几十上百户平民,这可就有利于解开朝廷所面临的危局了。 既然这些人不愿意主动响应朝廷的号召,把钱粮上缴给国家,那么也就别怪朝廷动用强制性的手段了。到了眼下的局势,就算是钱谦益也顾不上其他地方的士绅,只能先保住自家和家乡的亲朋好友了。 钱谦益、温体仁两人下去之后,朱由检看到一边站立的夏允彝表情颇为不忍,不由对着他说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朕的处置办法过于严厉了?” 夏允彝摇了摇头,拱手回道:“陛下快刀斩乱麻的举动,若是能够让天下士绅因此而幡然醒悟,则去一亢氏倒是能够活了大多数的士绅,这是施政如火的意思,臣不以为是严厉。 臣只是有些怜悯姜氏受此事连累,其家数代守卫边疆,这忠于君父一说倒不是假的。” 朱由检对此却摇着头嘲讽道:“对于一个拿着忠君爱国来跟朕讨价还价的臣子来说,他口中的忠君爱国,恐怕还是生意居多。 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就能克扣军饷奴役军士了?就能够给他自己挂上一块免死金牌,视朝廷律法于无物了? 他家立下的功绩难道还能大的过颍公友德、凉公蓝玉了?这些人啊,不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天天喊着忠君爱国的口号。一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开始抱怨过去的口号是白喊了。 可见啊,想要让他们忠君爱国,就得任由他们鱼肉百姓割地为王。否则他们就要怨气满腹的喊上几句:他们爱国,可国爱他们么? 可这国家难道是朕一人之私产吗?这天下百姓难道是朕的奴隶吗?用国家的财富和百姓的痛苦去换取这等无耻之徒的忠诚,这样的王朝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以天下而奉一人,这不是朕想要的大明。” 夏允彝顿时大为感动,一时忘却了刚刚皇帝说起的羊圈理论,不由开口说道:“陛下志向高远,臣愿为陛下驱使,成就陛下心目中的那个大明。” 朱由检的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他上前拍了拍夏允彝的肩膀后称赞道:“好,我就知道,瑗公和外面那些人是不同的。他们心中只有自己和家族,心中已经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瑗公你不同,你心里还有老百姓啊,只要国家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大明就不会再回到过去…” 受到皇帝的称赞固然让夏允彝大为激动,但是能够从皇帝口中听到对于未来大明的描绘却更令他振奋。也只有皇帝口中描述的这个大明,才值得他不顾一切的追随着皇帝去追求这样的理想中的国度。 不过在初初兴奋了一阵之后,他便很快冷静了下来,向着皇帝说道:“陛下不愿同这些自私自利的小人妥协,固然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着想。但是臣担心,这样的处置会不会太过强硬,若是这些士绅们铤而走险,也未必是国家之福啊。” 朱由检轻蔑的笑了笑说道:“自古以来,能够凭借着地方豪强身份造反成功的,大约也就只有刘秀一人了。你可知这是为何吗?” 夏允彝低头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着头说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指点一二。”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指点谈不上,不过朕倒是有那么一点想法,倒是可以同瑗公你探讨一二。 朕以为,地方豪强之所以造反成功者极少,一是负担太重;二便是缺乏大局观。 所谓豪强者,自然是地方上有着土地产业之人。似这等地方上的大户,在本乡本土自然能够拉出一帮人来。但是一旦远离了家乡,也就和流民没了区别。 所以每到王朝末世,固然有不少豪强打着旗帜起兵造反,但是他们丢不下家中的土地和财产,也无法让庞大的亲族跟着自己四处流浪,最终往往只能打出保境安民的旗帜,就在自家周边折腾。 家人、土地、宅邸就是他们身上最大的负担,因此他们很难同一无所有的流民那样四处流窜作战,从而不断的吸收有生力量并淘汰那些老弱病残,最终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武力。 而这些豪强的乡土观念太重,自然也就无法正确的看待外面的局势,一心只以家乡为中心,在某些时候也就失去了壮大自己力量的机会。 朕观我大明的士绅,也是这类的守户之犬,即便他们想要反抗朝廷,最多也就不过在自己家乡折腾。想要让他们散尽家财,跟着流民四处作乱,那他们还起兵反对朝廷的律法做什么? 只要地方上不糜烂,似这等守在一地的逆贼,朝廷调兵一路平息过去并不困难。朝廷所担心的,乃是流民不断流动,吃光了一地的粮食,再裹挟一地的百姓继续抢下一个地方。 这种滚雪球式的流贼,对于地方上的破坏性太大,就算官军击败了他们也难以安置这些人。只要形势稍有变化,流民大军就又起来,最终让地方上再无赈灾之可能,而朝廷手中的资源却变得越来越少。 所以,每逢王朝末年,地方豪强造反者鲜有成功者,倒是流民领袖和外戚大将多能笑到最后。 山西士绅也好,其他地方的士绅也好,他们若是没动作也就罢了,要是有所动作,其实对于朝廷来说,反而更有利一些。平息流民的叛乱,朝廷除了人口以外得不到任何资源,但是平息地方上的豪强造反,朝廷起码还能收回土地以分百姓,这没什么不好的。” 对于皇帝的这番解说,夏允彝并没有完全信服,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方才继续问道:“若是地方上的流民叛乱和士绅叛乱联合起来,朝廷恐怕并不能如此轻易的应对吧?” 朱由检沉默了半天,方才回道:“是啊,这样的局势自然是最坏的。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这就好比治水一样,一味去堵截洪水,终究还是要溃坝的。所以我们治水,首先要梳理,其次才是拦截。 朝廷手上的资源就好比是修筑堤坝的土石,但是越往后去,朝廷手中的资源就越少,因为大部分资源都要消耗在赈灾行动当中去。 而民众的怨气就是洪水,哪怕我们再怎么努力,我们也无法让所有受灾的百姓都活下来的。死的人越多,民众的怨气就越大。 民众并不会从朝廷的角度看待问题,他们只会从自身的角度去看待朝廷赈灾这件事。不管朝廷花费了多少资源,那些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之人死在身边的民众,只会认为朝廷是无能和腐败的。 因此最危险的时刻,并不是灾害最严重的时候,而是灾害刚开始和灾害将要过去的时候。 灾害刚起的时候,为了让家人能够活下去,民众就会铤而走险。灾害将要过去时,活着的人虽然已经活了下来,但是他们却失去了一切。在这个时刻,只要有人煽动起来,民众的怒火就会朝着某个目标宣泄出去。 所以解决危机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危机延后到无法解决的时刻。而是趁着我们手中还有着充足资源的时刻,把一个大危机分解为无数个较小的危机,这样即便我们解决不了所有的麻烦,起码也能降低危机爆发时的破坏力。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少数士绅的叛乱,一是可以转移灾民的怨气,他们现在可是为了阻扰朝廷救灾而发动的叛乱;二便是将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提前爆发出来,剔除了这些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下一次的民众反叛就不会有这么多骨干了…” 原本以为在众人的施压下,朝廷总要有所让步的山西士绅和姜氏兄弟,却迎来了朝廷前所未有的严厉指责,并将亢氏一案同昔日的张家口通牒案联系了起来,认为亢氏就是昔日的漏网之鱼,正是满人安插在大明内部的奸细,预备在这样的时节发动叛乱,以策应满清南下。 面对这样杀气腾腾的朝廷公告,原本还在为亢氏抱不平的山西士绅顿时惊慌了起来。毕竟朝廷公告中指出亢氏还有余党在继续活动,据说总参谋部召姜瓖上京叙职,姜瑄更是直接被京城来人带走不知下落了,这是要办成大案和铁案的架势啊。 第739章 芸芸众生相一 对于姜瓖来说,最近传来的显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弟弟姜瑄的失踪,让他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商议事情的亲族。 远在榆林的兄长显然是无法给他什么意见的,他自己不能亲自前往榆林,兄长也不能来大同。靠着中间人传递信息,一是不可靠,有可能在半路上被拦截;二是往来太耗费时间。也许兄长那边的回信还没到大同,他这边已经要被朝廷使者带回京城去了。 更何况,此刻朝廷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和弟弟姜瑄身上,追究的是他们同亢氏勾结一事,还没有将榆林的姜氏拉扯进来。这个时候让榆林的兄长置身事外,倒是为姜氏一门留下了一条生路,因此他也就断了和兄长一起商议如何应对朝廷责难的心思。 作为山西大同一带最大的地主,姜瓖自然也就是山西北部士绅大族的领袖。山西在后世虽然是一个省,但是在大明其实是被分为两个行政区的。 五台山以北,从大同到宣府,都属于边镇管辖的边疆区域。而五台山以南则属于内地,归属于山西巡抚管辖。山西的士绅名门大多居住在太原南面,临近黄河的河东地区。 至于五台山以北这等边境地区,所谓的士绅大户,基本上都属于往自己脸上贴金,往前几代不过都是些小地主和军户罢了。 不过随着隆庆和议之后,大同到长城一带的土地终于可以被开发利用,这些小地主和军户才凭借着同军队的关系慢慢开始发家致富。 而到了崇祯登基之后,随着朝廷收服了土默特和察哈尔两大蒙古部族,把大半个漠南蒙古吞并了下来,山西长城以外的蒙古部族终于不再成为山西地方的威胁。 原本被视为宣大防线重心的大同地区,也迅速从军事重镇转向了大明经营漠南草原的后勤中心,开始逐步按照内地的标准进行地方建设了。 这样一来,山西北部的土地就开始值钱了。因为这几年天灾将许多北方农民赶出了自己的家园,这让不少山西南部的士绅家族能够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招募到大批流民,对长城两侧的荒地进行开发。 对以姜瓖为首的山西北部士绅地主来说,这既是一种机遇也是一种威胁。毕竟他们已经掌握了这一地区条件最好的土地,土地价值的上涨,自然也就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收益。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手中拥有的巨量土地,同样也会被强力人士所盯上,特别是河东地区那些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 为了对抗这些势力强大的名门望族,姜瓖等山西北方士绅地主自然就只能抱团取暖,并托庇于丰大总督袁崇焕门下。 应该来说,姜瓖也好,和他一起抱团的这些本地士绅也好,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政治野心的。他们聚集在一起最大的理想,就是保住自己在过去积攒下来的土地和财产。 而在大明朝的历史上,除了魏忠贤掌权的那一小段时间外,大明朝还真没有朝廷朝着士绅财产下手的先例,这也是为什么魏忠贤会被这么多士绅痛恨的缘故。 所以当姻亲亢氏被莫须有的罪名下狱后,姜瓖才会这么反应激烈的联合亲友向朝廷抗议。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一次本就是朝廷理亏,以栽赃嫁祸的手段吞没了一位毫无过错的良民的财产。 亢氏反对把自家的金银存入银行,在这些士绅眼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再怎么忠君爱国,也不能让他们拿着真金白银去换一叠纸回家吧? 如果亢氏因为这件事就被抄家问罪,那么接下来他们又该如何面对朝廷的要求?难道还真要把自家的金银都奉献给朝廷吗,这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因此这些士绅替亢氏喊冤,事实上也是在替自家发声。他们更希望能够借此煽动起各地士绅对于这一朝廷新政的怒火,从而迫使朝廷修改或是废除铸币法案。 大明朝本就有法不责众的先例,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郕王朱祁钰监国。结果朱祁钰第一次召开朝会就失去了控制,文官们当着他的面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朱祁钰也只能宣布众人无罪。 而万历、天启年间,因为地方士绅对于宫内派出的税监滥收税和锦衣卫四处抓捕士绅的行为不满,煽动民众围攻税关和执行公务的锦衣卫也不是一、二次了,两位皇帝也只能默认了这个事实。不仅没有追究主使者,反而开始约束太监和锦衣卫的行动。 因此在姜瓖等山西士绅地主眼中,铸币法案这件事若是能够引起天下士绅的反抗,朝廷最终还是会让步的。而借亢氏一案向朝廷发难,显然是极好的借口。 姜瓖想着自己又不是想要造反,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业而已。他家数代替朝廷守卫边疆,现在三兄弟更是分别镇守一方,难道朝廷还能因为他抱怨了几句就对付他这等忠良臣子吗?若是如此,今后谁还肯替朝廷卖命。 姜瓖的理想的确是美好的,不过这现实显然有些残酷。这一次朝廷完全不按套路来啊,连给他们重新站队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电闪雷鸣了。 而本是在边上抱怨了几声的姜瓖兄弟,现在却正正的对上了这场风暴。姜瓖一边为自己下落不明的兄弟担忧着,同时也对自己被召去京城的命令感到了恐惧,于是不由召来了本地交好的士绅和亲近的心腹进行了商议。 天可怜见,姜瓖敢发誓,他召集这些人不过是想要商议下对策,绝没有什么起兵造反的心思。在大同镇撤销了许多军事职能之后,他这个大同总兵手里掌握的士兵不仅比过去少了许多,而且在城内也不再是像过去那样,是大同最高的军事长官了。 原先宣大地区视为一体,统一由宣大总督主持军政和民政。不过宣大总督的驻地在阳和,宣府和大同各有一巡抚和一总兵坐镇。巡抚虽然负有全面领导的责任,但是总兵却是当地的最高军事长官,负责本地的军务。 而自从总参谋部成立,朝廷对于边疆官职进行改革之后,丰大总督取代了宣大总督。漠南草原被并入大明之后,大明的边疆继续向北拓展,承德和漠南草原已经成为了新的北方边疆,这样原本宣大地区的军事地位就开始下降,宣府和大同之间的政治联系就被切断。 宣府重新被划分到了河北境内,而两地巡抚身上赞理军务的职权也被极大的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直接受总参谋部和地方总督府双重领导的地方都督府的出现,获得了管理地方军队和军政的权力。 也就是说,现在在大同城内有着三个省级实权衙门。管理地方行政并领导军队的巡抚衙门;负责大同城市治安及地方守备部队的总兵衙门;管理总兵衙门和本地野战部队及军队后勤,并协调军队和地方关系的丰大都督府。 也就是说,姜瓖这个大同总兵如果没有得到丰大都督府的批准,他不仅不能调动城中的军队,甚至连武器库都打不开。否则的话,就是实质性的造反。 在边军没有改制之前,大同城内有接近3万明军。改制之后,城内的军队大约还不到八千,其中有守备都督府的一营新军,巡抚衙门下的一个标营,两者共计约2000人,剩下的六千就是总兵衙门管理的守备部队。 此外,城内还有着维持治安的数百警察,紧急时刻倒也能够当做一只军事力量使用。虽然姜瓖手上的兵力在城内超过了朝廷的力量,但是在城北门外不到3里处,就有着一座野战军的营地,驻扎着3千多将士。 以这样的力量对比,姜瓖并不觉得自己造反有任何胜算。毕竟野战军的训练,他也是亲眼目睹过的。这些野战军的将士也许还不及传说中的那些满人,但是打他手下的这些守备军,一个对付两三个应该没有问题。 因此只要他在短时间内不能封闭全城,让这些野战军冲入城内,就是起兵失败的开始。 所以,深明事理的姜瓖就一直没往起兵的方向想。他召集众人过来,一是想听听众人有什么好的主意让他度过难关;二是想要看看这些人听了朝廷传来的消息之后,会不会出卖他;三则是希望能够让大家集一笔款项出来,好给他上京时走一走权要的门路。 但是他没能预料到的状况出现了,那些士绅地主们虽然听出了他要钱的暗示,却一个个装做听不明白,死活不往拿钱消灾的路子上想。 而他的那批亲信将领,在这场军队改制中正是利益受损者。大明边军的将领想要出头,最重要的不是有战功而是要有钱。大明的武臣爱钱,文官更爱钱,想要往上爬升,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就如毛文龙这等拿命拼出来的东江镇,为了获得朝廷的支持,也不得不挪用军费去贿赂执政大臣。 身为武臣想要赚钱,一是克扣下属军饷,贪墨军资;二则是收受贿赂,驱使部下为自己劳作。军制改革之后,后勤部的组建断了他们这些中层将领的财路不说,总参谋部更是夺取了他们对于部下升迁的控制权力,这自然也就引起了这些将领们的不满。 第740章 芸芸众生相二 就如同姜瓖和这些大同士绅各怀心思一样,这些失意的军中将领,自然也没想着为老上司出什么主意,他们只是想着找机会为自己出一口闷气而已。 于是会议开着开着就开始荒腔走板了,随着一名将领郁气满腹的把边军改制以来的各项政策吐槽了个遍之后,众多将领就一个接一个的加入了对于朝廷的吐槽。 他们此时依旧没敢指名道姓的把矛头指向皇帝,因此只是一个劲的把罪魁祸首推到了总参谋部和内阁的身上,认为就是这两个组织中出了蒙蔽皇上的奸臣,才会让皇帝同意了这么离谱的军队改革方案。 姜瓖几次想要把话题扭转回来,但却都被这些说的群情激奋的部将们给无视了,姜瓖的族兄弟姜琳、姜有光两人说到激动处,更是甚为不平的大喊道。 “我们老姜家为国戍边百有十年,死在边事中的子弟也不下百余人,朝廷上的这些昏官却仅仅听信一面之词就肆意欺凌我家,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啊。 我看,大帅就不能够应诏上京。阿瑄现在尚且生死不知,若是大帅上京也被这些昏官关押了起来,我们这些人该往何处去喊冤? 我说,还不如发动将士来一场兵变,吓一吓朝廷,让那些昏官们知道,我们可不是任由他们宰割的牛羊…” 这两人口无遮拦的言论顿时引起了不少粗神经将领的叫好附和,也让杨振威这些外姓将领大为震恐。 这些外姓将领显然不认为这只是姜琳、姜有光的心声,他们觉得这也许就是姜瓖心中所想,不过借着这两个族弟的口说了出来,借此来观察大家的动向而已。 如果姜瓖召他们过来商议对策是假,借机逼迫他们站队为真,那么他们这里赴会,岂不就是走进了鸿门宴。 因此这些将领偷偷打量了下姜瓖脸上的神情之后,终于一个个的发表了支持发动兵变的言论。 族兄弟姜琳、姜有光发表的言论,姜瓖并不是默许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想要阻止时,这些部下们已经开始接二连三的表态了。 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好说什么了,此时他再站出来反对用兵变来威胁朝廷,就会立刻失去了军心。这些刚刚表态要发动兵变的将领肯定会迁怒于他,不是强迫他带头起兵,就是在散会后赶紧去都督府或巡抚衙门告密,说他要起兵叛乱去了。 坐在这群将领对面的那些大同士绅,此刻的脸色也是非常的精彩。看着这些将领大呼小叫的要起兵挽留大帅,威胁朝廷撤销对于姜瓖的入京命令。 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上了姜瓖的当,这位哪是叫他们来商议应对朝廷的策略的,摆明了是想要拖他们下水的。参加了这样的会议,说自己不是姜瓖发动兵变的同党,还会有人信吗? 不过哪怕他们心中此时再怎么痛恨姜瓖,此刻也不能不同对方虚以委蛇,以求先能够安全离开此地再说。否则按照套路,下边就该是姜瓖召出刀斧手杀死不肯从他的人员,然后同剩下的人员共商大计的戏码了。 当然作为读过圣贤书的人,他们自然不会如这些目无尊长的武臣们一样,公然提出什么兵变的主张来。这个厅内大大小小也有数十人,一旦日后有人向朝廷出首,他们现在说的话不就成为了谋逆的罪证了么。 不能当场反驳这些乱臣贼子的谋反言论,他们日后还能以自己当时受到了武力威胁为借口。但是公然替叛逆出谋划策,这显然是很难说服其他人的。 因此几位士绅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便不约而同的想出了缓兵之计来。他们一个个向姜瓖提出了诸多问题,比如守城的兵力不足,物资准备的不够充分,丰镇的野战军和敌军闻讯南下又该怎么办? 根本就没想过造反的姜瓖哪里回答的上这些问题,一肚子无名火的他,只能把问题抛给了自己的部下们。这些人之中倒也不全是酒囊饭袋,起码杨振威还是有那么几分头脑的。 姜瓖干脆跳过了那些有头没脑的部下,直接点了杨振威的名字,希望这位部下能够说出点有用的意见,让其他人的头脑凉一凉,也好找到借口先暂停了今天的会议。 然而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今日能被他召来开会商议的,最起码也是被他所认为的自己人。是问,一群鸭子里怎么可能爬出一只白天鹅来。 哪怕真有这样一只白天鹅,它也会把自己伪装成一只鸭子,而不是让自己成为被一群鸭子们所敌视的异类。 因此听到姜瓖的发问之后,他自然是绞尽脑汁的往如何成功发动兵变的条件上去思考了,“回大帅,卑职以为现在发动兵变劝谏朝廷打消召大帅上京的想法,无疑是最好的时间。 现在袁总督已经前赴京城,新上任的丰大总督阿敏却还在宣府等待同张家口外的蒙古数部首领会面,为了震慑察罕浩特的残余逆党,都督曹文诏正带兵巡视锡林浩特左近。 可以说丰镇诸军及大小官吏正处于群龙无首的尴尬处境,坐镇大同都督府的,不过是一个从承德调来的参谋长周三畏。此人虽然上过几天军校,但卑职听说他不过是仓储小吏出身,在承德任上也以修建城池和夏宫等建筑工程而闻名。 此等以修建宫室而幸近的弄臣,如何能够和大帅世代将门相比。恐怕他一听到大帅举兵的消息都要钻到妇人的裙底下去了,都不需要我们多费什么手脚。 刚刚各位缙绅老爷说我们人少,哪怕是一时占住了大同,恐怕也难以守住这座城市。卑职以为不然,大同原本就是用来对付蒙古而修建的雄城,再经过这些年的修缮和增建的防御设施,就算是凭借着眼下这六千人,卑职以为也是可以挡住十万大军的。 而且城内的粮食、军械和水源都不缺乏,朝廷即便调集大军来攻打我们,也不是一年半载能打的下的。 但是现在草原上刚刚发生了滚楚克台吉之乱,蒙古人心未必这么快稳定下来。再加上今年的大旱,朝廷哪里还有这么多资源浪费在我们身上。 因此朝廷大军久攻不下后,必然会设法招抚我等,则到时自然可以去掉大帅的心中隐忧了。另外,城外50里之内尚有百余处军屯之所,这些人大多是从大帅帐下派出的,大帅可派遣使者召回他们,哪怕召回个三分之一的屯田兵,我军人数也能增加一倍了,那也就更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虽然杨振威的解释并不符合姜瓖的心意,但他也承认,经过了对方的这一番分析,这发动兵变的可行性反而大大增加了。 因此虽然他面上还有些不情愿,心中却真的有些心动了,于是他不由再次侧身向右边的大同士绅们询问道:“诸君以为如何?” 这些士绅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便纷纷起身向姜瓖作揖道:“我等全凭大帅吩咐,大帅说往东,我等绝不敢往西。” 姜瓖犹豫了许久,直到几名亲族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不得不开口勉强的说道:“非是本将要辜负国恩,实在是陛下身边有小人作祟,使得我等这些忠良报国无门,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我等乃是迫不得已动兵,非是要起兵谋反,所以我先同大家约法三章。第一不得杀害朝廷命官,特别是巡抚衙门和都督府的官员; 第二这大同乃是大家居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说起来也可算是你我的另一个家乡了。城中百姓和我等总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故不可纵容士兵无辜杀害人命,劫掠妇人; 第三么,我们起兵乃是为朝中小人所迫,并不是要反对皇上。故各官不可用什么起兵造反的名义去煽动军士,而是好好同军士们解释清楚,尽量说服他们加入。 以上这三条,各位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众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士绅们更是极力称赞第一、二条,认为应该尽快宣传下去,不可让军士们错过了这些教育,最终引起了城中的混乱。 诸将虽然对不能随意杀人和劫掠妇人的举措感到不满,他们认为这是最好的激励士兵加入叛乱者的引诱方式,但也未继续反对这两条。 有些人是真的觉得这样可以成功劝谏朝廷,因此不能给这种行动抹上太多的黑点。而有些人则心思比较阴暗,他们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把兵变发动起来,至于士兵们开始暴乱起来之后,谁还能管住这些发疯的士兵呢? 见到众人都同意了自己的主张之后,姜瓖终于开始点名诸将并分派任务。姜琳和杨振威主持城内发动兵变的事宜,姜有光则前往城外游说那些屯田兵入场,不管外面的屯田兵有多少人加入,三日后的晚上八点,就是兵变发动的时间。 一旦进入到了实质性的阶段,姜瓖终于抛弃了心中的犹豫不决,开始认认真真的布置了起来,总算是有了几分大帅的模样。 不过姜瓖还是过于软弱了一些,没有把这些士绅留在府中软禁起来,一直等到发动兵变的那一刻。而是将他们放了回去,准许他们每日白天前来总兵府报道。 这些士绅们可不是那些毫无牵挂的将领,只是隔了一个晚上,便有人悄悄向都督府投书,举报了姜瓖想要实施兵变的行动。 第741章 芸芸众生相三 以炮兵科目优等毕业,而获得皇帝亲自授予佩剑的军校44期毕业生中尉李定国,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名虎背猿腰,英姿勃勃的年轻军官了。 李定国原本想要报名前往的是义州或是锦州前线,虽然皇帝更希望他能够留住参谋部内,但是和整天同那些文案数据打交道,李定国更希望能够同那些活生生的士兵去接触。 崇祯原本打算还是遂了他的意,但是因为察罕浩特这件事一出,皇帝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让他前往丰大都督府听命。 年轻的李定国也许在自己的专业科目上掌握出色,但是对于目前的局势就有些不明所以了。因此站在周三畏身边观察着都督府外街道动静的他,不由忍不住向上司问道。 “周参谋长,我们接到了这么多告密信,这些叛军起事的时间和计划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只要调曹师长的兵入城,就能在叛军起事之前粉碎他们,为何现在却要容忍让他们动手?” 此刻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下来,按照那些告密信的提示,再过2个小时左右,叛军就会以冲击都督府的方式开启这场叛乱。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周三畏却没有掉以轻心,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府外的状况之后,方才放下了望远镜对着身边的军官们问道,“你们平日里有没有读过春秋战国的历史?知不知道郑庄公这个人物?” 他身边的军官们顿时有些傻眼,不知周三畏如何会突然谈起历史人物来了。虽然他们都是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在专业技能和普通的公文写作上都获得过完善的教育,但是对于历史还真没什么研究。 虽说中国的文字记载和教育传承一脉相承,千年未曾断绝,因此即便是今人也能够对秦汉时期的事娓娓道来。但这些所谓的今人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家学渊博的文人士子之流。 在白话文和标点符号出现之前,普通人连断句都断不好,更别提直接去阅读中国古代的那些典籍了。也就是崇祯上台之后,不仅大力推动白话文和标点符号,并借助编撰大国兴衰史的机会,令翰林院开始将各历史典籍翻译成加了标点符号的白话文简读本,方才使得这些原本只有士绅名流方能解读的历史典籍开始向民间扩散。 但是,读史依然还没有形成一种风潮,就算是这些军校毕业生们,能够接触到的历史知识还是极为浅薄的。多数人只知道本朝的旧事,少数人能够了解唐宋故事,再往上去的历史也就寥寥无几的人能够知道了。 在周三畏身边的这些军官中,也只有跟着夏允彝身边读过几年书的李定国,不由懵懵懂懂的回了周三畏一句,“可是那个克段于鄢的郑伯?” 周三畏甚为欣赏的看了李定国一眼,方才点头说道:“不错,这位郑伯就是郑庄公。你既然知道克段于鄢这个故事,不如就把这个故事同大家说一说,反正现在时间还早的很。” 李定国犹豫了一下,也不推辞,就组织着语言将脑海中所记得的那个故事复述了出来,说完之后,他向着周三畏拱手说道:“不知下官说的对不对?还请参谋长指教。” 周三畏看了看其他人后,方才点头说道:“故事的内容是没错的,不过还少了一段话。 历史书上记载,郑庄公的亲信看庄公段与其母姜氏沆瀣一气谋图作乱时,曾经劝说庄公先发制人,但是庄公却对亲信回道:寡人筹之熟矣!段虽不道,尚未显然叛逆。我若加诛,姜氏必从中阻挠,徒惹外人议论,不惟说我不友,又说我不孝。我今置之度外,任其所为,彼恃宠得志,肆无忌惮。待其造逆,那时明正其罪,则国人必不敢助,而姜氏亦无辞矣。 今日我们面临的局势也和庄公面临的局面没有什么区别,是的,现在大同城内几乎人人皆知道姜瓖和大同士绅将要谋反,但是对于大同城外的将士和百姓,乃至各地的士绅来说,姜瓖等人的罪行却并未显露。 此刻我们先发制人,固然可以轻易平息这场兵变,但是在外面那些人看来,这也许就变成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举动,哪怕平息了这场兵变,也是无法令天下人信服的。 但是等待姜瓖正式起兵之后,我们再行镇压平乱,虽然对于大同城来说有些损失,但是却可以明正典刑,令天下士绅百姓再无言可以为其分辨。” 说到这里,周三畏不由停了下来,扫了这些后辈下属一眼,方才借着说道:“我们虽然是军人,但是也不能盲目的把军事手段当做了解决一切问题的万宝灵丹。 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所谓的战争,无非就是除了武力手段之外,其他手段已经无法解决问题的最后选择。 那么反过来说,只要还有其他手段可用,我们就不能轻易动用武力。或者说,在我们动用武力之前,我们要动用一切手段把敌人削弱到最弱小的状况。 我希望各位记住,武力解决虽然是解决问题最为彻底的一种方式,但是武力解决也就意味着大量资源的消耗和暴力的破坏,这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进程。 身为大明军队的领导者,我们必须尽量避免这种状况的出现。因为就算是再强大的宝刀宝剑,在连续不断的搏斗中也会断折,军队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着身边这些军官们陷入了沉思之中,周三畏也是感到志得意满。这些年轻的军官们,将会是未来他执掌丰大都督府最为可靠的基石,所以他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把自己的想法传输出去。 大明陆军军官学校,现在已经成为了军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一个派系,对于那些盘踞在军中的非军校势力,这一派系内部自然是非常团结的。毕竟这些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军官们,他们的晋升顶点就在陆军的大脑参谋部内。 而参谋部成立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消除地方军阀和军中所谓的将门勋贵派系,从而彻底掌握住大明的武装力量。正因为这一派系的目的如此明确,而他们的晋升空间又比地方派系的军官们大的多,也就造成了军校生们在军中势力的急剧扩大,从而引起了地方派系的不满。 比如像杨振威这些原来的边军旧势力,之所以对军队改革怨气满腹。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在于,在军校生的排挤下,他们不仅失去了上升空间,甚至还在进一步被边缘化。 对于这些在军中干了大半辈子的军官们来说,这些上了几年军校的年轻军官,一到地方就和自己平起平坐不说,还处处获得了优待,升的也比自己快的多,这自然就感觉到了不公平。 而且除了蓟州、辽西、东江等前线军镇之外,像大同这类已经内地化的军镇,正被参谋部大量的裁军和专业。地方守备军规模的缩小,对于这些旧军官们来说就是一个噩耗,这不仅意味着他们手中掌握的资源不断缩小,甚至于连目前这个位置都有可能被参谋部裁撤掉。 这些从军十几数十年的旧军官们,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军中的生活,一旦离开了这个团体,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总不能让他们回家当农民去吧? 而对于参谋部来说,有能力的中下阶军官早就已经被他们挑选进军校学习去了,剩下的这些旧军官们不是不值得拉拢的无能之辈,就是代价太高不值得拉拢。 严格的来说,这些军校毕业生们除了忠君爱国这点上有着一个共同的支撑点外,根据他们的出身的不同,也是有着各自的述求的。 军中低阶军官和有功将士出身的军校生们,他们的述求比较简单一些,追随皇帝陛下建功立业,好让自己出人头地而已。 至于那些从社会上考入军校的人士,心思就比较复杂了。有的人是希望借此出人头地,有的人是真的想要从军捍卫祖国,有的人则是希望能够保卫自己的家业等。 既然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述求,自然也就形成了军校毕业生内部的各个派系。孙承宗坐镇参谋部时,各个派系之间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但是随着孙承宗的退位,袁崇焕的调职海外,参谋部内部的格局就出现了一个较大的改变,再无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能够压制住军中各个派系。为了赢得话语权,各个派系自然就希望有所表现了。 调任丰大都督府的周三畏,自然想要借着这次兵变来树立自己在此地的权威,所以才会放手给姜瓖去发动部下作乱。当然这点小心思,也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第742章 芸芸众生相四 就在周三畏等军官在大同都督府内严阵以待等待叛军的发动时,大同总兵府的二堂内,姜瓖正坐卧不安的围着堂前的空地不停的转着圈子。 越是临近发动兵变的时间,他的心里就越觉的不安,总有这么一股冲动,想要出声叫停一切行动,把外面等候的那群兵将都赶回军营睡觉去。 在一旁等候他发号施令的姜琳和杨振威两人,看着堂上点的红烛都下去了一寸多,于是两人不由忍不住催促了起来,“大帅,时间不早了,您该出去对大家下令了。” 姜瓖停下了脚步,有些茫然的看着两人问道:“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我总觉得这事办的有些急了…” 杨振威听后直翻白眼,此时局势紧张,他也没有平日里那么讲究上下尊卑之分了,于是上前跨了一步,双眼直直的盯着这位上司的面孔沉声说道:“这开弓哪有回头箭的,事已至此,大帅若是不能尽快出去鼓动众人开始行事,大帅难道就不怕他们在总兵府内闹出什么事端来吗? 而且若是外面的人心散了,他们干脆在城内劫掠一通就跑路,这罪名难道不还是您担待着吗?” 姜琳也顺势劝说道:“是啊二弟,有光已经去西门领着吴、何两位将军入城了,就算你这里停手了,朝廷也不可能放过你的。咱们还是搏一搏,也许还就博出一条活路来了…” 听着两人如此劝说,姜瓖终于抬头看着上空的屋梁,口中喃喃的说道:“罢了,罢了,这就出去吧。” 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姜瓖始终没能看清屋梁上空那些被光线隐藏起来的,精美木雕。他反而觉得在哪黑暗的背后,似乎正藏着一头猛兽,正随时想要将他抓起吞噬下去。 姜瓖小声嘟囔了一句,便低头转身向着外间走去了。想要控制一座大同这样的雄城,所要控制的地方无法就是:城门、粮仓、武器库和都督府、巡抚衙门等要点而已。 姜瓖决定让部下和城外来的援军去控制四门,他亲自领兵去攻打巡抚衙门,姜琳和杨振威则带兵围攻都督府,再留下一些亲信和幕僚守卫总兵府。 巡抚衙门和都督府正是城内忠于朝廷力量的两处中枢头脑,如果这两处头脑能够被他们控制住了,其他地方也就可以传书而定了。甚至于城外的野战军也将会因为失去指挥,而不得不等待来自丰镇或是宣府的命令,从而给他们留出足够整备城防的时间。 杨振威拟定的计划无疑是可行的,所以姜瓖基本也就按照这个计划布置了下去。甚至于为了加快攻下都督府的效率,他还令姜琳协助杨振威进攻都督府,使得这路人马几乎达到了2000余人,是他手中掌握兵力的近三分之一。 根据姜瓖的了解,都督府的守备力量,也就是一个步兵营加一个炮兵连,加上其他人员也就千人出头的规模。之所以都督府的守备兵力会有这个数目,因为大同的武器库就在都督府边上,这个武器库也归都督府一起管理。 以两倍多的兵力进攻都督府,姜瓖还生怕不够,特意调拨了2门500斤的佛郎机炮给他们。 都督府靠近城北,是一幢背北面南的四进院子。和总兵府和巡抚衙门不同,这座后来才改建的都督府并不是直接同横街相连的,而是通过一条五、六十米长的巷道连接到南面的横街上的。 这条巷道并不狭小,足可容纳四辆四轮马车或是20名步兵共同前进,巷道两侧是条石和灰砖砌筑的一人半高的墙体,靠墙的一排平顶的建筑,这些平顶以水泥钢筋浇筑而成,因此卫兵可以直接在屋顶上监视巷内的情形。 巷道西面的大院就是大同的武器库,而巷道东面的大院就是驻军休息的军营。巷道走到尽头就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南北长80步,而东西宽约200步的小广场。广场北、东、西三面就是都督府、军营、武器库,三座大院的正门。 可以说,当初修建都督府时,这里就是作为一个城内坚守的据点来设计的,因此这里的建筑格局汲取了许多西方殖民村落的设计理念。 姜琳和杨振威并不是第一次来都督府。但是他们之前可没看到过,一个全副武装起来的都督府是什么模样。杨振威和姜琳来之前到是商量过,先以士兵请愿的名义把那位周参谋长哄骗出来,然后再劫持此人往里冲。 接下来就乘着都督府群龙无首的状态,一口气把武器库和都督府都控制住,然后将这些都督府的军士关在军营中等待大帅发落。 在姜琳和杨振威想来,这大晚上的上千将士跑来都督府门前闹事,不管如何周三畏都应当出来露个面才是道理。而他们已经安排了数十精锐在前方,只待把这位新上任的参谋长诱骗过来,就将人拖入人群中控制起来。 可是没曾想到,当他们走到都督府前的横街时,就发现通向都督府的巷道已经被拒马给封死了。拒马后方的士兵看到他们的出现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拿起了火枪瞄准了他们,并立刻吹响了尖厉的警哨。 看着拒马后方这些戒备森严的士兵,被姜琳和杨振威煽动起来的士兵们顿时停下了脚步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转头向队伍中的姜琳和杨振威看去,等待这两位将领的命令。 姜瓖的部将们用以煽动士兵作乱的借口,自然不是什么起兵反叛朝廷,这样的借口可没什么人会响应。他们煽动这些士兵闹事的理由是,一是要求守备军待遇和野战军的待遇比齐,并提高被裁撤的守备军将士的安家费;二便是反对朝廷调走总兵姜瓖。 大多数士兵肯冒着大风险来都督府前闹事,主要也是为了自家能够获得的好处。毕竟守备军的待遇差野战军太远,虽然守备军的训练和出阵几率不高,但是总有人还是对于现状不满意的。 他们认为大家都是出来当兵的,这个待遇自然就该一模一样,否则上了战场时,鞑子的弓箭难道还会转弯不成。不过要让他们调入到野战军去服役,许多人却又是拒绝的,野战军的待遇虽好,但是纪律实在是太严格了,不是他们这些懒散惯了的旧边军能够忍受的。事实上,这些守备军成员当初就是被野战军挑选时刷下来的不合格人员。 至于大家对于总兵姜瓖要不要被朝廷调走,其实是不大介意的。这位姜大帅此前克扣军饷,并驱使他们这些士兵去劳役时,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的。如果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待遇问题,鬼才会大晚上的跑出来同朝廷对着干。 面对这一队拒马后面拿着火枪的士兵,这些守备军的士兵顿时就有些打起退堂鼓了。他们来闹事,也就是想要闹一闹,并没打算和都督府的守军动手,闹事和叛乱这可就是两个性质截然不同的事件了。 因此,如果姜琳和杨振威两人不站出来同对方交涉,不少士兵就打算卷堂大散,不伺候这些拿他们当枪使的上官了。姜琳和杨振威可不是大帅,对他们这些将士没这么大威慑力。 姜琳和杨振威眼看着浑水摸鱼的计策是玩不下去了,他们也不能让军心就此散去。真正能够跟着他们铁了心干下去,不管是不是造反的亲信,也就三、四百人。 至于剩下的千余人,平日里可没怎么享受过大帅的好处,反而是他们所压榨的对象。因此指望这些人不闻不问的跟着他们冲撞都督府的警戒线,两人还真没有什么把握。 不得已之下,原本想要隐藏到周三畏出现的两人,只好代表请愿的将士们站了出来。 杨振威对着拒马后方的都督府卫兵高声喊道:“我等也是大明的官军,你们这么拿着火枪对着自家兄弟,是不是太过了? 我们今晚来此,乃是要问一问新上任的周参谋长,我们究竟还是不是大明的官军?如果是的话,为何我们的饷银要比野战军少这么多?甚至连平日里的伙食费都要少上一半,朝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姜总兵驻守本地多年,待我们这些将士可谓是亲如骨肉。我们也要问一问,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解除总兵的职务,还要拿入京城问罪? 周参谋长若是不出来解释,我们今晚是绝不会离开的…” 在杨振威说话的同时,姜琳赶紧给周边的亲信打了个暗号,让这些亲信带头鼓噪了起来。 对面带队的军官虽然一再喝止,但却依然压不下这上千士兵的叫嚷声。由于对方并没有做出冲击守备线的动作,他也不能下令开枪,于是在这种士兵的鼓噪声中,一些人的胆子不由大了起来,开始捡起了路上的石块和土疙瘩向拒马后的卫兵丢去。 就在杨振威觉得士气可用,想要让人试探的去搬动拒马,看看能不能借机引发冲突时,对面黑暗的巷道内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这让闹事的守备军将士顿时停下了动作,四处张望着,想要看看究竟是谁中枪了。 第743章 芸芸众生相五 从黑暗中走出的李定国将手中还冒着青烟的步枪丢给身后的卫兵之后,便对着拒马外面突然安静下来的请愿官兵们大声喊道:“周大人已经听到了你们闹出的动静,虽然不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不过身为大明军人,最基本的一个要求就是遵守军纪。 守备军的军纪虽然较野战军宽松许多,但是未经都督府批准,擅自出营者超过50人的,即可被视为叛乱。今日周大人念在事出有因,因此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一个小时之内回营去,周大人会宽恕你们的罪过。一个小时之后依然不肯返回军营者,都督府将会视为乱兵进行缉拿处置…” 在李定国的通告下,前来请愿的士兵中,有些只是跟着出来凑热闹的士兵不由向后方退了退,似乎并不希望自己被都督府看做是乱兵。 看到身边的士兵们开始有所退缩,杨振威立刻出声打断了李定国的话语道:“我们是来向周参谋长呈情的,你休想将我们哄回营去再算后账,周参谋长今日不出来给我们一个承诺,我们哪里都不会去。” 随着杨振威的大声宣告之后,姜琳也带着亲信部下们大声叫嚷着,以阻止李定国再出言劝说这些请愿的士兵。 看到现场的秩序开始失去控制,李定国终于改口喊道:“如果你们非要见周大人,那就推选出代表来,继续这样冲撞都督府,那你们就是在叛乱…” 听到李定国让他们选出代表入内,杨振威便知道要糟,选个几十人的代表进入都督府,岂不是就让对方瓮中捉鳖了么,他自然是不敢这么进入都督府的。 于是杨振威继续打断李定国的劝说,大声对周边的部下喊道:“这个人不过是区区一名尉官,他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去见周大人? 诸位兄弟咱们一起冲上去,我就不相信他们敢开枪,今天不见到周参谋长问个明白,我们绝不散去。大家都往前冲,别听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废话…” 在杨振威、姜琳的指示下,他们的亲信部下一边裹挟着周边士兵向拒马冲去,一边则大声发出噪音以隔绝都督府这边的喊话,试图先制造出双方的冲突再说。 站在李定国身边的卫兵小队长看着这些向着自己冲过来的请愿官兵,脸上也不由有些微微色变,但他还是保持镇静的向李定国询问道:“李中尉,要开枪吗?” 李定国看着开始爬上拒马的官兵,摇了摇头说道:“不,先撤到后面的广场去,再给他们一次自动解散的机会…” 躲在人群中的杨振威和姜琳,看着拒马后面30多名守军转身离去后,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姜琳顺势就冲上了前方被推到的拒马,然后回头对着众人喊道:“他们跑了,看见没有,他们跑了。他们就不敢开枪,弟兄们都往里冲啊,今天非得让都督府给我们一个说法不可…” 有着将领的煽动,身边人的带头,对面守军的撤离,终于让这些原本只是想要来请愿的士兵们,心理上有了一些变化,看起来都督府也没这么可怕,他们这么多人一起闹起来,就算是朝廷也是要让步的。 这人的心态一变,行事的时候就变得毫无顾忌了起来。一些刚才还畏畏缩缩的士兵,此刻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冲到了队伍前面,搬开拒马向着巷内冲去。 看着这些士兵们渐渐胆大了起来,杨振威和姜琳也不由松了口气。作为旧军队的将领,他们很清楚这些部下们的性格。在平日里,这些士兵大约只会逆来顺受,对于他们施加的屈辱和压迫默默忍受下去。 但是在某些时刻,当这些士兵们普遍情绪激动起来时,就会爆发出来,严重的就会发展为营啸。当士兵们陷入到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时,他们不仅会互相攻击,甚至还敢于攻击前去弹压他们的将领。 当遇到这种状况时,就算是平时御下颇严的将领,也只能等待着这些士兵们把心中怨气发泄完毕,才会进入军营收拾残局。 至于这些士兵情绪激动的时候,那是谁也劝说不动的。杨振威就是期待着,这些部下同都督府守军冲突时会失去理智,从而彻底的同朝廷对立起来。 这样,守备军将士们今后就只能跟着大帅一条路走到底了,他们也就不必再担心当朝廷发出招抚命令时,这些将士们再有什么三心二意的举动了。 至于攻下都督府后如何消除这些士兵们的激情,杨振威也已经想好了,无非就是放手让他们去抢一抢城内的居民,自然就能消磨去他们心中的怨气。 虽说之前大同士绅和大帅已经商议过,要约束叛军的军纪。但是城内的居民可不全是士绅,抢劫那些平民百姓的财产,大帅也是没有话说的。 大家为着大帅出生入死,要是连口汤都喝不到,谁还会鸟这个大帅的命令。 就在杨振威思考着,应当如何吧城内的住宅区分片进行抢劫时,却突然发觉队伍又停了下来。他不由同姜琳一起抬头往前方望去。 此时他们已经快要走出巷子,前面就是都督府前的小广场。但是同黑暗的巷子不同,这广场上已经燃起了数堆篝火,把整个广场照的亮如白昼。 从黑暗处陡然走到这么光线明亮的所在,众人一时都有些眼泪模糊的感觉,好一会他们才适应了广场上的光线。这时杨振威才意识到,为什么队伍前面的官兵会停下来。 广场上背靠都督府的那一面,数百卫队正排列成了数行,持着步枪瞄准着巷子的出口。面对这么多支枪口,队伍前方的官兵自然就冷静了下来,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周三畏拿着一个铁皮制成的漏斗扩音器在嘴边,正向着他们这边喊话:“…诸位守备军的兄弟,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严重一点说就是在叛乱,往轻了说,也是挑衅军中法纪的威严。 现在我以大同都督府参谋长的名义,命令你们即刻解散队伍返回军营,等待都督府派人调查今晚事件。否则的话,我就不得不行使朝廷赋予我的权力,动用武力驱散你们了…” 看到对面严阵以待的架势,清醒过来的守备军官兵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了,再听到周三畏的劝说后,有人都开始试图向后退出巷子了。 就连姜琳看到这个场面也不由有些胆怯了起来,向着杨振威小声问道:“糟了,都督府似乎早有准备,遮没不是有人出卖了我们?咱们是不是先派人去问问大帅,再做打算?” 杨振威顿时不满的小声驳斥道:“眼下要是退了,这些士兵我们还怎么使唤的动?没了这些士兵跟随我们,都督府只需派出小队人马就能将我们都逮捕了去。到时候朝廷还能饶了我们吗?” 喝退了姜琳之后,杨振威便大声向部下们号召道:“周参谋长就在前面,大家冲上去要他给个说法,区区几只火枪难道就能吓住我们了不成? 今年旱情如此严重,若是不提高兄弟们的待遇,我们要如何养活家人?与其看着家人活活饿死,今日倒不如死在朝廷的枪口下算了…” 在杨振威的指挥下,他和姜琳混在队伍中的亲信部下终于变了脸,拿出了身上藏有的武器,胁迫着身边士兵们向广场北面冲去,口中还不断的喊着,要求公道之类的言论。 显然,杨振威是打算用普通士兵作为掩护接近列阵的卫队,然后伺机冲入阵内,和对方打一场肉搏战了。 和野战军不同,守备军的职责已经减去了不少作战任务,倒是增加了不少维护社会治安的任务。因此双方之间装备的武器就显得有些落差过大了。 守备军还在使用以冷兵器为主的装备,而野战军几乎已经实现火器化了。这使得杨振威这一行人带来的远程射击武器,除了佛郎机炮外,就属几十张步弓威力较为出色。 至于那些老式的火绳枪和三眼铳,因为使用不便且难以隐藏,因此都放在了后队,同佛郎机炮放在了一起。 杨振威一开始就没想过强攻都督府,因此就把队伍分成了两队,前队约千五百人,是用来引诱周三畏出门的诱饵,后队约四、五百人,这是用来接应和作为后备队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的诱敌之策没能成功,现在前队又堵在了巷子里。因此不得不采取了让前队冲锋,好给后队腾出进攻空间来。 此时杨振威就希望对方能够犹豫上半分钟或一分钟,这样他们就能接近都督府列阵的卫兵队伍了。 周三畏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守备军在自己警告之后依然向前走来,终于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少校指挥官说道:“开始吧,下面就要看你们的了…” 第744章 芸芸众生相六 被身后上官家丁逼迫走在队伍前面的何五,在听到连绵不绝的火枪射击声后,便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被撞处先是感觉一阵冰冷,接着便是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然后便是喘不过气来的胸闷。 当他意识到自己中了一枪之后,整个人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不停的拿手按住胸口,试图把流出来的血按回去。但是这种举动是徒劳无功的,血泊泊流出,在地面上很快积成了一个小水洼,这些流淌的鲜血带走了他体内的最后一点力气,令他彻底倒下了。 躺在地上的何五很快就到了弥留之际,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脑子里只充满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对面的官兵会开枪,大家不都是大明的官军么? 从狭小的巷子冲到开阔的广场上,对于进攻方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不利的地形了。而在加上一个已经列好阵线的火枪队,这就像是一群老鼠冲进了一座用弹丸制作的牢笼一样,基本毫无还手之力。 如波浪一般依序射击的火枪手,对于杨振威等叛乱将领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杨振威虽然知道此刻决不能后退,一旦前方广场上的士兵退下来,被堵在巷子里的他们就会变成对面火枪手的靶子,大家只能一动不动的挤在一起等死。 此刻的他还抱有着一丝希望,想着对面的火枪终究会停止的,然后乘着对方装填弹药时冲上去,不仅可以令对方的火枪失去作用,而且他们也能在肉搏战中发挥出人多势众的优势。如果再加上后队的接应,那么还是有着一丝翻盘的机会的。 因此杨振威不停的在队伍中为部下打气:“…这些火枪只能开火一次,就需要重新装填弹药。 我们必须乘着他们开火的时候冲上去,不要给他们装填弹药的时间,否则我们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大家不要乱,不要逃跑,都给我回去,只要冲到火枪手的阵列中去就安全了,把你们的后背露给他们,你们会死的更快… 都督府内有存放军饷的金库,只要你们能够打进都督府,我杨振威向你们保证,你们爱拿多少就拿多少,绝不会有人来阻拦你们的…” 杨振威又是鼓舞,又是威胁,又是引诱,总算让周边的士兵们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随后他的努力就被明军发射的两枚炮弹给击碎了,这条挤满了人的巷子,无疑成为了大炮最好的射击场所。 就好像一匹马跑进了快要成熟的麦田一样,人体脆弱的像是一碰既倒的麦秆,炮弹经过的地方,就是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只不过和麦田不同,巷子里的人还是会动的,看到了同伴的惨状之后,他们可不会乖乖的站在原地被大炮瞄准轰击。 只不过这样一来,这些叛乱部队的秩序就再也不存在了。每个人都希望尽快离开这该死的巷子,并想要让其他人给自己遮挡身后都督府卫兵的攻击。 除了那些靠在墙边的士兵,因为有着砖石墙作为依靠,还能扶着墙体慢慢前移,位于巷子中间的士兵们就完全沦落为弱肉强食的所在了。 凡是体格过于单薄的,或是缺乏铠甲保护的士兵,统统被挤到了一边,有些人甚至直接被挤晕或是被挤倒下了。只顾着自己逃命的官兵,此刻哪里还顾的上袍泽之情,看到一个空档就有人冲了进去,也不管脚下到底是土地还是人体。 在这样的混乱中,杨振威和姜琳都失去了对于队伍的控制,甚至于两人自己都处在了危险之中。因为他们的亲信部下也大多被吓坏了,此刻只顾着自己逃命,完全没有继续保卫在他们身边。 到了这个程度,杨振威知道计划已经失败,现在只能先从这里逃离再说。幸好都督府的卫兵们没有继续发射炮弹,这给了他纠集亲信向外逃离的机会。 而在广场的炮位这边,负责指挥具体战事的黄姓少校正严厉的看着负责火炮射击的李定国,向他质问道:“…为什么不继续开炮?不在这里彻底将他们打垮,难道你还打算让他们退到外面重整旗鼓吗?” 李定国虽然站的挺直,但却没有立刻接受上司的命令,反而继续解释道:“报告长官,他们现在已经跨掉了。下官认为没必要继续使用火炮射击,现在只要派人去招安他们,这些人就应该会放下武器投降了。” “你以为,你以为有个屁用。这里现在是我负责,现在我命令你继续射击,直到我下令停止为止,否则我现在就以违抗军令的名义解除你的职务,并在战后追究你的责任…” “发生了什么事?火炮为什么停下来了?”听不到炮声匆匆赶来的周三畏,人还没到,质问声先到了。 黄姓少校立刻转过头去,向着周三畏迎了上去,简单的说了事情的经过。周三畏听后脸上也没有变化,只是向着李定国冷冷的说道:“李中尉,给我一个解释,否则现在我就撤了你。” 李定国虽然心里有些慌乱,但口中依然还是坚定的回道:“对面的也是大明的官军,并不是入侵大明的敌人。虽然他们违反了军纪向都督府发起了冲击,但这依然不代表他们是我们的死敌。 周参谋长在战前也说过了,我们要消灭的是发起这场叛乱的叛军首领,不是被叛党煽动利用的普通守备军将士。 在目前我部已经击溃驱散对方组织起来的叛军状况下,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尽快招抚底层将士,以恢复城内的秩序吗? 大同城内的守备军数目虽然只有六千,但是他们在城内的家属起码超过了一万,再加上周边屯田的部队,总数不下三万之众。我们总不能把他们都消灭掉吧? 所以下官以为,既然叛军的组织已经溃散,那就没必要多做杀伤。现在宽厚的接纳他们反正,也许就能让这些将士尽快抛弃那些乱党,重新回到朝廷的怀抱中来…” 当大同的守备军将领和本地士绅发起了叛乱后,周三畏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如何平息这场叛乱,对他来说并不是重点,反正只要曹变蛟带着军队入城,他就赢定了。 之所以他想要继续开炮,不过是想着不要发生什么变数而已。乘着对方失去指挥,队伍又被困在狭小的巷子内,多杀伤一些人员显然更为安全一些。 不过李定国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些叛军的战斗力也许不行,但是在本地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的。杀伤的要是过于厉害,对于他收拾残局倒也会增添不少麻烦。 已经得罪了本地士绅和旧边军的将领,再把底层将士也一并激怒了,似乎的确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想到这里,周三畏看了看远处还在挣扎逃亡的乱军们,方才回过头来对着李定国说道。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带一个连上去,去招抚他们投降,黄少校你带一个连在后方接应他,如果对方还想继续反抗,那就不必留手了。” 虽然不解周三畏为何会对一名中尉让步,但是这位少校可没有李定国这么大的胆子,他只是犹豫了下便接受了对方的命令,把自己的指挥权让给了副手,自己带着一个连队去为李定国压阵了。 李定国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些山西边军出身的守备军将士,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完全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们也许有着闹饷的经验,但是决没有拿着武器上战场拼命的经验。 特别是当这些边军中少数有军事经验的中下级官兵被调入野战军之后,剩下的将士其实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当他们遭遇到了这等猛烈的枪炮射击之后,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忘记了自己军人的身份,逃跑起来和普通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李定国带着十余士兵向他们大声招揽投降时,很快就有人听话的丢下武器,在对方指定的地方蹲了下来。 随着这些士兵的投降,原本挤的不会动的人流终于开始松动了起来,成批成批的士兵不再继续往巷子里乱挤,而是向后进入了广场,直接向李定国投降了。 虽说李定国判断这些官兵已经完全溃散,但他在招降时还是捏着一把汗的,担心其中有人会假借投降的名义靠近自己的部队发起攻击。 一个连不过200余人,但是从巷子里出来投降的士兵很快就超过了三百。虽然过来投降的人数越来越多,但是李定国的心却放回了肚子里。 因为这些投降的官兵都老实的很,只要几个人站在一边安排,他们就会乖乖的坐在地上不敢动作,比他们接受训练时还要听话的多。 看着这些如同绵羊一般听话的投降官兵,李定国感到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心里想着,若对方的敌人不是他们,而是满蒙鞑子,他们也这般老实的投降了,岂不是白白被那些鞑子屠杀了么?这样的军队又要如何保护这个国家呢? 眼看巷子里的乱军都清理了差不多,除了少数顽固的乱军逃离了之外,起码有一千多将士选择了直接投降。 李定国正预备回去交令时,一名传令兵跑来向他传达了周三畏的最新命令,命令他带着这个连和两门火炮前去支援巡抚衙门,并坚持到援军入城为止。 李定国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俘虏做了交接,就带着部下离开了这个让他很不舒适的地方。 第745章 芸芸众生相七 在李定国离去之后,很快又一只部队从都督府出发,前往加强北门的防御去了。 安排好了这两件事之后,周三畏才对着黄少校说道:“我现在回去休息一下,除了城外援军入城的消息外,其他事情你都可自行处理。 从现在开始,叛军将领或是士绅派人来联络的,一律让他们候着,不必理会。援军入城前派人来的,给他们找间房子候着;援军入城后派人来的,就让他们在都督府大院内候着;至于天亮后才来的,就让他们在广场上候着…” 两只队伍分别派出之后,守卫都督府的兵力顿时下降到了300人左右,这几乎还不到投降乱军的四分之一人数。作为保卫都督府和武器库的军事主官,黄少校还是极为紧张的。 不过看着上官周三畏这样一副大势底定的姿态,倒是让他镇定了不少。而之后事态的发展,也让这位黄少校越来越安心了。 和都督府这边的失利相比,由姜瓖亲自带队攻打的巡抚衙门这边,乱军显然就顺利了不少。 虽然巡抚衙门已经接到了都督府的通报,不过出于保密的缘故,周三畏直到兵变的下午才派人通知了巡抚衙门,这让巡抚衙门的准备做的有些不足。 而作为一个早就存在的老衙门,虽然早期修建巡抚衙门时还有着军事上的考虑,但是年久失修加上百余年来的改建,现在的巡抚衙门已经失去了作为城内军事据点的大部分功能。 唯一能起到一些防御作用的,还是衙门内外的那些高墙和复杂的建筑布局。姜瓖虽然对巡抚衙门的布局很熟悉,但是他舍不得拿自己身边最精锐的家丁去冲击守在高墙后的巡抚衙门守军,眼下这些家丁可是唯一能够让他信任的自己人。 但是被他驱使进攻巡抚衙门的守备军普通将士却迟迟没能打开局面,因此浪费了不少时间。一来是这些普通将士本就缺乏训练,虽然巡抚衙门的守军只凭借着区区几堵高墙,也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其次便是,他们原本是来向朝廷讨要公道的,但到了巡抚衙门前却变成了叛乱,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些。姜瓖显然没给这些部下们做什么心理建设,因此使得这些将士们士气低落,大多数人都是出工不出力,只是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正因为如此,本来战力和守备军相差不大的标营,才能以弱敌寡坚持到了都督府援军的到来。 而等到败退的姜琳、杨振威带来了攻打都督府不利的消息,此刻才不想保留实力的姜瓖,却发现事情已经难以挽回了。逃回的乱军把攻打都督府失利的消息传开后,他的部下顿时就混乱鼓噪了起来,不少人悄悄丢下武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不是姜瓖今晚听到的唯一一个坏消息,很快他派去督促城外援军前来支援自己的部下也逃了回来。向他汇报道:“…吴将军、何将军不仅不听从大帅的军令,还把姜有光大人给抓了起来,小的还好逃的快,要不然连给大帅报信的人都没了…” 围在姜瓖身边的将领听到这个噩耗后,很快就有人失去控制的说道:“表叔,咱们不能再打下去了,赶紧出城去吧。 都督府和巡抚衙门都没打下来,吴、何这两个叛贼又堵住了西门和南门。北门和东门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看来有人早就走漏了风声,要是等北门外的官军冲入城来,大家可就真被瓮中捉鳖了啊…” 听到这话,顿时有人就不满了,“逃出城去?没有了大同城作为守备,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难道你打算在野地里同那些骑兵对抗吗?” “是啊,是啊,刘将军说的对。而且就算我们能逃出城去,城中将士们的家眷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丢给朝廷吗?就算我们能够下这个决心,将士们恐怕也不会跟我们走的…” 听到身边这些亲信将领七嘴八舌的讨论,脸上又青又白的姜瓖终于忍不住暴怒的大叫了一声:“吵什么吵,老子还没死呢,眼下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 虽然姜瓖暂时压制住了部下们的四分五裂,但是他也一样没想出解决眼前困局的出路。到了这一刻他倒是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如此他又何必同朝廷唱反调。 以他的身家,哪怕就是把超出规定的金银交出去,他也依然不失富甲一方的地位。现在可倒好,仅仅因为不想给朝廷占了便宜去,倒是活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叛贼逆党了。 眼下不要说家产,就是自家的性命都难以保住了。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在心里埋怨起朝廷来了,为何朝廷过去对于他们这些边军豪强如此放纵,现在却又变得如此强硬,这样前后态度变化不一,难道不是给他们这些人挖坑吗? 就在姜瓖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时候,李定国的援军终于赶到了,本就军心不稳的乱军,仅仅被李定国所部一次冲锋就溃散了下来,许多人干脆绕开了姜瓖所在的街区,直接从小巷子里逃亡了。 在城内的巷战就是这一点最为不利,因为各种建筑物的阻碍,使得主将很难观察到整个战场的局势,也很难控制住各只部队的动向。 比如攻城方占据上风时,往往会脱离战场冲入民居劫掠。同样守军处于下风时,也常常会丢下武器逃跑,因为有着建筑物的阻隔,守将根本无法时时监控这些部下们。 所以在封建王朝时代的战争,基本看不到巷战的例子。因为这个时代的士兵基本都是被强征入伍的,平时的待遇也不好,只要有一线可能,都会脱离队伍逃亡。 也只有在近代民族主义兴起,加上军队后勤的改善,逃兵才渐渐不再成为军队的首要问题,据守城市抵扣的巷战才渐渐成为指挥官们可以选择的作战方式。 而在巷战中威力最大的,自然是火炮和火枪。受到地形的约束,使用冷兵器的队伍往往会摆出密集阵型,而这也就成为了火炮、火枪最好的靶子。 李定国率领的援军虽然只有一个连多一些的人马,但是在这样的巷战中,却几乎打出了一个营的威力。乱军很快就被李定国所部的火力给打蒙了,他们下意识的认为城外的野战军已经入城了,自然也就不肯继续跟着姜瓖去送死了。 当姜瓖收到各处将士逃亡的消息时,他也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带着最后还能掌握的数百人做出了逃亡出城的准备。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其他人的家眷了。他偷偷令姜琳去总兵府把自己的儿子接出来,然后去南门请求守军放他们出城逃命。而他自己则带着杨振威等部下强攻东门,为姜琳等人出逃创造机会。 姜瓖此时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毕竟作为叛军的首领,他可不指望朝廷还能赦免自己。就算他现在投降了,能给自己留给全尸也就不错了,因此怎么样都要搏一搏。 只不过,他此刻虽然觉悟了,想要放手一搏,但是他的部下们却并不这么想。他们此前硬架着姜瓖出头闹兵变,那是觉得自己失败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哪怕兵变失败,朝廷最多也是处置了姜瓖这个领头人,对于他们这些底下的带兵将领,朝廷多数是以安抚为主。 现在兵变明摆着已经失败了,哪怕就是逃出城去,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跑。南面是五台山和吕梁山,西面是黄河同吕梁山,北面就是丰镇军事要塞,东面则是宣府重镇。 失去了大同这个要塞作为根据地,这一地区就是一个囚笼,除非他们把所有部下都丢弃,带着少数亲信跑进山里去,那样的话他们今后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看不到希望的杨振威等乱军将领,终于在姜瓖指挥部队攻打东门时发难,将其捆绑了起来,并杀散了姜瓖身边最后十余名家丁。 面对杨振威等人的背叛,姜瓖甚至都没有做出什么抵抗,他反倒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放松感。事实上杨振威更希望直接处死姜瓖,毕竟他在兵变中可也是出了不少主意的。 不过其他人却挡住了他,这些人觉得一个活的姜瓖比一个死的姜瓖更容易获得朝廷的赦免,毕竟他们可不是杨振威,并没有为姜瓖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 倒是去说服城外将领的姜有光比较惨,当这些将领反正时直接就砍杀了他,交到周三畏面前的只有一颗不肯瞑目的头颅。 从姜瓖发动兵变,到曹变蛟带兵入城平息叛乱为止,这场兵变的时长还没有超过12个小时。也就是说,当第二天天亮时,大同城内就恢复了宁静。 虽然有不少平民家中还是被乱兵劫掠了,有几个街区也被放火烧毁了数幢建筑,但是总的来说,本次兵变中大同城受到的损失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当阿敏接到消息赶到大同时,城内几乎已经看不出兵变留下的痕迹了。这让阿敏颇为失望,毕竟初来咋到的他,还是很希望能够借助这样的平乱事务来树立自己的威望的。 当然,虽然阿敏没能捞到平乱的功绩,但是在战后清洗地方豪强的过程中,他倒是借此提拔了不少亲近自己的官员,算是在丰大总督府站住了脚跟。 第746章 芸芸众生相八 大同总兵姜瓖发起的兵变虽然很快就被平息了,但是这一事件对于山西地方的政治生态及全国的社会形势却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首先对于山西本地的士绅来说,特别是大同地区周边的士绅地主,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因为此前他们同姜瓖往来的关系,再加上之前为亢氏抱不平的言论,使得这些士绅地主都陷入了谋逆造反的阴影之中。 原本一直持中间立场的山西官员们,虽然他们认为朝廷颁发的铸币法案并不算是什么错误的政策,但是考虑到自己治理地方还需要同这些士绅豪强继续打交道。 特别是这样的大旱年景,失去了地方士绅大户的支持,地方官员想要筹集物资赈灾就更难了。更何况,在地方士绅这样大的反对声中,朝廷究竟能不能够坚持这一法案还是一个问题。 大多数官员并不希望自己在执行了朝廷的政策之后,朝廷又对那些士绅退步了。那么他们费心费力的去做事,到头来却是两头受气,这又是何苦来由。因此为了自己工作上的顺利,这些官员们对于实施铸币法案并不怎么积极,只是一味的观望着。 当大同兵变这一事件爆发之后,这些官员们终于确定了朝廷的风向,也知道了朝廷对于推行铸币法案的强硬态度。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如之前那样继续敷衍做事,从而让朝廷盯上自己。 而对于那些山西士绅来说,他们除了确定了朝廷的强硬态度之外,还清楚的认识到了这样一点。在朝廷表现的强硬态度背后,朝廷手中还拥有着足以解决掉他们的力量。 大明朝毕竟不是两汉魏晋,所谓的地方豪强,终究不是门阀大姓。在科举制实施了千年之后,地方上再也没有了可以垄断一地社会资源的名门望族。 两汉魏晋时代的名门望族,那可是真正有能力割据地方的豪强,以至于皇帝都要求他们出仕,才能巩固国家对于地方的统治。而今天所谓的名门望族,则完全以家中有多少举人和进士,出过几名尚书、阁老为荣。 也就是说,过去的名门望族依靠的是自身的力量,即便是王朝更替,也不会损害到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威。但是今日的名门望族却主要依靠于体制内的力量,一个人的家族中要是没有人出仕做官,这个家族在地方上的声望就会迅速下跌,甚至于有可能掉落士绅的行列。 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原本的皇帝、勋贵、文官三种权力互相支撑的统治格局就告破,变成了皇帝和文官之间互相依赖又互相争夺行政权力的局面。 明朝中后期的几任皇帝,对于处理国家大事的兴趣并不浓厚,这也使得原本只是为皇帝草拟文书的内阁,变成了统治大明的权力中枢,这也就意味着文官集团几乎已经把持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从嘉靖、万历直到天启,这几位大明皇帝维持手中权力的秘诀,无非就是用内廷牵制外廷,拉拢一部分文官打击另一部分文官而已。 正因为这个国家的行政权力已经为文官所掌握,因此士绅清流才敢毫无顾忌的做一个直言犯上的忠臣。反正有文官们罩着,皇帝处死不了自己。而且在地方上晃荡几年后,自然会有人依据他的名望提拔他,让他重新回到朝堂上去。 士绅官僚们沆瀣一气,控制着国家权力的同时,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些权力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大明王朝统治这个国家时所赋予官僚士绅的东西。 一旦他们失去了体制的庇护,也就无法再继续利用体制所赋予的权力去抵抗体制本身。大同总兵姜瓖的灭亡,无疑给他们上了深刻的一课。 即便是手中握有军权的总兵官,在朝廷的力量面前依旧脆弱的很。姜瓖尚且如此下场,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要如何去抵抗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朝廷呢? 于是原本聚集在姜瓖身边诽谤朝廷的士绅豪强们,现在一个个的都在唾弃叛逆姜瓖,一个比一个的更痛恨此人,称赞朝廷出兵平乱的神速,试图以这种行为来同姜瓖做出切割。 几乎在一夜之间,山西地区的士绅就成为了铸币法案的强力支持者,纷纷拿出了家中的金银存入了银行,就连自家女眷的金银首饰都没放过。 为了表现自己的忠诚,这些士绅们还不停的向都督府和巡抚衙门告密,将他们所认为的隐藏在士绅中间的乱党举报了出来。 对于周三畏这等武臣来说,这些士绅的举止自然是值得鼓励的。因为他们之间的互相举报,使得山西地方自然的安定了下来。现在这些士绅家族之间的互相提防,比他们此前对于朝廷的不信任还要严重。这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山西的士绅地主已经无法再团结起来对抗朝廷了。 但是对于山西地方上的文官来说,这样的场面显然是他们不乐于看到的。虽然因为这些地方士绅豪强的服软,使得他们交出的物资已经让山西地方可以安然度过今年的旱情。 不过这些士绅们寡廉鲜耻的表现,加上都督府借机插手地方上的赈灾事物,都让山西地方上的文官们感到羞耻和不满。 于是在大同兵变平息后不久,山西巡抚宋贤就派人送信给了大同巡抚叶廷桂,要求他和自己一起上书弹劾大同都督府。 弹劾的内容有三:一是越权干涉地方民政;二是明知大同总兵姜瓖有反叛之意,却纵容其起兵造反惊扰地方;三是借兵变一事逼迫士绅上交钱粮,意图牟取私利。 对于宋贤的主张,叶廷桂还是相当犹豫的。和驻守在太原的山西巡抚不同,大同巡抚的权力可谓是少的可怜。毕竟大同城内有都督府掌军事,而不远的丰镇又有丰大总督掌握军政、民政,他这大同巡抚可没有山西巡抚做的这么逍遥。 而且在理论上来说,从大同到丰镇都属于军管地区,都督府的权力反而要比他这巡抚衙门大的多。他若是轻易的答应和宋贤一起上书,无疑就把自己推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不过他的佐官卫景瑗却对他劝说道:“大人,眼下可不是顾虑日后巡抚衙门同都督府冲突的问题。 宋大人的来信虽然有失偏颇,但是他所持有的立场却是不错的。士绅终究还是国家之根本,岂能让这些武臣肆意蹂躏? 这一次都督府新来的周参谋长做事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先不说他借机插手地方上的赈灾事务,光是在兵变得过程里拿我们巡抚衙门当叛军的诱饵,这就有些其心可诛了。 若不是标营上下仰慕大人平日的公正,出死力抵抗。我们岂不是就被卖给了这些叛军?哪怕都督府事后平息了兵变,也洗刷不掉我们身上被叛军俘虏的耻辱啊…” 卫景瑗说了许多,叶廷桂倒是听明白了一点,这无关对错,而只在于立场。宋贤和他身边的那些人,希望他能够以上书这个行动来表明,他还是站在士绅们这边的。 这一次大同兵变的平息,的确是给山西地方的士绅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因为他们第一次意识到,皇帝手中有了一只可以不通过士绅就能镇压地方的武力。 这显然是把新军视为边军继承者的那部分士绅官员所未能想到的,毕竟在袁崇焕执掌丰大总督区时,士绅们并不觉得新军是一个威胁。 相反,还有许多人觉得,新军的强大武力对于他们在草原上的生意是有好处的。只要他们控制着总督府,就能够和过去一样控制住这只新军。 周三畏这次的行动,终于将这些人虚假的安全感给揭破了。让他们意识到,皇帝手中的权力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接受的程度。 要是这样的举动再反复来上几次,士绅们岂不真成了朱家的狗了,大家自然是难以接受的。因此,他们一边积极响应着朝廷的号召,一边则试图开始约束皇帝手中的权力,特别是皇帝对于军队上的影响力。 叶廷桂最终还是无法拒绝宋贤的请求,令卫景瑗替自己拟了一份草案,然后同宋贤一起上书弹劾了大同都督府。 当叶廷桂、宋贤的上书送到崇祯面前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六月。在皇帝的督促下,田仰终于在六月之前连通了西安、武汉、南京三条通往北京的光学电报,这极大的提高了朝廷对于地方形势的掌握,也加快了内阁决策的过程。 六月原本应该是夏收的开始,但是因为这样的年景,却成为了大明各地动乱的开始。陕西、河南、山东都出现了流民和小规模的动乱,甚至于连南京周边都出现了抢米事件。 根据赈灾委员会的统计,今年上灾七十五州县,中灾六十八州县,下灾二十八州县,共计受灾州县171个。 令崇祯烦躁不安的是,三吴地区久旱无雨之后,5月13日,苏、松、湖地区的吴江、归安等地突然昼夜下起了倾盆大雨。由于水势骤发,河道内的水位霎时汹涌,导致部分堤岸和临河屋宇倾倒。 虽说之前几年朝廷对环太湖地区进行了水利建设,还清理了一批侵占湖面和河道的水田,但是这次的大水还是造成了当地百姓极大的财物损失。 再加上之前的旱情,从而导致了米价腾踊,斗米价至二、三角之多,而去年同期当地米价一石也不过才七角不到。当然,朱由检所不知道的是,在另外一条历史轨道中,此时米价已经升至了去年的10倍,从而导致了三吴大饥。 而现在这个时段,当地百姓只是感觉生活难过,还没有出现活不下去的情景。 第747章 芸芸众生相九 面对如此严峻的抗灾形势,朱由检于是再次召集了内阁、总理衙门及相关部门的官员34人,在文华殿内闭门开会,以应对时局。 这次会议参加的人数比3月召开的那次国务会议要少,相对的也就更容易统一意见。而此时各地的灾情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众人的侥幸心理也就彻底消失,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赈灾的事务上。 因着今年的灾情实在是过于严重,此前不少人坚持反对的一些损害地方士绅利益的赈灾办法,在这次会议上终于获得了大多人的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将北方各地实施的士绅一体纳粮及土地改革办法向南方推广,以从南方士绅手中获取更多的物质资源稳定地方,并安抚住失地或无地民众。 而这两个月中铸币法案的实施,也的确是给朝廷增加了不少手中的资源。特别是山西平息大同兵变后士绅态度的转变,大量钱粮从私库流向银行和朝廷的公库,给山西地方官府增加了大量的资本,使得他们可以使用这些钱粮兴修水利、交通和向塞外迁移人口,因此山西这个受灾地区的社会局势倒是有着渐渐稳定下来的趋势了。 山西地方的稳定不仅给朝廷去了一块包袱,更重要的是粉碎了一些士绅提出的主张,那就是在这样灾情严重的荒年里,士绅大户才是社会稳定的基石,朝廷应当保卫这些士绅大户的财产不受损害,而不是同那些底层刁民为伍,帮助那些刁民图谋士绅大户的家产。 何况天下的士绅大户少,而贫困百姓多,哪怕朝廷把天下士绅大户的家产都查抄了,对于需要救助的受灾百姓们来说,依然还是属于杯水车薪。因此打士绅大户的主意,根本就是杀鸡取卵,固泽而渔的愚昧之策。 但是朝廷从山西士绅手中获得的物资数量,最终让山西地区首先脱离了灾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从而让这个士绅们提出的主张破灭了。山西的未来大家还真未必猜的到,但是山西眼下度过难关的形势,众人可都是看在了眼里。 殿内的这34名官员都是这些年从上千高级官僚中搏杀出来的精英,他们中也许有人的观念较为守旧,但可没有一个傻子。一旦确定了山西模式的有效,他们自然也就算是认可了铸币法案对于当下大明度过难关是有帮助的。 在这样小范围内的讨论中,这些官员们到不必再顾忌维持自己的形象,而只需考虑如何解决问题,才能维护自己最大的利益了。就和后世的明星需要一个人设一样,大明朝的官员实际上也是有着一个基本的立场的。 维护士绅阶层的立场自然会被士绅们认为是君子,损害士绅利益的自然就是小人。而士绅的风评,往往就会影响到这位官员日后的升迁等问题。因此除了极少数官员之外,大多数官员从踏入官场的那一刻开始,就很自然的营造起自身的君子形象来了。 这样的形象一旦被固定下来,在某些议题上这些官员发表意见时,依据的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实际办法,而是如何维持住士绅同僚对自己的看法了。一个前后言辞不一的官员,只会被认为是墙头草,自然是无法走上更高的位置的。 而在当下这个场合,一个无法提出解决问题办法的官员,也就意味着手中权力的缩小。在皇帝面前再装什么君子形象,甚至于有可能会被踢出这个权力的圈子,自然也就没什么官员会继续装模作样了。 毕竟能够站在当下这个场合的官员,他们已经不再是单单代表着自己,而是代表着自己身后的部门利益和大大小小的政治团体,一个不懂得维护部门利益和为自家团体争夺权力的精英,是无法站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维护士绅利益虽然是官员们的共识,但这就和圣人所描述的大同世界的理想一样,这样的政治理念虽然很美好,可是一旦同自己的利益有了冲突,大多数人的反应便是毫不犹豫的抛弃共识,而选择保卫自己的利益。 对于殿上的这些官员来说,虽然铸币法案、士绅一体纳粮、土地改革法显然已经损害了士绅们的利益,但是对于当下的他们来说,这样的利益显然是及不上他们手中的权力更为重要的。 更何况,在推动铸币法案、士绅一体纳粮、土地改革法等政策之后,等于是营造出了一个庞大的待分割利益。相比起过去那一点点在土地上的收益,将这些金银、土地货币化,然后投入再建设的过程中创造出的巨量财富相比,无疑后者的吸引力要更诱人的多。 在这样的资本化过程中,过去一个士绅家族一百年的积累,现在也许只要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落入自己的口袋,试问这样的状况下谁还会在乎旧士绅们损失的那点利益呢?在某些程度上而言,大明的官僚集团和士绅地主之间的利益,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今年的这场大灾害对于大明来说的确是一个莫大的危机,但是在危机的背后却无疑又存在着莫大的机遇。光是一个铸币法案的实施,就为朝廷创造出了巨量的货币来源,而在决定这些货币的使用上,也就意味着各个官僚集团对于这笔巨大财富的分割权益。 这些货币不管是用于赈灾,投建工程,兴办工厂,还是用来订购货物,都代表着有许多利润将会落入这些官员或是他们背后支持者的口袋中。在这样庞大的利益面前,试图束缚朝廷手脚的旧士绅们,首要面对的就是这些精英官僚们的打压。 而要保证这些海量的财富能够按照朝廷的意志流动起来,就要确保地方上的社会稳定。于是解决这次大明所面临的灾荒,也就成为了这些官员们的共识。在这样迫切的要求下,这些有损于士绅利益的政策,终于获得了大部分官员们的认同。 但是接下来对于这些利益的分配,却成为了当日会议中最为激烈的对抗。对于这一点,就连崇祯也有些束手无策。这种利益上的争夺,不仅仅在于各部门对于赈灾资源的争夺,更重要的是代表各地的官员对于赈灾资源的抢夺。 毕竟这些受灾地区的士绅并不都像山西士绅这样富有的,这些年来凭借的同蒙古诸部的边贸和对于河套地区的开发,山西的钱粮救济本省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如陕西、河南等地,就算是平常年景,百姓也还需要食用野菜度日,更何况是这样的大荒之年了。 因此想要依靠从各地士绅手中收缴钱粮来赈济全国灾民,这显然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任务。在场的官员虽然认同了,想要度过眼下这场灾荒,就必须让各地士绅吐出一部分利益出来,但是他们却也没想过要把天下士绅搞的倾家荡产。 于是,包括首辅钱谦益在内的大多数官员都坚持了两点,一是以三月国务会议制定的赈灾最低目标为考量,先确保两京、河南及三吴之地的社会稳定,陕西和山东不妨先放一放。二便是各地士绅上缴的钱粮应当尽量用于省内的赈灾,而不是挪用到外地去。 郭允厚、毕自严、夏允彝等官员则表示反对,认为赈灾不能以邻为壑,陕西、山东等地的灾民同样也是大明百姓,不能够厚此薄彼。此外赈灾行动是一个全国统筹的行动,如果现在把各省的钱粮都固定在省内,那么朝廷如何调度统筹以应对最坏的局面呢? 就在双方的争吵日趋激烈时,负责户部粮食局的笪继良突然出列向崇祯请求道:“陛下,臣有些不同的看法想要呈报。” 原本被众人吵的头昏脑涨的朱由检终于收敛了快要抑制不住的怒气,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准。” 殿内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笪继良,想知道这位究竟要说些什么。“…臣以为各位大人的争议方向出现了偏差。今日会议讨论的是如何对各地灾区进行赈灾,而不是研讨如何向各地划拨赈灾的钱粮。 陕西、河南、山东、两京和三吴之地,这些地区的富裕程度和受灾状况不一,这些地方上的灾民能够自救的手段也同样不尽相同,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光讨论以工代赈,或是朝廷拨款放粮赈灾,事实上并不能把钱粮分配给最需要的地方,也无法最有效率的利用朝廷手中的资源,臣以为是不妥当的。” 听到这里,朱由检终于生起了几分兴趣,他坐直了身体,向着笪继良发问道:“那么照你看,朝廷应该如何分配钱粮去赈灾?各地的灾区又该如何自救呢?” 笪继良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说道:“臣以三吴之地的灾情举例,今年环太湖之地皆有旱情,三吴之地更是先旱后雨,在上月遭遇了暴雨之灾,导致地方上的米价大涨。但臣并不认为,这是该地区田地粮食歉收造成的…” 第748章 芸芸众生相十 “…过去人们常说:苏湖熟,天下足。但是根据臣的调查,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在前朝时期,主要还是两宋期间,江南地区每年成熟的米粮足以供应天下大部分人口的口粮,但是到了本朝,事情就开始有了变化。 从嘉靖朝开始,江南地区输入的米粮就已经开始超出了其所输出的米粮。也就是说,在这过去的百年之中,江南地区的粮食不仅不能供应本地之需,甚至还需要从外地调拨粮食以补充本地之不足。 那么这些粮食从何而来,根据记录显示,数十年前主要是江西所产之粮,而现在则以湖广地区的粮食为主。江南地区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主要还是因为人口数量的增长所至。以今日苏州一地的人口计算,早就超过了宋代当地人口的20-30倍,整个江南地区的人口则基本是宋时的10-20倍。 就算是同百年之前相比,江南人口也增长了近一倍。这些人口的增加,消耗掉了江南自产的粮食不算,还需要从外地引进大量的粮食。如果没有从外地运入的大批粮食,基本是风调雨顺的年景,江南地区也还是会发生粮荒的…” 对于笪继良的说法,不少官员是不太相信的,很快就有人忍不住打断他问道:“笪侍郎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江南向来都是本朝的财赋之地,这过去用于文武百官发放俸禄的金花银,其中三分之二来自于江南之地。如果江南百姓连自己都养不活,他们如何缴纳的起田赋?” 自从担任了户部粮食局的主官之后,对于大明各地粮食生产进行了深入调查的笪继良,立刻不加思索的回道:“…下官只是说江南地区的粮食产量不足,并没有说江南百姓养不活自己。 根据下官的调查,江南地区乡村百姓的主业已经不再是依靠粮食种植,而是以种植桑、麻、棉花等作物为主,至于城市中的百姓则主要依赖于纺织业过活,其中苏州以丝绸纺织及染色最为发达,而上海、松江以棉纺织最为盛行。 …在南方种植一亩土棉,收益大约高出一亩稻田的三成。如果是种植一亩洋棉,收益则是稻田的一倍有余。如果是一亩老桑园,那么收益更是达到了稻田的4倍。 而一亩桑园一季可出生丝8斤,按照平常年景的价格,一斤生丝相当于一石稻米,按照春秋两季算,便是16石稻米的产出,约是八亩上好水田的产量。 这一斤生丝由中人收购再转到商户或织户手中,价格又翻了一到二倍。商户若是转手贩去港口市场,则又翻一到二倍。船商再将之贩到外洋,则依照路途之远近,再翻3-5倍不等。至于生丝再织成丝绸等物,其价值便按照织户手艺的高低,给钱不等。 是以,光是种桑养蚕,取丝织缎,种棉纺织,这两项纺织产业就几乎养活了江南半数人口。基本上每一个纺织环节都关系着数千上万户家庭的口食,而这两项产业也为朝廷缴纳了无数财赋。 可以说,江南百姓实际上并不依赖于田地而活,乃是依赖于纺织业而活。光是一个苏州城,其150万城市居民里,起码有三分之二是从事跟丝织业有关的工作。而苏州地区三百万人口,更是依赖生丝和丝绸产业而安居乐业。若是生丝产量不足或是丝绸销量出现了问题,那么该地的百姓就会陷入困顿之中。 就比如说今年三吴之地受灾,粮价飙升这件事。臣以为重点不在于粮价的飙升,而在于今年环太湖地区的气候异常,导致桑叶减产和蚕种大量死亡,导致江南地区生丝产量不足。生丝产量不足,又会影响到三吴地区的织户无工可开。 依赖于丝绸业过活的数十万户人家衣食无着,这才是江南受灾最大的影响。臣以为,对于三吴地区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平抑粮价,而是确保这些织户的开工。这些织户家中基本无有田地,一旦失去了工作,他们就难以自保,哪怕这个时候粮价再低,他们也是无法养活家小的。 丝绸纺织的各个环节都是各有配套的,一旦这些熟练工人逃荒而去,那么等到明年气候好转时,有生丝却无工人开工,同样会对江南纺织业和养蚕户造成打击。如此一来,国家的财赋之地将会元气大伤…” 崇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么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样的局面呢?” 笪继良毫不犹豫的回道:“陛下,臣以为应当下令禁止棉纱和生丝等纺织原料的出口,鼓励从海外进口棉花及生丝,以解决这些纺织工人的开工问题,其次才是平抑当地的粮食价格。” 笪继良的提议顿时引起了许多官员的反对,支持他的只有毕自严、夏允彝等寥寥几人,笪继良对此倒是不意外。毕竟禁止棉纱和生丝的出口,已经损害到了这些投资棉纱工厂及远洋贸易的官员的利益,反倒是几位守旧官员还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不过笪继良也知道,这些守旧官员并不是真的支持他,而是对于一切海外贸易都持怀疑态度。一方面他们坚信天下财物是有定数的,把国内的大量物资运往海外,那么国内显然就会出现用度不足的问题。而白银的大量输入,除了造成物价上涨之外,并不能解决物资短缺的问题。 另一方面,从欧洲传入的各种异端思想,已经开始威胁到了儒学的统治地位。比如吸纳了自然科学和欧洲哲学思想出现的新学,现在已经牢牢掌握住了燕京大学的教育权,而随着燕京大学毕业生在各行各业的茁壮成长,儒学一枝独大的局面正在慢慢消失。 对于这些守旧官员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大明对外的交流过于频繁的缘故,因此能够借这个机会打击支持海外贸易的官员,他们自然是不遗余力的。 虽然有着众多官员的反对,但是朱由检还是部分赞同了笪继良的建议,对于棉纱和生丝出口实施配额制度,而不是一刀切的进行禁止。 而笪继良提出的第二条建议便是,放开对于海外拓殖的限制。在过去几年里,大明对于海外的拓殖行动还是相当成功的。只不过之前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及南洋土邦的势力,使得参与这种海外拓殖行动的,不是宗室权贵投资的殖民公司,便是那些士绅大族联合起来的势力,普通商人和中小地主基本负担不起昂贵的海外拓殖活动。 但是随着大明海上势力的扩张,从库页岛到马六甲海峡都已经成为了大明海军的控制区域,西班牙人、荷兰人乃至南洋诸岛的土邦,已经无法对大明的拓殖活动造成障碍。特别是南洋总督区和马六甲总督区的建立,更是进一步加强了对南洋诸岛及邻近海域、大陆的控制。 这样一来,对于南洋诸岛及东南亚地区的拓殖成本就大大的下降了。根据户部派出人员对这一广大地区的调查,认为这一地区还有许多荒地可以被开垦为上好的良田。即便是有些不适合种植水稻的岛屿,也极适合用作橡胶、焦麻、棉花等经济作物的种植。 但是,先期在这一地区拓殖的宗室权贵、士绅大族,并不愿意把这些地区开放给国内的普通商人和中小地主们开发。他们宁可让这些土地荒着,然后按部就班的慢慢开发,依靠拓殖土地的收益去开发邻近的荒地,指望着把这些荒地都霸占下来。 于是国内的普通商人和中小地主们,要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勋贵大户在海外大发横财,要么就得冒险去大明海军势力边缘的地区去冒险开拓。因为这样的局面,直接导致了大明海外拓殖速度陷入了一个瓶颈。 如果是平常的年景,就算是笪继良也不愿意和这么多权贵对上,去动他们的盘中食的。但是在眼下的这个大荒之年,他就顾不上这些权贵们的看法了。在他看来,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那些权贵们还占着茅坑不拉屎,显然是没有道理的。 铸币法案既然要从普通士绅地主身上获取资源,那么自然就应该放开对于海外拓殖的限制,让普通士绅地主们也享受海外拓殖的好处才是。虽然单个的士绅地主财力是不及那些豪门大户的,但是当这些士绅地主的财力联合起来时,那又是现在这些豪门大户所无法比拟的力量。 笪继良的这个建议倒是得到了近半官员的支持,显然他们也认为开放海外拓殖的限制,可以平息士绅们的不满,同时也能尽量减少国内的人口负担。比起不断的往国内运粮,向海外运人显然更能减轻地方上的赈灾压力。 听取了几位大臣的意见后,朱由检选择了同意放开限制,允许民间自己组建小型的拓殖公司,并将一部分土地划出公开竞标,以粮食而不是金银进行竞标。不管是崇祯还是在场的官员们,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些土地原本的主人是谁,甚至都没人问起过这个问题。 第749章 芸芸众生相十一 文华殿的会议刚刚结束,就在朱由检准备返回西苑时,钱谦益却偷偷摸摸的跟着他来到了后殿。 朱由检于是停下脚步,向着这位内阁首辅疑惑的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朕谈吗?” 钱谦益也是立即回道:“是的陛下,臣就是想要问一问陛下,这山西之事,陛下可有什么看法?” 所谓的山西之事,指的自然是两名巡抚弹劾大同都督府一事。虽然大同都督府替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是对于文官们来说,军队此次的行动显然是有些脱离了控制,毕竟他们可是绕过了地方官府,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士绅豪强,这自然就引起了文官们的不安和不满。 哪怕现在朝廷不得不认可了,一些损害士绅阶层利益的政策,但文官们并没有打算由一群武人来推动落实这样的政策,这不仅侵犯了文官们的权力,更有可能使得事态失去控制,令武人的地位突破文官们所能够接受的底线。 山西、大同两位巡抚的联名上书,在朝中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的,就连内阁之中也不乏认同者。钱谦益虽然在感情上站在了两位巡抚这边,认为大同都督府的行为的确是失当了,但是作为大明的首辅,他现在却不想因为这事造成朝中文武的对立。 毕竟现在可是大荒之年,灾区的赈灾事务和镇压地方灾民变乱都离不开军方的协助。特别是朝廷想要推动的铸币法案、士绅一体纳粮及土地改革等政策,必然是要遭到地方士绅的反抗的,没有军队的支持,这些政策显然是难以落实下去的。 所以在理智上,钱谦益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只不过他倒是明白一件事,就是他的威望实在是不及前首辅黄立极,不要说温体仁、崔呈秀这些政治上的对手,就是新东林党内部,他也是做不到一言九鼎的。 他如果想要把两位巡抚的上书压制下去,只会引起众人的反弹。而若是支持两位巡抚的立场,那么又极可能引起军方对其的不满。在眼下的局势里,若是军方稍稍不配合朝廷一下,他就要为大局负责去了。 于是钱谦益就迫切的需要得到皇帝对于自己的支持。在首辅的位置上干了这么久,他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心得,若是他能够得到皇帝的支持,他手中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但是反过来的话,他想要做些什么都是缚手缚脚的。 对于钱谦益的这个请求,朱由检自然不会回绝,毕竟这也是符合了他的利益的。他只是微微思考了片刻,便对着钱谦益说道:“先生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不适宜闹大,能够安静的平息下去,才是对朝廷最有利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照实了说,否则不免会引起朝野的非议。我看不如这样,就由内阁对山西地方官员发放一份嘉奖令,嘉奖他们为山西的抗旱救灾事业中做出的成绩,并鼓励他们再接再厉,不可懈怠下去。 然后私下里,先生再给两位巡抚写一封私信,要求他们相忍为国,和山西驻军一起对抗灾荒,不可互相拆台,坏了山西的大好局面。否则的话,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至于大同都督府那边,朕会令总参谋部下令斥责,让他们尽量减少对于地方民政事务的干涉。地方上的事务,终究还是应该以地方官府带头负责才行么…” 哪怕再是灾荒之年,这个世界上也总还有人能够继续享受着平常人无法享受到的生活乐趣。就好比陕西、河南等地的灾区都已经开始饿死人了,京城内那些豪华酒楼内,依然上演着宾客满座,醉生梦死的繁华景象。 甚至于有些人还觉得,只有在这样的年景还能上得起酒楼的人家,方才是家底雄厚值得深交的朋友。至于那些平日打肿脸充胖子的破落户,现在就要原形毕露,只能躲着外人不露面了。 也正是怀着这种心理,这等年景里这些豪华酒楼的生意反倒是比平日好上了几分。至于为了在这些酒楼内消费而缴纳的奢侈税,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彰显自己地位的手段了。 汪春云关上套间内对外的窗户,将外面院子里的浮浪之声隔绝于外之后,方才回到酒桌边上对着套房在座的四、五桌宾客举杯说道:“咱们今日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现在且干了最后一杯酒,大家坐下来谈谈正事如何?” 众人都叫了声好,纷纷起身和汪春云应和着干了这杯酒,方才有人急不可耐的向他询问道:“不知汪公子今日宴请我等,究竟想要谈什么样的正事?” 汪春云放下了酒杯,不慌不忙的对着众人说道:“我找大家过来,就是想要谈一谈,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投资沈阳的各项事业…” 不过汪春云的话语尚未说完,就已经有人提出了质疑:“沈阳?上次要不是有人接盘,我们可差点就要一无所获了。那些建奴太不讲信用,如何同他们做的生意…” 就在汪春云竭力说服这些豪商大贾的时候,就在他们的下方楼层内,东印度公司亚洲区总经理梅思沃尔德,也正在设宴为罗伯特。布莱克送行。 梅思沃尔德为罗伯特。布莱克倒上了一杯葡萄酒后,笑着说道:“这是中国人在山东酿造出来的葡萄酒,采用的是葡萄牙和意大利人的酿造工艺,我觉得口感已经相当接近于欧洲的口味了。看来,下次船队从中国出发时,我们倒是不用再订购那些劣质的甘蔗酒和椰子酒了。” 罗伯特。布莱克品尝了一口之后,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是相当不错的酒水,如果能够再陈酿一段时间就更好了。我相信,船员们会喜欢上它们的。不过阁下请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品尝葡萄酒和替我送行的吧?” 梅思沃尔德放下了杯子,拿出了一块棉布手帕擦了擦嘴,接着把手帕放在了桌子上,方才对着罗伯特。布莱克说道:“你知道这样一条手帕在中国市场上和英国市场上的价格吗?” 罗伯特。布莱克犹豫了下说道:“在中国似乎是2-3便士一条,英国似乎看不到这样的棉布手帕?” 梅思沃尔德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花色的素白手帕,每条约2便士不到。加上一点简单的绣花图案,就是3便士多一条。如果是定制图案和复杂绣花图案,那就是6便士每条。而这些手帕运输到英国之后,前两种大约可以获得2-3倍的利润。至于最后一种,最少也是4倍以上的利润。 但即便是如此,这些棉布制作的手帕也好、袜子也好,还是内衣也好,都远远比丝绸制品要廉价的多。你应该很清楚,不列颠并没有自产生丝的能力,而法国、西班牙虽然有少量的生丝产业,却远不及东亚地区的生丝品质。而东亚地区最好的生丝却始终出自中国。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一直鼓励生丝和丝绸贸易的话,王国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向中国,最终让我们成为中国在欧洲的附庸,这对于王国来说是不利的。 但是这些棉布就不同了,不管是欧洲还是美洲,适宜于种植棉花的地方可谓是多不胜数。只要我们掌握了棉布纺织的技艺,就能极大的缓和现在这种财富不断东流的现象。而且棉布的大量制造,也能够替换一部分丝绸织品的市场,从而降低我国和欧洲对于生丝的需求,这样东西方之间的贸易才能稍稍回复平衡…” 罗伯特。布莱克思考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说道:“阁下说的不错,即便是盟友,力量也不能相差的过于悬殊,否则这样的盟约迟早会破裂的。不过,我国在棉纺织业上可谓是一片空白,难道中国人愿意把这样的技艺输入我国吗?” 梅思沃尔德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说道:“我想没人愿意把这样赚钱的技艺教给外人,就好像之前我送回国内几部棉纺织用的机器,也是偷偷拆散了才能运回去的。不过我们应该感谢今年中国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灾荒,这才给了我们一些机会。 因为这场灾荒,中国今年棉花种植将会受到极大的减产,这使得不少工厂开始裁员。你知道,有些人为了能够养活家人,是敢于冒险的。所以,我想尽了办法,终于雇佣了一些曾经在棉纺织行业中学习过的学徒,我希望你能够将他们安全的带回国内去…” “学徒?为什么不是工匠?”罗伯特。布莱克显得有些诧异。梅思沃尔德很快就对他解释道:“正因为是学徒,所以他们才不会被中国人重视。如果我招募了一群工匠去当你的船员,傻子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 罗伯特。布莱克于是爽快的回答道:“好吧,我一定会安全的把他们带回国内去的,不过带到英国之后,我应该把他们交给谁?伦敦的东印度公司吗?” 梅思沃尔德赶紧摇头回道:“不,当然不。我已经写信给我的兄弟了,只要你到达伦敦,我的兄弟自然会上门来接走他们。” 罗伯特。布莱克沉吟了片刻,方才对着梅思沃尔德说道:“其实我也是很希望能够为王国的贸易事业做出一些贡献的。” 梅思沃尔德思考了片刻后说道:“250英镑,5%的股份。这是我能够决定给出的最大股权,我希望你明白,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业。”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一定能够安全抵达伦敦…” 第750章 芸芸众生相十二 梅思沃尔德和罗伯特。布莱克谈的正入巷时,他们头上套房内的宴席也正开到了浓烈之时。汪春云对着席上的宾客们质问道:“今日能够坐在此处的各位叔伯兄弟,那个家中是指望这点投资吃饭的?以你们如今的地位,依然如此看重这点蝇头小利,不觉得目光太过短浅了吗?” 汪春云的话语顿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有人当即就回呛道:“地位?我们商人什么时候有过地位了。若不是今上给咱们面子,咱们哪来的地位?天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再转了性子,咱们就得被打回原形。要我看,还是自己手上的真金白银最可靠,有了这些钱,好歹还能结交些官员名士庇护我等…” “就是,就是。咱们这些经商的,难道还怕钱咬手不成?这自古以来,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这赔本的买卖可是无人做的。咱们刚刚把沈阳的天捅出了个大窟窿来,现在又要咱们再进去,要是建奴来个关门打狗,那岂不全赔进去了么…” 汪春云顿时摇着头大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各位叔伯兄弟这几年大展拳脚,钱赚了不少,这眼界也当是开阔了不少,却不想各位居然如此鼠目寸光。如此一个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却把它视为了亏本的买卖,日后各位叔伯兄弟可就别怪我汪氏没有提醒过大家了。” 听到汪春云这么说,在座的商人们又开始犹豫了起来。汪氏以一个中等商户,短短十余年内就成为了执掌大明中央银行的豪商,并获得了皇帝的封爵,这种发迹速度之快,实在是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当然有关于汪逢元狗屎运强,获得了天上掉下的馅饼,被皇帝点名筹建中央银行,才有着这等发迹的传言也是不少的。但是能够在机遇来临之时一把抓住,而不是拒之门外,这同样也是一种本事啊。 毕竟当初崇祯皇帝刚刚登基时,名声尚未显露,天下人都不知道这位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因此当崇祯招募各省商人上京城研讨税收及商业事务时,真正有根脚的大商人都是想方设法推脱掉的。 而就崇祯刚刚登基时,国库那个空虚的程度,能够接受皇帝的命令,同宫内一起投钱建立银行,同样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天知道这会不会是宫内想要侵吞这些商人财产的一种手段呢? 汪氏能够在那样错综复杂的局面抓住机遇,最终一步登天。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也是极为佩服的。如今汪春云居然把投资沈阳的事业当做一种机遇,这就令之前大为反对的商人们要重新思考一下了,想想自己究竟漏看了什么机遇。 只不过大家一时都想不起机遇在哪,于是便有性子较急的商人开口向汪春云追问道:“汪贤侄,你所说的机遇究竟是什么?能不能说的清楚一些?” 汪春云扫视了一眼房内的众人,发觉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就连几个此前跟自己唱反调的,现在也是一副竖耳朵倾听的神情,这才不由出声说道:“也罢,今日能够坐在这里的,那个不是我汪氏的世交好友,我既然将各位邀请过来,自当给你们说个明白。 大家刚刚都说,此刻投资沈阳的事业危险实在太大,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危险太大,所以我们能够得到的回报才会是超出预期的。 自从去年沈阳的股市和纸币双双崩溃之后,整个沈阳的市场的确成了一个黑窟窿,市场上物价高企,而金银却不见踪迹,如果没有一笔外来资金的流入,建奴很快就要回到物物交换的时代了。 但是凭良心说,建奴的经济真的无可救药了吗?我看不见得。光是东北出产的木材、各种山货、皮毛,事实上就足以让他们度过眼下的这个难关。只不过他们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他们这些货物最大的市场都在我大明,而他们想要的茶叶、烟、盐、糖、棉布、丝绸和其他日用品,同样也是出自我大明。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买他们的货物,不卖给他们所需的日用品,建奴就面临着一个极为困难的局面。但是这对我们这些商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建奴无法和我们展开直接的贸易,必然会通过我们境内的蒙古人或是和他们相邻的朝鲜人进行间接的贸易,也许这会让建奴损失不少,但对于我们来说,损失却要更大一些。 大家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建奴的最大市场和最大的供货商,但是反过来看,建奴又何尝不是我们在北方一个相当重要的市场和原料产地。如果我们就此断绝了同建奴的贸易关系,刚开始的时候,固然是建奴的损失较大,但是从长远看的话,我们的损失反而更大一些。 只要让建奴熬过了这两年,我们手中的大明元纸币就会被建奴逐出东北的市场,而他们也会因为习惯了缺乏日用品的生活,再次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从而让我们生产的日用品失去一个重要的市场,这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相反,如果我们现在重新进入沈阳,第一就是可以控制住满清的纸币发行权,并把大明的纸币在沈阳当做金银来使用。 大家可以试着思考一下,一旦我们能够控制住满清的纸币发行权力,那么就等于是控制住了满清的金融市场。只要我们愿意,像去年那样的金融风暴,未必不可再来一次。 此外,纸币发行的权力在我们手上,再加上满清以商税担保的借款,你们觉得这些建奴真的能够还得清我们的借款吗? 诸位可以想一想,到了那个时候,建奴虽然统治着东北地方,但是他们从地方上搜刮上来的钱财,最终都会落入到我们的口袋之中,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机遇吗?” 房间内虽然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但是很快就有人不愿相信的反驳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过理想化了?如果建奴不愿意还钱,那么我们的投资不是打了水漂了吗?” 汪春云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直接点头赞同的说道:“是的,你说的不错,一旦建奴不还钱,我们的投资就有可能打水漂,这也就是目前最大的风险。 不过这种风险并不是无法控制的,第一我们打算用来投资的是纸币,中央银行准备印刷一批新版的纸币,如果建奴翻脸,我们大不了把这批纸币作废就是了,损失应该不会很大。 第二,以目前大明和满清的武力对比,我国的力量迟早是会超过建奴的武力的。那么建奴一旦胆敢不还钱,我相信陛下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我们投资的资金中有一大部分是属于内务府的财产。 第三,通过过去这几年同沈阳的接触,大家应该知道建奴上下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能够拉拢到一些建奴的权贵站在我们这边,那么建奴的大汗想要对我们做些什么,我们也还是能够先收到些风声的。 有了以上这三点保证,我觉得这场风险还是可以冒一冒的。” 汪春云的话音尚未落下,几桌席面上的宾客便已经议论开来,过了不久一位年约五十出头的叔父起身向他问道:“贤侄刚刚说的只是第一个好处,那么下面还有什么好处?” 汪春云看了这位叔父一眼,随即微笑着说道:“以现在沈阳的形势,诸位叔伯总应当知道,沈阳现在物价上涨的一个原因就是钱荒,对于满清使用的大清元来说,物价是高昂的,但是对于我们使用的大明元来说,沈阳的物业却是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低点。我们现在入手沈阳的物业,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把沈阳的物价稳定下来,就能获利一倍以上,这难道不是好处吗? 至于其他的好处,我现在还没想出来,但是诸位叔伯不要忘记了,满清不过是我大明周边的小国之一,再往远处去看,尚有朝鲜、日本、越南等海外土邦,他们可没有满清这等强大的武力。 我们替朝廷做了这件事,日后这周边诸国难道还不能让我等咬上一口作为补偿吗?只要我们能够替陛下和朝廷做一些他们不愿做,不能做的事情,陛下和朝廷自然会需要我等继续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吗?” 就在距离汪春云等人所在小楼数街之隔的一处背街小巷内,隐藏着一处门面不大的日式酒家,这处酒家门前虽然挂着数盏红灯笼,但却未能照亮多长的巷子,倒是把门前几枝青竹照的鬼气森森的,让人看了好不难过。 几名穿着和服的倭人走到门前了,也没听到里面发出什么嘈杂声,走在最前方的年青倭人不由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今日这居酒屋如此冷清,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进去之前,我只说一句,进去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可不许和其他藩国的武士发生冲突啊。” “蒲生殿请放心,中国人不许我们带刀上街,我们可不会学习那些草莽中人,举着拳头乱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几名随行的武士齐齐向他回道。 蒲生直柔对着同伴点头微笑,方才上前掀起门帘走入了居酒屋内。 第751章 芸芸众生相十三 自从1632年日本战败于东协联军被迫开放国门之后,原本就被日本上层人士所重视的汉学,现在更是成为了日本上下各阶层所努力学习的显学。 上至朝廷公卿大名,下至武士商人,都把对于汉字的学习视为了教育中最重要的部分。公卿大名学习汉字汉诗,想要借此同明国的官员拉近关系,从而获得对方对于自己的支持。而武士商人们学习汉字,既是为了出仕和贸易而考虑,更有人是希望能够从大明这里学习到富国强兵之道,从而恢复日本的独立地位。 和满人喜欢拿三国演义作为文化教育和军事教育课本不同,日本汉学家们则对水浒传赞不绝口,这些汉学家们认为水浒传使用的口语极贴近大明市井之言,只要能够把水浒传真正读懂了,那么同大明人之间的交流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而想要学习大明的富国强兵之道,正确而有效的交流显然是第一步。 当然,通读水浒传虽然让这些日本人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大明的市井文化,但也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动不动给自己或别人起绰号,把兄弟义气上升到了和对主君忠诚不相上下的地位,最后便是对于体制的反叛情绪。 在过去的日本,也就是刚刚结束战国时代的日本社会,忠诚于主君乃是武士唯一的美德,哪怕自家的主君再怎么无能昏聩,背叛的主君的武士都会被视为败类。这也是为什么,会津藩崛主水一族背弃主君加藤明成时,江户幕府会漠视加藤明成违反幕府法度,出兵缉捕崛主水一族。因为在江户幕府眼中,崛主水一族背弃主君的罪过实在是更大一些。 市民权力更大一些的大阪幕府却选择了庇护崛主水一族的女眷,正是因为大阪市民阶层深受大明市井文化的影响,已经不再把武士忠诚于主君当做唯一的美德,而是把维护天理正义看做了比忠诚于主君更为重要的美德。 随着时间的延续,日本上下都意识到了外国人在日本的特权正危害着这个国家的未来,谋求恢复日本政治、经济独立的呼声,正日渐成为社会主流的共识。 但是随着外来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化的不断传入,日本上下阶层之间的分歧也变得越来越大。上层武士和大名试图赶走外国人后彻底的闭关锁国,恢复过去井然有序的封建等级社会,让底层民众继续给养自己。 而中、下层的武士和商人们则希望在恢复了日本政治、经济上的独立之后,学习中国向外拓展领土,从而令日本成为一个开化而文明的国家。 这两种思潮的对抗,正渐渐形成了闭关锁国和尊王攘夷这两大救国理念。日本的藩阀政治,加上江户、大阪幕府的对立,使得闭关锁国成为了许多大名的共识,尊王攘夷的支持者也颇受官方的打压。 但是在大阪地区和派往大明的日本留学生中,尊王攘夷的支持者却是大多数。虽然在各藩大名的训斥和打压下,留学大明的武士们选择了隐藏自己的政治主张,并进行隐秘结社来对抗大名们对于尊王攘夷派的打压,但日本留学生中的尊王攘夷派还是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力量。 蒲生直柔此次代表熊本藩尊王攘夷派参加在北京召开的各藩尊王攘夷派同志大会,也是抱有着相当大的期望的。他原本以为,在各藩大名的压迫之下,各藩的尊王攘夷派同志总该放下过去的藩阀成见,一起商议出一个团结各藩同志们的救国章程出来。 但是会议召开不久之后,他就发觉自己还是太过乐观了。萨摩藩和长洲藩的代表互相争夺着领袖的位置,其他小藩的代表则试图抱团抵制几个大藩代表的独断专行。 哪怕是对尊王攘夷这个政治理念的解释,也有着众多分歧。有些人认为应当彻底打到藩阀政治,取消大阪、江户两大幕府,由天皇亲自出面主持大局,方可动员起日本上下共同对抗外国人在日本的政治和经济入侵。 不过这些人却把实现这一政治理念的希望放在了大明身上,他们认为大明是一个帝制国家,所以当日本恢复天皇主政的体制之后,便能够获得同为帝制国家的大明的同情,从而支持日本恢复独立地位。 其他人认为这些人和水中捞月的猴子想法类似,这种毫不实际的主张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毕竟大明现在还在大阪派驻着一位总督,怎么可能去支持日本驱逐外国势力。 也有人认为,藩阀政治虽然应当被打到,但不应该想着一步到位,而是一步步的前进实施。以目前日本国内的形势,尊王攘夷派实际上并不占什么优势。但藩阀的势力虽强,可他们之间却存在着诸多矛盾,因此应当联合那些开明的大名去讨伐反对尊王攘夷的大名们。 削弱了藩阀的势力之后,再组建以天皇为领袖的真正朝廷,然后再利用朝廷的名义去实施削藩的政策。经过了这些步骤之后,就能把权力一点点的收归到朝廷,最终消除国内藩镇割据的局面。 这个建议可比之前的主张实际多了,就连蒲生直柔也是听的连连点头,但是接下来讨论联合谁的问题时,众人便又开始了一系列的唇枪舌战。 中规中矩的人认为应当联合西南强藩,但是担忧这些强藩在战后难以控制的代表则提出,应该联合大阪幕府的开明力量。他们的理由是大阪幕府中的五大老都倾向于开国强兵的主张,而大阪距离京都又近,若是能够说服大阪幕府的五大老实施公武合体,那么日本的元气会得到最大的保存。 后一种主张虽好,但并不符合萨摩、长州两藩的利益。和其他各藩自发为主的尊王攘夷派志士不同,萨摩、长州两藩的尊王攘夷派志士实质上是得到了本藩家主的默许的。 这并不是说萨摩、长州两藩的大名是支持尊王攘夷的主张,而是他们意识到下层武士和民众对于尊王攘夷主张的支持,因此不希望这股力量掌握在别人手中。同时他们也试图借助这股力量成为本藩的助力,也算是未来的政局作出一个额外的保证。 因此萨摩藩的有马新岛和长州藩的山本五郎兵卫站出来积极批评了这种公武合体的主张,认为这是对于尊王攘夷理念的背叛。 蒲生直柔对于这两人的蛮横颇为不耻,因此不由出声反驳了两人的几句。有马新岛转了转眼珠,立刻对着蒲生直柔呵斥道:“我原本以为蒲生殿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想不到你居然也如此无耻。 你故意让人提出令大阪幕府和朝廷合体的主张,自己却在边上装模作样的劝说别人。但是谁不知道,下一任太阁殿下就是出自于熊本藩。如果大阪幕府和朝廷合体,得利最大的不就是你们熊本藩吗? 你们熊本藩掌握了大阪幕府的权力还不够,现在还试图谋算起朝廷的权力来了吗?我萨摩上下绝不会替你们熊本藩的野心去流血牺牲的…” “混账东西,你们这群萨摩崽子是想要含血喷人吗?本藩上下绝没有这样的心思,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助日本,可不是受你们这群崽子的气来的…” “呔,区区无名之辈也敢对着有马大人无礼,赶紧给我道歉,否则我非砍了你不可…” “萨摩崽子,你爷爷乃是丰后的十一郎大爷是也,有种你就放马过来啊…” 就在会议将要滑向某个不可预测的局面时,蒲生直柔终于出声喝止了部下对于萨摩人的挑战,他起身向着有马新岛鞠躬道歉后说道:“十一郎对于萨摩藩的无礼,我愿意替他道歉。但是对于有马殿下的言论,我实在不能苟同。 我代表熊本藩的尊王攘夷志士出现在这里,已经表明了本藩志士的志向。如果有马殿下不能给我一个交代,那么我们只能退出这场大会,自己去寻找拯救日本的道路去。” 有马新岛身后的萨摩武士还试图继续叫嚣时,有马新岛却起身盯着蒲生直柔的眼睛注视了很久,看着对方的眼神始终透彻而无变化,他方才开口说道:“如果蒲生殿愿意用行动证明自己,那么我便愿意向蒲生殿和熊本的志士道歉。” 活说到这里,有马新岛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睛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数分说道:“若是蒲生殿不愿意证明自己,那么我只能认为你们并不是什么尊王攘夷的志士,而是官府的奸细,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些日本武士开会的地方,其实是居酒屋后院内的一间日式长屋,吊在屋顶的鲸烛灯把长屋照的极为明亮,因此蒲生直柔能够清楚的看到有马新岛脸上凶恶的样子。 虽然这并不能将他吓倒,但是随着有马新岛的恐吓,长屋的拉门突然被拉开了,门外露出了数名手按长刀的武士。这个场景倒是真让蒲生直柔恼怒了起来,他扬了扬眉毛鄙夷的看着对方说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北京不是鹿儿岛,在这里动刀子,你是想让明人把我们都抓起来吗?” 第752章 芸芸众生相十四 有马新岛却不为所动的回道:“为了尊王攘夷的大业,我们萨摩志士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而且我读过明国的法律,宴席上斗殴置人死亡,只要有人出来认罪,明国的官员是不会把这件事闹大的。你们可愿为尊攘大业去死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有马新岛突然提高了声音,在他身后的萨摩武士,还有那些握着武士刀守在门口的武士们顿时齐齐答应了一声。蒲生直柔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除了长洲藩的武士们镇定自若之外,其他各藩的武士都多多少少的流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显然这场大会上,长州和萨摩两藩的武士已经通过气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想离去,想要看看这两藩人马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蒲生直柔微微一笑,突然若无其事的又坐了下去,他一边招呼着同伴坐下,一边则对着有马新岛说道:“我们现在要是坚持要走,不免被萨摩同志们小看了。也罢,就让我见识一下,萨摩同志们摆出这样大的阵势,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为了恢复日本的独立,我们熊本志士也都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的。如果萨摩同志想要打着一个尊王攘夷的旗号对尊攘志士们下手,那么我倒是要领教一下,萨摩示现流的高妙之处了…” 看到蒲生直柔等熊本武士坐了回去,有马新岛对着守门的萨摩武士们打了个手势,这些手持武士刀的武士们将刀归鞘后重新退了出去,顺便把拉门重新关了回去。随着拉门的关上,外面夜色中隐隐传来的嘈杂声顿时小去了不少。 有马新岛这才端坐了下来,他扫视了一眼房内四十余名武士后,方才有些倨傲的说道:“自宽永九年大明和南蛮联军入侵我国之后,那些南蛮人就肆意在我国各处登陆,同当地的民众惹出了许多纠纷。 江户、大阪幕府畏惧于大明的威势,在这些纠纷上处处偏袒那些违反了我国律法的南蛮人,明人更是仗着身后有大阪幕府撑腰,不仅私自同我国商民进行交易,甚至还无礼的前往各地自行勘探金银铜矿。他们不仅多次殴打了前去阻止的百姓和武士,更曾经破坏了几处百姓们修建的神社和他们埋葬先人的祖坟,仅仅是为了修建什么道路。 诸位,这样的日本,还是日本人的日本吗?我听说那些南蛮人抵达美洲时,人数不过区区几百,但是他们凭借着美洲土人的软弱,就用了这么点人马就征服了上百万人口的国度。到了今天,南蛮人在美洲已经超过了数十万人口,但是当地的土人却已经少了一半以上的人口。 由南到北面积比大明、朝鲜、日本加起来的面积还要宽广的美洲大陆,据说已经很少听到什么独立的土人国家了。在那片大陆上,原本的美洲土人成为了被南蛮人驱使的奴隶,而作为外来者的南蛮人却成为了美洲的主人。 美洲大陆上难以计数的黄金和白银,由这些失去了土地和自由的土人挖掘出来,然后被装入了南蛮人的钱包。那些美洲的土人得到了什么?他们得到的只有死亡和被骂为天生奴隶种族的羞辱。 如果我们日本不奋起反抗,那么这些美洲土人的今日,就会是我们日本的明天。过去八年来,我们已经受够了明人和南蛮人加诸于日本的屈辱。我有马新岛以为,眼下正是我们对这些明人和南蛮人进行反击的最好时机。 所以我同长州藩的同志把大家召集起来,并不是仅仅只想同各位谈什么空话。我们希望能够借着,大明今年灾害严重无法出兵干涉日本国内事务的大好时机,发动一次起义。 这次起义的目标是推翻大明在大阪设置的总督府,把大阪幕府管理权力夺回来,然后前往洛京请见天皇,令朝廷发下攘夷的旨意,废除一切外国人在日本的特权,收回被外国人霸占的港口、土地和矿山,让日本回到日本人的手中…” 虽说萨摩武士刚刚拿武力威胁大家,使得各藩志士们非常不满。但是有马新岛这一番话语还是激起了不少武士们的共鸣,让他们不由微微点头,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只有蒲生直柔的一脸凝重的看着对方说道:“有马殿下,你是说认真的吗?收回被外国人霸占的港口、土地和矿山,那的确是我们攘夷志士们的目标。 但是首先把目标对准明国在日本的总督府和大阪幕府,这不是找错了目标吗?明国今年的确受到了严重的灾害,但是这些年明国的国势就像是在攀升山坡的云朵,在这个时候去激怒明人,无疑就是把日本放在了明国的对立面上。 只要明国熬过了这场灾荒,日本又该拿什么去抵挡明人的坚船利炮?难道就凭萨摩藩从明国购买的那些火绳枪吗?以挑战明国建立的秩序去获得日本的独立地位,这是小孩子的负气举动。 你们的行动不仅不会赢得日本的独立,反倒是会让日本被明国所警惕,当日本再次失败后,就会被划分为更细小的碎片…” 有马新岛却一点的没听进去蒲生直柔的劝说,而是恶狠狠的对着他说道:“所以,你们熊本的武士打算站在官府那边,背叛攘夷的大业吗?” 看着有马新岛摆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蒲生直柔虽然并不畏惧死亡,但他并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他的人生可还有着许多事情要去做的。 原本已经紧绷起来的身体,又一寸寸的放松了下来,蒲生直柔低下头避开了有马新岛的目光,平静的回道:“不,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随意拿攘夷志士的性命去冒险,我们的力量可本就不大。一旦招致失败,想要赢得日本独立的希望就要渺茫了。” 看到蒲生直柔躲开了自己的目光,有马新岛感觉自己心里顿时畅快了不少。对于这位熊本藩出身不高的武士,他心中其实是相当妒忌的。作为各家派给丰臣世子伴读的武士之一,只有蒲生直柔和长州藩的吉川广嘉曾经被大明皇帝称赞过,认为两人乃是日本年轻人中的出色人物。 现在这位大明皇帝是什么人?对于日本人来说就是一个传奇人物,不仅仅在于其尊贵的身份,而在于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弱冠登基,却一手扭转了日渐颓势的大明,造就了现在这个威震海外各国的大明帝国。 虽然这位大明皇帝打开了日本的国门,把日本分割为了东西两个幕府统治区,但是日本上下对于这位皇帝陛下却是充满了敬意,不敢有半点不敬之意。也许对于大明国内的那些百姓来说,因为有着北面满清这个敌人的存在,所以并不觉得大明的国势已经超出了万历时期。 但是对于海外的各国民众来说,大明之强大并不仅仅存在于传说和文字之中,而是切切实实的表现在那些停靠在港口的巨船重炮上。能够得到这样强大国家君主的陈赞,对于这两位年轻的武士来说,不亚于一步登天,甚至连江户幕府都要派人来看一看,蒲生直柔和吉川广嘉究竟是何许人也。 吉川广嘉乃是毛利两川之一,是真正的名门子弟,众人自然不会去嫉妒他。但是蒲生直柔一个乡士家庭出身的武士,居然也能得到大明皇帝的一赞,自然就会有许多武士感到不满了。而有马新岛正是这些人中的之一,能够在这样的场合压制住对方,这让他心中能不痛快么。 不过就在他想要继续讥讽对方两句时,长州藩的山本五郎兵卫终于站出来打岔了。压制住在年轻武士中声望甚高的蒲生直柔的气势,虽然是他和有马新岛沟通后的结果,但他绝不愿意看到有马新岛继续打压对方,毕竟蒲生直柔的丢脸,同样也会损害到另一位被皇帝陛下称赞过的吉川广嘉,作为毛利家的武士,山本五郎兵卫自然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我们的目标也是为了恢复日本的独立,怎么会轻易拿攘夷志士的性命去冒险。”山本五郎兵卫接过了话题,他看了看众人的表情之后继续说道,“也许大家以为我们还能继续等待下去,不用如此冒险。 但我要告诉大家,事实上日本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自从宽永兵败之后,日本分为东西两部,看起来是暂时获得了和平,但事实上江户幕府那边一直都没有停下过整军备武的举动。 而据我所知,西日本较大的藩国,也同样没有停止过购买武器和编练军队。我日本本就地狭人稠,德川氏统一天下之前,各地百姓能够吃饱肚子就已经算是好年景了。 德川氏统一天下之后,我日本算是过上了一段太平岁月,但是随着明国和南蛮入侵之后,这种太平岁月也就宣告结束了。现在日本又要支付给与外国的赔款,各藩又要不断的增加军备,民力已经被使用到了极点。 如果我们不能把民众的怒火宣泄出去,那么很快这些怒火就会首先烧到各藩头上。如果一旦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众起义,那么各藩就不得不把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资源用于平息民众的叛乱,等到日本各地的起义平息下去,各藩难道还有反抗明国和南蛮联军的力量吗?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日本就会成为毫无自保能力的国家,任由明国和南蛮人宰割了。所以,我们现在别无他法,只能赌一赌国运。要么用这把火烧死那些外国人,要么被这把火烧死自己…” 第753章 芸芸众生相十五 对于长州藩代表的一席言论,在座的志士们都是默默无言,生不起任何反对的意思。于是在蒲生直柔代表熊本藩的志士签下了攘夷切结书,接受了刺杀经济奉行吉川幸助的任务后,本次会议就草草结束了。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那些极为愚笨的人之外,大家都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本次会议并不是为了讨论如何进行尊王攘夷的事业,而是萨摩、长州两藩的志士试图确立自己在尊王攘夷志士中的领袖地位,并把他们策划的起义计划强加给众人。 在年轻武士中声望甚高的蒲生直柔选择了向两藩志士屈服之后,其他各藩那些不出名的志士自然也就难以抗拒大势了。不过在会议结束之后,长州藩的代表山本五郎兵卫还是亲自把蒲生直柔恭送了出来,他这么做的原因,一是想要让蒲生直柔稍稍去些心中的怨气;二则是担心熊本藩和萨摩藩的人在居酒屋内发生什么冲突。 一路上双方都是沉默不语,但是当蒲生直柔一行人走出居酒屋准备离去时,蒲生直柔突然转头向身后鞠躬相送的山本五郎兵卫问道:“长州藩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次的起义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山本五郎兵卫缓缓直起了身子,双眼对上了蒲生直柔似乎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抬头看向天空,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感叹道:“今晚的星光真是灿烂啊。” 对于山本五郎兵卫的突如其来之举,蒲生直柔并没有动气,而是颇具耐心的等待着,果然在片刻之后,山本五郎兵卫收回了望向夜空的目光,重新看向了蒲生直柔说道:“只可惜,再灿烂美丽的星光在太阳升起之后也会黯淡失色。 吉川殿下某次和我闲聊时曾经这么说过,在东亚的天空,自古以来只会升起一颗太阳。当这颗太阳沉睡的时候,周边的星星才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但是当这颗太阳苏醒升起时,在夜空中再怎么明亮迷人的星星也会失去自己的光彩。 我们很遗憾的生于这颗太阳苏醒上升的时代,这意味着日本永远都无法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角。可是我们又很幸运的生于这个时代,我们将亲眼目睹这颗太阳将如何升起于天空,君临万国。如果我们无法阻止这颗太阳升起,那么日本就应该成为太阳的一部分,而不是成为被升起后的太阳所炙烤的万物之一。” 虽然熊本藩其他人都没能听懂山本五郎兵卫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语,不过蒲生直柔却毫无障碍的听明白了,他站在原地发了片刻呆之后,便叹息着同山本五郎兵卫道了别,然后转身再不迟疑的向巷口离去了。 崇祯十三年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个灾难重重的年份,但是对于长江出海口的上海市来说,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年景。 在马士英接手上海之前,原来的上海市在宋应升的管理下,虽然也是一副新兴勃发的兴旺景象,但也从没如今天的上海这样富有活力。当然,上海今年的这种非理性繁荣,其实是建立在这两年各地遭受灾害的基础上的。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哪怕是大旱之年上海也不会缺乏粮食,毕竟从海外运回的粮食大多都是运到了上海。作为一个背靠长江及江南之地的进出口港,上海不仅可以通过长江从内陆运出各种资源和土特产,还可以凭借江南地区丰富而出色的手工业者把这些资源加工成附加值较高的成品用以出口。 正因为上海占据了如此有利的自然条件,使得朝廷颁发开海之后便迅速超越了澳门、广州、福州、厦门、宁波等老资历的海港城市,正日益发展成为大明东南乃至中部最为重要的港口城市。 和澳门、广州、福州、厦门、宁波等港口城市相比,依托长江和黄浦江而建立的上海,其经济腹地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地之影响,而辐射了大半个大明内陆。特别是这些年来对于长江航道的整修和水利建设,不仅促进了长江两岸的经济发展,更是增加了长江的航运能力。 在上海的港口仓库内,不仅充满了江南地区的各种商品,同样还有着来自四川的各种特产,而它们的价格并不比在原产地贵上数倍,可以说这极大的促进了上海对外贸易的货物种类,也使得外国商船更乐意前往上海进行贸易,因为在上海这座城市里他们能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一切货物,只要他们拿的出钱来。 甚至于没钱也没什么,只要有着足够的运气加上一点点信用,他们也能在这座城市找到愿意放贷或是投资给他们的商人或是银行家。在那些欧洲人看来,上海简直是一座充满了魔力的东方城市。 一无所有的人来到这里,也能获得财富、名誉和地位。而自信满满的豪富来到这座城市,也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名。因此一位欧洲冒险商人曾经这么评价这座城市,“…她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芬芳玫瑰,让你一见倾心,忍不住就想要靠近。 但是就在你迷醉于她的芬芳香味时,你才会发现这朵玫瑰身上长满了毒刺。你越是靠近她,便越是被刺的鲜血淋漓,胆怯者会选择逃离,鲁莽者会奋不顾身的继续接近,但唯有那些充满智慧和拥有着无上勇气的冒险者,才会得到这座城市的青睐。 这是吞噬胆怯者的魔窟,埋葬鲁莽者的墓园,但却是冒险家们的乐园。” 因为灾荒而涌入上海逃荒的灾民为上海带来了廉价的劳动力,追求财富的商人们带来了大量资本,而各国蜂拥而来的冒险商人们则为上海创造了大量的机会,正是在这些因素的共同影响下,上海成为了今年满目疮痍的江南大地上唯一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 和做事一板一眼,奉公守法的宋应升相比,马士英在做事的同时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在他接手了上海市之后,就筹钱翻新了苏州河临黄浦江的一段街道,并把原本位于十六铺码头狭窄衙门里的上海市政厅搬迁到了这里。 这处濒临外黄浦江江滩不到3里长的街道顿时成为了整个上海的权力中心,而从拥挤嘈杂的十六铺码头搬迁到风景秀丽且开阔的外滩路后,市政厅上下的官吏们也是极为满意的,这不仅仅在于办公条件的改善,更在于他们还因此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车马费补贴用于上下班的交通。 上海市政厅在外滩路上进驻的建筑并不是此时常见的四合院格局,而是两幢并列的三层楼房。之所以会选择这样的楼房来作为市政厅的衙门,这也是马士英想要迎合皇帝的趣向,据说皇帝几次提出想要修建类似西苑精舍这样的楼房来替换六部的旧衙门,但都被内阁和六部官员给否决了。 因为六部官员都不愿意自己头上住着其他人,也不愿意和出恭的地方相邻办公。最令他们感到不舒服的就是,楼房内的过道宽度不足以安置杂役在门外伺候,因此其他人想要造访他们就少人服侍,也难以阻拦,这几乎把官场的惯例都打破了,自然没人愿意支持皇帝的决定。 不过对于马士英来说,只要能够获得皇帝的欢心,他是不会理会这些所谓的官场惯例和禁忌的。而且楼房住起来的确比四合院要舒服的多,也亮堂的多。 比如从他所在的办公室望去,黄浦江上白帆片片,在江水的映照下显得极有生气,可比从前那个昏暗且只能在天井处看到一小片天空的四合院强多了。而就在窗外的街道对面,原本是一片芦苇野草地的外滩,现在正有数百人正忙碌的清理杂草芦苇,预备将这片烂泥滩修建为一处可供人游玩的江边绿地。 在这样的年份里,劳动力成为了最为廉价的资源,对于上海这样一座新兴的城市来说,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外来人口带来的廉价劳动力,很快就把上海再次变成了一座大工地,这一次的城市建设以及不仅仅局限于苏州河同上海老县城之间的那么一小块地区了。 而马士英并不像宋应升那样,主动限制外来人口的流入,以避免人口增速过快导致收入降低,最终造成社会秩序的混乱。他也不会同宋应升那样,先要规划好这些外来人口居住的地区,再去解决人口流入多少的问题。 在马士英看来,只要粮食足够,人口总是越多越好。人口越多,劳动力的价格才会降低,商人们才会建造更多的工厂,而市政厅才能征收到更多的税收。 至于这些外来人口能不能在上海生存下去,这和官府又有什么关系呢。活不下去的可以离开上海么,那些被淘汰的老弱人口离开上海之后,还能替外地那些年青力壮的灾民腾出空间来,对于官府和商人来说,这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第754章 芸芸众生相十六 马士英的签押房,也就是陛下所说的办公间,足足是市政厅其他官员办公间的三倍大小,几乎和同楼层的会议室相当了。江南毕竟是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两百余年的承平时期更是让本地的士绅豪族将享用之物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因此在马士英的办公间内,不管是桌椅门窗,还是笔墨纸砚等物件,无一不是精美之物。事实上有些器物甚至并不比崇祯在西苑精舍内用的差,毕竟江南手工业内的能工巧匠此时依然还是盖过京城的同行的。 站在窗口一边看风景,一边听着佐官报告的马士英,觉得这个市长果然比他过去当的什么知县、知府强多了。不需要理会那些民间的官司之后,他现在要做的便只剩下了经济和行政上的事务,对马士英来说这才是他想要的仕途生活,毕竟他对于审理官司和为底层百姓做主可没什么兴趣。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之后,马士英终于出声打断了佐官的报告说道:“东宝啊,这种安置人员的具体步骤你就不必详细报告了,你只需告诉我上个星期我们又接收了多少难民,安置的过程中有没有问题就可以了。” “是的大人,截止到上周,从外地来上海逃荒的,又增加了四千六百七十九人,每日平均抵达上海的灾民在600-800人之间。当然也许还有一部分人并没有进行登记,不过这些隐没人口不会超过新增人口的一成。这些不肯登记的人员,大多是属于非法买卖的灾区人口,他们被带来上海,目的就是从此上船前往海外,因此才会隐匿踪迹,对于上海来说并不会造成额外的负担,不过却是有违国法…” 听到佐官在此停顿,马士英随口回道:“就今年这个光景,灾民留在家里只能等死,虽说他们被卖去南洋当苦力,但至少还能活下去。姑且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他们不闹出人命案子。不过警局必须派人进行监控,决不能让这些人掳掠良民出海,真要有事也来得及查办他们。” “是的大人。我们现在遇到的困难是,根据现在灾民的涌入速度,再有20天,我们搭建的临时住所就要全部住满了,而本地的竹木已经开始涨价,恐怕要另外拨付一笔款子修建临时住所才行。” 马士英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会,方才说道:“这么多人挤进上海,光是每日使用的柴薪都要增加二、三成,更别提还要给他们搭建住所用的竹木了,这个涨价也是一定的了。之前搭建一间临时住所是12元,现在涨到多少了?” “回大人,按照现在的价格的话是15元,不过接下去的话就说不好了。” “光靠市政厅拨款,我们哪里贴的起?这安置灾民的方式我看要改一改。现在上海一个普通男工,月薪也有5-6元,普通女子则在4-5元一月,所以只要在上海待足三个月总应该有些积蓄了。 我看这样,安置灾民的住所不能一直免费下去,凡是住满了三个月的灾民必须开始缴纳房租,不愿缴纳的就要腾出住房来。另外通知本地商户,准许他们向市政厅租赁荒地搭建住房出租,三年之内免收地租,三年之后视土地用途是否更改再行继约。 然后市政厅会拨款一万元,用于搭建临时住所,每间造价不可超过10元…” “10,10元…”这位佐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马士英看着窗外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又不是冬天,没必要造那么好的房子,只要有个挡风遮雨的窝棚,我看也足够了。看到江滩上那些废弃的芦苇了吗?让人收集起来,搭配着竹木使用就可以了,我看连10元都用不了…” 对于马士英的决定,这位佐官也只能默默的吞回了自己的反对意见。接下来马士英又对着他说道:“现在竹木涨价,百姓日常用薪必然高昂,这煤炭必然会成为畅销品。我给你拨款五万,去储备一批煤炭起来,日后倒是可以用来贴补亏空…除了刚刚的灾民问题之外,最近外面还有什么可值得关注的新闻吗?” 这名佐官收起了手上的文件,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商会的白会长和几位议员都向下官探听一件事,就是上海是否要和苏州等地一样,实施最低工资制度和年内冻结解雇等政策。” “嗯?最低工资制度这些政策是谁提出的?我这里怎么没有收到这样的文件?”马士英有些疑惑的从窗口走回了自己的写字台前,开始翻找桌上的文件。 佐官赶紧解释道:“这些政策并不是朝廷颁发的,是巡视三吴灾情的独立检察官李琎提出的意见,据说苏州那边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 马士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自己的佐官说道:“说的清楚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琎和同僚金光宸巡视了三吴地区之后,认为该地区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平抑粮价,而是保住那些无田纺织户的工作。 按照往年的惯例,现在正是这些丝绸纺织户最为忙碌的时候,也是他们一年生计的来源,但是因为今年的天气灾害,导致环太湖地区的桑叶产量大减,这也就导致了今年生丝产量不足。 由于生丝产量大减,又导致了今年丝价高涨,加上今年各地灾荒不断,许多绸缎商不看好今年丝绸的行情,于是纷纷停业观望。这样一来织户无钱收丝,或是高价收丝织成绸缎后却难以卖出,于是许多织户都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要是不能解决织户的工作问题,光是平抑粮价,也是难以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的。 所以李琎就向三吴地区的丝绸商要求继续营业,又要求那些大纺织户不得在这个时候停业,即便这些大纺织户无工可开,也不得解雇工人,并按月保底发放工钱,好让这些工人们养家糊口。 大人您知道的,江南最大的丝绸商和纺织工坊都属于江南织造名下,所以李琎就和掌管江南织造的魏公公冲突了起来。魏公公被李琎弄烦了,就干脆拒绝李琎江南织造府,然后李琎带着织工将织造府给围了起来,不让织造府的人出门,据说是前天开始的事。” 马士英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魏忠贤已经不如当年那么权势熏天了,但是随着皇帝将他放出了中都凤阳安置在苏州之后。大家知道,这意味着皇帝已经宽恕了其人,准许他在苏州安度晚年了。 当然在马士英看来,这也代表着皇帝对于江南士绅心有不满,干脆把魏忠贤放在他们眼皮底下恶心他们。虽然不知皇帝对于江南士绅有什么心结,马士英这些年执掌上海时,还是谨慎的同这些江南士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也就使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可魏忠贤毕竟是曾经的阉党领袖,不管他在意还是不在意这个身份,过去他在位置上时还是给了不少人好处的。现在既然皇帝已经宽恕了他,那么总还是有些人会念着当初那点情分,或者说他们需要借助这层关系来联络上下,从而给魏忠贤几分面子的。 李琎的这种举动,如果不是皇帝所授意的,恐怕很快就会遭到那些曾经的阉党党徒的反击,以此来表明阉党还不是人人可打的落水狗吧。当然,李琎之前在太湖匪盗案中揪着江南士绅不放,已经表明了他不是东林党人的追随者。 于是,他现在的举动等于是惹恼了江南士绅之后,又去激怒了阉党党徒,甚至连代表宫内的内务府也同样得罪了。让江南织造府执行这些政策,不就是往内务府的口袋里捞钱么。这一刻,他倒是真对李琎起了几分敬佩之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稳了稳心神后方才继续问道:“那么那些苏州士绅和江南士绅对这件事怎么看?他们难道已经站到李琎这边了?” 佐官的神情变得有些诡异了,他不知如何解释的说道:“这一次士绅们并没有指责魏公公,反而有些人站到了魏公公这边,说他终于干了一件正确的事。还有许多人虽然没有公开称赞魏公公,但他们在报上发表的文章里,字里行间都在为魏公公叫好” 听了佐官的回话,马士英这口气才算顺了回来。对么,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士绅望族,君子不言利,可没说不得利。像李琎这样的,才是士绅官僚中的另类。 马士英想了想说道:“既然不是朝廷的意思,上海自然不会…”马士英突然停了停,又拐弯道:“你去给白会长和那些议员们先透个风,就说现在涌入上海的灾民实在太多,光凭市政厅出钱安置恐怕是有些负担不起。所以本官正在考虑是否和李琎一起上书朝廷颁行这些救时之策,又或者由本市商户牵头成立一个赈灾会解决灾民的衣食问题…看看这些人为了阻碍这些政策,愿意掏出多少银子…” 第755章 芸芸众生相十七 苏州的七月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今年的七月更是让人热的发昏,尤其是每日接近中午的时候,阳光直射的街道上白亮的令人难以直视,在这样的道路上放上一枚鸡蛋,感觉很快就能煎熟了。 而街道边上原本用来行船的运河,也因为久旱而露出了黑乎乎的淤泥层,散发出了阵阵恶臭,在干枯的河道上还不时能够看到一些搁浅的小船。 作为江南的代名词,苏州在外人的印象中,一向都是那么一座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下的,充满了田园静谧气息的诗画之城。但是如果有人现在来到苏州,一定会大大的失望,这种衰败的景象,一点都不符合这座江南名城给人带去的想象。 而在苏州人自己看来,现在这座死气沉沉的苏州城可同过去的苏州城太不相同了。也许在文人士子眼中,苏州城里只有那些精致而华美的园林,还有层出不穷的才子佳人。 但事实上苏州却是一座市井气息极为浓厚的商业之都,光是西门外就由数千以染色为生的染匠,而城内各种手工行业更是层出不穷。 这座城市的手工业之发达,也使得此地的名工匠师闻名于天下,比如治玉器的陆子冈,治犀器的鲍天成,镶嵌大师周柱,制作锡器的赵良壁,制作金银首饰的朱碧山,制作扇子的马勋、荷叶李,制作琴的张寄修,制作三弦的范昆白等,号称都是百年一出的名工大匠。 而此地的行业细分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几乎可以同景德镇制瓷的行业划分相提并论了。比如一个制作家具和摆件的行业,在苏州都已经细分为了摆件、方件、圆件等不同的手艺,并出现了因此而成名的匠人。 至于苏州最为兴盛的丝绸织造业,光是一个后期工序中的刺绣,便已经发展为了一个独立的产业,因刺绣而得地名的便有绣衣坊、绣花弄、滚绣坊、绣线巷等坊巷。由这些地名便可知道,苏州的丝绸织造行业究竟养活了多少人。 但是因为今年的气候灾害,导致了生丝大规模减产和各地丝绸市场的萎缩,于是这座向来繁华的商业之都就变得萧条起来了。丝绸业的衰退直接影响到了苏州城其他手工行业的景气,整个苏州城现在只有两个行业变得异常的繁荣,一个是米铺,另一个则是人市。 而市面越是萧条,商人们便越是不敢投入资本生产,失业的工人便越多,市道就越差,这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恶性循环。这也就是为什么李琎要冒着得罪内务府的风险,带着苏州织工围上了苏州织造府的缘故。 在过去十年中,经过了体制改革的江南织造虽然去掉了大部分官方的色彩,但是在内务府的巨额资本投入下,现在却成为了江南丝绸行业的行业老大。不管是生丝的买卖还是丝绸的买卖,江南织造府都控制了超过市面四成的流通数量。 而苏州城内的织染工坊,江南织造府投资入股的也超过了四成。那些还在依照着旧模式发展生产的织染工坊,不管是从技术实力还是资本的雄厚来说,都已经无法和江南织造府相提并论了。 于是当李琎提出了保护工人失业的各项政策时,也就不免要首先对上江南织造府这个行业巨头。只有先让江南织造府接受了他的政策主张,其他工坊才会不得不跟上。而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同魏忠贤水火不容的士绅们,这次会一反常态的站在了江南织造府这边,希望织造府能够顶住李琎的无礼要求,实在是切关他们自己的利益啊。 苏州玄妙观,创建于西晋咸宁二年,乃是真正的千年古观。不过现在观内大多数建筑都是南宋时所重建,故实际建筑的寿命也只有五、六百年而已。 同这座江南第一名观隔街对望的高墙大院,便是江南织造府所在。此地虽然位于城市中心,但是因为同道观相邻,左右又都是高门显贵,因此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段。不过这几日来,上万织工云集于此,倒是将这处幽静的地方变成了菜市场一般的热闹景象。 不过今日这些围堵在织造府外的织工们,倒是没有如前两日般继续喊些嘈杂的口号,而是安静的躲在树荫下等待着什么。虽然他们包围的这座织造府的大门依然紧闭着,不过就在之前织造府的太监终于还是把守在门外的检察官李琎给接进府内谈判去了。这些织工们都在期望着,能够谈出一个好的结果,不要让他们妻离子散。 江南织造府虽然是替皇帝采办江南贡物的机构,但是在最早的时候它也是替宫内监视江南地方状况的机构,江南织造府自然也是苏州城内一座极为重要的守备地点。因此在织造府的后花园内还有着一座巨大的土台,这原本是发生战争时用于观察周边敌情的建筑。 不过到了今日么,这座土台已经成为了织造府用来乘风纳凉的所在。台上除了修有一座大亭子之外,周边还种植了许多树木用以遮蔽阳光。 当李琎登上这座高台时,正好一阵穿过树林的凉风从台上吹过,这顿时让大汗淋漓的他畅快了不少,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72岁的魏忠贤虽然须发皆白,腰也有些直不起来了,但是当他开口同李琎讲话时,却依然是咬字清晰,条理分明。 两人对坐着交谈了片刻之后,魏忠贤便将话题引入了正题。老实说现在的魏忠贤确实只想踏踏实实的在苏州养老,一点都不想掺和朝中的事务中去了。 因此即便是被李琎带着织工围了织造府近四日,他也依然是心平气和的劝说着对方,希望李琎不要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拿内务府名下的产业开刀,这显然对他今后的仕途是不利的。 不过即便魏忠贤苦口婆心的劝说了李琎许久,对方也依然是不肯松口,这终于让魏忠贤有些气恼了起来,他不由提高声音警告道:“李琎,你要明白,这些工坊实际上就是陛下的产业,我们内务府不过是替陛下看管而已。你这么做,可曾想过后果吗?” 李琎看着魏忠贤的眼睛,毫不示弱的回道:“可这江山也是陛下的江山,外面那些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他们才是陛下最大的产业,区区财物怎么能和他们相比?” 魏忠贤一时哑然,过了良久才悠悠说道:“可外面的那些士大夫是不会这么看的,和这江山百姓相比,他们总认为自家的财物更为宝贵一些。你这么做,可是在自掘坟墓。” 李琎立刻反问道:“公公当日打压东林党人,向士绅收税时,难道就没想过是在自掘坟墓吗?公公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魏忠贤看着他脸色变得有些纠结,许久之后方才摇着头说道:“那是不同的,我们这等人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家奴,杂家深受先皇信任,自然就得把这个家支持下去。 东林党人也并不是杂家要打压的,只不过杂家几次三番向他们示好,他们还非要想着把我除去,杂家自然不能不还手。 我们这些无根之人,一旦改朝换代自然是最先被淘汰的。但你们这些文人士大夫不同,即便是改朝换代了,你们也可以换个皇帝去侍奉,所以杂家替皇上支撑着家业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你又为何要给自己竖立这么多的敌人?” 李琎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过了好久方才压制着怒气说道:“难道我们读书人就不能忠君爱国吗?公公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偏颇了。” 魏忠贤从一个乡下无赖到大明王朝位高权重的九千岁,他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就是没见过真正忠君爱国的读书人。因此他对于李琎的质问,简直一点压力都没有。 想当初他在天启面前当差时,根本没想过要干涉国家大事。作为一个半路入宫,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下人,一开始魏忠贤还是有着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国家大事可不是他能够玩的转的,因此只想着好好服侍皇帝,顺便也让自己好好享受下苦尽甘来的宫中大太监的权势而已。 可是谁能够想到,这些朝堂上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被老百姓看做是天上星宿下凡的朝廷大臣们,治理国家居然会这么的无能。就连他老魏都知道,想让将士们卖命,就得给军队发粮发饷。地方上受了灾,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能交得出皇粮来。 但是这些星宿老爷们却不知道,他们认为将士们给朝廷卖命是应该的,哪怕没有了粮饷,也该用忠义支持下去。至于国库空虚怎么办,催征皇粮国赋就是了,哪怕百姓饿着肚子,也得先缴清了皇粮国赋再说。 他不过在天启皇帝面前提了几句,应该让深受国恩的士绅们出钱,好让国家度过难关而已,结果就被那些忠君爱国的读书人当做了国事败坏的罪魁祸首,一个个对他喊打喊杀的,似乎只要杀了他魏忠贤,天下就能太平了一般。 正因为他看破了这些把忠君爱国放在嘴边的读书人是些个什么东西,所以他对付起这些东林党人时心中毫无负担。面对眼前这位真把忠君爱国当成了信仰的李琎,魏忠贤才算是高看了对方一眼,请他进来谈话。但这并不表示,魏忠贤愿意帮助对方再去激怒那些士绅一回。 第756章 芸芸众生相十八 眼看着谈话陷入了僵局,李琎的脑子里急速的转动着,终于在魏忠贤失去耐心前,开口说道:“公公即便是不为着大明江山,也该为自家将来谋划一二。难道公公真的以为,有着陛下的庇护,自家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公公难道就不担心自己故去之后,那些仇恨于你的士绅们不把怒气发泄在公公的子侄身上?” 守在一边伺候两人的太监高云顿时对着李琎呵斥道:“大胆,你是在威胁魏公公吗?” 李琎对于高云的呵斥毫无反应,只是专心致志的观察着对面魏忠贤的神情。对方的眼中只是闪过了一丝愠怒,便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并出声阻止了高云的呵斥。 接着魏忠贤才平静的对着李琎说道:“有圣天子在位,想来皇上也不会容忍那些无耻之徒随意攀诬他们。李检察如果只想着用这等低劣的挑拨离间之策来激怒杂家,恐怕就恕杂家难以接待了。” “哈哈哈…”李琎突然大笑了起来。 魏忠贤顿时感到有些错愕,不由向他问道:“李检察这是因何而发笑?” 李琎止住笑声,摇着头看着对方说道:“我笑公公何其不智也,这些士绅们何须攀诬公公的子侄,光是现在民间对公公的风评,就足以让公公的名声铄金销骨了。 公公生前尚且不能阻止这等流言,等到公公故去之后,这等流言恐怕就更是被百姓当做是真事实情了。敢问公公,公公觉得自己的权势全盛时可比得上武宗皇帝身边的刘公公?” 魏忠贤虽然觉得自己这个九千岁也未必不如刘瑾那个自封的立皇帝,不过当着李琎的面,他还是摇了摇头,承认自己不及刘瑾。 李琎于是又问道:“那么公公以为,您同陛下之间的情谊可高的过武宗皇帝和他身边的刘公公吗?” 对于这一点,魏忠贤自然是老实摇头承认不如,就算是当日在天启身边,天启待他也未必如武宗皇帝对刘瑾那么信任,至于现在这位崇祯皇帝,更是情分淡薄的很。 李琎这才哂笑道:“以当日刘公公的权势和武宗皇帝的情分,在众人的不断弹劾之下,尚且为武宗皇帝所厌弃。敢问公公,您觉得当天下都流传着您的恶言时,陛下又能够忍耐多久呢?公公也许还能安享晚年,但是公公的子侄呢?难道他们还能逃得过陛下的愤怒不成?” 久在宫内的魏忠贤当然明白,当皇帝猜忌起来时,可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更何况他同崇祯之间并没有多少情谊,哪怕皇帝知道有些事是士绅们栽赃嫁祸,到时也未必会出头保住一个人走茶凉的过气太监后人。 想想张江陵的下场就知道了,这位不仅是文官出身的首辅,还是神宗皇帝的老师,可仅仅因为在世时压迫皇帝太狠,导致士绅们对万历新政进行反扑时,神宗皇帝选择了顺水推舟,直接把这位在世时权势无双的大明首辅一家给打入了泥潭之中。 他不过是个被文人一贯敌视的阉竖,难道还能指望今上永远护着自己的后人么。心中终于有所触动的魏忠贤,额头上顿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魏忠贤眨了眨眼,对着李琎试探着问道:“那么李检察以为,杂家应当如何为将来谋划?” 李琎毫不犹豫的回道:“当然是为公公自家积一积阴德,公公难道没有看到这苏州城内外处处可见的饥民吗?这些苏州百姓手中无有田地,向来都是靠着身上的手艺吃饭。如今苏州各处工坊停工,这些百姓便只能依赖过去的积蓄生活。 如今粮价一日贵似一日,这些百姓手中的积蓄又能维持多久?即便下官稳住了粮价上升,若是工坊继续关门,这些百姓迟早也是会坐吃山空的。 苏州城内人口何止百万,若是再加上周边的一些小镇,光是苏州地区的灾民恐怕就要超过百万之数。这些灾民一旦乱了起来,苏州府顷刻间就将变为人间地狱。 苏州赖以富甲海内者难道是本地的田地产出吗?下官以为非也。苏州之富,实赖于这些没有田地的工匠艺人的手艺也。苏州之财富之源非在苏州之土,而在于苏州之人也。若是没了这些技艺纯熟的手艺人,苏州今后还如何自称为百工之乡?各处商人还有什么理由前来苏州贩货呢? 所以下官以为,想要度过眼下的荒年,不仅仅是在城外建立几个粥铺舍粥,而是要养住这些匠人,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四散而去。否则待到来年,苏州各处工坊又到何处去招募人手?一名技艺熟练的工匠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够训练出来的。 若是公公能够带头响应制定工匠们的最低工资,并宣布今年织造府名下各工坊不裁撤人手等措施,则公公活人何止数万?苏州百姓岂能不为公公歌功颂德?有着这样的善举,那些士绅抹黑公公的言论,恐怕就再也难以蒙骗天下人了。 公公,这是救人,也是自救之策啊。” 魏忠贤直到这一刻方才确认,李琎带着外面这些织工围住织造府,并不是为了冒险求名,而是真的想要为这些苏州百姓做些事情。虽然不清楚李琎的内心在想什么,但是魏忠贤并不想去否定他现在这点真诚。 不过是不是真要上李琎这条船,他还真是难以下这样的决心。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现在所求的不过就是个安稳日子而已。守着内务府的财产不流失,对他来说同样也是效忠于皇帝,事后并不会受到皇帝的过多责备。 而拿着内务府的财产去养活那些织工,还不是直接的赈济灾民,这里面的风险就有些大了。李琎说法虽然有理,但是传到皇帝耳中可就未必了。就如他之前对李琎说的那样,宫内太监首先是皇帝的家奴,其后才是皇帝的臣民。 因此文官可以不事先征求朝廷同意,做出开仓放粮等举动,因为他们首先是大明的臣子,其次才是皇帝的臣民。但是太监私自动用内库财物,不管是用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做是背叛了家主。 崇祯身边的王承恩等人,当初就是和他争权失利,方才被放去信王府的,因此自然不会替他说什么好话。如果他没有得到宫内的同意就认可了这些举措,未必不会惹来皇帝的反感。因此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措施上交皇帝决断。 不过以苏州眼下的形势,恐怕是难以支撑到皇帝的回复了。不管是鸽信还是光学电报,想要把这么复杂的政策解释清楚都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沿用传统的加急上书,但是这样的一来一去,没有40多天是不能往返的,这还不算皇帝决策的时间呢。 魏忠贤在心中一条一条的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弊,足足过去了大半个钟头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对着李琎说道:“你且容我再想上半天,待到明日一早,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公公…”李琎并不想就此离去,还待继续劝说几句。 但是魏忠贤已经对他挥手道:“去吧,去吧,顺便把门外的织工都带走。这么热的天,要是在织造府门前出了事,到底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站在一边的高云也迅速的走上前来,对着李琎屈身说道:“李大人这边请。” 李琎见状只好起身向魏忠贤行礼告退,过了半个钟点之后,高云再次回到了高台上。魏忠贤闭着眼睛跪坐在垫子上,也不睁开眼睛,就这么出声问道:“外面的那些织工走了吗?” 高云拱手回道:“回公公,李琎出门之后同那些织工的首领谈了一会,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散去了。不过公公,您真的打算趟这浑水吗?我们要是这么做了,恐怕会里外不讨好啊。” 魏忠贤睁开了眼睛看着这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不由出声问道:“你觉得会怎么个里外不讨好?” 高云不假思索的回道:“苏州的士绅不会满意公公,内务府的几位管事估计也不会满意的。” 魏忠贤叹了口气说道:“江南的士绅恐怕是永远不会满意杂家了,现在唯一有些发愁的,便是宫内了。先皇去世之后,我们同宫内之间的联系就几乎断绝了,二十四监改成了内务府,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 杂家倒是不担心自己,毕竟杂家也没几年活头了。不过李琎说的对啊,你们这些人和我那些侄子,到时又该怎么办?” 高云顿时惶恐的回道:“公公长命百岁,岂会…” 魏忠贤举手制止了他说道:“杂家还想活上九千岁呢,可差点连七十都活不到。这长命百岁啊,还是不要想了。杂家现在只想着能够安顿好后事,可别让你们没了个结果,那可就真的是害人害己了…” 高云不敢再接魏忠贤的话,只是低头站在了原地,而魏忠贤思索许久之后,终于咬了咬牙说道:“田国丈的事,还是给他办了吧。你觉得那三个女子中,哪个更适合?” 高云心中顿时一惊,不由回道:“公公前几日不是还说,宫中之事掺和不起,打算回绝了田国丈的吗?” 魏忠贤摇头苦笑道:“那是杂家想岔了,李琎今日说的不错啊,哪怕就是远离了京城,人家也是不会忘记你的。像咱们这些人想要全身而退,悠游于泉下,那是做梦啊。还是先下上一步闲棋冷子,也许就是日后的活手啊。你觉得选哪个合适?” 高云踌躇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三人中也只有陈沅可称绝色,但是此女出身低微,又已经登台唱过戏,名动阊门,我担心送她入宫,恐会招致宫内嫔妃们的反感。” 魏忠贤却笑了笑说道:“正因为如此,当她一步登天之后,才不会忘记我们的恩惠啊。再说了,今上志向远大,在女色上极为淡薄,若非绝色又怎么能够打动陛下之心。你找人将其赎身,然后脱了贱籍,收为义女,好好教一教宫内的规矩,待到荒年过去,再送她上京…” 第757章 芸芸众生相十九 苦思了半日加大半个晚上之后,魏忠贤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上了李琎这条船去冒生平这最后一场险。说来说去,还是李琎昨日那句为子孙后代积一积阴德的话打动了他。 魏忠贤这一生可谓是大起大落,从欠债累累无路可走的乡间赌徒一跃而成为大明王朝一人之下的九千岁,接着又因为天启皇帝的去世而跌落云端,差点就要去菜市口走上一遭。好不容易得了个发往凤阳守陵的结果,原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结局了,却没想到还能跑来苏州安享晚年。 这种犹如过山车一样的人生,使得魏忠贤越来越笃信神佛之说,觉得自己每每都能够逢凶化吉,一定是他上辈子修了什么阴德。李琎的劝说让他心中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抱着积德救人以求修来世福的念头下了决心,于第二日一早将李琎再次请来了织造府。 这一次两人就在魏忠贤的书房内密谈了一个上午,终于商议出了如何让苏州这些商人士绅就范的计策。于是就在下午,魏忠贤令高云发帖将苏州城内的丝绸商会成员都邀请来了织造府。 江南织造府管理着江南地区的丝绸行业,但是这种管理原本和扬州盐商的管理办法是一样的,织造府只管资本和实力最为雄厚的几家丝绸制造商,接着这些大商人再管理着下面从丝户、织户直到染户的全行业生产环节。 和扬州盐商不同的是,因为丝绸织造涉及到的环节太多,仰赖这一行业生活的百姓更是难以计数,因此这一行业的变革算是极为缓和的,直到崇祯十三年为止,丝绸织造业除了出现了公开交易的生丝市场之外,几乎和过去没有区别。 大丝绸商人依旧还是过去的那几十家,并没有增加几个生面孔,而丝绸生产的各个环节虽然细分了,但是大丝绸商却依旧照着传统,从生丝收购开始直到丝绸染色为止,都尽量把每个生产环节包揽下来,很少和同行进行合作生产的。 于是,大丝绸商几乎也就等于是大地主,除了少数几个纯粹的商人外,几乎每个大丝绸商身后都有着一到数个缙绅家族支持着。没有这些缙绅家族的支持,这些大丝绸商就无法摆平地方上的丝户议价,也无法应对地方官府的各种无理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大丝绸商对于下面那些散商、丝户、织户、染户的控制力是无与伦比的,就算是织造府,有时对于这些团结一致的大丝绸商人们,也是要退让妥协,以求得宫内差事的顺利完成。 当然,自从生丝市场的成立,和江南织造府改制后对丝绸各环节生产的资本注入,又当选手又当裁判的织造府现在对丝绸商会的影响力,就要比过去大的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李琎虽然发动织工围了织造府,但却始终希望能够和平的获得织造府协助的原因。 一个在江南织造府领导下团结一致的丝绸商会,和一个没有带头人的丝绸商会,两者能够动用的资源可不是一个层级的。而且有了江南织造府的协助之后,李琎也就更为了解了丝绸业的现状和这些商人内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从而能够拿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办法出来。 虽然邀请是织造府发出的,但是当这些大丝绸商们进入织造府大堂时,发觉魏忠贤并没有出面,只是令身边的亲信高云陪同李琎主持了这场协商。 没有看到魏忠贤的出面,顿时让这些丝绸商们多了几分胆气,加上他们之前早就有所串联过的原因,因此在会谈中表现的还是比较强硬的,对于李琎提出的几项主张都一一进行了否决。最终只有几位丝绸商担心坏了织造府的面子,主动提出愿意捐献出一些钱粮用以赈济饥民,可是捐献的数目也不多,从几百元到一千元不等。 看着这些油盐不进的丝绸商们,李琎无奈的给高云打了个眼色,使出了最后一招。高云便清了清喉咙,板着脸对着下面这些商人们说道:“看来大家的意见还不够一致,不过织造府召开这场会谈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今年丝绸业面临各项难题的解决,行业开工不足和工人失业问题,正是丝绸业的核心问题,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将会对苏州丝绸业的生产经营造成极大的打击。 诸位都是苏州丝绸商会的代表,自然有责任解决这两个问题,为丝绸业的良好经营做出表率。江南织造府乃是受陛下托付监管江南丝绸织造业,自然不能对这些危害丝绸业发展的难题视而不见。 所以魏公公已经说了,问题一日不提出解决办法,这会议就一日不结束。在这期间,织造府上下和你们一起群策群力,日夜不休,也要找到解决办法为止。 大家既然不同意李检察的主张,又拿不出自己的办法,我看还是先休息个半个小时,理一理脑子里的思路,我们再接着开…” 这一开就开了三日三夜,这些养尊处优的丝绸商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会谈。事实上在他们眼中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会谈,而是每隔半个小时的审讯,一开始高云和李琎还不时的会露面,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名织造府的小太监出面问上一声。 而这三日里,他们不仅无法好好休息,甚至连吃的食物标准都在急剧的下降。第一日还有白面馒头和热粥,第二日就只有苞米窝头和热水,第三日就剩下发馊的窝头和清水了。 这三日中,还不断有商人被单独叫出大堂去。有的人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有的人回来时则是满脸的不忿;还有的人回来后就躲躲闪闪的,眼神都不敢同其他人接触。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迫下,到了第三日大多数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表示愿意遵从李琎的主张,制定丝绸业用工暂定办法。 当这些丝绸商蓬头垢面的从织造府走出来时,不少人已经无法独立站稳了。这三日中,他们的家眷并不是没有上织造府打听过,也不是没人想找门路了解织造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独立于地方官府之外的织造府,并不是地方官员能够上门沟通打听的。 而之前李琎一早就把风声放了出去,说是要同这些苏州丝绸大商人们谈出一个解决苏州丝绸业开工问题的办法出来,因此这些丝绸商的家眷想要煽动织工围堵织造府要人的计划也因无人响应而无疾而终了。 这些好不容易从织造府出来的丝绸商们,知道了这三日府外发生的事之后,一个个都非常生气,认为这个恶毒的计划必然是魏忠贤这个老贼想出来的,于是不少人试图联合地方官员上书弹劾魏忠贤,弹劾他软禁商民威逼勒索等事项。 不过随着三个消息的传来,这些丝绸商人的蠢蠢欲动很快就偃旗息鼓了。第一个消息就是,朝廷正式颁发了针对三吴灾荒的赈济办法,除了减免田赋之外,最重要的还有对于制造业税收的减免,以鼓励三吴地区的制造业继续开工;并制定了生丝出口配额制度和官方采购丝绸棉布的计划。 第二个消息是,距离苏州城不足四十里的一个小镇,发生了一起数百织工冲击米铺抢米的恶性事件。虽然这一事件并没有上升为地方灾民起义,但是对于安宁生活了上百年的苏州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件。 第三个消息就是,吴江地区一户地主因为反对朝廷的铸币法案,不肯将自己收到的一批货款白银存入银行,并指使庄客打跑了上门收储白银的银行代表,结果被地方官员认定为试图积蓄钱粮谋逆,直接调动了在当地就食的河南新军前去攻打这户地主,不过一日这户豪强的庄子就被攻破了。 这些河南新军虽然也是才参军不久的平民,但是从崇祯三年开始就不停出现小范围动乱的河南,这一地区的平民显然要比一向平安无事的江南平民更有战斗意识,而且这些河南新军虽然没有接受多少军事训练,但是从家乡出发时,就开始接受无时无刻的思想教育,认为现在反对朝廷政策的,都是在阻扰朝廷赈灾。 因此当他们开始受命进攻这些地方豪强时,几乎都是出了死力,直接把消灭豪强同能否拯救自己家人联系在了一起。这些地方豪强平日里虽然养着不少庄客,能够欺压下周边的小户人家,但是如何能够同国家组织起来的军队相比。 哪怕这些匆匆成军的河南新军并没有装备齐全的铠甲武器,但光是少数装备齐全的精锐加上大量辅兵,就已经不是这些称霸村头的地方豪强能够应对的了。 这三件消息的传来,无疑让这些丝绸商人意识到,乱世也许就在自己身边了,这个时候出头去同朝廷对抗,无疑是把自己送到了朝廷的刀下,成为那只儆猴的鸡。于是他们最终选择了隐忍,认可了自己被迫签署的那份协议。 这些丝绸商人的妥协,加上朝廷及时颁下的扶助政策,总算是让苏州岌岌可危的社会形势稳定了下来,数十万丝绸行业从业人员保住了自己的饭碗,连带着江南地区的经济也停止了恶化,三吴地区的灾情也算是露出了结束的曙光。 第758章 芸芸众生相二十 作为江南传统经济中心的苏州局势的稳定,连带着整个江南地区的社会形势也开始平稳了下来,当然这些社会稳定依然是要付出的代价的,这种代价就是江南士绅地主在经济上受到的损失。 不管是将家中的存银拿出兑换为纸币,还是服从于朝廷法令降低田租,或是投资的工坊不得解雇工人,并要接受每月最低工资法令的约束等,江南士绅地主们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虽然在朝廷放开了海外拓殖后,这些士绅地主算是找到了一个弥补损失的渠道,可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法令依旧是不合圣贤之道的乱政。 但是,江南士绅地主们虽然内心充满了不忿,可是敢于起来用武力反抗的却不多。一是由于北方兵南下就食,这些士绅地主手中掌握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这些丝毫不讲情面的外地军队。甚至于地方官府都不怎么想动用这些外地军队,而宁可用本地的武力进行镇压地方叛变。 至少本地出身的军队还念着几分同乡之情,哪怕镇压地方叛乱,也会尽量缩小目标。而那些外地军队根本没什么情面可讲,甚至于为了扩大战果还会以追击逃亡叛逆的名义袭扰附近的村庄,这对地方上的士绅民众来说就有些惊惧了。 于是在出了几个反抗朝廷法令而被平乱的村庄之后,地方上的士绅开始结团自保,这些士绅向地方官保证愿意服从朝廷的法令,并愿意缴纳一定的钱粮给官府用于赈灾和养兵,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够效仿北方各省灾区,编练民团保卫地方。对于那些敢于反抗朝廷法令的地主豪强,他们愿意自己动手去解决,以避免外地军队进入本地平乱。 在外部的军事威胁,和底层受灾百姓的愤怒下,江南的士绅地主们无奈的选择了低头屈服。以出让一部分经济上的利益,来换取了一个较为稳定的社会秩序。 二则是,从天启年间魏忠贤集团对东林党人开始政治清算,到崇祯登基之后以扬州盐引案、南京科考案、太湖匪盗案三件案子继续对江南士绅势力进行打压,到了崇祯十三年,江南士绅中敢于出头对抗朝廷的士绅领袖已经几乎没有了。 像万历末期的顾宪成、高攀龙、左光斗等声名远播的士人领袖,到了崇祯朝几乎已经没有可与这些人相比的士人了。如今天下士人心目中算得上有号召力的文人领袖,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夏允彝,可这位又站到了皇帝的立场上,对于士绅大族毫无亲近之意。 至于曾经声望颇高的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现在则已经被江南士绅普遍认为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因为这位推动的政策总是和正人君子为难,反倒是处处让那些奸商小人得利了,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再当做士绅们的领袖了。 而年青士人中原本红极一时的娄东二张,张采文名虽著,但是缺乏领袖的才能,担任地方官员之后就显得有些碌碌无为,再无之前在复社中的名望了。至于张溥,虽然文采和组织能力都异于常人,也能让各地士人生起亲近之意,可因为南京科举一案名声大损,眼下又被迫流亡海外,自然无法成为领导士绅们的领袖了。 再往下数,如吴昌时、陈子龙、杨廷枢等,都只能算是一地士人之领袖,想要扛起江南士绅领袖这面旗帜还早的很。没有了一个令各地士绅共同信服的领袖,他们自然也就难以同一个被皇帝协调一致的朝廷进行对抗了。 这一事件也可以从侧面验证了,江南文气开始衰落的事实。缺乏了像顾宪成、高攀龙、左光斗这样的硬骨头,江南士绅其实就是一块任意揉搓的面团而已。哪怕这些人主张的政治理念并不正确,但是他们的确是为江南士人撑起了一片天地,从而动摇和打击了阉党在地方上的控制力。 就在江南士绅们趋向于分崩离析的混乱状态时,湖广这边的士绅却开始依托着先后建成的湖南大学和武汉大学,形成了湖广地区的思想和文化核心。 湖南大学自不必说,本身就是从岳麓书院改变而来,向来是湖南地区士子的求学圣地。武汉大学虽然没有岳麓书院这等深厚的底蕴,但自从湖广行省分为湖南、湖北两地,朝廷注入大笔资金整修长江航道和武汉三镇之后,武汉已经成为了长江中部最为重要的贸易口岸。有着地方士绅的捐助,特别是楚王府的乐助,武汉大学虽新,但是校舍建设的却相当不错,位于洪山脚下的校园虽然出了武昌城,但是因为地方幽静且有一营兵丁就在附近驻扎,还是极富有朝气的。 原本只能依附于江南士绅身后摇旗呐喊的两湖士绅,自这两所大学建成之后,便开始渐渐有了一些独立自主的想法。在江南地区人口繁衍超出了土地承载力之后,面积广大又适合于稻作的两湖地区就成为了江南粮食缺口的重要补给地。 到了崇祯年间,“苏湖熟,天下足”这句话在湖广地区已经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但是湖广虽然成为了大明南方最为重要的粮食产地,可是湖广地区在大明的政坛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难得出了一个张江陵,最终还是被江南士绅们给清算了下去。 政治和经济上对于江南士绅的依附,都使得湖广地区难有出色的名门望族,而这一缺点到了现在反而倒是成了优势。因为湖广地区的大地主、大士绅较少,于是朝廷对于大地主、大士绅打压的政策,在这一地区遭到反对的倒是不多。 更何况,之前湖广的土地主要集中在宗室手中,而本地宗室被皇帝亲自出手修理了一遍之后,湖广地区的士绅和百姓对于皇帝的支持度也比其他各处要高的多。 而最为重要的,还是湖广地区此时的开发程度并没有超过50%,该地区的人口加起来都没超过六百万,如果算上隐没的人口也不会超过7、8百万人。不管是长江以北的江汉平原,还是长江以南的洞庭湖平原,此时大部分地区都还是湖泊沼泽,人们只能在其中围堤排水形成村落。 这种特殊的开垦方式便是垸田,对于垸田来说最害怕的不是旱情而是水灾。而能够威胁到湖广百姓生存的水灾,基本出自长江和汉水,想要治理这样的大江大河,光靠本地士绅显然是不够的。自崇祯初年以来,朝廷不断对这一地区的水利进行建设,到了崇祯十三年总算是初见成效。 在这样南北大旱的年景里,湖广地区却意外的获得了丰收。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在不缺少水源的湖广地区,日照时间的增加反而是一件好事。而现在这个历史岔路上也没有出现起义军进入湖广地区的事件,从而令本地百姓可以安心的种植田地,这对于大明来说算是一件幸事。 而在这样的收获季节,湖广士绅们终于有了一些动作。作为负责改组地方士绅会议为地方议会的张重效,在其叔父湖广总督张允修、南京礼部尚书王朝聘、湖南大学校长吴道行等官员名士的支持下,启动了两湖议会的第一次会议。 虽然湖北、湖南应当分设议会,但是分成两省不久的湖广士绅们却依旧把湖北、湖南视为一地。因为湖广地区的士绅本就势力不大,如果分成两省开会,他们的声音显然就更难以被其他地区的士绅听入耳了,所以最终大家决定还是合为一处议事。 这次会议开得时间并不长,不过两湖士绅的代表们却一致通过了三条极有影响力的议案。第一条是湖北、湖南士绅决定服从朝廷颁发的,包括铸币法案在内的各项法令,和朝廷同舟共济,共同面对今年的大荒; 第二条则决定,湖北、湖南士绅决定筹集30万石粮食运往北方赈灾,并愿意接纳一批河南灾民南下度荒,以替朝廷分担重担; 第三条则承诺,两湖地区的士绅绝不屯粮居奇,将会在朝廷规定的价格之内将余粮出售给户部粮食局。 在南方各省士绅,特别是江南各地士绅纷纷出声批评朝廷颁发的各项赈灾法令时,两湖议会公开发布的这三条议案,顿时成为了一股清流,不仅获得了朝廷中枢的称赞,更是令湖广士绅获得了北方各省士绅、百姓的好感。 而湖南大学校长吴道行在议会定案之后说的一段话,因为极有感染力,于是也跟着议案传到了京城。 崇祯看了两湖议会的议案和吴道行的这段话后,一时情难自禁便亲自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了大明时报上。 “…愿我两湖士子,不要蝇营狗苟于故纸堆中,而当效仿先贤,以天下为己任。朕以为吴先生这话是说的极好的,这正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古人云: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有吴先生这样的老师,湖南大学兴盛可期矣…” 这份刊登在大明时报上的文章,很快便引起了许多南北学者的响应,舆论的风向也终于彻底转变,江南士绅们的抗议不仅被视为自私自利之举,甚至连南方士绅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不少人开始靠拢两湖士绅。 第759章 海外起波澜一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这是《诗经·国风·豳风》中的一段文字。文章中充满了底层百姓对于生活的绝望呐喊,据说是周公用来规劝成王王业艰难而做。 崇祯十三年的七月对于大明的灾区百姓来说,的确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间段。一个本该是收获季节的时间,田野中却看不到多少收获的果实,这令许多灾区百姓同样在心底问出了,下半年应当如何活下去的问题。 而同这些大明灾区百姓的境遇相比,今年南洋各处的土邦小国百姓同样陷入了一场噩梦。随着大明官方提高了粮食收购价格之后,从海外运输粮食前往大明终于成为了一项有利可图的生意。 南洋各地因为地处热带和亚热带,自古以来食物一向并不缺乏,许多地方稻米一年三熟,即便不精心打理田地,也能够获得很好的收成。在有些较为封闭的岛屿上,因为农耕技术不够发达,甚至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阶段。 而即便田地因为灾害而无收,凭借着热带森林中丰富的植物资源,这些岛上的土人也能够度过荒年。对于这片区域的土邦小国来说,他们所畏惧的灾害大约只有两种,水灾和瘟疫而已。 然而在崇祯十三年这样一个普通的年份,南洋各地的土邦小国突然发现,他们居然遇到了难以置信的粮荒。越是距离大明越近的地方,粮食短缺的便越是厉害。 比如越南,这个去年粮价最高也没有超过0.25大明元一石的国家,在七月这样的新稻收获时节,粮价却已经涨到了0.35大明元一石。这样的价格对于大明的商人来说,依然是一个有利可图的价格,但是对于越南的普通平民来说,却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经济负担能力。 越南这个地方因为和中国相邻,过去又有着上千年的直属中国的历史,因此此地的社会结构几乎和中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越南的王权不及中国完善,使得越南的上层阶级更类似于门阀和士绅之间角色,而不是像大明的士绅阶层那样缺乏同中央政权对抗的手段。 因此除了升龙附近的河西、山西、北宁、海阳、山南等地则有着众多的丝和瓷器产地之外,大多数地区还属于类似于庄园制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商品经济并不算发达。越南出口货物中最重要的还是黑檀木、犀牛角、象牙、燕窝、海参等自然资源,其次才是生丝和瓷器等手工业品,但是越南进口的中国货物,从针头线脑到大型的船只,可谓是无所不包。 越南和大明进行自由贸易的结果就是,入超一年比一年高,而入超产生的货物价值缺口是需要硬通货去填补的。然而遗憾的是,越南本身不是一个贵金属丰富的国家,这种入超的逐年扩大,只能拿国内的存量金银去填补,于是自然便造成了市场上的钱荒现象。 不管是越南北方的郑氏,还是南方的阮氏,都知道这种金银的持续流出时有害的,但是在大明强大的武力震慑下,和南北政权的敌对状况下,双方都无法出台限制对外贸易的法令。由于两个政权之前向大明银行的贷款是拿的海关收入做的抵押,他们甚至连调整进出口税都做不到。 因此当大明的商人拿着钞票在越南大肆收购粮食时,不管是郑氏还是阮氏,不仅没有阻止,反而采取了配合这些大明商人的措施,从各地主动征集粮食出售给这些商人,以获取大量的大明元填补国库的亏空,维持住两边政权的正常运转。在此时的越南,大明元实质上和金银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毕竟只有这三种货币才能购买到来自大明的货物,和支付贷款的利息。 越南大肆出售粮食换回大明元,从某个方面来说算是缓和了市场上钱荒的现象,维护了上层阶级的利益。但是对于中下层的越南民众来说,粮食价格的上涨,使得他们的生活变得更为艰难了。 自从被大明打开了国门之后,越南北方的庸宪、升龙,南方的会安、河仙、同呢、美萩等港口都成为了对外贸易繁荣的市场,而中越陆地上相邻的边境贸易也开始渐渐繁荣了起来。大量的华人开始涌入到越南,从事采矿业、加工制造业、食品加工业、碾米、家具木器制作等行业,庸宪这个北方港口更是成为了同会安齐名的贸易大港。 但是这种贸易繁荣的背后,都意味着对周边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沉重打击。为了获取市场上更多更好的商品,地主就必须进一步压榨自己土地上的租户。而另一方面,因为中国货物及华商的大量涌入,导致了越南的手工业者开始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大量初级手工业品被积压在家中无法售出,不少人开始破产。 而在这样的局势下,再遇到了粮食价格上涨,自然就是在迫使底层民众铤而走险了。崇祯13年七月十九日,越南山西地方一个村子的村民拦截住了当地地主向外运粮的车队。 带领这些村民的阮氏兄弟对着押送车队的地主管家愤怒的说道:“过去20多天里,你们已经往外面运了四趟粮食,总数超过了上千石,你们现在还要往外运粮食,那么我们没粮食了怎么办?” 坐在车上的管家看着这群拿着锄头农具的农夫根本没感到任何紧张,毕竟这些人他都认识,每次他下到村子里去的时候,哪个看到他不是诚惶诚恐连头都不敢抬起的。一群绵羊聚集在一起,那也只是一群绵羊而已,难道还能变成狼群吗? 抱着这样的心理的管家连车都没下,就盘腿坐在车架上,拿着手上的一节鞭子指着拦在自己车前的阮氏兄弟说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连阮老爷的粮车都敢拦,你们莫不是想要抢粮食吗?” 人群中有气不过管家态度的年轻人顿时回嘴道:“莫管家你少乱加罪名,我们只是来要个说法。夏收的时候,你说要各家把过去的欠债先还上,然后再向阮老爷借新债。可是我们还了旧债,阮老爷却迟迟不放新债,又把这许多粮食运去城内,难道你们是想饿死我们吗?” “谁,谁在污蔑阮老爷,给我站出来。我还真不信治不了你们这些泥腿子了,居然连阮老爷都敢编排…”莫管家猛的从车上跳了下来,口中骂骂咧咧的向车前的人群冲了过去。 摄于往日积威,众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唯有阮氏兄弟中的老二阮富金直接迎了上去,堵在了莫管家的面前。阮富金身材高大,比莫管家足足高了一个头,又兼从小学习武,性格火爆,往日就算是莫管家也是不大愿意招惹这两兄弟的。 因此看到阮富金面带不善的迎了上来,他顿时止住了步伐,刚刚将养起来的气势也不由弱了几分,不过他口中倒是不肯相饶的说道:“阮富金,你可莫要乱出头,要是惹恼了阮老爷,你们家还想不想在安溪村待了?” 阮富金的兄长阮富平拉住了想要动手的兄弟,语气平和的向他说道:“莫管家,我们都是阮老爷的佃户,自然不敢在背后编排阮老爷的不是。但是,今年夏收的粮食大多交给了阮老爷,我们家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给老爷种地吧?还请莫管家行个方便,先把各家要借的粮食给借上了,剩下的再运去城里,我们绝不干涉…” 莫管家拉下脸打断了阮富平道:“放屁,阮老爷的粮食也是我能私自外借的?你们要借粮就去阮家大院去借,想要打这些粮车的主意,那是绝不可能,这可都是有主的…” 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莫管家顿时住了口,而阮富平却已经不依不饶的追问了过来:“有主了?你刚刚不是说这些粮食时要运往城中储藏起来的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有主了,难道这些粮食都被卖出去了吗?” 莫管家此时倒是横下了一条心,一边招呼着身后几名家丁,一边对阮氏兄弟威胁道:“不该你们打听的就别乱打听,赶紧让开道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闹出了什么乱子,小心我告诉老爷收了你们家的田地,让你们滚出本地…” 莫管家色厉内荏的威胁并没有吓住阮氏兄弟,反而阮富金还上前一步揪住了莫管家的衣领说道:“不许走,先把话说明白了…” 在两人争执之间,莫管家一不小心就被阮富金甩了出去,腰部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车档上。这一下之狠,让莫管家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被激怒的他终于再无顾忌,招呼着身边的家丁上前抓拿阮氏兄弟,并恶狠狠的呵斥道:“混账东西,你们竟然敢打劫阮老爷的粮食,我非把你们送去城里的衙门打你们板子不可,看看你们在衙门里还硬的起来不…” 阮富金带着数名年青村民同阮老爷家的家丁对抗着,阮富平则对着身后的村民大声呼喊道:“官府无道,地主蛮横,既然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还能待在家中活活饿死不成?大家不如拼了这条性命,吃上几顿饱饭再说…” 在阮富平的煽动下,本就怨气满腹的村民们终于也参与了进来。于是这场小小的冲突很快就变成了整个村子的暴动,莫管家在内的阮氏家丁几乎被村民打死了大半,只有莫管家和几名家丁、车夫见势不妙提前逃跑了,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阮氏兄弟抢了运粮车队之后,也知道他们是难以回头了,于是便号召村民再去进攻阮氏地主在乡下的住宅,由此揭开了1640年越南农民大起义的序幕。 第760章 海外起波澜二 山西阮富平、阮富金兄弟的起义很快就引来了附近县城派兵的镇压,但是攻破了当地大地主阮氏庄园的农民起义军获得了大量的物资后,迅速招揽起了一只数千人的大军,当这数百越南官军前来平乱时,反而被颇有谋略的阮富平设伏围攻了。 击退了这只官军之后,阮氏兄弟率领的义军顿时名声大噪,四里八乡的贫困农民纷纷来投,几乎旬日之间就让这只义军增长到了上万人。当地县城的县官在惊惧之下,赶紧连夜逃往府城去求援去了。 这也使得阮氏兄弟的起义消息开始从当地向南北越地区传播了出去,一些衣食无着的贫民于是开始学习阮氏兄弟起义。这些年来,不管是北郑还是南阮,为了偿还明国的贷款和加强自身的军备,对于底层百姓的压榨几乎已经到了尽头。 虽然南北双方执政的阮、郑当家都知道,这样压榨民力实际上是长久不了的,但是为了保住自身家族的地位和生存,他们却只能干着这等饮鸩止渴的政策,而不能与民休息。 南方阮氏当家的虽然是阮福澜,但是其兄弟阮福渶等在明朝的支持下也割据了一地,对其国主之位虎视眈眈。而北方郑主郑梉所面临的局势则更为恶劣,虽然此前他在升龙府一役击败了南方阮氏大军,恢复了南北对立的局面。 但是为了让大明放弃帮助南阮攻打升龙府,郑梉不仅默认了大明将高平莫氏纳入治下的举动,还同大明签订了许多出卖国内经济权益的条约,并拿北越海关为抵押向大明借了一笔军费。 郑梉同大明签订的庸宪条约,很快就引起了朝野上下的非议,认为其签订的条约简直和石敬瑭向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做法没什么区别,都是拿着大越国的权益去换取自家的权力巩固。 虽然郑梉极力打压把他比作石敬瑭的言论,为此不惜流放和绞杀了朝中的一些官员和民间的文人,但是反对他的声音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渐渐扩散了开去。于是郑氏的权力开始渐渐萎缩于升龙府和一些距离升龙府较近的城市之中,至于远离升龙府的城市和军镇,则渐渐有了几分割据的意思。 这其中又以升龙府西北的宣光镇行事最为跋扈,宣光镇本身就是一个半独立的藩镇,现在宣光镇的保主是武公悳,封号是少傅宗郡公。武公悳年少气盛,此时不过20出头的岁数,因为从小受到其父之影响,对于被权臣控制的后黎朝并无多少忠诚之心。 再加上之前他作为宣光镇的人质送去了明军军中,在明军中目睹了后黎郑氏军队在明军的攻打下不堪一击的情形,更是失去了对于后黎朝的敬畏。 而战后武公悳还去昆明晋见了大明云贵总督洪承畴,在昆明期间很得洪承畴另眼看待。这让武公悳不免觉得,获得了明朝大臣认可的自己,未必不能取黎郑而代之的,至不济割据一方同阮氏例也是应该的。 于是武公悳一边积极向昆明靠拢,不但派出了大量的宣光镇军将子弟前往昆明求学,更是从昆明延请了军事顾问帮助自己训练军队,其对升龙府的不诚之心也就昭然若揭了。但是对于武公悳的举动,郑梉居然是一筹莫展。 一方面宣光镇有山川之险,郑氏不调动大军是难以攻入宣光镇的,可若是调动大军去进攻宣光镇,郑氏又担心南阮联合其他藩镇进攻升龙府。郑氏现在的声望可谓是衰落以极,若不是占据着升龙府,控制着黎氏王族,郑氏恐怕是难以再继续把持北方的政权了。 另一方面则是大明的态度微妙,驻于升龙府的大明使节林岳山对于郑梉的试探始终不肯做出明确的答复,这使得郑梉终究不敢冒险举兵前去攻打宣光镇。 于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南北阮、郑和各地大小藩镇都在积极的扩军备战,可谁也不敢先挑起战争,结果便是越南各地百姓先受不了,发动了起义。越南百姓对于现状的不满已经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在阮氏兄弟起义之后,地方上一个农民自称是阮氏兄弟派来带领大家杀官造反的,便迅速有路人围上去响应,说要跟着一起去攻打县衙。 虽然此时南北阮、郑政权并没有出现王朝末期的衰败气像,各地的官员和军将还是有着几分能力的,但是架不住各地农民起义接二连三的爆发,这使得阮、郑控制下的主要城市和一些藩镇割据的城市之外,近三分之二的农村地区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义军。 一开始郑梉并不打算立即对付阮氏兄弟,虽然阮氏兄弟的口号是要打到朝廷,但是这只义军首先对付的却是城外那些和明人勾结的地主豪强。这样的场面对于郑梉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不管是起义军还是这些同明人勾勾搭搭的地主豪强,谁死了他都不心疼。 但是赢得了几次胜利后的山西义军获得了不少落魄文人和小地主武装的投靠,此时已经占据了山西的阮富平接受谋士的建议,制造了一起路遇神人献剑的把戏。宣称有老翁送太祖黎利佩剑与他,临走时还赠言于他,要其驱逐狂明,帮扶黎氏,再造大越。 阮富平借助太祖黎利的名声聚拢人心,又率先发出了驱逐明人闭关自守的号召,顿时引起了各地义军的响应,一时投奔于其名下的义军数不胜数,北宁之地也顺势归顺了阮富平。 直到这个时候郑梉才真正紧张了起来,而之后阮富平更是公然把郑氏当做了胁迫君主出卖大越的奸贼,表示要将郑氏驱逐出升龙府云云。郑梉这才把阮氏兄弟当做了自己面临的首要大敌。 8月下旬,在大明使节林岳山的催促下,郑梉令部将率领五千人马进攻山西。位于红河南岸的山西,是控制红河中上游的战略要地,也是能够直接威胁升龙府的所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内外两重土质城墙的城池,又有红河环绕周边,实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如果不是郑氏这些年的压迫太过严酷,此地还真不是一群农民能够攻打下来的。 当郑军坐船抵达山西城北面时,才发现在短短的一个月内,阮氏兄弟已经在山西城周边修筑无数工事,从红河河堤到城池北门这五里的地方,就足足修建了五道栅栏,这严阵以待的场面令郑军的将士们看了也不由有些畏惧了起来。 阮氏兄弟率领的义军虽然缺乏军械器具,但士气却极为高昂,而郑军虽然带有火绳枪和大炮,但八、九月正是越南北部的雨季,平均每两天就有一天是下雨的天气。 所以这场仗开始的时候郑军是占据优势的,但是当郑军连续打破两道栅栏,正准备一鼓作气突破到北门前时,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大雨顿时让郑军的火枪火炮失去了声音,被郑军连续击退的阮氏兄弟,见到这个场景立刻便拔出了顺天剑对着众人喊道:“这是太祖显灵,帮助我们讨伐逆贼,此时不上去拼命,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像这种大雨天气实际是不适合作战的,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脸上,人连也眼睛都睁不开,更何况越南的红土地一被雨水打湿就变得又滑又黏,走不了多远就要摔上一个跟头,因此郑军的主将在第一时间就打算收兵退回北岸兵营去了。 但是对于这些前些日子还在田里耕作的义军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下雨收兵的概念。听到阮氏兄弟的呼喊,又隐约在雨幕中看到对面的郑军在远去,众人的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们以为郑军是被太祖的法术给吓住了,都一个个在逃亡呢。 基本没有什么护具的义军,在这样的雨天里反而比全副武装的郑军行动灵活的多。且这些义军多是农民出身,稻田里多年劳作的经验,让他们在这样的烂泥地里行走也没有什么阻碍。反观郑军这边,因为沉重的护甲和脚上的湿滑,很快就在义军的追击下失去了队形,变成了一个个摔倒在地的陀螺。 义军手中拿的武器基本都是长矛,少数还是竹子削尖烧焦的简陋版,这样的武器在对战中也许威力不大,但是在这样的泥地混战中,拿着长矛戳倒地的郑军士兵,义军却是占尽了便宜。 随着义军轻易的消灭了郑军后队的士兵后,他们的勇气顿时冒了出来,开始大步追赶连路都走不稳的郑军士兵,或是两人对付一个,或是三、五人对付一小队。这些义军的武勇,很快就让郑军原本还有些秩序的撤退变成了全面溃败。郑军士兵开始失去组织,丢弃手上的武器,甚至有人连身上的甲胄都解下丢弃了。 郑军过河攻击的3千将士,最后能够逃回红河北岸的,不过五、六百人。虽然阮氏兄弟把郑军赶过河就停止了进攻,但是郑军还是连夜逃向了红河下游。数日后,升龙府就收到了这个噩耗。 郑梉虽然恼怒的把逃回的部将处死,但是山西之败却极大的动摇了他在后黎朝的威信。原本躲在宫内不问世事的黎神宗,又开始不断的接见朝廷官员,似乎想要推动朝廷对阮氏兄弟进行招安。 郑氏能够掌握升龙府并进而统治整个北越,一是靠手中的武力,二便是借助黎氏王族的名分。当郑氏手中的武力不足以镇压住各地的野心家时,别人自然也能假黎氏的名义清除郑氏,入主升龙府。 郑梉立刻意识到,相比起大越的危机,郑氏的危机显然更为急迫的到来了。如果真的让黎神宗绕过他招安了阮氏兄弟,那么郑氏恐怕就有亡族之祸了。 第761章 海外起波澜三 郑军山西之败的消息传回升龙府时,作为大明驻越大使的林岳山也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毕竟全副武装的郑军去攻打一群一个多月前还在田里务农的泥腿子,在他看来怎么也不可能输的这么难看。 这一战的失败不仅给阮氏兄弟的叛军送去了大量的武器装备不说,更是极大的打击了郑氏的威望,令升龙城外的地方豪强们进一步站在了中立的立场上,准备观望风向后再决定是否继续听从郑氏的命令了。 大明驻升龙府的使馆位于升龙府东南角一处名为七亩湖畔的边上,在使馆边上还有数条华商居住的街坊,因此这里又被称之为中华坊。位于气候湿润的红河三角洲上的升龙府,城内外遍布着大量的湖泊,城中虽然以还剑湖最为著名,但这处七亩湖周边也同样是绿树环绕,宛如一颗绿的发亮的宝石,景色甚为秀丽。 林岳山便是看上了这里的景致,才将使馆建在了湖泊的西面,而随着使馆在此地的建设,华商和华人也渐渐聚集了过来,短短数年内这里便形成了一个以华人为主的城中之城。而华商的不断涌入,也使得这处原本大半是稻田菜地的城中荒地渐渐形成为了城市东南角的商业中心,由过去的幽静变成了今日的喧嚣之地。 虽然这种变化有违林岳山当初在此地选址的用意,但是华人势力在升龙府内的扩展,对于他这个驻越大使来说却是很好的政绩,对此他也只能采取乐见其成的态度。 现在更因为山西之败的缘故,林岳山也暂时失去了是否要对使馆周边商铺进行行业限制的念头,而把使馆属员同升龙府华商商会成员召来开会,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山西之败后的局势了。 这场会议讨论的重点,其实是评价郑氏还有没有继续扶持的价值。毕竟在大明的手中,现在可不止郑氏一张牌,升龙府内有黎氏王族,升龙府外有宣光武氏、高平莫氏、广南阮氏,说的再透彻一些,山西阮氏兄弟也未尝不可考虑。 总理衙门委派的林岳山并不是科举仕途出身的酸秀才,而升龙府内的华商们更不是什么有政治操守的士大夫,他们考虑事情的首要标准不是要维护大明宗主国的体面,而是这对大明究竟有没有利益。 因此,如果郑氏已经被越南上下所背弃了,他们自然不会出于什么道义上的操守,非要拿真金白银出来支持郑氏政权继续维持下去。如果有人能够做到郑氏为大明所做的一切,他们并不介意换个人来当越南的家。 对于商人来说,这就好比干买卖赔钱了,那就换个掌柜试试,没必要死保着一个不赚钱的掌柜拖累自家的生意。 但是这次会议的讨论,就和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一般,始终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高平莫氏是第一个出局的势力,莫氏本身就不属于后黎朝的正经势力,严格来说双方属于敌对关系,支持莫氏有可能引起越南南北双方势力的共同反对。 至于宣光武氏,虽然现在看起来对于大明恭顺无比,但是武氏一直以来的势力都没有出过宣光,让他来替代郑氏,恐怕很难让越南北部各地豪强俯首听命。 广南阮氏更是不用考虑了,不是阮氏不好,而是阮氏太好了。以阮氏一族的才能,一旦让他们入主升龙府,越南南北统一恐怕就再也难以阻止了。一个统一的越南还会像如今这样对大明俯首帖耳吗?在越南待了这么久的林岳山自然是明白其中的凶险的。 于是最好的选择反而是山西的阮氏兄弟叛军,这只叛军现在深得各地乱民的崇仰,却又同各地的割据势力格格不入,即便支持他们进入升龙府,他们也需要大明的支持才能建立起对于北越的统治权力,这当中自然就有了许多大明插手越南地方事务的机会。 至于黎氏王族,包括大明的各方势力都希望这个家族继续保持现在神主牌的作用,用以凝聚越南百姓的人心,但是不要插手越南实际的政务。 虽然大家研究出了一个最为适合的结论,但他们很快就发觉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根据同阮氏兄弟接触的商人陈上久说,“…阮氏兄弟恐怕不是那种稍稍给些甜头就能满足的乡间愚人,因为他们占据了山西和北宁之后就扣下了原本出口我国的粮食、铁矿石等物资,只准许出售生丝和瓷器等手工业品,而且还上调了这些出口商品的税收。 我曾经拿着庸宪条约去同他们进行交涉,但是阮富平却拒绝承认这份条约,他表示郑氏逆贼所签订的一切卖国条约,他们都是不会认可的。而且大明商人进入越南经商应当遵循越南的法律而不是大明的律法,虽然他们依旧会承认越南同大明之间的宗藩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不应该存在一方欺压另一方的行为,否则他们虽然弱小,也要继续抵抗到底…” 听完了陈上川的说法,在场的众人都显得很是无语。若是在过去,阮富平的说法他们也许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他们投资了这么金钱在越南的产业上之后,他们自然希望能够让自己的财富变得更为安全一些。 这些年来凭借着大明同越南签署的庸宪条约,这些商人们还是享受了颇多的好处的,现在让他们放弃这些好处回到过去任越南官员任意宰割的状态,这显然是难以让他们忍受的条件。 许久之后,一名商人不由打破了沉默,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阮氏兄弟抱着这样的看法,恐怕我们是不能与之合作的。我建议,应该停下一切和叛军接触的渠道,并对叛军占据的地区进行经济封锁,决不能让这样的力量壮大起来。” “陈翁说的不错,我附议。”“我也附议。”… 转瞬间房间内倒有大半人选择了支持敌对阮氏兄弟的主张,剩下的一小半人则注视着林岳山,等待着这位官方代表的表态。 林岳山对此倒是表现出了谨慎的姿态,他斟酌了一下才对着众人说道:“阮氏兄弟现在占据了山西和北宁,等于是切断了升龙府东面和东北面的通道,现在又击退了郑军的平乱军,势力可谓是大涨。 我们现在断然切断同他们的联系,一旦他们真的进逼升龙府,我大明在升龙府、海阳、庸宪等地的华商利益恐怕就难以保全了。而且现在同阮氏兄弟绝交,我们便只能选择郑氏保护我大明商人的在越利益,郑氏是否能够做到这点,现在看来也是岌岌可危啊。” 听了林岳山的意见,一干商人倒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来,虽然他们不懂军事,但是从北宁出兵可以沿河而下围攻海阳,夺了海阳就等于是切断了升龙府和庸宪之间的联系,如此升龙府就几乎失去了大半对外的联系通道,成为了一座孤城。 郑氏之兵主要驻扎于三处,一是南面的兰江,用以防备阮氏北上,此处兵力最为雄厚;二是北面高平附近,用以防备莫氏和大明出兵南下;三是镇守升龙府的禁军。此次山西之败,让升龙府禁军足足损失了近三分之一,这才让郑氏有些压不住升龙府的局面,什么阿猫阿狗都爬出来想要占些便宜了。 北面高平附近的兵力为阮氏兄弟所拦截,又被高平莫氏牵制着,居然无一语片言回复京城,这让升龙府的黎朝官员们都怀疑这只人马有可能背弃了郑氏,也让他们顿时胆大了起来。而南面兰江的郑氏大军虽然依旧是效忠于郑氏的,但是有阮氏虎视眈眈在侧窥视,又加上雨季难以行军,使得这只人马难以回援升龙府。 因此在山西之战意外的失败之后,郑氏陡然出现了一个极为虚弱的时期,眼下谁能先攻入生龙府,就有可能取而代之郑氏的地位,成为升龙府新的主人了。就连这些不熟悉军事的商人们都难以看好郑氏的前途,对于升龙府外的那些藩镇来说,岂不更是摩拳擦掌? 这也就是众人刚刚首先抛弃了郑氏,想要寻找一个新的势力来扶植的原因。毕竟此时再继续支持郑氏,不仅投入巨大,回报不多,就连风险都是超出预估的。 但是因为阮氏兄弟的缘故,众人才发觉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这样的认知正令他们感到头疼时,海南商人陈上久再次站出来说道:“林大使,诸位同仁,在下以为郑氏也并不是不可支持的。 大家之前有所顾虑,不外乎两点,一是投入没有回报;二是郑氏难以抵挡阮氏和其他藩镇的联手进攻罢了。其实只要解决了这两点,大家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陈上久的话顿时引起了诸人的注意,林岳山也对他摆了摆手说道:“义公啊,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陈上久赶紧对着林岳山拱了拱手,又对着在座的众人来了个四方揖,方才清了清喉咙说道:“这第一点,我倒是觉得很好解决…” 第762章 海外起波澜四 “…越南能够出产的不仅仅是黑檀木、犀牛角、象牙和稻米这些东西,在我看来越南最有价值的物产,应该是煤炭和铁矿石。就在庸宪下龙湾的附近,就有着极好的容易开采露天煤矿,这些煤炭能够炼成极好的焦炭,不管是海南的铁厂还是佛山的冶铁基地,都极为需要这些优质的煤炭和焦炭。 至于越南的铁矿石,含铁成分也比我们国内的铁矿石好的多,几乎可以同海南的铁矿石质量相当。海南出产的精铁是直供军器监的,少部分流入市场的精铁价格也是市价的二成以上。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把越南的铁矿石运回国内去,我们立刻就能获得收益。 今日精铁的用途可不局限于做一些铁锅、针头、农具这些小东西,光是一个铁轨的制作,每米就要花去20多公斤好铁。一公里单行轨道是40余吨好铁,现在我国及海外正在修建的铁路,每年不会少于一千五百公里,这就是超过六万吨好铁的市场。 现在市场上制造铁轨的好铁价值不会低于100元每吨,这就是价值600万元的大市场。不过这个市场现在主要被北方钢铁厂、武汉钢铁厂和江南制造局所垄断,佛山铁厂去年制作的铁轨不超过50万元。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就是佛山铁厂出产的好铁成本太高,难以和以上这些铁厂竞争。如果我们能够获得越南的优质焦炭和铁矿石,那么就能够大幅度的降低冶铁成本。诸位,如果我们能够控制了越南的焦炭和铁矿石,难道还不能借此入主佛山铁厂吗?” 陈上久的话顿时引起了一干商人的深思,虽然他们借助大明开海的政策,在越南也算是建起了一副事业。可是在海外混的再好,也不及在国内有一份基业强,毕竟海外终究不是中国之地,眼下迫于大明的强势而对他们这些商人笑脸相迎,若是日后大明再衰落下去,天知道这些番人会如何翻脸,这种事情他们又不是没有听说过。 佛山冶铁基地眼下是两广地区最大的钢铁基地,自古以来盐和铁就是国家最为重视的财富来源,汉代就有盐铁会议专门讨论是否由国家来垄断盐铁业的经营问题。明代初期对于盐铁业也极为重视,但是后期就只关注盐业,对于冶铁业却放开了,甚至连官营铁厂都主动关闭了。 之所以会如此,自然是地方士绅大族介入了这一行业,再加上生铁的利润不及盐业高。但是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冶铁业和制盐业一样,都是可以传为家业的产业,毕竟铁器也是民间必不可少的用具,特别是现在还出现了铁轨这种新事物,铁的用途就显得更为广泛了。 如果能够借这个机会入股佛山铁厂,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无疑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哪怕现在投入再大,依旧还是值得的。这个提议立刻提起了大家的兴趣,于是催促着陈上久继续讲下去。 陈上久稍稍停顿了下,便继续说道:“…从升龙府到镇南关约160公里,从镇南关到南宁又200公里,过了南宁即可通过水路通往广州。如果我们能够建起这样一条铁路,那么从升龙府到广州就不必再走风险太大的海路。 大家都知道,海路行船虽然运量比陆路大的多,但是一到台风季节,出海就和赌博差不多。如果我们能够投资建成这条铁路,往来升龙府和广州就安全的多了,最起码今后我们往来国内就不必再冒险上船了。 而且一旦这条铁路开通,有些比较贵重的物产我们可以直接走铁路回国,不必再等候天气的变化,这对于我们加强两地之间的贸易是一个好消息。 此外,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去年总理衙门把造船厂分为了三级。年产800载重吨的船只为小型船厂;年产800-2000载重吨船只的为中型船厂;年产2000载重吨以上船只的是大型船厂。 根据总理衙门去年出的造船年鉴,从东洋到南洋,小型船厂约349家,国内和海外各邦所属的船厂比例是1:1;中型船厂82家,海外占约六成;大型船厂28家,国内占八成。小型船厂能制作百吨以下的船只,中型船厂能制作300-800吨之间的船只,大型船厂则主要制作千吨以上的船只。 拜这些年我国大力扶持造船业的政策,海内外各船厂的订单一直都是满满的,这些船厂修建的船只采用的都是新式造船法,也就是大量的使用金属构件,大约是每吨木材配0.6吨金属构件。 去年这些船厂一年下水的船只,好像是超过了22万吨,超过了我国国内商船总载重吨的八成。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随着造船业的继续扩张,使用与造船业的钢铁将会逐步增加,这又是一项极大的新兴市场。 所以,对于我们而言,越南的铁矿和煤矿是真正的聚宝盆…” 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了他说道:“支持郑氏能够得到的回报,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义公不如说说,我们要如何帮郑氏解开这个局吧。若是解不开这个局,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另外找一个能够替代郑氏的不是?” 其余诸人也不由连连点头,附和着让陈上久说一说解开郑氏危局的办法,对于这一点陈上久似乎胸有成竹,他都没有沉思便直接开口说道:“对于郑氏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调兵返回升龙府,然后彻底镇压阮氏兄弟,只要郑氏能够以不大的代价守住升龙府,并击败阮氏兄弟,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轻易站出来挑战郑氏了。 毕竟现在除了阮氏兄弟这只刚刚崛起的势力,其他藩镇都是有家底的人,不会轻易拿自家的前途冒险。而各地起来反叛越南朝廷的乱民,除了阮氏兄弟之外都不过是不成气候的地方匪盗罢了。因此只要郑氏取得对于阮氏兄弟的大胜,这场遍及各地的越南农民暴动,很快就可以平息下去了。 对郑氏来说是大问题的调兵,对于我们来说却不过是简单之事。因为越南沿海的航运,现在就掌握在我们手中。陆路难行,我们就动用船只从海上走,这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真正麻烦的事在于,必须安抚广南阮氏不要借这个机会生事,发兵北上。还要迷惑阮氏兄弟一段时间,不要让他们现在就冲向升龙府。也许阮氏兄弟现在冲过来未必能打下升龙府,但却有可能攻下海阳,那里现在可是我们屯粮的地方,要是被阮氏兄弟乘机攻下,这对于我们来说损失就会变得很大。 而想要安抚住广南阮氏,这就必须要请林大使出面,请您邀请现在访问会安的大明舰队出面,向阮主施加压力,使其腾不出手来。至于阮氏兄弟那边,我们先派人以大明使者的身份去调停战事,只要能够让阮氏兄弟犹豫上一段时间,等到郑氏军队北返就可以取消调停事宜了…” 陈上久的主张引起了众人的激烈探讨,连林岳山也认为陈上久的计谋是可行的。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建议,干脆由在越商会组建一个煤铁公司,一是用来分摊支持郑氏的费用,二么自然是打算以这个公司的名义接收郑氏回馈的好处了。 甚至于有人连公司出资的股份都打算好了,按照民七官三的份额来分配。这个官并不是指的朝廷,而是指总理衙门。虽然使馆的属员们都很兴奋,但是林岳山却没有立刻表态,就在一干商人劝说他的时候,一名使馆的人员上来汇报,说郑府派人来求见林岳山来了。 林岳山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发觉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他直起身子对着众人说道:“郑氏有人过来也好,我先去谈谈口风,你们先继续合计合计。义公也跟着我去见见来人,你既然出了这样的主意,自然也该看看郑氏究竟值不值得我们去投资。” 陈上久立刻答应了一声,便跟在了林岳山的身后,其他人见状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做了回去,等待林岳山回来在继续商议了。走出了有些阴暗的会议室后,外面的阳光便直接照射在了骑楼的过道上,明晃晃的很是闪眼。 木地板过道上留下的水迹在阳光照射下变得热气腾腾,立刻让刚出会议室的两人生出了一头的闷汗来,不过雨后的新鲜空气却比会议室清新的多了,这又让人畅快了不少。离开了会议室不远,林岳山就有意无意的向身边的陈上久说道:“刚刚黄、盛两人说的还是不错的,成立一间公司来统筹此事,也许是最妥当的。 不过他们说以民七官三来分配股份,这恐怕有些不妥。总理衙门内部人事繁杂,这要是按照正规程序报上去,恐怕这里黄花菜都要凉了。冯总理他们远在京城,不会明白我们这些游荡在海外大使的为难之处的。不过若是能够把公司股份留出一部分用于人情,这件事也许就容易操作的多。” 陈上久赶紧点着头说道:“明白,明白,不如小人一会回去同大家商议一下,缩小官股的份额,把省下来的股份交由大人来分配,只不过大人觉得缩小多少比较合适?” 林岳山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微笑着说道:“总理衙门有个15%就足以交代了,剩下的事情你去搞定,日后冯总理那边,我也是可以为你引荐的。” 陈上久顿时又惊又喜的说道:“小人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一定不给大人您留下任何麻烦…” 第763章 海外起波澜五 林岳山走到了东侧二楼的会客室门前,一眼便看到了身穿红色蟒服的世子郑柞,于是便拱手笑着行礼道:“世子安好,今日如何有空过来,莫不是趁着雨天无事,打算过来找我喝上一杯吗?” 年仅35岁的郑柞,今日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生硬,他向着林岳山回了一礼,便赶紧让到一边说道:“大使想要喝酒的话,不如改日我请你去映月楼尝一尝今年的新酿,不过今日么。” 郑柞的话语曳然而止,规规矩矩的站到了一边,让出了身后一名穿着青衣小帽的老年仆役。林岳山诧异的看去,才发觉这名仆役居然是64岁的清都王郑梉,也就是今日北越的郑主。他顿时不敢怠慢的重新向这位身材瘦削的老人见礼并问候道:“清都王怎么这般打扮?” 郑梉打量了一眼林岳山,便确定了这位明使脸上的震惊起码有七分是装出来的。他心中也不由有些叹息了起来,明使居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怎么惊讶,显然是对郑氏面临的局面相当的不看好了,那么接下来的谈判恐怕将会极为艰难了。 心中想归这么想,郑梉对着林岳山却用着极为生硬的汉语说道:“我们郑氏眼下遇到了一些小麻烦,结果城内倒是爬出了许多蛇虫鼠蚁出来,我不欲这些人知道我来造访你这里的事情,免得他们继续胡乱猜测下去,搞得城内人心惶惶的,平白多出了许多事端来,这才换了装前来见你。” 林岳山看了看左右,才发觉使馆内的人员都被驱赶出了会客室,房间内只有郑氏父子,连跟在自己身后的陈上久都被拦在了房间外。他回头对着门外的陈上久安抚了一声,让他在外面先等上一会,这才转头回来看着郑梉说道:“清都王有什么吩咐不如坐下慢慢说,其实您有事情的话,让世子传上几句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便让我跑上一趟好了。让您这样跑上门来,外官可真是有些诚惶诚恐了…” 虽然林岳山倒是很想同郑梉闲聊上几句,以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但是这位郑氏家主似乎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直接打断了他的废话,单刀直入的向他说道:“我需要大明的帮助。” 林岳山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硬是不能再搪塞下去了,于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心平气和的说道:“大明的帮助可不是无偿的,清都王您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郑梉思考了下便说道:“我知道这两年大明遭遇了不少灾荒,我愿意把之前同上国签订的粮食合同更改一下,价格不变,但是年出售粮食数量翻一番,变为六百万石,贵使以为如何?” 林岳山听后大为失望,他往后一靠,便拉长了语调说道:“看来清都王的诚意不大啊,越南的粮价这几十年来似乎从未突破过0.35大明元每石,我们当初给予你们的单价可是0.5大明元每石。所以这份粮食合同的受益者是越南而不是大明。 大明可不会年年都是荒年,因此粮价不变数量增加,对于大明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清都王你这是既要赚钱,还要我们免费的帮助你吗?大明和越南之间的粮食贸易,也就是一桩生意,我们拿着白花花的银子,难道还怕买不到粮食吗?” 世子郑柞顿时忍不住插嘴道:“可若是没有我们郑氏,大明的商人凭什么能够将这么多粮食安全的运出越南?这难道不就是大明的好处吗?更何况这一次的农民作乱,也是大明商人私下大肆购粮引起的,贵国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虽然平日里林岳山和这位世子关系不错,可是在这个场合中,林岳山却丝毫不给面子的说道:“世子大概是弄错了什么,对于大明来说,郑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稳定越南局势,并能够维护两国友好关系的政权而已。至于这个政权是姓郑,姓阮,还是其他什么,其实区别并不大。” “你…”郑柞正欲发怒,却被其父郑梉阻止了,“好了,林大使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认什么真,站一边去。 林大使,大明富有四海,越南不过是一化外小邦,除了些许稻米之外,其他物产并不怎么丰饶。你让我说出一个代价来,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不如我上书请求内附可好?” 林岳山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哈哈大笑了几声,方才说道:“清都王您这心思也太精巧了些,仅仅凭借您一封上书,就想让大明贴钱替你做白工,这说的过去吗?” 一旁的郑柞听了脸色顿时大变,可郑梉却脸色不变的回道:“自宣宗皇帝撤销安南宣慰司以来,这可是我大越第一次上书请求内附,林大使就算不稀罕,难道皇帝陛下他也不稀罕吗?” 林岳山看着对方摇着头说道:“清都王这次恐怕是真的想错了,我大明对于越南这块地方确实没有吞并之意,至于皇帝陛下的想法么,我倒是记得陛下说过这样一段话。 得其土而不得其民,不可称之为得矣;得其民而不得其土,也可谓得矣。按照陛下的意思来说,以越南民众对我大明的叛逆之心,光得到一个名义上的内附是毫无意义的。 越南既不是山海要隘,又不是地广人稀之所在,将这样一块土地纳入中国,除了让我大明突然增加了几百万叛逆之外,又有什么好处呢?” 郑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林岳山许久,看着对方丝毫不做避让的眼神,终于有些疲惫的开口问道:“那么贵使想要什么好处,才能帮助郑氏?” 林岳山微笑着回道:“清都王说笑了,我不过区区一介使节,何德何能能够帮助到郑氏?能帮助郑氏的,只有大明而已。” 郑梉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贵使可真是滴水不漏啊,那么大明要什么的条件,才愿意帮助我郑氏走出眼前的困境?” 林岳山此时倒是慎重了起来,他思考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不如清都王先说一说,你想让大明帮到何种程度,也好让我有个比较。” 郑梉此次前来拜访明使,最低限度也是想要借着明商手中的航运力量将兰江的军队运回来,其次则是希望大明能够继续支持郑氏执掌升龙府的政权。 听完了郑梉的诉求之后,林岳山想了想就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要求获得一部分红河航运的管理权,之前大明只是获得了红河的航运通行权力,对于这条云南地区最为便捷的出海通道,昆明方面早就想要扩大整修红河的航运能力了,只可惜一直被越南这边所阻扰着,这次林岳山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第二便是要求扩大探矿权和采矿权的区域,并获得煤、铁矿山开发的优先权力;第三则是要求将庸宪开放为自由港,给与华商一定的自治权力。 听完了林岳山提出的三点要求,郑梉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发黑了,他随即开口说道:“贵使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岂不是把我国当做了一块放在砧板上任意宰割的猪肉?这样的条件和内附中国又有什么区别?” 林岳山却丝毫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表现,他表情不变的回道:“当然还是有所区别的,起码升龙府依旧还是姓郑,而且今后也将会一直属于郑氏,大明现在要求的这些权力,原本就是郑氏无法掌握的东西。 清都王应该好好想一想,如果没有了我们的支持,我刚刚说的这些权力难道还会回到郑氏的手中吗?事实上我们拿走的并不是郑氏手里的东西,而是越南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权力。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郑氏也能依旧掌握住这个国家,那么我刚刚的要求您自然可以无视。 可如果没有了我们的帮助,郑氏就无法再掌握这个国家了。那么恕我直言,我们取走的不过是我们应当得到的报酬,而不是抢夺了郑氏的利益,不是这样的吗?清都王。” 郑梉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久之后方才点了点头说道:“贵使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兹事体大,我们是不是就具体内容再好好讨论一下?比如大明希望华商在庸宪的自治权力达到何种程度等等。” 确定对方终于服软之后,林岳山终于露出了几分真诚的笑容说道:“清都王,大致的框架定下之后,详细的内容不如让下面的人士去谈如何?我倒是觉得,我们目前有着更为重要的事要商议,比如如何剿灭占据了山西、北宁的阮氏兄弟,和平息现在各地暴动的乱民。” 郑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儿子后说道:“那么我这边就让郑柞负责商谈的事好了。”林岳山起身走到了房门处,把等候在外面的陈上久叫了进来,然后介绍给郑梉父子后说道:“我方新条约的谈判代表,就以这位陈上久先生负责…” 第764章 海外起波澜六 半个月后,林岳山同北越郑氏初步商定的密约就通过信使呈送到了昆明,放在了云贵总督洪承畴的面前。 在云南深入的耕耘了数年之后,精通权术的洪承畴已经完全掌握住了云南的军政大权,即便是那些世代效忠于黔国公府的地方土司,在其面前也是服服帖帖的,不敢装傻充愣。 此前还处于半独立状态的丽江土司府,眼下也对于昆明的指令毫无违抗之意。这一方面在于土司木氏家族的汉化程度已深;另一方面则是大明这几年对于缅甸一侧呈现进击姿态,不但收回了许多边境村庄,更是把实际控制区从大理附近推到怒江附近,将丽江地区的侧翼重新保护了起来。 这样一来,原本受北面藏人和西面、南面缅人威胁的丽江土司府去了腹背之患,自然就变得亲近起昆明来了。再加上内地商人为了开采铜矿等资源,大肆修建从昆明通往云南各地的道路,使得昆明同云南各地的交通更为便捷,昆明的命令传达的也就勤快了些,各地土司自然也就少了许多拖延时间的借口。 对于洪承畴来说,稳定云贵地区的形势自然不是最终目标,作为一个有进取心的精英官僚,他可不是不喜欢生事的两广总督熊文灿,对于和云南接壤的缅甸、老挝、越南三国都是怀有着极大的兴趣的。 恰巧现在的皇帝崇祯也是个不安分的,对于南方边事尤为重视,在他执掌云贵总督的期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云南周边三国的情况调查。而和皇帝的书信往来之间,君臣两人倒是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拉拢老挝,打压越南和缅甸两国。 老挝的澜沧王国,也叫南掌王国,始建于元至正十三年,还在大明王朝成立之前,不过之后国势衰落,一度被越南所占领,之后趁着后黎朝衰落时又恢复了国土。现在的南掌王国国王是1637年上位的索林那旺萨。 南掌王国并不是一个中央集权式的王国,而是类似于阿瑜陀耶王朝的封建领主共和制国家,国内贵族的权力极大。这二百余年来,除了大明和柬埔寨之外,其他邻国都侵略过南掌,这使得南掌王国对于大明恢复在南方的强势呈欢迎姿态。 几乎当洪承畴抵达云南开始反击越南、缅甸势力时,南掌王国就向昆明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够重新建立两国之间的宗藩关系,并在之后大明调查云南周边地理形势时,南掌王国也提供了不少帮助。因此,此时昆明同南掌王国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极为亲密了,为此洪承畴还赠送了一批军火武器给与南掌,帮助其建立起了一只新军,以配合大明针对缅甸、越南的进攻势态。 应该来说,在越南签订了庸宪条约之后,占据了高平并赢得了宣光武氏效忠的昆明,已经把主要目光转向了缅甸地区。在越南表示臣服后,获得了红河航行权的云南,对于越南暂时已经没有想法了。 倒是在和缅甸接邻的这边,打通云南通往印度洋通道和控制通往印度的茶马古道两件事,已经成为了云贵川商人和三地官吏最为关心的事务了。云贵川地区因为奢安土司之乱,一度变得人烟萧条,三地的商路自然也就大多断绝了。 西南土司之所以对于大明王朝驯服无比,不仅仅是因为畏惧大明的武力,更重要的是获得来自内地的各种日用品。在生产力落后的西南边疆地区,甚至许多村落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极原始状态,没有从内地输入的铁器、布匹、食盐等日用品,这一地区的土人就处于物资极度匮乏状态。 而物资一旦匮乏,当地的土司部族就难以安分下去,就会寻找机会攻打相邻部族,甚至是直接袭击过往商旅和汉人的村落。这边的治安一坏,外地的商队就更不敢前来来,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一般。 对于四川、湖广地区的商人来说,商路一旦断绝,那么他们想要再凭借自己的力量去修复这些商道几乎是不太可能的,这样又会使得大量的茶叶、食盐、布匹等日用品积压下来,破坏了当地的物资生产节奏。 是以,在平定了奢安之乱后,朱由检就一直优先恢复着川、贵、滇、藏地区的商路,不断把白杆兵调入康藏地区,更是将洪承畴调任到了云贵总督的任上。凭借着向四川、贵州大量迁移陕西军民的方式,川、贵、滇、藏地区的经济生产和道路安全是恢复了。 可这个时候,旧茶马古道的运输量又开始难以满足,开始了初步工业化生产的各工坊产量了。寻求一条更容易通往印度大陆的新商路,已经迫切的摆在了洪承畴的面前。这不仅仅是来自于商人们的请求,川、贵、滇三省,乃至湖广地区的士绅官僚们也同样有着这样迫切的需要。 毕竟西南地区最有利于种植的经济作物莫过于桑树和茶树,这一地区的士绅地主想要发家致富,唯有从生丝和茶叶着手。而这两样货物又正是茶马古道一向最为重要的高价轻便之货,只要能够打开商道,他们自然就不愁卖不出去。 这样一来,横在大明和印度洋及印度大陆东端布拉马普特拉河河谷地区的缅甸,就成了令人生厌的拦路虎。过去大家是没动力去缅甸的丛林里和一群土人作战,因此才能容忍缅甸人鲸吞蚕食三宣六慰土司之地。 但是打开了国门之后,这些西南士绅官僚才发现,原来在缅甸身后有着这样一个富饶的印度大陆,只要穿过了缅甸就能找到一个用白银铺满道路的富饶平原,这自然就让他们立刻记忆起了,缅甸侵占并吞三宣六慰土司之地的仇恨。 虽然此前洪承畴已经借助阿拉干王国、阿瑜陀耶王朝向缅人宣战的机会一举收回了怒江以东的地盘,但是对于西南的商贾士绅来说,这依然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彻底击败缅甸,把昆明同印度洋和印度大陆东端用道路连接起来,方才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 因此在过去的两年里,洪承畴一直同下缅甸地区的阿拉干人、欧洲人及孟族贵族联系着,正预备着发起一场针对迁移到阿瓦的他隆王的叛乱。这场叛乱哪怕不能消灭了东吁王朝,洪承畴也计划把勐卯安抚司北面的密支那地区和南面的腊戌地区纳入治下。 控制了密支那地区之后,起码通往布拉马普特拉河河谷地区的通道算是掌握在了手中,他的目标也就算是完成了一半。而完全占据了腊戌地区之后,也就打开了通往阿瓦的北面门户,为下一步进逼东吁王朝的彻底臣服打好了基础。 只不过他还正等着缅甸雨季过去,此时距离孟族的反叛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因此他对于身后越南形势的稳定还是相当看重的。 对于林岳山送来的密约只是粗粗看了一边之后,洪承畴就令人叫来了沙定海,向他吩咐道:“定海,这次恐怕就要麻烦你跑上一趟高平和宣光了。” 沙定海一目十行的扫过洪承畴递给他的信件内容,顿时心中有数的回道:“大人是要我劝说高平莫氏和宣光武氏同郑氏一起,合兵夹击山西阮氏兄弟吗?” 洪承畴点了点头说道:“缅甸这边发动在即,越南这边自然是越快平息越好,更何况郑氏既然愿意出让这么多权益,对于我大明来说,已经足够消化好长一段时间了,没必要再去逼迫郑氏。 倒是宣光武氏和高平莫氏这里要好好敲打一二,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没有主人的准许,他们就敢乱伸爪子的话,那就真要砍断几只爪子了。 我会给你授令,允许你调动驻扎在高平的保安团。你此去当先刚后柔,不可给莫氏、武氏以侥幸之心,明白了吗?” 沙定海立刻抱拳回道:“卑职一定遵从大人教诲,办妥了这两项差事…” 在被大明派出的使者迷惑了17天之后,随着这位回去送信的使者一去不复返,阮富平等义军首领终于明白是中了对方的拖延之计了,显然明人并没有真心实意的劝说郑氏自动退出升龙府的想法。 此前被明人代表和大越王黎氏所派代表的劝说,真的相信了为了减少对于升龙府的破坏和百姓的伤亡,大明大使和黎氏会竭尽全力劝说郑氏退位,并让出升龙府等说辞的义军首领们,大多被明人的背信弃义给激怒了。 这些义军首领向阮富平提议,干脆宰了黎氏的代表祭旗,然后发兵直接攻打升龙府。山西大胜带来的后果就是,各地义军纷纷带兵来头,虽然壮大了阮氏兄弟的势力,但也使得义军的指挥变得有些尾大不掉了起来。 这些义军首领的联名提议,使得阮富平也不敢直接否决,加上各地义军的到来,使得山西地方的存粮也剩不下多少了,因此阮富平只能同意南下攻打升龙府,不过他还是保住了代表大越王的使者的命,不准这些义军首领擅自杀害。 这些天的休养,果然是给了升龙府时间,但也让阮氏兄弟名下的义军数量暴涨了三倍,几乎达到了七万之众。阮富平挑选了五万人马出征,并留下了二万老弱守备山西。 当阮富平南下时,第一批北返的郑军3000人已经进入升龙府了。这只军队刚入城,郑氏便下令处罚了之前跳的最厉害的几位越王亲信,又派人将越王软禁在了宫内,从而一举扫平了城内反对自己暗流,让他可以专心的对付即将到来的阮氏兄弟大军。 第765章 海外起波澜七 阮富平站在升龙府北门外的山岗上,脸上殊无血色的看着山下战场上的情形,数万义军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被三只官军驱赶着四处乱窜,其中正中的那只官军几乎杀过了半个战场,直接指向了自己所站立的山岗。 而在他左手边的红河上,两艘挂着日月星辰旗帜的大船,正游曳于大河上向着江岸边的义军阵地开炮轰击,这也正是义军阵列最先崩溃的地方。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数万义军还在气势如虹的向着升龙府北门进攻,那个时候坐在这里观战的阮富平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败。 守卫在他身边的亲卫和谋士不断焦急的劝说着他,“…大将军,败势已成,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先往后撤一撤,退回山西再做打算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啊…” 自从起义之后,一直表现的温文尔雅的阮富平,此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他转身飞起一脚踢翻了一名身边的亲卫,恶狠狠的喊道:“谁他妈敢言退,老子现在就宰了他。现在战局未定,谁敢乱我军心?给我下去传令,命令各部都给我顶住,有敢擅自撤离战场的,杀!” 看着两只眼睛都充满了血色的大将军,这些谋士亲卫顿时不敢再行劝说,但是也没人敢离开去传令。此时战场上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了组织,有些刚入伙不久的义军已经开始跑路了,这个时候传令给各部,他们都不知道该去向谁传令了,就算是真的找到了那些义军首领,还会有几人能够听从命令呢? 阮富平此时看似疯狂,但是心头却还是存有理智的,看着身边部下不动,立刻按着腰中佩剑大声喊道:“混账东西,一个个还楞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西门调陈光有、黄发仁两位将军的部下,让他们从侧面牵制升龙府出城的官军,这些官军总数不过万余,只要陈、黄两将军能够让我们这里喘上一口气,我们起码还能收拢大半人马退下来。若是没了这些人马,就算退回山西,我们还能守的住山西吗?” 正从另一侧走上山岗的阮富金,刚好听到了兄长的怒吼,他看了一眼山下的乱局,方才咬了咬牙上前说道:“你们还发什么楞,还不赶紧替大将军传令去?” 阮富平身边的亲卫终于回过了神来,顿时有数人忙不迭的起身向山下奔跑而去,寻找坐骑去传达阮富平的军令去了。看着这几名亲卫离去之后,阮富平才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兄弟身上,满是戒备的问道:“你也是来劝我逃亡的?” 原本的确是有这个意思的阮富金,看着此刻情绪已经濒临于暴怒边缘的兄长,反而不敢提出撤退的意见,只能咬着牙抱拳说道:“大将军,在陈、黄两位将军回援之前,请让我带着山西亲军下去冲杀一阵,也好拖延一些时间。” 阮富平看着亲兄弟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轻轻说道:“好,你去吧。不要灰心,只要陈、黄两位将军回援,那些官军必然是要退回去的。明人的炮船虽然凶猛,可毕竟上不了岸,只要能够挺过今日,我们总能找到对付他们的办法的。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冲的太前面了。” 阮富平最后两句嘱托几乎细如蚊喃,但是阮富金还是听到了,他心中大受感动,在行礼告退后不由止步回头说道:“兄长,要是形势真的无可挽回了,你还是退一退吧,起码山西还是有人会支持你的。” 阮富平听了大为不满,正想训斥兄弟扰乱军心时,却发现弟弟已经掉头不顾的下山去了,他一肚子话语终于还是闷在了喉咙里,没能吐出来。 当传令的亲卫和兄弟都离开后,山岗上又重新陷入了静默,此刻的谋士和其他亲卫已经不敢再上前劝说大将军跑路了。而阮富平一边焦急的看着山下战局的发展,一边则回想着出兵山西以来的这几日经过。 应该来说,虽然被明人用计谋拖延了几日,阮富平当时也没往心里去,认为这反而给了自己时间整顿了下部队,加强了他对于义军的控制。而且就在他南下升龙府时,一路上也是势如破竹,附近的小股义军纷纷来投,更是增强了他的力量。 当他抵达升龙府的时候,一路上能够迟滞义军行动的并不是官军的抵抗,而是这个季节充沛的雨水,及为大军开拔征集地方粮食物资等行动。山西到升龙府,不过短短的150里地,但是这只义军大部队足足走了近20天,平均每天行进不到七、八里。 对于军队的行动缓慢,阮富平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他手中的这只大队伍扩张的太快,真正跟着他们兄弟一起起义造反的嫡系,还不到这只部队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各方来投的势力,有些是和他们一样的农民起义军,有些却是过去的地痞无赖、山匪路霸,更有些则是为了防止变成义军针对对象加入的中小地主。 因为队伍中的成分过于复杂,所以这只义军的军纪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原本颇受百姓支持的义军也渐渐疏远了他们。再加上军队人数的扩张过快,导致后勤供应不上,于是本就开始败坏的军纪就更约束不了这些新近加入了义军了。 在他们向升龙府进军的同时,许多义军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同官军的作战上,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对于行军路线周边村庄的劫掠行动上。这些害群之马的行动不仅极大的损坏了义军的声誉,使一些原本反对郑氏苛捐杂税的百姓们再次投向了升龙府,更是造成了义军内部的分裂。 以阮富金为代表的义军首领对于那些残害百姓的义军部队极为痛恨,认为应当抓捕这些义军部队的首领,在百姓面前进行审判以挽回声誉,再将他们的手下打乱安插到其他军纪较好的部队中去。 然而已经给自己上了大将军封号的阮富平却被面前的大好形势给冲昏了头脑,他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攻入升龙府,取郑氏而代之,而不是停下来整顿约束军队的军纪。这种事情等攻下升龙府再说也不迟,至于那些百姓受到的委屈,则应当为大局忍耐一二,不能跑出来替义军添乱。至于那些在外面不能忍受委屈,非要在舆论上抹黑义军声誉的百姓,显然是郑军派出的奸细,应该予以严厉的镇压才是。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阮富平心里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随着义军的形势大好,眼看着光明前途已经开始对他招手了,这个时候谁才是义军真正的领袖,对他而言就变得很是重要了。 山西义军虽然以他们阮氏兄弟为首,但是每每临战就在一线和将士们同生共死的弟弟阮富金,声望在一线将士中实比他高的多。这次跟着弟弟来向他请求军纪的义军首领们,又大多是亲近弟弟的,而那些被他们要求惩治的首领,却又基本是效忠于他的亲信。因此他总感觉,这是弟弟阮富金对他的一次逼宫,是想要剪除他在军中的羽翼,因此自然也就提防起这个弟弟来了。 阮富平患得患失的心理,自然也就让义军内部出现了诸多矛盾,大军的行动自然更是变得缓慢无比了。不过即便如此,当他抵达升龙府北面时,手下的人马还是从出发时的五万上升到七万余大军。 升龙府在当地百姓口中还有一个别名,就是河内。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不仅仅在于升龙府位于红河边上,还在于在升龙府的南方还有一条通往红河的小河,再加上周边诸多的湖泊,看起来这座城市不是修建在河边,倒是被河流所包围了一样,所以称之为河内。 升龙府南、东两面被河流所包围,难以展开大部队进攻。西面有着诸多湖泊和稻田,在这样的雨季里更是成为了一片片的沼泽地,也同样难以驻扎大队人马进攻。唯有升龙府北门外,虽然有着一个极大的和红河相连的潟湖,但因为有着许多丘陵,因此还能够排开大队人马进攻。 于是阮富平将主力集中于北门,将一些投奔自己较迟的义军放在了西门,形成了两翼进攻的格局。之后他还命令北宁义军出击海阳,试图切断升龙府同庸宪之间的联系,从而将升龙府变成一座孤城。 但是,虽然天气渐渐好转,晴天的日子开始多了起来,可是义军在升龙府下十日奋战都没能攻上城头,更是在今日迎来了明人从河面上发射的炮击,一举撼动了士气开始低落的义军阵列,最终被城内郑军抓住了机会出城反击,形成了眼下这种即将全面溃败的局面。 此刻的阮富平只能握拳暗暗的祈祷,希望能够和之前山西保卫战一样出现奇迹,否则一旦在这里遭遇了大败,他之前筹谋的那些璀璨理想终将会化为一片灰烬。 在阮富金的祈祷中,上天似乎再次眷顾了他,当阮富金带着最为精干的山西亲军加入战场后,凭借着他平日里培养起来的个人声望,带着不少退下的义军发起了一次反扑,终算是挡住了郑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中路军团。 就在阮富平睁大了眼睛望着战场东南方,终于看到了一只部队影影绰绰的出现在了战场东南的边缘。这只部队的出现,不仅让战场上的义军们声势一时大振,就连郑军的行动似乎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不过就在身边亲卫谋士们欢呼呐喊之时,阮富平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了,一种不安隐隐袭上了他的心头。之所以有这种不安感,是远处那种军队走的太沉着了,一点也不像是来救援快要崩溃的友军一般。 第766章 海外起波澜八 当东南方前来的义军在进入战场后突然树起了郑氏的旗帜时,整个战场上的形势顿时一变。刚刚才鼓起勇气来的义军终于彻底崩盘,义军后队的将士们直接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旗帜,掉头向北面和西北方向逃亡而去,不肯继续听从上官们的命令了。 本就尚未磨合完毕的义军,其内部的凝聚力完全是依赖于这些日子来义军的连续胜利而团结在一起的,当义军所向无敌的假象被戳破之后,整只义军顿时就变成了一团散沙,试图利用同伴来拖延敌军的行动,从而给自己逃离战场赢得时间。 站在山岗上的阮富平顿时看到,穿着杂色和白色服饰为主的义军将士就像是退潮的潮水一样向着身后的田野涌去,连一片波澜都没有泛起。而穿着黑色服饰的郑军正分散成一支支箭头,像是蚂蚁大军一样向着义军的尾部追击下去,被黑色浊浪吞没的义军将士浪潮,在这股浊浪过后,只在荒野上留下了一具具躺下的尸体,地面上绿色的植被正渐渐的被染成一片红色。 在这片四处肆虐的黑色浪潮中,只有十多处义军团体尚在结阵反抗着。穿着杂色和白色服饰的他们,就犹如一个个在海中冒出头来的礁石,被穿着黑色服饰的郑军将士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直到被这些黑色的浪潮粉碎为止。他的兄弟此刻也正在这些郑军将士的围攻下,在某一个义军圈子内苦苦支撑着。 战局的急转直下,终于让阮富平支撑不下去了,他只喊了半声“二弟…”便急怒攻心的向后倒了下去。阮富平身边的亲卫看着这个状况,终于不再顾忌什么,上前一把抬起大将军便转身向北面的逃亡去了。 在战场的东南方边缘,陈光有、黄发仁两名义军首领正陪着郑家的代表,仔细观察着战场上的变化,一队骑兵正紧张的保卫着周边,生怕有不长眼的义军队伍冲向这里。 看到自己这边的义军换旗加入战场后,那些义军终于开始掉头逃亡,郑氏的代表郑俊见此大为得意的说道:“此辈村夫也想翻天,也不看看自家祖坟上有没有冒青烟,和我郑氏作对,就应该是这个下场。” 郑俊说完又看了看左右,于是斜着眼睛对着身边的陈光有、黄发仁两名义军首领说道:“你们两人总算是知道些好歹,没有和这些泥腿子一条道走到黑,紧要关头还是选对了路。否则今日这等亡命奔逃的贼军中,焉知不会有尔等?两位将军今后享用富贵时可莫要忘记了,若非我郑家接纳了你们,你们和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黄发仁赶紧点头哈腰的回道:“正是,正是,若无郑主的宽宏大量,天朝使者的劝说,我们这等愚笨之人,今日可真要为这些贼人陪葬了。末将今后必然以郑主为马首是瞻,绝不敢有违…” 黄发仁对着这位据说是郑氏族人的代表狂拍马屁时,他边上的陈光有却听得不甚舒服,若不是因为有明人使者的从中说项,陈光有可真没有临阵倒戈的意思。虽然他和黄发仁都是小地主出身的义军首领,但是他对于阮氏兄弟还是相当佩服的。能够在短短一月内掀起大半个国家的百姓起义,并击退了郑氏的讨伐军,怎么都不是一句贼首能够拿来评价的。 而且,原本他和黄发仁投奔阮富平时,只不过是数百人的小头目,还是得了阮富平的大力支持,才能一步登天的成为这万余义军的主将,要说他对于阮富平不感激,那可绝不是一句真话。 可是,阮富平终究还是托大了,一心只想成就同太祖黎利一样的功业,不肯同明人进行任何妥协,不接受之前郑氏同明人达成的任何协议,最终得罪了明人。 虽说越南百姓都把敢于拒绝明人的君主大臣视为英雄,但是真正能够挫败北面那个天朝上国的命令,而又不至于召来对方报复的,在越南的历史上又有几人呢?阮富平连升龙府都没进,就开始想要同明人平起平坐,令其退出一切既得利益,这让读了几本书的陈光有为此是极为焦虑的。 而之后的事态发展果然被他猜中了,明人先是以调停的名义耍了义军一次,赢取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从而为郑氏运回了南方的军队,加强了升龙府的防御。 之后当他们抵达升龙府开始攻城时,原本应该是人心惶惶的升龙府,却突然变得坚如磐石了起来。损失了不少兵马之后,城内的明人就开始跑来同他们接触,试图说服他们反正。一开始他和黄发仁都是打着虚以委蛇的态度和明人接触的,试图借此搞清楚城内的真实状况究竟是什么。 但是随着明人一步步的证明了这场攻城战绝无成功之可能,及透露宣光、高平及北面郑氏军已经开始围攻山西之后,他和黄发仁终于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两人意识到,义军若是继续在升龙府拖延下去,那么收拾了山西的联军一旦南下,就能同升龙府内的郑军内外合击粉碎义军的包围,那时他们再投降可就成了阶下囚了。 而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阮富平,让义军从升龙府撤离,他们无法向阮富平交代消息的来源,也想不出义军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了升龙府内的粮食,七万多义军就只能分散就食。以义军的低下战力,一旦分兵就必然被郑军分而灭之,这是一条绝路。 最终在明人的担保下,两人终于决定反水。在这场战争中义军失败的最大原因,显然不是在于郑军的强大。若是没有明人的出面,宣光武氏、高平莫氏怎么可能联手北方的郑军攻打义军的根据地山西?若是没有明人的帮助,郑氏又如何能够及时的把南方军调回升龙?如果不是这两个条件的达成,义军也不会陷入失败的边缘,而他们也就不会选择背叛义军。 如今郑军刚刚在战场上取得优势,郑氏的代表就开始敲打他和黄发仁,这实在是让他有些不服气啊。也许是没能听到陈光有的恭维令郑俊不满了,这位郑氏的代表顿时不怀好意的打断了黄发仁的话,向着一边默不作声的陈光有说道:“陈将军一言不发,莫非是对于阮氏匪首还有眷恋之情?” 黄发仁赶紧对着交情还算不错的陈光有打着眼色,希望这位友人向郑俊服软,不要在这时候得罪了小人,毕竟他们可是已经跳了船了。陈光有心中气恼,就是不想回郑俊的话,一时气氛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悠悠说道:“阮氏兄弟也非是一无是处,起码他们起兵之后给贫民和孤寡老人发粮,总算是存有一丝仁心,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只不过,就是有些不识天时而已。” “大胆,谁在给匪首开脱…”郑俊勃然大怒的转回头去,发觉是刚刚走过来的明人使者陈上久,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精彩,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陈使宅心仁厚,居然连这样猖獗的匪首也能宽容,果然是上国人物。” 看到陈上久出来打岔,黄发仁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此时他和陈光有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郑氏如果过河拆桥,他也就只能和陈光有互相依靠了,因此他绝不愿意对方被郑氏抓到什么把柄进行处置的。 黄发仁轻轻扯了陈光有一下,让他和自己上前给陈上久还礼,满心不忿的陈光有向明使行完礼后,便借口要督促前方作战匆匆离开了这里,黄发仁想拦都没拦住他。 看着陈光有充满不忿的离去,郑俊转了转眼珠,转而对着陈上久说道:“贼就是贼,哪怕是披上了官服,也是洗不去那点匪气的。陈使这一片好意,终究还是抛进水里去了啊。” 陈上久经商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岂会被郑俊的几句话挑起怒气了。他看了一眼边上面色尴尬却又隐含怒意的黄发仁,方才笑着说道:“今日若无陈、黄两位将军识的大体,弃暗投明,这场战争说不得还要继续一段时间,到时候两边死伤就更为惨重了。 两位将军乃是有功之臣,郑参从何必如此求全责备?伤了功臣之心就不好了。我大明既然出面做这个中人,自然是对两位将军的人品有所了解的,他们绝不是郑参从认为的那种人,参从大可放心。” 郑俊面色一僵,知道现在是无法找陈、黄两人的毛病了,不由讪笑道:“贵使说笑,下官何时怀疑过两位将军的人品。呵呵,现在看去,我军胜局已定啊…” 随着郑俊岔开话题,陈上久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跟着转移了话题,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一边的黄发仁看到这个场面,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后也未必非要抱着郑氏的大腿,这大明的大腿似乎还要粗上一些,也更好抱一些啊。 第767章 海外起波澜九 升龙城下的这一仗,以郑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包括阮富金在内的30余位义军大小首领战死于此,而阮富平虽然逃离了战场,可返回他身边的人马还不到2千人,侥幸从战场逃离的义军们,大多选择了远离升龙府,不再愿意跟随阮富平继续战斗下去了。 阮富平为了躲避郑军的追杀,不得不渡过红河向山西返回。但是他走了一天还不到,便遇到了从山西逃亡的义军兄弟,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就在他离开山西不久,宣光武氏、高平莫氏、北面郑军及云南保安军一部组成的联军就包围了山西,围攻了十余日之后,终在前日攻破了城池。 最先攻入城池的就是云南土司兵组成的保安军,领军的沙定洲极为野蛮凶残,攻入山西县城之后便大肆纵容手下抢劫杀人。在这只军队的影响下,其他三部联军入城后也失去了军纪约束,使得整个县城哀嚎不断,变成了人间地狱。 只有他们这些还没拆散的小部队,挨到了天黑之后,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城池,才算是脱离了那个屠宰场。这个消息传开之后,阮富平带回的将士顿时痛哭流涕了起来,他们之所以在战败之后还聚拢在阮富平身边,正是因为他们大多是山西人,父母兄弟都在山西境内,因此自然比其他义军更有对阮富平的向心力。 但是升龙城下刚刚败退下来,这边就听说了自家父母兄弟被屠杀的消息,这自然就引起了许多将士的情绪崩溃,众人一时生起了绝望之意,不肯再逃亡下去,纷纷向阮富平请求同联军决一死战。要么活着为家人报仇,要么战死下去同家人团聚,这个世界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虽然身边的谋士都在劝说阮富平暂且躲开联军的锋芒,先逃亡至西北山区以休养生息,但是阮富平却心灰意冷的对他们说道:“我的兄弟、部下及父老乡亲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义军今日落得如此下场,皆是我一人之过,如果让我再丢下这些兄弟去忍辱偷生,我今后还要什么面目再去号召天下豪杰去对抗郑氏?天意既然要我灭亡于此,我又何必再苟延残喘下去。 诸位先生不必再劝,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兄弟们在此等候联军决一死战,绝不独自一人偷生。我命人准备了些盘缠,各位先生拿了它们,咱们就此别过,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见阮富平已经萌发死志,众人面面相窥之后,终于放弃了继续劝说对方。有的人拿了盘缠就走,有人什么也没拿,也有寥寥几人表示愿意和阮富平一同求死。 阮富平在原地休养了1日,就遇到了山西方向过来的宣光镇兵,虽然双方人数相差不大,但是萌发了死志的义军在阮富平的带领下凶猛顽强,不过半小时就迅速击败了这只联军的前锋部队。 随着这只宣光镇兵的出现之后,联军的队伍开始接踵而来,但是都被义军一一击退了。到了晚间,升龙府这边追兵也赶了上来,双方兵力开始变得悬殊了起来,联军这边的兵力几乎是义军的五倍。 但是这一天到半夜,联军十一次进攻都被义军所粉碎了,被义军所杀伤的联军人数,甚至已经超过了义军的兵力。阮富平残军的战斗力顿时震惊了联军各部主将,于是第二日他们亲自率领主力赶到了战场,双方的兵力差距一度扩大到15比1。 可即便是占据了如此优势数目的兵力,联军也未能在这一天攻入义军所占据的村子。直到第二日下午,义军因为伤亡太多,加上火药已经使用殆尽,方才被联军攻下了整个村子。不过此时2000余义军,存活的还不到百余人,而联军这边的伤亡已经超过了5000。阮富平试图自杀时为沙定洲的部下所阻止活捉,这才算是为联军挽回了些面子。 虽然联军对外宣布战绩时,隐瞒了这场战斗的损失,但是义军在这场战斗中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顽强意志,还是吓到了他们。不管是郑氏,还是武氏、莫氏及其他地方藩镇,此刻都把目标对向了各地的义军,唯恐他们再发展为第二个阮氏兄弟。 于是在联手剿灭了阮氏兄弟之后,郑氏便以后黎朝的名义颁发了剿匪令,号召各地的地主组建民团保境卫民,协助官军剿灭这些地方匪徒。阮氏兄弟的覆灭,本身就对越南百姓的起义事业造成很大的打击,当郑氏联合各地地主、藩镇,以高压手段对各地农村实施白色恐怖行动之后,几乎每一个越南村子都有几位或十几位被当地地主视为不安分对象绞死的青壮年男丁。 两厢打压的作用下,原本遍及越南各地的农民起义迅速被镇压了下去,光是人烟最为稠密的红河三角洲地区,就有超过20万人员的非正常死亡。一时之间,红河三角洲地区的村子路口,都成为了最为恐怖的路段。因为这些村子的地主为了震慑农民,往往喜欢把造反的农民和他们认为不安分的对象吊死在路口的大树上,还不许家人收尸。 当然,在这种白色恐怖的背后,除了加剧农民和地主之间的对立之外,对于越南社会最直接的改变就是,各地藩镇化倾向的加剧和各海港城市的进一步租界化。这极大的动摇了郑氏对于除升龙府外地区的统治权力,这也是郑氏在镇压农民起义时没能预料到的。而对于大明来说,越南地方割据势力的兴起,倒是极大的促进了大明军火贸易的繁荣,这的确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惊喜。 十月的最后一日,阮富平等义军首领被关押在囚车内送入升龙府游街示众,虽然脖子上还绑着绷带,手脚也被上了重枷,但是穿着一件肮脏破旧外衣的阮富平端正的坐在囚车之内,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围观的升龙府市民或有人指着他大骂不已,或有人拿着土块菜叶丢他,不过也有许多人只是沉默的站在路边观看着。大明驻越使者林岳山特地在临近大街的陶然居二楼定了一间视野良好的雅间,用于观察这次游行。 陪同前来的,除了几名升龙府的华人商会领袖之外,便是最近被林岳山着重培养的陈上久了。对于林岳山非要在酒楼定个房间观看这场游街示众,陈上久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理解的。 毕竟在他看来,林岳山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而他定这个房间也不是为了庆祝阮富平的被抓。如果林岳山真的对阮富平有什么兴趣的话,他也没必要站在这里观看,只需要他打个招呼,郑氏自然会让他直接去探望这位农民起义军的首领。 在等待阮富平的囚车过程中,站在窗口看着街道上那些民众犹如过节一般的热闹劲,林岳山不由对着身边的陈上久说道:“义公啊,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生意最为赚钱吗?” 虽然林岳山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是陈上久还是一边揣摩着对方的心思,一边答道:“应该是垄断一两种商品专卖权的生意最为赚钱吧,小人愚钝也不知是否如此,还请大人指点。” 林岳山笑了笑说道:“对于那些没有背景的商人来说,你说的不错。但是像我们这等背靠一个强大国家的商人来说,收割一个国家或是民族积攒下来的财富才是真正赚钱的生意。 好好看着下面那些人吧,想要收割他们积攒下来的财富,我们究竟要怎么去做,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花时间去研究的问题。” 陈上久听后也下意识的把视线投向了下方的街道,认真的观察起了这些越南民众的神情,他研究了半天之后,方才有些懵懵懂懂的向林岳山请教道:“小人还是有些愚笨,这收割一个国家的财富,大人指的应该是那些我们同郑氏签订的条约,但是这些条约同这些民众又有什么关系?上位者签订的条约,难道他们还能反对不成?就算是阮氏兄弟这样的豪杰,不最终还是被郑氏他们所消灭了吗?” 林岳山收敛了笑容,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认真的说道:“义公,你应该多读点越南的历史了,如果你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那些琐事上,恐怕是很难再上一层楼的。 自大秦征服南越开始,我国同这块地方已经纠缠了上千年。那么你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越南依然还是保持着独立,而没能并入我国吗?” 陈上久顿时再次恭敬的请教了起来,林岳山方才继续说道:“因为每每当我国开始对这块地方实施同化政策时,总会有人带着越南民众揭竿而起,以维护他们独立的民族文化,而这些人也被越南民众视为英雄,从而令得更多越南人起而仿效。 我国固然强大广盛,但在这片同本国隔山隔海的地方,终究是抵挡不住当地民众接连不断的反抗的,最终只能选择放弃此地。而这种放弃又会再度激励起越南的民族自豪感,让他们生起挑战我国的野心,最终在文化和思想上同我国产生彻底的隔阂。 所以,想要消灭越南独立的意识,就要先消灭越南的民族英雄。而想要消灭越南的民族英雄。就要先让越南的上下阶层激烈对立,让他们自己去诋毁自己的英雄。当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英雄,这个民族也就失去了前赴后继抵抗外来者的意志,最终他们就会成为向外来者臣服的奴仆。 看看下面那个阮富平,他原本也是可以成为一个对抗大明的英雄。但是现在么,却成为了民众所唾弃的对象,这样的事情若是多重复几次,越南人还会选择成为下一个阮富平吗?” 第768章 海外起波澜十 陈上久和其他几名华商领袖一时被林岳山这番言论给惊吓到了,此时能够站在林岳山面前的自然都是智商够用的,他们自然能够听出这番话语中的毒辣和无解。因此好久才有人小心翼翼的恭维道:“大人用谋真是匪夷所思,恐怕诸葛孔明复生也不过如此,小小海外蛮夷岂能逃得了大人的手心,我看大人将来的前途必定是在北方,而非局促于越南区区一地的。今后我等,还需要大人多多照顾啊…” 就在房间内的众人纷纷对着林岳山拍着马屁时,他却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也不必恭维我,这可不是我的言论,不过是我昔日在京城听某位贵人评论总理衙门作用时记下的。不过越是在海外待的久了,我倒是觉得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听到林岳山的解释,就连陈上久也好奇起这位贵人的名字来了,只不过林岳山却不再愿意提及此人,就此把话题转去了别处,他们几人虽然好奇,却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了。当囚车将要到达楼下时,林岳山却突然向陈上久吩咐道:“你带着酒水下去,去敬阮富平三杯,以谢他当日攻下山西时没有劫掠杀害我明商的事情。我大明虽然无法容忍他,但却不可失了礼数。” 面容枯槁的阮富平倒是没料到,这升龙府内居然还会有人公然站出来拦路敬酒于他,将近一整天没有进水进食的他,此刻面前放的就算是毒酒,他也要一口饮尽了,更何况对方送的还是上好的美酒。 趁着看管的官兵没有过来阻止之前,他毫不犹豫的就喝干了陈上久送到嘴边的美酒,并狼吞虎咽的咬了好几口烧鸡。直到这时,他才认出送上酒食的乃是曾经和他交涉过的明商。他一边盯着对方,一边大口吃喝着,脑子里想着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对方喂食完酒食之后就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默默的退向了一边。 阮富平大为诧异对方的举动,酒足饭饱的他正想问问对方的用意,却发觉自己的四肢和舌头都麻木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个时候押送囚车的越南官兵方敢上前重新指挥着囚车上路,而街边的民众看到这一幕虽然感到十分惊讶,却也没人说明人的坏话,反而觉得对方很有人情味。 待到囚车走远之后,林岳山才遣散了其他人,带着陈上久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返回使馆去了。在马车呢,看着陈上久疑惑不已的神情,林岳山方才神态自若的说道:“不用多想了,酒水和烧鸡里都掺了麻药。” 陈上久顿时睁大了眼睛回道:“啊?可这是为什么?” 林岳山转头看向了窗外,口中说道:“这个人倒是条好汉,哪怕知道等下就要遭受凌迟的酷刑,也还是一脸的镇定,所以喂他吃些麻药,就是希望能够让他减少些痛苦。 另外,我也是担心,他要是行刑时喊出点什么来,也许会让我们很麻烦。那些越南人既然没能处理好手脚,我们自然就要给他们赌上这个漏洞了。 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吧。现在说说吧,郑氏那边平息了民乱之后,可有什么异动吗?” 陈上久楞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说道:“和大人料想的一样,阮氏兄弟被灭之后,郑氏那边就对之前签订的协议开始拖延了起来,既不愿意向我们移交庸宪的管理权力,又拒绝我们开始设立修建升龙府到南宁铁路的指挥部。” 林岳山笑了笑说道:“郑梉还以为今日的越南是郑氏的越南吗?也罢,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手段。也让郑氏知道,今日的越南究竟是谁说了算。 你去做三件事,第一,令宣光武氏、高平莫氏一起上书保吴文仲为谅山伯,镇守同登、谅山之地;第二令沙定洲强占山西不许升龙府委派官吏前去接受;第三去和北宁的义军头目接洽,只要他们投靠我们,我们就帮助他们割据北宁…” 陈上久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吴文仲是郑氏在北面防备高平的将领。此前阮氏兄弟起义,此人居然因为担心会被莫氏和义军夹击,对于郑氏召回他的命令置之不理。如今阮氏兄弟被平灭之后,此人估计正是寝食难安的时候,现在又被武氏、莫氏保举于一地藩镇,恐怕他就更不敢返回升龙府了。 再加上第二、三条,升龙府以北、以东地区算是基本不再听从于郑氏了,而郑氏如果在同大明翻脸,南方海阳、庸宪地区也将会被封死,于是升龙府就成为了三面受敌的前沿阵地。如果南方阮氏再来凑一下热闹,郑氏恐怕就真要寿终正寝了。 就在林岳山同郑氏进行博弈时,收到了北方升龙府之战胜利消息的郑芝龙终于决定离开会安南下,前往婆罗洲、马来半岛、暹逻等地巡视去了。广南国主阮福澜亲自跑来会安恭送郑芝龙离港,丝毫看不出之前被郑芝龙舰队强行压制,不得不放弃趁机北伐计划的不满。 虽然郑芝龙承认,这位广南国主的确是个人物,但是他对阮福澜却依旧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能够给与此人发挥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先不说北越的郑氏,就是广南南面的占婆和真腊,也因为受到了大明的庇护,而正逐渐把越南人的势力从国内驱逐出去。 坐镇于靖江岛的靖江王府和坐镇于西贡的西贡镇守府,一东一西将整个湄公河三角洲控制在了手心中。靖江岛对面设立的河仙府,以西贡为中心设立的嘉定府,已经成为了三角洲开发程度最高的地区。 被当地人称之为九龙江平原的三角洲地区,开发程度还不到总土地面积的二十分之一,凭借着优渥的自然条件,和明人带来的先进耕作技艺及农具、鸟粪肥料,一年春冬两季的稻米合计产量已经超过了550万明石,这片土地的开发潜力显然远远超过了红河三角洲。 吃惊于此地的富饶之余,郑芝龙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虽然南洋之地生产的粮食足够解决大明的粮食问题,但是低下的航运能力束缚住了这一地区的粮食生产能力。仅仅为了多运上一两百万石粮食,大明的商船就不得不采取了就近运输的方式,使得越南地方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但是在马来半岛、暹逻等地,却还有着大量粮食无法转运回国,不得不拿来喂养猪牛等牲口,以防止无处储备的粮食腐坏。 舰队越是驶向南方,郑芝龙就发觉自己过去的视野还是太过狭窄了,南洋地区有着这么多丰富资源,怎么能够仅仅维持住一点贸易往来就能满足了呢?不管是婆罗洲的黄金还是马来半岛的锡矿、石油,还是现在正在各处种植的棉花和橡胶、甘蔗,这些可是难以让人割舍的财富啊。 经过这趟南下的巡航,郑芝龙终于意识到了,光维持一两条贸易航线显然是难以壮大海军的,只有围绕着贸易航线去经营附近的土地,才能够让海军在海外扎下根去,从而真正掌握并垄断住这些赚钱的贸易航线,甚至于还能不断的开发出附加价值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总算是明白前任海军总长和海军参谋部的参谋们梦想建立大舰队,究竟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的了。 而此次郑芝龙舰队对于南洋各地的巡航访问,也让当地的土邦及欧洲殖民者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舰队中光是千吨级别的双层炮舰就超过了五膄。相对于之前的大明南洋舰队来说,简直就是鸟枪换炮了。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此时都不得不承认,如果说之前大明的海上力量还纯粹是依靠数量取胜的话,那么现在大明军舰的质量也超过了欧洲各国在亚洲的海上力量。仅仅凭借着这只舰队的力量,大明已经足以横少整个南洋地区了。 原本还对于大明商人肆意抬高粮价不满的土人和欧洲殖民者,在大明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之后,选择了积极向大明靠拢的政策。那些起来闹事的土人,攻击大明商人的土人,很快就被当地统治者镇压了下去,并开始配合明商征购起了本地的粮食来了。 事后按照欧洲人的记载,1640年南洋各处因为突如起来的农业灾害,导致发生了一次极为广泛的灾荒。各地土人不得不以鱼虾、瓜果及从外洋传来的甘薯、木薯及一些昆虫为食,不少岛上的部族因为缺少食物而死伤无数。而大明及当地土邦的史书对此却并无记载,只有一些海外明人记录的日记中,对这一年的南洋有着极为含糊的时疫云云等说法。 当然,日后东南亚地区也有历史学家声称,1640年南洋并没有发生什么瘟疫,纯粹是大明从南洋各地掠夺了过多的粮食,导致了南洋地区出现了广泛的饥荒。为此他还拿出了一些明国政府的公文作为证据,上面大多记录着,某年某日从南洋来粮船多少,运往某地活人多少等数据。 这些历史学家的言论很快就被本国的精英们嘲笑为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被舆论批评为哗众取宠的小丑。甚至于还有人被本国政府警告,认为他们正在试图破坏本国同中国在漫长历史中用鲜血缔结而成的伟大友谊。于是这样的历史发现很快就变成了稗官野史,倒是1640年南洋发生了大瘟疫,大明派出了大量医疗人员前往救治的说法,成为了主流历史学家们认证的历史真相。 第769章 海外起波澜十一 沐天波侧躺在木制的长廊上,头枕在妻子丰润而弹滑的大腿上,观赏着面前枯山水庭院内正中的那棵孤零零的枫树。树上茂密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次呈现出了橙、黄、红三色,这些色彩艳丽的枫叶和地面洁白的贝壳沙配在一起,就好比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枯寂的静坐发呆一般。 可是当一阵微风轻轻吹过,让整株枫树的树叶微微翻转,这位发呆的少女似乎就彻底的活了过来,在这庭院中翩翩起舞了。仅仅是砂石和一株树木的简单搭配,就将这不大的庭院变成了一位树中精灵的舞台,使人在静谧中享受到了极致的视觉盛宴,这样的手段就连见惯了富贵的沐天波也是叹为观止的。 这座庭院据说修建于战国时期,由于日本皇室的贫寒,使得这等杰出的园林杰作也得不到养护,差点就淹没在了岁月的腐朽之中。当沐天波今年夏天前来同兴子内亲王完婚时,挑选京都居所时看上了这里,方才让这座庭院重新焕发了生机。 和退位后一年只有五千石贡米的兴子内亲王相比,这五千石可不是给她一个人使用的,还需要用来养活服侍她的诸多宫人,世居云南的黔国公府可就是真正财大气粗的存在了。虽然提前婚期令京都这边措手不及,但是凭借着黔国公府的庞大财力,仅仅一个月内就将这处庭院修复的七七八八,让这对新婚夫妇能够及时的住了进来。 年仅17岁的兴子内亲王虽然看上去还只是一名少女,但是七岁就登基上位的她,已经有了10年的执政经历了。即便这10年来,她只是父亲放在台前的傀儡,可这10年的政治生涯,已经让她脱离了一般少女的幼稚和天真,令人感觉在她身上有一种和年龄不相匹配的成熟气质。 对于沐天波来说,再次见到兴子内亲王时,对方放弃了日式贵族的打扮,而改以大明流行的妆容,这总算让他有了些许好感。而兴子内亲王虽然不及寇白门美艳,但是青春少女的姿容是怎样也不会令人厌烦,再加上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成熟气质,便情不自禁的让他有些迷醉了起来。 在黔国公这等大明的顶级权贵面前,就算是日本的将军、太阁都要低头奉承,只有一个空架子的日本皇室就更不敢在其面前摆什么架子了。兴子内亲王在新婚中对沐天波的曲意奉承,使得两人的婚后生活显得极为和谐。 在这等秋日的午后,两人就常常黏在一起消磨着时间,兴子还小心翼翼的清理着用井水清洗干净的葡萄,不时的喂给躺在自己腿上的沐天波享用。看着对方发出了惬意的赞叹声,兴子觉得男人其实和自己从小养的猫咪没什么区别。 和兴子一心一意的注视着丈夫不同,沐天波虽然享受着现在的安宁,手上也不老实的伸入了兴子的和服内,摸着妻子紧绷而有弹性的小腿,但是他在心里还是有些怀念起了被留在京城的寇白门。 因为一趟南京之行,沐天波遇到了刚刚名噪南京的寇白门,把这位才崭露头角的南京名妓给坑到了水沟中。之后,沐天波听说因为自己上门抓人的缘故,导致原本夜夜喧哗的眉楼居然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命亲随送上了一笔银子,算是令其前往别处讨生活的路费。 不过寇白门虽然萌发了想要离开南京的念头,可她身后的家人和童仆却不愿意离开环境熟悉的南京去外地从头开始,反而借机劝说寇白门,认为可以借这个机会搭上声名赫赫的黔国公府,这可是比抚宁侯府更为高贵的门第。 沐天波年少多金,又兼容貌英俊,再加上高贵的门第,寇白门自然就被劝说的心动了。而当她主动上门道谢时,也正是沐天波被南京诸勋贵和士大夫们弹劾的时候,一来二去两人倒是因此熟悉了起来。 在交往的过程中,寇白门发现沐天波虽然出自豪门,但是在男女之事上居然还是一张白纸,这自然更是让她大为满意。于是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加上沐天波同南京勋贵和士大夫们斗的精疲力尽,也把她当做了避风港,终于两人还是成就了好事。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沐天波自然不愿意寇白门继续留在风月场所,于是在北上时便将她带回了北京。但寇白门终究还是太过想要抓住沐天波,想要定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居然停止了避孕的手段,结果便搞出了人命。 作为黔国公府的当代家主,沐天波包养一个外室,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但是在正式结婚之前搞出一个庶长子来,就难以说得过去了,这也有违贵族之间所默认的礼法规则。更何况沐天波的未婚对象还是皇帝亲自指婚的政治婚姻,这样的失误就更不能容忍了。 黔国公府真正当家做主的可不是沐天波,而是他的母亲陈氏和祖母宋氏,据说一向不管事的祖母听说了这件事后只说了一句话,说要把寇白门请回去掌上一眼。沐天波立刻就慌了,他母亲若是说些什么,他倒也还能想方设法去摆平,但在这位常年吃斋礼佛的祖母面前,他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虽然父亲死的时候他还年幼,但是当他袭爵之后,对于当日的事情也隐隐有所耳闻了。自己这位祖母的心肠实在是太硬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危及到黔国公府的传承时都能一杯毒酒了结了,更何况身份低微的寇白门。 实在是太过爱惜寇白门的沐天波,为了保住这位情人和肚中孩儿的性命,便不管不顾的跑去了西苑,向皇帝求救去了。虽然最终是保住了寇白门母子的平安,但是他也被勃然大怒的皇帝硬生生的打断了一根戒尺。 幸亏皇帝使用的戒尺以精美而不是以牢固而著称,不过就这样也令他两天没敢坐着。伤还没全好,就被赶上船来日本完婚了。想到皇帝揍自己的时候,沐天波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屁股上都有麻麻的感觉。 就在沐天波心中思索着,寇白门现在在庄妃身边生活的好不好,会不会受欺负时,给他剥葡萄的兴子突然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夫君,你在想什么啊?” 沐天波才发现兴子递给他的葡萄在嘴边已经晃悠了许久了,他赶紧一口吞下面前的葡萄,口中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觉得兴子的皮肤比江南最好的绸缎还要光滑啊…” 发觉沐天波的手上动作变得激烈了起来,兴子终于有些脸红的说道:“哎呀,你不要乱动啦,好好的吃葡萄不好吗…你手在摸哪里啊,好痒…天还这么亮呢…” “内亲王,公爷,大阪总督派人前来求见公爷。”一名侍女隔着竹制的门帘向着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人汇报道,可怜的侍女脸色绯红,将额头紧紧的贴在了木地板上,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见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风景。 沐天波毫不在意的直起了身子,还有闲暇替妻子整理了下皱褶了的服饰,兴子却已经忙不迭的抓着领口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顺着长廊离去了,口中还快速的说道:“既然有客人来了,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看着慌慌张张逃离的妻子,好似被人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奸情一样,沐天波也不由莞尔一笑,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他才懒洋洋的隔着帘子说道:“去把人带过来吧,沏壶好茶送上来,不要用你们的抹茶,用我带来的碧螺春就行。” 当侍女把来人带上来之后,沐天波方才发现居然是大阪总督周堪赓身边的亲信吉川幸助亲自赶来京都了,他顿时收起了懒散的坐姿,对着对方认真的问道:“大阪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周仲声居然要你亲自来京都传话?” 虽然沐天波直呼自己上司的名字,但是吉川幸助却丝毫没有受辱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地位比起自己上司可高的多了。吉川幸助很是谨慎的回道:“大阪倒是没有出事,不过南边倒是出了一些问题。” “南边?南边不是说只是一些饿着肚子的农民发起的米骚动吗?这又是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沐天波好奇的问道。 吉川幸助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回道:“原本我们也以为是如此,不过大阪这边责令各地诸侯自行平息农民暴动时,我们才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也许前期只是一部分贫困农民的反抗,但是最近一个月以来,在三原等中国地区的叛军背后都出现了长州藩武士的踪迹,而萨摩藩对这次平息米骚动的行动也是态度狐疑,行动上更是拖延不已。 前段时间我们接到告密,逮捕了从大明返回大阪的一些浪人,经过审讯之后方才知道,这场遍及日本各地的米骚动,已经成为了一些野心家用来反对幕府及外国人的政治阴谋了…” 第770章 海外起波澜十二 在木廊的阴影下,吉川幸助向着沐天波细细的诉说着事情经过。事情还要从五天前的下午开始,正在衙门处理公务的吉川幸助突然接到了总督的传召,他收拾了下案头的工作之后便跟着来人前往了总督所在的签押房。 看到吉川幸助到来之后,总督周堪赓便向他告诉道:“总督府的线人传回了一份情报,说是有一伙尊王攘夷派的武士伪装成了来往中日之间的商人,从大明坐船抵达了大阪,现在正落脚于城外的新町花街中。据说他们此次前来大阪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杀大阪幕府中的高官,从而造成幕府的混乱。似乎这后边还藏有更大的阴谋,所以我希望你亲自带人前去,把这些人尽可能的安静的带回来,问出他们的行事目的和背后真正的主使人。这事不要惊动五大老那边,能不能做到?” 吉川幸助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不过总督却没有立刻吩咐他退下,反而在迟疑了一阵之后,又递给了他一张皱巴巴的纸张说道:“除了总督府的线人传回了这份情报之外,还有人在早上往总督官邸内丢了这个。如果可以的话,今天这些人尽量都要抓活的,也许他们之中会有我们需要的可用之才。” 吉川幸助扫了一遍纸张上的内容,发觉是用汉字书写的一篇文字,内容也是向总督府告密,有一伙伪装成商人的武士试图袭击幕府官员,主要目标是他和水野信古两人。他随即收起了告密信件,向着总督行礼道:“明白了,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将这伙人活着带回来审讯的…” 新町花街,这座大阪城外的青楼妓院汇集之所,眼下倒是比起五年前更为繁华了起来。被一道壕沟围绕起来,同其他城下町街坊隔离的游廓,在一道高大的木栅栏的防护下,倒是比隔壁的街坊看起来有气势多了。初来乍到的乡下人,往往会把此处当成了大阪城,于是此地也得了一个花城大阪的别称。 这里的作息时间也同其他街区截然不同,当白天其他街区人烟鼎沸的时候,花街的姑娘和嫖客们都还没起床呢。而当到了夜晚,其他街区开始安静下去的时候,此地却是灯火通明,街头游人不断了。于是只要是大阪人就知道,想要去新町花街见见世面,最好还是黄昏时再进入此地,白天在花街可碰不到什么出色的女子。因为只有那些晚上没什么生意的徐娘半老的老妓才会在白天出现在街头,招揽一些性急之辈快速的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新町花街原本属于城下町的边缘地带,但是随着大阪经济的不断发展,原本和稻田菜地相邻的花街,现在却渐渐变成了城下町的中心地区。据说总督大人一度考虑将人员过于复杂的新町花街迁移到城市边缘去,不过在花街各位妓院老板的请愿下,并贡献了一笔治安消防费用之后,最终以在花街附近增加了一个警署和消防署了结了此事。 其实,在这件事上作为经济奉行的吉川幸助也是出了极大的力气的,这位经常流连于新町花街的幕府高官,向总督大人展示了花街一年缴纳的税金数量,和花街周边土地出卖的金额之后,总算是打消了总督大人对于这一行业的厌恶感。 因此当吉川幸助带着联队长沼田兼一进入了花街之后,都不用看地图就指挥着军队将逆贼所在的妓院包围了起来,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 封锁了外围的街道,在军队准备进入这家妓院大门时,吉川幸助对着联队长沼田兼一询问道:“能不能不动用火枪就将他们拿下?我可不希望让整个花街都知道,我们在这里抓捕逆贼。” 头上戴着黑色阵斗笠,身上穿着黑色军服的沼田兼一对吉川幸助微微颔首说道:“请放心大人,我挑了一个小队的剑术高手,只要逆贼确实不超过20人,我们一定会静悄悄的解决的。或者大人在门外等候一会,让下官先进去抓捕了逆贼再说?” 吉川幸助顿时笑了笑说道:“沼田联队长,我可也是得到富田流初级评价的剑士,我想我还是能够保护住自己的性命的。至于里面的逆贼,根据确定的情报,应该是17人,其中有6人是从中国返回的商人,剩下的11人是他们在本地招募的浪人。” 沼田兼一立刻低头道歉道:“抱歉,是下官失礼了。既然大人已经有了这么详细的情报,那么这场抓捕就更没有问题了…” 就在两人交谈之间,这家妓院的老板已经被之前装作嫖客的武士给带了出来,看着对方瑟瑟发抖的样子,吉川幸助也没有再做什么威胁,而是和颜悦色的向他问道:“从天津来的贩布商人梅太郎一伙人,现在都在何处?只要你安静的说出来,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 这家妓院虽然分做了四处院子,但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主要还在中院的一座二层回字结构的木楼内。梅太郎和他的同伴住在二楼的两间相邻房间内,至于同他们往来密切的浪人则住在楼下分散的四间房间内。 问清了这些人的位置,房间方位和楼内的通道之后,吉川幸助不由对着沼田兼一询问道:“沼田联队长,你和我一起去楼上会一会那个梅太郎,至于楼下的事务就交给你的部下解决吧。” “当然可以。”沼田兼一答应道,接着他对着身边的两个部下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带着妓院伙计去抓捕一楼的人犯,而他则带着十余人押着老板和吉川幸助前往了中院木楼上的二楼。 根据妓院老板的指认,他们从东南角的楼梯上去,向北走过两间房,就是梅太郎和他同伴所居住的房间了。这里房间的格局几乎都是一样,一个通长的分为内外间的套房,外间正对着内廊通道,内间则通往外侧的阳台。 外间大约占据了套间三分之二的面积,是用来吃饭和待客的地方;内间较小,就是用来睡觉的地方。虽然外间和通道之间有和纸装裱的拉门,不过像这种秋老虎的天气,这门基本都是开放的,只是有两片布帘挡住了门的上部,不让过客清楚的看清房间内的情形罢了。 吉川幸助等人进入楼内时,正是下午四点左右,此时外面虽然还是一片阳光灿烂,不过楼内却是有些昏暗了。这个时间有客人上门,其实也不算是过于奇怪的事情,这本是吉川幸助计算好的。只不过他没有预料到,从进入这幢楼之后,意外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首先是原本应该在房间内喝酒的逆贼们,居然有人跑去了隔壁房间赌博。因此当沼田兼一的部下冲入逆贼所在的房间时,顿时惊动了这位正在隔壁赌博的武士。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之后,这位居然没有跳楼逃跑,而是直接拿起佩刀冲了出来,而他所在的房间正对着吉川幸助所站立的地方,若不是这位武士过于鲁莽,拔刀挥砍时忘记了面前的门框,把刀深深的砍入了门框上一时难以拔出,吉川幸助还真有可能吃上一刀了。 当这位从隔壁房间冲出的武士奋力拔刀时,沼田兼一的部下终于反应了过来,趁着他双手拔着门框上的佩刀时,上前在他肚子上砍了一刀。这一刀又快又狠,当时就让对方的内脏流了出来,这名武士顿时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交战让这间房内的妓女和嫖客都尖叫了起来,纷纷向着内间逃去,于是吉川幸助想要安静的处理计划也就此破产了。 更糟糕的还不仅于此,在楼内妓女、嫖客们乱做一团时,冲进逆贼房间的武士出来报告说,房间内还少了三人,最重要的逆贼首领梅太郎并不在房内。吉川幸助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武士,皱着眉头纠正道:“少的不是三人,是两人。问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那名武士看了一眼相邻房间之后,赶紧又跑了回去,接着他抓着一名妓女出来说道:“她说是被楼内的新荣姑娘请去了。” 新荣是这家妓院等级最高的妓女,也是可以竞争花街花魁的名妓,她所居住的地方位于西北角,几乎占据了半条内廊的位置。沼田兼一正想招呼部下冲过去,不要让对方逃跑的时候,吉川幸助却阻止了他,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 沼田兼一也下意识的侧耳听去,才发觉在这样人仰马翻的局面中,从新荣姑娘房内还隐隐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歌声和三味线的悠扬乐声。 沼田兼一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怒容道:“此人真是大胆,知道官军已经到了,居然还敢逗留不去,他这是在藐视官军么?” 吉川幸助看了一眼边上武士的尸体后,却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这些人都是没有脑子的暴徒,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等有趣之人。沼田联队长,不如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位人物可好?看看他究竟是真镇定呢,还是知道无路可走,故作镇定呢?” 当吉川幸助和沼田兼一带着4名武士走入了新荣姑娘的房内时,发现一名穿着青色和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拨动着三味线唱道:“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眠到天亮…” 第771章 海外起波澜十三 唱着俳句的男子,声调虽然不是如何杰出,但是语调中透出的从容不迫,却是极大的提高了歌者的魅力。房间内除了这位歌唱的男子外,还有一男两女,那名年轻的男子把手藏于怀中,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们这些闯入者,但是他全身抑制不住的抖动,却揭破了他隐藏起来的极大恐惧。 至于那两名女子,一位是身着华丽绸缎的美丽少女,年纪大约在17、8岁左右,她就坐在歌唱男子对面的锦缎垫子上,虽然看起来很是安静,但是吉川幸助还是能够看出少女身体的僵硬的。 至于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穿着妓院内较为常见的下女服饰,应该就是这位少女身边的侍女了。不待吉川幸助身边的沼田兼一出声,这位歌唱的男子似乎终于察觉到有不速之客进入了房间,这才停止了歌唱,放下手中的三味线转头看了过来。 对着吉川幸助几人满不在乎的打着招呼道:“原来是官家老爷跑来了,我还以为谁这么不知道礼数,居然连问候都不问候一声就冲入了新荣小姐的房间,真是不怕唐突了美人吗。” 对于如此大胆的逆贼,沼田兼一感觉自己的怒火一下就冲到了头上,他拉下脸来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两个漏网之鱼给我拿下。”接着他又对着那位停下歌唱的男子恶狠狠的说道:“等把你带回衙门之后,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去考虑,什么是唐突美人…” “慢。”沼田兼一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吉川幸助给打断了,这位大阪幕府的高级幕臣,脸色有些奇怪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梅太郎了?能不能聊上几句?” 沼田兼一大为诧异的插嘴道:“大人,把他带回去,您想怎么审讯都可以,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会来这花街玩耍的人就多起来了,恐怕会有什么变数吧。” 吉川幸助此时却不容置疑的回道:“那你就把其他人先押回去,留几个人给我就可以了。” 看着吉川幸助认真起来的样子,沼田兼一终于没敢再质疑下去。而此时那位男子也终于出声道:“能够和幕臣老爷聊上几句,也是在下的荣幸。十一郎,你先跟着官军老爷下去吧。”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身边的年轻男子伸出了手,年轻的十一郎犹豫了下,终于把怀中藏着的短刃递到了男子的手上。看着两名男子的这一举动,沼田兼一和他身后的武士都立刻从刀鞘内拔出了一部分刀身,身体前倾的注视着男子,生怕他暴起发难。 不过对方却毫不犹豫的把短刀从榻榻米上滑了过来,又摊开双手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和服,表示自己并没有藏着任何武器。当沼田兼一看着部下将十一郎带出房间后,不由还是有些担心的对吉川幸助说道:“大人,要不还是让我在这里陪你吧。” 吉川幸助却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身后的武士,口中对沼田兼一回道:“联队长不必担心,你且把人带回去就好,把人分开关押,在我没有回去之前,不许任何人对他们进行审讯。好了,你们两人也去门外候着吧。” 对于吉川幸助的执拗,沼田兼一也是无语,只能吩咐留下保卫吉川的武士警醒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对便立刻冲入房间,绝不可让大人受到伤害。 对于身后的动静,吉川幸助也不干涉,他毫无顾忌的从梅太郎身边走过,一边令新荣为自己更衣,一边则对有些不知所措的下女吩咐道:“快去和老板说一声,让他准备一桌酒菜上来,一定要上明国的好酒,否则我可饶不了他…” 梅太郎安静的看着吉川幸助换上了舒适的便服,然后坐在了自己面前,顺便连新荣也打发了出去。当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之后,吉川幸助这才出声说道:“你不好好的在北京服侍太阁和世子殿下,跑回大阪来做什么?” 蒲生直柔耸了耸肩,表情无奈的回道:“我也没有想到萨摩大人和长州大人的野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居然想要直接对大人您下手。我担心要是我回绝了这个任务,让他们派出几个鲁莽之辈过来,真的伤害到了大人,我们的事业就要遭遇重大挫折了,所以我不得不亲自跑回来刺杀大人了。” 吉川幸助拿起了一边火炉上保温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之后,方才皱了皱眉头说道:“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萨摩藩和长州藩又在计划什么了?” 蒲生直柔也不卖关子,就这么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向吉川幸助述说了一边,期间新荣带着下女为两人摆上了一桌酒席,但很快又被赶了出去。当蒲生直柔将整件事说完之后,房间内已经开始点上了煤油灯了。 在橘黄色灯火的照耀下,吉川幸助思索了一阵之后,却突兀的向蒲生直柔问道:“太阁大人对于这件事这么看?” 蒲生直柔楞了下方才回道:“太阁大人的意思是,日本之事,日本解决,她不会插手。不过她也警告我们,不要将友哉、友松两位殿下拉入这趟浑水,否则她必然不会坐视的。” 对于蒲生直柔传达的这个警告,吉川幸助似乎并没有往心中去,他接着又问道:“太阁大人同友哉殿下的关系,还是如从前一样吗?” 蒲生直柔这次倒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太阁大人并无其他想法,两位殿下之间的关系也极为亲密。不过…” “不过什么?”吉川幸助猛地抬头注视着对方的双目,下意识的询问道。蒲生直柔犹豫了下,还是老实的回道:“不过在我看来,友哉殿下在明国似乎待的太久了,像一位明人更似多于一位日本人。而且他对于皇帝陛下也过于崇拜了一些,我很担心当他返回日本之后,还能不能习惯日本的生活。” 吉川幸助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有这样的太阁殿下,才能支持我们对日本进行彻底的变革。既然大明是我们视野中最强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让日本变成第二个大明,否则难道我们要让日本继续被那些南蛮人肆意宰割吗?” 被吉川幸助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蒲生直柔,虽然对对方的主张并不是那么的全然赞成,却也没有当着吉川幸助的面,说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接着吉川幸助便打破了沉默说道:“对于萨摩藩和长州藩这次策动的尊王攘夷行动,你是怎么看的?” 对于这个问题,蒲生直柔从北京开始就一直在考虑,因此倒是没什么为难的便答道:“我以为,这一次的尊王攘夷行动,从表面上看是各藩想要利用底层民众这两年的不满,把矛头指向幕府和外夷。但就根本的缘由来看,倒不如说是各藩领主和武士对于大阪幕府近几年推动的改革政策的不满。 和大阪幕府直接管辖的天领不同,自从德川氏灭我丰臣氏之后,丰臣领地上的武士就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土地。而当我丰臣氏在明国的扶持下复国之后,旧领地上的德川家武士又被赶走了。所以当叶总督开始对丰臣领土实施土地改革,废除武士封地旧制度时,基本没有听到什么反对之声。 但是当这些改革政策向西日本各藩进行推广时,各藩的领主、武士就感到大为不满了。只不过当日有李大人坐镇大阪,各藩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施展些暗地里的手段,做些阳奉阴违的勾当罢了。但是随着李大人调离日本,而幕府又开始推行募兵制度和常备军制度,这就让这些领主、武士们再也难以容忍了。 如果按照幕府的改革继续走下去,武士和平民之间的界限就会被打破,战争从此也将不再掌握在武士的手中,日本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由平民主导的社会。这样的日本即便再强大,对于各藩领主和武士来说,恐怕都是没有意义的。 萨摩藩领内的武士占据了人口的40-50%,因此萨摩藩是最容易打破武士和平民界限的一个藩国,于是他们的危机感也是最高的。而长州藩则是担心幕府势力不断深入中国地区,最终让他们成为幕府推行地方藩镇改革的第一个牺牲品。 所以这两藩才会勾结起来,试图借助日本民众的不满,想要推翻幕府的改革方针而已。” 吉川幸助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这一次幕府必须要和萨摩、长州两藩决裂了?这些大名、武士从来只想着自家的富贵和家名,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日本的未来啊。 幕府现在推动的改革政策,比起大明的社会变革速度来说,就好像是蜗牛在爬啊。日本底层民众现在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归根结底不就是日本太过弱小,而这些大名、武士却依然顽固的守着旧时传统的缘故吗? 在这样的时代里,拒绝开化的日本,只有死路一条啊。” 第772章 海外起波澜十四 蒲生直柔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他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我们真的能够挽救日本吗?我回到日本也有数日了,可是为何我感觉今日日本百姓的生活比我三年前离开时更为艰难了? 这几日我同那些来自日本各地的商人进行交谈,我发现现在日本最为繁荣兴盛的行业只有两种,一是粮食生意,一是皮肉生意。过去新町花街最廉价的妓女,也要五六十文,可是现在只要24文就能让那些老妓服侍一次了。 往日妓院老板要到乡下去挑选购买女子,但是今日连城市里的平民也会主动把自己的妻子女儿送到花街来。就算是如此,据那些跑来大阪经商的商人们说,大阪的生活对于平民来说不亚于天堂了。如此看来,日本民众的忍耐的确是已经到了极限啊,幕府的改革又如何能够让百姓信服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向明国提出请求,让他们对于日本的压榨缓和上几分,让百姓们稍稍喘口气吗?这样的话,也许幕府和萨长等藩的矛盾还可以再向后拖延几年…” 吉川幸助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你是在大明待的太久,也变得天真起来了吗?你以为皇帝陛下真的在乎大明以外的百姓吗?当皇帝陛下利用南蛮人和我们丰臣氏颠覆了德川氏对日本的统治之后,现在的大明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大国了。 在这位皇帝陛下的眼中,天下万国都不过是大明用来重新崛起的工具罢了,而我们现在能够选择的,无非就是让日本成为大明手中最有用的工具罢了。如果我们让这位皇帝陛下认为,日本其实和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把日本的利益放在了大明的利益之前,难道他还会准许日本像朝鲜那样重新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 难道你就没有看见,越南、柬埔寨、暹逻、菲律宾、爪哇这些南洋国家,现在正被大明一块块的分割成难以抵抗外人入侵的鱼肉吗?日本现在还能依托于一京两府的体制下维持着表面的统一,并不是大明对我日本另眼看待,而是在于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满足着大明的需求,从未向大明说过一个不字。 正因为如此,明人才会愿意维持日本现在的体制。如果这个体制妨碍了明人对于日本的索求,那么明人也许就会毫不迟疑的拆散这个体制,寻找更适合统治日本的办法。失去了一京两府这个表面上的中央朝廷,日本才会真正沦落为万劫不复的战国时代,我们也就无法再借助朝廷和明人的力量去统一整个日本了。 现在的日本,除了继续忍耐之外,别无它法。” 蒲生直柔虽然在理智上被吉川幸助的话语说服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憋闷的很,不由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这样的忍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日本的民众真的还能坚持下去吗?” 吉川幸助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只要我们表现的比明人更爱明国,处处为明国的崛起而着想,那么明人对于日本的猜忌终究会慢慢淡下去,到时自然也就不会阻止日本统一在一个完整的中央政权之下了。 至于日本的民众。如果把日本比作一块稻田的话,日本的民众不过就是稻田里生长的稻子,只要稻田还在,还怕长不出稻子吗?只要我们保住了日本这个国家,日本的民众才会有未来。如果连日本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了,要这些民众又有何用?” 面对吉川幸助如此露骨的说明,蒲生直柔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水,辛辣的白酒从喉咙中下去,就好像一条火线从舌头燃烧到了胃里,让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不过随之而来的爬上头的熏熏感,却令蒲生直柔的心中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再无刚刚那种压着心头的沉重感觉了。 看到蒲生直柔的这幅神情,吉川幸助心中也是摇了摇头,于是岔开了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道:“你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的最为详细,不如你先对我说说看,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此事最为适当吧?” 蒲生直柔摇着头挥去了心中的挫折感觉,重新振奋精神考虑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对于这件事,我从离开北京时就开始考虑了。我以为幕府应对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借助这件事为幕府获得理想中的利益。” 吉川幸助顿时颇有兴趣的追问道:“你觉得,幕府都能借机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呢?” 蒲生直柔沉吟了下,便回道:“最大的好处,就是借助萨长作乱征伐西南各藩,进一步取消藩阀政治,将幕府的管理权力深入到藩国内部,从而为西日本的行政、军事权力统一打下一个基础。 退一步而言,也要打压各藩的武士特权,进一步扩大平民阶层的话语权力,从而引导民众痛恨藩领,亲近幕府。 最等而下之的,不过就是平息各地的农民叛乱,把萨长两藩伸出的手砍下来,以震慑西日本各藩国,从而继续维持住日本目前的局势,以待将来的变化。” 吉川幸助不由频频点头的说道:“分析的不错,你再继续往下说,说说幕府应当如何做才能达成这三种状况的条件…” 两人的交谈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凑合着睡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当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吉川幸助、蒲生直柔都不约而同的醒了过来。两人在妓院内吃了点东西,便趁着早晨花街无人出门的空档,离开了新町花街。 在走出了花街大门的时候,吉川幸助突然停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了纸笔匆匆记录了起来。蒲生直柔顿时有些好奇的问道:“大人这是在记录什么?出门的时间吗?” “不,我刚刚想起来,今后花街内应该禁止携带刀具入内,免得那些浪人、武士在花街内闹事,给地方警署惹上麻烦,他们可没这么多人手可以进入花街进行封锁搜查的…”吉川幸助一边低头记录着,一边随口答道。 将蒲生直柔送入了城内的幕府监狱,和他的同伙关押在一起之后,吉川幸助就匆匆跑去了总督官邸,向总督周堪赓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汇报,当然他也是隐去了不少不便说的内容。 周堪赓端着一杯茶轻轻呵着气,头也没抬的说道:“这么说来,眼下中国地区闹的极厉害的农民叛乱,原来是萨摩、长州两藩在支持。那么这些人打出的尊王攘夷口号,目标其实并不仅仅是那些欧洲人,也包括大明和大阪幕府在内了?” 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吉川幸助恭敬的低头行礼说道:“大人说的不错,这一次的农民和浪人闹事,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米骚动事件了,而是一项针对大阪幕府及总督府的阴谋。如果我们不能采取断然的措施,叛乱的规模不仅会继续扩大下去,西南诸藩恐怕也将会随之加入这场乱局了。” 周堪赓久久没有做声,却也没有露出任何担心焦虑的神情,他思索了许久之后方才平静的开口问道:“这事既然牵涉到西南诸藩,那么五大老会议和西日本各藩代表联席会议恐怕也是不会支持幕府大举动用武力的。那么作为幕府的行政官僚,五奉常会议可有商讨过什么对策吗?” 吉川幸助毫不迟疑的回道:“在没有得到总督府的指示之前,下官还没想过召集五奉常会议商讨对策。下官以为,幕府和总督府在这一事件上的立场应当是一致的,因此下官得到详细的情报之后,便先来请求大人做出指示了。” 周堪赓这时才放下了茶杯,看着吉川幸助平静的说道:“你对于大明的忠诚,我是看在眼中的。不过这次事件,我大明若是直接插手,恐怕只会把日本民众的怨恨吸引到大明身上,到时候在日本各地经商的大明商人,安全就难以保障了。而我们收购粮食运出日本的行动,也会被这些无知的村夫所攻击,这就有可能损害到明日两国的友谊。所以,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我大明只提供一小部分的协助,幕府能不能镇压这一次的事件?你心里面有没有一个初步的方案?” 周堪赓面上虽然平静,但是心里却是一点也不平静,在国内遭遇大灾荒的年份,他绝不愿意和日本地方诸侯再发生什么冲突的。虽然西日本的常备军已经扩充到了七个师团,大阪一、三师团,神户师团,熊本师团,萨摩师团,长州师团,大阪补充师团。 这七个师团中,总督府控制着大阪第一、三师团和神户师团,幕府控制着熊本师团和大阪补充师团,合并起来的兵力虽然压倒了西日本藩国的武力,但是这些师团除了大阪补充师团并无固定驻守任务之外,其他师团都控制着日本各要地和菲律宾的日本殖民地,基本很难抽调出人马出来对西日本诸侯们开战。 而且周堪赓也不愿意花大明的钱替大阪幕府去镇压地方藩国的叛乱事务,所以他希望吉川幸助能够自己想出办法来平息叛乱,否则他宁可采取拖延的战术,拖过了今年再说。这样即便是神户以西变成了废墟,对于大明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些贸易上的利益,还动摇不了大明在日本的统治。 听了总督的询问之后,吉川幸助只是沉默了片刻,就说道:“回大人,下官昨夜彻夜难眠,倒是真想到了些办法,还请大人进行定夺…” 第773章 海外起波澜十五 吉川幸助提出的解决办法最终获得了周堪赓的首肯,于是周堪赓默许他上京来负责整个计划。而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取得刚刚同兴子内亲王成婚的黔国公沐天波的支持,这也就是吉川幸助刚到京都就前来拜访的原因。 虽然吉川幸助向沐天波诉说时隐没了许多关键,但沐天波也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个大概,于是不由打断了对方说道:“大致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其他有的没的就不必再说了,你就告诉我一件事就可以了,你和总督大人商议的平乱计划究竟是什么就好。” 对于沐天波的粗神经,吉川幸助还真是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同叶雨轩、周堪赓两任总督相处的久了,一时便以为大明的官员都是心思缜密之辈,因此在汇报时总是把细节描述的很是详细,今日遇到另一种处事风格的沐天波,便不由有些不太习惯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向对方回答道:“回公爷,下官和总督大人商议的计划是这样的。这些年尊王攘夷的口号虽然在民众之中颇有广泛的影响,但实际上大多数民众根本不知道尊王攘夷的实质内容是什么。 许多人知道或是能够理解的,也就是尊王攘夷这个口号而已。尊王是要尊重朝廷,是民众对于藩阀政治的不满,所以才希望有一个强力的朝廷来惩罚那些胡作非为的藩国领主和武士;攘夷则是民众对于那些野蛮霸道的欧洲人在日本肆意妄为的不满,希望能够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家乡,恢复过去安宁生活的不满。 至于那些喊着尊王攘夷口号,实质为开国论及锁国论支持者的内部斗争,并没有获得民众的较大关注。今次这些高喊尊王攘夷口号的藩士、浪人,借助今年夏天在日本各地出现的米骚动事件,把民众的不满引向幕府和总督府,并不是他们获得了民众的支持,而是民众的不满积累的太多了。 在这个时候,幕府和总督府的任何举动都会被视为对民众呼声的反对,从而被那些藩士、浪人所利用,变成民众和幕府、总督府的彻底决裂。 所以,我们要粉碎这些奸贼的计谋,就应首先击破把民众聚集在一起的尊王攘夷旗帜。下官认为,激化开国派和锁国派之间的矛盾,从内部瓦解尊王攘夷藩士、浪人的联盟,让底层民众失去领导者,才是解决这一事件的最好办法。” 沐天波大感兴趣的询问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激化开国派和锁国派之间的矛盾呢?” 吉川幸助抬头小心的观察着沐天波的神情,口中则说道:“这些藩士、浪人打出的尊王攘夷旗帜虽然蒙蔽了许多民众,但是这面旗帜也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天皇本人对于这些人究竟持有何种态度。如果天皇本人是反对这些藩士、浪人打着自己的旗号的,那么他们也就失去了号召民众的大义。 据下官所知,在京都的公卿之家中,就有着同情和支持这些藩士、浪人的存在。如今天皇绍仁的年纪尚幼,朝廷的权力依旧存在于太上天皇和这些公卿手中。只要有这些同情尊王攘夷的公卿存在,朝廷就很难发出谴责这些藩士、浪人的文告。 而今日在太上天皇面前最受宠幸的几位大臣,无非是现天皇的外公近卫中将园基任,右大臣一条昭良,内大臣德大寺公安,权大纳言油小路隆基几位。其中又以内大臣德大寺公安和权大纳言油小路隆基最得太上天皇信任。 不过内大臣德大寺公安不仅仅是太上天皇的宠臣,他同时也和萨摩、长州两藩结好,为两藩在京中和宫内交接奥援。内大臣这个职位极为重要,不仅可以代表天皇向朝廷传诏,还掌握着宫内的羽林军。 自我们同江户幕府签订了协议,双方约定绝不擅自在京都驻军之后,保卫京都的唯一武力,便只剩下了这只羽林军。虽然我们和江户都在往羽林军内安插人手,但是驻扎在内廷的那部分羽林军,依旧还控制在太上天皇手中。 所以,德大寺公安如果不愿意让天皇下诏书斥责举起尊王攘夷旗帜造反的藩士、浪人,我们短时间内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下官的第一步计划就是,以尊王攘夷志士的名义袭击暗杀德大寺公安,摧毁萨摩、长州两藩和太上天皇之间的信任关系。 德大寺公安一旦遇刺身亡,京都和宫内必然乱做一团。作为兴子内亲王的夫婿,公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京都和宫内的治安权力,把羽林军控制在您的手中。届时公爷只要切断宫内外的联系,控制住天皇和太上天皇,任命权大纳言油小路隆基接任内大臣一职,那么我们就能借助朝廷的名义,斥责那些发起尊王攘夷行动的藩士、浪人为,祸乱朝廷及地方的逆贼了。” 沐天波琢磨了一阵,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你刚刚不是说,要激化尊王攘夷派内部开国论者同锁国论者的矛盾,暗杀了一个德大寺公安,就能达到这个效果?” 吉川幸助点了点头道:“是的,德大寺公安平日里总是鼓吹,日本虽然要进行一场尊王攘夷的变革,但这场变革的目的绝不是再回到过去那种把自己封闭起来,岛内诸侯互相攻伐乱战的战国时代。 在京都公卿之中,他是著名的开国派代表,就连地方上的武士、浪人都知道他的主张。一群号称尊王攘夷志士的人暗杀了他,必然会让开国论者认为这是锁国论者试图独自领导运动的阴谋。这时候再加上朝廷颁发的斥责文告,必然会有民众和一部分开国论者抛弃这场尊王攘夷运动的。” 沐天波依然有些狐疑的问道:“那些开国论者真的会认为是锁国论者的阴谋,而不是幕府做的手脚?” 吉川幸助很有把握的回道:“是的,之前下官不是汇报过了吗,我们在大阪抓到了一批意图行刺幕吏的尊攘分子,这次暗杀行动可以戴到他们头上去。” 沐天波耸了耸肩说道:“好吧,既然周仲文已经认同了你的计划,那么我自然是会配合你的。那么说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 吉川幸助下意识的朝着空中的阳光看去,估算了下时间之后,便向着沐天波说道:“如果下官的时间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计划现在应该已经行动起来了…” 始建于公元 781 年的京都御所,乃是天皇所居住的所在。位于洛京北面,为加茂川和鸭川环绕的御所,虽然因为年久失修,导致宫墙斑驳爬满了藤蔓植物,失去了当初建立时的华丽风貌。但是御所的周边因为人烟稀少,导致内外松柏相间,梅樱交错,水边更是垂柳处处,这些植物的旺盛生机掩盖了衰老破旧的建筑,反而赋予了这处御所几分历史的沧桑感。 在这种环境内长久居住的天皇,虽然在物质生活上不甚丰富,不过精神生活到是一点都不匮乏的,因此历代倒是出了不少吟唱诗歌的高手。 御所东西宽700米,南北长1300米,面积也有11万平方米之多。出入御所的有四门,贤春门(东)、宜秋门(西)、建礼门(南)、朔平门(北)。其中西面的宜秋门就是公卿大臣们日常上下朝进出的宫门。 就在吉川幸助和沐天波交谈的时候,一队仆役正抬着内大臣德大寺公安从宜秋门而出,接着沿大街向北行进,前往相国寺附近的住所。京都的城市格局仿照唐洛阳城修建,因此大街两侧没有什么商店,只有一堵堵的坊墙。 上京区不是公卿的住所就是神社寺庙,因此即便是白天也往往看不到什么行人,德大寺公安一行人走在树荫遮蔽的街道上,简直和在乡间小路上行走没什么区别,周边除了鸟叫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之外,能够听到的便是轿夫们的号子声了。 除了在战国时期,有山匪强盗曾经攻入过洛京外,一直以来对这座城市威胁最大的,也就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外地诸侯了。而在天下太平了这么久之后,京都的治安应该来说还是不错的。特别是打着公卿家纹章的队伍,一般来说还是没什么人敢来打劫的。 因此德大寺公安每日上朝,也就是带着轿夫和一些差役,打着自家木瓜花菱浮线绫的家纹旗帜而已,随行人员也就十来人,并没有什么拿着刀剑的武士保卫着。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要暗杀他这样空有花架子的公卿。因此当他的轿子被拦下来时,他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另一边,当蒲生直柔带着伪装成尊王攘夷志士的武士们从路旁跳出来时,他愕然发现面前的队伍瞬间就丢下轿子逃亡了,这些仆役边逃口中还大声喊着:“快来人啊,强盗入城了…” 为了不让事件变成普通的强盗拦路打劫事件,蒲生直柔只好一边拔刀一边自报名号的喊道:“尊攘义士为国除奸,宗次郎天诛国贼德大寺公安于此…” 第774章 海外起波澜十六 政仁太上皇两眼直直的看着面前的案几,犹然还是不能相信,一个多时辰之前还同自家交谈过的德大寺公安居然已经被杀害了。 但是案几上摆放的那支青白相间的玉笛,上面还沾满着德大寺内大臣已经干枯的血痂,分明又是在提醒政仁,德大寺公安确实是遇害了,否则这支其从不立身的玉笛就不会放在他的面前。 政仁一时感到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偷袭一个无权无势的公卿。虽然德大寺公安贵为内大臣,但是就连朝廷都只剩下了向诸侯出卖官职爵位的权力,他这个内大臣除了代表天皇出声之外,基本就没有其他职权了。 地方诸侯或是大阪、江户幕府对于朝廷有什么要求,基本上能够满足的,朝廷也会一一应承,很少会去得罪这些地方实力诸侯。可现在他们居然连要求都不提,就对着自己身边的公卿动起了刀子,这让宫内的皇室也好,宫外的公卿们也好,顿时都同仇敌忾了起来,生怕这种暗杀行动在京都扩大开来,把京都城闹成腥风血雨的战场。 政仁注视着玉笛太久,连光线开始黯淡下来了,他也一时没有察觉到。当他视线中的玉笛开始模糊起来之后,他才开口对着把玉笛带进宫内的近卫中将园基任问道:“你确定吗?这的确是那些自称尊王攘夷义士的人所为?皇居警卫赶到时现场有什么发现?内大臣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园基任跪在下方老实的回答道:“回上皇,臣确定。臣找到了逃走的内大臣家家仆,这些人回答的内容都是一致的。 他们按照往日的习惯,出了皇居之后便拐上了前往相国寺的道路,在距离相国寺不远的岔路口,一伙浪人便从路旁的芦苇丛内跳了出来。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山贼冲进城内来了,因此便调头跑回皇居示警了。 不过他们还没有跑远,就听到这伙浪人喊着什么尊攘义士宗次郎、小野清兵卫为国锄奸什么的冲向了内大臣的轿子。等到皇宫警卫赶到现场时,内大臣已经流血过多死在了轿子里,他手中紧紧握着这支玉笛,并无只言片语留下…” “逆贼,都是一群逆贼…”政仁突然暴怒的喊道,下面的几位公卿顿时低下了头去,不敢接上皇的话语。毕竟他们心里还是明白的,上皇此刻骂的未必就是那些杀害内大臣的凶手,倒是有可能痛恨的江户和大阪幕府更多一些。他们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倒不如让上皇泄了一口怨气,接下来大家还能舒服一些。 正在下方这些公卿低头打着小算盘时,一名宫人站在殿外一副欲进不进的为难样子正好让右大臣一条昭良看到了,他顿时不悦的说道:“我们正在和上皇议事,你站在殿外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偷听吗?” 听到一条昭良的提醒之后,政仁终于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恶狠狠的向着殿外的宫人看去,想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跑来偷听自己同公卿议事了。 只见那名宫人“哐当”一下跪在了地上,把额头紧紧的贴在地板上请罪道:“回上皇和内大臣,奴婢并不是前来偷听的,是兴子内亲王和夫婿大明黔国公沐天波一起入了宫,现在正向着参内殿过来,奴婢们不敢拦截,便前来传报一声。” 政仁的神情顿时有了一些变化,他有些诧异的说道:“这个时间他们来宫内做什么?宫门不是很快就要关闭了吗?” 政仁的话语还没说完,走廊上的地板已经“吱呀吱呀”的响了起来,很快穿着甲胄的沐天波就已经出现在了殿门口,他停下脚步对着政仁鞠了一躬之后,便大步上前走到右大臣一条昭良的身边跪坐了下来。 接着不待政仁发问,沐天波就开口说道:“小婿听说内大臣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袭击,现在京都内的居民之中有到处传播着谣言,说什么有人要在京都起事冲击皇居,挟持天皇和上皇作乱。 小婿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应当入宫来助岳父一臂之力,免得谣言真的发生了,岳父大人身边无人保护。既然几位大臣和岳父都在商议对策,还请岳父示下对策,小婿愿效犬马之劳。” 政仁听了大为欢喜,连连点头说道:“到底是上国人物,知道什么叫仁义礼智信。好,你来的正好,我们现在还没能搞清楚到底是谁袭击了内大臣,对策什么的也没制定出来,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商议商议吧?兴子不是和你一起入宫的吗?她去了哪里?” 沐天波显得有些诧异的说道:“此刻研究谁袭击了内大臣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难道不是先保证皇宫和各公卿家的安全,然后全城抓捕那些凶手吗?只要抓到了凶手,还怕找不出袭击内大臣的幕后黑手? 这皇居已经多年未曾大修了,外面的城桓处处都是缺口。我听京都的市民说,有外地人初到洛京想要瞻仰下皇居内部的景致,只要给出几个钱就有人带着从缺口进来参观,羽林卫对此还睁一眼闭一眼。这要是让这伙贼人趁着天黑摸进宫内来,岳父大人及宫内其他人的安全要如何保证?” 政仁听后下意识的看了面前的玉笛一眼,猛地发觉上面的血迹鲜红的可怕,他的眼皮不自觉的迅速跳了起来,于是忙不迭的询问道:“那么按照贤婿的看法,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沐天波也不推让,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已经让兴子将宫内的重要人物都召集起来,然后让她们都来此处过夜,接着命令宫内羽林在殿外进行封锁警戒,不许任何人出入。然后再让小婿带着剩下的人马出宫,封闭四城,大索全城,一定要把这些逆贼从洛京搜刮出来。只要抓到了逆贼,大家不就安全了吗?” 政仁原本还在点头,听到后面就有些慌乱的说道:“你带兵出宫抓人,那么谁在宫内保护我们?” 沐天波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公卿之后,也不谦让的说道:“近卫中将园基任,右大臣一条昭良可以率领羽林军保卫宫内,不过还请岳父重新任命一位内大臣,好让他和小婿随时保持联系。若有不对的话,小婿也好及时回援。” 政仁看了一眼体态痴肥的近卫中将园基任,又看了一眼英气勃勃的沐天波,正犹豫着是否让两人换一换,还是沐天波留在宫内保卫自己靠谱一些。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右大臣一条昭良却插嘴说道:“黔国公所言极是,现在抓人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黔国公好歹上过战阵,总比我们这些人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至于内大臣么,臣以为油小路权大纳言隆基正适合,还请上皇恩准。” 政仁终于还是接受了一条昭良的建议,但是在沐天波告辞离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了一条昭良为什么。结果对方回道:“上皇,在这等形势下,即便黔国公是你的女婿,也是不及近卫中将园基任殿可靠啊。毕竟黔国公效忠的可是大明皇帝,而园基任效忠的可是上皇您。” 政仁终于无话,这一夜其实宫内还是相当安静的,除了几名小皇子和小皇女把这种集体活动当做了难得的游戏,一直吵闹的不肯睡去外,其他人睡的还是相当舒服的。只有政仁、一条昭良因为等待着宫外的消息而没怎么睡,在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 不过两人刚刚迷糊了一段时间,就被刚刚晋升为内大臣的油小路隆基给吵醒了,政仁也不去管靠着柱子睡的正香的园基任,他用袖子抹了抹眼屎,便着急的向进宫汇报的油小路隆基询问道:“人抓到了吗?审出是什么人干的了?这些人在哪?” 油小路隆基虽然一夜没睡,眼中充满了血丝,但是却精神振奋的回道:“臣陪着黔国公整整找了一晚,终于在四条大街的一处小酒馆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这些人的胆子可真够大的,袭击了内大臣之后还敢若无其事的返回酒馆休息。不过在全城盘查的行动下,他们终于还是没能藏住,袭击了前去盘查的警察后逃出了酒馆,然后向着西北方逃亡了。 黔国公听说后便亲自带队追击,最后把他们堵在天神川边上。不过这些混蛋不肯投降,反而向着羽林军进攻,最后被羽林军用火枪打死了。除了三人跳下天神川外,剩下的九人都被打死了。现在黔国公正继续沿着天神川追捕逃亡者,臣怕上皇等着太着急了,便先回来报个好消息。” 政仁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在他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好消息,找不到幕后主使人,就算别人这次失败了,天知道还会不会谋划下一次。 不过当沐天波返回后,还是给他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虽然沐天波没能把跳河的三人抓拿回来,但是从他带回的这些人的随身物品上,却有人辨认出来他们的身份。 “…这是长州藩开出的路条,证明他们是长州藩的行脚商,是来京都贩卖茶叶的。这些刀具虽然被磨掉了刀匠的名字,但是根据刀的质量和打造方式来看,应该是萨摩工匠采用种子岛玉钢打出的佩刀,除了萨摩武士和浪人外,其他地方极为少见…” 第775章 海外起波澜十七 在边上旁听的近卫中将园基任一时没忍住心中的疑惑,不由开口说道:“可德大寺内大臣和萨摩藩的关系一向不错,为什么萨长两藩要出手对付他?这,这没道理啊。” 沐天波马上回答道:“那是这些逆贼被我们抓到了,要是昨晚没找到他们,他们今天就该以行脚商的名义前往奈良去了,谁还能知道是萨长两藩给这些逆贼提供了帮助。” 园基任倒是相信了这个说法,沉默了下去,但是一旁的右大臣和太上天皇却还只是半信半疑。虽然极想为自己的亲信讨还公道,但是在事件没有明朗化之前,政仁也不想去得罪两个实力大名。 他只能以平静的语气说道:“仅仅凭借路条和刀具的来历就指证萨长两藩是杀害内大臣的主使者,这恐怕是难以服众的,若是到时两藩拿出证据来反驳朝廷,也会大大的降低朝廷的威信。 这位是贤婿你手下的人吗?他做事倒是很细致,在逆贼死后还能给我们找出了这么多线索,真是解决了我们不少麻烦,你应该好好奖赏他一番才是。” 沐天波下意识的看了政仁一眼,发觉对方脸上浮现出的确实是称赞的神情,这才放下了心说道:“这是大阪幕府给小婿配备的侍从官,平日为小婿讲解一些日本的礼仪和风俗,并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他是熊本藩出身的武士,也是大阪派往大明的留学生之一,在陆军军官学校还得到过皇帝陛下的奖赏,是不可多得的参谋人才,名叫蒲生直柔。” 随着沐天波的介绍,蒲生直柔也镇定自若的向政仁上皇行礼问候,一点都没露出作为杀人凶手的心虚感。 听到沐天波的介绍之后,政仁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眼距离自己较远的蒲生直柔,发觉对方的身材不仅只是高大,样貌也算的上是堂堂正正的,没有丝毫阴柔猥琐的气息,这让他顿时生起了好感。 政仁不由向蒲生直柔说道:“免礼吧,想不到居然是皇帝陛下称赞过的人才,那么你且上前坐近些,说说看你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吧。” 蒲生直柔答应了一声,向前膝行了五步之后便再次坐好,然后向政仁点头行礼后说道:“对于内大臣被害一事,下臣的看法和黔国公的看法是一致的,如果不是昨晚我们及时追捕,这些逆贼也许现在已经远离京都了。 那么如果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朝廷会把内大臣遇害的事算到谁的头上呢?仅仅凭借凶手自暴身份的几声呐喊吗?那也太过轻率了。如果这些凶手这么光明正大,也就不会使用暗杀这等卑劣的手段了,事后更不会想到要伪装成商人离开京都。 那么排除了对尊王攘夷分子的怀疑之后,对暗杀内大臣怀有最大嫌疑的,恐怕就是平日里和朝廷矛盾重重的大阪、江户两幕府了。毕竟其他人暗杀内大臣既没有借口,也没有好处啊。 当朝廷把暗杀内大臣的怀疑对象放在两大幕府身上,这个局面对谁最为有利?自然是那些尊王攘夷分子。朝廷和幕府的决裂,不但为他们找到了反对幕府统治的合法性,更可以让他们借助朝廷的名义去煽动那些底层民众。下臣以为,这就是暗杀内大臣的背后内幕所在。” 政仁沉吟了半天,方才说道:“按照你的看法,也就是说在这些尊攘之人的背后,乃是受到了萨摩、长州两藩的支持,可这又要怎么证明呢?” 蒲生直柔毫不犹豫的说道:“既然萨摩、长州两藩玩这种贼喊捉贼的把戏,朝廷就应该将计就计,要求大阪幕府出兵平息中国地区尊王攘夷分子的暴动。平息这场暴动时,可令萨摩、长州两藩打头阵,两藩若是不从,也就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迹了。朝廷自可责令大阪幕府出兵讨伐两藩。” 政仁沉思许久不能出声,不过一边的一条昭良却忍不住问道:“若是两藩听从了命令出兵,接下来该怎么办?” 蒲生直柔想了想回答道:“那么便只能接受现实,不过这样起码朝廷的脸面算是保住了,天下诸侯再不会拿公卿和皇室的性命作法了。” 蒲生直柔最后一段话算是打动了在场的公卿和政仁上皇,比起内大臣的冤屈来说,大家的生命安全才是众人最为关注的一点。若是让那些混蛋尝到了甜头,动不动就跑来京都闹上一回,公卿们今后难道要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吗。 令蒲生直柔退下之后,政仁和公卿们商议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大多数公卿的支持下,决定照着蒲生直柔的主意去办。 明面上就按照那些逆贼杀人时的喊话,承认内大臣是被尊攘分子所害,责令大阪幕府讨伐中国地区的尊攘分子叛乱。暗地里则要求大阪幕府彻查内大臣遇害是否同萨长两藩有关,如果是的话,便要求两藩交出责任人来。总之,先把这个麻烦丢给大阪幕府,还京都一个安宁再说。 就在公卿们和政仁讨论对策的时候,吉川幸助也在二条城内同江户幕府驻京都的代表达成了协议。过去被视为德川氏在京都武力象征的二条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宅子。因为被迫和大阪方面达成了协议,江户不得不从京都撤离了大量人员,把京都的治安权力交还给了朝廷,这也使得二条城的许多地方因为缺乏人手照料而被迫封存了。 会津骚动中,会津藩和大阪师团发生的局部冲突,以会津藩惨败而告终。这场冲突不仅使得江户幕府脸面大失,也令德川家光意识到距离大阪不到2日路程的京都,实际上就在大阪幕府的控制之下,只要大阪幕府愿意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京都的控制权力。 既然无法同大阪幕府争夺对于京都的控制权力,那么就必须限制大阪幕府武力上洛的可能性,为了避免给大阪幕府找到出兵京都的借口,德川家光干脆下令把二条城内的卫兵全都撤回了江户,只留下了一些文职官员,好让大阪幕府失去往京都安插军队的借口。 于是在吉川幸助前往二条城拜访江户幕府驻京官员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露出了衰败模样的二条城。对于吉川幸助代表大阪幕府向江户提出的请求,江户幕府驻京代表很快就答应了。虽然因为江户幕府控制下的东日本对于尊王攘夷分子打击严厉,使得东日本的尊王攘夷分子看起来没有西日本这么活跃。 但是,正因为江户幕府的严厉打击,使得东日本的尊王攘夷组织转入了地下,组织结构变得更为紧密,斗争经验也更为丰富,还常常从西日本的尊王攘夷分子哪里获得物资上的支援,因此破坏性反而更大一些。 和东日本尊王攘夷组织动不动就采取刺杀的方式相比,东日本的尊王攘夷组织更喜欢在市井中发小传单煽动市民起来抗争。当然,这也同东日本地区没把尊王攘夷分子视为犯罪分子有关。 因此吉川幸助向江户幕府代表提出的共同镇压尊王攘夷运动的建议,很快就被对方所接受了。江户代表首先提出的,便是要求大阪幕府查封尊攘分子在大阪印刷的各种抹黑德川氏的小册子。据这位代表隐晦的透露,三代将军对于这些小册子里涉及德川氏的内容极为愤怒,认为完全是胡编乱造。 但是因为之前大阪幕府拒绝查封此类小册子,使得江户那边一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那些逆贼用渔船把印好的小册子偷运到东日本各地,成为中下层民众最为畅销的禁书。 而对于吉川幸助来说,这场洽谈的圆满完成,倒是解除了大阪一个后顾之忧,能够让大阪幕府全身心的放到解决萨摩、长州两藩的事务上来了。是的,对于吉川幸助这些幕内的富国强兵派官员来说,眼下这一事件最大的目标,便是要击破萨摩、长州两藩在诸侯中的领导地位,从而正式让幕府的行政权力、司法权力和军事权力集中到五奉常手中,取消五大老和各藩代表会议对于五奉常的权力牵制。 也只有完成了这一步之后,大阪幕府才能进一步进行改革,建立起类似于大明的内阁总理各项事务的新政治体制,摆脱由大名和高级武士左右政治的局面。 在和江户幕府驻京代表达成协议,并成功的获得了朝廷颁发的诏书,授权大阪幕府处理内大臣刺杀事件及平定中国地区叛乱的若干事件后,吉川幸助意识到自己和同志们的策划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不过他还没有高兴多久,就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沐天波问道:“公爷要参与到这场平乱战争中来?这是不是有些不好,您现在可还在新婚期间。” 沐天波满不在乎的回道:“京都的确很好,不过待久了也会闷。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怎么可能整天窝在京都看树叶。 而且这场平乱战事显然要用到海军的力量,没有我出面协商,你们也很难让大明海军配合你们行事。所以我出京散散心,顺便学习下海上作战和登陆作战的要点,也算是为明年去北美巡航积累些经验。 另外我不是向你请求,而是在通知你我的决定,明白吗?” 吉川幸助对此也是无语,若是有可能他并不希望沐天波参与这场战事,毕竟作为兴子内亲王的夫婿和大明的国公,沐天波的身份实在是太高了些,若是落在敌人手中,这场战事就会出现极大的变数,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对方的,只能寄希望于周总督能够劝说住对方了。 第776章 海外起波澜十八 京都相国寺外刺杀内大臣的事件,很快就沿着京都同各地相连的街道传播了出去,而这一事件也被民间称之为相国寺外之变。 各方对于这一事件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东日本各藩加上江户幕府,对内大臣被刺一事完全是一片茫然。他们都很费解,为什么尊攘分子要刺杀一个空有名声的公卿,这朝廷公卿完全无法妨碍到尊王攘夷的事业啊,更何况这位内大臣还是一位开国论的支持者。 就某种程度来看,倒是各地诸侯或是幕府派人刺杀他倒是更有可能一些。因着这种考虑,东日本各藩大名和江户幕府最初都保持了沉默,以免说错话后引火烧身。 西日本各藩则分成了两派,一派以长州、萨摩两藩为主,认为刺杀内大臣的一定是另有其人,通过刺杀内大臣栽赃嫁祸给尊王攘夷的爱国者,顺便还威胁了一把朝廷,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阴谋。萨摩藩主张应该彻底调查此事,不可让内大臣死不瞑目。 而长州藩则更激烈一些,一些长州藩高级武士公然声称,刺杀内大臣和谋反没什么区别,谋杀了内大臣的人就是朝敌,天下人应当共讨之,其言论的矛头隐隐指向了大阪幕府。 至于尊王攘夷派内部听到消息后也是哗然,一些原本就对锁国论不满的藩士、浪人立刻将矛头指向了内部持锁国论立场的同志,要求他们公开交代是否真的派人前往京都进行暗杀事宜了。 这些锁国论者自然不会应承此事,不过尊王攘夷原本就是一个极为松散的政治联盟,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头脑发热的浪人为了一朝成名而干出这等事来,因此锁国论者拒绝了前来质疑的开国论者要他们发誓的要求。 如果不是还有一部分比较冷静的藩士、浪人居中调和,各地的开国论者和锁国论者恐怕就要先干上一仗了。不过这些较为理智的藩士和浪人也没能压住两边多久,因为京都很快就公布了逆贼的名字。 这些尊王攘夷的志士原本是去行刺大阪幕府的幕臣的,除了少数人是真的为了日本的未来而参加了这次刺杀行动,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一朝成名天下闻的心态参加行动的。因此大阪幕府伪造长州藩路条时,记录下的这些武士名字和籍贯,倒大半是真的。 当朝廷把这些行刺逆贼的名字向天下公布之后,一时之间天下人倒是信了是尊攘分子策划了这次行动,特别是长州、萨摩两藩的一些武士认出了这些名字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可捉摸了。 首先就是日本各地的一部分开国论者宣布同锁国论者脱离了关系,声名自己要走的尊王攘夷之路和这些锁国论者并不一致。接着便是声势最大的中国地区各叛军开始各自为战,不再接受另一派的指挥,也不愿意和对方合作。 然而对于尊王攘夷分子打击最大的,还是原本一直被他们压制下去的富国强兵理论派,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攻击尊王攘夷分子都是扰乱社会秩序的盗贼匪徒,是想要祸乱国家之后上位的阴谋家,他们所谓的救时之方,其实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惜他人生命的破坏行动。真正想要把日本从现状中解救出来,还是应该在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下,进行逐步的社会变革才是。 原本一直支持尊王攘夷思想的民众,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新闻和理论宣传下,终于有部分人慢慢改变了态度,开始重新选择立场了。当然,这些民众都是有些资产的农民和市民阶层,他们虽然支持尊王攘夷,但并不希望社会秩序完全被破坏,否则他们的家产就会在动乱中付之流水。 这些人过去支持尊王攘夷分子,是因为在藩阀和幕府的压迫下,他们濒临于破产的边缘,很快就要滑落到衣食无着的底层去了。因此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够对藩阀和幕府进行反抗,从而给他们一些喘息的机会。 当他们看到这些尊王攘夷分子动起手来,似乎有可能先拿自己开刀之后,于是又干脆站到了幕府这边,希望自己能够苟到最后去。尊王攘夷分子内部和支持他们的底层民众的分裂,对于大阪幕府来说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特别是当油小路隆基带着,让大阪幕府出兵平息中国地区的叛乱,以告慰内大臣在天之灵的朝廷旨意抵达大阪时,大阪幕府也终于有了出兵平乱的大义,现在西日本各藩连反对幕府镇压中国地区乱军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水野信古、池田光政分别代表五奉常和五大老的名义接受了朝廷的旨意,接着两人就要开始商议出兵平乱的事宜。可是和一心同体的五奉常不同,五大老现在可是处于四分五裂的局面。 自从大阪市民会议煽动市民把熊本藩领主,一心想要当幕后太阁的加藤忠广给赶出了大阪之后,大阪市民会议的议员将这一事件称之为庶民的胜利,由于总督府出面的袒护,加藤忠广甚至无法对大阪市民展开报复,一时颜面大丢。 于是从那时开始,五大老就不肯进入大阪理事了,只是委派自己的家臣前来大阪轮值,时间也变成了每三个月轮换一次。这一时间段刚好是冈山藩首席家臣池田光政轮守五大老会议,但是对于出兵这种事,他也只能替冈山藩做出决定,并无法替其他四藩做出回答。 池田光政虽然只是冈山藩首席家老,可因为冈山藩藩主池田光仲才10岁,而他自己又是宗家鸟取藩的藩主,所以两藩之事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决定。应该来说,他的权力其实并不低于其他四藩领主,可是作为家康的外孙,他倒是很了解自己在丰臣幕府内的尴尬身份,因此在五大老会议中一直都保持着低调,并不愿意做出什么独裁的举动。 但这次上有朝廷的旨意,而叛乱又位于同本藩相邻的中国地区,因此池田光政倒是难得的同意了水野信古的一系列主张,以五大老轮值的身份同意了由五奉常会议主持出兵等事务,并向各藩发函,要求出兵相助幕府平乱。 池田光政的配合让水野信古也是有些意外,虽然对方使出拖延战术他也能够采取手段绕开,但终究没有对方的主动配合更有权威一些。 在前任大阪总督叶雨轩的设计下,太阁幕府的权力架构其实同传统的日本幕府有着极大的区别。叶雨轩是依照崇祯的意思,对于权力进行了分散设计,目的是使幕府各个部门无法获得压倒性的力量,从而团结起来对抗总督府的统治。 总的来说,就是总督府掌握了军事最高指挥权,最高司法裁判权,海关控制权力及对幕府官员的监督权力。而大阪幕府则拥有行政权、普通司法裁判权、军队建设及日常管理权力。由大阪市民会议转变而来的日本民议会则拥有税收权力和民事立法权,各藩代表会议除了审核民议会提出的各项议案之外,还拥有刑事立法权和征召义务兵的权力。 一眼看去,幕府的权力基本都在日本人自己手里,但如果离开了总督府的协调,这些部门就无法做出任何一项全体能够通过的政策。这也就是为什么,萨摩和长州两藩这么反感现在的大阪幕府,因为他们觉得本应该是由他们五大老会议掌控的权力,都被五奉常及民议会给架空了。 而民众对此感到不满的则是,但凡他们通过的有利于民众的政策,总是被大名和武士控制的各藩代表会议给否决了。这也是他们支持尊王攘夷分子,希望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对幕府进行打击,从而扩大民议会的权力。 当然,随着朝廷出面对尊王攘夷分子的驳斥,认为这些藩士、浪人是挂羊头卖狗肉,明面上叫嚷着尊王,但实际却是想要威胁朝廷,以图谋不轨之后,舆论的风向开始转变了,而民众的想法也跟着转换了。 水野信古和池田光政商议完毕之后,便和其他奉常进行了讨论,接着又和吉川幸助跑去了总督府,向周堪赓进行了汇报。 吉川幸助如此对周堪赓说道:“下官等经过讨论,认为在军事上应该兵分两路,一路从陆上走神户前往中国,一路从海路前往九州再跨海攻击长州藩;在政治上则应该先以朝廷的名义迫使周边诸藩表态,然后再联合周边诸藩逼迫萨摩藩更改立场,然后联合萨摩等西南强藩合击长州一藩。 这一仗的目的不在于消灭几只中国地区的浪人、农民组成的乱军,而是要拆毁萨长联盟,并震慑熊本等西南强藩。打完了这一仗之后,下官希望能够对于幕府体制进行更改,由五大老及五奉常的松散体制,改为权力更为集中的内阁总理制度,效仿大明成立各部,以削弱各藩大名、武士的权力。 这样一来,幕府就能更好的从各地征购各种物料,以供应大明的需要。而且削弱了这些大名、武士的权力之后,也能够减轻农民的负担,从而减少这些农民对于幕府政策和外来者的怨气。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周堪赓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觉得到,当前最为迫切的还是在于如何有效率的搜刮日本的物资,而不是考量如何更好的控制日本。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可,不过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我不希望这场战争影响到明年的中日贸易。否则的话,我会选择和萨摩、长州两藩妥协的方案。” “当然,大人。”吉川幸助压抑住了内心的狂喜,平静的回复道。这一刻,日本的命运终于回到了日本人的手中。 第777章 海外起波澜十九 自唐时日本派出遣唐使向大陆学习中原的文化开始,日本这个国家的文化和生活习惯就被中原文明深深的影响了。对于日本来说,从大陆文明中传来的诸多事物中排名前三的,应当是文字、佛法和茶了。 不过对于文字和佛法的日本化不同,日本对于茶文化倒是一直试图保持着从大陆传入的原汁原味为荣。和其他大多事物从唐时便传入日本不同,茶叶和茶文化传入日本的时间不过才4、5百年而已。 而茶叶和茶文化的初传播者,乃是被日本人称之为茶祖的日本临济宗的初祖-荣西禅师。这位禅师在大宋求取佛法之余,还从大宋带回了茶种和蒸青之法,从而使得茶叶和茶文化开始在日本传播开来。 战国末期在千利休等一干茶人的努力推广下,加上各地大名的带动下,茶终于成为了日本的流行饮品。虽然日本的上层人士依然认为最好的茶叶出自大陆,但是他们却对大陆现在流行的炒青制茶法不以为然,还是推崇从宋时流传下来的蒸青制茶法,因此虽然日本各地还在大量进口来自大陆的茶叶,但是日本自己的茶业也正迅速的成长着。 萨摩藩位于九州岛西南部,这是一片位于火山地带的土地,领内除了大量的山脉与河川之外,萨摩藩最大的特色也只有诸多的温泉了。也因为火山众多,使得藩内的核心地区基本被火山灰的堆积物覆盖着,正是凭借着这些火山灰改良了当地的土质,使得萨摩藩虽然平原稀少,但是土地却并不贫瘠。 当然,和藩内诸多的武士人口相比,萨摩藩的土地还是显得过于狭小了,所以在德川氏平定天下之后,萨摩藩依然还是采取了对于外海诸岛的拓展活动,并成功的拿下了琉球群岛的控制权,这一度改善了萨摩藩的财政状况。 可是随着大明再次向外扩张势力之后,萨摩藩也是最先受到打击的日本诸侯,它不仅失去了琉球诸岛,甚至连种子岛分家都在大明的支持下独立了出去。不过有所失必有所得,失去了种子岛和琉球群岛的萨摩藩,却在日本开海之后成为了和大明贸易往来最为频繁的一个日本藩国。 萨摩的火山灰、硫磺、木材成为了出口的大宗货物,而从大明传入的各种美洲植物,则极大的增加了萨摩的粮食产量。这使得萨摩藩虽然失去了种子岛和琉球群岛,但是藩内的财政并没有恶化下去。 而且鹿儿岛地区的地形和气候又极适合茶树的生长,只不过此前萨摩人一直不懂如何侍弄这些茶树,当明国商人带着先进的种植茶树经验到来之后,萨摩出产的茶叶品质就开始快速上升,当地适合茶树种植的地区也大批的开辟为茶园,这对于藩内的财政来说,都是比较积极的影响。 可萨摩藩的大部分武士却对现状越来越为不满,因为经济上的繁荣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带来了物价的上涨,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了困难。掌握了同明国贸易的家老、武士,投资兴建工厂和船厂的商人,种植茶叶和棉花的地主,固然是在经济发展中获得了大量财富,但是依赖固定俸禄生活的中、下级武士,他们发觉自己的生活居然还比不上那些他们原本看不起的手工业者,这就让人三观破裂了。毕竟大多数人成为武士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过的比平民更好一些么。 于是,享受着开海利益好处的萨摩藩,却出现了众多闭关锁国论的支持者。这些武士们天真的以为,只要把外国人赶出日本,他们就能回到过去受人尊敬的时代。而那些农民和商人创造出来的财富,也会落入到他们的口袋之中。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使得萨摩藩的当家领主岛津光久也不敢正面驳斥,而是采取了不予评论的态度。岛津光久的这种态度,自然也就使得领内尊王攘夷思想开始大肆传播,使得萨摩的武士们从原本敌对江户幕府的态度转变为了敌对大阪幕府的新姿态。 当然赖以支撑这些萨摩武士底气的,乃是利用对外贸易盈余从大明购入的大量火绳枪和佛郎机炮,还有一部分自制的火枪。就萨摩人自己看来,利用这些武器装备起来的萨摩武士团和萨摩家控制的一个正式师团编制的国家军队,对付大阪那些商贩市民组成的部队,可谓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直到沐天波带着明国及大阪幕府的联合舰队出现在鹿儿岛附近的海面,建于城山山麓上的鹤丸城内,萨摩藩的领主岛津氏正同家臣们紧急商议着眼下的时局。 仅仅在一个多月之前,尊王攘夷志士利用各地农民发动的米骚动运动,转变为了一场反对幕府统治的起义运动,看起来尊王攘夷运动的前景还是一片大好。但是随着内大臣德大寺的被刺杀事件开始,形势就急转而下了。 不仅朝廷亲自下诏斥责各地出现的尊王攘夷活动是一群逆贼的野心之举,还声称是有人为了挑拨幕府和朝廷之间的关系而暗杀了内大臣,接着表示一定不会放过暗杀内大臣的主使人的。之后得到朝廷诏书的大阪幕府就开始发文各藩,要求各藩以出兵来表明自己的清白。 面对朝廷和幕府的双重压力,原本对尊王攘夷运动不太感冒的藩国很快就公开响应了幕府的号召,这些藩国的表态又接着影响到了那些原本处于中立立场的藩国,这就像是一块挨着一块倒下的积木一样,一旦开始就似乎无法停止了。 当萨摩藩这边刚刚接到四国岛上的阿波、土佐两藩倒向大阪幕府时,联合舰队就已经出现在萨摩湾内了,这简直让萨摩人措手不及。 因为继位没多久而甚少在藩政问题上发言的家主岛津光久,此时也忍不住气急败坏的向主持着藩政的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人发难道:“你们之前不是说,山内家和蜂须贺家对于大阪并无多少忠诚,你们有把握令这两家至少保持中立的吗?另外,究竟是谁派遣了人员去京都暗杀了内大臣?你们究竟有没有预闻此事?” 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人虽然是岛津光久的妹夫,但是两人的年纪都比光久大的多,在岛津的家臣团中声望也不错,都以开明而著称,他们也是家老中积极支持尊王攘夷的人物。 这一次,也是他们力主同长州藩结盟,借尊王攘夷的运动发起倒幕行动,从而变革幕政的主要推手。面对岛津光久的质问,岛津久章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拜倒谢罪道:“臣有罪,未能预料到野中兼山此人居然如此狂妄,不顾山内家诸多家臣的反对,独断专行的倒向了幕府。正因为山内家的表态,蜂须贺家无法面临腹背受敌的威胁,只好投向了幕府…” “我要的是解释吗?我要的是眼下的对策。现在明国和幕府的联合舰队炮击了我国的船只,并发文质问我国为何拦阻舰队进入萨摩湾,是否有对抗幕府和朝廷的企图。你们说,本藩应该如何回答?” 岛津久章一时都想不到拿什么话来搪塞岛津光久,作为前代领主的心腹,他和岛津久庆两人一直主持着萨摩藩的日常政务。即便前代领主去世,岛津光久接任家主之位,两人也以光久年轻不熟悉政务为由,继续掌握着藩政。 也正因为他们和岛津光久在权力上的冲突,才使得原本是开海政策受益者的两人,不得不为了寻求底层藩士的支持,而迎合了尊王攘夷派的主张,但这也加深了他们同岛津光久之间的裂痕。 在这之前因为岛津光久的隐忍,岛津久章和岛津久庆两人都没感觉这点冲突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当岛津光久借助幕府舰队兵临城下一事发难时,岛津久章这才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了起来。 和岛津久章互为奥援的岛津久庆见此,不由插嘴说道:“暗杀内大臣一事,我等确实没有参与,也从来没有指派过任何人前往京都。 山内家和蜂须贺家的倒戈也是纯属意外,但我以为两家内部不可能对此不持有异议。而且即便幕府有着朝廷的诏书,也不能无礼的炮击我国船只。幕府这是持强欺弱之举,本家应当予以狠狠的还击,而不是向幕府低头,否则本家今后还如何立足于九州之地?” 看到这两位家老还是不肯认错,和岛津光久交好的家老岛津久通顿时反对道:“如今幕府联合了明人的舰队,又得到了四国岛诸藩的支持,在兵势上已经远远超过了本家。 而且之前加入本家和长州联盟的熊本藩现在又改变了态度,不仅拒绝接见本家的使者,更是将军队调动了和本家相邻的边境上,他们想要做什么难道还不够明显的吗?一旦本家和幕府的斗争居于下风,恐怕熊本藩的援军就要变成敌军了。 更何况,哪怕熊本藩不改变立场,本家和幕府的这场斗争也不会有胜算的。幕府现在手握朝廷的大义,又有明国和各地藩镇的支持,海陆两路大军出击毫无破绽。 而反观本家、熊本藩、长州藩三藩虽然结盟,却被山海天险所隔断,大家都只能独立对付幕府大军,难以互相支援,可谓是各自为战。这样的盟友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虽然在气势上居于下风,但是岛津久章还嘴硬的回道:“就算没有盟友,难道我们就不能依靠萨摩武士的忠勇来抵抗外敌了吗?关原合战中,本家面对数十倍之敌,不一样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令得德川氏不敢降罪于本家吗?就大阪那群小商贩组成的军队,难道你还怕他们打上鹤丸城来不成?不管如何,眼下都不可向幕府示弱,否则幕府提出什么无礼要求来,难道我们还要一一听从不成?” 第778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 在岛津久通和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人据理力争时,年仅25岁的岛津家主岛津光久也正坐在位置上观察着下面的家臣们的表情。只是他看了半天,发觉有资格坐在评议间的家臣们对于三人的争论始终保持着沉默,完全是一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样子。 他顿时知道,此刻还不是同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人翻脸的时刻,即便他想要借机治罪两人,恐怕也是会被这些家臣们劝说拦阻下来。 “够了。”岛津光久用手中的折扇重重的击打了一下面前的榻榻米,巨大的敲击声终于让正在激烈争辩的三人安静了下来,房间内的家臣们也刷的把视线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岛津光久也不理会众人,就这么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岛津久章的面前。 岛津久章双手按在榻榻米上,身体屈前向站在面前停下的光久鞠躬行礼,虽然对方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岛津久章也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皮一直在跳。 岛津光久注视着岛津久章的后脑勺许久,直到房间内安静的能够听到家臣们各不类似的呼吸声,他才用右手拿着收起的折扇在岛津久章的肩膀上轻轻敲打着说道:“既然久章你过去就一直在主持藩政,今次又极力主张作战。好,这件事依然交给你去办理,不过在这之前,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 岛津光久这话一说,原本想要出声拦阻的岛津久通也把话语咽了回去,至于其他家臣则都看向了岛津久章的脸上,想要看看这位新城岛津家的当主会怎么做。 岛津久章的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立军令状这事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击退了幕府舰队还行,可若是失败了,他就必然成为岛津家给幕府的交代了。 看着岛津久章被家主逼进了死胡同,岛津久庆不由出声解围道:“现在让久章殿立下军令状是不是不太合适?久章殿刚刚的主张也是为了保住本家的家名,不至被幕府羞辱了去。总不可能幕府打上门来,我们还要笑脸相迎的去赔罪吧?” 岛津久通刚想要出声反驳,岛津光久却已经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次可不单单是幕府打上门来,人家是拿着朝廷诏书上门问罪来的。你们既然一力主战,那么就应当知道,一旦对着海上的幕府舰队开战就等于是自承了,暗杀内大臣一事和我们萨摩藩脱不了关系。 若是我们能够击退幕府舰队,以后还能同朝廷、幕府打一打嘴仗。可若是我们输了,你们不主动站出来负责,难道还要让整个萨摩藩给你们陪葬不成?我萨摩武士虽然忠诚勇敢,但也不是这样用来给你们挡灾的…” 听到家主暗示自己这些人贪生怕死,做事没有担当,只想用萨摩藩的招牌来抵挡幕府和朝廷的问责时,岛津久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出声,一旦家主的话传到外面去,他的声望就算是毁的一干二净了。 他之所以能够把持藩政,依靠的便是在萨摩武士团中竖立起来的声望。一旦失去了声望,他也就再难以获得中下层武士的支持,等待而来的必然是岛津光久对自己的政治清算。 更何况,若是不肯签下军令状,他也无法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坚持自己的主张。一旦让岛津光久主持下同幕府和解,他也一样会被抛出去当替罪羊,到时就更没人愿意为自己出声了。 因此他在悲愤之下,终于语气生硬的回话道:“既然家主要我下军令状,我自然是愿意从命的。不过还请家主在我签下军令状之后,不要再干涉我对付幕府的一切行动。” 岛津光久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只要你别让幕府军打到这鹤丸城内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的…” 在岛津光久的目视下,岛津久章写下了军令状,岛津久庆也抖抖索索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岛津光久令小姓收起军令状之后,便转身向着内间走去,口中颇为平静的说道:“大家就都散了吧,剩下的事便交给久章、久庆两位大人去做好了。” 没人能够看得到,岛津光久隐藏在袖子里握成拳头的左手已经充满了黏糊糊的汗水。虽然鹿儿岛11月的天气很是凉爽,站在城山城堡城墙上时,受到海风的吹拂,还隐隐有些遍体生凉的感觉,但站在城墙上的岛津光久却感到浑身充满了燥热,唯有在这海风吹拂之下才能感觉平静一些。 就在刚刚的会议上,他第一次行使了作为家主的权力,看着往日把自己当成不成熟的小孩子糊弄的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人吃瘪,这令他心中大为快意,甚至都差点忘记了那些停在海上的幕府舰队。 岛津光久所站的这处城墙位置很好,刚好能够看到那些从评议间离去下山的家臣行踪,却又不至于被家臣们所发现。过去两年来,每次同家臣们开完会议后,他都会站在这个位置观察离去的家臣们,观察他们之间的互动,从而确认他们私下之间的关系是好还是坏。 当然,今日他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这些家臣在会后的反应,而是在等待一个人。他站了没多久,岛津久通便在小姓的带领下走到了这里。 从岛津久通的视线望去,岛津光久所站的地方真是一个绝佳的观察风景的位置。鹤丸城乃是一座平山城,也就是说每道城墙都是依照着山势而建。城墙的正面是居高临下的陡峭山崖,但是在城墙背后却是一片平坦的土地,有些地方还留了几株树木用以遮蔽下方的视线。 岛津光久的身边,现在就有一颗高大挺拔的松树,上方的树枝还倾力向着城墙外伸展出去,就好像是一把绿色的伞盖一般,夏日若是站在此处观望萨摩海,无疑是一种极好的享受。 当然现在向城外看去的风景也是极好的,巨大的樱岛火山就这么突兀的耸立在海面上,和鹤丸城所在的城山隔着一小块海面互相对望着,就像是两个热恋的男女一般。 此时海面不断升起的层层雾霭,加上夕阳的光线在海面上镀上的那层金色光芒,就把面前海上游曳的帆船和樱岛火山妆扮成了带着面纱的世外桃源。 停下脚步的岛津久通,不由感叹的说道:“看着这样的风景,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烦恼能够留在心中的。” 岛津光久也许是面对这样的美景太多次了,因此完全不受这样的感动,很是煞风景的打断了岛津久通的感慨,就这么急急的问道:“长野的金山勘探的怎么样了?究竟有多大的产量?” 岛津久通沉默了一阵,收拾了心情回答道:“长野的金山产量只能算是一般,根据探矿士的估算,一年最多出产40-50万日元的黄金。不过黄金的矿脉还算集中,开采难度不算很大,而且挖的再深一些,也许地下的储藏数量还能更大一些。” 岛津光久注视着海面上那几艘巨舰,许久之后方才说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你去同大明的银行交涉一下,看看把金山抵押给他们,能够借出多少现金来。” 岛津久通顿时有些吃惊的回道:“为什么要同那些明人打交道,他们可是比大阪的高利贷者还要凶狠的家伙。我们自己能够挖出一百万日元的黄金,抵押给他们最多也就剩下50万日元了,这可是亏本的生意。” 岛津光久平静的说道:“要是我们能够打赢眼下的这场战争,自然就不需要把金山抵押出去,但是本家的失败已经是必然,这个时候还把金山捂在手里,人家可就要上门硬抢了。不管是幕府还是明人,我们都不可能保住金山的所有权的,倒不如把金山抵押给明人的银行,起码还能拿回一点本钱。我相信,他们总不至于对自家的银行下手。” 岛津久通楞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虽说久章和久庆并无什么才能,但是以本家武士的武勇,难道我们连平局都做不到吗?幕府的舰队再厉害,也不能上岸吧?” 岛津光久摇了摇头说道:“注定要失败的战争,还是早点认输为妙,这样起码本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没发现吗?幕府以海上舰队的优势逼迫本家,其主要目的还是想要本家屈服,而不是想要彻底毁灭萨摩家。一旦本家抵抗过于激烈,幕府也许就会转头先去对付长州藩,然后再集结大军从陆上进攻,到时反而真正变成了本家的灾难。 所以,你准备一下。一旦岛津久章、岛津久庆指挥作战出现失利,你就立刻调动人手抓捕久章、久庆一党,然后向幕府提出求和。” 岛津久通张目结舌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同熊本、长州两藩的盟约不就破了吗?” 岛津光久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冷冷的说道:“这是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个逆贼同长州藩签订的盟约,同我有什么相干。 再说了,熊本藩现在九成九已经背弃了盟约,不管是长州藩还是本家,现在也无可能跨过九州岛,在幕府的舰队威胁下互相支援。既然大家都是各自为战,那就还是照明人说的,大家还是各安天命,自己顾自己吧…” 第779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一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停驻在鹿儿岛海外的幕府舰队终于得到了萨摩藩以行动作出的回复,前去交涉的一艘幕府军舰被港口附近的炮台开炮驱逐了回来。 站在船舷边上用望远镜观察鹿儿岛城的沐天波,对此也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不由对着身边的吉川幸助说道:“看起来萨摩人并没有意思向我们屈服啊,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待陆军运输船抵达后再发起进攻?以我们手上的兵力,最多也就占据一个港口,想要打下那座依靠山麓建立的城堡,恐怕是力量不足啊。” 站在沐天波身边的吉川幸助同样也在观察着鹿儿岛这座城市,不过对于这座城市他可比沐天波熟悉的多了。哪怕闭上眼睛,他也能够大致画出鹿儿岛市的轮廓来。 鹿儿岛是一座依靠着濒海山峰修建的城市,大名居住的城堡几乎就是沿着山脚修建到山头的,从而建立起了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是岛津氏的根本之地。靠近城堡的山脚地区,就是守卫城堡的武士的居所,越是靠近城堡的地区,建筑越是华丽宽广,也顺带表明了主人的高贵身份。 从鹿儿岛市流经的河流众多,不过最主要的两条河流还是稻荷川和甲突川,稻荷川在北,甲突川在南,两条河流都自西向东穿过了鹿儿岛的城下町,然后注入到了鹿儿岛海湾之中。在过去,稻荷川河口就是本地极为繁忙的贸易港和渔港,因此从稻荷川河口以及滑川到海岸堤防一带主要是百姓的住宅、被称为“下町”。这一地区因为栽种了大量的柳树,也被成为柳町。 上町和下町之间,原本只是一片稻田,但是随着岛津氏的逐渐强大,这里也就成为了下级武士和富户、手工业者混居的中町。 当然,鹿儿岛最繁华的地区,还是甲突川的两岸,这条沿着城山东麓而来,然后折转向东入海的河流,刚好居于城市东西向的轴心位置,因此沿河两岸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武士赐第与民居、商铺。 在日本被打开国门之后,海外贸易的兴起,使得原本位于稻荷川入海口的旧港口扩大到了甲突川的入海口,这就极大的促进了鹿儿岛对外贸易的规模。此刻向着幕府军舰开炮的,便是位于甲突川港南侧的炮台。 吉川幸助语气恭敬,但却极为坚定的向沐天波回道:“公爷不必担心,萨摩藩会屈服的,只要我们表现的更为强硬一些,比如摧毁对面一两个炮台,或者是夺取一部分港口区域。萨摩藩现在的炮击,并不代表他们有同幕府彻底决裂的决心。” 沐天波还是有些狐疑的看着他道:“你真的确定,我们是来逼迫萨摩藩屈服于幕府的意志,而不是逼的他们铤而走险,彻底同幕府翻脸的?自从我们闯入萨摩湾之后,萨摩人的自发反抗可没有停止过啊。” 吉川幸助充满自信的回道:“是的,我很确信。萨摩人的骨头也许的确是硬的,但是岛津氏的骨头却并不如看上去这么硬。只要幕府显示出自己的力量,岛津氏一定会选择谋求向幕府妥协的。” 沐天波向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我服从于你的命令。不过接下来船只可能会有些颠簸,非战斗人员最好还是返回船舱休息,不要妨碍了船员的行动。” 吉川幸助应承了下来,转身对着身后几名幕府官员下达了命令,不过他同蒲生直柔两人却已经留在了甲板上,试图见识下舰队作战的方式。 他们所在的这只舰队虽然称之为幕府舰队或是联合舰队,实际上幕府的军舰只能作为辅助和运输船,舰队的主力是一艘江湖级、三艘明级军舰组成的大明驻日本分舰队。这四艘大明军舰,三艘明级军舰属于东海巡阅府名下,而吉川幸助脚下这艘1452吨排水量的巨舰,则是沐天波的座舰。 虽然崇祯把沐天波赶来了日本,但还是给了他这艘去年下水的千吨级别的军舰,用以彰显其身份。这艘名为“澜沧江号”的江湖级军舰,龙骨和船肋骨采用的是来自东北地区上好的椴木,船壳则采用了来自南洋地区的柚木,甲板采用的也是来自南洋的胡桃木,三根粗大的桅杆则是用挑选自西伯利亚地区的雪松木加工而成。 这艘“澜沧江号”不仅代表着大明造船工艺的最高水平,同样也彰显了大明目前在海外控制区域的广大范围和深入程度。以上两者若是欠缺了其中之一,都是不能建造出这艘“澜沧江号”来的。 当然,这艘军舰除了出色的材料和工艺水平之外,真正让它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海上怪兽,自然还是在于其三层炮甲板的结构,和装备了56门火炮的强大火力攻击能力。 三层炮甲板的出现,也意味着大明工匠真正吃透了西方船只结构设计的内涵,掌握了如何以合理的船只结构去分担火炮射击后坐力,从而让这艘军舰获得了最佳的火力布局和载重分布。在军舰设计和制造上,东西方总算是又重新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此刻“澜沧江号”的主人并没有去思考这样无聊的问题,他只是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试验下,自己这艘座舰的能力究竟如何。说来也是可怜,虽然他一早就被任命为了“澜沧江号”的舰长,甚至还私人出资对船长室内部进行了装修,但他真正登上这艘船的时候,还是坐着它前往日本的时候。因为作为第一艘三层炮甲板设计的军舰,这艘船从下水开始就一直在海军参谋本部的控制下进行各种测试,根本就没交给他。 现在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发挥“澜沧江号”能力的机会,沐天波自然很快就将吉川幸助等人忘在了脑后,一心操纵起自己的大玩具起来了。 听取了自己副官的战场情况汇报之后,沐天波便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令舰队其他舰只停留原地不动,海阳号跟在我舰身后行动,速度不要高于两节。 海燕号及海波号作为第一分舰队,沿甲突川港向稻荷川港行进,距离海岸线的距离不要低于1500米,也不要超出2000米,速度以3-4节为适宜,主要目的是诱使岸上炮台开炮,为本舰估测炮台的火炮数量和攻击距离…” 应该来说,今天鹿儿岛湾的天气还是很有利于舰队做战的,阳光明媚视野良好,西风徐徐却又不会猛烈,很适合风帆舰只的转向航行。当然,这样的天气对于驻扎于港口炮台的萨摩武士们来说,也是一个相当适合发挥火炮威力的日子。 只不过看完了萨摩藩几处炮台的射击之后,沐天波便有些失望的放下了望远镜说道:“这些人难道以为光靠勇气和胆略就能把炮弹射出火药推力之外的区域了吗?他们难道连基本的距离测量和弹道学原理都没学过吗?我们难道是在和一群农夫打仗?” 一旁的吉川幸助等人默默无言,倒是站在一旁的舰队副官对着沐天波一板一眼的回道:“根据第一分舰队的试探,沿岸一共有六处炮台,但是只有三处炮台的火炮能够射击到一千米以外的距离,另外三处炮台只能对付登陆作战的小艇。 根据这些炮弹的落水状况来看,这三处能够射击到一千米外距离的炮台,使用的应当是欧洲商船上常见的16-18磅炮,其有效射程应该在800-1500米之间。 不过他们的火药配比不对,所以难以超出1200-1300米的射程。如果他们采用加大火药数量来增加射程的话,那么就更难以瞄准海上移动的目标了。因此下官建议,本舰在距离1200-1500米的位置以1-2节的速度巡航炮击,应当可以取得最佳的炮击效果。” 沐天波点了点头,同意了舰队副官的意见,随即他又说道:“记录一下,按照东协制定的武器出口条例,向萨摩藩出口9斤以上规格的大炮都是需要报备的,战争结束后查一查,他们这些火炮究竟有没有报备过,如果没有报备的话,是谁私下出售的…” 虽然“澜沧江号”比身后的“海阳号”大了近乎一倍,但是其巨大的舰体并没有妨碍到船只行动的灵活性。在大副的指令下,这艘庞大的巨舰在风帆的受力带动下,轻轻分开了海上的波浪,犹如一只巨大的鲨鱼一般转头向着甲突川的入海口驶去了。 通过交叉射击确定了船只和炮台之间的大致距离之后,“澜沧江号”的底层和中层甲板炮口便依次发出了怒吼,在短短三分钟内,就向第一座炮台发射了2轮近44发炮弹。利用石块和方木修建起来的开放式炮台顿时变成了血肉地狱。 “澜沧江号”的火炮命中率虽然只有三成半,但是21斤重和18斤重的炮弹在开放式炮台上造成的伤害不仅仅在于炮弹本身的杀伤力,被炮台击破飞起的石块,对于炮台上的萨摩武士来说,更是防不胜防的意外杀手。 显然,作为最先接触了外部世界火器发展的萨摩藩,虽然了解了火炮和火枪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但是他们对于如何应对火炮的射击,特别是能够装在船上的重炮射击,完全是毫无头绪,只是凭借着过去冷兵器作战的经验来修筑这些岸防炮台。 当真正的火器战争来临时,这些萨摩人才发觉,他们还是错误的估计了重炮的威力,和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能力。这场军舰对岸防炮台的作战,以军舰的完全胜利宣告了终结。依靠着“澜沧江号”的强大火力,萨摩人修建的六处炮台就好像是铁锤砸鸡蛋一样的,一处处被轻易的砸碎砸烂了。 据当日站在城内高处观战的市民所言,“远远的看到海上船只炮口冒了一缕青烟,然后岸上的炮台或建筑就轰然倒下了一大片,就和施展了什么魔术一般…” 第780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二 萨摩师团第一联队联队长肝付兼屋站在甲突川右岸,靠近鹤丸城不远的千石马场大街起点,目无表情的看着远处海港附近烟尘滚滚的战场许久,方才对着不断催促自己前进的岛津久庆的亲信泽太郎左卫门说道:“久章和久庆两位殿下把第一联队从知览调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去抵挡幕府军上岸?” 泽太郎左卫门看着被幕府舰队炮击肆虐的港口虽然心中焦急不已,但是对于名门出身的肝付兼屋也不敢出言无状,只好耐着性子陪笑着说道:“是幕府先向本家提出了无礼的要求,久章和久庆两位殿下才向主公下了军令状,动用武力教训一下幕府军,让幕府知道我萨摩人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这才得到了主公的授命,准许两位殿下调动本家的一切力量抵抗幕府军的入侵。还请肝付殿下速速带着第一联队上前,防止幕府军乘机登陆上岸啊。” 坐在马上的肝付兼屋扬起了马鞭指着港口方向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把眼下这个场面叫做教训一下幕府军?你是不是眼瞎了? 还有,你知不知道本师团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们可是由幕府出钱建立的朝廷军队,不是本家给养的武士团。你让我们去阻止幕府军上岸,这和背叛朝廷有什么区别? 本师团的动向不是久章和久庆两位殿下能够左右,就算要本师团背叛朝廷,那也得师团长岛津光久殿下亲自下令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来保卫鹤丸城,可不是去攻击上岸的幕府军队的。” 肝付兼屋说完之后,便调转马头,对着身后排成4列的千余名第一联队官兵下令道:“全体向后转,目标鹤丸城,我们先去接受师团长的训话。” “站,站住。这可是久章和久庆两位殿下的命令,你们难道想要…”泽太郎左卫门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试图拦阻肝付兼屋所部的离去。 泽太郎左卫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队官兵用长矛逼住了。大阪幕府组建的这些常备师团中,除了受总督府直接控制的师团完成了全火器化装备之外,像萨摩、长州这种地方倾向性较高的师团,待遇就差了许多。 像萨摩师团的火器装备率还不足一半,且火器装备还是老旧的火绳枪和佛朗机炮,这样的装备打一打旧式的武士团还没什么,但是让他们去同装备了重炮的巨舰去对抗,那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官兵虽然不敢跑到海边去跟巨舰大炮对战,但是他们却没害怕过本家的这些武士们。好歹他们也是经过了明军陆军条例训练过的正制之军,虽然操练的次数因为后勤补给能力的不同,导致这些萨摩师团的官兵减少了许多,但是对付起还在依靠个人武力作战的本家武士团来说,他们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当泽太郎左卫门跳将出来时,便立刻有一小队官兵出列,拿着长矛抵住了泽太郎左卫门和他的同伴,行动迅速的让他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肝付兼屋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泽太郎左卫门,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对部下命令道:“卸了他们的武器,把他们一起押去鹤丸城,你们有什么意见,便当面向主公去控诉吧,我可没兴趣听你继续废话了。” 看着肝付兼屋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这些拿着长矛抵住自己这些人要害的官兵神情,泽太郎左卫门终于咬着牙向同伴们吩咐道:“都别动手,就跟着他们去鹤丸城,等候主公的发落。” 作为一只按照国家常备军组建起来的萨摩师团,师团内部自然并不缺乏尊王攘夷的志士,只不过萨摩师团内部的尊攘志士追求的,又同萨摩底层武士的目标不同。他们的大目标虽然是尊王攘夷,但是他们所追求的是废除同外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建立一个类似于大明的中央集权国家,并向海外拓殖以解决国内的民生问题。 毕竟萨摩师团的经费拨款是来自幕府,虽然武器装备不及幕府直接管辖的师团,但是他们的个人待遇并不比幕府直辖师团低多少。总督府和幕府虽然提防这些地方势力过大的师团,但也知道既然是名义上的国家常备军,就不能过于苛待,否则只会激发这些师团对于大阪的怒气,加强了他们的独立倾向。 因此在萨摩藩底层武士家人饿着肚子的时候,这些萨摩师团的官兵还有精力去思考未来的日本应当是怎么样的问题。大家所处的环境都不同,自然也就很难产生同仇敌忾的情绪了。 萨摩师团官兵想要的尊王攘夷,是在朝廷的带领下削平各地的藩阀政治,然后以一个统一国家的姿态去废除同外国的条约。而那些底层武士和浪人眼中的尊王攘夷,则是推翻外国人的走狗-现在的幕府,以强大而有力的大名重建新幕府,然后把外国人赶出日本,重新恢复大名-武士-平民的旧秩序。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顺便为自己提升一下阶层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幕府舰队出现在鹿儿岛湾时,萨摩的中、下级武士都是无比愤怒,想要主公带着他们同幕府决一死战。但是支持开国论的萨摩师团,却对同幕府开战兴致缺缺,他们甚至认为应当交出策划袭击暗杀内大臣的凶手,以平息朝廷和幕府的愤怒,才是正确的。 当明人的巨舰大炮以无可抵挡的姿势摧毁着港口的炮台和建筑时,萨摩师团的官兵对于自己的看法就更为坚持了。因此肝付兼屋的决定不禁没有遭到官兵的反对,甚至于他们还积极的把他们所认为的,试图挑动本家和幕府决裂的恶党,泽太郎左卫门等人给强行拿了下来。 岛津久通匆匆赶到家主所居住的御殿庭院内时,发觉岛津光久正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观看着港口正发生的战斗,家主脸上的神情显然不是很好。 听到了岛津久通走近的脚步声后,岛津光久挥手让带路的小姓远离了两人,方才对着岛津久通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岛津久通赶紧回道:“肝付殿不愿带着部下去码头参加战斗,还强行下了催促他出兵的传令使者的武器。久庆殿听到消息后就跑来城内和肝付殿吵了一架,指责他贪生怕死,不配作为萨摩武士,并要求肝付殿交出第一联队的指挥权。 肝付殿则指责久庆、久章两人目无主上,擅自动用本家武力攻击代表朝廷而来的幕府军,这是谋逆之举。两人现在在前殿争执不下,其他家臣也劝不动两人,现在他们请求主公出面裁决。” “这个时候,他们倒是想起还有个主公了吗?真是一群混账东西。”岛津久光突然怒气冲冲的斥责了一句,岛津久通沉默着并没去接对方的话。 过了片刻之后,岛津久光才调节好了情绪,稍稍平静的问道:“本家守卫港口和炮台的人已经损失多少了?岛津久章现在又在做什么?” 岛津久通悄悄的吐了口气后说道:“刚刚从前方得到的汇报是,四个炮台和十余座房子被完全击毁了,本家的武士起码牺牲了300多,受伤的人员也超过了200人,港口的保卫部队基本算是被打烂了。 久章殿现在似乎赶去了外国人居住区,好像是要同荷兰人进行磋商,希望能够让他们出面阻止幕府舰队的继续进攻。毕竟能够不顾忌明人偷偷卖火炮、火药给我们的,也只有荷兰人了。如果他们能够公开站在本家这边,也许幕府那边还是会有所顾虑的吧。” 岛津久光看着在海上轻松自在航行射击的那几艘幕府军舰许久,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若是本家调动所有力量,你认为我们究竟能不能够阻止他们上岸?” 岛津久通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改变了心思,不过他还是老实的回答道:“面对这样的大炮,不管是石墙还是木盾都挡不住,守在岸边无疑是等死。要我看,唯有撤出对方大炮能够射击的范围,重新组建防线才行。” 岛津久光看着下方的城下町慢慢说道:“那样的话,大半个城下町都要被幕府军给摧毁了。而且船只不能上岸,大炮却可以挪动到岸上来。这样的话,除了鹤丸城之外,整个鹿儿岛市都要被摧毁了,本家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损失。 你先下去吧,告诉他们两人,就说我头疼难忍,正请汉医针灸中,让他们先等着。派人继续盯着岛津久章,若是荷兰人愿意插手,我们就再等等。若是荷兰人不肯出手,那就动手抓捕逆党吧。不过这样的话,本家的脸面就要丢尽了呀…” 岛津久章同荷兰人在鹿儿岛的商馆参事商议了半天,但是对方却始终不肯答应出面进行调解。岛津久章一时不免有些气恼的向对方说道:“那些明人不仅在南洋攻打过你们的地盘,而且在刚刚的炮击中也击中了你们停在港口的船只,难道你们这样也忍耐的下去吗?只要你们愿意支持我们萨摩藩,我们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这里毕竟不是大明的土地。而且我们并不是要同大明开战,而是反对幕府无礼进攻本家而已,明人哪怕再霸道,总也要讲点道理吧?” “冷静,冷静一些,岛津大人。对于明人在作战中误击了我国的船只,战后我国自然会在东协会议上提出抗议的。但是您想让我参与这场战争,那是没有道理的。 公司可以出售一些火炮和火药给你们,这不过是一场生意,但是想让公司为了萨摩藩挑战大明,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而且你说的也不对,对于弱者来说,强者无论做什么都是正当的。我并不认为明人炮击鹿儿岛的行动有何霸道之处。相反,拒绝明人上岸的你们,在我看来才是无礼的一方…” 从荷兰人的居住区离开后,岛津久章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全然不能理解,这些荷兰人看待明人帮助幕府炮击鹿儿岛事件的思维方式,这完全不符合他自小养成的人生观念。就在他坐在轿子内修复着自己的世界观时,轿夫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不由拉开了一侧的小窗向外望去,只见一位岛津光久身边的小姓带着一队武士围住了自己的卫队,这名小姓上前对着他行礼后说道:“主公有命,要求你即刻前往鹤丸城,解释关于港口守卫作战失利的缘由。” 岛津久章撇了一眼周边的武士,看着他们虎视眈眈的望着轿子,手也不自觉的按着刀把,心头顿时一沉。他转动了一下眼珠,面无表情的对轿夫吩咐道:“照着他的话去做…” 第781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三 这一日“澜沧江号”以无可匹敌的雄姿肆虐鹿儿岛港口炮台及守卫设施的方式,不仅让萨摩藩上下顿然失声,就是那些随着幕府舰队出征的各藩实力人物,也是感到悚然而惊。 日本终究是个岛国,而自战国时代结束之后,不管是丰臣幕府还是德川幕府都在推行一国一城制,除了少数不靠海的藩国之外,其他各藩领主最终都选择了在交通便利的海边建立自己的居城,既方便管理自己的领地,也容易发展都城的经济。 也就是说,今日“澜沧江号”在他们面前上演的这一幕,随时可能在各藩重新上演。而最让这些藩国实力人物感到敬畏的,便是他们明明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战术,却还是想不出办法来破解。这是过去日本战争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场面,即便是熟悉战史的将领们也难以找出与之相类似的作战场景。 当这些藩国的实力人士意识到,鹿儿岛的今日有可能变成本藩的明日之后,顿时丢下了之前存留在心底的那些不满和小心思,纷纷在当日作战结束之后请求登上“澜沧江号”,向沐天波和吉川幸助等人恭祝胜利,并再次向幕府表示了本藩的效忠之情,显然大家已经认为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者必然是属于幕府了。 而就在这些藩国人士爬上“澜沧江号”为幕府的胜利庆贺时,鹿儿岛方面也派出了一艘小船,把家老岛津久通送上了“澜沧江号”。 虽然众人感觉难以置信,但是他们确确实实的听到了,作为萨摩藩使者的岛津久通当着他们的面向吉川幸助表示,此次萨摩藩向幕府舰队发动无礼的攻击,乃是家老岛津久章、岛津久庆蒙蔽家主岛津光久的誖谬之举。 原因乃是,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两人仗着前代家主的宠幸,互相勾结把持藩政,贪污枉法之举数不胜数。为了避免新家主亲政后对两人进行惩罚,两人不仅迟迟不肯交出手中权力,还同一干尊王攘夷的恶党勾结,试图颠覆岛津光久的统治,把自己推上家主的位置,这才有了纵容恶党上京行刺内大臣的恶行。 今日趁着幕府舰队对港口的攻击,使得岛津久章、岛津久庆一党的势力大损之际,家主岛津光久召集了本家的忠勇之士进行反击,现在已经抓捕了岛津久章、岛津久庆等一干恶党,重新控制住了萨摩藩。 岛津光久派遣老岛津久通前来的目的,便是向幕府进行通报,反抗幕府的不是萨摩藩而是藩内的恶党。如今恶党已经被擒拿住,萨摩和幕府之间的误会也应当及时解开,双方应该通过协商解决剩下的问题,因此岛津光久邀请舰队的负责人进入鹤丸城进行谈判。 虽然岛津久通说得极为委婉,但是大家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示弱之意。仅仅只是一日的炮击,双方的士兵都没有进行短兵交接的战斗,萨摩藩居然就屈服了,还抓了家中的主战派向幕府谢罪,这实在是太让这些藩国代表们跌破眼镜了,毕竟这也太不像传说中宁死不屈的萨摩武士了。 不过不管这些藩国人士怎么失落,对于吉川幸助等幕臣来说,他们预定的战略目的终于完成了大半,只要接下来逼迫萨摩藩出兵攻打长州藩,那么幕府就会从这场战争中获取最大的好处,从而赢得改组幕府体制的政治基础。 只不过在这个当口出现了一个问题,应该由谁代表幕府前去谈判,理论上来说吉川幸助和沐天波两人都有资格代表幕府,但是其他人都担心两人会出现什么意外,因此提议应该先派其他人去试探一下先。 不过吉川幸助认为,为了压制住萨摩藩的气势,不让这场谈判变成对方拖延时间的战术,幕府决不能露出半分胆怯。所以即便对方有什么陷阱,他也应该冒一冒这个险。沐天波却不同意他的看法,认为若这真是萨摩的圈套,吉川幸助就不该掉进去,毕竟他可是统筹着各方力量的主事人。 就在几位幕臣和沐天波争吵不下时,土佐藩的家老野中兼山主动站出来请求,希望能够代表幕府前往鹤丸城进行谈判,他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力说服萨摩藩答应幕府提出的要求,而不是铤而走险的。 其他几位幕臣还在犹豫的时候,吉川幸助却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若是野中殿愿意代我前去谈判,那我倒是放心的。就让蒲生直柔做你的副手,他对于幕府想要的是什么还是很清楚的,应该能够好好配合你的…” 也许是野中兼山的个人能力的确不错;也许是此时的岛津光久光是镇压本家的尊攘势力已经是用尽全力了,确实需要尽快同幕府和解以取得来自外部的支持。于是在匆匆两日内,双方就已经敲定了基本的妥协框架。 到了第三日,吉川幸助和沐天波终于登上了鹿儿岛的土地,在鹤丸城内同岛津光久签订了一份幕府同萨摩藩之间的关系调整协议。就在双方签订协议的时候,岛津久章、岛津久庆等44名逆党,以试图煽动本家反抗幕府和朝廷的罪名,被勒令切腹自尽。 岛津久章、岛津久庆在得到了岛津光久会保住他们家人的承诺之后,承认了所有罪名,并接受了切腹自尽的惩罚。在鹤丸城的前院内,44名逆党换上了白色的麻服,在本家和幕府官员的监督下,准备接受惩罚。 44名武士并不都是视死如归的勇士,有人跪坐在草席上时已经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有人则是浑身瘫软在地上,根本不敢去拿切腹所用的小刀。岛津久章虽然脸色发白,但在诸多将要切腹的武士中还算是比较镇定的。 在监刑官点燃了信香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蓝天后,方才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对着身旁的岛津久庆打招呼道:“久庆殿,我就先走一步了,咱们来世再见吧。” 然而浑身直哆嗦的岛津久庆根本没听到岛津久章的问候,事实上他看着面前自尽用的小刀已经有些魂飞魄散了,对于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失去了反应。当岛津久章的介错人砍下了久章的头颅,鲜血溅射到他脸上时,他才算是清醒了过来。 在这一刻,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顿时挣扎的起身喊道:“我要见主公,我要见主公,我罪不当死啊,我要见主公…” 面对岛津久庆的失态,监刑官也很是不耐,特别是身旁还有幕府官员观刑的时候,于是他对着身边的随从说道:“三郎,你去帮一帮久庆殿,不要让他羞辱了萨摩武士的声名。” 不管岛津久庆如何挣扎,最终还是在这些萨摩武士的帮助下,完成了切腹的仪式。当然,因为久庆的拼死挣扎,使得他的介错人无法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使得他多受了几分痛苦。至于其他人,见到岛津久庆的下场之后,终于也是认命了。他们没有勇气像久章殿他们那样真的用刀切开肚子,大多只是拿着刀具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就等着介错人给上一个痛快。 虽然事后岛津光久声称,这些逆党虽然犯了错误,但是他们为了本家还是坦然接受了切腹的刑罚,因此不再追究他们家人的罪责。不过岛津光久依然还是把除了自己妹妹以外的罪眷,和依附于久章、久庆的乱党共计一千余人,发配到了海外去。 这种手段固然是稳固了他在藩内的统治,但是也激起了中下层武士的不满,使得他们开始慢慢倒向了幕府一边。 不过在岛津光久稳固了在藩内统治的同时,吉川幸助也获得了他想要的三样权力,第一便是收回了对于萨摩师团的部分指挥权和人事任免权力;第二则是收回了萨摩海关的管理权力;第三是公开发表声明,指责长州藩乃是中国地区尊王攘夷叛军的幕后指使者,并出兵支持幕府平息叛乱,要求长州藩藩主尽快前往大阪向幕府解释,并辞去五大老一职等。 在岛津光久签署了这份声明之后,吉川幸助方才确信,萨长同盟已经难以为继了,幕府的战略目标几乎已经完成了八成。在协议签署之后,岛津光久举行了一场晚宴招待吉川幸助等幕府代表。 晚宴设置在了面对着鹿儿岛湾的望岳楼内,这是一座仿照中国建筑样式的亭台,乃是昔日琉球王贡献给萨摩领主的。因为坐在亭内就能看到对面海上的樱岛火山,因此才得名为望岳楼。 虽然在晚上并不能观赏到樱岛火山的美景,但是在志得意满的吉川幸助眼中,此刻隐藏于夜幕下的樱岛火山却是他见到过的最美风景。当酒宴上众人都喝得醉醺醺时,兴致大发的吉川幸助干脆拉着野中兼山来到城墙边上,面对着大海感慨的说道:“野中殿,你不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吗?” 一直控制着饮酒的野中兼山虽然脸上有些发红,但是他的头脑还是保持清醒的,对于吉川幸助的问题,他瞪着眼睛往夜色中张望了半天,才努力的拼凑着言词回道:“这,是,今晚的星光的确很是耀眼啊…” 第782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四 “不,我说的美丽风景是日本,是在这黑暗背后隐藏的日本列岛。”吉川幸助突然打断了野中兼山言不由衷的附和,看着夜幕下的樱岛悠悠说道。 野中兼山有些诧异的从侧面望去,发觉此时的吉川幸助虽然站立的摇摇晃晃的,但是眼睛却是一片清明,实在是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就在野中兼山还在思索着应该如何理解对方的话语意思时,吉川幸助闭上了眼睛,梦呓一般的说道:“我能够看见,当太阳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阳光照拂下的樱岛有多美。是的,樱岛也许比不上中原的泰山、华山这些名山,但是樱岛同样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美感。阳光能够照射在大明的土地上,为什么就不能照射在日本的国土上?” 吉川幸助突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野中兼山说道:“野中殿,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托起照射在日本列岛上的太阳,让日本列岛的美丽风景也同样展现在世界之前?” 虽然17岁就担任了土佐藩的家老,又拜在了谷时中门下学习朱子学,对于治理地方也有了一套建立于儒家思想上的想法,但是野中兼山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眼光放在土佐藩以外的地方。 对于吉川幸助突如其来的邀请,他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家主一向待我很好,如今更是把藩内事务放手交由我去处理,就算是那些谱代家臣们反对我的主张,家主也还是依旧站在我这边。我实在难以背弃如此待我的家主。 再说我不过是出身于土佐的一个乡下人,就算是在本家也有许多人认为我年轻莽撞难担重任,去了大阪之后,恐怕更难以让那些高门望族出身的幕臣们听信我的意见了。大人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一开始找理由回绝时,野中兼山说的还有些牵强,但是想到本家那些谱代家臣的嘴脸,他觉得大阪那些幕府官员恐怕只会更为丑恶,因此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开始态度坚定的推却了吉川幸助的邀请。 吉川幸助却没有放弃,他依旧诚恳的看着野中兼山的目光说道:“我可不是临时起意,我之前就看过你主笔的对藩内领民发表的各项布告,内容之细致严密,可以说是诸藩中少有的文告。而且你主张兴修水利,禁止乱砍乱伐森林,对藩内的土特产鲣鱼干、纸进行统一专卖管理这些经济政策,实施后的效果也还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土佐藩实在是太小了,山内家的根基也过于浅薄了,即便你累死累活的干上一辈子,最多也就让土佐藩变为四国第一,这已经算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但是以我看来,山内家的谱代家臣和那些旧藩主留下的乡士们之间的矛盾,恐怕是不会让你安心的完成对于土佐藩的政治变革的。 以你的才能,留在这样如同泥潭一般的土佐藩,实在是太过可惜。我觉得你应该抬头看一看土佐藩之外的世界,不仅仅在于大阪,也不仅仅在于日本列岛,而是日本以外的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 日本以外的世界,现在正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速度在变化着。如果你去过同我们相邻的那个大陆国家,那么你就会觉得自己在土佐藩所做的一切,其实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大明只要派出一艘像澜沧江号一样的巨舰,你这一辈子的努力也许就会化为乌有了。 只有把日本真正的统一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我们才能在大明所制定的亚洲秩序中找到日本的位置,不,也许那位陛下寻求的是一整个世界的新秩序。 日本的未来正在我们这一代人的选择之中,如果我们现在因为胆怯、谦虚、自大等缘故放弃了选择,那么那缕清晨初起的阳光将永远无法照射在日本列岛之上。难道你希望听到后世的日本人指责,是我们这代人毁掉了日本的未来吗?” 野中兼山终于有所动容,他低头沉思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需要时间考虑。” 吉川幸助对着他稍稍低头致意后,方才回道:“在我们击败长州藩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日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趁着大明现在全力应对国内危机的时刻为统一日本打好基础,那么谁也不清楚,下一次的机会何时才能来到了…” 虽然昨晚喝了不少,但过去数年里军校学习养成的严格作息习惯,还是让沐天波准时的在太阳跳出海面的那一刻醒了过来。清晨的阳光透过和纸照射到室内榻榻米上时,隐隐带有一种艳红的色彩。 沐天波睁开眼睛熟悉了下光线的亮度后,顿时就感觉到还有一个软嫩温暖的肉体依偎在自己的被窝中。也算是一个熟悉了男女之事的他倒是没有被惊吓到,他躺在被窝里细细回想了下,好像昨晚他喝高时,有个女子进来服侍自己更衣,接着就被他当成兴子推到了。 作为一名勋贵子弟,他对于男女之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洁癖,只不过在皇帝和军校的约束下,他也并不像其他纨绔子弟这么好色如命罢了。对于这种酒后发生的意外之事,他也只是翻身偷偷瞧了瞧,被自己推到的女子的容貌如何而已。 看着对方年纪虽然有些稚嫩,但容貌却也算是中人之上,沐天波的心倒是放了下来,若是扑倒了一个大婶,他倒是担心自己被萨摩藩的人嘲笑了去了。看着对方一脸泪痕的模样,沐天波心里倒是生起了几分愧疚,显然昨晚他酒后有些不分轻重了。 沐天波一边起身,一边想着应该给这位岛津家的侍女什么回报,好了断了这段露水姻缘时,却不料他起身的动作已经惊动了身边的女子,对方如同小兔子一般跳了起来,一边向他道歉,一边想要服侍他穿上衣服。 这位侍女起身后,沐天波心里的愧疚感就更多了些,看着对方身体还没张开,顶多也就十三、四岁而已。他顿时尴尬的按着女子躺回被窝后说道:“现在还早,你再睡上一会,我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回来再叫你起来…” 也许是沐天波语气温柔的缘故,也许也是被沐天波昨晚折腾的太过厉害了,这名女子在他的安抚下终于还是昏昏睡了过去。 沐天波自行穿上了一套便服,便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门,站在廊下的他正待伸个懒腰时,却同时听到了家丁和一个日本人的问候身。他下意识的向发出声音的左侧走廊看去,发觉自己的家丁和几名日本武士都跪坐在了那里,正向着自己行礼问候。 沐天波一边点头致意,一边开口问道:“昨晚你们替我守夜呢?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是…萨摩侯,你怎么也在这里?” 看到最前方的日本武士抬头之后,沐天波顿时有些惊讶的叫了出来,他没想到岛津光久会替自己守夜,这显然有些过分了。 岛津光久自己却不这么看,他面带微笑的回道:“昨日家中刚刚处决了逆党首领,公爷似乎又有些喝多了,我担心会有漏网之鱼惊扰了公爷,那我萨摩藩就罪无可赦了。为了保证公爷的安全,我并不介意辛苦一晚。” 沐天波一边扶起岛津光久,一边心中也是大为感动。一时之间倒是对萨摩藩,对岛津光久大起好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道:“都怪我昨晚喝多了,倒是让萨摩侯委屈了,要是侯爷不介意的话,不如陪我走一走,我还没能好好看一看这鹤丸城的美景呢。” 岛津光久把佩剑交给身后的小姓,然后对着沐天波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正该让我做一做地主之谊,鹤丸城虽小,但也颇有几处可观之处…” 当沐天波同岛津光久沿着山路逛完了一圈鹤丸城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的熟稔了。这一方面在于岛津光久的汉语说的不错,另一方面则在于沐天波还太年轻,经历的事也不多,城府还不够深。 当再次回到自己昨晚休息的院子前时,沐天波这才随意的提及昨晚服侍自己的侍女,想着要给她赏赐点什么的时候,岛津久光却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奥,公爷不必担心,昨天服侍您的正是我的外甥女,应当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困扰的。” 沐天波一时瞠目结舌的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若只是岛津家的一名下女,随便给点赏赐也就打发了,但若是岛津光久的外甥女,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的沐天波把之前的想法咽了回去,有些不知所措的的说道:“这个,这个,怎么能让萨摩侯的外甥女来服侍我,这要是传扬了出去,陛下也是要责罚我的。” 岛津久光却若无其事的说道:“公爷不用太过在意,虽然千鹤是我的外甥女,但她也是逆贼岛津久庆之女,能够服侍公爷,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公爷若是不满意她的话,我也可以不让她今后在公爷面前出现的。” 沐天波终究不能做到像对方这样无情,总不能昨日砍了她老爸,今天又把她给抛弃了,这让他想起来就有些不忍。因此只能期期艾艾的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岛津久光立刻追问道:“公爷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若是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 沐天波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我刚刚同兴子成婚,这个,这个很难交代…” 岛津久光似乎恍然大悟一般的接道:“原来公爷担心这个,那还不简单,我替你在鹿儿岛找一座宅邸将千鹤先安顿下来,待到公爷合适的时候再接走就是了。” 事已至此,沐天波也只好顺着杆子爬了下来,接受了岛津光久的提议。当两人走回院子之后,才发现吉川等幕府官员已经等候在了院内。这些幕府官员看到沐天波同岛津光久亲热交谈的走回来,也是感到十分之意外。 第783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五 有马新岛带着几名随从怒气匆匆的从东福山的阵地跑到了手城川边的一个村子,这里也就是中国地区尊王攘夷军的总指挥部。当他赶到村子时,心中的怒火就更是抑制不住了。往日戒备森严的村子,今日却显得杂乱无序,许多武士浪人正不停的从村子往外搬运各种物资运走,看着马车、牛车驶离的方向,显然他们是在远离防线。 有马新岛的随从忍不住就想要上前拦住这些浪人询问缘由,但是却被有马新岛拦住了,“不要耽误时间,直接去幕府,看看这些长州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忙进忙出的武士浪人都无暇关心身外之事,有马新岛这一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进入了村子,都没有人拦过他们。直到他们走到了位于村子中心的大宅处,尊王攘夷军的幕府也就是指挥部所在的地方,才看到几名面孔陌生的武士守在门前,不许他们进入府邸,并开始询问他们的身份和来历。 有马新岛的随从对此大为恼怒,一把推开了想要让他们解下佩刀的武士说道:“这是萨摩藩的有马新岛大人,也是尊王攘夷军三位总大将之一,你们这些混蛋怎么敢如此无礼?之前守卫幕府的高杉元呢?赶紧让他出来向有马大人谢罪…” 这群守门武士人数并不及有马新岛带来的人多,看着这群萨摩武士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样子,带头的武士阻止了自己的部下上前,对着人群正中的有马新岛行礼道歉道:“在下不知道是有马殿亲自到来,刚刚的无礼还请大人包涵。 不过之前有浪人假装投奔尊王攘夷军,却在混入幕府之后试图行刺几位大人,因此山本殿和其他几位大人才下令,外来者进入幕府之前必须要上缴刀具,这并不是我等自作主张。 至于高杉殿,他被山本殿派去了福山城,同水野侯交涉去了,此刻并不在此处。” 有马新岛盯着这位武士头目冷冷说道:“那么你现在既然知道了我是谁,是不是还要我解剑?” 这位武士头目看了一眼有马新岛一行人,便退让到了一边说道:“既然是有马殿亲自到来,小人自然是不敢拦阻的,请。” 虽然守门的武士让开了道路,不过有马新岛还是有些狐疑的盯着这些武士看了许久,之后才留下几人守着马匹,自己带着三、四名随从走近了院子。 尊王攘夷军幕府占据的这座宅邸,原本不过是一个乡下地主的产业,因此房屋的格局并不怎么复杂。在一道鹅卵石、黄泥和稻草筑起的围墙里,有一个大大的可以晾晒粮食的前院,接着是一幢主人居住的正屋,然后便是一个小小的后院及数间给下人居住的长屋或是偏房。 有马新岛等人在门外的争吵显然已经惊动到了院内的人,因此当有马新岛走进前院时,长州藩尊攘志士的首领山本五郎兵卫也带着人从正屋走了出来。 站在了廊下的山本五郎兵卫见到有马新岛之后,不仅没有如往日一般亲热的上前来打招呼,反而站在原地一脸冷漠的向有马新岛喝问道:“有马殿不在东福山上守着阵地,跑来这里做什么?” 察觉到对方的态度不对之后,有马新岛立刻停下了脚步,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山本五郎兵卫的问题时,跟着他前来的同伴已经有人忍耐不住的向对方斥责道:“你们长州藩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大家说好了要坚守东福山的,你们长州藩守东面,我们萨摩藩守西面。结果昨天晚上你们长州藩就全都溜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你们长州藩是打算背叛萨长联盟了吗?” 这位萨摩武士的斥责声还没停下,刚刚守在门外的武士头目已经带着一群人从门外冲进了院子,将有马新岛等人给包围了起来。 有马新岛这边立刻和同伴们结成了背靠背的战阵,接着他便盯着正屋廊下的山本五郎兵卫沉声问道:“山本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长州藩真的出卖了我们吗?” 有马新岛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出声,包围他们的长州藩武士就立刻群情激动的向他们呵斥道:“背信弃义的萨摩小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伪装忠义吗?明明就是你们这些混蛋先背叛了我们长州藩…” 在这些长州武士的喝骂声中,山本五郎兵卫终于从廊下走了过来,他分开了长州藩武士的包围圈,并让他们收声之后,方才对着一头雾水的有马新岛等人说道:“有马殿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三日前的大阪日报登出了萨摩侯同幕府的联合声明。 萨摩侯声称本家绝对没有支援什么尊王攘夷的事业,如果有萨摩藩士参加尊王攘夷军的,应当尽快弃暗投明,向幕府军投降,并协助幕府和朝廷平息叛逆。看到消息还不肯幡然悔过的,这些萨摩藩士的士籍不但要被消去,他们的家人也要被逐出本家…” “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幕府的谣言。难道仅仅凭借一份幕府刊印的报纸,你就打算对尊王攘夷的同志下手吗?”有马新岛的心中大惊,但面上却神色不改的强硬否认道。 山本五郎兵卫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报纸交给他,口中还说道:“你若不信,便自己看看。另外,幕府军在三日前已经进驻了本家在九州岛的领地,萨摩师团也在幕府军的序列之内。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马新岛接过了报纸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虽然看完之后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是他最终还是把报纸捏成了一团,双目赤红的看着山本五郎兵卫喊道:“我还是不相信,幕府军10月底才出兵,怎么可能本家就这么向幕府投降了,这一定是幕府的阴谋。” 此时的山本五郎兵卫倒是冷静的提醒对方道:“萨摩侯可不是投降幕府,他是同幕府同流合污,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加入到幕府一方去了。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知情,现在你和你的部下都先给我解除了武器,不要妨碍到我军的撤退。” 有马新岛还没消化完萨摩藩倒戈的消息,却又听到了山本五郎兵卫说出的这个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他顿时忍耐不住的说道:“你是不是疯了,东福山是芦田川以东最有利的阻击地方,我们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完善了东福山阵地。现在丢弃它,芦田川以东就等于是拱手让给了幕府军,你这是打算自毁城墙吗?” “继续守着东福山,难道再让你们萨摩人出卖一次…”一名长州藩武士忍不住气愤的反驳道,不过山本五郎兵卫很快就阻止了同伴的气话,他平静的对有马新岛说道:“长州-萨摩同盟已经无法持续下去,一个心志不齐的同盟是无法坚守住东福山阵地的。 而且,现在本家最优先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尊王攘夷的事业,而是本家的生死存亡问题。以本家的力量,想要防守从长门到福山这么漫长的阵线,无疑是自取灭亡。更何况,福山藩的水野氏,之前一直对尊王攘夷军的行动不闻不问,只是固守着福山城,并不代表他们就是我们的同盟军。 既然连萨摩侯这等同我们长州藩有过盟约的诸侯都背叛了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够相信,当幕府军向东福山发起进攻的时候,福山藩会老实的待在家中而什么都不做呢?我军撤回本家边境之事已成定局,有马殿你还是交出武器在一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看在过去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情谊上,我可不想现在对你动手。” 在山本五郎兵卫的咄咄进逼之下,多年修习剑道的有马新岛却反而冷静了下来,短短瞬间内便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是幕府还是主公,应该都不会想要让他继续活下去了。他要是死在这里,也许还不会连累家人,否则恐怕连家人也要为之受到牵连了。 想清楚之后,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把手按着剑柄上说道:“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想要一名萨摩武士交出武器,除非先砍下他的头颅。 我不知道本家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是不会放弃尊王攘夷的大业的,就算是死,我也希望能够死在战场上。既然你们长州藩不愿在坚守这里,那么我们萨摩的尊攘志士愿意独自坚守于此。 现在山本殿你来做决定吧,要么放我们回去和幕府军对战,要么就让我领教一下长州藩无念流剑术吧。” 对于有马新岛死到临头也不肯示弱的表现,让一干长州藩士看的极为恼火,当时便有自视剑术不凡的长州藩士想要出列,要同有马新岛比较一番。 不过山本五郎兵卫最终还是阻止了同伴出手,他令人让开了道路之后,方对着有马新岛说道:“不管有马殿你是不是真心实意说的这番话,我以为尊王攘夷的同志之间都不应该刀剑相向。 我让你们离开,希望你们萨摩武士能够用行动证明,你们的忠义之名不只是在嘴上说说的。有马殿,请你记住,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敌人了。” 有马新岛还刀入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沉默着带人离开了。他的离去和他的到来一样,都没能惊东这个村子里的大多人。 当长州藩的藩士们还在嘟囔着,觉得不应该就这么放走有马新岛等人时,山本五郎兵卫扫视了一眼这些部下后斥责道:“现在是和萨摩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吗?本家还等着我们赶回去保卫呢?都给我滚回去做事…” 就在同一时间,前去同福山藩联络的高杉元也从福山城走了出来。福山藩的藩主水野胜俊陪着父亲水野胜成站在城墙上观望着高杉元的离去,他不由向父亲说道:“父亲,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撤过芦田川吗?” 作为德川氏的谱代家臣,在德川氏失去西日本后转为丰臣家的外样大名,这些年来水野家也是过的谨慎小心的。当中国地区的米骚动变为长州、萨摩两藩背后支持的尊王攘夷行动之后,水野胜成就把藩内的兵力收缩到了福山城附近,任由这些尊王攘夷军在外围自由行动了。 不过当现在的形势又出现了变化之后,水野胜成自然也有了另外的计较,他对着儿子说道:“现在出兵拦截这些尊王攘夷军,虽然战果会很大,但却会同时得罪幕府军和长州藩。有时候立功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啊,特别对我们这等外藩来说。 当然,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渡河而什么都不干,那么幕府军抵达之后,我们也是难以交代的。等他们的军队渡过了一半你再出兵,这样我们对双方都有了交代。另外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就赶去冈山,亲自向幕府请罪…” 第784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六 木曾川一郎战战兢兢的向着上司平野五郎和幕府代表池田光政汇报道:“…昨晚营中死难者计34人,重伤者87人,受伤者约355人,另外还失踪了11人…根据我们的查验,大多数人的伤势是在黑暗中被张皇失措的同伴胡乱攻击造成的…” 平野五郎看着摆在营中山坡上成排的尸体,脸色铁青的向联队长木曾川一郎问道:“昨晚袭击你们军营的敌军,现在都在这里了?就这37具尸体,一个活口都没有?” 木曾川一郎吞了口口水,身体站的更为笔直的说道:“除了这37人之外,我们还活捉了三名受伤严重的敌军,其中有一人招供,他们昨晚前来偷袭的一共是46人,所以应该还有6人逃离了。下官已经派出小队在附近搜索,他们应该逃不了多远的…” 平野五郎回头看了一眼,距离大阪师团和地方藩军前哨营地约5、6里远的东福山,方才对着木曾川一郎冷冷的说道:“你倒是带的好兵,2000多人马的营地居然被46人给偷袭,你的脑袋怎么没被人家砍了去,那样的话倒是替我省了不少事。今日原本应该是向东福山发起全面进攻的日子,你现在打算拿什么去攻?就带着这群残兵败将去吗?” 木曾川一郎小声的回道:“回师团长,守卫东福山阵地的主将有马新岛,现在就是躺在你左手边的第二具尸体。根据被俘的敌军交代,昨日下午有马新岛召集众人挑选出了晚上袭击本营的46人之后,便将其他人都遣散了。因此在师团长抵达之前,我已经派遣了一个小队前去侦查东福山,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平野五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池田光政赶紧拦住他说道:“现在可不是整肃军纪的时候,福山藩的水野胜成和中国地区的其他小藩的代表都在边上呢,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和他们接触一下,看看如何继续追击那些逃亡的尊王攘夷军吧。” 平野五郎想了想,便对一旁的木曾川一郎吩咐道:“这一次的袭营事件我暂且记下了,如果你在之后的作战中继续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就等着退役回家养老吧。你部占领东福山阵地之后,继续派遣小股部队向前侦查,为后继部队的搜集战场情报…” 看到平野五郎想要离去,一旁的木曾川一郎赶紧询问道:“那么这些敌军的尸体怎么处置?” “这还要问我?砍了他们的脑袋悬挂在路边,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让那些尊攘逆贼看看,敢于反抗官军的下场是什么。”平野五郎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恨恨的说道。 池田光政赶紧反对道:“这样恐怕不行吧,平野殿。” 平野五郎顿时不满的回道:“这有什么不行的,这些混蛋杀伤了这么多官军,正该这么狠狠的处置一番。” 池田光政摇着头说道:“要是我们没受到这么大的损失,平野殿这么做最多也就被人说几句残暴之类的话语。但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外边的人一提起这些萨摩武士事情,必然会提及官军的损失。如此一来,丢脸的反而是官军,而他们则获得了想要的名声,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平野五郎沉默了,过了数秒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么池田大人觉得,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 池田光政看了一眼被士兵隔离在数十步之外的各藩代表,看着其中几人伸长了脖子往这里打量的目光,于是说道:“为了让这些地方藩国对幕府的武力拥有信心,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些尸体都算做尊王攘夷军的才是。 就说,这些尊王攘夷军在连续的失败之后,又听闻幕府军已经从九州聚集人马攻打他们的支持者长州藩之后,自感失败已经近在眼前,所以便赌上了性命向官军发起了夜袭。但是他们的行动为我英勇官军所察觉,在我官军的勇猛反击下,袭击者一一殒身,我军只有数人受了轻伤而已。 虽然这些袭击者的行动既愚蠢又无知,但是官军念在他们勇气还算可嘉的状况下,决定将他们就地安葬,并竖碑纪录此事,以告诫各方百姓不要再受那些尊攘逆贼的糊弄,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平野五郎扫视了一眼边上的尸体,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跳,“不错倒是不错,可是我们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把官军尸体和逆贼放在一起下葬,他们的家人恐怕不会干吧。” 池田光政不以为然的回道:“只要幕府增加一些抚恤金,我相信他们的家人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当然碑文上一个名字也别刻,也省的给我们找麻烦。另外就是要教育这些官军,让他们永远都别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平野五郎伸手挠了挠额头,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木曾川一郎下令道:“池田大人的话听明白了吗?这事你能不能办好?” 木曾川一郎身体僵硬的回道:“下官一定会办理妥当的。” 平野五郎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要是办不妥当,你就真的要脱了这身衣服了。还有,把我们的人挑出来,以其他伤亡原因上报…” 水野胜成虽然对于平野五郎这边情形很感兴趣,但他倒还是很沉得住气,没有像其他藩国的代表一样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他一大早从福山城出发,原本是想要赶去冈山的,但是在路上就意外碰到了池田光政、平野五郎带着这些新近投诚的藩国代表,原来他们准备亲自前往前线督战,观看幕府军前锋攻下东福山这通往福山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水野胜成的及时投靠,对于池田光政、平野五郎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因此他们对这位经历过关原之战和大阪之战的老诸侯并不算很热情。不过他们倒也没有拒绝福山藩重新回到幕府的怀抱,也顺带着水野胜成来到了前锋所在的营地。 水野胜成心里也猜的到,对方是想给他们这些在过去数月内首鼠两端的藩国一个下马威,向他们展示下幕府的武力。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想到,抵达幕府军前锋营地后,居然会看到眼下这样一场经历了大战模样的军营,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池田光政、平野五郎也将他们隔离在了军营之外,自己跑进军营去打听消息了,这就让大家觉得事有蹊跷了。 不过和这些五行不定的藩国代表相比,水野胜成虽然来得较晚,心理却是极有主张的。在他看来,哪怕就是幕府军的前锋被偷袭而损失惨重,也已经改变不了长州藩和尊王攘夷军的失败了,因为幕府孤立长州藩的策略已经成功,接下来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个时刻动摇,无疑是相当愚蠢的一件事。 因此当池田光政、平野五郎走过来向众人介绍说,那些尸体都是昨晚来偷袭的尊王攘夷军的人马,官军只是有少许人受伤时,水野胜成是第一个站出来称赞官军的武勇,为两位幕府官员的说法站台的。 在水野胜成的带头下,一干藩国代表也将信将疑的相信了这些说法,随后池田光政便邀请众人到已经清理出来的营帐内商议接下来对尊王攘夷军和长州藩的对策。 在一处用棉布和竹竿围起的空地内,大家都就着小马扎坐了下来,听取池田光政讲述目前的战场势态和各方的情报。不过大家听归听,却没什么人出声,这就让池田光政和平野五郎有些失望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水野胜成却起身向着两人说道:“既然是军议会议,自然应该畅所欲言,我看大家似乎颇有顾虑,不如就让我这个老头子先抛砖引玉,说上几句如何?” 池田光政顿时微笑的说道:“水野殿经验丰富,由您来起这个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等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 水野胜成也不谦让,就站在那里开口说道:“之前那些号召尊王攘夷的武士和浪人,借助今年夏天农民的不满,在各地煽动农民闹事,最终在中国地区集结起了上万人的叛军。本藩和该地区的其他小藩都无力抗衡,不得不等待幕府出兵平乱。 而池田殿、平野殿率领幕府军出击后,采用了缓进急攻的战术,先让这些叛军集结起来再一举击破,从而迅速的平定了冈山地区的农民叛军,可谓是神来之笔。 不过,现在的局势又同之前有所不同。长州藩的狼子野心已经暴露,他们安插在尊王攘夷军中的人手也带着这些叛军快速的逃回了长州藩境内。这个时候再讲缓进急攻,只会给这些叛军和长州藩力量的磨合以时间,若是让他们借助地势修建起堡垒、山寨,将会给我们的进攻造成很大的麻烦。 长州地区和我们这里的气候差不多,虽然冬天的天气较大阪、京都要暖和,但是到了12月-1月的期间,还是会下雪的。因此时间一旦被拖延下去,我们恐怕就不得不不退回来,等待冬天过去再战了。 所以,我以为,当下应当采取数路出击,急进急攻,以连续不断的进攻和追击,打乱这些叛军撤退的节奏,不给长州藩调集人员修建防御工事的时间,尽快把战争推动到长州藩的境内,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第785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七 广岛城本丸御殿内,长州藩的重要家臣们正聚集在此,听取一桩紧急军情的汇报。毛利藩水军御船手组村上元信头也不敢抬起,趴在御殿门前向着这些长州藩的大人物汇报着。 “…那日先是幕府舰只西成丸号同平野丸号闯入了下关海面,船手组认为这两艘船只是来替幕府大队人马探索海路,为幕府-九州联军渡过下关海峡进入本家领地做准备的,故派出了丙子丸、丁丑丸、己卯丸三舰出击。 幕府的两艘船只火力虽然比丙子丸号强,但是和本家的丁丑丸、己卯丸的火力相差却不大,而且本家船手组对于下关海况的熟悉程度也比这些大阪人要深厚的多,因此没过多久我军就占据了上风,将平野丸打断了一根桅杆。 不过就在我军将要俘获平野丸的时候,明军的两艘军舰却突然出现了,明人军舰上的火炮数量不仅比我舰多了近三分之一,而且他们的火炮威力也较我舰强大的多。在这两艘明军舰只的猛烈炮火攻击下,丁丑丸首先被击沉,己卯丸和丙子丸原本想要先撤回港口,但是在明舰和幕府舰只的纠缠下,两船最终都因为被重创而不得不向对方投降了…” 村上元信说的是三日前在下关海面上发生的战斗,这是继萨摩藩、熊本藩背叛长州藩,幕府-九州联军夺取本家在九州领地之后,传来的第三个坏消息。 坐在御殿内的毛利重臣们,对于丙子丸、丁丑丸、己卯丸三艘船只的名头并不陌生。这是自毛利-村上水军消亡之后,夺回了广岛等地的长州藩意识到来自海上威胁之后,试图重建保卫海岸线海军的努力成果。 因着明军舰队在丰臣复国战争和佐渡金山之争中显示出来的威力,毛利家意识到身处三面临海的本家如果没有一只海军是无法保卫自己的。而沿用毛利-村上水军战法和日式战船的毛利藩水军御船手组,显然也是无法对抗大明和那些南蛮人使用的风帆战列舰和大炮战术的,于是凭借着长州藩同大明四海贸易公司在捕鲸业上的合作关系,1636年长州藩购买到了第一艘475吨的硬帆捕鲸船,并改名为丙子丸号。 也是在1636年,长州藩开始同四海贸易公司合作,修建了下关造船厂,主要是为大明的捕鲸船和商船进行维修和养护工作。1637年,长州藩购入一艘四海贸易公司淘汰下来的风帆贸易船,改名为丁丑丸。也就在这一年,下关船厂开始在明人造船技师的指导下建造新式帆船,并在2年之后成功建造了一艘日人自己设计的风帆战舰,这也就是己卯丸号。 可以说,这三艘风帆战舰,实乃是长州藩近五年来试图建立海军的根基,也是目前长州藩御船手组中最具力量的一部分。一场战斗就将五年的辛苦化为乌有,对于这些毛利家重臣来说,实在是太令人傻眼了。 至于这场海战之后,控制了下关海峡的幕府舰队开始炮击下关地区的岸防设施,做联军登陆准备的种种行动,众人就更想不出应该如何应对了。 坐在御殿上首的毛利秀就挥手让村上元信退下之后,目光从下方就坐的家臣福原贞好、儿玉一造、益田广兼、吉川广正等人脸上扫过,发觉这些家臣不是低头不语,便是极力躲避着自己的视线,显然他们对于当下局面完全是一筹莫展,所以不想被他这个家主点名询问。 毛利秀就此时心中也不由有些后悔了起来,悔不该不听从老臣益田元祥的劝说,应当全力经营长州藩,并借助明国商人的力量发展藩内的工商经济,而不是去鼓捣什么尊王攘夷的运动,导致原本蒸蒸日上的藩国形势居然急转直下,让本家站到了藩国灭亡的边缘。 自从关原合战之后,毛利家受到德川氏的严厉打击,从领有八国的百万石大名削弱到了只拥有长门、周防两国的大名,可以说毛利家曾经一度站在了消亡的边缘,5000多的核心家臣也一度削弱到了300多数量。 但是仰赖益田元祥、熊谷元直、天野元政和穴户元续等元老重臣的竭力维持,毛利家最终还是度过了这个难关,熬到了德川家康的去世,方才算是有了几天安稳日子可过。 而之后长州藩又借助大明插手日本内政,扶持丰臣家复国的战役,以投靠明国为代价一举拿回了大部分失去的领地,虽然没能达到全盛时期的八国领地,但也再次成为了百万石大名。 和萨摩藩先被明国教训,夺去了琉球和种子岛后才低头不同,长州藩几乎算是半被说服半是主动投靠的大明。也因此长州藩在丰臣复国一役中获得的好处仅次于丰臣氏,但是他们对于明国的武力却并没有更清楚的认识。 即便是参与了当日广岛之战的那些长州藩士,为了夸耀本藩的伟绩,也往往对明人当日凶猛的火炮射击避而不谈。这也就使得长州藩的年轻武士们,常常以为广岛之战中最主要的功绩是本家所获得的。 在这些年轻的长州藩武士心中,丰臣氏之所以能够复国成功,显然是因为本家打赢了至关重要的广岛一役,但是在战后的分配果实上,丰臣氏却没有把德川氏夺去的全部领土奉还,这显然就有些忘恩负义了。 当毛利家重新收回安艺等国之后,之前被削去名籍的毛利家臣们便开始纷纷回归,虽然益田元祥主张应当一一甄别后再行录用,但是其他被德川氏压制怕了的毛利家臣们却认为应该来者不拒,把来投奔的家臣们统统接收下来,从而快速扩张毛利家的声势,把这些新近收回的土地尽快纳入毛利家的统治,以应对德川氏的反扑。 也许是于德川家康威势的记忆太过深刻,这些老毛利家臣们一直都觉得现在手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尽快拿到手里,才算是真正到手胜利果实。他们觉得要是不尽快消化这些胜利品,当德川氏再次出兵时,毛利家就有可能不得不将这些新收回的领土又吐出去了。 毛利秀就最终选择了大多数家臣所支持的主张,但是这些良莠不分的武士、浪人成为了毛利家的家臣之后,很快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就是新旧家臣在权势上的争夺;另一个则是家臣扩大过快,直接导致了武士待遇的下降。 毛利家赖以称道的就是“团结一心”精神,这种精神支持着毛利家度过了被德川家康打压的最困难时期,到了今天就更无法被毛利秀就所舍弃了。为了化解家臣团的内部矛盾,毛利秀就只能把矛头向外引导,于是最终长州藩上下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之所以过的不好,是因为长州藩协助丰臣复国的过程中没能获得合理的回报。 虽然长州藩的一些有识之士认为这种见解极为荒谬,而且本家将矛头指向大阪幕府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将要同丰臣氏身后的大明发生冲突,这显然是一种不理智的想法。不过已经被尊王攘夷思潮煽动起来的长州藩士,显然是听不进这种说法的。 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大明从丰臣家获得的利益,当长州藩取代了丰臣家之后同样也能给予,因此大明为什么要蹚这摊混水。更何况,本家以武士建立起来的军队,显然比大阪那些平民拼凑起来的军队要强的多,等到大明反应过来的时候,说不定他们都已经打到大阪城下了,明人到时候就只能接受现实。 而还有一些武士的野心就更大了,他们认为只要毛利家取代了丰臣氏的地位之后,未尝不可再进一步,和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一样,建立起真正的天下人幕府,而不是如今天这样受到外国人的摆布。 毛利秀就虽然并不全然赞成这些激进家臣们的意见,但此时激进派在长州藩的势力已经太大了,就连他也不敢从正面进行否定,以防止这些家臣首先将矛头对向自己。 是以,和萨摩藩中、下级武士推动的在尊王攘夷运动不同。在长州藩,尊王攘夷的思潮其实是出自中、上阶层的野心。确切的说,是长州藩上层人士试图借助尊王攘夷的运动扩大长州藩的领地和自己的权势。 因此面对幕府连续送来的通牒,长州藩并不能像萨摩藩一样立刻转向掉头,丢出几个罪魁祸首就能过关了。要是按照幕府的要求去做,估计今日坐在御殿内议事的就剩不下几人了,就连毛利秀就自己也要退位归隐了。 这样的结局,不要说在座的大多数家臣不干,就连毛利秀就不到最后关头,也是不会就此放弃的。 腹内反复思量了许久,毛利秀就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说道:“下关之战的情况,众卿都已经听过了。幕府昨日送来的最后通牒,大家也都已经看过了,本家究竟应该何去何从,今日总是要拿个主意出来的。福原贞好,你是家臣之首,你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第786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八 福原贞好对于家主丢过来的这个问题也是为难的很,虽然他是长州藩少数中立派之一,既不赞成激进派藩士想要取丰臣氏以代之的想法;也不赞成如某些守旧老臣主张的,关起门来埋头发展,以待来日。 但是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整个长州藩已经被激进派藩士拖下来水,幕府这边已经摆明车马,想把长州藩打回原形,再次把本家从广岛赶回萩城去的架势,这个时候再去埋怨激进派藩士已经无济于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了,否则长州藩内部恐怕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了。 思考再三之后,福原贞好慢吞吞的说道:“臣以为,就算幕府的最后通牒再怎么咄咄逼人,本家也要先有个一定之规,做好文武两手准备才行。” 毛利秀就听后顿时大感兴趣的问道:“你说的一定之规是什么?” 福原贞好于是回道:“臣以为本家的一定之规就是,首先我们绝不能同意幕府要求主公前往大阪接受幕府质询,也不能同意幕府对于长州藩家主的更替做出什么决定来; 其次,长州师团及本家所拥有的武力也不能交由幕府监控并进行裁撤;至于长州海关的管理权及大阪-冈山铁路延伸至广岛的修建权力等若干问题,应当在幕府撤军之后再行派人协商。” 除了福原贞好没有提及的对于尊王攘夷分子的处置外,他基本已将幕府最后通牒上提出的条件否定了大部分。其他家臣对于他这样的主张其实并不看好,毕竟他们可不能做幕府的主。但是一来他们并没有更好的想法;二来这个主张算是先把家主毛利秀就排除在了责任人的地位,因此看到上面主公连连点头的样子,下面的这些家臣也就忍不住出声附和了起来。 毛利秀就顿时精神振奋的向福原贞好追问道:“那你这文武两手准备又是什么?能否迫使幕府做出让步?” 福原贞好并没有立刻做出答复,他沉思了一会才极为谨慎的说道:“以现在的局势,幕府军对于本家显然占据着明显的优势,这个时候我们自己去同幕府提出这些条件,显然很难为对方所接受,因此我们需要找到一个中间人去转圜。 在当前的局势下,有资格做本家和幕府之间中间人的选择并不多。在臣看来只有两个,一个是以大明皇帝代表身份驻扎于大阪的总督府;一个便是向本家租借了北方海港建立捕鲸基地的明国四海贸易公司。 如果现在叶总督还在的话,臣觉得大阪总督府出面的机会还是很高的。不过现在么,臣以为只能找明国四海贸易公司派驻在日本的代表了。若是能够请求他出面向幕府转达本家提出的要求,也许幕府是会坐下来同我们重新进行协商的。” 毛利秀就听的有些泄气的说道:“这些明国商人都是见利忘义之辈,请他们替本家出头,恐怕他们提出的条件未必会比幕府的宽厚。不如你再说说,若是谈判不成,本家在武事上应该如何准备吧。” 福原贞好顿时低下了头说道:“那样的话,臣以为只有把长州藩上下都武装起来,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迫使幕府军知难而退了。” 毛利秀就虽然没有出声置评,但是在座的家臣已经有人按奈不住的质疑道:“那些百姓上了战场有没有用是一回事,这把长州藩上下武装起来,本家哪来的这么多武器?就算向外人去买,本家恐怕也没这么多资金和时间吧?” 福原贞好倒是真的想过了这个问题,因此不假思索的回道:“把武士编入到百姓中去,一边上战场一边训练,总还是能够临时抱佛脚的。至于武器,本家各地都有竹山,让百姓砍下竹子制作竹枪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福原贞好提议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即便是那些激进派藩士也不敢直言支持福原贞好如此疯狂的想法。不过这倒是让他逃过了继续被家主逼问,毛利秀就连续点了几位反对的最厉害的家臣,但是这些家臣们却提不出任何可行的想法,比之福原贞好还要无能的多,这令他大为失望。 最后,他终于点到了吉川广正的名字。虽然长州藩把“团结一心”当做了藩中武士的精神信仰,但是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越是缺乏什么便越要强调什么。当丰臣秀吉拉拢了小早川隆基之后,毛利两川体制就算是崩坏了。 当小早川隆基一脉随着“关原战神”小早川秀秋去世而绝嗣后,能够和宗家争夺藩内主政权利的便只剩下了吉川家。在丰臣家没有复国之前,吉川家一直都是德川氏拉拢的对象,自然也就遭到了家主毛利秀就的提防。 不过随着丰臣复国,德川氏拉拢吉川家打压毛利家的战略中断,再加上长州藩的地盘扩大,毛利秀就需要“团结一心”的精神来团结刚刚加入毛利家的家臣,双方的关系才算是渐渐缓和了下来。 可是吉川广正却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即便毛利秀就一直对其示好,两人之间又有着姻亲关系,在藩政上他也是不会轻易发出什么声音的。因此对于毛利秀就的询问,他除了表示支持福原贞好的主张外,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意见。 对于吉川广正的回答,毛利秀就是既满意又不满意,但是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刻同吉川广正发生什么冲突,因此正准备跳到下一位家臣时,却无意间看到广正身后就坐的吉川广嘉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屋顶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这让他心中颇不舒服,于是干脆点了吉川广嘉的名字。 虽然吉川广嘉留学北京时受到了崇祯的夸奖,因此在尊王攘夷志士中声名远播。但是在这座御殿内,他只是作为吉川广正之子前来旁听学习的,按照传统是没有发言权力的。因此对于家主突然点到他的名字时,吉川广嘉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边上的熊谷元直用手推了他一把,他才醒悟了过来。 吉川广嘉在没有前往北京之前,在岩国便已经有着聪明好学的名声了,当他在北京度过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五年之后,作为亚洲乃至东方世界中心的北京,其风物人情都不是区区一个岩国和长州藩,甚至是日本能够相比的。 这五年的半人质半学习生涯,让吉川广嘉大大的开拓了眼界,使其目光难以再局促于一个岩国和长州藩内。事实上,同其父亲吉川广正相比,吉川广嘉对于毛利宗家的情感已经是相当淡薄了。当长州藩士还在耿耿于怀当初关原之战中吉川广家的行动让本家失去了胜利的希望时,吉川广嘉已经认为这些长州藩藩士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 在今天这个时代,即便是连日本都在仰望的大明帝国,都迫不及待的把目光投之于海外诸方,不满足于自古以来他们已经占据了天下最好的土地,世界的中心。不管是日本以北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地区,还是日本东面远隔浩瀚大洋的美洲大陆,甚至于是突破了南洋群岛更南方的印度洋。 明国的商人、农夫、军人,正满世界的去寻求那些未曾开发过的土地和无人发掘的财富,而毛利家也好,日本各藩也好,还在斤斤计较于能否从邻居那里弄上一块土地以壮大自家,这种封闭而沉闷的乡下老农式的观念,实在是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煽动那些尊王攘夷的志士起义,不过是他想要让这个沉闷的国度发生一点改变,从而让新鲜的空气流通到日本这个封闭的房间来,让这些武士们抬头看一眼外面的风景而已。虽然大明带着南蛮人打破了德川幕府营造的铁屋子,但是房间内的日本人只是睁开眼撇了外面一眼,就又开始慢慢的修补起这座被打破的铁屋子来了。 对于吉川广嘉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日本可不是他想要的国度。听到了毛利秀就的问话之后,吉川广嘉立刻整理了下坐姿,然后一本正经的向家主回道:“臣以为,眼下的上上策是立刻向大阪总督府投降,接受总督府下达的一切命令,则幕府军也就再无借口攻打本家了。” 吉川广嘉此言一出,顿时令御殿内的毛利家臣们哗然了起来。就连他的父亲也立刻向他训斥着,让他闭嘴,接着又向家主请罪道:“吾儿毕竟年轻,对于世事还是不够了解,家主还是不要将他的话当真了。这等国家大事,还是应当由阅历丰富的家老和家主定夺才是,年轻人终究还是火候不足的。” 毛利秀就原本还想继续追问,这吉川广嘉的下策是什么,但是看着家臣们的情绪,吉川广正的护子之情,也就揭过不提,向其他家臣询问了下去。 不过之后的诸位家臣,就再也提不出同福原贞好、吉川广嘉不一致的想法来了。这场会议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直到众人都饿的饥肠辘辘了,毛利秀就才总算是有所决定。他一边令福原贞好出面联络四海贸易公司在长州的代表,请求对方从中转圜。一边则令山本又兵卫、熊谷元直主持下关和广岛的防御工作,以防止幕府军和九州联军突入到长州藩的腹心。 这场会议虽然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但是这些毛利家的家臣们离去时都是心事重重,显然他们并不认为家主的决定能够解决眼下本家的困局。 第787章 海外起波澜二十九 当吉川广正同儿子吉川广嘉从二之丸入口表御门走出时,和他们一起离去的毛利家臣便开始各自散去了。如果说本丸是领主同家人的居所,那么二之丸就是领主用来办公的所在,至于三之丸则是重要武士的居所。 所以,二之丸、本丸几乎只有一条通道,且戒备森严。但是三之丸的气氛就宽松了许多,不仅道路和休闲设施较多,就连卫兵也少了不少。 一路上快步疾走的吉川广正,走过了表御门之后方才放慢了步伐,并特意挑选了一条比较僻静的林间小路离开,远离了大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群。 在踏上落满了黄叶的林间小路,又令随从武士稍稍远离了他们父子,吉川广正这才对着儿子责怪道:“刚刚在御殿内你怎么敢那样说,你是真心这么想的?还是只想给别人添堵?” 双手笼在袖子里,眯着眼睛享受着木屐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吉川广嘉漫不经心的回答着父亲,“自然是真心这么想的。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是分明了,趁着本家还有力量的时候去同幕府妥协,好歹还能在战后保留一些权力,但是时间拖得越久,我们手中的筹码就越少,而毛利家存在的价值就越低,届时幕府提出的条件也就越苛刻。” 吉川广正默默向前走了一段路,方才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想法是不错,可是让家主他们把本家的性命和未来交给别人来决定,就算对方是大明,也是难以让人放心和释怀的。” 走在父亲身后的吉川广嘉撇了撇嘴,显然并不认可父亲的看法,他随即说道:“当日关原之战前后,他们不一样把本家的性命和未来交给了别人么?宗家一直以来就是这个臭毛病,永远看不清大势所在,只是蝇营狗苟于别人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点残羹冷炙。套用明人市井中的一句话,他们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吉川广正下意识的停住了步伐,让吉川广嘉差点就撞了上去,还没等到他有所抱怨,父亲却又恢复自然的向前走去了,“人人都把我们当成毛利家的一员,但是我们现在毕竟都不在毛利一门八众之内,有些时候还是应该避嫌的,这些话今后你还是埋在肚子里为好。而且你说的也未必正确,向大阪总督府投降是简单,但谁知道大阪总督府会不会提出比幕府更苛刻的要求。 明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不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我们吉川氏的根在岩国,在长州,若是长州毛利家不在了,难道还会有吉川家吗?” 吉川广嘉立刻不满的反驳道:“父亲说的未免过于狭隘了些,我第一日在大明军校学习的时候,所学的第一课便是世界地理。我犹记得当时老师说过,这幅地图上的大多数地方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到达,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把整个世界容纳在心中。 如果我们没有容纳下一整个世界的心胸和气概,那么我们的眼光和格局就永远无法突破局部而纵览全局,那么我们所制定的计划也就会顾此失彼,破绽重重。吉川氏的根虽在岩国,在长州,但若是连整个日本都无法掌握住自己命运的前提下,小小的长州藩和我们岩国又如何能够掌握住自己的未来呢?” 吉川广正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儿子认真的说道:“那么你凭什么以为,明人就能够给日本以自由?你回到日本的这些日子里难道看不出来,街头的明国商品越来越多,而日本自己生产的手工业品却寥寥无几,许多农民和手工业者都失去了工作,成为了街头的流民。 日本能够出口的明国的货物也只有那几样,但是涌入日本的明国商品却一日多过一日,这样下去,光是用来填补明国进口商品货款的缺口,日本的财富就差不多消耗殆净了。对于这样的日本,明国难道真的能够放手还以自由?” 吉川广嘉却不为所动的说道:“父亲说的不错,现在的日本很痛苦,特别是底层民众更是感到难以忍受,因为大明正趴在旧日本的尸体上吸血。 可这也是新日本诞生的必由之路啊,正是因为明人打开了我国的国门,所以不可一世的德川幕府现在只能龟缩于东面,让各藩得以开始积蓄财力。而来自大明的思想、文化、机器、商品和新闻,正改变着日本的百姓和武士,让他们开始睁眼看向日本以外的世界。 过去我们常常以为,唐土就是天下,中原就是文明唯一的源头。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日本往东据说是比中原还要辽阔的美洲大陆,跨过美洲大陆之后就是另一处大洋,而在大洋的另一边就是我们所谓的南蛮人的国度。 在明国的南面,跨过马六甲海峡之后又是一片大洋,这片大洋的北面是同欧洲相连的亚洲大陆最西端,面积同样不小于大明所处的中原地区。在这片大洋的东面就是明人所言的天竺大陆,也是佛祖出生的地方。在这片大洋的西面则是生活着黑色人种的巨大土地… 相对于日本来说,大明是一个巨人。但是相对于世界来说,大明就像是长州藩同整个日本的比较。就像长州藩需要岩国付出牺牲一样,大明也同样需要日本做出牺牲。但是,征服日本并不是大明的全部,大明的目标是比日本列岛更为富饶的世界各大陆。 就像长州藩不可能依靠一己之力征服整个日本一样,大明也同样无法以一国之力征服整个世界。那么大明自然会让日本、朝鲜这些同属于一个文化圈子的属国成为自己的帮手,让我们替他们去控制一些不够重要、不够富饶的地区,而这就是日本现在付出代价的回报。菲律宾拓殖地,已经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我们连这点痛苦都忍耐不了,又如何能够获得明国的信任?” 看着此时意气飞扬的儿子,吉川广正也是不仅摇头,自从在北京待了几年之后,吉川广嘉身上似乎就少了一些含蓄和隐忍,这也正是他颇为担心的。思索了片刻之后,他便语重心长的向儿子说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大事,也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本家形势如此复杂,多说便是错,我看过几天你还是跟着熊谷元直去下关地区吧…” 吉川广嘉虽然并不认同父亲的看法,但是他在广岛城倒是真的待厌烦了,能够前往下关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因此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建于太田川入海口的广岛城并不是一个四方规则的城池,因为修筑城池的设计师是按照沙洲的大小来设计这座城市的,因此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尾跳上岸的鲤鱼,于是又名鲤城。当然也有当地人说,因为广岛湾古时称作“已斐浦“,“已斐“发音“KO YI“,和日语“鲤“的发音相同,因此才叫做鲤城。 在经过了福岛、浅野和毛利家的修缮之后,广岛城已经成为了一座相当坚固的雄城。不过当吉川广嘉和熊谷元直带着人马离开广岛城时,他的表情对于这座城池却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熊谷元直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作为吉川家最为坚定的支持者,又有着姻亲关系,熊谷元直在吉川广嘉面前倒是一向显得极为随意。因此便不由的向他询问道:“怎么,你觉得本家这座城池还存在什么缺陷吗?” 骑在马上的吉川广嘉摇了摇头说道:“鲤城在日本虽然已经足够坚固了,但是这种设计用来对付日本的大名尚可,可想要用它来抵挡明人的火炮,恐怕并不合格。而且,在怎么坚固的城池,也终有被攻克的办法。本家想要依靠这座坚城来换取最后的希望,我看倒有可能变成作茧自缚…” 在吉川广嘉等人前往下关地区的时候,安艺国和备后国交接处,临近濑户内海的尾道地区,也正在进行着一场人员撤离。一身日本商人打扮的社会调查部高级调查员林安道,站在码头边上眺望着大海,他的面前就是濑户内海地区著名的尾道水道,乘船从这里出发,可以快速的抵达大阪、四国、九州等地。 今天的天气虽然不是太好,还下着蒙蒙的细雨,不过对于娴熟于濑户内海的船家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林安道正观赏着雨幕下,烟雨朦胧的濑户内海美景时,接收人员上船的部下小跑到他身边说道:“报告大人,除了3人没能及时赶到,2人因为意外伤亡无法赶回外,本次参加观察作业的29人,已经返回了24人。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林安道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道路,沉吟了片刻后说道:“那就再等上三只香的时间,若是还没赶回,那就留下讯息,让他们采用备用计划撤离。” 这名部下离去之后,替林安道撑伞的亲信不由抱怨道:“为什么上面不准我们干掉几名尊王攘夷叛军的首领,那样的话叛军不仅彻底溃散了吗?” 林安道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可不是刺客,不到迫不得已绝不能动手杀人。上面派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观察记录这些人是怎么集结、组建群众组织,并煽动或胁迫普通人参与暴力活动的,而普通人在这个过程中,是怎么从被迫到自发的心理转变。至于幕府军和叛军的胜败问题,不在我们的考虑之中。” “可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又有什么用?”这名亲信不解的问道。 “我们既然知道群众运动是怎么变成暴力破坏团体的,那么就可以把这些经验进行反向操作,以用来平息国内出现的各种群众运动。这样就能将群众运动的破坏威力降到最低,这怎么会没用…” 第788章 海外起波澜三十 作为分隔九州岛和本州岛的下关海峡,最狭窄的地方仅约700米宽,海峡内潮流急湍,涨落潮水之差极为悬殊,因此以航海险关而闻名。 不过只要熟悉了下关海峡涨落潮水的时间,并熟悉的海峡内潮流的走向,那么这处海峡便是九州岛和本州岛往来最为便捷的通道。 其中九州岛门司港-下关唐户港,是两地往来最为快捷的一条航线,且唐户港还因为扼守着濑户门户,成为了长州藩开海之后发展最为快捷的一座港口城市。 而在唐户港西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长州藩船手组最重要的驻地,也即是长州藩重建水军的基地。不过随着长州藩水军主力被幕府舰队歼灭后,下关军港内那些老式的安宅船根本就没敢再出港过。 于是控制了下关海峡及丰后水道的幕府舰队很快就发起了对于下关地区的进攻,当广岛援军走到广岛以西约200里的防府地区时,主帅熊谷元直接到了报告,幕府军已经完全占领了下关港。 熊谷元直不得已只好先带兵退回防府镇,一座没有城墙环绕的小镇,但是因为临近海边平原的缘故,这里的人口经济倒是和一座小城差不多。熊谷元直试图带着军队在此地休息,然后派人去打探幕府军攻下下关港之后,现在已经进军到什么地方了。 从下关港到防府这一代地区,都属于周防、长门两国,也就是日本山阳道的最西一段。这一地区,中国山地横贯东西,由南至北大体可分为濑户内海沿岸地区、内陆山区、日本海沿岸地区等三部分。 大部分地区为丘陵性的山地,山间平原面积很有限,靠近濑户内海沿岸地区倒是有一些近岸平原,中部山地则为喀斯特地形。因此大部分的道路都是沿着海岸线而修建的,从防府到下关港也就不到150里路程。 熊谷元直率领军队返回防府镇不久,便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幕府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跨过了厚东川,距离他们所在的防府镇还不到70里地,也就是2-3日的路程。 最让长州藩藩士感到气愤的就是,这只先头部队就是打着萨摩家旗号的部队,人数应当不少于1500人。至于本地的领主穴户家族,在两日之内被萨摩军连败五场,现在干脆跑到北面的山中去了,一时还联系不上。 熊谷元直虽然带来了2800援军,但当初家老们在广岛城内商议的,还是以穴户家的军队作为主力,他们这只援军只是协助配合而已。因此这2800援军中,真正有作战经验的武士还不到600人,剩下的便是从农民中征发的足轻和一些尊王攘夷志士。 至于最为精锐的长州师团和宗家武士团,现在自然是以保卫广岛城为主要任务了。如果对面的也是如他手下的武士-农民军的话,熊谷元直自然是不畏惧和对方先对上一阵,以摸摸对方的底细的。 但是从这些探子传回的情报来看,萨摩家出动的显然是属于常备军的萨摩师团。对于幕府下令组建的各只常备师团,熊谷元直虽然没有交手过,但是本藩内就有这样一只武力,他总是见过这只军队的日常训练的。 常备军的日常训练都是按照幕府颁发的条令进行的,因此除了武器装备上的差距之外,大家的训练内容可谓是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些常备军的基本战力。至少,熊谷元直是知道的,自己手下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武力是难以同本家的常备军对抗的。 更何况,情报中还描述了,这只打前锋的萨摩常备师团火力异常凶猛,还携带了多门火炮,因此穴户家虽然在要隘上修建了堡垒,但也依然无法挡住萨摩人的进攻。据某位经历过战斗的穴户家武士声称,萨摩的先锋部队大约不到2千人,但是一旦上了战场,对面的枪弹如雨,就好像是同五千以上的军队作战一般。 吉川广嘉研究了穴户家五场失败的战斗情报之后,便对着熊谷元直断定道:“这是典型的明军火器战法,先以火炮轰乱敌军阵地,再以线列阵大踏步的靠近敌军实施排枪射击,然后再发起白刃冲锋,力求突破敌军一点或两点,接着冲向敌阵后方动摇整条防线的崩溃。 我想,应当是明军将领直接插手了萨摩军的指挥。要不然也是留学明国陆军军校的士官指挥的作战,否则就不会打的如此机械单调,和教科书完全一般无二…” 熊谷元直听了吉川广嘉的分析之后总算放下了心,于是便充满希望的向他问道:“既然你如此了解这种战法,那么你一定知道怎么破解了?” 吉川广嘉信心满满的回答道:“当然,我可也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能够不知道如何破解这样的呆板战术呢。” 熊谷元直大喜的说道:“那你说说看,应该如何破解?” 吉川广嘉马上说道:“第一,如果战场位于大平原之上的话,那么就应该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去干掉对方的火炮阵地,或是骑兵从两翼包抄挤压,迫使对方的阵列变形无法有效的发挥火力集中的威力,从而为我方步兵的进攻创造条件; 第二,如果战场位于狭窄的河谷平原或是丘陵地带时,那么就应该用更多更猛烈的火炮去击毁对方的火炮阵地和步兵阵列,然后以我有序之步兵阵列冲击对方混乱之阵地…” 熊谷元直的脸顿时拉长了,他看着吉川广嘉说道:“你说的这些破解方式,我们现在用的上吗?” 吉川广嘉眨了眨眼睛回道:“可是你刚刚问的,不就是如何破解?你可没问我们现在能不能对付这只萨摩军队啊。” 熊谷元直回想了一下之后,终于缓和了语气说道:“好吧,那我重新问一遍,我们现在有没有办法对付这只幕府军的先头部队?” 吉川广嘉这次倒是非常干脆的回道:“没有。” 不待熊谷元直询问,吉川广嘉已经继续解释道:“军队能够使用的战术,是建立在军官的指挥能力和士兵的日常训练基础之上的。 孙子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军官的指挥能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需要通过学习各种战例和了解手下士兵能力的极限,并获得士兵的信任才能实现的。对于士兵的各种日常训练,对于战场环境的战术情报收集等等,就是孙子所云的知己。而对对方部队的人员、武器组成,后勤供应,行军速度等情报的收集,就是知彼。 我们现在这只部队中,熊谷殿你能叫出多少武士的名字?知道这些士兵都来自于那些村子,并都受谁管理吗? 对面的萨摩军既然是常备师团出身,那么他们起码做到了知己。但是我们这只军队则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拿着这样的军队去正面迎战,还要加上双方武器上的差距,那么我军的下场就是第二个穴户家。” 熊谷元直沉默了下去,好久才说道:“如果无法正面出击,那么我们据守在防府同样意义不大,这里四面都是平原,基本无险可守。是不是退后倒周南-富田川一带,那里山高林密,海岸边的平原地带狭窄,倒是可以依据地势进行防守。” 吉川广嘉思考了半天之后,方才出声说道:“周南-富田川一带虽然地势复杂,有山河之地利,但当下有三个难题如果不解决的话,也是无法阻止幕府军继续突破这道防线的。” 熊谷元直忙问道:“哪三个难题?” 吉川广嘉竖起了一根手指说道:“第一个难题就是粮食和御寒问题,周南-富田川虽然有地利,但是缺乏产出,我们这近三千人移驻于此,短期倒也不妨事,但是时间一长必然会陷入断粮的危险。而且周边除了穴户家之外,谁也供应不起3000人的长期饮食啊。 另外,靠近濑户内海的地区虽然比北面沿海地带要暖和,但是此地一旦下起雪来,山中的道路也要被积雪所阻断的。我们如果分散在山林里,没有御寒衣物的话,士兵们又怎么坚持的下去?” 熊谷元直想了想说道:“那就只能把此地的人口和物资都一一运走,这样既能给我军补充物资,又能让幕府军无处筹粮征用人力。” 吉川广嘉对这个想法不置可否,接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说道:“萨摩军只是先锋,其后还有幕府的大军,光凭我们这么一只孤军,人力不足,再加上武器上的弱势,若是让萨摩军放手攻击,我军依然是要处处失守。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光凭坚守是不成的,我们还需要数只奇兵在幕府军后方不断骚扰,甚至是攻击对方的后勤运输,从而让幕府军无法全力进攻我军防线才行。” 熊谷元直从善如流的回道:“我可以派人尽快联络穴户家,再留下几只小队人马,让穴户家配合他们骚扰进攻…” 吉川广嘉的第三根手指迟迟没能竖立起来,最终他收回了左手说道:“最后一个难题,我觉得实在是无解。幕府舰队控制着濑户内海水道,只要他们采用水军穿插到我军后方,将这里直到广岛的近海守军一一分割歼灭,那么就不是我们守住了周南-富田川一线,而是他们将我们封锁在了广岛战场之外,广岛也就成为了一座孤城。” 熊谷元直也是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只能尽人事而待天命了,至少,我们总是尽力了…” 第789章 海外起波澜三十一 “…让开大路和城镇不坚守,却撤走了人员和物资…趁着夜色以小股部队骚扰宿营部队…以数只小部队合围我派出的斥候小队…包围我在外的斥候小队,然后在路上伏击我派出的援助部队…” 沐天波念完了从前线传来的各式战报之后,便将手中的战报丢在面前的榻榻米上,抬头看着参加军议会的各员将领说道:“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战法一样。” 幕府-九州联军的总指挥部就安置在北九州的小仓城,也就是小仓藩第二代领主细川忠利的居城内。虽然细川忠利自改换门庭之后就积极靠拢大阪,也是九州岛第一个响应幕府出兵进攻长州藩领地的,不过细川忠利的身体可真是不及其父细川忠兴,已经出家的三斋法师。 在这幕府平乱的紧要关头再次病到了,代替他主持藩政的儿子细川光尚和家老长冈忠春。当然,细川忠利这是真的病了,而不是如同熊本藩加藤忠广一般,因为心怀鬼胎而装病不出战。 不过这样一来,幕府-九州联军的指挥权就没什么争议了,萨摩藩还是戴罪之身,其他藩还不够资格同吉川幸助争夺什么权力,因此联军便落入了幕府的控制之下了。不过为了表示尊重明国和朝廷,吉川幸助还是将总指挥一职让给了沐天波,自己只是担任了沐天波的副手。 虽然只是第一次出任这种方面军的主官,沐天波倒是一点都不怯场,反而干的有声有色的。他仿照崇祯所创建的大本营,组建了一个联军大本营的部门来管理所有的军队及提供后勤供应的藩国。 吉川幸助负责管理联军的所有后勤事务,萨摩侯和野中兼山作为他的副手。而蒲生直柔则因为有着大明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经历,被沐天波直接越过了诸多大名和藩臣,直接任命为了大本营参谋长,成为了他的军事助手。 虽然大阪幕府算是日本最为开化的一个官僚机构,但是论资排辈的习气还是相当严重的。当初叶雨轩、李晨芳在日本时,凭借着武力压制住了各藩的反对声音,把吉川幸助等资历不足的武士和商人提拔到了幕臣的高位上,但是随着周总督的上任之后,注重资历的风气又渐渐成为了幕府用人的标准。 除了各藩大名、武士们的不断请求之外,科举正途出身的周总督和大阪大学中那些被发配过来的明国学者,也反对不经过考试就提拔官员的用人方式。在这种内外夹攻之下,就算是被越级提拔上来的吉川幸助等人,也只能谋求妥协。 而在这场用人标准争论中最失意的,还是那些从明国学习军事返回的留学生。学习儒学和实学的,日本各藩本就不多,因此即便要考试,话语权也还是掌握在总督府和大阪大学手中,虽然有所影响,但还不至于完全压制住那些年轻人。 但是在军队中的主官选拔就没有这么简单了,火器时代的战术和冷兵器时代的战术大多是截然不同的,各藩的武士们自然不愿意让一群和自己意见完全相左的留学生们掌握权力,从而动摇现在各藩的武官晋升标准。 于是大多数学习军事的留学生,要么被闲置了起来,不让他们接触到军事指挥权,要么就是干脆将他们送去菲律宾驻军中,来个眼不见为净。就算是吉川广嘉这等名门之后,返回国内后也只能给家主出出主意,而不是直接委任为一只军队的主官。 不过对于沐天波来说,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而且在他看来,这些出身军校的同门,起码比那些日本大名要可靠的多。即便是他上了萨摩侯的套,不得不拿出了一部分武器更换了萨摩师团的落后武器,还调拨了数门大炮给他们。 熊本、细川、岛津三家大名都对沐天波的行动保持了沉默,其他各藩叫嚷了一阵之后也就消停了。而蒲生直柔这段时间干的也是相当不错的,不管是管理联军的出阵次序和日常军纪,制定联军渡过下关海峡的计划,后勤补给计划的制定实施,基本上都恰到好处的完成了。 于是蒲生直柔的声望才渐渐在大名和武士之间雀起,而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在尊王攘夷的志士中小有名声了。 听到了沐天波的问题之后,在其他人还没有出声之前,蒲生直柔已经开口说道:“是的公爷,这是陆军军官学校教授过的,弱者对付强者,实力不足的本地武力对付实力强大的入侵者的游击战术。 在长州,能够把游击战术运用到这种程度,并迫使我先锋军不得不向后撤退整军的,下官以为应当只有去年毕业的步兵科优等生吉川广嘉中尉了。” 沐天波努力回忆了一下,方才点着头说道:“好像是有些印象,是陛下亲自授予佩剑的三名海外优等生之一吧。” 蒲生直柔点头回道:“的确是此人。” 沐天波感觉有些头疼,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家伙不是武士名门出身吗,怎么喜欢用这等农民战术,这不是给我们找麻烦么。这要是打成治安战,我们哪有这许多时间同他消耗下去…” 军议会上的武士、大名虽然听到了沐天波的抱怨,但是对于他口中蹦出的这许多名词,他们还真是完全没听明白。不过光是之前听的那些战报,大家就已经了解,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突破的防线了。 在座的众人都很清楚,这场战争的胜利必然是属于联军的。但是大家也还是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以减少自家人员的伤亡和物资的供给数量。因为大明受灾引起的输出性通货膨胀,使得日本各藩经济都受到了不少损失。 虽然他们不明白什么叫输出性通货膨胀,但是自家藩库内的钱少了,外债却多了,而市面上的物价也在上涨,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大家各自回去应对藩内的财政危机,才是各藩目前最为真实的想法。 因此听到战争要拖延下去后,众人不免都沉默了,他们一时想不起破局的办法,却也不想违心支持关于战争延长的主张。 也就在这个时候,蒲生直柔指着众人面前的地图说道:“就眼下的局面看来,非但西面这边陷入了僵局,就连东面的中国方面军也被长州师团借助地形挡在了三原地区。 但是长州藩眼下东、西两面出击,也就意味着其他地区的兵力陷入了不足。比如在广岛和西面防线之间的岩国地区,这里不仅是吉川家的领地,也临近濑户内海。 根据我们这些日子的派人调查,濑户内海地区并未出现结冰现象,过去几年内也只有少数沿岸地区出现过薄冰现象,并不妨碍船只的航行。眼下熟悉濑户内海航道的船夫我们也招募到了许多,有着他们的帮助,舰队深入濑户内海岛屿群的风险已经降到最低。 既然吉川广嘉在周南-富田川一带建立了坚固的防线,又使用了游击战术迟滞我军的行动,我们在此地同他纠缠下去,只会落入了他的圈套。因此不如干脆调动精锐穿过安芸滩,直接攻击岩国。 攻占了这里之后,一是可以威胁周南-富田川防线的后方,引诱其回军救援;二便是迫使广岛从东面防线抽调人马回援西侧,为中国方面军的进攻创造条件。” 蒲生直柔的主张虽然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但是看着地图的沐天波却迟迟没有出声,他发了好一会呆之后,方才问道:“这个吉川广嘉既然能够想出用游击战术来对付我们,你觉得他在自己领地会不会继续用这种战术?安芸滩岛屿、暗礁众多,本就不太适合大型风帆战舰进出,我们这么盲目的冲进安芸滩去,若是不能一口气攻下岩国,到时候该怎么接济这只登陆军队的后勤?” 蒲生直柔想了想说道:“下官愿意带领萨摩支队出击,若是不能成功夺取岩国,就绝不生还。” 沐天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地图说道:“都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成仁,这长州藩就算打下来,坐在这里的还能剩下几人? 现在被困在墙角的是长州藩,又不是我们,何必急着去送死。这广岛以东能够停靠大型船只的港口都有那些?” 蒲生直柔只好咽回了继续请战的言语,看了地图一眼便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那就只有吴市码头和尾道码头了。尾道码头已经掌握在中国方面军手中了。吴市码头距离广岛约4-50里,距离连接广岛和三原的山阳道约30里…” 沐天波突然击掌说道:“就是这里了,如果抽调萨摩、熊本师团3个联队出来夺取这里,然后截断山阳道,配合中国方面军围歼三原的长州军,机会有几成?” 蒲生直柔咽了一口口水,在脑子里快速的计算了起来,将近一刻钟后,他伸手指着吴市码头对面的四国岛说道:“如果我们先把人员和物资运输到四国松山城,然后以此为出发基地突击吴市,再派出一支舰队闯入安芸滩虚张声势,那么计划的成功率应该会超过八成,不过这需要和中国方面军协调好出击的时间,不能让三原的长州军跑了。只要歼灭了这只军队,长州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沐天波算了算时间后说道:“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给你两天的时间制定计划,正月初二开始抽调人员前往松山城,十二天之后我要看到计划开始实施…” 第790章 海外起波澜三十二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从昨夜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已经把北京城装扮成了一片素白。因为天气和临近正月的缘故,街道上的人员显然比往日少了许多,即便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街上,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位于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不仅仅是过去京城作为行刑的地点,同样也是外城地区一个极为热闹的商业街区。和前门大栅栏不同的是,这里最多的便是经营饮食的酒楼、饭庄和茶楼。 太白坊就是菜市口周边极为普通的一间茶楼,既经营茶水生意,也经营着普通的点心面食。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估计都懒得出门,即便是到了中午饭点,茶楼内的客人也是寥寥无几。 太白坊的毛掌柜一边招呼着伙计更换煤饼,一边擦着柜台后面的黑板感叹道:“日子是没法过了,这才三天的功夫,面粉居然又涨价了,这物价再这么涨下去,我看还是关了店去南洋投奔我兄弟,种橡胶去算了。” 刚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几名客人,正好看到掌柜正在更改的价目表,不由一边怕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出声抱怨道:“这昨日烂肉面才22个大子一碗,今天就变24个大子了,掌柜的,您这也太黑心了点吧,我们这一日才挣几个钱?您这样涨下去,我们可就真要回乡下种田了。” “就是,就是,我记得今年年初的时候,这一碗烂肉面也不过才12个大子,这一年就翻了一倍的价钱,可怜我们的工钱可是一文没涨啊…” 这些客人都是太白坊的熟客,也是附近商铺中的大伙计,虽然他们不断的抱怨,毛掌柜却一点都不恼火,只是慢腾腾的说道:“你们就知足吧,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满京城的茶楼饭庄,也只有我这里是最后涨价的。 再说了,你们现在还有一口安乐饭可吃,就应该感激不尽了。也就是在天子脚下,出卖力气还能吃饱饭。回乡下种田?今年河南都饿死了多少人了,河南巡抚都被开封士绅、宗室不知道参了多少本,听说朝中为了这事闹的不可开交,连几位阁老都牵连进去了。哎,还不知道明年是个什么光景呢…” 坐在二楼雅座的几位读书人,听着楼下掌柜和客人的谈话后,一名年轻人不由感慨的说道:“连这些市井小民都知道,朝中为了王韩如王大人争论的不可开交,可见这事真是难以善了了,也不知王大人究竟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他身边的另一人却恨恨的说道:“王琦这个贼子,劫掠城中百姓来成就自己的虚名。君子而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君子而改节,不及小人之自新。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在座的数人纷纷点头赞成后一位同伴的见解,认为王琦就是一个外善内恶的伪君子。张煌言正想劝解同伴,为王琦分辨几句时,却听到隔壁有人突然大声斥责道。 “真是一派胡言,当时开封城外有着数十万难民,这些奸商大户却屯粮居奇,全然不顾百姓之生死。若不是王韩如当机立断收缴了这些人的粮食,开封早就糜烂一片了。 听你们刚刚的谈话,也是上京准备明年春试的士人,作为将来管理国家的人才,仅仅凭借着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就妄议国家大臣,这真的可以吗?” 听着这官腔十足的话语,房间内的士人顿时有不服气的反问道:“阁下何许人也?为何打扰我们的谈话?” 隔壁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了一个声音道:“夷陵文安之,在下身为燕京大学的教育长,听到你们这种荒唐的言论,难道还不能加以纠正吗?” 虽然众人没听说过文安之的名字,不过这燕京大学教育长的头衔还是镇住了他们。科举考试现在已经越来越被大学所掌握,甚至于作为大明科举考试教材的《四书章句集注》,也渐渐被大学兴起的新儒学理论研究给替代了,当然这种替代是一点一滴的改变的。 不管是科举出题还是审阅考卷的权力,更是从原来的礼部官员转移到了大学教授的手中。燕京大学的教育长,理论上是有可能成为批阅他们科举考卷的监考官员的。因此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房间内饮茶的众人顿时变了脸色,不敢继续回话了。 大家互相望了望,终于失去了继续饮茶的兴趣,一个个起身悄悄的溜下了楼。只有刚刚为王琦分辨的士人和张煌言没有直接下楼,而是先去了隔壁报名道歉。 文安之也不为己甚,隔着门教训了他们两句,便让他们离去了。当张煌言和同伴走下楼时,同伴不免抱怨,这位燕京大学的教育长过于高傲了,居然连门都不让他们进。张煌言却笑了笑说道:“也许这位文大人是为了避嫌吧,毕竟如果他要是列入了监考官的名单,此刻见我们倒是真的不合适了…” 侧着耳朵听着张煌言等人下楼离去之后,文安之方才对着房间内的友人说道:“今年受灾的地区远比去年广阔的多,和崇祯三年相比,受灾程度更是严重的多。但是今年除了开封地区之外,其他地区的受害程度并没有超过崇祯三年的状况,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现在因为王韩如一事,闹的朝廷上下四分五裂,再加上钱牧斋的首辅二任任期将要届满,有些人真是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了啊。连这些读书人都开始站队的话,这场朝堂上的斗争,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为什么要干涉他们?”看着窗外飘飘扬扬而下的大雪,朱由检端着一杯热咖啡漫不经心的说道:“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这一整年,也好好让我安静的过个新年吧。这些人其实和哈士奇没什么区别,你越是想要给他们劝解,他们就争吵的越是厉害。你若是放手不管,他们却又会心虚的给自己找台阶下。” 对于皇帝的评价,给崇祯送来奏章的王承恩也是无言以对。他只好小心的说道:“这开封一事,说起来也是河南巡抚自己作孽。 明明陛下已经通过赈灾应急事务委员会向河南军民两方下达了指令,要求河南各县控制好各交通要道,不允许灾民自由流动。可这王琦认为朝廷的指令有违仁厚之道,各县封锁交通要道无疑是让灾民在家饿死,坚决要求撤销开封府周边的军队、民团封锁线。 结果导致河南灾民纷纷涌向了开封一府,令的当地的粮价大涨,最终连开封本地的灾民都失去了控制。若不是他之后幡然醒悟,调动军队镇压了城外拦截黄河船只的流民,并强行征用了开封城富室大户的存粮,开封恐怕就真的要被灾民给攻陷了。 这王琦向来和新东林党走的近,他此次被河南士绅和周王等宗室上本弹劾,按道理说钱阁老出面护一护,本是应有之礼。但是谁能想到,就因为钱阁老帮王琦说了几句,清流们居然就将矛头指向了钱阁老。 看着这些清流引起的朝野物议,钱阁老又胆怯了起来,想要改变态度查处王琦。可是这样一来,新东林党内部又有一批人员不干了,开始指责钱阁老没有担当。 而温体仁、崔呈秀、冯铨等人又趁机落井下石,认为钱阁老不仅治国无能,连自己的新东林党党务都搞不好,搞得朝中官员不务正业,整天都在争吵,应当主动辞职以平息朝中争议才是。 现在钱阁老干脆称病在家休息了,内阁乏人主持,许多事务就开始堆积下来了。臣也是着急啊。” 崇祯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钱这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了吗?居然连你都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王承恩听后赶紧为自己澄清道:“臣怎么敢收首辅的好处,不过钱阁老倒确实是向臣打探过几次陛下的心意,臣不敢透露什么。可是陛下日日繁劳于军国大计,身体日渐消瘦,臣实在不忍心陛下再为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烦心,这才忍不住多嘴了几句,臣愿意受罚。” 崇祯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一边向王承恩说道:“起来吧,这天寒地冻的,跪在地上容易伤身子。朕也知道,你们是好心。不过现在的内务府不再是过去的二十四监,你们替朕管住钱袋子,照顾好宫内的事务就可以了,外朝之事不要多管,手伸的太长,总是要吃苦头的。吕琦,去楼下看看瑗公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让他上来一趟…” 在皇帝的吩咐下,王承恩、吕琦两人答应着退出了房间。走出门外之后,吕琦忍不住稍稍埋怨了一句王承恩道:“明知道陛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又何必去趟外朝那摊浑水呢?” 王承恩苦笑着说道:“内务府手上这么多产业,岂能说和外朝毫无关联。钱牧斋虽然耳朵软了些,也总算同我们合作的不错。这要是换一个人上来,内务府的不少产业必然是要被某些人当做政绩划拨到朝廷名下的,我岂能不为钱牧斋说上几句,也免得今后有人说我们薄情啊…” 第791章 京华烟云一 夏允彝跟着吕琦上了二楼,在会客室门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之后,方才跨进了门内。虽然之前他也曾经担任过皇帝的御前秘书,但此前他的主要工作还是拆看来自各地的信件,并将信件的摘要递交上去,有时候也替皇帝拟写回信。 而这半年多的时间,他是作为皇帝的助手,把皇帝的意志正确的传达给内阁和各部,从而形成现实的措施。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成为了皇帝对外的化身,从而真正的接触到了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 站在平地上,站在屋顶上和站在山顶上,能够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在地方上,在权力的边缘和在权力的中心,看待同一件事的政治意义也一样是不同的。 在上上下下的来回调动之后,夏允彝虽然还没能成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但是他终于能够理解,从地方到中央对于同一件事的看待角度是不同的,而他们的想法和处理方式也是存在的极大的差异,这并不全然是因为个人的私心问题,也不在于聪明和愚蠢的分别,真正重要的是,全局利益和局部利益之间的博弈。 而这半年多来协助皇帝处理赈灾应急委员会事务带给他最大的两个好处,一个是学会了如何协调内阁和六部去执行一项命令;另一个则是熟悉了皇帝做事的方法和个人性格。前者是中枢重臣必须要具有的一项行政能力,而后者则是确保自己处理政务时,不至于处处和皇帝相左,使得双方之间能够以较为默契的方式解决争端。 当然在同皇帝的频繁接触中,夏允彝也终于能够以常人相待皇帝,而不再如从前那样认为,皇帝应该是高居于世人之上的道德表率,具体的政务则应该由下面的君子们进行料理,这也就是所谓的垂拱之治。 此时的夏允彝已经隐隐意识到,不管是内阁所代表的相权还是皇帝手中握有的君权,让任何一方独大,都不是这个国家的福气。 当然,越是对政治理解的深刻,夏允彝的言行就变得越为谨慎。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对这个国家的政治格局说三道四,而他现在所代表的皇帝的意志,却又让他的言行都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若是不谨慎从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有心人歪曲,从而用来攻击他或是皇帝本人了。 更何况,皇帝从中央、地方、中央的来回调动他,每一次的调动都让他在回京后前进了一步,。就算夏允彝自己都意识到了,崇祯正在试图将他培养为未来的朝廷中枢大员。像他这样的际遇,若是不遭人嫉妒暗狠,那才是令人诧异的事情。 越是位居高位,夏允彝就约显得冷静沉着,绝不给他人以可乘之机。当崇祯在会客室内看到了夏允彝之后,就发觉这位近臣是变得越来越无趣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崇祯脑子里虽然转过了这个念头,但是他口上却未曾停下的说道:“瑗公回来了啊,今年赈灾应急委员会的工作报告已经出来了吗?捡些重点内容说与我听一听吧。” 夏允彝倒是很清楚皇帝召他上楼是为了什么,已经将写好的工作报告简略本带了上来。一听到皇帝的要求,他就答应着翻开了手上的简略本,为崇祯坐起了报告。 “…今年各地受到旱、涝、蝗等灾害的州县,总计约为216个,约占天下州县数目的15%,受灾人口超过4000万,经济上受到的损失近5亿大明元… 截止到上月为止,根据各县、各府、各省的报告及委员会下派工作组的抽样调查,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年灾区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应当在210万到300万人之间。 其中河南灾民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应当占据了总数的近三分之一,而开封一地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又占据了河南总数的近三分之一… 从4月开始,陕西、甘肃、河南、安徽、广东和福建交界地区都发生了程度不一的农民暴动。到了7月份的时候,各地的民变军一度占据了33个州县,人数突破了10万之众。 8月14日,有乱民混入到开封附近,想要煽动起开封城外数十万难民起事…9月16日,王琦调动河南、安徽、江苏三地军队击破了开封城外的乱民大军,从而将该地近20万乱民军击溃为13支部队,开封城外的乱民才开始向四方散去。 随着开封府这只最大的民变军被击散之后,各地的民变军也开始由盛而衰,他们吃光了自己盘踞地区的存粮后,因为无法打通官军把守的各个交通节点,不得不撤向山区或是塞外地区。 各省官兵按照总参谋部的命令,调用精兵进行追击,将这些民变军打散之后再聚歼其首领,最终收复了大部分州县。而那些民变军除了逃亡深山老林和塞外去的之外,大部分都为我官军所捕获… 赈灾应急委员会一共筹集了六千万的资金,其中337万来自民间捐款,220万来自盐业和海关捐献,户部先后调出了157万,内务府调拨了钱款和物资847万,发行长期国债筹集1200万,发行短期国债约3200万元… 到上周为止,委员会的账户上还存有1600万元的资金,只要明年的状况不要和今年一样坏,那么这笔资金大约可以撑到明年4-5月份,不过之后的资金来源,现在还无法确定…” 朱由检默默的听着夏允彝的报告,到这里方才插嘴道:“今年我们以收缴金银的命令,强迫国内的富商大户把手头上的黄金、白银更换成了纸笔,我记得三大银行为此补充了超过8000万两白银的准备金,其中有近四分之一被用来购买了国债。 如果确实有需要的话,明年3-4月份可以同户部继续评估发行短期国债的需求,我认为银行暂时还是能够支撑下去的。 另外,我国同荷兰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西班牙王国达成的白银汇兑协议已经生效。西班牙秘鲁总督区今年第一批白银已经安全运回了上海,其中西班牙王国财产为315吨白银,个人财产为136.7吨白银,还有数百公斤的黄金,总价值超过1200万两白银。 虽说这笔硬通货,我们要以丝绸、茶叶、瓷器、香料及其他货物运往欧洲,从而变成现金支付给西班牙人。但是基本上未来10年内,每年美洲都会有这样一笔资金输入我国,因此以这项汇兑业务为抵押发行一两笔短期国债也应当问题不大。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各地的交通运输能力不足,和水利设施缺乏,导致我们无法将南方及海外的粮食运到北方受灾区,各地农业还需要靠天吃饭,这就是导致今年灾害面积扩大后,朝廷无法及时救济灾区,也无法引导灾民自救的最大问题…” 当崇祯谈起经济问题时,就算是户部尚书郭允厚也是只能竖起耳朵倾听的。毕竟这十余年来的国家财政好转,说到底都是崇祯做出的规划,户部官员不过是照着皇帝开的药方抓药而已。 而到了今日,崇祯用以改善国家财政的基本手段,朝中上下也算是基本有了一点数。一是发行国债,并以国债绑定纸币,从而将未来的钱挪到现在来用;二是垄断金、银,从而稳定住纸币的价值,令市场上获得足够的货币,从而推动经济的活跃;三则是利用大明对周边及海外各国的优势地位,把纸币输出到周边及海外各国,从而收割这些小国的财富,用以填补大明的财政缺口。 这套金融体系的精密程度虽然远不能同后世相比,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杰出的金融设计了。正是在这套金融体系的支持下,大明不仅筹集出了大量资本投入到国民经济建设的项目中,更是牢牢的支撑住了军队改革和对外战争所需的大量资金,更是在今年这样的严重自然灾害中,依然维持住了国民经济没有崩溃,并成功的进行了大规模的赈济灾民行动。 于是,当崇祯策划着筹集明年委员会的资金来源,虽然听起来这些资金都近乎是从民间及西班牙王国哪里盗窃财富,但是夏允彝却仔细的把皇帝的话语记在了心里,根本没有提出对使用这些资金是否合乎道德的问题。 当然,这也同大明打开国门之后,汲取海外财富以弥补大明所缺的主张成为大明上下的共识有关。就算是夏允彝这样的正人君子,此刻也不认为拿着国外的财富救助大明国民的贫穷和困难有什么不对。 相反,经过了今年这样惊心动魄的抗灾救灾之后,大明的官僚、士绅、百姓都开始意识到,如果没有来自海外的粮食和物资,那么遇到今年这样的大范围灾情,灾区的百姓只能等死,而灾区周边的地区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不管是灾民起来作乱,还是官兵强迫借粮借钱,没受灾的地区都要摊上一场人祸。那么这样一来,大家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了海外,寻求粮食、物资和财富的新来源。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转向,算是把那些还想要闭关锁国的旧士绅们彻底边缘化了,向海外开拓的运动掀起了又一个浪潮。 不过崇祯此时并没有着重思考这一点,他正忙着替今年的赈灾行动做收尾。说完了财政上的开源问题之后,他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灾后防疫工作上来。 第792章 京华烟云二 自从医院体系及防疫组织组建以来,城市卫生的重要性和灾后疫病的传播机制已经渐渐成为了常识。明代的公共卫生防疫虽然还没能形成一个全国范围内的统筹管理组织,但是相比起前代而言,地方上的卫生自我管理体系已经相当接近于现代的乡社体制了。 而明代的医学研究之发达,也是自宋代之后的一个爆发期。大明的许多官员治理地方政绩一般,但是在医学上却很是有独到的见地。这一方面在于,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民间传统;另一方面则在于,市井内良医太少而庸医太多,作为四处奔波上任的官员,懂得一点医学知识,无疑是给自己多准备了一条性命,自然就有不少官员乐于去学习一点医学。 正因为承袭了前代遗留下来的乡社自我管理制度,再加上懂得医学知识的官员,所以此时的明代城市要远比欧亚其他国家的城市要干净卫生的多,也很少发生类似于欧洲黑死病这样遍及全大陆的瘟疫传播。 也正因为这一点,所以在全国范围内的防疫组织和管理,大明反而不及欧州各国。毕竟大明没有全国性黑死病的记忆,只有地方区域内的瘟疫传播。虽然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种认识已经为不少精英所接受,但是一旦遇到了类似于今年和去年这样的大规模灾荒,地方上的乡社自我管理体制就首先被灾害所摧毁,自然也就难以应对之后的瘟疫传播了。 而此前崇祯重建了国初的惠民医疗体系,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医院及防疫应对组织。在几年前应对了西北地区鼠疫传播之后,依托于国家卫生防疫组织,加上军队及地方上的配合,总算是成功的把地区性瘟疫传播限制在了一定区域内,也因此获得了朝野上下的认可。 拯灾应急救援委员会自然也就把灾区的卫生防疫这块工作纳入了管理,在地方上历练过的夏允彝自然不会忽略这一块的工作。事实上在崇祯向他询问之前,他已经同吴有性等医学专家进行了详细的讨论,对于皇帝的提问自然是面面俱到,并无什么遗漏之处。 这场谈话让崇祯稍稍放心了不少,至少从夏允彝的回答中,他能够了解即便京城的各系官员斗争不断,起码拯灾委员会的工作还是井井有条的。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朱由检看了一眼墙角的自摆钟,便对着吕琦吩咐道:“居然已经过了午时,去传膳吧,再加一副餐具。” 已经习惯了和崇祯一起用工作餐然后继续谈事的夏允彝也不推辞,不过在等待传膳的空隙中,在这以往的闲聊时间中,今日的夏允彝却一脸严肃神情的向皇帝提到:“陛下,臣能否和您谈谈王琦王大人的事?” 刚刚喝了口茶的朱由检,慢慢放下茶碗看着他说道:“瑗公啊,有些事情,现在的你还不适合插手。王琦的事情,这是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们该商议的事,不是现在的你有资格出声的。 你现在虽然站在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但是在外面的官员看来,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朕的意志。王琦的事情,现在已经同内阁首辅的替换纠缠在了一起,你现在对这件事不管发表什么看法,都会被他们认为是朕的表态,一旦日后事件变化不能如他们的意,那么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无端端结下太多的仇怨。 而一个无法获得朝野上下信任的人,是无法入阁成为文官们的领袖的。所以,朕以为你现在还是只关心拯灾委员会的事务就好,对于朝中的政争,勿需理会。” 虽说经过了这么多事务的历练,夏允彝早已不是当年仅凭几句热血沸腾的话语就能被忽悠加入几社的青年,但是在崇祯对其未来莫大期许的暗示下,夏允彝也还是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了。 不过他只是微微沉默了片刻,便恢复了平常,对着崇祯不肯放弃的说道:“可是陛下,臣和王大人虽然并不熟悉,但是臣毕竟在河南待了这么久,对于河南的事务,臣以为自己还是有些发言的权力的。臣并不是想要干涉陛下的决断,而是希望陛下在决断之前,能够对河南再多几分了解…” 朱由检竖起了自己的左手再次打断了夏允彝的话语,随即对着房间内伺候的吕琦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让朕和瑗公单独聊上一会。” 在皇帝的注视下,吕琦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但还是面色如常的带着其他内侍离开了房间。随着房门的关上,房间内除了壁炉内木材燃烧的轻微爆裂声,就再无其他声音了。 靠在椅背上的朱由检沉默的注视了夏允彝好一会,方才再次开口说道:“瑗公,你从政是为了什么?” 夏允彝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措手不及,茫然了好一会才明白从政是什么意思,方才回道:“臣从政,自然是为了报效君父,报效国家,追随圣人的理想。” 朱由检思索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不管是报效君父也好,报效国家也好,或是为了实现圣人的理想也好,首先你都要掌握住施政的权力,这样你才能够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贤如夫子,无法掌握住施政权力的结果,最终也只能将自己的理念说给弟子听,而不能将之实现于真实的世界之中。 那么瑗公想必也应该清楚,朕这些年来朕一直关注着你和青年学会的诸多成员,就是希望你们这些年轻士人能够尽快的成长起来,接替朝中那些腐朽无能之辈,从而让整个朝堂更换风气,推进眼下改革的继续向前,最终去除大明存在的各项弊政,从而让我们更为接近夫子所描述的理想世界。 朕一向都认为,喊上一万句口号,终究不如做好一件事更让人信服。如果我们这些年轻人想要取代那些老朽去接手这个国家的管理权力,重要的不是在于我们说了什么,而是在于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我们和那些老朽一样,整天只在嘴皮子上下功夫,那么天下百姓又如何能够相信和支持我们?朕之所以不希望你和青年学会加入这场浑水,便是认为加入这场口水仗不仅不会给你和青年学会带来任何好处,反倒是会让那些官员认为你们和他们并没有区别,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而集结起来的一个团体。 一旦让他们认为你们这些年轻士人是这样一个团体,那么他们自然也就会把你们当作了敌人。如果你们把精力都放在了政治斗争上,还会有力气去做事吗?在百姓眼中,你们和其他官员又有什么区别?” 对于皇帝的质问,夏允彝忽然发觉自己居然无言以对,他张了张嘴,最终有些黯然的说道:“陛下说的是,臣此前想的的确是少了些。臣只是觉得,王大人虽然行事上有差,但绝不是出于私心,此人的道德操守臣还是有所耳闻的,因此今日才想要为其分辨几句啊。” 朱由检并没有为夏允彝的话语打动,他不以为然的说道:“想要实现我们的政治理想,需要的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而是那些有所作为的政治家。就算是夫子,当年奔走六国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不也去求见了南子吗…” 当夏允彝从西苑精舍二楼的会客厅离开时,外面的大雪依旧未停,披上了斗篷的他却已经失去了欣赏雪景的兴趣,低着头心事重重的离开了西苑。朱由检站在窗前看着夏允彝在雪地中离去背影,心情却是莫名的好了不少。 如果不是已经和夏允彝相处了这么久,他又亲自参与了青年学会的建立工作,今日他是不会同对方交谈的这么深刻的。当然在朱由检自己看来,眼下也的确应该寻找一个真正的政治盟友的时刻了。 从元年开始的改革推行到今日,即便他已经将权、术、势发挥到了自己的极限,也不过是解决了一些大明表面上的社会矛盾,接下来改革所要面对的深刻社会矛盾,光靠首鼠两端的政客是推动不下去的。 地主乡绅想要把人口束缚在土地上,好让自己的家族凭借着拥有的土地永远的繁荣富贵下去,和受压迫深刻的破产农民希望获得土地和人身自由,形成了尖刻的社会矛盾。如果不是因为崇祯登基后就放开了对外贸易,加上连续的自然灾害对于地方乡绅势力的打击,这场社会矛盾早已经激化了。 正是因为对外贸易的工商业扩张吸纳了大量的富余劳动力,而自然灾害对于地主乡绅实力上的打压,再加上崇祯元年推动的改革加强了中央对于地方的控制力,使得各地地主乡绅不得不作出了极大的让步。 但是这种让步是不可能永无止境的退让下去的,一旦国内的社会形势有所好转,地主乡绅们必然是要谋求恢复他们所失去的东西。在这个时候,一个坚定的维护改革的政治力量,就成为了崇祯所需要的政治支柱。 对于这样一股力量,崇祯已经无法用欺骗和权术去左右,否则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就会抛弃皇权,这对于崇祯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因此他只能开诚布公,一点一点的让自己的政治理念和夏允彝等年轻士人的政治理想重合起来,最终去努力改变这个国家。 从目前的交流来看,大家的前进方向还是一致的。“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往面前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将远处的夏允彝背影遮盖在了水雾之中。 ps:祝春节、情人节双双快乐,抽空发一章,问大家好。 第793章 京华烟云三 在夏允彝冒着风雪走出宫门的时候,京城城东朝阳大街西头锦带胡同内的一处酒楼内,却正是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 这处李氏酒楼是一座极大的四合院,院子的中心是一幢三层木楼,木楼南北两侧是数个可供住宿的别院,木楼东侧是停放马车和牲口的前院,木楼西侧则是分隔开的三个较大的园子。 中心的木楼分为内外两层,恰似一个回字。木楼的最中间是一个青石搭建的平台,也是楼内白天采光的天井。过去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为了保暖便只能牺牲采光,使用天棚和棉布帘子将天井封闭起来,这样一楼的大厅就显得极为黑暗,并不适宜待客,冬天也就成为了酒楼的淡季。 不过随着京城玻璃产业的发展,今日大块的半透明的毛玻璃价格已经极为低廉,平常人家的门窗都已经可以使用玻璃取代旧时所用的窗纸了,这间酒楼的少东家显然是一个喜欢新鲜玩意的,于是便将楼内的门窗、天棚都换上了玻璃,使得即便是这样的雪天,楼内的光线也并不是那么的黑暗。 再加上楼内各处木柱上悬挂着的煤油灯,这一楼的大厅内的光线反而比外面亮堂的多了。大厅各处还有数个取暖用的大煤炉,炉上不仅烧着大壶的茶水,上方还有一个用铁皮打造通向楼顶的烟囱,用于排出烟气。这使得大厅内即暖和又干净,也让这间名为春水楼的酒楼成为了附近居民、士人在冬日最喜欢用于消磨时间的地方。 和其他地方的酒楼、茶楼有所不同的是,李氏酒楼的大厅内并没有安排招揽顾客的说书人,但这里却也并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在一楼大厅的北面,虽然布置了一个高约三阶的木台,可是站在这木台上的却不是什么说书人,而是一个个来自大江南北的士人。 这些士人站在木台上可不是为了讲什么故事,而是就朝堂上的现状及国家颁发的政策,发表自己的看法。靠近这木台就坐的,也大多是未入仕的士人和一些低阶的京城官员。台上的士人若是说的颇有见地,下面这些听众必然会为之鼓掌叫好,当演说完毕的士人下台时,就会有人上前结交。可若是说的都是毫无新意的陈腔滥调,那么底下的听众也就自顾同朋友聊天,懒得理会台上人员的演说了。 这种士人之间新的社交方式,不仅给这间酒楼带来了极大的人气,也令的这间酒楼脱离了一般性的饮食娱乐行业,成为了京城极为出名的一家政见言论交流发表场所,也是外地士人入京后必来报道的几处地方之一。 这样的政见交流方式自然不是这家酒楼东家创造出来的产物,而是这间酒楼少东家仿效燕京大学辩论堂的操作方式,加以模仿建立的。 这位少东家之所以会想到这样一个点子,除了他本人就是燕京大学辩论堂的爱好者,每周必要前往燕京大学二、三次倾听学生们的辩论,以广博自己的见闻之外,他同样也看到蕴藏于其中的机会。 燕京大学所创立的辩论堂,虽然给于了学生和外地士子们一个辩驳明理的场所,但是辩论堂内所使用的课题,大多以自然科学为主,并禁止对国家政策及朝廷官员进行质疑,这也就使得外地的士子很难在辩论中出彩,也很难把自己的学问和政治见解联系起来,毕竟这终究还是燕京大学为本校学生准备的场所。 于是,这些外地入京赴考的士人,迫切的需要一个由他们主导发挥的这么一个演讲交流场所,以方便将自己的名声在京城传播出去。如果说科举是入仕的独木桥,那么名声就决定着这些士人今后在仕途上能够走多远的关键。 甚至于,即便科举连续不中,但自家的名声能够为天下人所闻的话,下一次考官也要顾虑风评而读一读他的文章,也就增加了这些名士的录取概率了。 当然,京城之中类似于这样提供给士人发声、交流的场所,并不仅仅只有李氏酒楼一家,但是在外地士子中名声最大的,却只有这里。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是因为能够租住于酒楼附近的外地士人,基本都算是在家乡颇有财力和声望的世家之子。毕竟能够在京城内城租借一套或是一间房间住下的,一定不会是什么贫寒士人,而东城更是权贵之家云集之地,除了少数地段之外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安家立户的。所以想要在东城借住,不仅要有钱还必须身家清白,甚至在地方上颇有名望才行。 也就是说,能够居住在东城的士人,都可以算是缙绅子弟,也即是地方上拥有话语权的家族。因此能够在李氏酒楼这里结交到意气相投的友人,对于这些外地士人来说,不仅可以扩展自己的名气,未来入仕之后也是有所帮助的。于是外地入京的士人,自然是不会错过这处地方了。 其二则是,李氏酒楼不仅仅存在了这样一个供士人交流出声的地方,在酒楼后院的三座园子里,还有一座园子是被钱谦益长年包下,用于京城新东林党人定期集会的固定场所。 自朝廷开放党禁之后,科学民主进步党、新东林党各自成立。一开始钱谦益还是按照过去士大夫结社的方式去管理新东林党,但是随着科学民主进步党在皇帝的干预下制定了组织纪律和定期集会等政党议事的规则之后,钱谦益很快就发觉自己领导建立的新东林党实在是太松散了些。 再加上,作为大明首辅和新东林党的党魁,他根本无法拒绝那些党内成员跑去他府上的求见。作为内阁首辅,钱谦益的日常事务本就非常繁忙,现在还要不断的应酬这些无所事事的士人,这就令他相当的烦躁了。 更令他感到郁闷的就是,当钱谦益开始习惯于自己身份上的转变时,这些新东林党内的党员们却依旧把他当成了原先的江南文坛领袖,依然以文人之间的往来对待他这位帝国最高权力的执掌者。 在过去,作为江南文坛的领袖,钱谦益需要文人和士子们的吹捧,自然对这些人有求必应,哪怕是跑来他这里打秋风的酸腐文人,家资丰厚的钱谦益也会赠送一笔程仪,令他们满意而去,以求他们回去之后,在地方上给他说些好话。 但是作为今日大明文官们的领袖,钱谦益已经不再需要使用这样低级的手段去扬名了。他更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应酬这些无聊文人、士子身上,听他们千篇一律的恭维之言。更不想应承,这些人永无止境的贪婪欲望和越来越大的胃口。 钱谦益发觉,有些人不仅私底下尊重自己,更是把自己当成了他们可以用来敛财和揽权的工具。这些人仗着过去和自己相识,在外面大肆向那些企图升迁和调任的官员高调许诺,只要这些官员肯出钱,他们就会替这些官员引荐同自己会面,或是帮助他们升官或调任美职。 这些人在外的高调之举,甚至都引来了皇帝对他的告诫。而当他找来这些旧友质问时,却被他们好一顿奚落,说他这是一步登天之后就认不得旧朋友了。甚至还有人在外讥讽他,说他是只爱娇娘不认故旧的伪君子。 在出了这些事情之后,钱谦益在学生和柳如是的建议下,干脆仿照了科学民主进步党的方式,对新东林党进行了整顿。一是把党内成员分成了核心成员和普通成员,一些重要的党内事务只有核心成员才能予闻;二便是在李氏酒楼租下了一个园子用于党内的定期集会,从而阻止了普通党员毫无顾忌跑去他府上拉关系的行动。 经过了钱谦益的这一番整顿,开除了行径最为恶劣的几人之后,新东林党的风气总算是稍稍好转了一些。不过过去习惯了松散而无约束力组织纪律的新东林党成员们,并不认可钱谦益的这番党纪整顿,甚至有人还将其这番举动同当前的改革联系了起来,认为两者都偏离了夫子所提倡的正道。 不过在李氏酒楼定下了这个定期集会的场所之后,对于新东林党来说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党内的诸多成员通过这种定期的集会,进一步加强了内部成员之间的沟通。而也正是因为新东林党成员经常出入李氏酒楼,使得外地入京的士人在此发表演说,若是见解颇有可取之处,自然会引来新东林党成员的关注,甚至于被引入参加新东林党的定期集会。 虽说参加一两次新东林党的定期集会算不得什么,但是在现今的朝堂之上,地方缙绅之家出身的士子,只要不是崇尚新学和实学的,靠拢新东林党乃是再正确不过的举动。因为新东林党成员大多是前东林党人出身,不管是政治倾向上,还是家庭出身上,都同这些士人相近。而新东林党魁首钱谦益又是现任首辅,对于新东林党成员来说是一个极有力的靠山。 于是,李氏酒楼在外地入京赴考的士子眼中,地位就非同一般了起来。再加上现在的会试已经从三年一次变成了每年一次,虽说录取名额有所下降,但是留在京城的外地士子已经成为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团体,这处士人交流的地方也就方兴未艾了。 第794章 京华烟云四 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酒楼内各处的灯火也纷纷点亮了起来,而大厅内也有七、八成座位都坐上了客人。在这一席席客人杯酒密语之间,李氏酒楼迎来了一日中最为热闹的晚宴时间。 当楼外的自然光线完全消失,只余下一片黑暗的时候,整座李氏酒楼在楼内灯火的衬托下,就好似一座金碧辉煌的天上宫殿降落在凡间一般,让人望而生叹。而到了这个时候,大厅内的士子也喝的有些微醉了,有人不免放开了怀抱,登上了大厅北面的台子,对着众人演说了起来。 此时上台的士子,仗着几分酒意壮胆,一改白天谨小慎微的作风,说着说着就不免直接指名道姓的对朝中或是地方上的官吏批评了起来。当然根据现在京城的政治形势,十个人上台,倒有七、八人都是在控诉河南巡抚王琦的。 这些士人咬牙切齿的斥责这位河南巡抚,批评的内容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去掉那些不能证明的琐事,这位王大人最大的罪状就是盘剥地方大户、掠夺民财和冒犯宗室这几条。 虽说也有一二士人为王琦辩解,认为其身为河南巡抚,在当时的状况下为了保住地方上的社会稳定,采取这样的措施乃是从权,并不算是什么大的过错。而且对方也没把这些粮食和物资收入自己的口袋,而是拿出来赈济灾民了。因此这些上台批评王琦的士子,恐怕有些过于求全责备了。 不过这种理智的声音,很快就被倒王派士子的声音给淹没了。这些酒意上头满腹怨气的倒王派士子,大多数人所在的家族都是今年朝廷赈灾政策中的受害者。不管是粮食配给制度还是粮食征购政策,加上向南方推行的土地改革政策,对于地方上的缙绅之家来说,都是奸邪小人制定出来打压他们这些君子的恶毒之计。 也就是朝廷中小人当道,皇帝才会被蒙蔽而颁下这种恶政。而这些小人又掌握着军队和官员任免的权力,使得他们这些君子完全无法把自己的声音传递到皇帝面前,因为天灾也无法依靠乡里的力量去对抗朝廷的命令,这才使得大家不得不咬着牙齿让朝廷在他们身上割肉。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内心已经向朝廷的强权屈服了。粮食配给制和粮食征购政策等赈灾措施,虽然让士绅们极为反感,但是今年能够平安无事的渡过这样大规模的天灾,不能不说和这些措施无关。 因此这些士人们知道,在这个时刻攻击这些赈灾政策,不仅得不到皇帝的认同,即便是士绅内部和底层平民也未必会支持他们。但是河南巡抚王琦在开封赈灾过程中出现的失误,却给了这些士人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王琦因为上半年反对朝廷制定的一系列赈灾措施,导致开封周边聚集起来的灾民人数超过了本地粮食的供应能力。这使得他在发现问题之后完全转向,转而实施了比朝廷赈灾措施更为严厉的临时政策,一边把开封地区的官民物资完全控制了起来,一边则对城外的灾民进行甄别。 这样的举措虽然勉强让开封地区支撑了下来,没有造成社会秩序的完全崩溃。但是对他个人来说,却等于是得罪了过去的支持者,毕竟他原本算是靠近清流及旧东林党人的一员。 对于那些清流和某些旧东林党人看来,背叛了他们投向朝廷当权者的王琦,那可比那些政敌更为可恶。现在如果能够借助王琦一案向朝廷发泄自己的不满,他们才不在乎王琦在开封实施的那些政策到底是不是必要。 他们只看到了一件事,朝廷若是处置了王琦,那便有可能对赈灾政策进行检讨,从而给他们机会纠正走上了歪门邪道的国策。而朝廷若是不肯处置王琦,经过他们这样一番宣扬之后,倒是能够把今年的天灾变为人祸,让受灾百姓把怒火转移到执政者身上,从而争取朝堂上执政力量的更替,为君子们上台创造机会。 在这样的局势下,屁股重要过脑袋,于是抱着理智为王琦辩解的少数士人,很快就被同仇敌忾的倒王派士人们骂的无言以对,不得不匆匆结账走人了。看着这些支持王琦的士人灰头土脸的离开,大厅内的士子们顿时兴高采烈了起来,似乎自己打了一个了不得的胜仗一般。 在大厅内这些士人开始喧嚣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二楼雅座的一间包厢轻轻的关上了面向大厅的窗户。 穿着便服的郑鄤关上窗户之后,还顺便将窗帘布也放了下来,于是大厅内的喧嚣声被阻断在了窗外,房间内便一时安静了下来。 郑鄤回头返回座位,口中不由感慨的说道:“如今就连这些入京待考的士人,对于王韩如一案都如此群情汹汹,两位年兄都是党内俊杰,难道对于此事还要继续沉默下去吗?” 郑鄤口中的两位年兄,正是坐在房间方桌东、北两侧的黄道周和倪元璐两人。他们三人都是天启二年的进士,私下间关系也相当不错,现在也都加入了新东林党,算是新东林党内的中坚力量。 今日三人在这酒楼二层包了一间雅座吃酒,除了作为日常的聚会联系感情之外,还有就是对朝堂政事和党内事务进行沟通,以达成三人在政见上的共识。 和仕途尚算顺利的黄道周和倪元璐相比,郑鄤的仕途就比较坎坷了。他先是因为上“谏留中疏“得罪了天启皇帝,被降两级赶回家等待候补。之后又为东林六君子作“黄芝歌“抱不平得罪阉党,不得不离家避祸。 等到崇祯登基阉党势力瓦解,他预备重新出仕时,父亲不幸过世,他不得不留在家乡守孝。父亲的孝期刚满,母亲又接着过世了,于是等到他再次入京时,已经到了崇祯八年,他自己也将近42岁了。 他的前半生除了得罪人和四处漂泊外,几乎就没干什么正经事。也亏得他的父族和母族都是官宦世家,加上和他同年的那一榜进士已经崭露头角,开始在朝廷各部掌握了重要的位置,所以他才能在远离官场近十年之后,一复职就留在了京城翰林院,而不用和那些后辈小子们一样,跑去地方上吃苦。 不过即便是如此,郑鄤好事和心直口快的性格依然没改。就算是加入了新东林党,他对于党内同志和党外的竞争对手,也是口无遮拦,得罪了相当一部分官员。能够容忍其脾气的,也只有黄道周等寥寥几人了。 对于郑鄤的感慨,黄道周和倪元璐两人都没有马上接话。同把人生大部分时间荒废掉的郑鄤不同,他们两人宦海沉浮十余年,自然不会如同郑鄤那般冲动,只是听了士人、清流的一些言论,就热血上头的想要声张正义去了。 倪元璐注视着黄道周,不由试探的问道:“幼玄,你是怎么看待王韩如在开封做的事的?党内现在倒是有着许多声音,有些人同情他,有些人认为他此次就是做的过头了些,还有些人则认为其已经背叛了本党的利益。听说钱首辅也是为如何处置他伤透了脑筋,现在干脆在家养病不出了。这个正月,恐怕真是不大好过了。” 黄道周原本还是面色平静的烫着酒,不过听到倪元璐提起了钱谦益的名字后,他眉头终于皱了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后说道:“这究竟有什么难的?朝廷自有律法,当初若是直接赏其功罚其过,天下人即便有所不满,也至多埋怨几句当道诸公,过上一两年也就无人问津了。 可这些当道诸公偏偏害怕担上这个坏名声,一天一个主意,生生把这样一件小事拖成了令朝野对立的大事。如今朝野上下各执一端,不管如何决断都有一大批人不满意。到了这个时候,如何处置王韩如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如何让朝野上下不要就这一问题决裂,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否则天启年间的党争之祸,未必不会复现于今日啊。不知两位年兄以为然否?” 听到黄道周提及党争,郑鄤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不过他很快便颇为激动的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这一次必不能再让那些小人蒙蔽圣上,让他们继续霸占住朝堂上的位置,毁坏纲常啊。 这些小人当初联合魏阉蒙蔽先帝,对东林党诸君子进行打压迫害。圣天子继位之后,虽然放逐了魏阉等阉党贼首,但却并没有对那些依附魏阉的小人进行清理,导致这些小人依旧霸占着朝堂上的重要位置,使我东林党受迫害的诸位先贤无法平反正名,正人君子莫不哀痛于心。 愚弟以为,如今天下人都侧目于此案,若是我们能够借此清理掉一批朝堂上的小人,那么就可以乘机推举一批有德行的君子上位。如此一来,朝中的奸邪也就没这么容易蒙蔽圣上,从而有利于为先君子们平反正名啊…” 第795章 京华烟云五 对于郑鄤的想法,黄道周是不以为然的。虽然在崇祯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也曾经和郑鄤现在所想的差不多,认为应该趁着新皇登基的时节,借助皇帝和阉党之间尚未形成互信的关系,引导舆论攻击阉党,让新皇猜忌权力过大的阉党,从而出手刷新朝政,最终达到驱逐阉党出朝堂的目的。 可是他和其他士大夫们的梦想很快就破产了,崇祯登基之后虽然把魏忠贤和崔呈秀等阉党领袖驱逐出了京城,但却很快同黄立极结成了政治同盟,从而把阉党的大部分势力接收了下来。于是皇位更迭之际,朝堂上基本还是保持了稳定。 而之后崇祯虽然赦免了大部分因为党争而革职回乡的官员,但是却并不肯替东林党人翻案,甚至还再次打压了以文震孟为首的一批强烈鼓吹翻案的官员。从那个时候开始,如黄道周这样的年青官员便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新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政治手腕上却比天启皇帝老练而成熟的多了。 当崇祯一边推动着政治改革,讲着朝廷内部的团结时;另一边却开始鼓吹太祖高皇帝的丰功伟绩和天启皇帝对兄弟的友爱之情。这无疑就将想要翻案的东林党人和他们的支持者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如果他们想要翻案就是在破坏朝廷内部的团结,这就等于是要直接打皇帝的脸。 更麻烦的是,想要替东林诸君子翻案,就不得不牵涉到对天启皇帝的评价问题。可在崇祯和那些阉党余孽的大肆鼓吹下,天启皇帝已经成为了一个表现兄友弟恭的模范人物,就连那些最为同情东林诸君子的江南市民,都发自内心的认为天启皇帝是个好哥哥,自然也是一个好人。 至于曾经在市井中流传的,那位喜好木工而不理朝政,纵容客氏淫乱宫廷,对于九千岁魏忠贤偏听偏信的糊涂皇帝形象,慢慢的反而无人愿意相信了。甚至于因为天启皇帝在民间形象的好转,加上崇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追忆同兄长在一起的各种琐事,倒是令民众常常拿这对兄弟之间的友爱故事用来教育自家的子侄,从而挽回了不少天启党争之后民众对于皇室的信任。 东林党人素来以忠君爱国的形象表现于人前,现在为了要替前辈平反,就要打先后两代皇帝的脸面,这显然同他们平常的言行是背道而驰的。因此,以黄道周首的一般士大夫已经默认,想要光明正大为东林诸君子翻案基本已经没有了可能。 除非崇祯突然精神失常,宁愿毁掉现在苦心经营起来的好弟弟形象,把自己的兄长大肆批判一顿,那么东林党人倒是可以借机为前辈们平反了。不过即便是用屁股去想,黄道周也不认为崇祯会做这样的蠢事,毕竟崇祯的皇位正统性来自于天启,天启的形象越好,崇祯的皇位才能坐的越稳当,也就越没有人敢质疑崇祯坐上这个位子究竟有没有问题。 于是在崇祯登基十余年之后,除了那些昔日君子们的家属和一些过于热血的年轻士人之外,朝堂之上已经听不到为这些东林君子们翻案的声音了。而且自从新东林党成立,袁可立等原东林党领袖或是辞世,或是退出中枢回乡养老,东林党人这个政治团体也几乎算是正式瓦解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继续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即便是黄道周自己,现在也并不认为,在当下提出为东林诸位君子翻案,是对国家的有利之举了。不过听到郑鄤在他和倪元璐面前提及这件事,他却也不好就这么正面的拒绝掉,毕竟新东林党的党员虽然已经脱离了东林党人的范畴,可他们也算是继承了东林党人的一部分政治遗产,从而赢得了以江南士绅为首的士绅集团的支持。 继承东林诸位君子的遗留志向,有朝一日清除朝堂上的奸邪小人,从而把国家导向夫子所描述的大道前进,为各位君子平反,这正是新东林党党内大多数成员的共同认识,只不过大家平日里说得多而做的少罢了。 当然有钱谦益这样一个性格软弱的党魁,新东林党的成员们基本不认为这个目标能够真的实现。只不过黄道周没有想到,在外流亡了这么久的同年郑鄤居然还这么天真,真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为天启年间受到迫害的东林君子们翻案。 不过他心中稍稍转了个弯,倒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也许这位同年并不是天真,而是忍耐不住寂寞了。随着崇祯登基十余年之后,这位天子的威信和权力都在不断的增长,此刻的崇祯虽然声望及权力还不及神宗皇帝后期,但是无疑已经超过了他的那位兄长。 而随着徐光启、袁可立、孙承宗等万历末天启初的重臣或去世或退仕,天启二年这一榜的进士终于开始走向了政治舞台的中心,接触这个国家的真正权力了。但是如黄道周、倪元璐等人已经占据了朝堂上较为重要的位置时,荒废了前半生的郑鄤却只能同后辈们厮混在一起。 在这样的局面下,继续按部就班的走仕途之路,郑鄤恐怕到老也未必能够挤入朝堂的中枢之内。然而眼下王韩如一案,似乎让对方看到了某些投机取巧的捷径,只要能够借助此案掀起为东林诸位君子的翻案风潮,那么对方也就一举跃为年轻士人们的领袖,从而跨越了前半生被荒废的时间,同他们在仕途上一较短长了。 而那些被翻案的东林诸位君子后人,今后自然要以郑鄤为尊,以报答他今日的首倡之议了。有这么多家世良好的士大夫站在他身后,郑鄤的羽翼也就丰满了。这件事的风险虽大,但是利益也同样极大,不由不令人跃跃欲试啊。 黄道周正想着要如何劝说这位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好友时,却撇到一边就坐的倪元璐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他不由把快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转而对倪元璐说道:“看汝玉兄的神情,莫非你也是赞成谦止兄的说法,认为王韩如一案是为东林诸君子平反的好时机吗?” 倪元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黄道周,一口饮干了杯中的残酒,方才将白色瓷制的酒杯重重的敲在面前的桌上,注视着对方的目光说道:“为诸位君子平反尚可以从长计议,但是愚以为王韩如一案的机会却不可错过。” 黄道周表情毫无变化的问道:“不可错过什么?” 倪元璐一字一顿的回道:“自然是刷新朝政,重整朝纲的机会。王韩如在开封所行之政,急功近利,残民害民,正是这十多年来朝政为小人所把持,改革政策走向了邪路的表现。我等既然自诩为君子,自然应该扶持君王,斥退小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才是。” 黄道周微微皱了皱眉头,方才接着说道:“可这八、九年间,主持中枢的是本党魁首钱公,而这王韩如也是本党的成员,若是借助此事发难,你有没有想过,置钱公于何地?本党的诸位同志又该如何看待此事?” 不待倪元璐发话,一旁的郑鄤已经怒气冲冲的说道:“那王韩如也配称本党成员,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不惜纵容军队劫掠开封地区的大户豪族,连开封城内的宗室都不放过。其还在城外难民中实施保甲连坐制度,这不就是暴秦之制吗? 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王韩如为了一己之私偏离正道,正应该将其逐出门户,以向天下人表明本党之主旨。免得地方士绅大户把本党视为同王韩如一般的小人,坏了本党在士绅之中的声誉啊…” 望着黄道周注视过来的目光,倪元璐则平静的说道:“钱公虽然主持了这么久的中枢,但是却从没有刷新朝政的意思,反而同那些阉党余孽和光同尘,纵容这些小人把持了各部的权力,最终造成了去年和今年这样的大灾荒。 而且在这样的灾荒之中,钱公不仅没能想出什么救时之策,反而采用了那些小人的建议对富户望族下手,弄的天下各处皆怨。为本党的未来考虑,钱公若是能同朝堂上的这些奸邪一起对此事负责下台,则不但可以保住本党的名声,也是一个快速刷新朝政的办法。 更何况,钱公首辅已经两任,此时下台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幼玄以为如何?” 黄道周沉默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说道:“你们觉得钱公能够接受这样的建议?那些奸邪会坐以待毙?陛下可是直到今日都没有表态啊。” 倪元璐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才说道:“去年、今年,连续两年的大面积灾害,灾区的财物损失就不说了,光是人口上的损失就超过了百万。 如果再加上粮食供给制及粮食征购制还有土地改革等一系列措施,眼下不要说北方灾区的百姓心有怨恨,即便是南方那些没有受灾地区的士绅大户也是对朝廷颇为不满。因此,朝廷总要给出一个交代,否则何以服众? 眼下,我们只需因势利导,煽动其民间舆论对于中枢的质疑,朝廷必然是要顾全大局的。要么陛下下罪己诏,要么内阁及六部重臣站出来承担失职之罪。愚以为,钱公是必然不敢要求陛下负责的…” 第796章 京华烟云六 对于倪元璐的说法,黄道周也是思考了许久,方才对他回道:“汝玉兄为何如此操切?今年的灾荒好容易才算熬过去,眼下正是收拾残局百废待兴的时节。 在这个时候挑起朝中的斗争,除了牵涉住各方的精力,荒废了恢复灾区重建的正事之外,对于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韩如一案也许的确能够引起朝堂上的震荡,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个时候挑起斗争,笑到最后的也未必是我们。如果因为这件事造成本党的分裂,我们这些人恐怕还会成为党内同志的众矢之的啊。” 黄道周语重心长的劝谏并没有让倪元璐改变心意,他略略沉吟了一会便说道:“我知道幼玄的担忧何在,自我新东林党成立以来,虽然不能革新朝政,为东林诸位君子翻案,但是凭借着新东林党这块招牌,如今在朝中也算是可以互相援应,自成一派。 本党同志对于现状,其实大多数是满意的。至于继承东林诸位君子的遗志,同朝中阉党余孽势不两立的志向云云,许多人其实早就已经抛之于脑后了。如今我们挑起这样的斗争,不仅会为那些奸邪之辈所痛恨,就连党内的同志对我等也会抱有不满。 可幼玄啊,如今是时不我待啊。若是今日我等再不挑起讨伐朝中奸邪的旗帜,恐怕日后也就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黄道周和郑鄤两人都颇为诧异的看向了倪元璐,不约而同的向他问道:“没有机会?这话是从何说起?” 倪元璐也不讳言的向两人说道:“我调任统计局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原本我以为这是一个养闲人的地方,不过在我任职了一年之后,我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如果说修史是为了让我们了解过去的朝代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那么统计局从各地汇总的各项数据,实际上是让我们了解,当下的国家是个什么情况。 也许你们都觉得,因为今年的这场大灾荒,当下的大明正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局面。可是根据今年统计局汇总的各项数据,我们的损失其实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大。特别是在工矿商业方面,因为今年的灾荒给市场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反而获得了比去年更高的成长率。 像今年这样的大灾荒可谓是百年一遇,我不认为今后还会连续的爆发这样严重的灾害。而且即便是再来一场这样的灾荒,两位也可以看看我们桌上的东西,海带炖豆腐、五香鲸肉、蒸螃蟹…加上暹罗米,这些物产可都是来自于海外。 只要我们能够不断提高海上的运输能力,并继续开拓南洋的土地,国内之损失总是可以从国外去找补的。因此一旦灾荒过去了,整个国家就能迅速的恢复活力。因为灾荒所掩盖掉的经济成长,很快就能展现出来。 试问,一旦百姓分享到了这些好处之后,我们还能让他们支持我们对抗朝中的那些奸邪们?而且他们获得了这样的功劳之后,今后我辈在朝中还会有话语权吗? 所以我们必然要趁着现在发难,若是能够为东林诸位君子翻案固然好,可就算是不能,也要拿回朝堂的话语权。再不能如钱牧斋这样,继续同这些阉党余孽和光同尘下去,否则今后数十年里,也许我们就真的只能靠边站了。 面对这样的局势,还不足以让我们放手一搏吗?” 一旁的郑鄤还没能完全消化倪元璐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大量信息时,黄道周却有些不确信的问道:“似乎今年全年的工农业各项数据应该还没有汇总上报吧,汝玉兄何以如此肯定,今年的工商业会比往年更好?难道如此大面积的灾害,会对工商业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倪元璐神色不变的说道:“想要知道工商业的状况好坏,又何必需要等到所有的数据出来,事实上只要看一看工矿业采用的动力数值有没有上升,大致就能得出一个基本的结论了。 崇祯三年,朝廷第一次统计全国各地工矿业使用的动力数据,不过才4万5千余匹马力,其中畜力占据了九成以上,风力和水力等其他动能不足一成。 到了今年,从全国各地的工矿业中统计所得,动力已经高达94万匹马力,其中畜力约占4成,风力、水力和新近出现的蒸汽动力占据了六成。 而仅仅在四年前,蒸汽动力才不过百余匹马力,但是今年已经超过了2万8千匹马力,其增长之迅速,已经超过了其他动力之来源。 使用畜力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粮,输出动力还偏小;至于风力和水力则依赖于自然条件居多;唯有这个蒸汽动力,既不挑地方,也不消耗粮食,输出的动力还相当的稳定,它所需要的不过是钢铁和煤块而已。因此棉纺织业和冶炼业都极为青睐这种新式的动力机械。 工矿产业总动力数值的上升,就表明工矿产业正在发展。而蒸汽动力的提升,则表明了棉布和钢铁产量的增加,而这两样商品正是我国现在出口的大宗货物,也就说明海外贸易这一块并没有衰退。 今年的大灾害对于工商业的确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可是现在看来,这种影响并没有打击到工商业的发展。” 倪元璐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向两位好友说道:“而且,统计局还有一些数据,你们也应该了解一下。 河北一地,包括京城,到今年为止设立的中小学校已经超过了3400所,在校学生约14万人,每年光是合格的中学毕业生就有2千余人。 这些人虽然能够识文断字,也能明白一些事理,但他们可不是圣人门徒。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虽然基本会从事工商业,可也有少数人会以进入各所大学及成为官府吏员为目标。 仅仅以河北一地,每年毕业的中学生就有这么多,全国各地的中小学虽然大多不及河北地区之多,但是合计在一起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这样一个非圣人门徒的读书人群体继续增长下去,今后这个朝廷,这个国家,究竟会由谁来说了算?” 听完了倪元璐忧心忡忡的言论,黄道周和郑鄤两人也是一时无话。郑鄤倒也罢了,他在外荒废了这么长时间,对于朝中政局本就了解的不够深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仍旧停留在和年轻士人相当的政治水准,把驱逐朝堂上的阉党余孽当作了目标。 而到了倪元璐和黄道周这两人面前,驱逐朝中奸邪小人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真正的目的还在于驱逐了奸邪小人之后,他们想要做的事。 在参加这场宴席之前,黄道周其实还是想要保一保王韩如,稳定住当前的局势,从而让内阁可以专心恢复国家元气的。但是听取了倪元璐的这一番话语之后,他就不由有些动摇了。这并不是他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而是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难以阻挡倪元璐等人的行动了。 黄道周思考了许久,方才向着倪元璐回道:“汝玉兄方才之言,也是为了我们这些读书人和朝廷的未来考虑,我本不应该有所质疑的。不过年兄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陛下并不愿意支持我们的话,这场斗争我们恐怕是没有什么胜算的。以陛下的年纪,我们这些人失败之后,恐怕余生就只能悠游于泉下了。” 倪元璐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言道:“以眼下之局势来看,争一争还有一线机会。若是不争,我们恐怕就要被后辈视为罪人了。难道我们要坐视一干唯利是图的小人和鼓吹奇技淫巧的旁门左道之辈充斥朝堂吗? 更何况,今上虽然聪明能干,能够以一己之力压制住朝堂上的各方力量。可是除了神宗皇帝可算长寿之外,其父、其兄皆在壮年而逝。我们也得想一想,若是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朝中大权落入这些小人手里,国家还能保持现在的稳定吗?” 倪元璐如此露骨的话语,终于让黄道周和郑鄤两人微微变了脸色。黄道周不得不打断了对方,岔开了话题说道:“咱们还是说一说,如何从王韩如一案入手的问题吧…” 就在倪元璐、黄道周等三人密议的时候,崔呈秀也正在拜访工部尚书吴淳夫。虽然过去吴淳夫发迹,乃是依靠着崔呈秀为其引荐于魏忠贤,从而令其成为了阉党骨干。 不过随着崇祯登基之后,所谓的阉党集团也算是风流云散,而逃过了政治清算的吴淳夫自然不会再继续抱着阉党的招牌作死。因此在崇祯元年之后,他就固守着自己在工部的这一亩三分地,绝不再同原先的阉党骨干们联络,这种老实的姿态总算是赢得了崇祯的认可,让他能够安安稳稳的混到了今天。 就吴淳夫自己来说,他是想着要把这个姿态保持到退仕的,以他的年纪来说,也就剩下一年半载的时间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要安安稳稳的混到退仕,不过别人可不这么想。 对于崔呈秀的上门,吴淳夫有些出乎意料,但又不能不见,毕竟对方当初也可算是发掘自己的伯乐了。 第797章 京华烟云七 崔呈秀这一次的登门拜访,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崇祯登基将他和魏忠贤赶出了京城,所谓的阉党其实也就风流云散了。相比起接收了阉党大部分势力的黄立极,吴淳夫这位昔日的阉党骨干就低调的多了。 但是,谨守着工部这一亩三分地的吴淳夫,到了今日却已经成为了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因为工部已经成为了科学进步党的大本营,和盘踞在礼部的新东林党并称为朝中的两大势力之一。 在崇祯元年之前的朝廷里,官员本人的声望及其同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决定了朝中的权力格局。否则顾宪成也无法以一个区区吏部文选司郎中而左右朝中官员的任免,并试图操纵执政大臣的任命了。而严嵩父子也仅仅因为获得了嘉靖的信任,就肆无忌惮的操纵朝政达数十年,并不管他们身居何职。 这种任人唯亲和依靠私人关系掌控公权力的方式,本身就是封建王朝的政治特色。不过对于崇祯来说,这样的施政方式显然是难以容忍的。因为这意味着权力的失控和行政效率的低下,更换一名执政大臣,也就意味着要清除掉一群在他身后的官员,因为其他人根本使唤不动这些官员,反而要受到这些官员的掣肘,这也就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农业社会中,这样的政治斗争方式乃是常态,也是统治者所默认的政治规则。所谓门生故吏和座师弟子,也是这种政治形态的外在表现。 当然,以后世的唯物主义观点来看,这也是小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形态的客观规律。毕竟在小农经济的社会中,农业的结余一共就这么多,能够供养的勋贵官僚是有上限的。但是勋贵和官僚家族的人数,在和平时期的增长却是没有尽头的,为了保存自己家族所占据的阶级地位,就只能通过和平时期的政治斗争和战争时代的王朝更替来淘汰那些多余的统治阶级人口。 对于某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来说,这样的行政架构无疑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在他登基之后,就一直推动着政治体制方面的改革,给这种数千年不变的封建体制注入了一些工业时代的气息。 这便是先以内阁职能改制和新设国务会议集中朝廷的权力,提高朝堂上的决策能力。接着便是梳理六部职能和中央及地方官府的行政承接,一是分散内阁和国务会议的行政权力,二便是为了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应该来说,集中权力这一部分其实还是比较顺畅的。比较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在统一全国之后就将一切权力收拢到了皇帝手里。如果不是明成祖朱棣搞出了一个内阁制度来,官僚集团想要干预皇权几乎是无计可施的。 虽然在内阁制度成立以来的这两百余年中,官僚集团中的历代精英不断拓展内阁的权力,甚至出现过张居正这样凌迫皇帝的真正权臣,可是内阁依然是无法同皇权相抗衡的。从张居正死后,万历轻而易举的就夺回了权力,就足以证明大明的内阁制度是极不完善的。 由是,对于崇祯登基后改革内阁职能和设立国务会议集中朝廷执政权力一事,文官们采取了乐见其成的默许态度。因为在这一体制改革过程中,损失较大的并不是官僚集团手中的权力,而是原本难以限制的皇权。 虽然在主观上,这一制度上的改革加强和放大了崇祯手中的权力。但是在客观上却是完善了内阁制度,从而让内阁在法理上拥有了抗衡皇权的名义。毕竟在过去,内阁乃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助手,而现在则变成了向皇帝负责的行政机关,这两者之间的地位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由此而带来的另一个影响便是,内阁首辅真正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官领袖,虽然难以同汉唐时期的丞相相比,但是已经能够令其在皇帝面前保留其独立之人格,这便让首辅之职位更加炙手可热了。 虽说此前崇祯许诺崔呈秀,当钱谦益任满之后,会支持其成为下一任内阁首辅。但是随着内阁制度的完善和国务会议的地位不断上升,崔呈秀发觉皇帝的这个承诺变得越来越缥缈了。 这并不是说崇祯想要反悔,或是说崇祯的权力变小了,而是在内阁首辅地位的不断上升之后,阻止他登上内阁首辅的力量变大了。 崔呈秀虽然在后金入关一役中表现出色,替皇帝稳固了蓟州地方,从而使得朝廷大军能够在地方的配合下逼退了黄太吉,获得了复起的机会。可他毕竟是朝中上下默认的,同魏忠贤齐名的阉党首领,也因为承担这个责任而被迫退隐乡间。 虽然皇帝将他召回了朝堂,但不管是执政的黄立极等人,还是在野的前东林党人们,都拒绝让其再次回归到权力中枢来。被朝中主流势力边缘化的崔呈秀,不得不接受了崇祯的提议,接下了得罪天下士绅的土地改革事务。 土地改革事务虽然让他更为恶名远播,但是却也成功的让横下一条心的崔呈秀,重新在朝堂上占有了一席之地。不过这也令崔呈秀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令其成为了拥有大量土地的缙绅们的眼中钉,被痛恨的程度和当初力主清丈天下田亩的张居正不相上下。 而崔呈秀的恶名太著,也使得他数次想要申请加入科学进步党,都被对方给婉拒了。到了崇祯十三年,只要智慧在于中人之上的官员都能够看得出,不管由谁来接任内阁首辅,如果不能得到科学进步党或是新东林党之一的支持,这个首辅的位置也是相当难坐的。 之所以有这样的结论,就是因为六部职能和中央及地方官府的行政承接改革,使得部门的组织制度终于压倒了官员个人的声望和关系,成为了行政权力实施的保障。在这一现象的背后,其实也就意味着组织所拥有的资源彻底压倒了个人所拥有的资源。 就人类本身而言,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获得一定的物质资源。所以当一个人想要支配另一个人时,最好的支配方式不在于双方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而在于你能否掌握对方所需要的物质资源,人可以背叛自己的感情,但决不能背叛自己的生存基础。 在崇祯元年之前,天下万物理论上都是属于皇帝一人的,包括除了皇帝之外的所有人的生命。在这样的理论之下,皇帝自然不希望见到官员或是民众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从而威胁到皇权存在的基础。 毕竟当人群开始集结起来,随之而来的必定是一定物质资源的集结。在当下的这种农业社会中,物质财富的结余其实并不多,这种团体形成之后,很容易就能掌握起令地方难以抗衡的势力,从而形成地方上事实的独立王国。 因此当明太祖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就开始打压勋贵集团,这便是因为勋贵集团占据了过多的物质资源,从而形成了对于皇权的威胁。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之中,讲感情、讲功劳都是不现实的,当勋贵集团掌握的物质资源超过了皇帝掌握的物质资源之后,皇帝也就失去了控制勋贵集团的力量,这是基于物质基础之上的现实。 当然,对于苏长青这样的后世灵魂来说,想要解决这样的矛盾其实并不困难,大力发展生产力,使得自己手中掌握的物质资源远远超过其他个人及团体,这种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也是工业社会比农业社会更为稳定的社会基础。 基于这种工业化思想指导下的六部职能改革,也就形成了更为紧密的聚集物质资源的政府组织机构。同这样的组织相比,个人所拥有的物质资源是难以比拟的。而同样,借助于党派政治去控制这些政府组织机构的科学进步党和新东林党,也就拥有了远超过去那些官员小团体的物质资源。 在这样的格局之下,即便崔呈秀真的做上了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他也难以仅仅凭借一个名分去压制,拥有着控制这样巨大物质资源的两个政党,令两者完全服从于自己的。所以想要让皇帝兑现承诺,崔呈秀就必须获得两者之一的支持。 对于脱胎于东林党人的新东林党来说,他们和崔呈秀本身就存在不共戴天的仇恨,当崔呈秀成为土地改革政策的推动者之后,更是成为了这些大地主代表精英们的眼中钉,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化解的仇恨,崔呈秀自然不会自找没趣的去获取新东林党的支持。 于是他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获得科学进步党的支持。就名声上来说,科学进步党或许略逊新东林党。但是从实力上来看,科学进步党却远超了新东林党几条街。毕竟对于政府部门来说,想要聚拢起大量的物质资源,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做事。 你修一条路,就拥有了修建一条路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你修建一条大运河,就拥有了修建一条大运河的各种资源…通过这些资源,也就拥有了支配他人的权力。由是,以工部为据点的科学进步党,其掌握的物质资源自然远远超过了控制礼部这等清水衙门的新东林党。 第798章 京华烟云八 虽说科学进步党几次拒绝了崔呈秀的申请加入,但是双方之间的关系却尚算融洽,比崔呈秀和新东林党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状况要缓和的多了。 这种局面的形成,不仅仅在于科学进步党成员主要以技术官员为主,对于政治斗争并不过于热衷。还在于崔呈秀虽然没能成为科学进步党的一员,但是他也并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从崔呈秀联络蓟州缙绅投资唐山钢铁生产基地开始,这位曾经的阉党领袖便隐隐成为了北方士绅投资新兴工商业的领头人物。 早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了《盐铁论》这样站在国家角度的经济政策讨论会议,虽然盐铁论讨论的内容并不仅限于盐铁生产贸易问题,但是连古人都知道盐和铁乃是国家财税来源的大头,更何况是明人呢。 只不过和盐这样的生活消耗品相比,钢铁除了可用于制作生活、生产用具之外,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用途,那就是制作兵器甲具。因此历代朝廷对于冶铁业的控制,都是相当严厉的。 大明开国初年也是如此,冶铁业主要控制在朝廷名下的官铁场,民间出产的私铁数量几乎不到官铁场的三成,且质量也极为低劣。不过到了嘉万时代,这种局面却开始逆转,官铁场出产的数量不仅不及民办的铁场,甚至连质量都大大的倒退了。 出现这样局面的缘由,一则是吏治腐败,导致官铁场成本上浮质量下降;二便是民办的铁场大多掌握在士绅大族手中,这些人掌握着地方的控制权力,不仅避开了朝廷的监管私下开发铁山,更是大肆偷逃税款,使得民铁的成本大大的下降了。 当然从宏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局面的话,那么还有另外一个结论。那就是大明的经济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农业时代的巅峰,因此整个社会经济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每年的钢铁消耗量自然也就接近于固定。因此民办铁场越是兴旺,也就意味着官办铁场越是衰退,这也就是所谓市场容量固定下的零和博弈了。 可在崇祯看来,这种农业时代社会发展的停滞不过是一种假象,这并不是说市场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商品了,而是整个农业社会的消费能力限制住了商品经济的继续扩张。毕竟农业时代的生产结余本就不多,而且这些结余还大多被士绅地主所掌握,他们的消费能力几乎就等同于了整个社会的消费能力,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中下阶层民众来说,他们的消费需求并没有得到满足,只是没有能力消费而已。 就好比崇祯元年之前,大明的生、熟铁总产量平均分配到每个国民头上,大约也就在一斤上下,估计刚好够打一把菜刀什么的,至于钢产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就是这样低下的钢铁生产能力,大明国内的市场已经开始消化不掉,北面的山西、陕西商人向草原和后金走私铁器,而南方沿海商人则向南洋地区走私铁器。 大明国内真的已经不需要钢铁了吗?自然并非如此,在某些偏远的山区,许多农户家中甚至连一把铁制农具都没有。从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的跃进,自然就必须要打破农业社会消费市场的上限,从而促成资本向工商业的持续转移。 面对这样的局面,来自于后世的苏长青自然就制定出了三条对策。第一是实施土地改革,在耕地总量不变的状况下进行土地再分配,从而提高自耕农的比例,扩大国内消费市场;第二便是大力推动对外贸易,为大明的工商业获取新的消费市场、原料产地和资本来源;第三便是实施以国家为主导的基础设施建设,从而扩大市场需求。 这三条对策本就是经过了历史验证的,因此在实施之后自然是赢得了显著的效果。当然,和历史上第一个完成工业革命的英国人不同,由于航海事业上的落后及自然灾害的接连发生,崇祯并没有选择纺织品作为推动大明工业化的主要商品,而是选择了钢铁冶炼制造业。 依托于铁路建设、机械制造和造船业的需求,由崇祯元年开始组建和投入建设的大明各钢铁厂,到了崇祯十三年已经成为了过去那些旧铁场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光是一个唐山钢铁生产基地出产的铁产量,就已经是过去大明年产铁总数的一倍有余。而崇祯十三年的大明年产钢铁数量也已经超过了80万吨,开始逼近年产百万吨生铁的一个冶铁业的里程碑数值了。而此时整个欧洲的生铁产量,也不过才10万吨上下而已。 如果说崔呈秀等一班北方士绅一开始投资钢铁业等新兴工商业时,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向刚刚登基的皇帝输诚示好,并不认为他们的投资会重要过自己手中的土地的话。那么到了今日,这些投资于新兴工商业的北方士绅们,对于这些投资的重视已经超过了他们对于土地的渴求。 这么说吧,仅仅在五、六年前,这些北方士绅如果家中遇到了临时性的大笔支出,他们大都会首先选择抵押或出卖手中的各种股份,迫不得已之下才会动出售土地的念头。毕竟一直以来,士绅们都已经默认,土地才是一个家族的根本,一个家族的衰落,往往就是从出售土地开始的。 但是随着新兴工商业所带来的远高于土地收益的回报率,及受自然灾害影响较小的稳定性,使得这些投资于新兴工商业的士绅们终于改变了观念,开始将对于新兴工商业的投资放在了土地之上。 而去年和今年连续的北方大旱,更是让北方士绅们加速扭转了自己的价值观。在今年北方大旱的基础上,市场上土地出售的数量远远高于往年,但是各种前景较好的产业股份转让协议却大大的低于了往年。 随着这种耕读传家的传统价值观念的更改,也使得这些士绅们开始将目光从狭隘的乡村转向了城市和海外,于有意无意之间加强了对外干涉的意愿。过于那种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的乡村观念,开始被视为迂腐和狭隘。 对于领导者大明工业技术革新和新兴工业发展的工部,以崔呈秀为代表的北方士绅们自然天生就具有亲近感。领导着工部的科学进步党,自然也就获得了崔呈秀的好感。即便对方不愿接纳自己,但是在平日里的交流之中,双方也基本保持着良好的互动,毕竟资本家和工业革命之间,原本就是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 而在另一方的吴淳夫,对于崔呈秀的这次冒然登门,也是极为意外的。和崇祯元年被赶出京城的崔呈秀不同,虽然身为阉党骨干,但是在皇帝的庇佑下,吴淳夫还是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虽然在过去,吴淳夫对崔呈秀是言听计从,但是在崔呈秀再次复起之后,两人却几乎不再有什么交集。一方面两人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崇祯虽然在朝堂上表示没有什么阉党和东林党人,这不过是一些官员和宫内人员的意气之争,以此维护了自己兄长的颜面。 但这并不表示皇帝心中对所谓的阉党和东林党人没有看法,否则也就不会一登基就将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京城,并拒绝公开为东林诸君子翻案了。因此崔呈秀即便重新回到了朝堂,并把自己的侄女送入了宫内,但也无心再联络过去的阉党骨干,从而去触犯皇帝的忌讳,给自己找不痛快。 另一方面,在熬过了崇祯登基之后的那几年之后,吴淳夫也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保住自己,并将他一直留在了工部。 事实上这就和他的亲家俞咨皋的作用差不多,当初俞咨皋在福建同郑芝龙海盗集团作战几番失利,可是崇祯不仅没有处罚他,反而将俞咨皋留在京城掌管京营,从而推动了京营的全面整顿和改革,令刚刚登基的崇祯以最快的时间和最小的代价掌握住了京城内外的军队力量,从而开启了一系列的改革政策推行。 而留在工部的吴淳夫同样也起到了类似的作用,正是因为吴淳夫坐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皇帝才能大刀阔斧的对工部进行全面调整,令工部同内廷文思院合作,创建了军器监这一全新的部门,从而为京畿的工业发展提供了物质和技术上的支持。 说到底,两人都是戴罪之身,除了依靠皇帝之外并无其他出路。而也正因为他们身上背负的错误,使得他们不得不在皇帝面前积极表现以图自救,而不敢同其他人做什么利益交换,坏了皇帝的计划。 正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吴淳夫这些年一直都很安分的守着工部,并不试图向其他地方伸手,以求安稳的度过退仕前的这点时间。所以崔呈秀今日的到来令他极为不解,既然对方复起之后没有联络自己,自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 然而明知道皇帝的忌讳还要冒然上门,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事。吴淳夫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过崔呈秀并没有离去,而是通过他的儿子传了几句话,这才让他改变了主意。两人单独在书房内商谈了一个多小时,崔呈秀方才带着满意的神情告辞离去,送走了崔呈秀的吴淳夫则是脸色阴晴不定,站在庭院内久久没有转身回房。 第799章 京华烟云九 在崔呈秀坐上马车之后,他的亲随便轻轻的关上了车门,然后熟练的跑到了马车前方,坐在了马车夫的身边。 虽然马车车厢外面挂着数盏马灯照亮着马车周边,但是车厢内部出于安全考量,并没有加装这种以煤油或是鲸油作为燃料的照明灯具。由是当崔呈秀进入车厢之后,反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当然,此时车厢内部若是也加装了照明灯具的话,倒是可以真正看出崔呈秀的几分性情来了。也许在这黑暗的车厢内找到了安全感,今晚在吴淳夫面前略略显得有些飞扬跋扈的崔呈秀,现在却卸下了全身的防备,一时疲态尽显。 在车厢内安静的端坐近一分钟之后,熟悉了眼前黑暗的崔呈秀终于可以通过透过车窗的隐约光线看到车厢内的景象了,当马车启动之后,听着车轮和地面摩擦声的崔呈秀下意识的将脖子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这令他刚好可以透过车窗上的玻璃看到外面吴府的大门。 站在大门台阶上恭送的,自然是吴淳夫的儿子,至于吴淳夫自己则并没有送出府门。崔呈秀都不用太费脑子就能想明白,谨慎小心的吴淳夫虽然接受了自己的请求,但并没有打算再和自己发生什么关联了。 对于吴淳夫的这种姿态,老实说崔呈秀内心是极不满意的。毕竟过去有事没事都是对方来拜见自己,那次见面对方不是恭恭敬敬笑脸相迎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登门拜访对方,对方还能摆出这样一副泾渭分明的姿态来了。 不过随着车窗外吴府大门前景象的缓缓消失,崔呈秀心中也是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默默想着:“今时终究不比往日了,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天启帝会因为一次落水受寒而去,使得魏公失势,连带着他们这些投靠了魏公的人物都受到了牵连呢。 他们这些人当初投靠魏忠贤,一方面是因为东林党人执掌朝政后的咄咄逼人,有意图将朝堂上所有非东林党人出身的官员都扫地出门,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奋起一搏;另一方面则在于天启皇帝年纪尚轻,身体看起来比他那个短命的父亲要好的多,大家都觉得也许这一位皇帝的寿命不会低于嘉靖和万历两位先皇,因此投靠魏忠贤后起码也能秉政十余年才是。 有着十几二十年的压制,起码能够阻止东林党人后辈一代人的仕途。而有了这样一个漫长时间段的消磨,那些东林党的后人也就难以向他们翻案了。 然而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当他们依靠魏公把朝中的东林党人打压的七零八落时,天启皇帝居然会因为一次意外的落水而生病归天,从而完全打乱了他们和魏公制定的计划,他们这个团体也就随着自己和魏公的出京而风流云散了。 幸好新帝并没有完全倒向那些对他们恨之入骨的东林党人和士大夫,由是才让他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退守家乡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一时的不清算,不代表今后永不清算。只要这些东林党后辈有朝一日能够替他们的前辈党人翻案,那么他和魏公二人是避免不了被政治清算的。 是以即便皇帝将他召回朝堂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去得罪那些地主士绅,他也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作为东林党人和清流口中的阉党次恶,哪怕他在家乡再怎么小心翼翼不问是非,只要这些人上台,必然是要拿他的脑袋来稳固权位的。 既然已经结成了死仇,他自然不介意拿土地改革政策再得罪这些地主士绅一次了。这样起码还能借此获得新帝的庇护。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时间再也回不去天启六年,在魏公支持下的他权倾朝野的时代了。因此虽然他在崇祯面前装着一副对内阁首辅位置垂涎欲滴的样子,但事实上重返朝堂的他已经失去了当初舍我其谁的那股锐气,只是借此向外展示自己的强势形象,以此恐吓那些想要对他下手的政敌而已。 虽说现在大明的体制改了不少,但官场却依旧还是那个如同野兽猎食一般的野外丛林,一旦捕猎的猛兽露出了几分胆怯之意,那么很快这只猛兽就会被其他野兽视为食物了。 过去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崔呈秀,若是返回朝堂后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自然就会被人认为底气不足,要试着动一动他了。 所以哪怕他认为自己已经同内阁首辅的位置无缘,当钱谦益屁股下的位置摇摇欲坠时,他也要拿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以此来安定身边的人心。更何况现在某些人还放出了口风,想要借助王韩如一案带出东林诸君子被迫害的案子,这就更不能让他容忍了。” 当马车从幽暗的胡同转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时,崔呈秀的眼前陡然一亮,他也同时发觉外面再次下起了雪花,从天上不断飘落而下的密集雪花模糊了窗外街道的景象,就好像他现在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一样。 崔呈秀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后,出门恭送的吴淳夫之子总算松了口气,随即迫不及待的转身进入了府内,试图从父亲那里打听一下今晚崔呈秀的来意。 依旧站在中庭的吴淳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当他听到儿子颇为鲁莽的小声询问后,便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打听这个作什么。该你知道的,为父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问个什么劲。扶我回书房。” 虽然吴淳夫这个儿子也有40上下了,但是在吴淳夫面前却依然毫无脾气,只能把满腹的疑问吞回了腹内,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自家老爹走向了后院。不过仅仅只是走回后院的这一小段路上,他也发觉今晚父亲似乎多了一些心事,好几次都差点踏空摔倒了。 吴淳夫心中所想的,其实也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风雨欲来。即便崔呈秀在他面前装的如何镇定自若,但是当初和对方交往甚密的他,也依然察觉到了对方掩藏起来的那几分惊慌失措。 和崔呈秀被那些东林党人视为迫害东林诸君子的罪魁祸首不同,在对方眼中他只能算是一个帮凶。当然在对方清算了崔呈秀之后,下一个目标必然会落在他身上,可现在不还是有崔呈秀和魏忠贤在前面挡着么。这样一来,只要崔呈秀和魏忠贤一日没被清算,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自然不会把火力集中在其他人身上,所以他同其他阉党成员现在到也还算安全。 正因为自家受到的威胁不是很大,吴淳夫才能冷静的把自己当成半个局外之人,这才能够发现崔呈秀隐藏起来的不安。在他看来,今日崔呈秀的举动显然是有些失策的。那些正人君子如果只是想要攻击崔呈秀和魏忠贤两人,曾经的阉党成员们大概还能袖手旁观,但他们若是想要替自己的师友亲朋翻案,大家显然都不会沉默下去的。 因此崔呈秀其实没必要跑这一趟,这显然是他心乱了,方才出了这样的昏手。具有默契的共同反对和私下串联后的抱团反抗,在当今陛下眼中显然不是一回事。更别提,对方在今晚的谈话中还流露出了,想要谋划钱谦益下台之后的朝堂格局,这就看起来有些利令智昏的样子了。 不过为了让对方能够继续抵挡在第一线,吴淳夫也不得不承诺了一些让对方安心的事情,免得崔呈秀狗急跳墙搞出一场大风暴来。对于仕途来日无多的他来说,他现在只是想要能够安稳的退下来,而不是想着趁乱牟利,自然是希望朝堂能够继续保持现在的稳定格局的。 即将走进书房的吴淳夫突然停了下来,下意识的向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不由想着:“宫内迟迟没有动静,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陛下究竟想要什么?这些无法无天的酸腐文人不敢非议陛下,就拿老夫作伐,真真是不可理喻…” 怒气冲冲的钱谦益在自家书房内对着柳如是发火道,一向谨小慎微的他虽然将下人都远远的遣出这所院子,但也还是不自觉的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唯恐有什么被外人听了去。 虽说这所书房已经有了数个炭火炉子,将房间内烘的极为暖和。但是一向怕冷的柳如是还是捧了个暖手炉子抱在了怀里。对于在书房中生气急走的钱谦益,坐在圈椅上的柳如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懒懒的说道:“能不能坐下好生说话,你这么走来走去的,我头都给你绕晕了。” 钱谦益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慢慢走回了书桌后方坐了下来。 “我这不是心里着急么,陛下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对待我过。我自问平日里行事也是循规蹈矩,并无同陛下有什么分歧,为何陛下要如此对我…”钱谦益正抱怨着,突然霍的站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铁青的说道:“难不成外面的传言是真的,陛下确实有意让我来承担今年这场大荒的责任?” 第800章 京华烟云十 虽说最近十余年随着自然科学研究的兴起,“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唯物主义思想已经在大明的知识精英阶层中渐渐成为主流。但是在广大的乡村中,特别是内陆的大部分地区,愚昧和迷信依然控制着中下阶层民众的精神世界。 尤其是在这样连续出现自然灾害的年节,当自救和朝廷的赈灾都无法对抗天灾时,天人感应之说就成为了广大绝望民众的最后一根稻草。更何况还有不少地方士绅或是为了转移民众的怨恨,或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是极力为天人感应之说张目,认为这连续不断的灾害,显然是上天为了某些人或事物降下的惩罚。 大明朝毕竟是汉人自己建立的王朝,不管是皇帝还是士大夫都有一个道德底限,当民众向朝廷质疑自然灾害的缘由时,除了讲道理之外,还没人想出用屠杀质疑民众来封口。 作为士大夫中的精英,钱谦益对于眼下这种天人感应说的目的自然不会不理解。按照历史上的记录来看,一旦朝野上下接受了天人感应说对目前灾害的解释,那么责任就落得了皇帝和执政大臣的头上,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好好治理国家,上天才会降下如此的灾祸。 那么接下来想要赢得民众和上天的谅解,最低限度便是执政大臣去位;最为严重的则是要皇帝亲自下罪己诏,向上天和臣民认错。虽说钱谦益平日里并不介意替皇帝背黑锅,但是眼下这口黑锅他实在是背不起啊。 一旦走到了这一步,无疑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他钱谦益就是那个被上天所痛恨的奸邪。而这个名头戴到头上之后,他的名声也就和人人喊打的魏忠贤相差无几了。这不仅代表着政治生命的结束,对于整个家族后人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就是日后在史书上他的名字也要同历代的奸臣们捆绑在一起了,这如何能够让他忍受。 不过就在钱谦益思索的有些走火入魔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柳如是不由出声打断了他道:“你能不能镇定一点,不要老是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陛下是不可能接受天人感应说对眼下灾害的解释的,否则这十余年的改革岂非要推倒重来?陛下的颜面和威信何存?今后朝堂之上又该谁说了算?” 钱谦益听了之后稍稍沉思了片刻,脸色方才缓和了些,他看着皱着眉头思索的柳如是道:“那么陛下究竟为何迟迟不肯出声,放手让这些宵小和酸腐文人搞得满城风雨?这要是出了变故,我们还能够扭转舆论风潮的方向吗?” 自入钱府之后,虽然柳如是还没能得到什么名分,可是她同钱谦益之间的感情也日趋深厚,两人之间虽然说不上相敬如宾,但是钱谦益对她的宠爱也算是极为难得,不要说家中的琐事,就连日常的政务也容许她插手,就算是为外人诟病也未尝更改过态度,是以柳如是此时倒也将一片心意都放在了对方身上,为其全心全力的操持家务并在公事上出谋划策。 柳如是虽然现在才22岁,但是幼年时颠沛流离,看惯了世情冷暖,而这八、九年一直陪伴在钱谦益身边,也阅读了大量的朝廷公文,因此她对于大明王朝的真实情况的了解,可比钱谦益这等没有受过苦的士大夫深入多了。再加上她的智商就算在男子中都可算是有数的几个,因此对于朝堂上的政治也有着深刻的认识,某些方面甚至比钱谦益看到更为透彻。 这也就是为什么,钱谦益能够接受柳如是在政事上向他提出建议,而不理会外人对他家中牝鸡司晨的嘲讽,因为这些建议的确给他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像是妻妾又像是友人的柳如是,和他之间关系的密切还要远超于门生亲友,因此其他人给他出主意也许还夹带私货,但是柳如是出的主意必然是首先维护他的,毕竟两人几乎可以算是一体了。 所以在钱谦益面临了当下的困境之后,柳如是的情绪虽然看起来平静,但也是时时刻刻思索着破局之策的。在钱谦益感觉束手无措的时候,柳如是却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双手不由轻轻拍打着怀中的手炉说道:“你在等着陛下的反应,陛下或许也在观察着你的反应啊。” “啊?”钱谦益虽然没理解柳如是这话的内涵,但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到了她的身边,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颇为殷切的看着柳如是说道:“卿卿说的是什么意思,快为我解释一二。” 虽然钱谦益的双手有些冰凉,但柳如是也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向快要把头靠上自己肩头的钱谦益冷冷说道:“王韩如一事,说到底还是恶了士绅和宗室。 他假借朝廷的名义夺取士绅宗室的财产,并强行征用各家奴婢和子弟守城。若是还能够因此叙功升值,岂非给各地官员竖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若是日后人人都学王韩如这么办事,士绅大户岂不就成了被朝廷随意宰割的羔羊,今后大家和那些平民百姓还有什么区别?这缙绅和宗室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陛下此时若是出头保王韩如,这不就是等于公开了表示,这大明非是皇帝同士绅共治天下,乃是皇帝一人之天下吗?陛下若是不出声,还有人为王韩如说话,可陛下若是出了声,这就成了陛下和士大夫之间的问题了。 所以照我看,陛下迟迟不愿出声,就是等待老爷你率领的内阁做出一个决定,他才好表示自己的态度。这样王韩如一案就是地方官员行事操切出现失误的问题,而不至于激化为士大夫同陛下之间的矛盾啊。” 钱谦益听的有些目瞪口呆,足足沉默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把柳如是话语中的意思消化掉。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胡子,轻言轻语的说道:“不应该啊,这些年来我对于陛下的指示可从来没有违背过,陛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如果陛下确实有这种想法,哪怕不和我明说,给个暗示也不为过吧,何至于如此待我?” 虽说钱谦益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柳如是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道:“那是因为老爷你平日里太没有主见了,陛下担心你扛不住朝野上下的压力,到时候将陛下推出来同他们打擂台,那么这种暗示和明示又有什么区别呢?” 钱谦益的老脸不由一红,柳如是这话虽然直接,但他心中却也还是赞同的。不过他并不愿意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转而转换话题道:“陛下也许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眼下不是不确定么。若是猜错了陛下的意图,这内无陛下之支持,外有舆论之压力,我岂不是把自己置于火炉之上了么。你真的确定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柳如是当然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当成崇祯的想法,但她也清楚,若是不能坚定老情人的心思,这事情拖下去只会越来越棘手。 于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她便从另外的角度说道:“陛下是否确有此意,恐怕谁也不能肯定。不过老爷你应该想一想,陛下自登基以来对阁臣的任用方式,那么也许就知道,当下该怎么做了。” 钱谦益不假思索的追问道:“阁臣的任用方式?卿卿何不再说的详细一些。” 柳如是对他撇了一眼,这才不疾不徐的说道:“陛下刚一登基就将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了京城,拆散了把持朝政的阉党,一时为天下人所称颂。但是,陛下也只是做到了这一步,并没有顺从那些东林党君子的意思,把阉党余孽全都赶出了朝堂,反而继续让黄中五守着内阁。 我以为,陛下之所以如此行事。一是想要在登基之初保持朝堂上的平稳;二则是需要黄中五为其推动改革政策;三则是希望借此压制住得到地方士绅支持的东林党人,维护中枢的权威。 黄中五之后,陛下选择了老爷接任内阁首辅。我看陛下大约是看中了老爷性子绵软,即便是接手了内阁首辅,也不会全然推翻黄中五制定下的各项改革政策,玩什么自行其事。而陛下也可乘机推动朝廷体制的改革,以减少阻力。 到了今日,老爷的两任首辅任期差不多届满,而朝廷中央的体制改革也算是颇有成效。那么接下来,老爷以为陛下想做什么?又该挑选什么样的人接任老爷的位置?” 虽说钱谦益已经做了两任首辅,但他可一点都没感到厌烦,依旧还想着要继续干下去,为大明、为陛下、为百姓贡献自己的能力。当然,想要为大明、为陛下、为百姓做贡献的人多了去了,既然现在有任期上的限制,他再怎么不舍得,也得先避让一两届,以等待之后的机会。 他毕竟也才58岁,下一届首辅交给别人干,下下一届未必不是没有复起的机会的。当然下一届首辅要是落在自己人手中,那就更好了。 因此听到柳如是谈起了这两个问题,钱谦益顿时高度紧张了起来,对着柳如是软语相求道:“卿卿似乎已经有什么想法,那就别卖什么关子了,老爷今后必然不会辜负你的…” 第801章 京华烟云十一 对于钱谦益摆出的这等亲近姿态,柳如是心中其实并不感冒。虽说钱谦益平日里保养得当,年近六十的人了,外貌看起来也只有四十出头,放在外面也算是一位风流老名士了。 可是现在的柳如是毕竟还年轻,哪怕在钱谦益身边待的久了,养出了一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可是心中的少女情怀也还是没有全然抛弃的。若是钱谦益年轻个三十岁,在她面前做出这等伏低做小的举动,自然是能够让她心花怒放的。 不过现在么,一把年纪的钱谦益做出这样的举动,未免让她心里有些腻歪,感觉这位老情郎不够稳重了。毕竟她同钱谦益在一起,可不是因为对方的文采和样貌,而是钱谦益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经过了童年时期颠沛流离的生活,又在妓院这样环境复杂的地方长大,对于早慧的柳如是来说早早就明白了,像她这样才貌俱佳的女子,如果没有一个拥有足够能力男子的保护,终究只会变成权贵们的玩物。 年轻貌美时,尚可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可一旦让权贵们厌倦了,也就默默消逝于世间了。昔日在归家院内,她可没少看过那些悲惨的故事。是以,钱谦益虽然在年纪上是差了些,但是在其他方面却可算是上上之选,对她来说也可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 更何况,钱谦益的正室前些日子已经病逝,对她宠爱备至的钱谦益也暗示过他,一旦卸下了首辅的重任,必然会正式迎娶她过门。 两人既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柳如是自然也不会太过折损对方的颜面。因此只是白了钱谦益一眼,便放下手炉正色说道:“这几年中央各部都在进行改革,现在各部的职权和内部关系都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六部中较为强势的工部、户部、吏部,因为手中的权力较大,掌握的资源较多,经常对内阁的指示阳奉阴违而自行其事。至于直属于陛下掌握的陆、海军,总理衙门,土地改革委员会这些衙门,没有陛下的附署签名,内阁的命令基本就被无视了。 再加上老爷你的性子被下面这些人给摸透了,各部官员就显得更是肆无忌惮了。眼下内阁做出的决定,似乎还不如国务会议做出的决定更有效力。妾身听闻,仅仅是最近几月之中,内阁做出的决策,最后被各部在国务会议上否决修改的,就已经不下三、四次了。 老爷应当知道,陛下搞出这个国务会议的目的,虽然不无牵制内阁权力过大的意思,但恐怕也无意让国务会议凌驾于内阁之上。毕竟能够参加国务会议的人员足有八、九十人,而内阁一共也不过才九人。老爷以为,陛下是说服这八、九十人容易呢?还是说服内阁中的九人简单呢?” 钱谦益此时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他的脸上也有些赫然,不由微微点头说道:“自然是说服后者简单一些,奥,我明白了。照你的说法看来,陛下这是嫌弃内阁这边处理政务过于软弱了,想要让我们表现的强硬一些。这样一来,就能杀一杀六部的傲气,重新把权力集中到内阁手中来…” 柳如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照我看,陛下恐怕还不止这点心思。就今年这种程度的大荒,地方上不思量着和中央同舟共济携手共度难关,还要把王韩如一事翻出来打朝廷的脸面,这不就是向陛下逼宫吗。” 钱谦益心中突然豁然开朗,用手掌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后说道:“我明白了,陛下这是想要内阁这边做一做恶人,把这些心术不正的声音都镇压下去啊。这么看来,内阁倒真是要摆出一个强硬的姿态了。 可是,这又会不会适得其反?要是弄得下面群情激奋的话,我们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啊,毕竟我们日后还是要回家乡养老的。” 钱谦益患得患失的样子终于激怒了柳如是,她霍的站了起来,竖起了眉毛狠狠的说道:“钱牧斋,你能不能像个男人的样子硬气一把。 你哪是担心日后的养老,我看你是担心得罪的人太多,日后再无重回首辅位子的机会才是。该想到的东西,我也一一同你说明白了。至于你想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妾身毕竟只是一介女流,终不能真的替你这大丈夫做主。” 言罢之后,柳如是便丢下钱谦益一人,头也不回的向着室外走去了。钱谦益在她背后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敢叫住她。看着柳如是消失在棉帘之后,站在那里的钱谦益方才把双手负在背后,苦笑着小声说道:“卿卿的脾气可是日渐增长了,发起火来连老夫都有些心惊肉跳了。哎,这事岂能如此简单行事,我看还是再找起田、卓凡他们再商议商议好了…” 不管这些京城中的高官如何殚精竭虑的为自己谋划,试图借助河南巡抚王琦一案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对于普通的京城百姓来说,这些事情最多也就是当做一个饭后谈资,毕竟他们可不是河南灾民,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怨气。 随着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来临,京中沸沸扬扬的关于王琦一案的舆论风潮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新年庆祝之类的新闻占据了京城百姓的生活。当然对于某些官员来说,知道眼下的欢乐祥和气氛不过是一种假象,等过完正月之后,朝堂上的斗争就会卷土重来,说不得就要进入图穷匕见的阶段了。 不过这些朝堂中的暗潮涌动显然没有影响到宫内过年的气氛,和往年相比,今年宫内筹办的正月各式庆祝活动反而更为丰富了。当然这种丰富是基于京畿地区各式工坊提供的新奇玩意,而不是从全国各地寻求各种珍奇以供皇帝享用。 考虑到刚刚过去的大荒之年,内务府筹办这些活动时倒是颇为低调,虽然也依然有些文人感到不满,但是京畿地区去年本就没怎么受到灾害的影响,因此京城百姓中的批评倒也不多。毕竟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自己的生活能够过的下去,皇帝、勋贵、官员们的骄奢淫逸生活,对于他们的感触就不怎么深刻了。 只有当自己连饭都吃不上了,而皇帝、勋贵、官员们还依旧花天酒地的享用着,才会引发百姓们强烈的憎恨,再遇到什么突发事件时,就犹如干柴遇到了烈火,让这些普通人真正的行动起来。 其实就崇祯自己而言,他也不愿意过于操办正月的各项庆祝。一是在于去年的灾害实在是破坏性大了些,他的案头堆积着大量的关于赈灾事务和灾区重建工作的报告,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庆祝。 二则是这个时代的各项庆祝活动中,皇帝都要遵守诸多琐碎的礼仪和规矩,就像是一个被操纵的木偶人似的,这令他极为反感。他此时也才能够理解,为什么万历和天启两位皇帝喜欢宅在宫内,不愿意同臣子们见面了。 不过他也无法取消这些庆祝活动,因为这些庆祝活动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娱乐他同京城百姓的耳目,更重要的则是向海外各藩属国及友好邦国展示国力的一个场所。 随着大明大力开展海外贸易之后,不仅仅加强了大明同东西洋和西域、中亚地区的商业往来,这些年大明的政治军事力量也在向外不断拓展。比如大明的海上势力向东达到美洲大陆,向北越过日本列岛,向南控制住马六甲海峡。而大明的陆上武力,向北控制了大部分草原地区,向西控制住了天山南北地区,向南则深入了缅甸和青藏高原。 如此一来,大明周边的国家和部族联盟都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不得不把相当一部分精力关注到了大明身上。毕竟在永乐皇帝之后,大明就采取了收缩战略,对于海外各国及邻邦缺乏关注,一心想要关起国门过太平日子了。 否则蒙古人也就难以返回漠南草原;越南也无法从中国独立出去;欧洲殖民者也难以侵入南洋诸岛,这个中国的传统势力地域。而当大明再次把目光转向周边,即便在其北方还未能收复被后金占据的辽东地区,但是日本、南洋、东南半岛及蒙古诸部、西域等地的政治格局就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这也就让这些相邻地区的国家无法再如过去一般忽视大明内部的政治变化。 在如今的形势下,大明朝堂上某些官员打个喷嚏,也许某些小国内部就要发生一场内战了。由是崇祯即便不想玩万国来朝的游戏,这些周边小国也不得不向北京派驻代表,好让本国第一时间了解大明的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虽说崇祯还没有达到“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的偏激状态,但是他心中倒是很清楚,同这些大明相邻的小国打交道,决不能露出什么虚弱的状态,否则某些人就会向海外的大明商民进行试探,从而增加大明对外经商办事的成本。 今年大明的大灾荒是瞒不了别人的,但是他并不希望有人借此机会试探大明的国力究竟损耗了多少。举办这些正月庆祝活动,正是要在这些周边势力面前证明,今年大明虽然遭受了灾荒,但是我们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除此之外,正月的庆祝活动,也是他拉拢蒙古诸部及安抚迁居到京城藩王宗室的一个场所。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他才能够大批大批的接见蒙古诸部首领,而不至于为那些守旧官员阻拦,也不会过于刺激察哈尔及土默特两部的蒙古首领。毕竟在理论上而言,他们才是领导蒙古左、右两翼的领袖。 第802章 京华烟云十二 至于迁移到京城的宗室诸王,到了崇祯十三年末,也差不多有三、四十家之多,其中藩王八、九家,郡王二、三十家。能够被崇祯看上,然后强行从地方迁移上京的,自然不是宗室中的破落户,而是在地方上过的还算不错的几家。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这些宗室在地方上过的不错,也就意味着他们都在本地聚敛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从而让别人过不下去了。由是这些宗室对于自家被强行迁移到京城一事,都是抱有不满情绪的。 若是只有三、四家宗室对于崇祯不满,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不过当京城聚集的宗室达到了一定数量之后,量变也就引发了质变。这不仅仅在于这些藩王、郡王拖家带口的上京,使得京城的宗室子弟数量远远超过了往日,这些地方上横行霸道的宗室子弟虽然在京城有所收敛行迹,但是想要让他们循规蹈矩过日子,也是不太现实的事。于是往日还算平静的京城,最近几年倒是多了许多街头斗殴的事件。 此外,崇祯将这些宗室迁移到京城,目的是为了收缴他们手中的土地。但即便他是大明天子,只要这些宗室听从了他的命令上京,他也不好无故强行夺取这些宗室手中的土地,只能用较为低廉的价格收购,虽然他用来支付地价的是纸币和债券,但这许多土地变现之后终究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再加上这些藩王和郡王府上的积蓄,这也就是把一笔惊人的财富集中到了京城。 崇祯当然不会任由这些宗室把这笔财富埋藏在地窖里,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毕竟现在的大明正努力发展生产,试图开启工业革命的进程,这个时候把社会积累转化为社会资本乃是再多也不为过的。 而对于宗室来说,除了金、银之外的纸币和债券用来窖藏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有大明宝钞的先例在前,皇帝坑起宗室也是毫不手软的。以前宝钞都一文不值了,皇帝不照样拿这些废纸赏赐各王府,当做朝廷的例行恩赏的吗。天知道这些纸币和债券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宝钞呢,因此自然要早点花出去为妙。 在内务府的穿针引线之下,这些宗室的财富基本都投资到了钢铁、矿山、铁路和造船等新兴的工矿业上去了,虽然这极大的补充了这些新兴行业的资本不足,但也同时扩大了这些宗室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权。 虽然在内务府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这些宗室各人手中握有的各行业股权也不算什么,可若是他们把股权都集中起来,倒也是能够给内务府制造一些麻烦了。因此崇祯也不愿意过于压迫这些愿意交出土地的宗室,免得他们抱团和自己作对,虽然他并不畏惧这些,可也不想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因此每逢年节的时候,还是愿意在宫内接待下这些亲戚,听一听他们的需求,也算是给他们一个面子。像正月这样的喜庆日子,崇祯自然是要在西苑设家宴招待在京的各家宗室的,只不过之前一向安分守己的在京宗室们,在这样的新年会见中,却有些蠢蠢欲动了。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八,崇祯在西苑精舍会客厅接见在京各家宗室时,站在晋王朱审烜身后的阳曲王突然就向他哭诉,“…王韩如在河南如此欺凌宗室,臣听说之后,气郁于胸,几天都没睡好。可朝堂之上居然还有人维护于他,三、四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一个说法,这朝中恐怕是出了奸臣了。所以臣今日就想问一问陛下,这大明朝可还姓朱吗?” 这阳曲王不过20出头的年纪,看着他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朱由检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位究竟是真的单纯为开封各家宗室抱不平,还是另有所图了。 不过捡这样的日子向自己逼宫,不管是什么缘由,崇祯都是难以忍受的。他顿时收敛起了笑容,冷冷的打量了一眼站在前排的各家藩王。原本房内还算融洽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了起来,房内的各位宗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登基逾十三年的崇祯,其执政能力早已获得上至朝堂下至平民的认可,特别是他从登基元年开始推动的改革,已经让他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权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手中,其地位已经稳固不摇,不是区区几位宗室和官员能够撼动的了。 由是当他拉下脸来的时候,哪怕是站在前排的几位藩王都不敢站出来替阳曲王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着。至于那些站在阳曲王附近的几位宗室,更是悄悄移动了下脚步,让自己远离了阳曲王,以向崇祯表示他们并不支持阳曲王。 看着这些宗室的表现,崇祯算是明白了过来,这位阳曲王不管是有心还是被人撺掇的,起码他面前的这些宗室还没达成一致。只不过在这样的时间和场合,他不管如何应对阳曲王的质问,最终都会被传出宫外去,成为他对王琦一案的表态,恐怕宫外有无数人正等着这个消息传回去呢。 就在崇祯盯着阳曲王思考,看着这位年轻宗室面色发白时,晋王朱审烜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为阳曲王求情了,他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阳曲王可是晋王一系的,更何况他也没觉得阳曲王说的不对。 “咳,咳,阳曲王在这样的日子里胡说八道坏了陛下的兴致,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他平日里在臣面前也是口无遮拦,想来今日也不是有意败坏陛下兴致的,还请陛下宽恕一二…” 蜀王也顺势站了出来说道:“是啊,是啊,晋王说的不错,阳曲王到底是年轻了些,还请陛下看在自家亲戚的面上,就揭过此事吧。” 有了两位藩王的开头,其他几位藩王互相对了对视线后,也打算说些什么时,朱由检的脸色却放松了下来,微笑着对众人说道:“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朕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去昆明池,看一看歌舞,然后饮酒开宴吧。朕一年也见不到你们几次,总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走,都走了,王承恩你在前面带路…” 听到崇祯把阳曲王的话语搁置不再追究,一干宗室大多松了口气,赶紧跟上了王承恩的脚步。事实上他们对于阳曲王今日所言并非一无所知,自从王琦在开封强行征用了周王在内等宗室的财产消息传来,这些宗室在私下聚会时就强烈表达了对于这位河南巡抚的不满。 毕竟他们这些宗室过去在自家的封国中,只有他们欺负别人,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上门来。大明朝敢这么不把宗室当一回事的,2百多年来大约也只有张居正一人了,可起码当初张居正也是文官中的第一人,连神宗皇帝在其生前都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辽王和他有仇,张居正出手对付辽王也算是事出有因。 可这王琦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一个巡抚,而且他强征宗室财产的原因也难以让他们心服,说是为了赈济聚集在开封城外的灾民和稳定城内的秩序,可这些熟练庞大的灾民聚集在开封地区,不正是因为王琦没有遵从朝廷的命令,放开了通往开封的各处通道所至的吗。 也就是说,开封这件事乃是王琦自己犯了错误,却拿宗室的财物去弥补。周王当时虽然惧于开封的形势忍住了这口气,但是这社会秩序好转之后,自然就咽不下这口气,直接联合开封地区的宗室和士绅大户向朝廷告状了。 而对于大明的宗室来说,张居正对付辽王府乃是私仇,大家自然可以装聋作哑,但是王琦欺凌周王一系却是犯了众怒。如果区区一个巡抚就能这样随意征用宗室的财产,那么日后朝廷遇到了麻烦,会不会同样对他们这些宗室下手? 毕竟崇祯当初对秦王等宗室下手的时候可没犹豫过,只不过当初崇祯还拿着谋逆的罪名说事,若是现在仅仅因为朝廷需要就能随意处置宗室的财物,大家今后岂不就成了养肥待宰的羔羊,这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他们这些宗室在地方上可也没少干过这等强取豪夺之事,自然难以容忍王琦的行为。 只不过大家私下里聚会时无不义愤填膺,也能上书呼应周王的弹劾惩治王琦,但是敢跑到崇祯面前直接提起此事的,却是一个也没有。毕竟当今这位皇帝虽然姓朱,可是自从登基以来对于自家亲戚却并不怎么亲近。 照常理而言,新皇登基之后总要对各家宗室加以封赏,可是崇祯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收回各藩手中的土地,想要有所反抗的秦王和韩王被除国,蜀王被强行召入京城而不能归国,之后诸藩不是被迁移到京城,便是自愿迁居到海外,而靖江国和庆国更是被移封。 面对如此强势的皇帝,被圈养了200余年的宗室们自然被吓倒了。在背后议论几句,或是和大家一起上书都不算什么,但是跑到崇祯面前对朝政指手画脚,那就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因此这些宗室还真没想过阳曲王会在这样的场合向皇帝发难,这不是把他们从摇旗呐喊的角色变成了同皇帝顶牛的主角了么。对于阳曲王这样捆绑众人的行为,大家心里是不满意的,但是也无法主动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因为这无疑是让自己自绝于宗室。 于是听到皇帝对阳曲王的话语暂且搁置的决定,大家还是相当支持的,起码眼下这关是过了。但是对于和皇帝相处的较久的几位藩王来说,他们的内心却是沉甸甸的,他们可不觉得皇帝会轻易的放过这件事,他们开始担心皇帝的反击会不会误伤到自己了。 第803章 京华烟云十三 这些藩王的担心并没有出错,虽然在昆明池内崇祯热情的招待了这些亲戚,也欣赏了半日歌舞,大家看起来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似乎大家早已经将早上的那点不快抛之脑后了。 可是眼看着宴席将散时,朱由检挥手让女乐退下,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向着坐在两侧的宗室们感慨道:“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日朕与诸位叔伯兄弟们饮宴为乐,看着大家都在朕面前欢声笑语的,朕心中实在是开心的很。 不过朕心中也颇为遗憾,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唐王、靖江王和庆王他们居然远在海外,难以享受这样的节日气氛,也不知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坐在崇祯右方下手第一位的福王赶紧接过话头说道:“这几位藩王若是知道此刻陛下还惦记着他们,必定会对陛下感激不尽的。 能够为陛下分忧,这本是臣子们应该尽到的义务,更别提他们还有着宗室身份,他们若是不为陛下出力,还有谁能为陛下出力?民间不是有着这样的俗语: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臣等同陛下之间,终究还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来的。” 福王朱常洵之所以说上这番话,其实还是希望能够借此化解早上阳曲王那番言论对于崇祯的刺激,免得崇祯过了今日之后去找阳曲王的麻烦。 作为崇祯的叔父,亲藩排行第一的福王,此时也是宗室之长。虽然皇室和民间的宗族不同,皇族的族长只会落在现任的皇帝身上,但是以福王的身份地位,加上这些年来担负着对于宗室的管理之责,现在也渐渐成为了宗室中说话最有分量的宗藩了。 对于阳曲王等宗室在私下聚会中的言论,他自然是早有所闻。不过现在的福王一点都不想掺和这种事,只想着安安稳稳的享受着自己的富贵闲人生活。如果说崇祯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他还有些想法的话,那么在崇祯登基十余年后,他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毕竟在崇祯刚刚登基时,大明还处于内外交困之际,朝中阉党和东林党人的斗争又这么激烈,年仅十七岁的朱由检看起来好像难以把持大局,甚至将他这位叔父都请到了京城。如果有机会的话,福王并不介意插手朝政。 不过随着朱由检在崇祯二年秋亲自出征击退了后金军入侵之后,福王就干脆的放弃了这点小心思。和朱由检不同,作为神宗皇帝最为疼爱的嫡子,他还是接受过一部分正规的皇室教育的。 他很清楚,随着朱由检的亲征获胜,也就让这位年轻的侄子获得了军队和京畿百姓的认可。在这样的局势下,光凭一些文官或是清流的支持,是再难以动摇侄子的皇位了。更何况把持清流的东林党人和他积怨甚深,就算是崇祯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东林党人哪怕是选择一个外藩也不会选择支持他登上皇位的。 既然如此,福王也是宁可拥护自己的侄子,也不希望出现什么其他变故了。毕竟这位皇帝侄子虽然收回了他手中的大部分土地,可也还是让他投资了不少极有前途的产业,现在他一年从股票债券上获得的收益,起码也是过去土地中所得的十倍,因此福王对于目前的生活也就没什么不满了。 只不过福王比自己的皇帝侄子要顾念亲情的多,对于河南巡抚王琦欺凌开封宗室一事,也是有些愤愤不平。因此当阳曲王等宗室成员在私下聚会大骂王琦时,他也是只做不知,并没有出面去阻止。 可是今日阳曲王当着崇祯的面说出这些言论,他就没办法完全置之不理了。在京城待了这么久,福王自然知道这位皇帝侄子可没外界传闻的那么宽厚,甚至对于宗室子弟还要更为苛刻一些。 而且阳曲王如此愤愤不平,福王也认为是事出有因,这不仅是因为王琦欺凌了开封宗室,也在于这位郡王的封国被皇帝无故夺去,心中也有所不满所至。 阳曲国虽然不大,但是作为太原的北面门户,是通往大同的交通要道。从太原修建通往大同的铁路,是无法绕过阳曲的。这原本对阳曲王来说是一件好事,光是靠着这条铁路他就能获得不菲的收益了,更别提内务府还在阳曲勘探出了大煤矿。 可就是因为煤炭加上铁路的利益太过惊人,不管是内务府还是投资铁路的山西士绅商人都不愿意多一个人分享这样庞大的利益,于是干脆就联手将阳曲王的封国收回了朝廷。毕竟这位只是一个郡王,而不是藩王。 对于这种飞来横祸,阳曲王自然是难以服气的,只不过有秦王和韩王的先例在前,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福王也是因此对于阳曲王有所同情,即便这位郡王今日有些口不择言,他也希望能够和平的化解阳曲王对崇祯的小小冒犯。 不过崇祯显然并不这么想,听到福王的话语后,他便干脆带着些许醉意借题发挥道:“叔父说的不错,这一笔的确是写不出两个朱字。早上不也是有人对朕说了么,这大明的天下终究还是姓朱的。所以啊,这宗室成员更应该为天下人做个榜样,承担起维护大明利益的责任起来。 比如像靖江王和庆王那样,主动前往祖国的边疆去开拓建设。又或者如唐王那样,为了维护大明的利益,在蛮夷之邦辛勤谋划。朕以为,宗室成员,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宗室子弟都应该向他们学习,不要整天在胭脂水粉中荒废生命才是。 所以朕打算,过了元宵之后,就派遣宗室子弟前往靖江国、印度大陆看看,一来可以去了解下海外风物;二来也可学习下靖江王、唐王是如何办事的。这样今后你们前往九黎州经营自己的土地时,也不至于束手无措,让海外臣民小看了去,诸位叔伯以为如何?” 听了崇祯这番话语,坐在下方的一众宗室都一脸惊呆的看向了上方的皇帝。在座的宗室谁不知道,靖江王和庆王被移封,完全是属于被自愿。若不是皇帝派唐王去逼迫,谁愿意抛弃经营了上百年的封国,跑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域外邦从头来过。至于唐王,自从皇帝替他报仇之后,就成为了皇帝最为忠诚的宗藩,只要皇帝下了命令,天涯海角他都是会去的。 可是在座的宗室同他们不一样啊,他们可不愿意离开繁华的京城,除非是让他们返回自己原来的封国作威作福,让他们跑去穷乡僻壤的海外边疆开拓建设,这显然是要了他们的性命了。 不过他们的沉默显然阻止不了崇祯的继续发挥,朱由检见众人不愿出声回应自己的问话,便毫不留情的向几位年长的藩王点名问道:“福王、瑞王、惠王…几位叔父,你们对于朕的想法可有什么补充吗?” 福王朱常洵心中已经反应了过来,崇祯这是开始对早上的意外事件进行反击了,他虽然同情阳曲王的遭遇,但并不打算要把自己和对方捆绑在一起,毕竟对方和自己的关系也算不得亲近。而且他很明白,自己反正是不可能被发配到海外去的。 因此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出声向崇祯说道:“陛下说的话还是极有道理的,如今这些年轻的宗室子弟不求上进,整日在市井厮混,除了败坏宗室名声之外,对大明,对他们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的确是应该加以管束,免得损坏了陛下对亲族的友爱之情…” 福王的表态很快奠定了一个基调,殿内的几位藩王也陆续出声表示了支持,而那些郡王在这样的场合下,也只有唯唯喏喏的附和了。也只有年纪较轻的晋王朱审烜,虽然出声附和了皇帝的建议,但他还是有些委婉的指出。 “…陛下提出这样的建议,乃是出于对于亲族的关心。可是不少宗室自幼居住在内陆,不要说大海,他们就来大一点的湖泊都未必见识过。如果让他们这些人这么贸然的出海,臣担心他们会受不了海上风浪的颠簸,到时候有人因此而生病的话,那好事也就变成了坏事。所以臣以为,这个派遣的宗室成员,最好还是慎重的研究一下…” 朱由检一边听着,一边玩弄着手中半满的酒杯,他看着杯中残酒转出的漩涡,若有所思的说道:“晋王果然是心思缜密啊,你刚刚说的都很好。派遣宗室成员前往海外游历,的确是应该对他们的生活有所保障。 不过我太祖高皇帝昔日不过是皇觉寺内一小僧,历经千难万险方才开创我大明万里江山,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难关。而永乐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五次亲征草原,每次对阵北元都是身先士卒,又何尝计较过自身的安危。 我辈子孙坐享祖先开创下的基业,难道连坐个船都要瞻前顾后吗?阳曲王你来说一说,你怕不怕这海上风浪?” 听到皇帝突如其来的问话,阳曲王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差点将面前的案几给打翻了去,不过他迅速出手按住了案几,可也是发出了极大的声响,这使得众人将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此时的阳曲王却已经没有了早上向崇祯发问时的勇气。就算他再怎么莽撞,这一刻也明白了过来,皇帝给他挖了好大一个坑。 不管心中如何懊恼后悔,在崇祯的逼问下,阳曲王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臣自然是不畏惧的…” 第804章 京华烟云十四 朱由检默默的注视了一会起身回话的阳曲王,看到对方此时虽然脸上挂满了幽怨,却始终不敢抬头同自己的目光对视,终于微微哂笑着说道:“不愧是身上流着太祖血脉的,起码还没丢了咱们姓朱的面子。” 说到这里,朱由检方才移动了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后继续说道:“这宗室子弟就应该向阳曲王学习,主动站出来为国分忧。朕以为,咱们既然享用了百姓的供奉,自然也当为国家出力。 那些贪生怕死,坏我朱氏一族门风的宗室成员,朕也绝不轻饶。朕以为列祖列宗也是不会乐于看到,有这么一群混吃等死庸碌无能的子孙的。若非今日阳曲王提醒了朕,朕还差点疏忽了往日对于宗室亲族的看护。 朕虽是大明天子,可也是朱氏一族的族长,过去对于宗室方面的事务关注不够,这是朕犯了错误。可是自今日之后,朕一定会好好的关注诸位,决不能让你们有行差踏错的机会…” 如果说之前众人对于阳曲王还有几分同情和关注,可随着崇祯话语的落下,其他宗室却顿时生起了闷气来。这些气恼情绪少数是向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去的,但更多的情绪则是对着阳曲王而去。 本来么,今日不过是在京宗室成员前来拜会皇帝的日子,因此今日同皇帝会面的基调就是一个欢庆祥和,大家在一起坐一坐,也算是联络了感情了。可是阳曲王这二愣子,早上在崇祯面前却打破了默认的规则,非要提起什么公务来,扫了皇帝的面子不说,还破坏了在京宗室试图同皇帝继续保有亲密关系的打算。 就像勋贵官僚可以瞧不起普通地主和平民一般,宗藩自然也可以瞧不起勋贵官僚,当然在皇帝眼中,他们同样也是什么都不是。就好比崇祯想要废除秦、韩两藩国,也就这么废除了;崇祯想要把靖江国移封到湄公河入海口,也就移封了。 在绝对的皇权下面,哪怕他们身上同样流着朱元璋的血脉,可皇帝如果想要动他们,其实和动一个普通平民没什么区别。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开国初年,诸藩手中不仅无兵,还时刻被本地官员监视着。 由是他们如果想要过上舒服日子,同样也还是需要获得皇权的庇护的。能够被迁移到京城而不是赶去其他地方居住,这些宗室的地位已经算是比其他宗室高上了一个等级。而能够获得皇帝的邀请入宫,同皇帝一起享受亲友待遇的宗室,那在京城中也是被人高看一等的,毕竟他们获得了面见皇帝的权力。 大明人口此时已经超过了2亿,但是能够面见崇祯并说上两句的又有几人?因此这些在京宗室虽然失去了地方上的大部分土地,可是他们的地位却比过去高出了许多,起码京城官员就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因此这些在京宗室虽然在私下里怪话不少,但是却并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毕竟他们现在在京城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比较舒服的,因为那些外地商人入京想要办什么事,开始渐渐找到了他们这些宗室的门上,有他们向内务府发话,可比找其他门路快捷的多,毕竟在理论上他们也是内务府那些太监们的主子不是。 然而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仅仅因为阳曲王在皇帝面前的多嘴,就要被赶去海外受苦去了,这真是飞来横祸啊。要说大家还能心平气和的接受,那就真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了。到了这一刻,他们倒是又开始怀念起眼下的这种宁静日子了。 只不过大家虽然都不乐意接受皇帝的提议,可还真没人敢站出来硬顶崇祯。这些年来,这位年轻皇帝的独断专行和冷酷无情,众人还是一一记在心中的。阳曲王早上不过是为河南宗室亲族抱怨了几句,这下午宴席还没结束,崇祯已经翻脸要把阳曲王放逐海外去了。这一刻他们要是站起来说些什么,恐怕还不知道有什么下场呢。 而就在这些宗室还在暗暗埋怨阳曲王今日多事的时候,朱由检却毫不手软的继续说道:“刚刚晋王给朕拾遗补缺,朕也觉得他说的正确。 将宗室子弟送往海外边疆历练,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锻炼他们的能力,不是让他们去受苦送死的。因此这一次带着这些宗室子弟出海的,必须是一个机敏能干,还要具有一定地位能镇压得住场面的。朕觉得晋王就不错,诸位叔父可有什么建议吗?若是有人自告奋勇,朕就更高兴了。” “臣,臣惶恐,臣不过是一愚钝之辈,宗室内才能远超臣者不知凡几,臣实在不敢担此大任,若是辜负了陛下的期望,那就罪莫大焉了。还请陛下另选贤能为好。”晋王一时后悔莫及,早知道他之前就不去反对崇祯选人出海的提议了。 然而朱由检却顺口问道:“奥,想不到晋王如此谦逊,这倒是证明了朕没有看错人啊。不过既然你说宗室内还有比你更为适合担任这个带队出海的,你且不妨推荐一二,朕正觉得一个人领队出去未免有些照顾不周,若是有个二、三老成之人带队,倒是更能照顾这些第一次出海航行的宗室子弟,诸位叔父觉得意下如何?” 这一下几位藩王终于扛不住了,为了避免被晋王拉下去,他们不由纷纷称赞起了晋王的品行和才能,似乎这个带宗室子弟出海游历的任务换了别人就要出大问题了。当福王终于下决心表态支持晋王带队出海之后,晋王也只能脸色苍白的闭上了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这些落井下石的宗藩,当然他心中最为痛恨的,还是自己背后那个弄出事端来的阳曲王。 朱由检于是顺势起身说道:“好,今日也算是尽兴了,大家也就散了吧。晋王回去后好好准备一下,各位叔伯兄弟若是觉得有什么出色的宗室子弟该出去历练历练的,就直接向晋王推荐好了,若是有人想要毛遂自荐,那就更好了。” 朱由检说完之后便毫不留恋的离去了,众人赶紧起身恭送,不过此时离去的崇祯倒是脚步稳稳当当的,丝毫看不出喝多了的样子。 待到皇帝离开之后,殿内的宗室成员们也三三两两的在内宦的引导下离开了昆明池。不过相比起早上他们入宫时的轻松自在,此时众人的脚步都显然有些沉重。跟在父亲身后的福王世子朱由崧,安静的倾听着几位叔父和父亲对于今日之事的讨论,显然几位叔父对于自己那位皇帝堂弟今日的做法还是有所不满的。 不过对于这几位叔父现在的做法,朱由崧却是有些瞧不起的。这几位叔父刚刚不敢反抗皇帝的意见,现在却在自己父亲面前抱怨,显然是想要撺掇自己的父亲去试探皇帝发落这些宗室子弟的决心了。 这等挑拨的计谋也太粗浅了些,哪怕不用他提醒,父亲也不会上当。比如这一路上父亲就装作酒意上了头,对于几位叔父的建议只是胡乱的应付着,完全没有想要挺身而出的念头。 就在他们一行人快要走出西苑时,朱由崧突然注意到吕琦站在一旁的小路上对他颔首示意,他想了想便快步上前对父亲告诉道:“父王,孩儿刚刚多喝了几杯,想要先去净个手,不如父王您先回府去吧。” 福王回头看了他一眼,同样也注意到了一旁小路上站着的吕琦,他随即若无其事的回道:“也好,你且自去吧。” 福王随即头也不回的同几位藩王继续离去了,朱由崧站在原地稍稍停留了一会,看着父亲和其他宗室远去之后,方才转身对着走出小路的吕琦问道:“可是陛下要找我问话吗?” 吕琦对他行礼后微笑着说道:“世子聪慧,正是陛下想要见一见世子,请随小臣来。” 对于皇帝为什么让吕琦来拦截自己,朱由崧心中倒是有些数。果不其然,等到他被吕琦带到西苑精舍的会客厅内,已经坐在厅内喝着热茶的朱由检便毫不见外的对他说道:“坐,喝了这么多酒水,喝上一杯热茶倒是可以解解酒气。 本该让你在家再安歇几日,过了元宵节再谈公事。不过今日看阳曲王跳出来的样子,看来外面倒是真的已经快要着火了。所以朕就让人把你叫了回来,想听一听,周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对于崇祯的问题,朱由崧倒是一点都没感到意外,毕竟在正月之前,他正是受了皇帝的密令前往开封,去同周王等开封宗室交涉去了。只不过他返回京城的日子稍稍晚了些,就没能抽空向崇祯汇报而已。 他挺直腰板坐在沙发上稍稍琢磨了下,方才开口回道:“回陛下,周王那边的意思么,他们倒是愿意服从于陛下的指示,不过他们也希望陛下能够给予一些补偿。” 崇祯有些惊奇的看着他问道:“补偿?他们想要什么补偿?” 第805章 京华烟云十五 朱由崧在心中想了想措词,方才对着崇祯小心翼翼的回道:“周王等宗室向臣诉哭,如今他们的土地大部分为朝廷所征用,往日的进项大大减少,可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却无法减少,更不必说日后子孙繁衍多出来的用度还不知该从何处去寻。再这么下去,恐怕就有坐吃山空的危险,所以希望陛下能够给他们找一条出路,他们自然唯陛下之命是从。” 崇祯听后顿时有些不悦的说道:“朝廷征用他们的土地也不是白白征用的,朕不是把九黎州的土地加倍补偿给他们了吗?这些人是不是有些贪心不足了,难不成朕不给出路,他们就不听从朕的命令了?” 听到皇帝的语气有些不善,朱由崧的心中也是有些紧张,他赶紧为周王等宗室解释道:“他们自然是不敢违背陛下的命令的,只不过是想要通过臣将他们的苦衷告诉给陛下,还请陛下明察。” 朱由检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继续喝着茶水说道:“好,那我就听一听,他们到底有什么苦衷。你说。” 朱由崧也没有弄什么玄虚,就这么老实直白的转述道:“其实周王他们是听说了从九黎州传回的一些传闻,据说那边虽然土地广阔无垠,但是人烟稀少且都是一些蠢笨不堪的野人。这些野人有些凶悍无比,有些则是温顺无害,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识耕织。也就是说,想要开发九黎州的土地,就需要从国内迁移人口,当地野人对于开垦田地可谓是毫无帮助。 可是从国内迁移人口到九黎州,一方面是路途遥远移民费用惊人;另一方面则是九黎州的自然气候不仅和我大明迥异,且毒蛇毒虫众多,据说那边随处可见的蜘蛛都能咬死人。 由是除了那些实在没有办法,想要去九黎州碰碰运气的宗室破落户,稍稍有些资产的宗室都闻而却步。现在开封那边的宗室,或是强行派遣依附于自家的庄户带头,再收揽一批灾民中的青壮前往九黎州划地开发;要么就干脆把自己名下的九黎州土地押给商人去经营,落下一笔租金。 可是这两种办法对于镇国将军以上的宗室来说就有些不合适了,因为他们名下的土地份额实在太多,不管使用哪一种办法也只是杯水车薪。可是按照朝廷的规矩,九黎州土地是按照先到先开发先得的原则,他们若是不能把自己名下的土地开发出来,不仅得不到什么收益,甚至连位置较好的土地都轮不上了。 周王等开封宗室对于这样的局面就比较苦恼了,他们明明有着比过去还多的土地,但是却因为距离遥远难以开发而变成了纸上画饼,导致现在出现了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然后又遇到了王琦这一档事,自然也就将全部的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位敢动宗室财产的河南巡抚身上…” 朱由崧这一趟河南之行显然不是蜻蜓点水,基本上是把周王等宗室的怨气和底气摸了个一清二楚,因此他虽然讲解的琐碎了些,却也是把当地宗室的想法较为完整的表达了出来。 朱由检一边听一边总结着,很快就明白了这些宗室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了。其实也就是,自从永乐皇帝靖难成功之后,为了防止其他宗藩以他为榜样,于是干脆废除了太祖皇帝对于宗室的设计安排,直接把宗藩当猪养了。 老朱家把宗藩当猪养了两百余年,的确是消除了宗藩对于皇权的威胁,但是反过来也造成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大明的宗室也已经被养成了废人。因此即便是崇祯废除了对宗室圈养的旧例,可是除了那些底层难以享受宗室特权的成员还愿意试着融入社会之外,那些地位较高的宗室成员却开始留恋起了被圈养的生活。 这就好比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虽然失去了自由,可起码不用自己找食,吃饱了还能歌唱几句。可现在被主人放出了笼子,要求它们自己飞回山林里自食其力,这就让他们生起了畏惧的心理,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生存下去了。 对于这种心态,朱由检其实也并不陌生,后世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时候,人们同样也是如此迷茫,甚至于有一个大国直接就被人民所抛弃而崩溃了。至于另外一个国家,则要感谢计划经济实施的太烂,所以改换轨道时阻力还不算大,可同样也让人民对于政府失去了信任。 朱由检虽然理解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打算同情这些宗室,因此不由冷冷说道:“他们有些怨气,朕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朕已经补偿了他们土地,也不算亏待了他们。 可他们一边口口声声说,这天下是姓朱的,但是地方上受了这么大灾荒,地方官员找他们征用一些粮食物资,就奋不顾身的跳将了出来,和地方士绅大户一起为难朝廷官员,这是光想着拿好处,不想承担责任了?” 朱由崧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可这赈灾毕竟是朝廷的责任,宗室和地方士绅可以从旁协助,但也不能强行征用他们的物资啊,王巡抚在这一点上还是难以推卸责任的。” 朱由检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这不是一件事吗?” 朱由崧苦笑着小声解释道:“在下面那些人看来,这朝廷赈灾和征用民间物资,还是应该分开看待的两件事…” “这不是扯淡…”朱由检正欲发怒,突然又冷静了下来。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和外面这些士大夫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个价值观念上的差异。 经过后世现代文明洗礼的,哪怕是个普通人都知道,人贵而物贱。在去年这种突发性的自然灾害面前,只要能够搜集到物资,不管这些物资属于谁,都应该先拿出来拯救灾民再说,之后再来谈论对于财产主人的补充问题。 可是这种现代文明的观念,是建立在发达的社会生产力的基础上。对于一个掌握了大多数生产资料的大政府来说,没有什么物资是事后不能进行补充的。 但是在这个社会生产力落后的小农时代,老实说如果不是崇祯拓展了大明的海外贸易规模,朝廷甚至连赈灾的钱都拨付不出,更别提搜集到足够的物资用于赈灾了。也因为社会生产力的匮乏,所以整个社会的主流观念,还是重物而轻人。 因此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主要讲的是“清白人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即便有什么人喊上两句“民贵君轻”、“人命关天”,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约束皇权,这里维护的“民”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作为统治阶级一员的士绅地主。 比如去年河南受灾,大量灾民聚集到了开封附近。地方官员动用国库或是要求地方大户拿出钱粮赈灾,都可以算是常规的做法。但是王琦动用官府的力量直接闯入别人家中查封粮仓,这就是犯了众怒了。 事实上如果王琦不是因为前期失误,不肯听从朝廷的指示封锁交通要道,导致灾民大量聚集在开封城外,他也不敢冒这样的大不违行事。 所以在崇祯看来,王琦强征物资赈灾乃是一件事,但是在外面的舆论看来,这便是两件事。王琦赈灾乃是履行地方官的职责,干的好与不好,只同当地灾民和朝廷相关。可是王琦派人闯入民宅,甚至是宗室的府邸查封粮食物资,这就是和天下士绅为敌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日子来虽然为王琦分辨的声音并不少,可是却很少有声音认为王琦派人闯入民宅查封粮食物资的做法是正确的。崇祯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轻易表态,而是派出了几个方面的人员下去查访,想要知道开封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朱由崧的这一席话倒是点醒了他,让他终于完全看清了这件事中的谜团。而当他明白了过来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的慎重还是正确的。 虽然以他现在掌握的权力,强行把这件事压制下去并不为难,但是他这么做终究还是落了下乘。毕竟开封那些喊冤的苦主还是掌握着理由的,或是在他人看来这些人还真是受了委屈的。 就算他是大明天子,也不能动不动和整个社会主流的观念进行碰撞,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起码眼下这些宗室在大方向上还是同他站在一起的,那也就没有必要强迫同他们对立起来。这些宗室虽然不成气候,但是让他们和地方上的士绅纠缠在一起,总是要让他头疼几分的。他眼下也的确没什么精力去应付这些宗室。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朱由检便打算对宗室有所退让,先将这些人从眼前的乱局中摘出来再说了,“好吧,朕勉强认可他们的苦衷,那么你接着说,他们到底要啥?” 第806章 京华烟云十六 听到皇帝的语气有所缓和,朱由崧顿时心头一松,马上回道:“其实周王他们也就是想要改变下目前入不敷出的局面,至于能够给他们什么补偿,全凭陛下决断也就是了。”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全凭朕来决断?那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还是说说吧,他们想要的补偿到底是以什么为参照标准的。” 朱由崧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皇帝的表情,一边组织着语言说道:“周王他们多次表示对于楚藩目前经营的营生很是羡慕,当然楚藩也是因为封国内部矿山资源丰富,才能搞得起这么大的营生,想要在开封附近复制这样的营生也不大合适。不过有机会的话,他们并不介意跑的远一些。 当然,要是陛下觉得楚藩经营的营生不适合他们,他们倒也是能够理解。那么如果陛下能够让他们入股一些比较有前途的工坊矿山,也像京城的宗室那样拿上一份固定的年金过安生日子,那么他们也能够接受。 如果以上这些都不行的话,那么他们希望陛下能够把他们在九黎州的土地更换为南洋地区,只要不远过靖江国就成,哪怕土地更换时打个折扣,他们也认了。” 看到崇祯的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朱由崧很识趣的便住了口。虽然在他看来,这些宗室提出的要求并不算高,但他能够为这些亲戚尽到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多他就觉得不值得了。 朱由崧安静的等待着崇祯的决定,而朱由检也没让他等的太久,一口喝尽了一盏茶后,方才平静的说道:“还要麻烦你在下去一趟,告诉他们,其他的也就不要想了,日本四国岛那边发现了一个大铜矿,原本这是属于内务府的,现在就给他们了。 当然这个铜矿也不仅仅是给他们的,你在宗室内放点风出去,给那些之前吃了点亏的宗室们一个上车的机会。恩,除了这个铜矿之外,菲律宾群岛上的几个小铜矿他们也可以一并拿下,不过他们今后再让朕听到什么对朝廷不满的言论,朕就不客气了。 告诉他们,九黎州也好,静海城也好,那里的星空都很漂亮。要是他们怨气这么大,就去那些地方给朕数星星去,去一去心头的火气,也免得伤了亲戚之间的情分。” 朱由崧脸色一正,想也不想的回道:“陛下既然都已经顾及到了亲戚之情,他们还要上窜上跳的,那就是他们心存异志了,就算陛下肯放过他们,臣也一定要追究到底,给陛下一个交代的。不过臣这次再下去,陛下可还有什么话要臣带给周王他们的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为自己重新倒了一盏热茶之后,方才不疾不徐的说道:“他们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也应该有点数了。若是他们还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朕说不得就要学一学成祖皇帝,玩一玩大义灭亲了。 另外这次也就算了,下一次宗室再裹挟地方民意胁迫朝廷,可就别怪朕不讲亲戚情面了。朕虽然废除了对于宗室圈养的旧例,可没说允许他们和地方士绅搅和在一起,操纵民意对抗朝廷。” 皇帝的这两句话说的有些重,就连朱由崧也不敢随意接口,只能连连点头应是。朱由检这时抬头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色,这才意兴阑珊的对这位堂兄说道:“今日也就这样了吧,你到时便同晋王他们的队伍一起出京南下,这样动静也小一点…” 吩咐吕琦带着朱由崧离开之后,崇祯起身走到了阳台的玻璃木门前,双手抱胸看向了外面阴沉沉的天空许久,方才声音不大的说道:“除了晋王之外,几位藩王中,还有谁最近比较活跃的?” 虽然朱由检看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但是站在房间一侧的王承恩却毫不犹豫的接话道:“瑞王和蜀王在京中诸王中走动较多,不过两位藩王和晋王不同,他们并没有同那些清流有频繁的接触。” 朱由检沉吟了片刻后说道:“眼下是多事之秋,不管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是先把这些不稳定因素先赶出京城再说吧。 你明日去同蜀王商议一下,就说我国要派出一个使团访问莫卧儿帝国,朕希望他带团前去,摸一摸那个莫卧儿皇帝的底,看看他对于我大明协助叶尔羌汗国攻打布哈拉汗国是个什么态度。到了印度大陆之后,顺便再找一找渠道,看看能不能联络上更西面的萨法维王朝。朕要知道,我们和布哈拉汗国之间的这场战争,这两个相邻国家的容忍底线究竟是什么。 蜀王既然不喜欢安静的过日子,就让他去海外逛一逛吧。使团的副手就选李佑好了,他在军校内教书,好像也教烦了,这次就让他出海散散心,顺便考察一下印度大陆的地理和政治局势,大明今后的利益终究还是在那块大陆上,先做个准备工作也好。 至于瑞王那边,你找个和他亲近的商人,就说南洋的荒岛上发现了金矿,请他出面前往巴厘岛和南洋总督府交涉,获取金矿的开发权。” 王承恩一一答应了下来,不过却又问道:“那么瑞王这边,要让南洋总督府留他多久呢?” 朱由检歪了歪脖子,接着便懒洋洋的说道:“那地方山清水秀阳光明媚的,朕想去都去不了呢。就让他替朕选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修上几间房子,说不定日后朕有机会去住上几日,修完房子再说吧。嗯,后金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沈阳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去年十一月十四日,皇太极率诸福晋,代善以及诸贝勒、文武官员等,去叶赫狩猎,到十一月十六日,至拜虎地方折回。 时值冬至祭天日,在一个叫盈格的地方,代善骑在马上射獐子,结果马匹受惊跌倒导致代善摔落在地,脚部受些轻伤,据说黄台吉当时策马至代善面前,下马亲为代善包扎,事毕后以金巵赐酒于其,两人对饮后,黄台吉当着众贝勒的面对代善叹道:吾以为兄长年高不可驰马,兄长奈何不自爱?于是下令停止射猎返回盛京。途中,命代善乘舆缓行。 返回盛京之后,代善随以足疾为名向黄台吉辞去身上的一干公务,不过黄台吉当时并未答应。之后的半个多月里,代善闭门不出,再三上书请辞,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黄台吉方才应允让代善在家养病。 而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有官员弹劾豪格逼迫投奔后金的蒙古贝勒上缴好马,黄台吉闻之大怒,当即夺去了豪格户部承政一职,令其在家闭门思过。 又闻,黄台吉有意恢复正蓝旗,恢复八旗之制。豪格将会由镶黄旗旗主转任恢复后的正蓝旗旗主,而黄台吉将要亲领两黄旗…” 听完了这些情报之后,朱由检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黄台吉已经调整好后金内部的矛盾,重新控制住了局面啊。代善加上豪格,也是依旧斗不过他。那就继续让沈阳那边关注着后金朝堂的动向,其他多余的事就别做了,没有了代善和豪格的掩护,我们在沈阳的情报人员就比较显眼了…” 在这个正月里,虽然大多数人都沉浸在一年中难得的欢乐节日里,可是对于军器监的一些技术人员来说,他们已经忙碌的忘记了节日的到来。因为这些军器监的技术人员终于制造出了第一台双向汽缸和加装平行四连杆装置的蒸汽机,这台蒸汽机的效率已经达到了,最初用于抽水的蒸汽机原型效率的三倍。 经过了5年时间,29次大规模的改进,以燃料和水结合起来的蒸汽动力机器,终于达到了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现在这台新型动力机械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足,就是如何保证蒸汽机转速的平稳性,使其能够使用在更为精密控制的纺织机械上。 毕竟动力输出如果不够稳定的话,不仅容易损坏纺织机械,也难以获得合格的布匹。不过对于监制这台蒸汽机的孙元化和毕懋康来说,这却不是什么缺陷。毕竟他们关注蒸汽机研制的目的,乃是希望可以用蒸汽机取代人力、畜力、水力和风力,用于冶炼钢铁,锻打板甲和枪炮,和带动一系列制造枪炮的机床而已。 在过去的几年中,即便是不够完善的蒸汽机也带给他们极大的惊喜,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这也就是为什么军器监会联合文思院一起研发更为成熟的蒸汽机。看着面前已经连续运行了七十二小时的新式蒸汽机,站在高处平台上的孙元化大为兴奋的向身边的毕懋康说道:“这下我们算是赶在了文思院的前面,有了这台蒸汽机,我就可以向陛下请求拨款修建更大的厂房了。” 毕懋康立刻把目光从蒸汽机转向了孙元华说道:“这笔拨款下来,你可要留一部分给我,我可是要用来研制火石可靠性的。” 孙元华不在意的回道:“你就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了。不过研制火石可靠性有用吗?我总觉得,现在的燧发火枪已经够完善的了,再怎么研究也未必能再上一层楼啊。我看,你还是过来帮我研制大炮吧。” 毕懋康摇着头说道:“燧发火枪还不算完善,虽然它比火绳枪使用方便了许多,但是在雨雪和大风天依旧不能使用。而且燧发火枪的射击次数越多,可靠性就越差。根据军队射击训练统计出来的数据,燧发火枪的射击成功率大约在七、八成,这样的武器在战场上就显得有些不可靠了。我还是希望能够研究出一种击火成功率在九成以上的可靠火石…” 第807章 京华烟云十七 孙元化今日显然并不打算同毕懋康只讨论技术上的问题,劝说了几句让毕懋康放弃研制可靠火石未果之后,他便转到了其他话题上。 “王韩如一案闹的如此之大,我看钱牧斋卸任首辅之位已成定局,无非就是主动求去,还是被人弹劾下台而已。 钱牧斋虽然性子有些软弱,但是这些年在任时,也还算是尽忠职守,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也不知下一任首辅上台之后,还能不能维持现状,或者会另起一套呢?” 毕懋康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了面前的蒸汽机上,口中说道:“孙兄有话便直说,我们两人之间难道还需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试探吗?不过我倒是觉得,朝堂上好不容易才安稳了一段时间,大家能够埋头做事而不必为门户私计争斗,所以这下一任首辅最好还是能够上一个不爱折腾的,免得坏了眼下的大好局势。” 孙元化晒笑了一声后说道:“毕兄还是快人快语,倒是愚弟想的差了。其实今日我是真想和你谈一谈,不如我们先到后面的休息室坐下聊上两句?” 毕懋康看了看左右,便答应了孙元化。他随口交代了下属几句,让他们继续盯着蒸汽机运行,这才带着孙元化走出了蒸汽机研制车间,顺着一条水泥小路走到了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这里便是毕懋康办公和临时休息的地方。 令楼内的仆役给两人上了茶水之后,毕懋康挥手让仆役离开了房间,方才对着孙元化正式询问道:“孙兄究竟想要和我聊什么?” 在军器监待了这么久,孙元化倒是习惯了这种技术人员之间直来直去的谈话方式,他也没有继续试探什么,就直爽的说道:“其实是温乌程让唐美承来问我,他有意接手钱牧斋留下的摊子,希望党内同志能够推选他作为本党唯一的首辅候选人。 不过工部吴犹三也找人在党内放风,说眼下朝中局势有些微妙,光凭本党一己之力恐怕很难获得首辅之位,因此倒不如同党外友好人士结盟,让出这一届的首辅推选,等待下一任更为可靠。所以我就想问一问你,咱们究竟应该怎么选择为好?” 毕懋康毕竟是孙元化的副手,平日里主要关注于军器监的内部事务,因此对于朝堂上的变化稍稍迟钝了些,听了孙元化的问题之后,他不由首先问道:“能够和本党推出的候选人竞争首辅的,大约也就是新东林党的候选人了。既然吴工部认为本党的机会不大,那么新东林党那边究竟想要让谁接任钱牧斋退下的首辅之位?” 孙元化沉吟了一下说道:“钱牧斋自己是属意瞿稼轩,不过倪元璐、黄道周等人想要推选的却是蒋德璟和范景文,此外周延儒的呼声也很高。” 毕懋康略略思考了片刻,就说道:“瞿稼轩资历还是浅了些,范景文清廉有余而能力不足,能够阻挡温乌程上进的,也只有蒋德璟和周延儒了。不过吴工部打算同谁合作?不会是冯振鹭吧?” 孙元化摇了摇头说道:“冯振鹭这个人,阴柔有余而刚强不足,眼下有王韩如一案拦阻在前,又加上灾荒年景尚未完全肯定退去,他现在宁可守着自己的总理衙门过快活日子,也不会来趟这趟浑水的。吴工部想要让我们支持的,乃是崔呈秀。” 毕懋康顿时惊讶而气愤的说道:“怎么会是他?崔呈秀能够回到朝中,已经算是祖上积德了,他难道还敢惦记着首辅的位置吗?真是岂有此理。” 孙元化的脸上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劝说道:“我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非常的气恼,但是想了几日之后,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这崔呈秀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本党也是青黄不接,推荐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啊,温乌程当上首辅,难道会比崔呈秀更好?这个人当上吏部尚书之后,就一直在党内搞小团体,亲近他的人就优先提拔,不愿意阿附他的就要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去。 这要是再让他当上一任首辅,我看这科学进步党就真要姓温了。这样下去,我们九泉之下何以面对徐老大人?” 毕懋康这下倒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这些技术官员虽然不热衷于政治斗争,但是对于阉党也依然存在着反感,崔呈秀这等阉党首领,自然就更是敬而远之了。不过对于一个过气了的阉党首领而言,温体仁这等党内操弄权术的党派领袖,现在则更令他们感到厌恶。 毕竟徐光启等人建立科学进步党的宗旨,主要还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做事。而且有鉴于天启朝阉党和东林党掀起的党争,徐光启在建党时同众人约定,科学进步党不为门户私计而结党营私,有事应当付诸党内公论,就事论事,不可成为某些人或小团体的一言堂。 然而,随着科学进步党规模的不断扩大,党内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各个小团体,特别是掌握了吏部人事任免权力的温体仁,在党内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有凌驾于党内其他成员之上的意思,这自然就引起了大部分党员的不满,其中也包括了毕懋康。 因此当孙元化点出了这个事实之后,毕懋康对于吴淳夫和崔呈秀的不满也就迅速平息了下去,他沉默良久,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哎,这朝堂之事,我等确实是无能为力。其实,只要不改弦易辙,谁上台我都没意见。孙兄你是怎么看的?” 孙元化想了一会,方才点着头说道:“的确,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们,我倒也不在乎谁担任这个首辅,不过最好还是别让温乌程接任。咱们这些人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应该共同进退?” 毕懋康看着他说道:“当然,孙兄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虽说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晴天多而阴雨天少,但是这室外的气温也还是冷的让人直跺脚。和后宫那些大大小小的四合院相比,采用了各种新式建筑设计的西苑精舍倒是更适合于居住一些。 而且随着崇祯在西苑精舍的久住,也使得后宫各嫔妃都试图在西苑精舍内占据一两间房子,好距离皇帝更近一些,便于和崇祯联络感情。虽说崇祯在女色方面比较克制,可是后宫有名分的嫔妃也有了七、八位之多,让她们居住在一起,这无疑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了。 因此为了安顿这些嫔妃,崇祯便让内务府在西苑精舍附近修建几座独立的小别墅,名义上是作为消夏时居住的临时别院,自然也就不必大张旗鼓。当然,此时这些小别墅尚未完成,因此能够住在西苑精舍内的,也只有周后等三、四位嫔妃。 精舍内自然不止一幢建筑,这些嫔妃所住的地方同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还是有那么几步路的。不过精舍毕竟不是高墙大院隔离开的后宫,她们想要见到崇祯可比以前方便的多了。只不过周后并不乐意嫔妃随意去打扰皇帝,因此还是定下了一些规矩,不让她们随意前往精舍前院所在的办公建筑。 当然,这些规矩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是那么死板的。比如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礼妃田秀英,有时候就不那么理会这些规矩。特别是在正月里,皇帝尚且要放下架子与民同乐,皇后定下的几条规定,也就更难以约束她了。 于是当崇祯在精舍书房内和李佑刚刚谈完话,这边李佑刚刚出门,那边田秀英就迫不及待的从内室通往书房的另一扇门户里走了出来。 朱由检下意识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朕这里还有公事要办呢。” 田秀英从身边的侍女那里接过了一个食盒,一边打开,一边没好气的说道:“昨晚不是听到你咳嗽了吗?臣妾这才特意熬了冰糖雪梨汤过来,难不成妾身关心陛下的身体,还关心错了?” 朱由检一边接过瓷碗,一边赔笑着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又何必发脾气。这梨汤熬得正是火候,你也坐下陪我说说话。” 在房内伺候的吕琦也看到了崇祯给出的暗示,于是悄悄的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好让皇帝同礼妃舒服的待上一会。 听到了崇祯小心安抚,田秀英这才重新展开了笑言,两人闲聊了一会之后,田秀英这才有意无意的说道:“陛下也实在太过操劳了,连正月里都这么忙碌。这钱首辅休养了这么久,也该病愈了吧,陛下难道就不能下一道诏书,让他赶紧出门办公,也免得把陛下您累出病来啊。” 朱由检喝汤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喝下最后两、三口汤,接着把汤碗搁在一边,接过田秀英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和手,这才慢悠悠的问道:“那个柳如是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田秀英倒也不否认,“是啊,早上她来宫内拜年,顺嘴提了提钱首辅的为难之处。臣妾自然不敢干涉国家大事,不过陛下总不能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吧。要是你熬坏了身子,我和阿照该怎么办?钱首辅不过是要陛下给个态度好办事而已,臣妾也就大着胆子过来说上一句了。” 朱由检看着她不由哭笑不得的摇头说道:“你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这要是让皇后知道了,我也护不住你。” “臣妾只是好心,听不听在陛下,陛下拿皇后吓唬臣妾,也太没劲了。”田秀英虽然不怎么服气皇后,倒也知道这事的轻重,因此在崇祯面前使了使小性子后,便招呼着自己的侍女收拾东西走人了。 第808章 京华烟云十八 礼妃离开之后,朱由检在房内独坐了一会,才把吕琦等人召唤了进来,他向着吕琦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人要见?” 吕琦略略想了一会,便回道:“孙传庭已经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另外还有礼部的…” “除了孙传庭外,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吧,让他们把奏章留下也就是了。”朱由检想了想,就对吕琦直接吩咐了下去。 在吕琦前去传召孙传庭的时间里,朱由检还在思考着钱谦益通过柳如是传到他面前的讯息。也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是妇人干政,是政治混乱的一种表现。 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只要能够巩固自己的权力,他并不介意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既然他限制住了内廷向外朝干涉的权力,自然需要用另一种方式去干涉外朝的政治,他可没打算把自己的手脚自己绑起来,当一个庙堂之上的泥塑神像。 此外,外朝的官员们也需要内廷主动放出来的风声,从而让他们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而不是走到宫中的对立面去,这也是基于政治现实的各取需要。 不过很显然,今日从柳如是口中传回他耳中的消息,让他颇为不快。眼下看来,钱谦益大约是猜中了他的用意,可是对方的胆子实在是不大,到了这一刻还想要进一步的确认,这无疑有些画蛇添足了。毕竟他沉默了这么久,不正是希望让自己站在一个超然的地方,以应对这件事么。 当朱由检在心中暗暗骂着钱谦益的时候,孙传庭终于跟着吕琦走进了皇帝的书房。原本他并不需要这么早入宫求见的,只不过在年前崇祯对他有所吩咐,他觉得这个任务不宜延迟下去,这才赶着今日来汇报了。 收拾好心情的朱由检,听完了孙传庭的汇报,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么说来,年前交给你的那些卷宗,你已经全部查证落实了?这些将领、军队的确有杀良冒功和劫掠平民的行径了?” 孙传庭的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不过他还是点着头回道:“的确是如此,但是这些案子不仅仅牵连到守备部队和民团,野战部队同样也有人牵涉进了案子。若是大张旗鼓的进行处理,臣担心会引发兵变。” “哈,哈哈。”朱由检冷笑了几声后说道:“国家一年岁入的七成用以给养军队,而卿作为陆军参谋总长却告诉朕,要是朝廷下令处置这些残害民众的兵痞,就有可能会引发兵变? 孙总长,朕要求你大声的回答朕,总参谋部究竟有没有能力控制住军队?你作为参谋总长,究竟有没有控制局势的能力?”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在他面前发怒,孙传庭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他不再犹豫的向皇帝回复道:“臣对于控制地方上的局势是有信心的,臣对总参谋部对于各只军队的控制能力也是有着信心的。臣只是担心,涉案人数不但多且分散于各地,一旦我们开始抓人彻查,这些心怀不轨的兵痞得到消息后会立即逃亡,甚至于裹挟同僚作乱,这样有可能进一步破坏地方上的秩序,也给我们处理问题带来不。因此臣才建议,是不是分时间,分地域,分部队,将这些案子一一进行处理。” 对于孙传庭的谨慎,崇祯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卿以为,什么的敌人最令人头痛不已?” 孙传庭还在思考皇帝提出的问题时,崇祯却已经自问自答的说道:“朕以为,看不见的敌人最令人头痛。 眼下这些兵痞看似只是杀良冒功,没有背叛朝廷。但是他们既然敢于无视朝廷和总参谋部定下的军规,今天可以杀良冒功,明日自然可以割据地方对抗朝廷了。对于那些违反了规则的人来说,只要这一次没有受到惩罚,那么下一次破坏规则就更加毫无顾忌了。 今日不过是让他们在国内维持秩序,他们已经把朝廷的命令视若无物,那么明日若是有敌军大兵压境,这些军队难道还会听从朝廷的命令前往前线去抗击敌军吗? 若是不能够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这些人就不会畏惧国法军规,那么他们很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矛盾就走向朝廷的对立面。想要培养出良马,就必须不定期的淘汰病弱之驹;想要种植出能够作为宫殿支柱的巨木,就应该从小修剪旁枝。 总参谋部如果想要让军队令行禁止,就不要害怕对军队中的兵痞蛀虫进行清理。现在都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了,我们整顿军队编制实施条例都已经超过了十年,朕还真就不相信了,处理几个兵痞,还能四处动荡了。朕相信,我们的军队,绝大多数还是可靠的,忠于朝廷的。 因此,朕希望这一次总参谋部能够大张旗鼓的处理这些人员,也好看一看,到底军队里还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敌人。 另外,总参谋部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慢慢处理这些问题。我们虽然同后金达成了和平协议,但是不要认为双方之间就能永远和平下去。大明和后金之间只存在暂时的停战休息时间,我们和后金是不可能共存于一个世界的,朕是这么想的,黄台吉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去年我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原本是后金入侵的最好时机,只不过后金国内也存在着极大的问题,所以双方保持了和平。但是总参谋部应该已经收到消息,黄台吉已经理顺了内部的问题,正准备重新恢复满洲八旗的编制,那么总参谋部就应该小心,防备黄台吉撕毁和平协议,进攻我国或是臣服于我国的藩国部族。 正因为如此,朕才希望总参谋部尽快处理掉这些问题,加强对于军队的控制力度,以防备任何突发性的意外。” 到了这一刻,孙传庭终于放弃了平衡军队内部势力的努力,向崇祯保证他会切切实实的把皇帝的命令贯彻落实下去。 虽然在皇帝的支持下,孙传庭坐上了参谋总长的为止,成为了替皇帝掌握军队的第一人。可他毕竟不是将门出身,也同任何一个边镇无关,他唯一有所加成的身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身份。 而在这个时空中,因为崇祯处理得当,陕西的流民没有变成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加上一批意志不够坚定的农民军领袖被杨鹤招安,而坚定的想要推翻朝廷的高迎祥等农民军又被洪承畴设计围歼,于是孙传庭也就不需要自告奋勇的出任陕西巡抚镇压当地的农民军了。 这样一来,孙传庭的军事能力也就不能如另外一个时空那样为人所知了。在现在的总参谋部和大明的军中将领来看,孙传庭不过是一个得到了皇帝欢心的文官,所以才让他越过了茅元仪和袁崇焕,成为了总参谋部的第一人。 由是,孙传庭在军中的声望远不及袁崇焕和茅元仪,越是远离京城的军队,背后越是不怎么敬畏孙传庭。在这样的局面下,刚接任参谋总长不久的孙传庭自然希望能够较为平和的处理此事,以避免地方军队中出现某些不可测度的变化。 但是崇祯既然在他面前已经下了这样坚定的决心,他自然也就把那点怀柔的心思丢在了一边。不过虽然已经和皇帝进行了彻底的沟通,孙传庭却也没有就此告退,而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 发觉了孙传庭的小动作之后,朱由检不由抬头问道:“卿可还有什么事想要同朕说吗?” 孙传庭马上顺着皇帝的询问说道:“臣的确还有一件事要想陛下汇报,在臣派人前往各灾区进行调查时,还发现了这样一些问题。 各地的守备部队受命封锁灾区各交通要道,前期灾情较轻时灾区的秩序还算稳定。但是后期随着灾情的不断加重,许多灾民被封锁在家乡,实在是饿的受不了,因此就出现了整村整乡冲击路卡的行动。 在这样的冲击路卡过程中,有些军官和士兵选择了放弃自己的责任,任由这些灾民通过了自己把守的路卡。现在这些军官和士兵被认为是违背了军令,擅自放弃了自己的职责,因此军事法庭准备对他们进行审判。 而另外一些军官和士兵则选择了向冲击路卡的灾民开枪,虽然他们阻止了灾民冲过自己守备的路卡,但是现在则被地方上视为屠杀良民的凶手,地方百姓要求军队处置这些杀人凶手,有一些下令开枪的军官因为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甚至选择了自杀。 现在这些案子也送到了总参谋部,也有许多人为他们说清,或是向总参谋部进行控诉,臣希望,陛下能够给出一个指导意见。” 听完了孙传庭的汇报,朱由检把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慢慢放回了桌面上,他默默的沉思了许久,方才叹息了一声说道:“不管是放人还是开枪,皆是事出有因。说到底,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难道不是治理这个国家的人出了问题吗?如果要追究他们的责任,那么谁来追究我们的责任呢?我无法给你出什么指导意见,你回去后和众人商议后出一个方案给我吧…” 孙传庭一时也是无以应对,过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向崇祯请示告退,颇为沮丧的转身离去了。 第809章 京华烟云十九 在孙传庭离去之后,朱由检在书房内独处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吕琦吩咐道:“替朕把韩一良收集起来的那一叠卷宗装好,朕再写几个字,你拿着一并送去给钱首辅吧。” 就在钱谦益反复向柳如是询问着,她入宫后的各种细节,以试图搞清楚皇帝的倾向究竟是什么时,却听到仆人来通传宫内有使者上门的消息。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大约是皇帝对今日柳如是入宫一事做出反应了。 虽然不清楚皇帝的反应是好是坏,但终究是表现出了一种态度,这可比之前的毫无反应算是前进了一步。因此钱谦益匆匆赶往前院接待宫使时,虽然心中还有些七上八下,但是他的脚步却是轻快了许多。 而站在前院内的吕琦看到钱谦益出现之后,便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了一只一尺见方的锦盒交到了钱谦益手中,口中惜字如金的说道:“奉陛下之命,将此盒交给首辅,陛下之意皆在此盒中矣。东西既已传达,杂家也就先回了。” 吕琦说完对钱谦益拱了拱手,就这么转身快步离去了,都没有同钱谦益寒暄上几句。看到吕琦刻意做出的这个姿态,钱谦益倒是明白了过来,对方这是在刻意避嫌,显然皇帝对于自己令柳如是入宫求证一事感到了不快,虽然给出了一个反应,可并不打算为外界所知。 由是钱谦益也猜测到,这锦盒内必然有些东西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他送吕琦出府之后,便亲自捧着这只锦盒返回了自己的书房。而住在后宅的柳如是似乎听到了风声,亲自点着一枝烛台进入了书房,点亮了书房内的灯具。 原本昏昏沉沉的书房内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而柳如是也就站在了书桌的一旁,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钱谦益原本还想着连她也打发下去,但他旋即便想到,自从柳如是入宫开始,她就已经身在局中了,此时再避开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更何况,皇帝虽然暗示他不能将锦盒内的物事让外人得知,可他一个人未必能够猜测出皇帝的全部用意,倒不如让柳如是在旁给他参谋一二,想来陛下也不会抓着这点不放。 钱谦益想着便将原来的话语又咽了回去,转而向柳如是说道:“把灯烛往外挪一挪,小心不要让我的袖子带翻了。” 柳如是也不多言,就按照钱谦益的要求收拾了下书桌的桌面,让他将怀中的锦盒放置到桌面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锦盒内除了一叠叠的卷宗文件外,只有最上面折叠摆放着一页白纸。 钱谦益顺手拿出了这张白纸打开了来,发觉上面只有这样一行墨字,“卿可知,何谓五日京兆尹否?” 看着这张崇祯手书,钱谦益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而站在他身旁的柳如是虽然也看到了这行字,却不知典故何处,又见钱谦益有些神思不属,不由故意打岔道:“陛下这手字还真是够寻常的,难怪陛下很少使用毛笔作文批示啊。” 钱谦益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柳如是虽然在诗词歌赋上下过一番苦工,可对于治史却不过是刚刚入门,皇帝使用的这个典故,她大约是未能明白了。 “五日京兆尹,这是关于汉代张敞的一个典故,出自《汉书》卷七十六…”钱谦益简单的为柳如是介绍了下这个典故之后,方才叹气的说道:“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陛下这是怪我眼看就要卸任首辅,这日子过得太过懒散了吗。看来陛下的确是有意让我保护王韩如了。” 柳如是倒是没有去接钱谦益的话,她安静的思考了片刻,便伸手取出锦盒内的卷宗翻看了起来,钱谦益见状,也跟着翻看起了锦盒内的卷宗文件。只不过柳如是看的较为仔细,而钱谦益则翻看的较快。 短时间内,锦盒内的卷宗文件就全被取了出来,堆在了书桌的一边。看到锦盒见底也没发现其他可疑的物事,钱谦益不由失望的说道:“看来陛下的确只放了这么一张手书,并没有其他暗示给我了。” 柳如是则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然后轻轻抚过堆放在锦盒一旁的卷宗文件,若有所思的对钱谦益提道:“陛下的其他意思大约就在这些卷宗之中了。” 钱谦益顿时吓了一跳说道:“你不是在说笑吧,这些卷宗案件都记录着去年赈灾中发现的官员贪腐之举,这里有地方官员内外勾结盗卖常平仓粮食的案子;也有以次充好替换赈灾用粮以填补地方亏空的案子;还有一些则是以灾民的名义冒领赈灾粮食物资的案子… 这些案子起码涉及到三省二十九府上百个县的官员,关联到的有品级的官员起码就超过了3、4百人,其他底层小吏和地方士绅涉案人数更是高达数千。若是真正计较起来,这可是相当于国初空印案的大案了。 陛下此前在内阁会议上已经表态,眼下先顾着救灾,这些事情等待日后再说,怎么可能让我现在去处置这些人…” 柳如是白了一眼钱谦益后说道:“陛下所说的日后,不正是今日吗?王韩如一案为何迟迟不能定案,不就是前有宗室诉苦,后有地方士绅裹挟民意要挟朝廷,这才使得朝中某些官员有上下其手的机会,令老爷你左右为难么? 可同王韩如强征宗室大户财物的事情相比,这些官员盗卖、贪污、冒领国库中用于赈灾的粮食和拨款,不更遭百姓愤恨吗?妾身以为,老爷若是把这些案子抛出,做出强硬处置的样子,朝鲜上下针对王韩如一案的声音和攻击老爷的声音,很快就会讨论这些案子的声音给取代了。 恐怕这才是陛下给与老爷这张手书的真实用意吧。” 钱谦益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柳如是能够先比他看清崇祯用意,也不仅仅在于她的聪慧,而是在于她的大胆。一直避免去思考这些卷宗和崇祯手书之间联系的钱谦益,在被柳如是点破之后,不得不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就有些苦涩的说道:“可是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这后果也不比被人从首辅的位置赶下去好多少啊。 兴起这样的大案,我就算能够把王韩如一案的风波平息掉了,可也就等于是得罪了这上千个官员和同他们有所关联的家族,这些人说不得还同我的乡里亲戚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我要是真这么干了,日后恐怕连回乡养老也是奢望了。” 和钱谦益顾虑亲族乡里的看法不同,自小被家人所卖的柳如是,对于亲情上还是比较淡漠的。听到钱谦益的担心后,她便毫不客气的回道:“老爷当了两任首辅了,难道还看不清眼下大明的形势吗? 眼下的大明便是陛下强而士绅弱,否则王韩如不过区区一个新上任的河南巡抚,有什么能力对周王等宗室强征财物,而开封的宗室大户也只敢在事后向朝廷告状,当时却丝毫不敢反抗王韩如派出的官兵。 由此可见,老爷你站在陛下这边,踩了这些官吏士绅也就踩了。可若是跑到了陛下的对立面去,不要说日后还有没有重新执掌内阁的机会,就是这次老爷被这些士绅官员攻击,陛下也未必会援手。 老爷若是灰溜溜的请罪卸任,这京城自然是住不下去了,恐怕今后也就只能在乡下做个土财主了。这难道是老爷想要的吗?” 钱谦益默默无言,但终究没在柳如是面前即刻做出什么结论。他固然不敢将皇帝的手书给其他人看,但是对于是否要彻查皇帝送来的这些卷宗记录的案子,还是能够同其他人商量一二的。 当然这个商量的对象,自然就是他的门生和智囊瞿式耜。虽然瞿式耜并不知道这些卷宗乃是宫内送到钱谦益这里的,但是他对于钱谦益在这个时候还将这些案子翻出来,显然颇有些不赞成。 瞿式耜稍稍翻看了下卷宗之后,便直接向钱谦益说道:“老师,这些地方官员贪污腐败固然是让人可恨,可眼下朝中局势复杂难辨,有人借王韩如一案直指老师。此时我们再去得罪一批地方官员,是不是有些失策了? 据学生所知,温体仁、崔呈秀对老师身下的座位都是虎视眈眈,颇有势在必得之意。而党内的一些人员也似乎别有想法,此时老师还是宜静不宜动啊。” 听说党内居然也有人对自己有看法,钱谦益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党内都有何人不满于我?” 瞿式耜也不推辞,就这么直爽的回道:“主要是倪元璐、黄道周他们,学生以为他们也未必都是朝着老师来的,而是对于老师想要推选我作为本党的首辅候选人有所不满,似乎认为老师有把国家公器私相授受之嫌…” 第810章 京华烟云二十 一向表现的温文尔雅的钱谦益听了瞿式耜的话语后,顿时面红耳赤怒气勃发了起来,他猛地拍了下面前的方桌,差点把桌上的茶盏都给打翻了去。 茶盏碰撞桌面的声响很是大声,在堂下伺候的两名仆佣便下意识的转头朝堂上望了一眼,看到自家老爷发火的样子,两人赶紧转回头去,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了。 而此时堂上的钱谦益已经出离愤怒的出声道:“都是些无耻小人,我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不就是希望能够为本党的同志挡风遮雨,扩大本党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好让我们能够完成建党时制定下的宗旨,上辅君父,下安黎庶,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来么。 我这还没有下台呢,他们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拖我后腿了吗?这都是些什么正人君子?都他妈是群见利忘义的小人…” 对于老师的暴怒,瞿式耜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并不认为老师绕过党内同志的表决,直接指定自己作为本党首辅候选人的举措是正确的。可是作为这一举措的受益者,此刻他也只能选择沉默,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倾听着。 作为一个老牌名士,钱谦益自然不能学着市井无赖作泼妇骂街状,因此他骂人的词语也是泛善可陈,只是翻来覆去的用上小人、无耻几个词语罢了,因此不用其他人劝说,钱谦益就已经骂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当他重新坐回位子之后,方才气愤难平的向瞿式耜问道:“稼轩,你可知道他们想要推举什么人担任内阁首辅吗?” 正感觉有些无聊的瞿式耜,马上看着他回道:“回老师,具体人选似乎他们还没有彻底决定下来,不过最近蒋中葆的风评在党内很是不错,他也同陈子壮、倪元璐、顾锡畴、文安之等人交好。学生以为,倪元璐、黄道周等人支持他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钱谦益听到了蒋德璟的名字后也是眉头大皱,蒋德璟在新东林党内也算是一个较为独立山头,他是反对限制大户土地兼并,也是鼓吹减少税收以养民的党内代表。应该来说,这一意见也是新东林党成员的主流观念。 但是这一观念虽然迎合了出身官宦大地主之家为主的新东林党大部分成员的想法,但是它不受皇帝认可啊。钱谦益、瞿式耜这些人不是不喜欢这个维护自家利益的观念,但是他们很清楚一点,要是他们主张支持土地兼并和毫无条件的减税,那么皇帝压根就不会让新东林党上台执政。 因此为了能够获得皇帝的认可,也是为了让新东林党能够获得执政组阁的权力,钱谦益等新东林党的骨干成员,自然是要坚决反对蒋德璟等人主张的错误观念的。而到了今日,已经不是他们能不能支持土地兼并、无条件减税等维护大地主阶层利益的问题,而是在于钱谦益无法接受,自己辛苦创建起来的新东林党被蒋德璟等人窃取领导权的问题了。 是的,作为大地主大官僚阶层的一员,钱谦益既然将要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那么重新改变政治理念,选择支持蒋德璟等人提出的政治主张,才是维护自家利益最合适的道路。可是这样一来,钱谦益将会彻底失去对于新东林党这个团体的掌控能力,那些因为反对土地兼并和无条件减税的新东林党员,将会随着他政治理念的改变而弃他而去,于是钱谦益也就失去了重返中枢的政治基础。 这对于钱谦益来说是难以容忍的,而对于他的学生和政治盟友瞿式耜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毕竟对方支持他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借助新东林党这个政治基础去攀登上大明政治的最高峰,从而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要是钱谦益在这个关键节点脱了链子,那么他岂不是白白辅佐了钱谦益这么多年么。因此瞿式耜哪怕平日里再怎么称赞蒋德璟、倪元璐等人的人品,在这个时刻也是无法把政治上的利益拱手相让的。 师生两人虽然在这件事上都各有怀抱,可是对于蒋德璟、倪元璐等人表现出来的动向,却都是有志一同的,那就是要毫不留情的进行打压。 钱谦益很快就松缓了眉头,冷笑着说道:“蒋中葆这些年在京畿附近的水利营建和工业发展上的确做了一些事情,可是只要他继续支持土地兼并和无条件减税这些维护缙绅地主利益的政治理念,那么陛下是不会选他的。 不过如果放任不管,他倒是有可能抢占了你的机会,成为本党的首辅候选人,毕竟支持他的党内人士可是真的不少。” 瞿式耜也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其实光是蒋中葆一人的话,倒是好对付。可是站在他身后的倪元璐、黄道周两人,不仅家世良好,而且交游广阔,有这两人为他张目,老师想要谋划的事情就要多出不少波折了。” 钱谦益静静的思索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将这两人尽快赶出京去,这样我们在党内的压力就少了许多。” 瞿式耜下意识的抬头向钱谦益看去,有些惊讶的问道:“老师打算如何将这两人赶出京去?” 钱谦益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自从琉球国向我国献出版籍请求内附之后,就一直上书朝廷,希望朝廷能够派人前往琉球,按照中国官制改革琉球国制,从而让琉球真正变成中国之一郡,而不是现在这样委托东海巡阅府托管,让他们有海外遗民之感。 之前陛下早就和我有过商议,预备将琉球设为中国在海外一省,地位高于台湾和济州两岛,设一巡抚管理琉球全境,并兼任琉球王太傅,以教导规范琉球藩室之礼仪。只不过去年国中大荒,因此这件事才搁置了下来。 如今赈灾事务既然已经告一段落,那么就干脆向陛下建议,指派倪元璐前往琉球好了。令他即刻南下,从上海出海前往琉球,正好去一麻烦。 另外,四川巡抚傅宗龙以年老体衰而告病,我看黄道周的资历倒是极为适合这个位置,这样两人就无法逗留在京中了。” 瞿式耜楞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的向钱谦益提道:“琉球远离中国,这巡抚一职倒不会有人来争。不过四川巡抚的职位,恐怕未必由得我们指派吧?” 钱谦益伸手捋了捋胡子后,胸有成竹的说道:“今年能够空出的位置可不止这么一个四川巡抚,户部的郭允厚也是要退了,加上倪元璐和黄道周两人空出的位置,加上我这个将要空出的首辅之位,区区一个四川巡抚,不会有多少人跳将出来的。” 瞿式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卷宗,不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样的话,老师不妨把这些卷宗交给蒋中葆去处理。 他身为内阁中的一员,去年也是主要负责赈灾落实事务的人选,由他来追究处理这些在赈灾中上下其手的贪官污吏,也算是名正言顺之举。 他若是公正廉明,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人也许就要改变想法了。他若是包庇掩盖,老师也可以顺势敲打一二,让其知难而退。这样大家也就免得伤了颜面,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钱谦益看了门生一眼,心中也是颇为无奈,瞿式耜设想的的确不错,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陛下没有关注这件事。在陛下的关注下,蒋德璟若是徇私舞弊的话,可就不是知难而退的问题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想不出让蒋德璟顶缸更好的办法了。能够迫使蒋德璟出头,起码能够减去他不少压力,哪怕到时对方退缩了他再顶上,也方便他看清形势不是。 想了又想之后,钱谦益果断的点头道:“那就这么办,这些天我先同陛下、吏部沟通,待到元宵之后开衙,就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你这几日也同党内其他人联络联络,看看倪元璐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老师放心,学生是明白的。”瞿式耜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卷宗,起身向钱谦益拱手告辞。到了这个时候,将门生送出门的钱谦益,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些底气。 这个正月假期,对于某些人来说实在是过的太快,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又是过的太慢了。比如对受命前往海外游历的宗室们来说,他们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元宵节就已经过去了,然后宫内就开始催促他们上路了。 当这些宗室成员们耷拉着脸走出朝阳门,登上了前往天津的列车时,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开心的起来的。有些人认为自己是被阳曲王给拖累了,还有些较为明智的则意识到,他们被赶出京城,也许就是同王韩如一案有关。毕竟几个在这一案子中最为活跃的宗室,现在都被丢进了出海的团体内。 当然,对于还没有从正月假期中恢复状态的京城百姓和官员来说,这些宗室的离去,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什么。反而有人为京中少了几个街头横行的霸王而感到开心不已,总算能够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第811章 京华烟云二十一 当这些京城宗室被催促着离开京城的时候,朱由检也终于答应了钱谦益的请求,下令使倪元璐出任琉球巡抚兼琉球王太傅,使黄道周填四川巡抚的缺。 看着钱谦益颇为兴奋的同温体仁离开自己的房间,朱由检也不由摇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钱牧斋,朕让他办点事,他是瞻前顾后,对自己爱惜的很。可为了争权夺利,消除几个潜在的对手,他倒是奋不顾身,很是决断啊…” 站在房间角落中的吕琦虽然听到了皇帝颇有不满的言语,但却依旧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朱由检此时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满意的吩咐道:“钱首辅既然已经有所动作,那你替我通知孙之獬一声,可以陆续把那些赈灾过程中的贪腐之举慢慢宣扬出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们出声了…” 对于京中许多新东林党成员和那些亲近倪元璐、黄道周的官员士人们来说,朝廷在崇祯十四年开年突然颁发的对于倪元璐、黄道周的新任命,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这无疑一下折断了他们这个渐渐形成的小团体的脊梁,毕竟这个团体中没有人能够比倪元璐更具有亲和力,也没有人能像黄道周那样敢于坚持原则,没有了这两人居中主持,这个小团体无疑就失去了近半的凝聚力。 而此时也正是京中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候,这两人的离京对团体来说无疑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让团体中的许多人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了起来。 因此在倪元璐、黄道周的新任命下来不久,大家就相约找个地方聚一聚,名义上是为两人出京履任送行,实质上却是想要商讨一下应对之策。虽然没有人提出建议,但是负责找地方聚会的人员依然避开了新东林党日常聚会的场所,而是向一名在京的富商借用了位于外金水河附近的私宅,以招待众人。 这处临河的私宅约有四、五亩大小,虽然不及京城的几处名园这么出色,但是仿照苏式园林修建起来的后园倒也颇有可观之处。只不过此时的季节不大对头,虽然严寒的冬季已经过去,但是春天却还没有到来,因此园中除了孤山剩水之外,树木大多还未焕发生机,看上去倒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当然,今日众人并不是前来赏景作文的,因此倒也没人把心思放在园内的景致上,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家都不免有些感怀团体的处境罢了。 这次能够被邀请与会的,自然都是团体中的骨干,至于那些平日里为团体摇旗呐喊的边缘人士,今日里一个也没出现在这里。 不过仅仅是如此,今日里也到了2、30人,几乎把后园内用来待客的一座小楼挤的满满当当的了。倪元璐、黄道周固然是今日的主角,但是蒋德璟、陈子壮、黄景昉、文安之等人到来后,也是人人起身行礼问候。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依托新东林党成员构成的小团体,已经隐隐有脱离新东林党而独立的味道了。当然会造成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是新东林党缺乏对于党员的限制,实在是新东林党成立时的先天不足。 作为一个以大官僚、大地主为基础建立的党派,因为一部分党派领袖的软弱,使得新东林党不仅不能维护他们所代表的利益阶层的利益,反而要服从于朝廷的意志,主动去损害自身的利益,这自然引起了许多新东林党成员的不满。 于是在这种不满的情绪之上,一部分新东林党成员选择在党内再组建一个小团体,试图纠正整个党派的政治倾向,也就成为了顺理成章之事。只不过做出了这种选择的新东林党成员,基本上都是党内的边缘人,是被排斥出新东林党决策层的人员。 即便是蒋德璟、黄道周这等看似受到皇帝重用的人物,他们也一样是被隔离在朝廷的决策圈子之外,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罢了。 所以这些被朝廷和党内边缘化的人物,才会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试图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原本眼下就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趁着朝野上下因为王韩如一案对于首辅钱谦益的不满,他们试图在钱谦益被强行辞去首辅职位的同时,也顺便把新东林党党魁的位子让出来,从而使他们能把维护自己利益的同伴推上去。 但是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自己这方就先折了两员大将,这叫他们如何能够甘心呢?于是当人到齐了之后,会议刚一开始,便有人冒冒失失的提出来,干脆让倪元璐、黄道周马上上书推辞这两份任命。 不过很快就有人反对,认为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在没有正当理由下拒绝手续合法的朝廷任命,倪元璐、黄道周也就失去了留在京城的正当理由。接下来朝廷也就可以下令,责令两人在规定时间内离开京城返回家乡。 虽然今日能够参加会议的君子们不乏有品德高尚之辈,但是从天启朝到崇祯朝,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朝堂斗争而还能不被淘汰下去的,自然也不是什么不通世情的迂腐之辈了。 只不过这些人哪怕在目前这个团体内都算是上上之选,面对这样一个大局已定的场面,他们也终究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破局的计策来。说到底还是,他们收到消息时实在是太迟了些,别人都已经把程序都走完了,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接受和不接受这两条路了。 因此哪怕他们表现的再怎么气恼,此时也已经无关大局,只不过能够说一些宽慰倪元璐、黄道周两人的话语罢了。 也因为事情如此不顺利,当大家发觉都无能为力将倪元璐、黄道周两人留在京城后,便不由有些垂头丧气,于是当会议讨论陷入僵局之后,便有人陆续告辞离去了。当小楼内只剩下蒋德璟、倪元璐、黄道周等七八名团体中的核心时,黄景昉终于忍不住大声抱怨道:“钱牧斋身为内阁首辅,温体仁和陛下想要外放两个巡抚,焉能不事先同他通气。 他身为本党魁首,知道这样的消息都不通知一声,这也太混蛋了些。他是不是吃错药了,连自己究竟是哪一边的都忘记了?” 蒋德璟狠狠的盯了这位好友一眼,方才对着众人说道:“人事问题一向都是陛下最为关心的,我想钱阁老不同我们通气,也是由他自己的考量的。在背后议论首辅和党魁,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还是谨慎一些吧。” 有了蒋德璟的提醒,众人再次沉默了下去,不由再次喝起了闷酒,心情不好的倪元璐喝得有些多,一下子就变得醉意熏熏了起来,众人不得不安排人员将其送回家去。倪元璐一走,剩下的几人也觉得无趣,于是干脆散了宴席,各自分头回家去了。 不过走出了园子的蒋德璟并没有立刻坐上自家的马车走人,而是在路口等了等,看到黄道周出来之后,便派人前去邀请对方坐自己的马车离去。 黄道周对等待在门口的自家马车吩咐了几句,便接受了蒋德璟的邀请,施施然的走向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两人坐在车厢内闲聊了几句,等到马车开始晃悠悠的启动了之后,蒋德璟方才切入了正题说道:“你们两人的任命,我看着甚为诡异,也许未必全然是陛下的意思。” 黄道周看了对方一眼,脸上神情不变的说道:“看起来钱首辅已经下了决定,这是打算要死保王韩如了,接下来京城的动静是小不了了。” 蒋德璟扭头向车窗外的景致看去,口中悠悠说道:“其实我倒是无意同钱牧斋争什么,如果他能够稍稍顾及一下地方士绅大户的利益,不要这么跟着陛下胡闹,我倒是愿意支持他继续掌控本党的。” 黄道周微微一笑的说道:“钱首辅既然已经对我们两人出手,我看他是难以再和我们妥协了。说到底,终究是我们距离中枢太远,难以获得陛下的支持,所以钱首辅才会对我们这么强硬啊。” 蒋德璟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你说的也正是我想的,不去获得执政的权力,我们就无法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陛下。 现在地方上的士绅大户,上有朝廷的打压,下有自然灾害带来的冲击,这让他们的力量已经大为萎缩。如今再加上舆论上的宣传,把他们从安定地方秩序的基石,变成了君王和百姓眼中一切祸害来源的源头,更是让他们失去了地方上对他们的敬畏。 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各地的社会秩序就会分崩离析,我大明也将重现夫子所言的礼崩乐坏的末世了。陛下也许以为,对于士绅大户强烈打压,就能让他们吐出一些利益,从而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 但事情那可能如此简单,一旦百姓对士绅们失去敬畏,他们难道还会畏惧朝廷的权威吗?伦理纲常一旦倒下,君王也就失去了威严。而天下百姓一旦失去了约束,乱世也就随之而来了啊。到时候,公卿也好,君王也罢,都会变成路旁的一堆枯骨…” 第812章 京华烟云二十二 对于蒋德璟的忧虑,黄道周并非不能理解。换做在他未尝出任蒙古诸部司法官之前,他的想法也许同现在的蒋德璟没什么两样。 说到底,他们都无法相信,脱离了祖先制度之后的崇祯会将大明带向一条正确的道路。毕竟从历史来看,每当王朝处于困境,就会有人试图变法革新,以解决王朝所面临的各种矛盾,使王朝能够再次焕发出生机。 可是除了商鞅变法之外,大多数的变法革新都是失败的。毕竟,所谓的变法革新都是在走前人所未走过的道路,不仅没有经验可以借鉴,而且变法的对象大多指向了既得利益阶层。 对于那些既得利益阶层来说,他们天然反感任何变法革新的举动。他们希望这个世界最好是永恒不变的,这样他们的子孙后代就能继承他们的财富、权力和地位,成为这个永恒世界的主人。 他们可以协助崇祯大力兴修水利,也能容忍在一定时间内支持朝廷发展工商业,但是他们实在是无法忍受,任由皇帝开启民智,煽动起民众反抗上位者的勇气。 在过去的十余年里,他们能够忍受这样的改革,并不是因为他们赞成改革的内容,而是大明确实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如果他们再不接受改革,眼看着就要抱着整个家族去给崩溃的王朝陪葬了。 但是当改革开始出现成效,王朝停止向深渊滑落,开始转头向上升起时,既得利益者们就认为,既然王朝已经度过了难关,那么国家政策就应该回归到正确的轨道上来,也就意味着改革也许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 不过对于在草原上呆了数年的黄道周来说,这种永恒不变的世界观已经破产了。看看那些黄金家族的成员吧,他们的父祖哪个没在中原享受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但现在就算是黄金家族的领袖,日常的生活享受也未必及得上中原的普通士大夫之家。 黄道周相信,当初的铁木真、忽必烈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的子孙会被赶出中原,重新在草原上流浪,甚至于今日需要在后金和大明之间挣扎求存。 从那时起,他脑海中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算是破碎了。他开始认为皇帝所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发展观念才是正确的。既然如此,改革就应该是一条河中的流水,时时刻刻都在流动,也就说改革只有进行时,而没有完成时。 皇帝究竟想要把大明带往何处其实并不是那么的重要,重要的是改革带来的好处是否能超过改革引起的弊端,如果不能的话就应该换一个方向。 虽然黄道周对于改革的想法未必同这些朋友们一致,但是他认为有一点大家还是相同的,那就是改革现在已经不能再由皇帝独自掌握前进的方向了,最起码改革前进的方向还是应该得到众人的认同,这才是保证政治健康运行的需要。 当然,黄道周并不能将自己内心的想法毫无顾忌的对着蒋德璟述说出来,这有可能让别人视他为异类。但是对于蒋德璟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他也不能敷衍了事,因此细细想了片刻之后,黄道周不由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朝廷现在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给养军队;一是赈济灾民。 这两个问题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去填补,如果国家不收税的话,要拿什么去给养军队和灾民。而国家能够收税的对象也不多,要么向交不出税款的底层平民收税,要么向家中尚有余财的士绅大户征收,显然我们都知道两个选择应该选哪一个。 恕我直言,如果我们继续抱着地方士绅的陈腐想法,认为士绅应该受到优待而不纳税,或是将自己的税收转嫁到平民身上,那么我想陛下是不会让我们的主张变成朝廷的政策的。 看一看今日参加会议的那些人吧,如果我们这个团体一直被朝廷边缘化那么,那么很多人就该和我们分道扬镳,去寻找自己的出路了。 因此借着今日难得的独处机会,我倒是想很劝说你一句。是时候调整一下我们的政治主张了,若是我们的政治主张和陛下的想法背道而驰,陛下又怎么会支持我们进入到朝廷的决策中枢去呢? 若是我们的政治理念无法上升为朝廷的意志,那么这样的理念再受士绅们支持,也不会对这个国家造成任何影响,这就是一张废纸啊。” 蒋德璟听了觉得心中很不舒服,但还是谦虚的问道:“那么依你看,我们现在的政治理念究竟应当作何调整呢?” 黄道周摊了摊双手说道:“你知道的,若是断案我还有些心得,但是说到政治理念这种东西,还得靠中葆兄你自己了。另外,我和倪兄两人一去,钱阁老那边未必不会没有后手,你也当小心提防了。” 蒋德璟感谢了一句黄道周的关心后,车厢内便沉静了下去,两人都默默的想着心事。当马车走到了一处岔路口,黄道周告辞下车时,却不巧听到蒋德璟在车厢内幽幽说道:“若是今上平庸一些,自私一些,对于大明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黄道周在踏步上略略顿足,便毫不迟疑的走下了马车,向着停靠在路边的自家马车走去了。蒋德璟看着黄道周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方才敲了敲车厢壁,适宜自家的车夫继续前进。 不提蒋德璟如何消化黄道周给他建议,就在一月二十四日,倪元璐、黄道周出京还不到两天,钱谦益果然拿着一盒卷宗来到了他在文华殿内的办公房。 钱谦益把这盒子往他的桌子上一放,公事公办的说道:“这些是去年赈灾过程中,各地常平仓储备粮食被挪用、偷盗、出卖的案子,还有一些贪污赈灾物资的案子。 陛下已经下令,由内阁牵头,三法司协助,尽快办理此案。我已经向陛下申报,由你主办,韩一良、惠世扬二人协办。有什么问题的话,可先向我汇报…” 一开始蒋德璟以为,对方只是想要绊住自己的手脚,让他无暇再插手王韩如的案子。可是随着赈灾贪腐案子的展开,他才发觉这简直就是一口粪缸啊,这些案子涉及到的地区之广,人员之众多,案情之复杂,搅一搅散发出的臭气就足以让人难以呼吸了。 从他接手这些案子之后,说情者就开始连续不断的上门了,不仅有朋友老师,连自家拐弯抹角的远亲都有写信来求情了。而更令他感到恼火的是,在他边上还有虎视眈眈的人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犯错。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现在再想要同钱谦益争夺党内的推选权,已经是没什么机会了。即便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手上的案子,还要小心不要被人拖下水,还谈什么竞逐首辅之位呢? 蒋德璟对钱谦益的退让,也让他的支持者们有些难以置信,然而还不待他们试图去说服蒋德璟,或是另外找一个新候选人出来,王韩如一案的舆论风向突然就反转了过来。 因为京城一些宗室的离开,加上赈灾贪腐弊案的持续暴料,使得原本陷入京城舆论中心的王韩如一案,热潮开始有所下降。而在这个时候,以周王为首的开封宗室突然对王韩如一案反口了。 二月三日,周王等开封宗室突然重新上书朝廷,他们认为王韩如虽然在去年强征了他们的财物,但是考虑到当时开封地区百姓所面临的困境,他们还是能够理解对方这一事出有因的行动的。 而在去年冬天,已经戴罪在身的王韩如没有撂下工作,而是竭力支持着开封地区的赈灾物资流通渠道,使得开封地区的灾民大多安全度过了这个冬天,维持住了地方上的社会秩序,因此周王等宗室建议朝廷对其予以一定的嘉奖,不可亏待了国家的有功之臣。 周王等开封宗室的反口,使得攻击王韩如的官员士绅失去了最为正当的批评理由,也使得普通百姓开始同情王韩如的遭遇。特别是当大明时报把贪污赈灾物资的贪官作为揭露出来之后,和这些贪官相比,王韩如简直快要成为圣人了。 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把住了舆论脉搏的钱谦益开始对之前攻击王韩如和自己的官员进行了反击。他一边召回王韩如回京述职,要其向内阁交代清楚,其在赈灾过程中有无违规的行为;另一边则强烈谴责了那些贪污、盗窃、挪用赈灾物资的官员,并表示此次要严厉惩罚那些贪腐官员,并坚决打击那些贪官污吏背后的保护伞。 钱谦益这一次可真不是随便说说,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他随即向皇帝提请,贬斥了29位之前公开批评内阁不作为的五品以下官员,并调离学习了34位在去年赈灾活动中不够积极的六品以下官吏。 钱首辅这种一反常态的雷厉风行举措,一下镇压住了朝中局势,也令他重新掌控住了朝堂,脱离了岌岌可危的倒台困境。当然,倒钱势力的推却收手,也不仅仅在于钱谦益突然的强硬姿态,而在于皇帝对于钱谦益这种强硬姿态的支持。 面对即将换届的首辅,显然众人并不希望直接扛上保持一致的皇帝和首辅,这种强大的对手显然不是现在朝中任何政治势力能够抗衡的。他们只能选择先退后一步,看一看接下来的朝局变化了。 第813章 京华烟云二十三 就在大明的官员们在京城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的时候,北面作为明清边界的医巫闾山也开始慢慢焕发了生气。 虽然二月初山上的积雪大部分都没有消融,一些山峰上还依旧是一片素白,看不到什么绿意,不过入山的道路已经差不多可以供人行走了。 自从一年多之前明军和清军围绕着医巫闾山各处山口狠狠的打了几次大仗之后,之后随着两国和平协议的达成,也算是就此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一年多之前争夺医巫闾山的战争里,吃亏的还是清军。毕竟战争后期主帅岳托的突然病逝,完全打乱了清军的步骤,为了能够腾出手来解决岳托去世后的国内政治变化,黄台吉不得不采取了收缩战线的战术,主动向大明提出了和平的主张。 因此在这一仗之后,原本明清双方在医巫闾山平分秋色的势力划分,事实上清军还略占一些优势,很快就变成了明军占据上风的形势。清军大体放弃了北段山口的控制权,把兵力集中站在了南段和中段。 而即便是最为重要的中段山区,清军也只占据了一个最高峰和少数山头,勉强屏障住了北镇西面的山体,避免让明军占据西面的高地,从而居高临下的直接威胁到北镇城。 不过也因为清军在医巫闾山中段山区处于劣势,于是清军也就更为紧张这一区域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山头和要隘。特别是在这种尚未完全开春,但山中又能够勉强通行的季节,驻守在北镇的清军就开始对这一段山区开始巡逻,生怕明军派人偷袭自家这边的山寨和据点。 虽说正月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山中的夜晚也依旧是寒气逼人,一次常规的巡逻起码也要花去2-3天,因此分派到这样的巡逻任务,显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对于镶红旗的尼玛察。额保来说,这种日子被派上山巡逻,显然是正月里赌钱恶了自家的上司牛录章京科奇理。索尔和诺的缘故。否则这种累活也轮不到他这个为主子征战了十年的老兵头上。 当然,在尼玛察。额保心中也有这么一点点不能说的怨气,也就是岳托贝勒不在了,否则这种苦活、累活又怎么会推到镶红旗的头上。当初岳托贝勒在的时候,可没人敢这么糟践他们这些镶红旗的将士。 不过眼下么,镶红旗内部就乱的一塌糊涂,那就不要怪其他旗分欺上门来了。岳托贝勒在的时候,镶红旗只有一个主人,大家自然是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但是岳托贝勒去世之后,岳托之子罗洛浑和堂弟阿达里、几位叔叔,对于镶红旗的继承权就闹的有些不可开交了。 而在这些主子的身后,还有着大贝勒代善、汗王、豪格贝勒和多尔衮贝勒等人的身影,这也就注定了这场权力的争斗是无法轻易停下来的了。本旗的各牛录章京们都是心惊胆战的关注着这场争斗,毕竟一旦押注错误可是掉脑袋的选择,自然也就没多少精力去关注他们这些底层的旗丁过的好不好了。 主子们斗的这么激烈的时候,尼玛察。额保这些底层旗丁也只好夹着尾巴做人了,哪怕分派给自己的任务看起来不怎么合理,他也只能在背后抱怨几句,然后乖乖的点人上山了,否则就要被别人教怎么做人了。 跟着尼玛察。额保上山巡逻的,一共有15人。其中有五个满人,包括他在内,剩下十个都是汉人。五个满人中,还有两个刚刚从沈阳派过来的年轻人。和一路上懒散沉默的额保等队伍中的老兵不同,这两个刚刚从军的年轻人,大约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军事行动,一路上表现的有些兴奋了,嘴巴就一直没有停过。 虽然额保因为心中有事,觉得两人未免有些鼓噪了。但是在这寂静难行的山道上,有点人声倒也能够让大家保持足够的注意力,他也就默认了这两名年轻人的行为。更何况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第一次执行军事行动的新兵,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大多都会显得有些多话,额保也是有些习惯了。 他们这一行人早上从北镇城出发,中午时分抵达了山神庙,在这里用过了午饭之后继续向前,从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清军的防区了。当他们上山下山走过了三个山头之后,额保在一处犹如锅底一般的大石头前停了下来。 额保转头对着身后的队伍说道:“接下来这段路大家可都要打起精神来了,特别是你们这两个新来的,对面那座山头就属于明人的控制范围了,我们走这条山路随时都可能遇到明军的巡逻队伍。 我丑话说在前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别看我们和对面的山头隔着山谷,但是两边使用弓箭、火枪的话,还是能够够的着…” 原本正听着额保训话的队伍突然就蹲下了身子,而那两名年轻人则迅速的拿出了弓箭向前走去,其中一名年轻人还大声的向他喊道:“额保大人快让一让,你背后有明军…” 不过这两名年轻人很快就被站在他们旁边的两名满洲老兵给按住了,不让他们两人继续上前。额保都没来得及训斥这两人,就下意识的转身向后看去。果然一名穿着褐色大衣的明军军官正站在对面的山头上,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山谷,但是额保能够很清楚的看清这名明军军官容貌。 这名明军军官所站的位置,是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足足比他们这边高了一个人。在这样居高临下的位置上,自然对他们这边一览无余,能够一眼就看到他们这一队人。 然而这位明军军官就这么站在了那块还有着稍许积雪的大石头上,肆无忌惮的观察着他们这边的状况,对于他们这队人丝毫没有放在眼中。额保甚至能够观察到,对方脸上流露出的不屑一顾的表情,这种傲慢和狂妄,让他心里感到极不舒服。 在过去,这样的傲慢和狂妄姿态,原本应该是属于满洲兵对明军显露出来姿态。比如在额保身后被人按住的那两位年轻镶红旗将士,就非常的不理解,为什么同伴看到对面的明军军官不发起进攻,反而阻止他们做出反应。 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双方就这么在原地对峙了一分多钟,等到对方从石头上跳了下去,消失在石头的后方后,然后额保才继续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等走过了一个山头,远离了同明军碰面的地方之后,两个年轻人终于打破了沉默向额保问道:“额保大人,为什么刚刚我们不拿弓箭射击那个明军?在哪个距离上,我们是有把握射中他的…” 额保回头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口中冷冷的训斥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究竟是领导我,还是我带着你们?你们如果感觉自己太闲,老五,把你们背的东西匀几件给他们。在天黑之前要是赶不到宿营地,你们就等着被收拾吧。” 在额保的训斥后,两名年轻人虽然感觉极为委屈,但终究不敢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毕竟军中的法度可是真的不讲情面的。 不过在晚上抵达宿营地后,队伍中的老满洲兵还是给这两名年轻人稍稍解释了几句。原来今天和明军这么和气的收场,乃是明军和清军之间达成的一种潜规则。 两军之间的这种潜规则自然不是谈出来的,而是真真正正打出来的。虽然一年多前大清同明国签订了和平协议,但这并不代表双方驻扎在医巫闾山的军队之间就真的和平万岁了。 自努尔哈赤举旗造反,连续赢得了对辽东明军的胜利之后,这十几二十年里,明军还从未脱离城墙的保护,在野外同清军进行长期的对峙过。 虽然两国之间签订了和平协议,但是对打惯了顺风仗的满洲八旗将士来说,他们把这种和平视为了一种耻辱,毕竟明军过去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些。虽然有着义州之战和营口之战的挫败,但大多数满洲八旗将士还是拒绝承认,明军有在野外同他们对战的能力。 因此当明军试图在医巫闾山上长久驻扎下去时,自然就遭到了满洲八旗底层将士自发的反击。虽然因为国内的政治局势,使得这些八旗将士无法发起对于坚固要塞、据点的进攻,但是对于在山中巡逻时遇到的明军小股部队,他们还是可以采取主动进攻的姿态的。 这些八旗将士一开始大约是想着,通过在野外不断的消灭明军的巡逻部队,从而让明军将士畏惧野外巡逻的任务,最终放弃对于据点之外的控制权,这样明军在山中的各个据点也就成为了一个个孤立的点,从而让清军实际控制整座医巫闾山。 但是,他们的想法虽好,可结局却并非如他们所想。明军在这种小股部队的摩擦中不仅毫不避让,还采取了对等报复的模式。而这些明军在这样的局部战斗中表现出了惊人的顽强和适应性,和从前那些望风而遁的辽东明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经过了将近八个月的激烈摩擦后,双方的死伤人数几乎相当,清军驻北镇的统帅济尔哈朗于是叫停了这种无意义的冲突,和明军的将领达成了互不袭击巡逻队伍的承诺。对于额保这样的满洲老兵来说,这种承诺无疑是对八旗将士的一种耻辱,所以他才不乐意告诉两名年轻人。 可是双方将近八个月的冲突中,自己这方的确是没占到什么便宜。如果满人和汉人在战争中的损失是一比一的话,满人根本打不起这样的战争,额保又极为恐惧这个事实,所以他无法不遵守这个默契。 而今天这个突兀出现的明军军官,更是让他担心大清是否能够一直存继下去,而不被明人秋后算账了。这个晚上,他格外的感到了山风刺骨的寒冷。 第814章 沈阳的变化 就连镶红旗的普通将士尼玛察。额保都在开始担心起大清国的未来了,沈阳城内的满洲亲贵们自然不会看不到大清国未来存在的危机。 只不过这些满洲亲贵限于自己的眼光和经验,面对这种未来的危机,所采取的应对措施也是极为不同的。 高层一些的满洲亲贵,开始同那些叛逃大明的贵族家属恢复了亲戚之间的往来。像杜度、阿敏、阿山等叛逃大明的满洲贵族,他们逃亡时也无法把家中的亲族全然带上。而这些满洲贵族的身份决定了,他们的家人、亲族基本都和满洲、蒙古上层家族有着血缘或是姻亲上的关系,比如杜度、阿敏甚至是姓爱新觉罗的。 因此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黄台吉最多也只能针对其本人下手,而不是搞什么株连,否则政治上的清洗甚至都要牵连到他身边的人。像对莽古尔泰姐弟这样彻底的清算,在满洲立国以来是极罕见的,也是极为损耗八旗的凝聚力的。 事实上,这场针对正蓝旗的政治斗争造成的影响也是极为深远的,就连黄台吉自己也不认为他获得了完全的胜利。这场政治斗争虽然让黄台吉全面清除了莽古尔泰姐弟在正蓝旗中的影响,但是也彻底毁灭了投靠大明的正蓝旗将士对于大清的归属感,自从听说了莽古济格格和那些留在沈阳的正蓝旗将士的下场后,这些投靠大明的正蓝旗将士立刻切断了同沈阳的沟通渠道,并表示一定会替莽古尔泰姐弟复仇,向黄台吉讨还一个公道。 而在大清内部,虽然各旗对于黄台吉表面上更为顺从了,但是私下里对于两黄旗的提防却也更甚,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正蓝旗。这也使得黄台吉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方才解决了这一事件的后遗症,并以重新恢复正蓝旗的方式,缓和了八旗内部之间的紧张冲突。但他也因此而错过了。崇祯十三年明国大灾荒这个有利于大清入侵明国的好时间。 由是杜度、阿敏、阿山等满洲贵族即便是叛逃了,他们的家人和亲族还是能够得以保全的,只不过是待遇上有所下降罢了。但是随着大清内部的政治斗争日趋激烈,连代善、豪格这样的核心人物都遭受到了打压,而明国却捱过了百年一遇的大灾荒,这不由让一些人生起了明国气数仍在,而大清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感觉。 这样一来,那些原本被边缘化的叛逃者的家庭,又被一些聪明人捡起了过去的联系,重新走动了起来,希望能够为自己留上一条后路。 至于像黄台吉、多尔衮这样控制着大清政治的核心贵族来说,他们自然是不会想着为自己找什么后路的。对于这些拿三国演义当军事启蒙教材的满人贵族来说,他们还是很了解当初诸葛亮说服孙权同蜀汉结盟最重要的一个理由,臣下投降敌国还能继续当官,君主投降敌国还有什么可期待的未来。 因此哪怕明国已经展现出了一种国势全面恢复的形势,可黄台吉也好,多尔衮也罢,依旧还是在积极的整军备战,寻找一个为大清破局的机会。 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早在满洲亲贵之中传说的沸沸扬扬的正蓝旗复旗终于变成了现实,黄台吉带着满蒙贵族前往了沈阳城外的西教场,先是举办了正蓝旗复旗仪式,接着又抽调满、蒙、汉八旗的部分军队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演武,以安定国内的人心。 在这场演武中,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一队正黄旗同汉军旗混编的火器部队,这只约为三百人的队伍采用了全火器编制,身上也只穿了较为轻便的皮甲。但是他们队列极为严整,百人行动犹如一人,前进、后退乃至射击,都由专人发号施令,和过去的八旗军队编练作战截然不同。 而在这样的教场演武中,整齐的队列操练显然也更为突出一些,更容易让观礼台上的满蒙贵族们关注到他们的表现。当然除了那些见识太少的蒙古贵族之外,不少满洲贵族还是非常清楚这只军队是如何出现的。而那些经历过营口作战的满洲将领们则更为明白,这只军队模仿的正是在营口同他们对战的那只明国近卫军。 虽然老一辈的满洲贵族都知道,大清的军制、官制乃至满文字,不是抄袭的汉人,就是抄袭的蒙人,满人自己流传下来的传统,大约也就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萨满祭祀习俗了。 不过好歹满洲前辈抄袭时还讲究个改头换面,再加上当时满人还处于一种蒙昧时期,并没有自己的民族意识,因此对于这种抄袭并不以为羞耻。 可是在努尔哈赤统一辽东女真各部,击败了东亚最强大的霸主明国,从而定基立国之后。统一的女真人的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凭借着后金一次又一次的击败周边邻国的军事胜利,这个新兴的民族开始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地位置于其他各民族之上。 这种空前的自豪感虽然加强了满人内部的凝聚力,并激发了满人向外开拓势力的自信心,但也无疑增长了满人的自负,让那些从未经历过建国前颠沛流离生活的年轻满人忘却了,本民族弱小时的谦卑,使得他们盲目的相信了本民族一切都是最好的,也是独特的,这也是为什么努尔哈赤大汗能够连续击败朝鲜、蒙古、明国而立国的根基。 应该来说,年轻满人的这种自负,是爱新觉罗家乐于见到的。因为这种思想在年轻满人中的流行,不仅可以洗白当初爱新觉罗家在统一女真诸部中使用的一些血腥手段,也能够进一步消灭满人中的部族意识,从而团结在以爱新觉罗家为核心的满洲八旗体制周围,让满洲这个新民族变的更为团结。 而且,年轻满人对于明国、蒙古文化的不屑一顾,也确保了大清这个新兴国家和蒙古、明国作战时,内部不会出现太多的投降主义者。当然,这也是要建筑在大清对外战争保持着大部分胜利的状态下的。要是每战必败,也不会有人觉得当一个大清国人是多么光荣的事了。 不过对于今天的大清么,年轻满人的这种自负就变的有些不合时宜了。义州、营口的连续挫败,已经引起了包括黄台吉在内的满洲亲贵的注意,他们认识到明军这些年的变革的确是带来了极大的变化,使得明军不但敢于在野外同清军接战,而且打的还很有章法。 如果说义州失利是战略调度上出现了问题,使得义州的正蓝旗陷入了明军主力的包围,从而变成一只孤军而失败。那么营口的失利,经过黄台吉在内等满洲亲贵的复盘,认为自己这方出现的失误只能算是常规失误,明军之所以能够突破清军的拦截返回营口,并顺利带着营口百姓离去,实际上是证明了,对方的确有在野外和清军对战的能力。 这种结论虽然让这些满洲亲贵难以接受,可他们也不能无视这样的现实。毕竟这些人大多经历过建国时同大明的历次战争,知道什么叫实事求是。承认明军开始强大并不算什么,只要找到如何消灭这样强大军队的办法就可以了。可若是为了满洲八旗的自尊心,否认明军的强大,那么在将来的战场上他们还是要吃苦头的。 不过黄台吉等人虽然认可了明国近卫军的强大,但也无意在国内宣传明军的战力变化,以防止民心士气出现不利于自己的变化。于是上层人士心知肚明,明军已经不再是过去他们随意欺凌的那只军队了,但是对于年轻的满人来说,他们还是沉浸在“满人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之中。 因此,在八旗演武这么神圣的场合下,居然不演示骑射,反而跑出这么一队火枪兵来,这实在是让某些年轻满人感到了不快,这不就是等于承认,满人的骑射功夫不及明人的火枪了么。 当然这些年轻的满人大约是忘记了,努尔哈赤赖以成名的战术乃是重甲步战,而这又是学的明军对付辽东土蛮的战术。也只是在后金同科尔沁部结盟,获得了稳定的马匹来源之后,满人才开始重视骑兵战术。 而黄台吉公然宣扬骑射为满人之本,事实上也是有着自己的政治考量,以表示满洲和蒙古乃是同源近支,以获得蒙古人更多的认同感。当然对于实用主义者的黄台吉来说,在明军在营口战场上展现了火器的威力之后,他也就毫不迟疑的开始效仿明军建立清军的全火器营了。 在这样一个时代,保卫民族自豪感的从来不是什么文化习俗,而是真正强大的武力。在这一点上,黄台吉这一代的满洲精英们,显然比他们周边的民族看的更为确切一些。只要能够保证满人的武力能够继续压制周边各国,黄台吉显然是不会去计较,使用火器是否有违满人之本了。 由是在一些年轻满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黄台吉看这只火器部队的演武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在演武结束之后,把教练这只部队的主官叫上了观礼台,当众大大的奖赏了一番。 第815章 黄台吉的焦虑 这次盛大的八旗演武应该来说还是达到黄台吉初步的目的,就是稳定国内人心和震慑周边依附于满人的蒙古诸部和少数部族,好让大家知道满人的武力还是锋锐依旧,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挑衅的。 不过在某些聪明人眼中,这场演武无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了。若是满人的武力依旧这么天下无敌,那就应该直接出兵攻打大明或是攻打臣服于大明的蒙古部族,而不是在他们这些臣服于满人的部族面前耀武扬威。这样的举动,也只好蒙骗一下那些远离明国缺乏同外界沟通的部族。 当然,在目前的局势下,满人的武力还是能够同大明持平的,否则明军早就打过辽河了。因此他们这些处于大清势力范围内的部族,也没必要去挑衅满清的权威,能让满人无可奈何的到底是明人而不是他们,在两边还保持着和平的时候,他们这些夹在两国之间的小势力还是不要太过跳脱为好。 而对于满人来说,观察着这些被邀请来的各部首领在演武之后表现出的恭顺姿态,虽然让他们暂时感到了满意。可黄台吉、多尔衮这些满清的真正当权者并不会被这种假象所蒙蔽,既然这些部族能够屈从于大清的武力,自然也能够屈从于明国的武力。因此他们对于大清的忠诚,大约也就是大清的刀子能够架在这些部族脖子上的时候,一旦大清失去了这把刀子,就该轮到他们反噬大清这个主子的时候了。 因此想要继续驾驭这些部族,满人终究还是要在明人身上打开缺口的。现在大清周边形成的这个包围圈,说到底都是明人在背后作祟。没有明人在背后的物资支持,漠南漠北蒙古诸部早就被满人侵吞蚕食了,而名义上统御草原的察哈尔部,在林丹汗死后也无法继续率领蒙古诸部对抗满人的进攻了。 更别提,原本属于满人后院的黑龙江流域及乌苏里江流域,现在倒是成为了明人的势力范围。至于朝鲜王国这个软蛋,更是被明人吃的死死的。而这一切如果没有明人足以抵挡住满清大军南下的武力表现,和明人为这个包围圈形成花去的巨额财富,大清早就可以向西踏足漠南漠北草原,从北方和西北方的深山老林搜刮出足够的生女真人口,使朝鲜王国成为大清征战四方的后勤基地了。 明人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制造能力,轻易的就破除了满人制定的小斧伐大树之征明策略。这一策略的基本核心在于,满清先收拾了依附于明人的帮手,最后再来对付孤立无援的明人。但是当这些依附于明人的旁枝生长的比满清砍下树枝的速度更快时,满人就变得不知所措了。 毕竟再锋利的斧子也是会损耗的,更别提满人这把小斧子本身就规格偏小,以百万人口对明国万万人口,本身就已经处于下风了,现在还要把依附于明人的各个部族和小国计算进去。以明人扶植这些部族势力的速度,满人就算是把自己的人口都消耗光了,也未必能够消灭掉这些明人用财富收揽来的势力。 而对于这些用财富收买过来的势力人口,明人会惋惜他们的损失吗?恐怕明人只会鼓掌叫好,这种作战方式不仅消耗了目前的敌人满清,也消除了那些可能取代满清崛起的边疆势力,从而让明人在一旁养精蓄锐的等待给大清最后一击。 在黄台吉看来,如果再抱着小斧伐大树的征明策略不放,满人无疑就是在给自己挖掘墓穴。但如果改变策略寻找机会同明国决战,明人从锦州到漠北建立的这条防线,又成为了让满人难以逾越的鸿沟。集中满清的兵力并不是击破不了这道防线,但这条防线背后还有蒙古诸部,还有长城防线。 以明军现在的战斗力,满人不可能同蒙古人在草原上长期捉迷藏,而想要深入长城防线之后的明国内地,他又极为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带着满人大军返回沈阳。现在的明国,可不是崇祯二年那个边防虚弱,主少国疑的明国。就算黄台吉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底下的贝勒、将士们也不会同意这样疯狂的计划,上一次绕道蓟州入关给八旗将士留下的可不是什么好印象。 说到底,还是在于明国这十余年来的财富聚敛能力过于变态了。按照黄台吉的想法,明人这么不恤民力的搜刮财富以建设对大清的包围圈,国内早就应该民怨沸腾,四处烽火了。更别提这十余年中,明国还四处受灾,百姓怎么能够不反? 但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明人这么压榨民间的财力,各地却始终保持着可控的社会秩序,而他这边不过照着明人的方式聚敛了一波财富,差点国内就要变天了,这实在是有些不讲理啊。 自崇祯登基以来的这十余年,黄台吉自问也采取了足够的重视,对于明国的军事和政治动向的情报收集始终没有放松过。对于这位少年天子这十余年来的施政,他认为虽然有着足够的长进,但错误同样犯了不少,他认为对方在政治和军事上的表现还是远不及自己的,虽然崇祯已经比其兄长强的多了。 可是在经济上,黄台吉觉得自己连点评对方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崇祯颁发的许多经济政策,他连看都看不懂。不要说他了,就连内三院中那些颇有经济才能的汉官们,除了把崇祯的经济政策批为歪门邪道之外,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经过了范永斗的逃亡事件之后,黄台吉不得不承认,明国玩的的确是歪门邪道。可他也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明国玩这样的歪门邪道就不会出问题,而大清不过玩了一两年,连主事的范永斗都逃跑了。 黄台吉意识到,如果明国的国库能够继续支持把现在进行的改革继续下去,那么满人想要入关的希望,每过一天就会黯淡一分,最终大清就会被明国这样生生拖垮。 一向沉得住气的黄台吉,面对这样的明清之间的僵持局面,不由感到越来越焦虑了。他虽然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好,但却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因为他已经50岁了,而明国的皇帝才31岁,他很难断定在自己过世后,自己的儿子是否还能够和对方对峙下去。 而更让他感到担心的是,这些年他虽然从诸贝勒中收缴了权力,不仅废除了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弊政,甚至连诸贝勒议政的权力也减免了不少。他能够肯定,只要自己还坐在汗位上,诸贝勒们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儿子是否还能控制住这些位高权重的叔父堂兄们。 再加上黄台吉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因此每过一天他都感觉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对外他要突破明人设置的包围圈,确保明国皇帝承认大清对于辽东的统治权力。在这个时间段上,黄台吉已经有些认命,自己是无法入主中原击败明国的了。但是他需要给明国那位皇帝一个狠狠的教训,让对方失去恢复辽东的信心,以保证两国分立的局面。 对内,他要彻底收缴诸贝勒手中的权力,为自己的儿子铺好安稳接收政权的道路。将那些野心勃勃的爱新觉罗氏彻底驯服,成为保卫大清,保卫汗王的助力。 这两个任务即便是对黄台吉这样的人物来说,都是极为艰难的。更不必提,他现在面对的内外两个最大的对手,崇祯和多尔衮又都是极为隐忍的人物,这就更是让黄台吉耗尽了心血。 不过在当下来说,黄台吉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处理好这样的难题的。比如他借着多尔衮打压了自己的兄长代善和儿子豪格,成功的为自己消灭了一个渐渐壮大起来的豪格派系,并为多尔衮竖立了一个对手。虽然豪格有些蠢笨,但是在他的支持下,应该足够和多尔衮周旋下去了。 这次多尔衮对豪格的出手,让大家意识到了豪格并非是他属意的继承人。而他也不用自己出声点明这件事,从而让这位儿子仇恨上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大家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汗位继承人身上,朝中也就没有了可以威胁他地位的太子党,从而给了他其他儿子成长的机会。 为了抗衡豪格给与的压力,多尔衮又不得不向他靠拢,从而成为他敲打诸贝勒的利器。等他梳理完八旗内部的关系,得罪了太多人的多尔衮又可以抛出去平息众人的怒火,这种内部政治斗争的手段,黄台吉使用的不要太顺手。 所以对于黄台吉来说,真正令他感觉头疼的,还是对外处理同明国之间的关系,重点在于如何让那位明国皇帝放弃对于辽东的欲望。而在这方面,黄台吉能够找人商量的还真不太多,诸贝勒中大约也只有一个多尔衮能够同他讨论一下对明的策略问题了。 演武之后,黄台吉便把心思重新转回了对付明国的问题上,就连从西教场返回城内的这一段路上,他都叫来了多尔衮在自己身边,同他商讨着这个问题。 第816章 破局之策一 虽然刚刚斗到了豪格-代善这个政治联盟,成为了大清现在炙手可热的实力贝勒,不过多尔衮在黄台吉面前还是保持着过去一向恭顺的姿态,听到了汗王的召唤就迅速策马追了上来,但依旧谨慎的落后了黄台吉一个马身。 黄台吉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年轻的弟弟,虽然这个弟弟身材瘦削一点都不类似满人虎背熊腰的体魄,但是他的容貌在几个兄弟中却同天命汗最为相像,因此很得一班元老重臣的支持。而这个看似文弱的弟弟,在政事上也有着独到的见解,算是满人中少有的文治之士。 事实上,如果不是两白旗对于多尔衮兄弟过于归心,加上阿济格同多铎两兄弟又有着一定的武勇,他倒是很想把这个弟弟留给自己的儿子使用,这样在儿子亲征掌握政权之前,大清的政局就能依靠多尔衮保持稳定了。 “可惜了。”黄台吉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面上却挂着微笑向多尔衮打着招呼道:“十四弟你且上前来,这么和你说话,可就太过不便了。” “是,汗王。”多尔衮曲了曲身子答应了一声,又驱马上前了几步,但始终让自己落后于黄台吉半个身子,这才侧着身子向黄台吉拱手问道:“汗王召臣弟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黄台吉撇了一眼多尔衮的位置后,方才语气温和的说道:“十四弟平日里劳烦于吏部的公务,还能不忘训练自己的骑术,的确是没有忘记了我满洲立国的根本啊,足以成为诸贝勒和八旗将领的表率了。” “汗王过誉了,臣弟不过是遵从于父汗的教导,每日一早都要骑上一会马,以锻炼自己的身体罢了。臣弟自小身子弱于常人,若是平日不强健身体,恐日后寿命不永…”多尔衮委婉的解释了下自己的苦衷,以表明自己的锻炼并不是有着什么大志向,只是想要多活几天而已。 黄台吉微微一笑,随即把话题扯开了去,“其实我找你上前来说话,是有些事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如今国内的各项事务总算是回到了正轨,眼下我们就该把目光放到国外去了。 过去这一年多里,我国为了解决自己内部的一些问题,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了国内,同周边各国采取了妥协退让的姿态。现在看来,周边各国这一年多里并没有体谅我大清的善意,倒是趁机做了许多针对我国的恶事。 北面和东北面的野人部落仗着靠上了大明,不断的向那些依附我大清的部族发起进攻,使得使鹿部、使犬部叫苦不迭。这些部族的首领向沈阳求援,说如果大清不能庇护他们的话,他们就不得不向明国投降了。 东方的朝鲜原本已经和我们缔结了兄弟之盟,但是因为明国的驻军和朝鲜的内政改革,现在这份盟约也已经是名存实亡。 至于西面的漠南、漠北蒙古诸部,不仅多次袭击我国边境的蒙古部族,还强占了这些部族的传统草场。据说这些行动有大部分,是杜度、爱尔礼等叛国罪人策划主持的,实在是欺人太甚啊。 至于南面的明国…现在不说也罢,他们都快把手伸到我的汗宫之内了。睿亲王,我找你过来,就是想要听听你的意见,对于明国张起的这张大网,我们究竟应该从何处开始破局为好?” 对于黄台吉抛出的这个大问题,多尔衮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大约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二大难题了。这第一难题自然是当初天命汗去世,母妃被逼殉葬的时候,他和弟弟应当如何选择才能保全自己性命的问题。 不过眼下黄台吉这个问题看似不如从前那个问题那么凶险直接,可是熟悉黄台吉性格的多尔衮却知道,这个问题答的符合不符合黄台吉的标准,同样关系着他的性命前途。 斗到了豪格这个准太子,迫使对方最大的支持者代善大贝勒陷入半隐退,看似朝中他已经一家独大,仅次于黄台吉的地位了。但是多尔衮知道,他的风险才刚刚开始。 就后金立国以来,凡是成为第二号人物的个人或是团体,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比如天命汗时期的广略贝勒,代善和大妃阿巴亥联盟,天命汗去世之前的大妃阿巴亥,黄台吉接任大汗之后的三大贝勒,这些人或集团没有不被汗王和朝臣们联合打击的。 哪怕是同黄台吉关系亲密的岳托,和亲生儿子豪格,只要威胁到了黄台吉的地位,也是要被其毫不留情的打压的。像他多尔衮不就是为了平衡岳托、豪格两人势力过大,而被黄台吉特意扶持起来的么。 也就是岳托死的太快,才能得一个善终。否则在黄台吉收拾了莽古济格格之后,依旧袒护其女的岳托,显然就是下一个被黄台吉打压的对象。而作为黄台吉的一枚棋子,他不得不出头把豪格-代善一党给打压了下去,然后就坐到了现在这个为上下所忌的位子上。 多尔衮知道,他坐上这个位子之后迟早是要被黄台吉收拾的。只不过现在诸贝勒中一时还找不到能够牵制自己的对手,而黄台吉还需要自己配合掌控朝政,所以对方现在才会对他表现的这么亲密。 一旦他的才能不足以负担现在的位子,又无法为黄台吉所用,那么下一个取代自己的人选就会脱颖而出了。而他的下场,也绝对好不过前人。 所以多尔衮在这位兄长面前,还是要竭尽所能的展现自己的能力,让对方能够多容忍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多待上一阵。毕竟黄台吉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他从自己那位嫂子的口中也足够了解了对方的身体状况,知道对方少则3-5年,多则7、8年,身体也许就要垮下去了。 一旦出现了这样的状况,黄台吉就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后事了,没有自己的支持,他这几个儿子就难以抵抗长子豪格的争位。而豪格这些年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一旦让他上台,几乎就等于废弃了黄台吉这十余年来的心血,好不容易从各贝勒和八旗重臣手中收揽来的权力,必然会在他手上退回去,恢复为过去的八旗共治格局。 对于黄台吉来说,这样的变化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因为这无疑否定了他登基以来的所有作为,让他这十余年的殚精竭虑变成了一场笑话,更是把大清带向了不归路。所以两权相害取其轻,哪怕自己有可能在其去世之后独断专权,黄台吉也是要把后事托付给自己的。 所以,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还是要争取时间,让黄台吉不要对自己这么快动手。虽然多尔衮没有黄台吉要带着满人入主中原的宏愿,但他也绝不是在机会来临时不敢伸手的代善,和性格扭扭捏捏的豪格。 因此一打定了主意,多尔衮也就毫无保留的向黄台吉诉说道:“臣弟以为北面的黑龙江,东北面的乌苏里江地区,都是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地方广大的地区。 想要派兵征讨这些地区,少了不济事,多了难以解决口粮问题。当初父汗之所以能够带兵征服这些地方,一来是父汗亲自挑选了精兵猛将出征,众人不敢有所懈怠;二来是当初那些部族未曾想过我国会出兵攻打他们,所以一时无有准备;三是这些地方的部族器械不精,缺乏铁器与我满洲勇士对抗。 但是自从明国从海上绕道沟通这些地方之后,不仅给他们提供了大量的兵甲器械,还传授了练兵作战之法。这样一来,这些野人也勉强可于我八旗兵一战了。而且明国还在黑龙江河口及海参崴、双城子等地建筑城池,我国军队跨山越林而去,岂能携带什么攻城装具,面对这样的城池,如果久攻不下,到时军队能够完整的撤退回来都是一个问题。 此外以大清现在所面临的外部局势,汗王你岂能长久的离开盛京,去往这样的边远之地督战用兵呢?所以,这一方地区还是应该以坚守为上,把那些边境地区的部族迁移到内地来,以绝了对方的骚扰。” 多尔衮说到此处略略停了停,小心观察了黄台吉一眼,发觉对方微微颔首,似乎是赞成了自己的想法,这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东面的朝鲜,其实就是一个墙头草,大清强他们就会倒向大清,明国强他们就会倒向明国。 别看朝鲜王和朝鲜的两班士大夫们整日把忠义挂在嘴边,但是倭寇来了,他们就抛弃都城和自家的百姓跑路了。等到我国大军入境了,他们不一样把都城奉献了出来,向汗王您摇尾乞怜了吗? 他们口口声声要忠诚于大明,结果连供奉给入朝明军的口粮都要进行克扣,可见这帮人就是无信无义的伪君子啊。 眼下朝鲜虽然再次背弃了同我国的盟约,但是也不见得朝鲜王和朝鲜的士大夫已经完全倒向了大明。臣弟以为,我们倒是可以在这一点上加以利用…” 第817章 破局之策二 对于多尔衮的回答,黄台吉基本还是满意的,这同他考虑的方向差不多,这样看来这些想法还是能够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的。 不过黄台吉很快就追着问道:“你刚刚说的,对付北、东北、东三方外敌的策略虽然不错,可这些毕竟还是小患。我国想要打破这个包围圈,其实也就两条路可选。 一是击破漠南、漠北诸部蒙古,迫使他们向我国臣服,则明国想用蒙古人阻挡我国西进的策略就会破产。而这些蒙古部族对我国的臣服,也就把整个明国西北边疆都暴露在了我们面前,这样我国想要进攻明国的方向也就多了一条选择。 这第二么,就是直接击破明人的宁锦义防线,将明国在关外的十一城都纳入到我国的怀中,那么我国同明国之间也就只剩下了一座山海关相隔。如此一来,即便我国无法入住中原,也能同大明隔山海关对峙,图一个偏安之局了。对于这两个策略,你有什么想法?” 听到了黄台吉给出的这两个选择,多尔衮也是一楞,并没有马上做出选择。他坐在马背上沉思时,眼角不由便无意识的看向了路旁。虽然此时积雪已经差不多化尽,露出了被积雪压倒贴在地面的杂草。 但这些杂草依旧是枯黄枯黄的,看不出什么生气。不过眼力不错的多尔衮还是撇到了,在这些表面枯黄野草的下方,还是有着若隐若现的绿意从草径的缝隙中透了出来。显然过不了多久,这条路两旁的荒地又会变得绿意盎然,以召告春天的到来了。 眼下的明国又何尝不是如此,既然去年这样的大灾荒都没能压垮他们,那么一旦灾荒过去,明国就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了。大清连去年这样的机会,都无法确定有灭亡明国的可能,等到明国重新步入正轨之后,他们还能期待什么呢? 因此在一番左思右想之后,多尔衮终于开口继续回道:“汗王,请恕臣弟愚钝,难以为汗王解惑。如果汗王一定要臣弟选择的话,臣弟只能说这两项都不可选啊。” 黄台吉也没有生气,只是转头看了多尔衮一眼,便目视着前方快要接近的城门,口中淡淡的问道:“十四弟所言的不可选是什么意思?” 多尔衮也不退让的回道:“明军驻重兵于义州、锦州,同我国隔大凌河-医巫闾山一线对峙,济尔哈朗、阿达礼驻北镇监视义锦明军,过去一年内双方都有小部队的冲突,但也只是平分秋色。 由此可知,驻扎在义州、锦州地区的明军,实是少有的,敢于同我大清兵野战的强兵。而自明军一年多前敢渡海强攻我营口港可知,明国经过了这十余年的整军备战,天命汗昔日在辽东明军身上打出来的威风,现在已经有些震慑不住明军了。 我军主力不出也就罢了,一旦主力离开盛京深入草原,明军未必不会大胆直扑盛京。此局又不同于昔日的萨尔浒之战,当日明军分兵四路,各路之间为山林河流所阻难以通信,所以天命汗才能聚集倾国之兵各个击破。 而义州、锦州和盛京之间,除了大凌河、医巫闾山、辽水之外,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形。若是明军聚集重兵竭力一击,那么哪怕我们击败了蒙古诸部,也失去了辽东根本之地。这样的胜利,对我大清来说毫无意义啊。 若我们想要强攻义州、锦州,这两地又已经为明人经营的铁桶一般,就算倾全国之兵去围攻这两座城市,也是要大损元气的。我国人口本就不多,若是为了区区二城损失上万八旗将士,明人在关外这许多城市,我们如何打的下去? 所以臣弟以为,这两个选择都不利于我国,实在是不可选啊。” 黄台吉再次看了他一眼,有些捉摸不定的向他问道:“那么照你这么说,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做,然后等着明国一步一步把这个包围圈套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多尔衮沉默了片刻,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自从我国同明国和平以来,明国商人现在在我国大肆购买产业,如果能够对他们再开放一些,也许就能让这些商人投资的更大一些。 这样一来,一旦明国有什么动静,这些商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也会主动给我们透露一些消息,或是在明国收买官员阻止明军出兵我国。此外,若是事态真的不可避免,我们也能直接没收这些明国商人的产业,以用来填补军费支出,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次轮到黄台吉沉默了,直到队伍走到了城内街道的十字路口,黄台吉才出声对着多尔衮说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对付明国这件事,的确应当慎重考虑,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对付明国的计划再次失败的话,不要说那些蒙古人,就是国内的满汉官民都要有所动摇了。我且回去再想想,你先回衙门办事去吧。” 多尔衮这下终于放下了心,知道眼前这一关终于过去了。他向黄台吉拱手行礼后,便催着坐骑让到了路边,好让队伍先过了路口。紧跟在黄台吉后面的豪格,在经过了多尔衮身边时面色冷淡不置一词。这个举动虽然无礼,但多尔衮倒是因此高看了对方一眼,毕竟按照豪格往日的脾气,这个时候遇到他,必然是要在嘴上占些便宜的。能够按耐住性子不发作,看来的确是成熟了一些。 不过多尔衮却并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一个失去了汗位继承权的王子,此刻还不配让他有所戒备。没有了准太子这个名分,八旗亲贵自然也就失去了在其身上投资的兴趣,光凭一个七零八凑出来的正蓝旗,豪格现在也就和阿济格的地位相当,如何能够威胁到有着两白旗支持的他。 由是在小小的惊奇之后,多尔衮便把对方抛在了脑后,一边招呼着自己的随从,一边思考着事情向衙门走去了。 至于同多尔衮分手之后的黄台吉,在宫门前同身后的贝勒重臣交代了几句,便解散了队伍,自己带着侍卫进入了宫内。黄台吉走进宫门之后停留了一会,同身后的索尼交代了几句,便向着内三院走了过去。 崇德改元,文馆也顺势改为了内三院,并设立了六部管理国事。除了黄台吉没有晋位为皇帝之外,大清国的政治组织已经同中原的君主制王朝相去不远了。黄台吉不称皇帝,自然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实在是其功绩不足,再加上后金的武力并没有压倒明国,他不得不拒绝了一些近臣的上谏,以避免同明国彻底对立,所以没有走出最后一步。 不过除了一个皇帝名号之外,皇帝能干的事,黄台吉也已经干了个遍,所以他现在倒是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加皇帝头衔。而随着这些国家制度的转变,黄台吉此时的权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八和硕贝勒,成为了大清国的第一人。 而内三院,名义上是皇帝的文书助手,可是在实质上,已经渐渐成为了黄台吉用以处理日常政事的秘书处,类似于大明的内阁一般。内三院的文臣首领是刚林、范文超、鲍承先、希福四位大学士。 不过鲍承先此时被黄台吉任命为吏部右参议,倒是渐渐淡出了内三院的事务。其实么,他是被派去监视多尔衮的。 当黄台吉带着侍卫进入内三院之后,一干学士就上来向他见礼问安,黄台吉随口问了一些政务之后,便挥手让众人退下,只带着刚林、范文超、希福三人走进了内堂。 不一会,索尼便带着图纳、鳌拜两人走了进来。黄台吉令两人免礼起身之后,便对着图纳称赞道:“此次演武,你和鳌拜两人训练的火枪队进趋如一,显然是用了心了。 我意从正黄旗、镶黄旗抽出4个牛录,再从汉军旗抽出20个牛录,再同你们现在训练的这6个牛录混编起来,组建一个新营头,嗯,就叫做火器营,直接隶属于宫内的侍卫统领。平时护卫汗宫,战时随我出战,你们两人以为如何?” 虽然受命和图纳一起训练火枪队,但是鳌拜对于火枪却并不感冒,而且图纳曾经投降大明又再次叛逃,这也令他极为看不起。日常训练时,他也没少找对方的麻烦。 此时听到黄台吉想要扩大火枪队编制,设立火器营,这无疑是大用图纳的先兆,而他显然又要继续给对方当助手了,这令家世良好且在黄台吉身边长久侍卫过的鳌拜有些忍受不了了。因此他不顾黄台吉言语中的暗示,抢先在图纳之前出声说道:“回主子,这火枪队训练时看起来好看,但在战场上可未必实用。 首先这火枪射击之后装填极为麻烦,临阵之时装填一次弹药,足够弓箭兵射出三、四箭了。且一旦火药用尽,在这枪管子上装匕首,还不及我长矛长,两军对战时岂能挡得住穿着重甲的步骑兵肉搏? 另外,这火枪打造起来也费银子的很,一杆火枪加上匕首据说要5、60两,这些银子都够装备一个步甲了。奴才以为,这火枪队实在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有那些害怕肉搏战的懦夫才会吹捧火枪…” 第818章 眼光一 “够了,你先住了。”黄台吉出声打断了鳌拜的话语,转而向着一旁的范文程望去,“宪斗,南边传回的消息,这一杆火枪究竟要多少银子?” 范文程趋前拱手行礼后说道:“回主子,根据我们搜集到的消息,南朝向猎户发卖一杆燧发火枪约为22元,向海外发卖,则从33元到120元一杆不等。所以奴才们估计,南朝军器监制造一杆燧发火枪,所需应当不会超过12两官银。” 在军事上,黄台吉从来不惧怕花钱,此前为了打造红衣大炮,他甚至把国库里的一部分铜钱都拨给了佟养性作为铸炮原材料。可是他也不能容忍这些奴才们这么明目张胆的坑他的银子,明国大军之所以被天命汗打的溃不成军,可不就是明国的官员过于腐败,连军械、军饷都要贪污漂没么。 这大清才立国多久,这些满人就被那些汉人奴才给带坏了,连他亲自关注的火枪队都有人敢上下其手,这真正是要砍下几个人头以儆效尤了。 黄台吉想到此处,心中固然是勃然大怒,但是表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被他委以重任的图纳问道:“图纳,鳌拜说的是事实吗?” 内三院的三位大学士和黄台吉身边的侍卫们,自然是听出了黄台吉此时内心的恼火,也只有没在黄台吉身边待过的图纳,倒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听了黄台吉的问话之后,苦笑着说道:“鳌拜章京说的不错,但奴才希望能为主子解释一二。” 黄台吉的身子向后靠了靠,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稍稍缓和语气说道:“好,你解释给我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图纳低头理了理心中的思路,这才张口说道:“刚刚范大学士说,明国军器监制造一杆燧发火枪的成本是12两官银,奴才以为这是有些出入的。 奴才当日从明国回转时,一杆燧发火枪的造价就已经差不多是这个价格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明国的制造成本应当降低到10两以下一杆,才合乎规律。” 图纳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范文程想要出声打断他的动作,于是便加快了语速道:“奴才这么判断也是有根据的,奴才在明国时虽然没能进入过军器监办差,但却同后勤科的一些学员关系不错。 这些学员之中,就有从军器监简拔出来的立功人员。奴才同他们的日常闲聊中,倒是了解了一些军器监办事的规则。 诚然,军器监制造军械器具,首先是以质量为第一目标,但是他们同样追求效率和成本控制…” 这下黄台吉不得不打断了他问道:“这成本和质量我倒是能够理解,但是何谓效率?” “效率,就是在单位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产品。”图纳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思路,先替黄台吉解开了疑惑。 黄台吉点了点头,对着他挥手道:“恩,你接着说。” 图纳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管理质量这一方面,我国和明国可谓是大同小异,奴才也就不解释了。唯有效率和成本控制这两点,我国和明国之间的差距就太大了。 我国在制造军械这一块,不管是锻打刀剑甲胄,还是铸造大炮,打造火枪,实际上都是一个模式,无非是以官员用心监督,然后挑选良工负责制造,再配以劳工或是兵丁协助。 这样的生产方式,不仅费料费时,更麻烦的是每一个工匠生产出来的军械质量参差不齐。刀剑甲胄容易检验出合格和不合格,但是火枪大炮就很难以表面状况去衡量内里的质量了,到了战场之上再出现问题,那就是流毒匪浅。 此外,火枪和大炮都是用点燃的火药推动弹丸杀伤敌人,要想达到最好的威力和最大的射程,弹丸和枪膛、炮膛之间的缝隙自然是越少越好。可是各个工匠制造的火枪、大炮规格不一,甚至于某个工匠自己制造的前后批次枪炮都有着误差,虽说这些误差并不影响士兵使用,但是对于后勤提供弹丸的工匠来说,却是一个极为费力的工作… 综上所述,即便不涉及原材料这一块,我国制造枪炮所使用的人工费用都是明国的数十倍之多。而用于制造枪炮的精铁,我们也只能小批量的自行冶炼,或是从朝鲜商人那里收购,至于明国这边出售的铁锭,含有杂质过多,铁性发脆,使用这些铁锭打造火枪容易炸膛。 而反观明国这边,光是北方就有数个上万吨的铁厂,他们自己用铁自然是廉价而优质的了。再加上明国制造物件,都讲究个大批量生产,主张尽量采用机器而不是人手进行加工,这样出产的军械器具,不仅质量稳定,成本也大大的降低了。 所以鳌拜章京说的不错,眼下我国自行打造的燧发火枪造价高达5、60两官银,比明国的制造成本高了5、6倍。不过如果能够仿效明国自建铁厂,并改进制作工艺的话,这个制造费用还是有着极大的下降空间的。 至于鳌拜章京说,使用火枪的将士不够勇敢,是畏惧肉搏战的懦夫。这些看法奴才也是认可的,可是请主子想一想,这天下间如鳌拜章京这样勇士又有多少?就算是我满人之中,这些年来敢于临阵冲杀的勇士也远远少于过去了。 说到底,面对面同敌人交战,把刀剑砍入敌人的身体,所需要的勇气可比拿着火枪在二、三十步外瞄准敌人射击的勇气要多的多。是,火枪也许是懦夫的武器,可是只要有四、五名懦夫拿着火枪在十步的距离瞄准你,哪怕是鳌拜章京这样的勇猛之士也是必死无疑的了。 而一名懦夫只要花上3-6个月的训练,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可如鳌拜章京这样的勇士,没有自小开始的十余年不间断的锻炼,是无法达到现在的技艺的。 奴才的浅薄见识也就大抵如此了,还请主子明断。” 站在图纳身后的鳌拜脸色有些发黑,虽然他极不满意图纳拿着自己做比较对象,以抬高火枪队的作用,可是他却也无法出声反对。虽然他是极不待见火枪这种武器,但是这火枪队终究是他协助图纳一起训练出来的,不要说是五个人拿着火枪对付他,便是拿着长矛他也是难以对付的。 黄台吉却没有关注两名奴才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他听完图纳的解释后沉思了许久,方才再次出声问道:“你刚刚说一名火枪兵只要花上3-6个月的训练就能上战场,这是以步兵为基础的训练还是拿什么都不懂的农夫训练出来的?” 图纳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是上过阵的普通步兵,那么三个月的训练也就足够了。如果是什么都不会的农夫,那么就要花上六个月。如果只是拿来当守备兵使用的,只要花上七、八天让他们学会如何装填弹药就可以了,射击这种东西只要次数多了也就会了。” 黄台吉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很难看了,他楞了片刻之后,便回过了神对图纳、鳌拜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人先下去,顺便把奖赏给今日参加演武的火枪队将士们带过去。至于成立火器营的事,图纳你先拟个条陈上来吧。” 虽然不知汗王的心情为什么会突然变坏,但是鳌拜和图纳还是先接受了命令,跟着索尼走出了房间。 待到鳌拜、图纳离去之后,黄台吉才对着范文程问道:“南朝的消息一向都是汇总到你那边的,去年南朝一共生产了多少支火枪,你那里可有记录吗?” 范文程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从记忆中翻出了一些数据,对着黄台吉回复道:“南朝去年一共生产了多少支火枪,奴才这里并没有详细的数字。不过去年南朝一共向外出售了各式火枪将近3万余支,而去年南朝军队的新武器换装大约有近四万人左右…这样估算下来的话,南朝去年生产的火枪应当在五万-六万之间。” 黄台吉久久没能出声,就在刚林、希福、范文程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黄台吉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说道:“据说自从去年朝鲜王世子返回朝鲜后,朝鲜国内的新旧党派斗争陡然激烈了起来,范文程你具体给说说吧,到底朝鲜发生了什么?” 朝鲜发生了什么,其实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自从朝鲜王李倧被崇祯勒令不得插手政事之后,担任了领议政沈器远就开始推行朝鲜的政治改革,以谋求改变士大夫贪污无能,而外敌随意欺凌朝鲜的现状。 当然,在这种改革过程中,沈器远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朝鲜党派政治的影响。提拔了亲近自己的勋西派党人,打压了同自己政治主张不合的其他两班。而他提拔的这些党人却也不是那么的清白无暇的,因此对于朝鲜来说,不过是换了一群两班掌权罢了。 只不过沈器远好歹比其他人看的稍稍远了一些,力主要开放国门,让明国商人对朝鲜进行不受限制的投资。这么一来,沈器远领导的改革派也就得罪了国内的所有守旧两班,这些人或是反对其在政治上推动的改革,或是反对他打开国门让外人进入朝鲜,或是痛恨沈器远把持朝政堵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可是站在沈器远身后的大明让这些守旧势力不得不暂时忍耐了下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王世子身上,认为只要王世子归国主政,就能把沈器远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从而让朝鲜政治回到正途上来。 然而就在他们千辛万苦的疏通了明国朝廷,把王世子请回了国内之后。这些守旧大臣们才发现,在满清、明国轮流为质的王世子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王世子了。在外流浪多年的昭显世子虽然饱受苦难,但也因此开阔了眼界,认为今日的朝鲜已经远远跟不上大明和满清了,朝鲜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 而在这位王世子眼中,沈器远推动的改革只不过是裱糊匠的活计,虽然缓和了一些国内的矛盾,但是并没有解决朝鲜的根本问题。朝鲜想要真正的富强起来,即便不能和大明比肩,起码也应该能够抵挡住类似于满清的入侵。 那么就应该向大明一样,参与到如火如荼的海外贸易和殖民当中去,为了解放朝鲜更多的人口参与海外贸易,王世子认为应该解放朝鲜的奴婢,不管是官奴婢和私奴婢都要逐步给与他们自由,并弱化嫡庶继承权的问题等等。 王世子的激进主张,不要说守旧派大臣无法忍受,就连沈器远这些改革派也颇有微词,因此现在的朝鲜国内已经乱成了一团,一些守旧两班甚至已经开始互相联络,试图废除王世子的王位继承权了。 第819章 眼光二 听完了范文程对朝鲜国内局势的初步报告之后,黄台吉看了一眼边上的刚林和希福之后,便对着范文程吩咐道:“你把关于朝鲜国内的详细情报都整理出来,然后交给希福。希福,你接下来就把主要精力放在朝鲜的事务上,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和朝鲜国内的反王世子派联系上。 不管是煽动还是收买,都要促成朝鲜内部对王世子发起一场叛乱,如果有需要的话就从汉军旗内调拨一些人手伪装成明人去协助他们,我不希望朝鲜的王世子活过今年。只有他死了,那些叛乱者才会不得不倒向我国,从而让我们获得更多的对朝鲜的支配权力。” 范文程和希福齐齐应了一声,黄台吉这才对着范文程继续问道:“刚刚图纳建议说,仿效明国自建铁厂,能够大幅度的降低精铁的价格,还能扩大精铁的来源,你怎么看?” 自从范永斗逃亡之后,有关经济上的事务就落在了范文程的身上。虽然他不及范永斗对商业这么熟悉,但好歹在黄台吉的培养下,总算是历练出来了,对于经济事务总比其他满人大学士更为了解一些。 因此听到黄台吉的提问后,他只是沉吟了一小会,就摇头说道:“回主子,以奴才看来,图纳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真的按照他的主意去办,这铁价还是降不下来的。” 黄台吉顿时扬了扬眉毛,有些惊讶的问道:“宪斗为何如此断言,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范文程理了理思路,便不紧不慢的说道:“虽说我国现在已经在海州境内及周边地区找到了铁矿和煤矿,但是想要如南朝那样进行大规模的开发,恐怕不太现实。 其一,这些铁矿和煤矿都藏于深山之中,小规模的修建几个冶铁炉子,马背人扛的运输也能够支持。但想要修建大型铁厂的话,就必须先修通能够行车的道路,最好还是如南朝那般用铁条安置在地面的铁路,否则运输费用之贵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其二,直接用煤冶炼钢铁是不行的,据说南朝也是先加工煤,然后再行冶炼钢铁的。我们没有这个技术,想要大规模冶炼钢铁就只能伐木烧炭,然后用木炭冶炼铁矿石。我国境内有的是木头,但是要伐木烧炭的话,就没有这么多的人手,除非把现在向南朝出口的木材完全停下来,然后调拨一批种地的朝鲜人、汉人去烧炭,那么才有可能满足铁厂用木炭冶炼的需求。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倒还不如出点钱,向明国、朝鲜的商人以高价收购精铁,那样起码我们还可以从木材贸易上找补亏损。否则的话,失去了同南朝的木材贸易,我国在经济上的损失还要远远过于购买那点精铁的亏损,这就是奴才的一点想法,还请主子明鉴。” 黄台吉有些默然,经济一道终究不是他所长,否则他也就不会被范永斗给带到坑里去了。他对于经济的理解,大约也就和千年之前的商鞅差不多,以耕战立国而已。而这也是千年以来儒家始终跳不出的一个巨坑,兜兜转转就把那点精力都放在农业上了。 可他虽然局限于自己的目光无法反驳范文程的说法,但也并不是完全赞同对方的想法,于是不久便犹如自言自语的说道:“可这造不如买,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啊。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对方突然掐着我们的脖子不卖了,我们岂不就受制于人了?到了哪个时候,再想修建什么铁厂,可就来不及了。” 范文程顿时沉默了下去,如果南边的大明还是过去的大明,那么对方一年生产的钢铁数量虽然远超过大清,可是大明朝廷手中能够掌握的钢铁数量也不会比大清多上多少,加上大明有着这么多边境要守卫,因此能够用来装备对付大清军队的钢铁数量,说不定还不及大清多呢。 但是现在的大明,一年生产的数量就好像无穷无尽一样,替明军装备火枪、大炮的同时,还能够向外输出军械。这样一比较起来,大明一年用于军备上的钢铁用粮,起码也是大清的数百倍了。 有着这许多钢铁,只要明人愿意,就能轻而易举的组建起一只又一只军队。特别是那种拿着火枪的军队,明人完全可以拿火枪兵当消耗品同清军对耗了。范文程可不认为,汉军旗的无甲兵和蒙古轻骑会比大明的火枪兵更有战斗力,以图纳说的火枪兵的训练速度,明人的火枪兵哪怕不用来野战,光是驻守要塞城池,也足以让大清彻底失去入关的希望了。 一旦大清失去了入主中原取代大明的希望,那些蒙古人和底层的汉人奴隶,还会像现在这么老实么?想到这里,范文程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倒是有些明白刚刚黄台吉听了图纳的话语后,为何会这么心神不定了。 就在范文程这略略一走神的空档,听到了黄台吉话语的刚林赶紧上前劝谏道:“主子,这伐木的买卖轻易可停不得。自从股市出了问题之后,各旗能够赖以维持生计的,一个就是伐木,另一个则是大豆。 相比较而言,伐木还要重要过大豆,毕竟大豆一年才长一季,而伐木则除了冬季和雨天之外,日日可伐。一旦停下了伐木的买卖,让他们无偿的伐木烧炭,恐怕各旗的贫寒之户是要出乱子的。还请主子三思啊。” 黄台吉看了一眼有些慌乱起来的刚林,也知道对方说的其实不错。辽东本就是一块没怎么开发的土地,森林和平原上都可算是物产丰饶。天命年间这块土地上居然爆发了粮荒,其实除了一点气候的缘故之外,更多的原因在于满人终日战争而投入生产的人力和资源过少,才出现了这样的人祸。 而之后林丹汗西迁,辽东蒙古部族大批来投,也使得生产出来的粮食不足,一时米价腾贵。但并不代表后金无计可施,事实上只要把一部分满人迁回山林中去,也是可以度过这样的年关的,只不过处于和大明战争状态的后金不敢这么做而已。 随着之后几年黄台吉大力鼓励农耕,甚至把不少私人奴隶都归置于国家名下,并给予了这些奴隶土地和赋予了财产权,也就很快恢复了后金的生产,解决了最基本的口粮问题。但是人活着光靠吃不行,起码还要穿衣啊,特别是那些满蒙亲贵们,他们提着脑袋跟着爱新觉罗家干,可不是就为了一个吃饱肚子的理由。 努尔哈赤时期,可以通过劫掠辽东汉人来满足满蒙部下们的要求。但是到了黄台吉登基之后,辽东能劫掠的汉人早就劫掠完了,那些辽东汉人不是变成了满人的奴隶,就是干脆抛家舍业的逃回明国的治下去了。 黄台吉刚登基时打了一次锦州,之后又绕过宁锦防线直接从蓟州闯入了关内,但是这两次劫掠物资的行动都以失败告终了。在意识到想要依靠战争劫掠来满足后金上下的需求已经不现实之后,满人不得不接受了同明国开展有限的贸易。 等到了沈阳的股票市场崩盘,大部分八旗中下户的财产都化为乌有之后,各旗对于同明国的贸易也就更为看重了。既然汗王不能如天命汗那样带着大家去劫掠明国,至少也不能再干涉他们为了维持生计同明国进行的贸易了吧。 要是黄台吉非要砍断这个贸易往来,却又拿不出补偿各旗损失的方案,本就矛盾重重的各旗,估计就真的要出现武装叛乱的行动了。黄台吉心里还是晓得这个利害的,但是刚林这么急慌慌的跳出来,就有着让他不待见了。 他心中不由想起,侍卫曾经告诉他,这刚林最近倒是同多尔衮的亲信祁充格交往颇密,而两白旗在伐木贸易中似乎占了近半份额,这人的心思似乎有些长歪了。 心中虽是这么想,黄台吉面上却是一晒的笑道:“不过是随口一说,大学士何必如此紧张。好了不说这个了,宪斗啊,你说那些明国商人有没有可能拿钱出来投资建设铁厂?或是修建一条连接海州到盛京的铁路?” 范文程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稍稍思考了一会,便摇着头为难的说道:“这恐怕有些不太可能。那些明国商人虽然在我国四处走访,但是投资最大的也不过就是锯木场、松香场和家具厂罢了。 想要投资和南朝一般的铁厂,这个投资不是小商人能够负担的,而大商人也不敢违背南朝的命令。至于铁路,那更是南朝禁止对我国投资的项目,这事估计成不了。” 黄台吉想了想,却再次向他强调道:“我看,这事你再去同那些明国商人接触接触。告诉他们,不管今后大清同大明之间发生什么关系,我都会保证他们在大清的产业安全。 另外,他们就算不出钱也没什么,只要他们能够弄来冶炼钢铁的技术,特别是煤块加工的技术,我们都可以让他们折算成股份。只要铁厂能够建成,大家都可以分享利益。你不如现在就去试试,看看可有人回应。” 范文程也不再推辞,对着黄台吉拱手行礼之后,便默默的退下了。 第820章 眼光三 待到范文程离去之后,黄台吉扫了一眼边上的刚林和希福,便继续吩咐道:“希福留下来,朝鲜的事务我还要好好同你商议下细节,刚林你先下去做自己的事去吧。” 刚林虽然有些嫉妒希福的受宠,但也只能老实的退了下去。当房内只剩下了黄台吉和希福之后,希福便屏息敛声的等待着黄台吉的吩咐。但是他等了许久,也未见黄台吉出声,不由下意识的稍稍抬起了眼皮观察了一下。 黄台吉倒是没出什么意外,只是一手托着脸颊,靠在椅子扶手上思考着什么问题。希福看着大汗眉头紧皱的样子,便意识到黄台吉大约是真的遇到什么难题了。他一时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一个连大汗都觉得为难的问题,一旦大汗问起自己来,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希福心里是明白的,内三院看似是替大汗处理日常政务,但实际上不过是大汗的文字助手,内三院的规划框架乃是大汗亲自制定的,众人不过是坐上一些查漏补缺的活计。而即便是这些查漏补缺的活计,也是那些汉人学士分担了大部分,满人学士只是起一个领导牵头的作用,毕竟满人在政治上更为可靠一些。 若是黄台吉交代了任务,让他去办差,希福倒是毫无问题的。但大汗要是拿自己都确定不下的问题,让他出谋划策,希福就感到心里有些打鼓了。 就在希福心里有些慌张的时候,黄台吉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你此次负责朝鲜事务,除了联络朝鲜士大夫发起政变刺杀朝鲜王世子之外,再从两黄旗、两蓝旗中挑选一些机灵点的年轻人,让他们学习汉文、朝鲜语、日本语。 一旦朝鲜局势出现变化,就让他们混入朝鲜,然后从朝鲜出发去往海外各地,了解一下海外的地理、人情、习俗,还有大明在周边各国的势力状况…” 希福听完黄台吉的交代后,有些吃惊的抬头看向了他,口中不由说道:“主子,如果要办到主子交代的这些事,这抽调的人力和物力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而且我满人之中挑几个上阵杀敌的,倒也还算容易。但是要挑出能够读书写字,还能够熟练掌握汉语、朝鲜语和日语的,这可比从马群里挑千里马都艰难。就算真有这样的人才,不将之留在国中填充六部、内三院,反而将之送去海外冒险,这也实在是太过浪费人才了。 奴才以为,不如从汉军旗内挑选主子所需的人才,这样的人在汉人中倒是较为常见啊。哪怕这些人跑去海外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至于让我满人伤筋动骨啊。” 黄台吉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些堵得慌,但他也知道,在这内三院中除了那些奸滑的汉官整天揣摩自己的心思,能够听得懂自己的暗示外,以耿直性格著称的满大臣们,脑子里可真没这么活络。 “如果面前的是范文程,估计已经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了吧。”黄台吉的脑子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口中却还是出声向希福提点了起来,“刚刚图纳说的话,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触动吗?” 希福楞了片刻,还是摇着头老实的回道:“回主子,奴才愚笨,真没有明白图纳说的话还带有什么意思。” 黄台吉看了他许久,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来,我把精力大多放在了国内,放在了八旗内部的关系调和上面,这导致我错过了一些事情,看错了一些问题。我先问一问你,南朝现在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君主?” 希福愣了片刻,低下头思考了许久,方才对黄台吉回道:“回主子,以奴才的见识,彼虽不及天命汗和汗王,但也可算是英明果决之主了。” “呵呵。”黄台吉突然冷笑了几声,方才说道:“仅仅是英明果决之主吗?如果只是如此,我国又何至于陷入眼下的困境。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南朝小皇帝不过是出于谨慎,方才对我国采取军事上的守备,在政治和经济上发动攻击。如此一来,倒也是配的上这个英明果决的判断。 但是今日听了图纳的说法,我才发觉之前自己的判断还是出错了。这南朝小皇帝整军备武,不过是个假象。真正的后手,还在于明国现在内部的大变革上啊。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目光放在什么恢复全辽上,而是在和我国争夺两国气数之短长啊。以我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他的的确确是吃透了这句话的含义。 王道之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崇祯玩的就是王道啊,只要再给明国一些时间,明国的经济、政治、军事必然就呈现了全面覆压我国之势。到了那个时候,我大清后退无路,必为明国的大势所粉粹耳。 所以,我让你挑选满人中的俊杰出海,一是为了想要知道明人究竟在海外做什么,在大明的周边可有我们能够加以利用的盟友;这第二么…也是想要为我满人找一找海外的后路。” 听到黄台吉对南朝皇帝评价如此之高,希福也是有些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口中喃喃说道:“不至于吧,主子是不是太过高估了南朝的皇帝。我大清眼下不过是小小受挫了几次,明人至今未能渡过辽水威胁到盛京,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局势恶化到那种程度?以主子的才能,看破了南朝皇帝的计谋,难道还不能破局吗?” 黄台吉沉默良久,方才苦笑着说道:“太迟了,崇祯登基已经十余载,权位已经稳固不摇,除非他自己连续出什么昏招,惹的国中大乱,又或是明国出现什么不可抗拒的内乱,那么我们倒还有一搏的机会。 但是如去年这样的大荒之年,明国依然还是抗了过去,可见天命已不在我大清。说到底,都是我国立国时间太短,底蕴不厚,人口不足,国力不张啊。明人一旦醒悟过来,勤修内政,以势迫之,我国就立时居于下风了。这就好像下围棋一样,偏安一隅者,又岂能同占据了中原者比较根基深厚呢? 至于你说挑选汉人出海,此辈为了活命,连自己的祖宗庐墓都背弃了,又岂会在我大清处于下风时,尽忠守节呢?这出海寻找后路一事,事关我满人最后的退路,岂能交给那些贪生怕死的汉人去做…” 当希福退出了内堂时,虽然面上竭力保持了平静,但是他眉宇之间始终藏匿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忧愁。虽说汗王说的很好,寻找海外的退路乃是以防万一,但是向来深沉多智的大汗都开始为满人寻找退路了,可见汗王对大清的未来实在是不怎么乐观啊。这令一向钦佩黄台吉的希福,顿时有些心慌意乱了起来。 而内堂中独处的黄台吉,此时也觉得有些疲惫不堪了起来,他心中也是默默的想着,若是当初知道崇祯是这样的一位君主,那么他就不会迫不及待的向其他三大贝勒下手,从而破坏了八旗内部的平衡,给崇祯多出了这么多时间整合明国内部了。 不过很快黄台吉便收拾好了情绪,不让自己再沮丧下去了。不管大清面临的未来如何黯淡,至少现在的大清还是比天命汗起兵时强多了,黄台吉觉得自己也许还是有机会破开面前的局面的。 就在黄台吉坐在宫内思考着大清的未来时,位于他2000里外的日本列岛上,一场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崇祯十四年的正月里,大阪幕府的九州方面军和中国方面军配合,包围并消灭了长州藩军的主力之后,大明四海贸易公司驻长州代表同东海巡阅府巡阅使许心素终于坐不住了。 对于他们来说,让大阪幕府完全消灭地方藩阀的势力,从而把西日本合为一体显然是有损自己的利益的。在游说了大阪总督府之后,三家来自大明各方的势力宣布要调停大阪幕府同地方各藩之间的冲突。 虽然一些中下层的幕府军将士对此表示不满,但是参与了幕府军一方的地方藩阀却表示了支持。吉川幸助审时度势之后,选择了接受调停,但要求大阪总督府担任调停主要负责方,并规定了调停所需的时间和地点。 在吉川幸助、野山兼中等人巧妙的利用了大阪总督府和东海巡阅府、大明四海贸易公司之间的矛盾,又利用高超的外交技巧迫使大部分藩阀认同了幕府提出的方案,最终迫使长州、萨摩等藩在以幕府提出的和平方案上签了字。 虽然长州、萨摩等藩保住了藩内的行政和军事权力,但是大阪幕府也正式从各藩收回了海关税收和藩国内部统一税收的权力,并将常备军的效忠对象从藩主转移到幕府身上。此外幕府还取得了对于各藩内政的指导权力,以确保这些藩阀不能再搞什么独立王国。 总的来说,大阪幕府通过这场战争,算是初步确立起了西日本一体化的框架。而接下来吉川幸助等人思考的,便是对大阪幕府内部体制的改革了。显然这些日本的精英已经难以容忍,代表藩阀势力的五大老继续骑在他们头上了。 因此在和平协议缔结之后,吉川幸助便声称要把此协议向丰臣太阁汇报,组建了一只前往大明的使团。吉川幸助希望能够从北京获得,他对于幕府改革的支持,从而避开来自本土的各种阻碍。 第821章 梦想一 此时日本同中国之间的航行已经非常成熟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三条航线。一是从长崎出发经朝野半岛沿岸航行到汉江口,然后再直航山东半岛;二是从日本其他港口出发抵达济州岛,然后再直航山东半岛;三则是从日本各港先去往琉球,然后直航宁波或是上海。 吉川幸助率领的赴明使团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预备抵达上海之后上岸取陆路上京,或是再坐船转道青岛,然后弃船上岸上京。虽然绕了点远路,但是这条航线更为安全,且能够更好的观察去年灾害给明国留下了什么样的影响。 大阪幕府虽然向明国购买了最新式的木帆船,但是赴明使团乘坐的船只,却还是选择了江南制造局名下的客轮。这艘去年正式启用的,往来大阪和上海之间的客货两用帆船,排水量超过了一千一百吨,是目前亚洲范围内最大的一艘客货帆船,当然也是最为安全舒适的。 上面三层为住人客舱,底下二层为装货的货仓,吉川幸助等幕府成员在登上这艘船的甲板之前,还是忍不住在码头上抬头感慨了半天。 来送行的野山兼中就忍不住对吉川幸助说道:“不管第几次看到这艘海安号,我总是难以想象,这是经过人手建造起来的。站在这艘船只的面前,日本还真是渺小啊。” 就在其他幕臣点头称是的时候,用手遮挡着太阳观看船只的吉川幸助,却头也不回的说道:“总有一天,日本也能够建造起这样的船只,我们的军人和百姓也一样会坐着这样的大船前往世界各地,去寻找日本的未来…” 在日本的使团之后,还有一些同样要坐这艘船前往中国的旅客。此次大阪幕府出使中国的人数虽然不少,但也不过占据了一层多的客舱,另外一些客舱自然是要出售给那些往来于中日的商人的了。 不过在以往,迎送这些往来中日旅客的人并不多,毕竟这些不过都是追逐利益的一些商人罢了。只不过今日除了许多来为幕府使团送行的武士之外,另外还有一大堆人也在为人送行,且这两拨送行的人还多半认识,只不过后一堆人中多了不少明国文人打扮的读书人。 当然在大阪见识比较广的人就会发现,被后一堆人围在中间的,乃是大阪大学最为出名的学者,也就是被流放大阪的复社前领袖张溥张天如。 这些来送行的学生和武士们可能还不清楚,他们所尊敬的老师和学者此次回国乃是偷渡,张溥的流放期限才过了一半呢。不过围绕在张溥身边的吴伟业等明人还是心中有数的,因此来送行之余,忍不住就有人担心的向他劝说道:“天如兄为何不再等一等,国内不是已经传话过来,他们正在疏通关系,也许不久就会有赦免令下来了。现在你冒险混在日本使团中归国,一旦被人举报,那可是罪上加罪啊…” 张溥笑容满面的扫了一眼边上站着的几名友人,对着他们拱手相谢道:“诸君爱我,方才苦心劝说,我岂能不知。只不过天如年仅四十,却依然一事无成,少年时的雄心壮志,都荒废在了大阪的花街柳巷之中。 如今我也算是步入了不惑之年,这雄心壮志一去,思乡之情就有些抑制不住了。虽然朝廷赦令还没下来,但是我却是已经忍不了了,非得回去看看儿时的家园,拜祭下祖宗的庐墓,纵然再被朝廷问罪,也顾不上了。 所以诸君之好意,天如也只有谢过了。但是这归国之行么,还请大家不必再劝了。” 张溥说完就再次拜了一圈,一时大家也无话可说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吴伟业上前拉住了张溥的胳膊,回头向着众人说道:“我有几句私隐要请天如兄带回家去,还请大家容许让我借走天如兄一会…” 有吴伟业丢下的这句话,大家自然不会再跟上去,于是众人都任由吴梅村将张溥带到了一边安静之处交谈。 远离了众人之后,吴伟业便松手向张溥郑重的拜了拜说道:“老师不会连我也要瞒着吧?” 张溥先是看了看吴伟业的身后,发觉没人跟着走过来,便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会,梅村你又不是外人,我岂会有意瞒你。只是此次回国,我心中并无多少把握,让你知道,岂不是添了你一块心病。倒不如干脆不告诉你,待事成之后再说。” 吴伟业听后立刻大为懊恼的回道:“老师何以如此看不起梅村,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日本,我都受老师照顾颇多。如今老师有事,自然该弟子服其劳,岂能倒转过来,让老师四处奔走,而让弟子坐享其成呢?梅村虽然才学浅薄,但为老师四处奔走的脚力还是有一些的,老师何不带上我一起归国呢?” 张溥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方才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回去,而是时机不允许。就连我这次归国,也是走了东海巡阅府同四海贸易公司的门路,能否让朝廷免去对我的流放,还在我上京之后能否如愿。眼下局势不明,带你回去也无用处啊。你且耐心等待,只要事情稍有眉目,我自当写信给你…” 张溥的尽力安抚,依然没有让吴伟业放弃,毕竟他也确实想家了,于是忍不住追问道:“老师到底筹谋何事,就不能给弟子透露点口风吗?” 张溥笑而不语,并不接对方这话。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又被流放在海外数年,他再也不是那个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年青士人了。此时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已经蹉跎了这么多年,今次回国乃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做最后奋力一搏,他岂会再露出什么马脚给别人。 见张溥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自己一句实话,吴伟业也终于死心了,不过他在结束谈话之前,最后向张溥说道:“老师既然不愿透露,那么梅村也只能在大阪苦等了,愿老师此去顺风顺心,得尝心愿。 不过弟子倒是还有一言相告,老师归国之后切记要提防吴昌时此人。自老师离开中国之后,这吴昌时就接手了复社之事,但是此人不仅擅自改动了老师和诸位君子定下的规矩,更是大肆延揽商贩、恶棍入社,导致复社的名声被败坏到了极点。 这些年来还数次写信打探老师的消息,似乎想要对老师有所不利。这个人可真是彻底的小人啊,望老师回国之后,切不可被其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这次张溥倒是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对着吴伟业说道:“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只要我能够搞定北京的事,就吴昌时这个人,我反手也就将他镇压了。只不过复社么…还是且让他去折腾吧。” 直到张溥上了船,对他挥手作别为止,吴伟业也没能想明白,为何张溥会说由得吴昌时折腾复社这句话,这可是老师辛辛苦苦筹集起来的文社啊。 吴伟业不明白的东西,站在船头看着碧海蓝天,和绕着船帆飞舞的海鸥的张溥自然是心有成算的。他在日本这些年可没有白待,特别是经历了这一次日本幕府同地方藩阀之间的战事之后,他总算想明白了,自己这前半生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而现在这位在位的大明天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相比起代表着自己过去的复社,张溥现在已经毫无兴趣了,他所看重的是皇帝的赏识和可以展布自己才能的政治舞台,而不是同一班自以为是的文人玩什么政治游戏。 载着大阪幕府访明使团和张溥的“海安号”大帆船,在崇祯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从大阪出发,于五月九日抵达了上海。一行人在上海修整了三天,游览了上海市区的街道景象,然后改坐“普宁号”沙船北上,十一天后抵达青岛。在此地换乘铁路,最后于五月二十五日抵达了京城朝阳门车站,耗时将近一月。 在这由南向北的旅程里,虽然幕府使团没能进入内地,从运河北上,但是在经过山东时,这些幕府官员还是看到了去年大荒给地方上带去的影响。而且在有限的停车休息时间里,他们同当地人交谈后发现,今年山东也依旧有着旱情的威胁,自四月底开始,山东多个地区都没有下过一场雨水了。 不过吉川幸助等人也观察到,虽然铁路沿线可见的农田里,干旱的土地都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但是山东的社会秩序还算保持着稳定,铁路停靠的车站同青岛港口,有着大量的苦力在努力工作着,显然山东虽然受了灾,但是百姓到还没有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而当他们乘坐的列车过了山东边境,进入到河北境内之后,视野内的农田作物就变得有生气多了。虽然河北也是月余没有下雨了,但是自崇祯元年开始的对海河水系的改造工程和大量的水库及水井修建,使得河北的形势比山东要乐观的多。 见过了山东、河北两地的社会状况之后,吉川幸助终于确定了,此次来到大明,他们究竟要持何种态度了。而抵达了京城之后,张溥也干脆的同吉川幸助告辞,准备去寻找实现自己梦想的希望去了。 第822章 梦想二 在朝阳门车站的站台上离开了日本使团之后,张溥便带着两名家仆独自出了车站,雇了一辆出租马车入了城。在马车夫的介绍下,张溥在进贤街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家客栈平日里接待的大多是入京考试或游学的士子,因此房间收拾的还算干净,即便是略有些洁癖的张溥看过了房间之后也感到了满意。 虽说他这几年被流放于海外,但是大阪大学作为一家依靠赔款修建起来的大学,给与聘请教授学者的薪金可是相当丰厚的,比如张溥就拿到了80大明元每月,如果再加上幕府给予的外国学者津贴,他一年的收入就是1200元左右,也就是一名普通日本工人年收入的20倍,一名大明普通工人年收入的15倍。 张溥最终租下了一个独立的跨院,租期三月,租金为45元,包中、晚两餐。解决了在京城的居住问题之后,他看着天色还早,便令一名年纪较轻的家仆在院内整理行李,自己则带着一名老仆,前往了东直门。 约莫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张溥终于找到了位于东直门内北小街针线胡同内的范宅。他随令老仆上前叫门,并将四海贸易公司驻日本代表交给自己的信件送了进去。 不久便有一位年轻人匆匆的跑了出来,对着张溥行礼后礼貌的说道:“多谢张先生千里迢迢带来三叔的家书,不过父亲现在尚未回府。先生可否留下一个地址,也好待家父回来之后,让在下回报。” 看着对方虽然客气但并无意邀请自己入内的意思,张溥也无意报上自己的名号,只是留下了自己在京城的寓所地址,便带着家仆施施然离去了。 离开这边之后,张溥也不急着回府,而是慢悠悠的在京城逛了起来。距离他上次来京,也差不多过去了十年,那时候京城的街道才开始整修,许多地方还是黄土铺填,一旦遇到雨水天气,这街头就是一处接一处的烂泥潭,如果是骡马经常经过的地方,更是多了一些牲畜的粪便作为烂泥的养料。行人经过不仅要担心弄脏了衣服,酸臭味更是熏得让人屏息快跑。 而天气即便晴朗起来,这街上晒干的干土粪便遇到大风天,也是能够刮上天去,污了大半个城市的住户家里的。不过这十年过去之后,小巷子里大约还依旧保持着原样之外,这大小街道上都已经浇筑上了混凝土,还以废砖和小方砖铺设了人行道,再加上街道两侧设置的排水沟,人走在这硬化的路面上,终于不必担心踩进什么不明物体构筑起来的烂泥潭里去了,更不必掩着鼻子逃离某些路段了。 更让张溥感到惊讶的是,在主要街道两侧的人行道上,不仅修建了大量花坛,还有着许多用于照明的路灯。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显然都很让人放松。在张溥的记忆中,还从没有一个城市搞过这么大面积的城市绿化和照明工程呢。 哪怕是富裕无比的南京、苏州和上海,也最多只在富商缙绅门前有着这样一点绿化和夜晚的光明,其他大部分的城区街道都是放任自流无人管理的。 在惊讶于京城衙门在这种小地方的奢靡之外,张溥同样也看到了这座城市中普通百姓的勃勃生气。这不是京城百姓居于天子脚下,对外地人高人一等的傲慢和炫耀,而是真正对自己眼下生活充满希望的活泼生气。 起码在十年前,他所看到的京城百姓大多是神色匆匆,弯腰缩头的走在路边,唯恐冲撞到什么贵人。而豪门贵仆则一个个昂首挺胸的走在道路正中,为自家主子开路,队伍前面的百姓稍稍躲避的慢一些,他们轻则当场斥骂,重则挥鞭驱赶。 对于这样的京城面貌,几乎人人习以为常,最多也就是一些读书人非议下谁家过于跋扈,未尝有人敢站出来当众指责,这些勋贵豪门这等出行的方式是错误的。在这样的社会之中,百姓也只有在自己家中才能松上一口气,在外时那里还能活泼起来。 但是现在的京城之中,不仅人车各行其道,就是车辆也统统都要靠边而行。再无过去那般,达官贵人的车架一动,就要堵住整条大街,把其他人马赶到两侧去的威风了。张溥同时也确认了,原本贵人、妇人出行常用的大小轿子已经很难看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马车和人力车。 勋贵豪门出行的方式变得低调了起来,虽然这让他们的出行失去了不少威势,但是在张溥看来,现在的京城交通却极为井然有序,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特别是那种在轨道上奔跑的马车,快捷廉价还很方便,只是完全抹去了乘客的阶层之分,这也许会令某些人感到不快吧。 当张溥于夜色中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后,这一晚左思右想,久久未能合眼睡去,不过在临睡去之前,他倒是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认为自己这一趟京城没有白来。 第二日快要响午的时候,正在房内翻看报纸的张溥便接到了家仆的汇报,言一位姓范的商人前来拜访。张溥一听便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一边收起了桌上的报纸,一边对家仆平静的吩咐道:“你去请范员外进来,再去准备一些茶水上来。” 在这名仆人的引导下,大明四海贸易公司董事范云昇走进了跨院,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房台阶上的张溥。和他儿子相比,了解张溥身份的他可就热情多了。范云昇赶紧快走了几步,弯腰对着张溥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直起身子说道:“张先生归国的事,我前些日子收到鸽书时已经有所了解了。不过犬子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昨日才显得有些失礼,未能将先生留下,还请先生恕罪。” 过去张溥对于范云昇这样的商人,一向是拿来当钱袋子用的,至于平日里则并不待见。反正他当日风头正劲,组建的几社、复社更是把江南才俊都一网打尽了,又有哪个商人敢在他面前摆架子。因此他对于商人的态度,从来都是招手即来,挥手则去。 不过在海外流浪了这么久,张溥倒是改了不少脾气,今日见到范云昇对自己颇为恭敬,他也就顺势走下了台阶,握着他的双手笑容满面的说道:“范员外客气,此次入京还要多多仰仗员外,谈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咱们还是进屋慢慢说话。” 看着张溥如此和气,比对方大不了几岁的范云昇一时也是颇为激动,毕竟张溥可是从前江南年轻文人的领袖之一啊。他的地位终究是和对方无法相较的,对方若是能够进入仕途,必然是要以入阁为目标的。在大明朝,钱总是及不上权力重要的。 两人入屋后寒暄了几句,等到仆人将茶水送上之后,范云昇才进入了正题道:“我弟弟给我写的信,我昨晚已经看过。先生此次回京是想要有大作为的,还有着东海巡阅府和公司驻日本代表的支持。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商人,自然不敢干涉先生的大事。不过先生出国这么久,在京城恐怕有些人生地不熟,因此若是有什么杂务,请尽管吩咐下来,我自当为先生奔走。” 张溥思索了许久,方才对着范云昇问道:“若是我想见一见四海贸易公司董事会的成员,内务府的代表除外,需要花多久才能帮我联系好?” 范云昇想了想说道:“只要是在京的董事会成员,一周之内,应当没什么问题。先生是想要一个个见,还是一起见?” 张溥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一起见。不过再同各位董事见面之前,可否提供一批四海贸易公司的业务资料,还有关于大明海外贸易方面的资料,我在海外难以接触这方面的详细情报,想要先临时抱一抱佛脚。” 范云昇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公开部分的能够拿出来,一些密级资料恐怕我就无能为力了。而且七日之后,我要派人送回去。” 张溥的面色顿时轻松了下来,温和的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些数据,并没有从商的打算,能够看到公开部分的资料就已经足够了。那么第二件事就是,在我同各位董事见面完成之后,我希望你可以再替我安排一下,让我同崔呈秀崔学士见上一面。” 范云昇有些诧异的看了张溥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两件事一谈完,张溥也就没有再要求什么了。范云昇见状不得不主动提点道:“先生此次上京既然是想要有所作为,这人情走动上可需要一些帮助?这京城的阎王好见,可小鬼还是很难缠的,我已经为先生准备了一些,先生看看可够?” 张溥看了一眼对方放在桌上的信封,不由便伸手推了回去说道:“我此次入京,可没打算见什么小鬼。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刻,我自当向员外张口。” 看到张溥坚定的把信封推回来,范云昇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收起了信封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替先生保留着,先生有什么需要,给我一句话就成…” 第823章 梦想三 大明四海贸易公司,这个当年因为天启帝修建三大殿欠下的巨额债务,被新登基的崇祯帝采用债转股方式建立的商业公司,到了崇祯十四年已经成为了一个横跨各种行业,并同银行交叉持有股份的大型财团了,并且还是一间拥有着海外殖民特权的财团。 此刻坐在张溥面前的这十三人,便是掌握这家特权公司19人董事会的十三名董事,这个数字基本已经超过了董事会成员的三分之二。相对于外界来说,这十三人手中拥有的财富和权力已经是无数人奋斗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程度了。 但是张溥很清楚,真正能够左右这间公司前进方向的,其实是剩下未出席的董事们,还有那位居于深宫之内的至尊。但是,想要让那些未出席的董事们倾向于自己,他就得先让眼前的十三人先接受自己的主张。 从十余年前资本数百万两的贸易公司,发展到今日手握上亿两资产的大型财团,四海贸易公司的股权早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换手更替。当初组建这间公司的原始股东们,总数还不到30人,但是今日四海贸易公司的股东则超过了三千人,其中不仅有着朝鲜、日本的豪商贵族,甚至还有匿名的大清国股东。 在公司股东迅速增长的背后,是公司对于各行业、各地区所拥有的广泛影响力。张溥同样明白,19人董事会虽然要确保皇帝的意志始终能够笼罩于公司之上,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同样还必须要保证公司股东的利益回报。 如果没有十年资产增长近10倍的奇迹,今日的四海贸易公司也不会如此受到市场的追捧,让这么多股东把真金白银投入到公司中来。要知道,当初不到30人的原始股东们,有不少人一开始觉得公司前景不怎么乐观,担心自己成为皇帝的钱袋子,一到股票能够上市流通就尽快抛售了出去。 这些精明人的行为,现在自然被众人嘲笑为丢了金饭碗的傻子,但也无疑说明了一件事。就算四海贸易公司背后站的是皇帝,如果公司不能给股东们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也休想股东们继续支持这家拥有殖民特权的大型财团。 因此只要能够说服这十三位代表着普通股东利益的董事们,那么掌握着剩余董事会席位的内务府,也要好好的倾听他的演说了。 作为曾经的复社领袖,面对今日这样的场面,张溥并不感到有什么陌生。作为婢妾所生之子,即便他出身于江南的名门望族,这一辈子想要什么,也是需要自己一点点的努力去争取的。说服别人相信自己,追随自己,这正是他从小到大最为拿手的技艺。 只不过在过去,他需要的说服的是自家的长辈,同窗友人,江南的文人士子,乃至于天下的士绅官僚。而今日他要说服的,乃是一些追逐利益的商人罢了。 对于过去想要证明自己,并成为天下士人领袖的张溥来说,这种场面简直是有些荒唐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商人需要的是服从而不是被说服,管理这个国家的毕竟还是像他这样的士大夫们。 但是对于被士大夫们抛弃,而不得不接受流亡海外惩罚的张溥来说,今日大明的士大夫已经不足以成为他的助力。对于和他同一时代的士大夫们,张溥离去之后空出的位置已经为众人所瓜分,没人愿意再把自己的位置还给一个在外沉寂了数年的过气文人。而对于那些大明的年轻士人来说,他们也已经有了自己想要追随的新文人领袖,更是不可能再跑去烧张溥的冷灶。 如果张溥只是想要安分守己的过完余下人生,凭借着过去留下的那点文名,倒也还能混个富贵闲人的生活。但这显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因为这无疑是证实了过去家中人当面侮辱他的“塌蒲屦儿”之名。 将少年受辱经历一直藏于心中的张溥,越是年纪大了,这记忆便越是深刻,就好像有着一团熊熊的烈火烧灼着自己的内心,让他难以忍受自己一生辛苦最终都付诸流水。由是在日本日思夜想之后,终于看到了一线翻身的机会,才不顾一切的搭上了四海贸易公司和东海巡阅府,借助他们的力量返回了国内。 而这十三名董事,正是他归国之后遇到的第一道关卡。站在堂上阴影中的张溥,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阳光,旋即便抬头转身扫过了坐在两侧的董事们,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余同各位相见于此,虽是有要事相商,但是在讨论正事之前,余有个问题想要请各位董事为余解惑。那就是,各位董事以为,今后四海贸易公司应当如何经营下去?” 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们选了东城一间寺庙的别院同张溥相见,这间平日里用于借给香客和游客借住的四合院并不大,用于会面的正房坐了十三名董事之后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上午的阳光斜斜照射入堂内,把这间面北朝南的堂屋分成了明暗两处。 在这样的季节,长久被阳光直射,很快就让人汗流浃背,感到心烦气躁了。只不过这些坐在下手被阳光照射位置的董事们,在听到了张溥的说辞之后,顿时忘却了身上的不适,一时同边上的同僚窃窃私语了起来。 不久便有人沉不住气的向张溥问道:“天如先生,我四海贸易公司日后如何经营,同先生您今日约见我等,可有什么要紧的关系吗?如果没有的话,在下以为还是尽早进入正题为好,不要浪费了先生的时间。” 随着这名董事的出声,堂屋内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把目光重新转向了张溥身上,想要听听这位前复社领袖究竟有什么说道。 张溥再次一一打量了一干董事们脸上的神情,方才不急不缓的说道:“当然是有着关联的,这些年余虽然寓居于海外,但也时常关注着国内的各项新闻。像四海贸易公司这等声名远播的大型商业贸易公司,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活需求,那就更不能不关心了。 不过在余长时间关注四海贸易公司的发展状况后发现,外人都说四海贸易公司发展迅速,是市场上最值的投资的一家公司。其实这个判断是错误的…” 当张溥说到这里时,便有几位性急的董事想要起身反驳,但是他一边举手制止,一边以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余知道诸位董事存有疑虑,那么余接下来会证明这一点。 事实上根据余的研究,这十余年来四海贸易公司的盈利是在逐年下降的,而且最近三年中的年股本回报率都没有超过50%。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这是因为随着海上航行技术的不断发展,大明、朝鲜、日本、琉球、台湾以及南洋地区之间的海上航线日趋成熟,这一地区内部的往来贸易数量正以一种惊人的方式上涨。 如果说崇祯元年之前该地区的海上贸易数值为1的话,那么到了去年为止就快要超过35了。随着贸易数量的急剧增长,海外贸易的回报率也开始不断下降,而参与海外贸易的海内外商人也在迅速的增长着。 四海贸易公司名下的资产虽然几达上亿两白银,但是公司的负债也有数千万两白银之多,每年光是支付这一部分的利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因此一旦公司年收益少于33%,股东们就会感到焦虑;收益少于25%,股东们就要开始思考是否抛售一部分股票出来;而收益一旦突破了18%,对于公司和各位董事来说都是一个灾难…” 随着张溥所给出的一连串数字,在座的董事们终于再次骚动了起来,这一次他们私下讨论的声音比刚才更为激烈了,过了好一会才有人代表着董事们,向张溥谨慎的询问道:“既然先生对于本公司的经营状况研究的这么透彻,那么不知您是否愿意向我们提供一些建议以供我们参考呢?” 张溥看着代表众人提问的董事微笑着说道:“当然可以,事实上余将要向你们提出的建议,也同之后余想要同你们谈论的问题是一体两面的事。 在余翻看了四海贸易公司过去十余年的贸易报表之后,余还有着一个这样的发现,那就是公司过去十年里有着两次超出一般年份的回报率。 而这两次超高回报率,恰好同我国向日本、荷兰东印度公司发起的战争有关。击败了日本的当年中,公司获得了333%的年回报率;而击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那一年,公司回报率也达到了198%。 由此可见,公司如果光靠着贸易行为去赚钱,公司的收益将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干扰。可若是公司能够获得国家的帮助,在国家力量的协助下垄断一个地区的资源和市场,那么公司就能获得超过预期的高额收益…” 第824章 梦想四 坐在左侧最下手的范云昇,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越来越热辣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的不适感,一时神采飞扬的听着张溥对着各位董事会成员的说服。 在他看来,张溥今日表现的越是出色,那么作为引荐他同董事会成员会面的负责人,今后他就能在董事会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对于范云昇这样正年富力强的商人来说,正是追逐财富和权力正当时的年纪。而作为一个带着家族从地方上的豪商到占据了四海贸易公司19人董事会一席之地的杰出商人,范云昇并不缺乏欲望和才能,只不过这个时代对于商人的限制还是太多,让他只能寄希望于从张溥这样的士大夫身上打开缺口。 从今天的会面来看,张溥的才能不仅比他兄弟和许心素在信中的评价更高,更是突破了他所预估的上限,这当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而对于站在堂屋中间的张溥而言,这些四海贸易公司董事们听了他的分析之后哑然无语的表现,这便让他抓到了说服这些董事们的节奏。果然就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商人终究是经不起引诱的。 虽说掌握四海贸易公司真正的权力者是那些尚未出现在此地的董事们,但即便是那些董事们也不可能把所有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一些日常的、不重要的权力自然也就落在了这十三位董事身上。 这个世界上也许的确有着淡泊名利的人,但是大部分这么标榜自己的,不是沽名卖直,便是没有品尝过真正权力的味道。 比如张溥自己昔日名满天下,召集南方各地名士组建复社时,各地连他面都没见过的读书人,因其一言或一纸书信,就为之四处奔走,从来不会说个不字。而豪商巨贾捧着金银候于门外,只是唯恐他不收,能够让他问一问名字,就已经欣喜若狂,四处奔走相告了。 今日为天下读书人敬仰,被皇帝亲口称赞为日后国家之柱石的夏允彝,昔日也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位士人陪衬罢了。正因为张溥曾经品尝过这样的权力的味道,所以他才格外不能忍受在海外默默枯寂而结束的人生。 以己度人,他这样的正人君子都不能容忍成为被权力中枢排斥的局外人。这些见利忘义的商贾们,又怎么可能放下他们现在手中握有的权力呢?今日四海贸易公司之所以享有着巨大的权力,乃是在于这间公司名下所控制的庞大产业和海量财富,而这一切又来自于公司股东把自己的财富心甘情愿的投入在这间公司内。 这些股东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公司能够回报他们超高的股息。一旦公司的回报无法满足股东们的预期,这些股东自然就会抽回自己的本金。而失去了股东们的支持,四海贸易公司还能保持住眼下的大好局面吗?一旦公司的经营状况开始恶化,作为这间公司的董事们自然也就失去了,眼下炙手可热的地位。 若是这些商人未曾享受过过去的地位,他们也许还会接受再次回到普通商人的地位,那是区区一名小吏都能对他们呼来喝去的生活。但是既然他们已经享受过了,能够同王公贵族们平等对话的地位,那么他们怎么可能再回去过那样的生活。 因此张溥断定,比起内务府派出的董事会代表们,这些普通董事们更为在意公司的经营状况,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了他们的地位能否继续保持。而一旦抓住了这些董事们的心理,那么接下来就不是他对这些董事们有所请求,而是这些董事们有求于自己了。 在今日的大明,哪怕已经开展了十余年的改革,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是这些掌握着巨大财富的商人想要干涉政治的话,依然是要为社会各阶层群起而攻之的,即便有皇帝的支持也是无用。 因此商人们想要在政治上发出声音,就必须获得皇帝的首肯和士大夫的支持。而张溥今日同这些董事们会面,就是打算给他们一个在自己身上下注的机会。只不过张溥并没有放下身段向他们恳求,而是让这些董事们看清了自己的困境,从而向他请求帮助。 能够从数千股东中脱颖而出,成为19名董事之一,显然在座的都没有愚蠢之人。因此听完了张溥替四海公司未来做出的分析和前进道路之后,大家在震惊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方要和他们谈的正题是什么了。 将他们手中的资源投资到张溥这样的士大夫精英身上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说今后成功的话,回报率一定不低。但是对方摆出的姿态实在是过于强硬了一些,这令不少董事感觉今后未必能够控制住对方,这样自己的投资有可能打水漂了。 董事们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会之后,终于有个颇为老成的董事出面对张溥说道:“咳,咳,张先生,有些事我们想要先统一下认识,能否请先生先去隔壁喝杯茶呢?” 张溥打量了一圈周围,看到众人纷纷躲开了他的目光,不由便微笑着说道:“正好余也有些口干了,那余就先去边上休息一下,诸位请慢议。” 张溥说完就抱拳拱了拱,然后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内,堂上的董事们终于松了口气,有人便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张天如也太傲慢了吧,这今日到底是他求我们,还是我们求他啊。” 在董事会中排位倒数,以往一向沉默不语的范云昇却突然出声说道:“天如先生可不是普通士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也不是普通之事。如果他在我们面前唯唯诺诺的,我倒要担心把资源投入在他身上,究竟能不能回本了。” 有着范云昇这一插嘴,顿时有董事赞成的说道:“范董事说的不错,如果真要投资一人,助其登上阁臣之位,从而使朝廷政策偏向于公司,最起码也得找一个能够成事的,须知道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那个不满张溥的董事态度终于软化了些,不过还是不肯服输的说道:“就算这张天如说的不错,以国家的力量去支持公司在海外的贸易,能够得到最大的回报。可我们这不是有陛下的大腿可抱么,为何还要另外再搞一套?难道诸位以为,这陛下还不及张天如对公司更关心吗?” 这样的问题,颇有些诛心的意思,一时之间房内倒是安静了下来。不过很快范云昇便再次开口说道:“陛下对于公司的关心自然是超过其他人的,毕竟公司也有着陛下的股份。可陛下毕竟是大明天子,和这大明江山相比,公司的那点利益又有些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陛下日理万机,也不可能时时关注着公司的利益。如果朝廷中有那么一个重臣倾向于我们这些商人,起码也可以多一个渠道把我们的声音传达给陛下,而不必再事事通过内务府向陛下申告了。诸位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听到这话,各位董事顿时不说话了。是啊,现在内务府之所以能够操控着公司的主导权,不就是因为只有内务府才能同皇帝沟通么,但凡和内务府意见相左的董事意见根本传不到陛下的耳中,这公司大事自然也就是另外六位董事说了算了。 但凡能够动摇一点内务府权威,增加一些其他董事权力的办法,在座的董事们又怎么会不支持呢。不过再略过了这个问题之后,一位老成的董事担心的说道:“可是陛下不是一直支持自由贸易的么?我们支持张天如以国家力量干涉贸易行为,会不会为陛下所斥责呢?” 这话一说,顿时一些董事又有些退缩了,范云昇见状不由孤注一掷的说道:“所谓自由贸易,应当是国家保护我们自由的买和自由的卖,不是保护我们的贸易对手自由的买和自由的卖。 否则的话,我们一年缴纳这么多税金给朝廷,用于修建的那些军舰大炮,难道是摆在港口用来观赏的吗?我坚信,陛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我看接下来,我们还是直接投票决定吧…” 在范云昇快刀斩乱麻的投票建议下,最终以2票弃权,11票赞成,通过了给与张溥支持的决定。看到投票结果出来之后,范云昇主动请缨,替董事们去隔壁厢房将张溥请回来。 在西厢房内,范云昇一脸喜色的对张溥说道:“恭喜天如先生,各位董事希望能够和先生继续洽谈接下来的正题,还请先生移步。” 看到范云昇的神情,张溥便心中大定,知道事谐矣。不过他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向对方回道:“看来各位董事做出了一个极好的选择,咱们一起走吧…” 当张溥再次回到堂屋内的时候,所谓的正题也就没有了什么悬念,只是大家一起商讨一下该如何满足张溥的要求而已。这一天对于张溥来说,才是回到国内真正的开始。 第825章 梦想五 对于张溥这样的士人领袖,如果只是偷偷回国访亲探友,那么大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这位即便是过气了的士人领袖,也还是有着极为广泛的社会关系的,就算是监视其的锦衣卫也不想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但是像张溥这样一回国就跑到京城来,还同四海贸易公司的董事们勾勾搭搭,他的行踪自然很快就被严密的监视了起来,一举一动都被记录成文字送到了皇帝的面前,包括他同四海贸易公司董事们之间的谈话内容。 在崇祯看来,流放张溥这样的士人,目的并不是为了惩罚和折磨,而是欲终结其过往存在的社会生命。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大多都知道人的死亡应当有三次,第一次是物质生命的死亡,也就是生物学上的生命终结;第二次是社会生命的死亡,也就是一个人在社会中所具有的存在价值终结;第三次则是感情生命的死亡,你所爱过的那些人,曾经爱过你的那些人,在他们记忆中抹去了你的存在。 而流放,就是将一个人从原有的社会身份中强制剥离出来,然后让这个社会身份渐渐被人淡忘下去。当人们用时间割去了同这个社会身份之间的联系之后,即便这个人再次回到这个社会,他也无法找回过去的身份,而成为众人眼中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了。 虽说四、五年的流放还不足以让张溥过去的社会生命终结,但对方如果老老实实的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的话,崇祯倒也无意再将其赶去海外。 不过看到了吕琦送来的,关于张溥归国之后的一系列行踪报告之后,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快,却又有些好奇的说道:“这张溥回国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连国家资本主义的搞出来了。难不成他在大阪糊弄那些日本人,糊弄的连自己都信了?” 虽然崇祯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听到了这话的吕琦却不敢怠慢的建议道:“要不臣派人将张溥逮捕起来,然后将其押回日本?或是驱逐的更远一些?” 朱由检把目光从文件上挪开,抬头看着他说道:“那倒不必这么急,朕倒是很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也想看看这京城中有什么人会支持他。这报告上面说,他还想见崔呈秀,崔学士那边答应了吗?” 吕琦摇着头说道:“这范云昇虽然是四海贸易公司董事,可终究不过是商人出身。以他的身份想要拜访一下崔学士还成,但是想要作为中间人,请崔学士同张天如在私下见面,未免就有些力有未逮了。更何况,当初张天如伙同江南文人可没少攻击崔学士,因此臣听说崔学士这边已经拒绝了两人的会面,不过范云昇似乎还没死心,正想着走内务府的门路再延请崔学士一次呢。” 朱由检晒笑了一声后说道:“这范云昇的胆子倒是大的很啊。也罢,你就出面帮他说合一次,不过让崔呈秀保守住秘密,不要对他们公布是朕的意思,让他去听听这张天如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吕琦马上点头答应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不过这些四海公司的普通董事们上蹿下跳的,是不是要给他们一些告诫,让他们好安心替陛下做事?” 朱由检沉默了一会后,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四海贸易公司毕竟是个合伙赚钱的地方,不是朕的朝堂,没必要弄一群死气沉沉的官僚出来。他们虽然有些私心,但是想要公司获得更多的盈利这方面,起码还是值得嘉许的,先由得他们去做吧。 不过范云昇这个人还是可以多关心一些的,给他多一点自主权力,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日本使团这次来访的目的打听出来了吗?” 看到张溥这一页终于翻了过去,吕琦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毕竟张溥归国的消息他一开始可没在意,谁想到这位回国不先回家看看亲友,反而马不停蹄的赶路上了京城,这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开始重头补充张溥回国后这段时间的资料了。 也是皇帝知道,现在社会调查部和锦衣卫都忙的很,所以对他们漏过了张溥归国行踪的事并没有进行深究,否则吕琦还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解释了。 听到皇帝转移了话题后,吕琦便立刻汇报道:“根据我们同日本使团的接触,和对丰臣千姬府上的监控。社会调查部认为,此次日本使团上京的目的应该有两个。 第一是迎回丰臣千姬的长子丰臣友哉,以确立丰臣家族的二代核心;第二便是想要仿效我国的改革,推动大阪幕府的内政改革,为此希望能够获得我国的支持。” 崇祯听后沉思了许久,方才对着吕琦说道:“去把周堪赓的报告找出来,再让我瞧一瞧。” 大阪总督周堪赓的报告是和日本使团同船到达上海的,这份报告除了日常的日本经济社会形势描述外,还夹杂了一段周堪赓个人对于日本大阪幕府改革的看法。 在这位周总督看来,以吉川幸助为首的这群幕政改革派,在今日的日本可算是真正具有海外视野的日本政治精英了,这个日本的范围是包括了江户幕府治下的整个日本。 这样一群日本政治精英倾向于亲明立场,足以保证未来二十到三十年内,大明在日本的特殊利益的保障和稳定提升。当然,在二、三十年之后,仿效大明的幕政改革如果确实发挥了作用,那么大明及其他外国人在日本的特殊利益也就到了不断削减退出的时候。 当然,朝廷也可以考虑,在这些政治精英没有发挥出作用之前,联合日本的藩阀势力对他们进行清理清算,从而摧毁日本幕政改革的领导力量,最终让日本失去和平变革的希望。 不过这样一来,大明将会彻底失去日本社会各阶层的亲明势力支持,从而使得大明在日本的特殊利益失去本地力量的保护。大明过去在日本低投入高收益的利益攫取模式将会完全改观,我们需要不断增加投入,以保证地方藩阀和民众不起来反抗,我国对于当地民众和资源的压榨。 这就有可能导致我国同地方势力的矛盾变得激烈起来,甚至步入昔日我国在越南陷入长期战争的局面。一旦出现了那样的局面,那么日本就成为了大明在东亚最麻烦的敌人,凭借其良好的地理位置,日本列岛不但切断了本土同北方大陆之间的联系,也给本土同北美地区的联系造成了麻烦。 因此周堪赓个人给出的结论是,口头上支持日本幕政改革,以获取日本改革派精英的好感是较为恰当的。对于大明来说,最为理想的状态就是在日本改革派精英同藩阀势力之间搞平衡,而不是倾向于任何一方,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贸然的加入到任何一方,都会损害到大明的利益。 当然从长远看,他认为改革派精英赢得最后胜利的机会更大一些。因为自从日本被迫开国,签订了众多不平等条约之后,底层民众一直处于破产之边缘。而藩阀武士们除了怨天尤人和不断增强武备之外,对于将要崩溃的社会现实毫无对策,使得大量的底层民众把改革视为了解救自己和解救日本的最后出路。 再一次看完了周堪赓的报告之后,朱由检托着下巴发了好一会呆,方才出声说道:“这两天里安排一下,朕想去宫本剑术师范的道场内看看…” 不待吕琦答应,朱由检已经收拾好了周堪赓的报告,重新翻看起了来自各处的奏章。崇祯十四年的旱情面积虽然比上一年小的多,但是连续两年大旱的后果就是蝗虫开始大规模的繁衍起来了。 而这一年的旱区继续南移,从黄河到长江之间的区域,成为了旱区的中心。其中最为严重的区域还是河南同淮河所在的安徽地区,甚至于连湖北地区也经历了整月无雨的状况。 到了这个时候,从崇祯初年开始建设的水利工程终于发挥出了抵抗旱情的巨大作用,特别是陕西、山西、河北、山东和湖北地区,之前这些地区大规模的水利建设资金投入,使得当地的农田获得了最低限度的浇灌,从而未出现大面积绝收的局面。 虽然此次湖北地区也遭受到了旱灾,使得当地的夏收出现了减产。但是陕西、山西、河北地区的粮食减产数目不大,加上河套等塞外地区的农田开发,倒是极大的弥补了南方粮食产量的减产。 而以黄河中游、中下游为核心的蝗灾起源地,也正在当地驻军和百姓的联合作战下,竭力使之不向外外地扩展,从而极大的减少了蝗灾造成的损失。 最为重要的还是,经历了去年这样大灾荒的粮食恐慌之后,从年初开始对于南洋等粮食产地的进口就一直没有停下过。在经过了去年这样一个造船狂热的年份,今年大明近海的航运能力足足比去年增加了三分之一,而来自缅甸、马来半岛、吕宋岛和泰国的稻米已经超过了较近的越南和柬埔寨稻米,这极大了缓解了南方粮食产区的压力。 且在上个月,崇祯亲自签发了命令,允许北方各省以麦子取代稻米完粮纳税,这也就是使得麦子产区的农民不必先卖出麦子再买进大米缴纳国税了。在这样一系列措施的干预下,虽然灾区的旱情没有出现什么改观,但是灾区百姓的处境却比去年要好了不少。 第826章 梦想六 有了吕琦的出面,崔呈秀当日下午就派人通知了范云昇,自己今晚在城东翠云苑有一个约会,约会完成之后倒是有时间见一见旁人。 显然,崔呈秀虽然接受了宫内的指示,可并没有兴趣和张溥做什么深入的交谈,甚至连一顿晚餐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与对方。由此可见,他对于这位复社领袖的怨念之深。 接到了崔呈秀通知的范云昇,也对于这个结果有些不安。既然他已经将赌注下在了张溥身上,自然不愿意对方遇到什么挫折。 崔呈秀虽然在南方士绅中口碑不佳,但是在河北可算是坐地虎,加上他的侄女又破例入了宫,并在今年三月成功诞下一位皇子,在京中正是行情看涨的时候。虽说今上在子嗣上还是相当兴旺的,即便夭折了二子一女,但也还是留下了六子三女,而萱妃崔氏之子只是排在第六。 但崇祯今年也不过才31岁,且这位天子并不同于父祖,倒是一个极爱外出巡游的。常常自己骑马在京畿附近的州县转悠,一月起码有两次必要巡视北门大营和丰台大营,身体健朗非常,连军中将士都是极为钦佩的。 因此人人都认为,崇祯临朝的时间必然是能够超过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的。这样一说,起码今上还有3、40年的亲政时间。那么眼下这些皇子能否熬得过这个父亲还要两说,因此这刚刚诞下的六皇子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自大明开国以来,为了防止朝中出现强大的外戚,后妃之家都是选择的平民百姓或是低级武官之家。像崔呈秀这等高官居然能和皇帝结亲,这还真是历代以来屈指可数的几人。当然,这也是当初谁也没料到被赶回老家的崔呈秀还能有复起的机会,而皇帝会亲自出京抗击后金入侵蓟州之军,顺便就把崔呈秀的侄女给带回京城了。 此前萱妃一直无所出,朝中上下也就闭着眼睛装看不到算了。可是随着崔氏于今年诞下小皇子后,事情就慢慢有了一些变化。当然在范云昇这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的商人看来,身为国戚的崔学士身价又看涨了,因此张溥想要在京城谋划什么,还是不能同对方交恶下去,否则这位在皇帝面前歪一歪嘴,大家的投入可都要泡汤了。 因此,当崔呈秀表露出不屑一见的恶意时,范云昇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崔呈秀对于张溥是这样的态度,他答应张溥去联络对方,倒是有些冒失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回绝了对方,只好硬着头皮把崔呈秀的意思告知了张溥。 对于崔呈秀这种近乎羞辱的约见方式,张溥倒是没有过于激动,他打听了一下会面的地点之后,便请范云昇为自己在崔呈秀宴客的地方定了一间跨院,准备用于自己等待和同对方会面的所在。 范云昇定好了院子,并亲自上门将张溥接去了城东翠云苑。当抵达了地方之后,下了马车的张溥便回头阻止了范云昇继续下车,“范员外就不必下来了,余现在的身份颇为尴尬,员外要是和余一起出入此处,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此次余同崔学士见面,对方估计也不愿意见到什么旁人。员外不如先行回府,今日见面有什么结果,等明日我们见面时,余自会一一相告。” 心里本就有些七上八下的范云昇,看着张溥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终不敢违背对方的意思。于是他同马车边上的仆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好好伺候张溥,这才收回了脚步,在马车内拱手向张溥告辞,然后催着自己车夫离去了。 当喝得醉醺醺的崔呈秀在仆役的带领下,走进张溥所在的房间时,正好看到对方正站在窗前昂首看着皓月当空的夜空,丝毫没有上来迎接自己的意思,他心中便有些不快了起来。 随手将仆役打发出门,看着面前桌上并无什么酒菜,只有一壶茶水两个杯子及一个果盘。他也懒得同对方计较,便径直走到桌子面前坐下,伸手取过空着的杯子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口中便不客气的说道。 “你我之间素来没什么交情,旧怨倒有不少。我实在不知,你这个正人君子和我这个阉党首领有什么可谈的,不过你这么眼巴巴的叫人过来再三请托,我也不好驳了别人的面子,这便走上这一遭。 不过你也别想太多,我来可不是为了答应你什么,请求拜托之类的话就免了,免得你说出来大家难堪。至于其他的事情么,你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等我喝了这杯茶,咱们今日就算见过了。” 听着崔呈秀这些盛气凌人的话语,站在窗口的张溥倒也没有露出羞恼的神情,他就这么沉默的望着正在喝水的崔呈秀,直到对方快要喝完一杯茶水时,才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此次求见学士,可不是想要请托学士什么,而是来为学士解困的。” 将要把杯中茶水喝干的崔呈秀顿时愣住了,他慢慢放下了快要见底的茶杯,看着张溥似笑非笑的说道:“刚刚难道是我喝多了,耳朵也不好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张天如跑来见我,是来为我解困的?到底今日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 “哈哈。”张溥突然大笑了几声,然后顺势走了几步在崔呈秀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学士何必装傻充楞,眼下学士的处境和被堵在悬崖上的独木桥上有什么区别。前进、后退都身不由己,稍稍一个不留神摔下去,脚下可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啊,学士难道还不需要别人援手吗?” 崔呈秀的酒意顿时去了三分,他终于严肃了起来,认真的打量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张溥,看到对方毫不避让的眼神,这才撇了撇嘴说道:“张天如,你故作惊人之言,这是想要吓唬谁呢?难不成你以为光凭几句大话,就能唬住本官,向你这个戴罪之人求计问策?你要是有这能耐,怎么不先把自己身上的流放罪给去了,休要前来戏弄本官。” 崔呈秀说完便打算起身,不再给对方纠缠自己的机会了。可是他才稍稍抬起半个屁股,张溥却看着他冷笑着说道:“学士若是觉得崔氏一族的未来不值得什么,在下倒也不便强留,那么学士请自便吧。” 听到张溥这等说法,崔呈秀却又坐了回去,他脸色发黑的看着对方说道:“张天如,我今日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可你竟然还敢拿我崔氏一族的未来恐吓于我,真当老子是病猫了吗?我现在就洗耳恭听,你若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虽然不能治罪于你,但是让人押着你回海外去继续服刑,想来还是做得到的。” 对于崔呈秀的恐吓,张溥却当做了耳边风,他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把折扇,一边轻轻为自己扇着,一边晒笑的说道:“学士何必做此虚张声势之举,我只问学士一句,我大明朝这200余年里,有哪个外戚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的? 学士虽然不是萱妃殿下的父亲,可也是亲伯父啊。学士真当我大明朝堂上下都是死人了?身为外戚,也敢谋求首辅之位?在下可以断言,一旦学士的名字出现在廷推的名单之中,崔氏一族必定为满朝文武所忌,学士可有想过自己和亲族的将来?” 崔呈秀忍不住脑后打了个寒颤,剩下的酒意顿时都不翼而飞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张溥,口中语气生硬的说道:“你这是代表谁来见我的,钱谦益还是温体仁?” 张溥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摇了摇头后说道:“学士何以如此,刚刚我不是已经向学士交代过了,我此来只是代表我自己,可不是什么人的说客。再说了,他们两人又怎么指使的动我。” 从对方脸上看不出端倪,崔呈秀干脆闭上了眼睛调节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了眼睛,终于不带火气的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天如兄指点一二,你想要如何替我解困。” 张溥伸手取过茶壶,替崔呈秀的茶杯续了点水,方才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也知道,学士眼下是退不得的。 这些年来,跟在学士身后的士绅大户,在您身上投资这么多,甚至不惜把自家土地拿出来响应学士的号召进行土改,为的不就是希望学士能够入阁接任首辅之位么。只要学士能够进入中枢,那么他们的投资自然是会得到足够的回报的。 但是学士真的敢进这一步吗?学士这些年在北方大力推行土地改革,之所以还算是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北方连年遇灾,北方各省的士绅大户势力大受打击,再加上陛下对于边军和京营的改革,使得朝廷有着绝对优势的武力,学士才能迫使那些地方豪绅们让步啊。 可是长江以南的各省,向来是我大明的财赋之地,地方豪强势力之大,就连地方官员也要退避三舍。更令人头痛的是,天下承平太久,南方这些士绅豪门之间互相联姻,关系之紧密远远超过北方。 学士在北方推行土地改革之政,早就被他们忌恨入骨。而眼下南方还没法全面推行土地改革,不就是地方上阻力太大么。负责这项任务的学士现在还想谋求内阁首辅的位子,岂能不招致南方士绅的全面反击。 所以我才说,学士眼下正是进退两难。至于要解开这个困境,在下以为必须做到两点。第一,学士应当找一人替代自己谋求内阁首辅之位;第二,这推行土地改革的烫手山芋也当交于此人。则学士接下来就可隔岸观火,将自己从火炉上拿下来了…” 第827章 梦想七 之前听张溥分析自己的处境,还算是头头是道,让崔呈秀不由少了许多抵触的情绪,认真的倾听起对方的话语。但是听到张溥给出的解决办法,居然是找一个人取代自己,崔呈秀顿时有些失望了起来。 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张溥不说,崔呈秀心中也是很清楚的。自从他加入到皇帝这一方支持朝廷推行改革,他就和黄立极、冯铨、徐光启等人成为了改革派士大夫们的领袖。 虽然大家都是支持改革的,但是各个团体之间还是有着不少差异的。比如他和黄立极、冯铨三人所代表的团体,应当是属于被解散的阉党和北方士绅的混合体,他们支持改革的态度其实并不坚决,只是为了避免新皇上位后被政治清算,而不得不投向皇帝支持改革。 在崔呈秀、黄立极、冯铨等人看来,支持崇祯推行改革虽然损害了士绅阶层的利益,但是不支持皇帝的后果是,他们这些人将会被直接从士绅阶层中驱离出去。两权相害,自然是要取其轻。 不过等到大明的改革延续到今日,他们所代表的身后那些士绅,已经从朝廷的改革中获得了足够的好处。凭借着掌握朝廷改革内幕的他们,总是能够先一步领先于朝廷颁行的政策,从而享受到改革所带来的红利。 到了崇祯十四年,支持改革的北方士绅们,大多已经脱离了过去依靠土地吃饭的传统,进入到了投资工商业或是依靠股息作为生活主要来源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购买一块田地,收回本钱大约需要20-25年,这是指平常年景的收成,不包括荒年和丰收年份。如果是在江南一些地区的田地,甚至需要30-40年才能回本。 但是投资金银铜之外的各种矿山,5-8年也就收回了成本。至于各种棉纺织工坊,大约也就是3-5年收回成本。而像唐山这样的大型冶铁厂,收回成本也不会超过10年。至于投资风险极大的海外贸易或是捕鲸业,只要船只不出现意外,基本上当年就能收回投资。 当然,除了这些行业之外,还有更为安全的投资,那就是铁路建设。仅仅在去年,上海到南京之间的这段铁路,每七天一公里铁路就能盈利33个大明元。这就是说,光是去年的盈利就已经足够再修建一条全新的沪宁铁路了。 而此时距离沪宁铁路建成通车还只有三、四年而已,且整条沪宁铁路的专营权在数次变动之后已经延迟到了35年,这就等于接下来近30年里,对于沪宁铁路的股东来说,都属于净收益了。 虽说沪宁铁路是目前大明运营的最好的一条铁路,但是这种低风险高回报的建设事业,立刻赢得了大明士绅商人的瞩目。就连那些一向抱着土地不肯放手的守旧士绅们,也开始提出要维护本省人的利益,本省铁路应该由本省绅民投资,而不是交给外省人牟取利益。 对于依靠改革政策先行踏足于工商业的北方士绅来说,这些地方上守旧士绅提出的狭隘乡土观念,显然是难以让他们接受的,虽然这种说法对于传统的大明社会来说是极有号召力的。 由是,这些先行投资于工商业,把自己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的北方士绅们,改变了一直以来为改革政策被动推动的姿态,开始转而主动谋求将大明目前的改革继续向南方扩散,并深入到社会基层中去。 如此一来,过去虽然站在改革派立场,但是行事显得过于软弱的首辅钱谦益,自然也就被这些利益驱动下的北方士绅们所不耐。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位更为坚定的改革派官员取代钱谦益,对那些地方上的守旧官员和士绅予以严厉的打击,好让他们生产的工业品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入到地方,就像他们仰仗着大明的军舰将自家的商品输入到海外各地区一样。 随着黄立极的退仕,能够领导这些士绅的也就剩下了冯铨和崔呈秀,而这些支持他们两人的力量,也正是让他们两人能够躲过政治清算,立足于朝堂的主要原因之一。没有这些北方士绅们的支持,仅仅凭借着皇帝的庇护,他们也只能躲在家中苟延残喘了。 所以,只要崔呈秀不想滚回乡下去数星星,他就不能失去背后这些士绅们的支持。至于张溥所言,找一个人取代自己,崔呈秀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能够取代自己而又能够获得身后这些士绅们认可的人,基本又都是他所控制不了的对象,他总不能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不过想到这里,崔呈秀突然惊讶的看着张溥说道:“你跟我说这些,难不成你是想要推荐自己?究竟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发昏了,你区区一个举人,还是流放于海外的罪人,难道也敢谋取首辅之位?” 看着又惊又怒的崔呈秀,张溥却始终保持着镇定,平静的回道:“学士以为,今日的大明还是过往那个循规蹈矩,论资排辈的大明吗?既然夏彝仲都可以预定了十余年后阁相的位置,难道我张天如还不能争一争现在的阁相名位吗?更何况,在下也没打算争夺这一届的大明首辅,学士难道一点都不看好在下的能力吗?” 崔呈秀定睛久久注视了张溥一会,才晒笑道:“对于阁下的能力,我可从来没有小看过。只是你一向和我们这些阉党余孽表现的势不两力,又要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不会过河拆桥呢?此外,陛下对你的印象似乎并不怎么好,你又要如何说服陛下助你跳出现在的泥潭?如果陛下不中意你,我们做什么可都是白费力气。” 张溥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在手中轻轻摇晃着,看着杯中的茶水慢慢形成了一个漩涡,他才慢慢开口说道:“所以我刚刚才向学士请求,希望学士向陛下举荐我替代你负责土地改革的工作。 只要我向南方推动土地改革,学士还担心什么过河拆桥呢?先得罪了南方的士绅豪强,再反手对付学士,我岂不是自寻死路吗?至于陛下那里,只要陛下能够接受,让我接手学士手中土地改革的工作,陛下自然就会助我一臂之力。 因此只要学士你能够向陛下举荐我,那么接下来如何说服陛下,就是我的事情了。” 崔呈秀望着张溥的眼睛闪烁了好一阵,方才叹息的站了起来说道:“狂傲到你这样的程度,也可算是少见了。看起来,你在海外这些年并没有吸取什么教训啊。” 说完之后,崔呈秀便毫不迟疑的转身向房门走了过去,而张溥则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了位置上,一动不动。崔呈秀把手放在门上,终于停下来说道:“你这几日且安心在寓所休息,我安排好之后,自会派人通知你。” 接着崔呈秀便再无犹豫的走出了门,此时的张溥方才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湿了,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接着便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然后便起身向外走去了。其时,月色正好,其他跨院内丝竹之声隐隐传来,正是大明夜生活最为兴盛的时间。 翌日,位于皇城北面,濒临海子的一座宅院后园内,在花木拱绕的一座日式长屋中不断传出了“喝、喝”的呼喊声。这里便是被崇祯所聘请的剑术师范,日本人宫本武藏在北京所开设的剑道馆。 此时宫本武藏和道馆的弟子们,正聚精会神的观看着,道场内两名身着皮革木甲防护起来的武士进行较量。场上的这两名武士,一穿红甲一穿黑甲,穿黑甲者几乎很少移动,只是双手执着竹刀做小幅的移动,而穿红甲者则不断的在其周边游走者,只要看到机会便大开大阖的向前发起进攻。 看起来穿着黑甲的武士只有防守之力,当观看的道馆弟子们都能看出,黑甲武士的武艺实在是远远的高出了红甲武士,否则就不能如此轻松的应对红甲武士的进攻,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黑甲武士估计早就能够趁势反击打断红甲武士的进攻了。 至于现在么,随着不断进攻提升起来的气势,红甲武士的进攻变得越来越凌厉,黑甲武士终于一个反应不及,被红甲武士一刀劈下了手中的竹刀,不得不退下认输了。宫本武藏看到这一幕,立刻鼓起了掌,大声称赞道:“好,真好。陛下这几击,把流水劈和无念想劈衔接的毫无斧凿痕迹,就算是臣也很难做到了…” 伸手拉起了被自己劈倒在地的黑甲武士,然后站在原地由着侍卫上前替自己卸去防甲,一头汗水的朱由检便从摘去的面具中显露了出来。虽然知道宫本武藏是在拍自己马屁,但是他听了也依然很是舒服。 用热毛巾擦了擦汗水之后,朱由检便向着宫本武藏说道:“我看,还是胜信配合的好。这么短时间内能够判断出合适的距离,配合好角度。我看,胜信应该是可以出师了。宫本师范,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喝杯茶吧。” 宫本武藏立刻对着弟子们挥了挥手,让他们自己去练习着,然后便跟上了崇祯的脚步,向着道场外一处凉亭走去。 第828章 道馆闲聊 朱由检和宫本武藏在凉亭内坐下不久,一位30出头的青年带着一名20出头的年轻人捧着茶水和果盘走了上来。这位青年就是刚刚和朱由检对练的寺尾孙之丞胜信,跟在他边上的则是其弟求马之助信行,两人皆是宫本武藏的弟子,也是其故乡熊本藩的藩士。 当两人将手上的东西摆放在皇帝和师父的面前,准备退下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出声叫住他们说道:“你们就在一边伺候着吧,接下来的事也和你们有关。” 胜信答应了一声,就带着弟弟跪坐在了一边的木地板上,等候着皇帝接下来的吩咐。朱由检却先取过了面前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两口之后才说道:“这茶水还不错,宫本师范,朕听说此次大阪幕府派出的使团,想要请友哉回去主持幕政,那么你打算让那些人跟着他回去?” 宫本武藏沉吟了一下,方才向崇祯回道:“臣当初受太阁殿下所邀请,方才带着这些弟子护卫着友哉殿下前来大明,之后又蒙陛下看中,方才有幸在京城开设这间剑道馆。 按照道理,既然友哉殿下准备回返国内,那么臣也应当带着弟子们一起返回。只是眼下太阁大人和友松殿下将要继续留在京城,还需要人手使用,加上臣也不舍得丢下这间道场,因此臣打算带着信行和一些弟子回去,让胜信他们留在京城。 陛下刚刚也说过,胜信的剑术已经差不多可以出师了,因此留他在京城,足以照顾好这间道场,而陛下也不乏有人对练剑术了。”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安排不够好,还是你带着胜信和其他得力的弟子归国,把信行留下好了。这一次你回日本,应该回很忙。” 朱由检说着突然拍了拍手,很快两名侍卫就捧着两把日本剑和一封信送了上来。朱由检看着两名侍卫手上的东西说道:“左边那把是朕送给宫本师范的,右边那把是送给胜信的…” 随着宫本和胜信从两名侍卫手中接过皇帝赏赐的佩剑,坐在一边羡慕看着的信行就有些忍不住说道:“陛下就没给我预备一把么,我的武艺也不比兄长差多少啊。” 不敢在皇帝面前拔剑试看的胜信,顿时不悦的对弟弟斥责道:“信行,不得对陛下无礼…” 朱由检摆了摆手阻止了胜信道:“没什么要紧的,看来是朕失误了。好吧信行,等你明年生日的时候,我会补送你一把。” 安抚了信行一句之后,他才转头对着宫本武藏继续说道:“至于这一封信件,是朕写给已经退位的前天皇的,朕希望你回国之后前往京都一趟,将信件转交给他。信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是朕希望这位能够聘请你作为天皇的剑术师范。” 接过了信件的宫本武藏有些吃惊的看着皇帝说道:“陛下是想让臣去担任天皇的剑术师范?那么幕府这边…” 朱由检看着他说道:“幕府这边就让胜信担任友哉的剑术师范吧,当然也许还有些其他事务要求你们去办理。不过具体的事务么,等你们抵达大阪之后,从大阪总督府那里去接受吧。宫本师范可还有其他问题么?” 宫本武藏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异议,不过他心中一动,不由向崇祯问道:“陛下已经确定让友哉殿下起行了吗?”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可以先给幕府的使团透露点口风,告诉他们,最早不会超过九月,最迟不会晚于十一月,他们就可以带着友哉回国了。嗯,今天就到这里吧,朕就先回去了。” 在朱由检从剑道馆回到西苑时,崔呈秀也正在宫中等候着,将昨晚同张溥的见面状况一一向皇帝老实交代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关于自己的一些话语。 朱由检听完了之后,便看着崔呈秀嘲讽的说道:“这张天如还真是胆大包天,都开始替朕安排起人事来了。崔学士,你说,朕是见还是不见?” 崔呈秀并不敢同皇帝目光对视,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鼻尖,强自镇定的说道:“臣以为,见与不见,皆在于陛下。陛下身为大明天子,身份贵重,也不用同一个狂妄之徒斗气。陛下若是不想见,臣这就找人将他赶出京城去,免得他在京中兴风作浪,给陛下找点什么麻烦出来。” 朱由检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步,在阳台前停了下来,看着外面的风景想了好一会,方才出声道:“麻烦?呵呵,朕倒是想看看他能给朕弄什么麻烦出来。后天朕要送吴太医他们出京,就让他一早在阜成门候着吧,送走了吴太医他们,顺便听听他想和朕说些什么…” 崔呈秀楞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他知道,据说大名、广平、顺德等地接连出现了“疙瘩病”的瘟疫。而对于参加过河套、陕西等地放置鼠疫的医生们来说,他们一听就明白了,这种人身上偶生一赘肉隆起,数刻之后立死,谓之疙瘩瘟的瘟疫,就是此前在西北地区出现的鼠疫症状。 经过了长时间的研究,包括吴有性在内的医生们已经对鼠疫的传染方式有所了解。这种瘟疫一开始是由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给人的,而等到人群中开始出现重症患者时,鼠疫的传播又开始变为通过近距离的呼吸、谈话、咳嗽等方式传染,这时瘟疫的传播速度就会加快。 虽然吴有性等人依然没能发现治疗鼠疫的特效药,但是他们起码已经了解到,初期的隔离防治其实是针对鼠疫传播最有效的方式。因此一听到距离京城不远的这几处地方出现了疫情,吴有性很快就面见了崇祯,请求军队和地方官员的支持,画出并封锁疫区,以防止瘟疫继续向外扩散。 听到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出现了这么可怕的瘟疫,内阁及六部官员顿时就惊恐了起来,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走完了程序,满足了调拨给吴有性人力和物资的需求,并要求其带着防疫队伍尽快出发。 想到这里,崔呈秀就有些为张溥担忧了,皇帝送吴有性出京防疫,心里肯定不怎么痛快,这个时候还要同张溥见面,恐怕这场见面不怎么乐观啊。但是既然崇祯已经决定了下来,崔呈秀也无能为力去改动见面的时间了,只能答应着退出了西苑。 崔呈秀离去之后,朱由检便坐回了办公桌前,开始批阅起了面前的奏章。去年闹的沸沸扬扬的王琦一案,在钱谦益表明了立场之后迅速结案了。王琦因为处置失措免去了河南巡抚一职,但却被召入了京城吏部任职,算是因祸得福了。 但是一大批地方官员及士绅们,因为卷入了赈灾物资贪污一案,现在一个个都上蹿下跳的找人说情,导致五月就应该结案的案子,拖到了六月都没能定案。 主办此案的蒋德璟这一次的确是被架上了火坑,这边有钱谦益联合内阁同僚压迫其迅速结案,那边有党内同志及亲朋好友则希望他能够把案子拖延下去,好让下面的官员和士绅填补漏洞,以求减少涉案的金额和人数,好从轻发落。 蒋德璟虽然过去有着清廉刚正的名声,但遇到这种涉及上千官吏士绅的大案,求情者几乎是铺天盖地,他一时也有些扛不住了。不得已向钱谦益学习,短短数月内已经病了四次。 至于钱谦益这边,自从他听从了崇祯的暗示,红着眼睛放出了赈灾案这一胜负手之后,此前那些给王琦案施加压力的官员士绅,现在早就顾不上这桩案子了,他们正一个个急着往赈灾案里捞人去了。 原本三天两头生病的钱谦益顿时就健康了起来,除了给蒋德璟施加压力之外,开始把精力放在自己卸任首辅后的准备工作上了。该提拔的亲信就提拔起来,看不顺眼的就丢去外地。仰仗着大明海外开拓事业的顺风顺水,现在想要把人丢的远一点,简直毫无困难。 更让钱谦益爽利的是,因为都是新开拓的地方,所以这些地方有的是位置安置人员,而不必担心地方上有什么反对意见。光是年初的时候,云贵总督和南疆督军就分别来了报告,都是向朝廷要人填补地方的。 特别是云贵总督那边,洪承畴联合泰国等东南亚土邦和欧洲人几乎就把缅甸给打了下来,眼下从昆明到印度洋之间的通道已经再无阻碍。这位总督把缅甸王国分为了三个小邦,并打算修建一条从云南到印度洋的铁路,从而改变云南人和物资出行困难的问题。 光是组建这条缅甸铁路和在下缅甸地区设立缅甸总督区,就起码能够安排上百个官员的位置了。像天启之前,吏部门口整天候着数百个候补官员的场面,在崇祯九年之后已经再也难以看到了。 也正因为官员的空缺增加的实在太多,而一些偏远的海外殖民地又没什么进士、举人愿意去,所以朝廷对吏员升官的放宽政策,现在已经很少有官员抵制了。至少这些人正好用来填补,那些正经仕途出身官员不肯去的,海外殖民地。 不过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崇祯,在朝堂上的形势有所转变之后,也不愿意再继续等待下去了,决定要尽快处理掉赈灾案,以此打击那些盘踞在地方上的士绅豪族势力。 第829章 皇子的教育 就在崇祯批示了关于赈灾案的阶段汇报,要求内阁在六月底拿出案子的结论来时,吕琦突然向他提醒道:“陛下,礼妃殿下带着大皇子过来了,说是大皇子几日没见到陛下心中甚为挂念,礼妃殿下心中不忍,就带着他过来看望陛下了。” 朱由检听后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阳台外面的天色,发觉差不多已经是午后二、三点的样子了。他这才感觉身体有些疲倦了起来,于是不由伸展了下身子后说道:“那就让她们去隔壁的房间,陪我喝个下午茶好了,正好让我也换一换脑子。” 吕琦出门带着礼妃母子去隔壁房内之后,便转身忙着张罗茶点去了,看着房内只剩下了自己母子,田秀英便小声对儿子叮嘱了起来,“照儿,你父皇最近忙碌的很,一会请安之后,就说些你最近在学校里的表现,让你父皇开心开心就好了。至于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就别告诉你父皇了,免得你父皇劳神,知道了没?” 十三虚岁的朱慈照,从外貌上看并没有继承父母的好容貌,不过因为营养充足,个头倒是比一般岁数的同年人要高大的多。因为崇祯对于儿女的放养态度,且鼓励他们培养一项自己的运动爱好,所以身材高大的朱慈照并不显得痴肥,行动之间看起来还是极为灵活的。 不过在母亲面前,朱慈照做什么事都显得有些慢,因为他知道母亲最见不得自己不稳重的样子,特别是在几个弟弟妹妹面前。因此听了母亲的嘱咐之后,他也不问为什么,而是像一个老头子那样,一板一眼的向母亲行礼后,方才慢吞吞的答道:“是的母亲大人,孩儿一定会遵从于母亲大人的教诲的。” 看着儿子如此少年老成,田秀英倒是觉得极为满意,她自己平日里虽然不爱遵守什么规矩,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却是恨不得养成一个从小规行矩步的君子,毕竟这可是天下臣民最希望看到的储君模样。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田秀英虽然总是忍不住想同坤宁宫的那位别一别苗头,但是她倒也明白一个底线,就是政治上的事务还是不要乱插手为好,免得自己成为朝臣眼中的第二个郑贵妃,那不是把自己儿子给坑进去了么。 所以她今天带着儿子过来,确实只是想让儿子在崇祯面前露露脸,免得父子两人长久不见,亲情就淡薄下去了。不过已经十三岁的朱慈照,心里却有了一些其他想法,并不愿意完全按照母亲设计的剧本演下去了。 虽然在前半段,他遵照着母亲的叮嘱,只是安心的陪着父亲喝着茶,聊了聊自己最近做了些什么。不过等到崇祯开始询问起他在学校里的生活时,朱慈照转了转眼珠后,便脱口说道:“奥最近在学校里,几位老师倒是教了儿臣不少古之君王的为人处世之道,父皇可想要听一听吗?” 朱由检撇了一眼身边笑容有些僵硬的礼妃,于是温和的看着儿子说道:“好啊,父皇倒是真的好奇了,这古之君王的为人处世之道究竟什么了,你说来听听吧。” “这古之君王啊,我们老师说,一是不以言罪人;二是不以严刑峻法对待臣下;三是以道德教化万民,凡事都先从己身做起…”朱慈照兴高采烈的向父亲说着老师的教诲,每隔三句便要提到我们老师如何如何,对于坐在一旁向他打眼色都要眼抽筋了的母亲,完全是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朱由检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因为这些老师说的话语,基本上就是对朝廷这十余年改革政策的全面推翻啊。他原本还有些恼火,但是看着一旁田秀英坐卧不安的样子,他总算是保持着冷静,听完了儿子的这一番话语。 “好,好,照儿真是不错,你们老师教导的东西,你能够这么有条理的复述给父皇,可见你学习上还是用了心的。”朱由检听完后虽然感觉有些无语,但还是勉力夸奖了朱慈照几句,不过他很快又说道。 “不过学习道理归学习道理,最终我们还是要把学到的道理用在生活上,这才算是真正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否则终究不过是一只两脚书橱罢了。 这样,父皇也出道题目考一考你,看看你究竟是否真正理解了你们老师说的东西。话说啊,从前北方的一片森林中住着三种动物,老虎、狼群和鹿群。 这三种动物之间的关系呢,鹿群为狼群和老虎提供食物,狼群负责维护森林的边界和放牧鹿群,而老虎则管理着森林中的一切。 一开始森林很大,而老虎、狼群和鹿群的数量都不多,因此森林中有着许多食物可以让鹿群繁衍壮大,而鹿群提供给老虎、狼群的食物,远远比不上鹿群繁衍的后代,所以这个时候三个族群都处于了兴旺发展的时期。 随着时间的延续,整座森林都已经让鹿群开发殆尽,失去了食物来源的鹿群开始不再继续增长数量,但是此时老虎和狼群却还在不断的繁衍种群的数量,毕竟在它们的眼中,森林中到处存在的鹿群,足以喂饱它们的族群。于是鹿群数量增长陷入了停滞期,但老虎和狼群却依然在迅速扩大。 时间继续延续了下去,此时的鹿群为了保持种群的数量,不至于为老虎和狼群捕杀殆尽,不得不将森林中一切可以作为粮食的物资都利用了起来。这样的话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当天气出现了变化,旱情袭击了这座森林时,鹿群就陷入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头。 为了保证鹿群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于是鹿群里的领头鹿就向狼群和老虎们提出了一个建议,希望他们减少对鹿群的捕杀数量,好让鹿群能够保存一些元气,不至于整个族群都被灭绝。 不过狼群也同样向老虎提出了抗议,他们认为鹿群的请求简直是大逆不道,正是他们保卫了这座森林的边境,才能让鹿群安然的在森林里繁衍后代,也是他们在平常照顾着鹿群,现在鹿群才有如此规模的数量。 可是,他们辛辛苦苦的付出,换来的却是鹿群拿越来越羸弱的鹿作为它们的食物,这些鹿除了骨头和塞牙缝的渣之外,完全没有从前那些肥鹿那么鲜美多汁。而且分配给每一匹狼的平均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许多对老虎忠心耿耿的狼们,现在都饿的连身上的肥肉都不见了,因此它们反对削减鹿群提供它们的食物数量,反而请求老虎增加对于狼群的赏赐。 照儿,你来说说看,如果你是那只能够做出决定的老虎,那么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朱慈照低着头想了半天,最后在崇祯的注视下,涨红了脸期期艾艾的回道:“可,可是鹿群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一定要给狼和老虎吃?” 朱由检看着儿子沉默良久,终于笑了笑说道:“是啊,照儿说的不错,鹿群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成为狼和老虎的食物。嗯,父皇也没办法找到这个答案,你回去慢慢思考,等你找到了答案,再告诉父皇一声好不好?” 朱慈照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朱由检和她们母子两人继续闲聊了几句,就起身打算结束这场短暂的下午茶了。田秀英赶紧起身送了朱由检几步,就在崇祯将要走去隔壁时,她终于忍不住轻轻问道:“陛下刚刚说的那个故事,答案究竟是什么啊?” 朱由检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浮气躁的田秀英,不由扬起了嘴角,笑着回了一句,“哪有什么答案,不过是一个小故事罢了,听过了也就算了。回去吧,你在这里待久了,影响可不怎么好。” 田秀英颇为怅然的看着通向隔壁的房门被关上,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事,转身走到了正安静的坐在那里啃着一块西瓜的朱慈照身边冷冷说道:“你倒是长了主意了啊,回去之后给我写一篇日记出来,要是少于800字,看我怎么教训你…” 在母亲的教训下,朱慈照放下了被自己啃的干干净净的瓜皮,然后在一边的水盆里净了净手,方才垂头丧气的跟着母亲离开了西苑。 至于走到了隔壁办公间的朱由检,此时正向吕琦吩咐道:“去查一查,照儿学校里的老师,到底有多少人是别有用心混进来的。 既然他们这么热爱教育,统计好名单之后,把他们分配去缅甸、九黎州、静海城、北美总督区这些极需要教育力量的地方去好了。教化那些地方的民众,比教导朕的儿子们有意义的多。” 吕琦丝毫不敢怠慢的回答:“是,陛下,臣马上就去办理这件事。” 就在吕琦准备退下之前,朱由检却又叫住了他说道:“唔,照儿也已经十三岁了,普通中学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你去安排一下,准备让他进入陆军军官学校学习,不要以原名入学,至于他的身份只要有数的几人知道就可以了。 另外,从照儿开始,今后皇子年满十四岁就必须进入军校学习。当然,究竟是选陆军还是海军,这个可以由他们自己选择…” 第830章 附骥尾 刚刚在阜城门外的车站将吴有性一行人送上了南下大名府的专列,此时再爬上城门楼的朱由检,显然心情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一边是进入六月都快要十天了,可从北京到南京的这段距离上,依旧还是没下过一滴雨,显然河南、安徽等地今年的夏收确定是完蛋了。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距离京城这么近的河北州县又出现了鼠疫,这就更让朱由检感到紧张起来了。 河北这几年连续大旱都能够保持社会稳定,还解决了一部分外省灾民的收容问题,自然不是依靠着河北的农业出色,而是在这十来年间建立起来的京津唐工业带。正是凭借着这一新兴工业带发挥出的巨大生产能力,才使得京畿和河北地区的百姓不至于有匮乏粮食之忧,且还趁势吸纳了大量的灾民作为这些新建工坊的劳动力。 因为京津唐地区有着成熟的海路及铁路运输,可以从朝鲜、日本、琉球、济州岛、台湾等地转运大量的粮食,再加上山东、天津地区不断发展的捕鲸业和远海捕捞业,使得河北、山东地区基本上还是不怎么缺乏食物的。 这还没有包括,从沈阳地区大量进口的大豆在榨油之后,剩下的豆饼不仅可以用来喂养猪和鸡、鸭,在紧急时刻也是可以用来给人填报肚子的。 但是,因为工业和港口发展而聚集起来的大量人口,一旦遇到了鼠疫这样暂时无解的瘟疫,那么几乎就能够将京津唐工业带这十余年的建设一朝摧毁了。 因此同朝堂上的官员和河北的民众相比,朱由检对于大名府等地出现的鼠疫,实际上比表面上看起来要焦虑的多,只不过他知道自己实在是不能表现的慌张,否则底下的官员和河北的民众就会变得更为恐慌起来。一旦疫区及疫区周边的百姓四处乱跑,那事情就会变得更为不可收拾了。 因此当张溥被带上阜城门的城墙,在城门楼的一层内见到皇帝时,看到的是一名穿着便服的青年依靠在一门大炮上,正皱着眉头望着大炮窗口外的景象。外面的阳光斜斜的从窗口照入,把年青人鼻子以下的身体部位都包裹在了金黄色的阳光中,就好像是一尊黄金铸成的塑像,这奇异的景象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心中,让他很长时间都未能忘记这一幕。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出神状态的朱由检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直起了身体,转身向后方看去,便看到一名留着稀疏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向自己行礼问安。同吕琦交流了下眼神,确认眼前这位就是复社前领袖张溥之后,朱由检便随意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免礼吧。朕的事情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还是长话短说为好。” 虽说张溥对面前的皇帝也是闻名已久,知道对方做事总是出人意料,但他也还是没想过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崇祯就表现的如此直接,让这场会面走向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向,这让他原本准备的一些话语一时就闷在了腹内。 在这一刻,张溥脑子里倒是转动的异常的快速,他知道若是不能在谈话一开始吸引住皇帝的注意力,那么他苦心筹谋的这场见面就算是浪费了。 仅仅在十余秒之后,张溥便正色出声道:“臣这些年虽在海外流浪,但也时时关注着国内的变化。臣此次求见陛下,一是为海外子民向陛下感恩戴德,若无陛下殚精竭虑治理这个国家,则我皇明在海外的声望也不会有今日之隆,而我等海外漂泊之人也就无法享受到大明声威波及到海外的余泽了…” 张溥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瞧着对面崇祯的表情,看着对方脸色稍稍有所缓和,颇有自得之意,方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第二么,臣身为一个读书人,又深受陛下的恩泽,但凡有了那么一点愚见,也不敢不向陛下报效,以为天下才俊之士投石问路,故敢请陛下侧耳一听。” 朱由检注视着张溥,轻轻晒笑一声说道:“说吧,朕既然召你来见,自然是为了想听你说些什么,畅所直言即可,朕不会因此而问罪于你的。” 听了崇祯的回答之后,张溥便稍稍调了调呼吸的节奏,方才平稳而高昂的大声说道:“回陛下,臣以为,眼下朝廷执政之人做事过于务实,没能继承圣人之训以凝聚人心,使得天下士人之心纷乱无踪,于是朝廷行事每每遭到士绅攻击,而朝廷所推行的政策,在地方上不是难以实施,便是被改的面目全非。 如此下去,朝廷和地方,北方和南方,官员和民众之间,臣恐间隙会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甚至要以武力来平息双方之间的争斗了。这样的结局对于百姓、朝廷和国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臣请陛下重申圣人之训,一曰尊王攘夷,二曰大一统,三曰大同世界…” 原本有些不耐烦起来的的朱由检,突然就变的慎重起来了,他扬手打断了张溥的话语说道:“张先生可否先解释一下,何谓尊王攘夷?” 张溥一直紧绷的身体,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毫不迟疑的说道:“臣闻陛下曾经在燕京大学对学生们说过,所谓华夏者不仅仅指中国,只要愿意接受我中华文明的礼仪、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那么皆可为华夏之一员,此所谓由夷变夏是也。 所以,愿意拜祭三皇五帝和自己祖宗的蒙古、朝鲜、日本、越南等海内外土邦小国,都可视为我华夏之一部分。 不过我华夏之正溯在我中国,而所谓中国者,上启夏商周之礼仪,下承秦汉之制度,我皇明即为今日之中国,故华夏之长也即是我皇明也。 尊王攘夷者,即华夏各大小邦国皆应受我皇明之制,外攘诸夷,内伐不臣。朝廷推出这一系列改革新政,正是为了规正天下的华夷之分,为诸夏抗击外夷,以保中国是也。若有人因为一点小小的私心,而阻挠尊王攘夷大业者,既是背弃了先圣所著的春秋大义,即为今日之乱臣贼子也…” 张溥只是轻轻一点,朱由检便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了。过去这十余年来,他虽然勉强将改革和大同世界的理想联系在了一起,但是朝廷推动的改革政策实在是和夫子之道背道而驰,甚至于新学都开始排斥其朱熹这位圣人所创建起来的理学了。 于是大明的读书人也就开始思想混乱起来了,他们一边意识到现行的改革对大明的确是有好处的,但在另一面他们又觉得改革的方向和四书五经讲述的道理完全格格不入。这就让不少人开始怀疑,沿着这条改革道路走下去,大明是否能够通向大同世界了。 当改革从表面深入到整个社会的内里架构时,整个社会对于改革的讨论也就日趋激烈了。此时的大明毕竟不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清末,他们看不到工业革命所创造的西方列强们有多么强大。相反的是,大明现在在亚洲就是最大的列强。 而唯一一个有能力威胁到大明国家安全的清国,现在还在埋头学习着大明的一切。既然大明的今天已经足够强大了,大明的读书人又有什么理由抛弃过去所熟悉的一切,而去拥抱一个尚未升起的新时代。 可以说,崇祯所推动的这场社会变革,一开始就是存在着先天不足的,不仅仅在于大明的百姓没有准备好,大明的精英在思想上也没能完成最后的一跃。之所以崇祯能够把改革坚持到现在,实在是因为明末的天灾人祸太多,使得熟悉旧时代的官僚集团们难以用旧的方法去抵抗,最后不得不向坚定要进行变革的皇帝屈服。 原本朱由检在这个问题上,只有蒙头建设学校,等待新时代的知识精英数量盖过了那些保守的旧知识精英的数量,或是等待那些旧知识精英们死去,才能夺回在思想上的话语权力,从而赢得最终的胜利。 不过现在么,张溥以尊王攘夷、大一统这两步,终于把悬挂在半空上的大同世界给接到了地面上。由是,改革派在思想上也可以提前争取到一部分读书人的力量了,这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想到此处,朱由检看向张溥的目光就变得柔和多了。是啊,眼前这个人也许在政治上是一个投机者,否则就不会跑来向他献出这样的理论。不过起码对方还是一个有理想的投机者,朱由检并不介意收下张溥对自己的投诚。 “咳,咳。”朱由检咳嗽着打断了张溥的解说,接着平静的说道:“这地方的灰尘可真够多的,天如先生,咱们还是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其实今天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朱由检随即转头向吕琦看了一眼,对方立刻理解了皇帝的意思,马上出声说道:“臣知道,附近倒是有间安静的茶楼,要不臣安排人去租下一间院子,让陛下和张先生去休息下可好?” 朱由检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不要过于声张了,尽量安静一些。”吩咐了吕琦之后,他又看向张溥微笑着说道:“天如先生,我们一起下去吧。” 张溥拱手行礼,坦然的回道:“还请陛下先行,臣愿附骥尾。” 第831章 晨曦 当吉川幸助带着蒲生直柔从出租的马车上下来时,听到了动静的吉田由尾也从日本使团租住的小院内匆匆的跑了出来。 正在指挥着杂役从马车上卸下行李的吉川幸助看到他之后,立刻兴高采烈的对他招手喊道:“五郎啊,你来的正好,赶紧替我把马车钱给了吧,我身上的零钱可都花完了呢。不多,给他3个银元就足够了。” 吉田由尾的眼皮顿时跳了跳,“还不够多么?他名下的货船上,一名熟练的水手也不过才挣六个银元一个月而已。更何况租借这样的马车,一天应该也就2个银元就够了,显然这位吉川先生又给马车夫许诺了赏钱了。” 虽然心中还在抱怨着,但吉田由尾还是恭敬的答应着上前,取出了自己的钱包给马车夫支付了酬金。看着绑在车厢顶部的几件行李都卸下后,马车夫向着吉川幸助打了一个招呼,便驾着马车离去了。 吉田由尾正打算向吉川幸助说些什么,对方却先开口对他说道:“五郎啊,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吗?我和梅太郎可还饿着肚子呢?” 看着摸着肚子一脸期待望着自己的吉川幸助,吉田由尾不由改口说道:“馆内的晚餐时间已经过了,不如我请两位大人去附近的酒楼吃一点吧,正好我还能向您汇报一下,这几天您不在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事。” 吉川幸助听了顿时叹了口气说道:“吃饭的时候谈事情,这可是容易消化不良的。不过要是有麻婆豆腐和五香鲸肉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吉田由尾哭笑不得的点头应道:“如果吉川大人想吃,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他接着转头对跟着自己出来的日本人吩咐道:“把这些行李送去吉川大人的房间…” 虽然天色已黑,但是从馆内到外面的街道都已经点燃了路灯,三人于是也没向杂役借什么照明器具,就这么袖手向着吉田由尾所说的酒楼慢慢走去了。 三人在馆内时还感觉不到什么,等他们走出了大门来到大街上时,发觉此时外面的街道上行人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这到不是因为街头布置了路灯把整条街道都照的光亮如白昼,另外此时也是一天中较为凉快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出门走走顺便纳凉了。 看到这样的景象,吉川幸助忍不住就对着身旁的两名同伴说道:“真是不敢相信,在连续三年大面积的大旱之后,明国京城的百姓还能够过上这么安稳的日子,中国果然是地大物博啊。” 吉田由尾还没能想明白,眼前的景象同地大物博是如何联系起来的,不过他边上的蒲生直柔却已经接话道:“恐怕未必是中国地大物博,而是明国现在能够从海外输入大量资源的缘故。就在我们到来之前,大明不是又征服了南方的一个国家么。要是我们也能像大明一样,在海外拥有能够被征服的土地,那么日本百姓就不必像现在这么负担沉重了。” 吉川幸助笑了笑,并没有去接蒲生直柔的话语。不过此时吉田由尾却终于反应了过来,向着吉川幸助抱怨道:“大人,你们这几天究竟跑去了什么地方?之前不是说,只是出去转上一、二天的吗?” 吉川幸助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几声,方才回道:“是的,原本我和梅太郎只是想去京城附近走走,看看这些年京城周边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化。 不过听说京城南边出现了一些疫病,京城周边的旅行受到了管制,接着又听说北京到张家口的铁路已经贯通了,所以我就干脆带着梅太郎去了张家口看看,长城以外的草原可真是辽阔啊…” 吉川幸助引起了蒲生直柔的共鸣,他也不断的点头说道:“是啊,那种壮美辽阔的感觉,是在日本无法感受到的。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的问题,我还真想继续坐着列车前进,据说现在铁路已经可以延伸到大漠以北,一个叫做乌兰巴托的地方了…” 在前往酒楼的道路上,吉田由尾听了一路两人对于这趟旅行所看到的风土人情的描述,一时也不由生起了向往之情。 不过等到在酒楼内坐下,店家把他们点的菜肴都上齐之后,吉田由尾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向吉川幸助汇报,他不得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向着吉川幸助开口说道:“吉川大人,在你走之后,京城这里发生了一点变化,胜信殿前天过来拜访过您。” 吉川幸助听后不由放下了酒杯,看着吉田由尾稍稍认真了一些问道:“是宫本大人派他来的么?他说了什么没有?” 吉田由尾回道:“虽然胜信殿没有表明,不过我听他话语中的意思,应该是代表着宫本大人而来的。不过他见到大人不在,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我说,希望这些日子我们能够多去接触下友哉殿下。 哎,要我说大人真是不应该随意乱跑。您看您这一离开,我们就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如何去同明国的哪个衙门交涉。有人上门,看不到大人您也不愿意向我们透露些什么,这可太令人郁闷了。” 对于吉田由尾半真半假的抱怨,吉川幸助却笑了笑说道:“有些事情就算我在这里,也是无用的。只要明国的朝廷不下决心,我们做的越多就是错的越多,甚至于还可能得到相反的结果。” 吉田由尾这下倒是有些诧异了,他颇为疑惑的看着对方说道:“大人为何会这么说?那岂不是说,我们这趟出使能否成功,和我们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吉川幸助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有些恍惚的说道:“虽然这么说很泄气,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这趟出使,除了向明国上下表明了幕府有志于幕政改革的决心之外,是否能够成事就要看明国的朝廷,打算如何决定中日两国关系的未来的。 你们要知道,我们日本人做事,习惯于先做了再去想;而中国人却刚好相反,他们习惯于先想好了全盘计划再去做。所以和中国人打交道,最困难的就是一开始。不过幸好,我们终于度过去了。” “嗯?什么叫度过去了?”这下吉田由尾、蒲生直柔两人都变得一头雾水了,两人不由异口同声的向吉川幸助追问道。 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残酒,咂了咂嘴后,吉川幸助心情颇为舒畅的向两人回道:“胜信殿不是带来了宫本大人的口信了么,让我们这段时间多去同友哉殿下接触。宫本大人乃是皇帝陛下的剑术师范,既然他敢这么说,也就意味着皇帝陛下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幕政改革计划。五郎,回去之后准备一下吧,明日我们一起去拜访太阁和两位殿下,接下来就该真正忙碌起来了…” 就在日本人谈论着日本的未来时,这边崇祯连续三天召见了张溥,将其提出的思想理论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以求符合大明眼下的改革方向。 当朱由检觉得张溥提出的思想理论已经差不多较为符合实际之后,便停下了同张溥的讨论,对他说道:“接下来,你先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朕会下旨特赦一批流放人士,你如果有什么帮手需要赦免的,也可报个名单上来。 赦免了对你的惩罚之后,朕会让燕京大学向你发出聘书,等你进入燕京大学之后,就先协助孙之獬把大明时报的工作干起来,顺便把你向朕阐述的这套理论扩散出去。 等你在京城站稳脚跟之后,朕会让崔学士慢慢讲土地改革的事务移交给你的。朕希望,你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啊。” 虽然得到了自己谋求的东西,但是张溥的心中反而紧张了起来,他知道一旦他公开把自己的理论抛出去,接来下就没什么回头路可走了。那些被他视为乱臣贼子的士绅们,显然是不会同他再有什么和平共处的的机会了。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他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从皇帝口中得到这样的认可,他足足等了20余年。这一刻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全新的人生在向他招手,他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崇祯行礼回道:“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效陛下的恩典…” 就在张溥向崇祯输诚时,远在江南的士人们正出于对这几年天灾人祸及朝廷屡屡兴起大案而感到不满,正兴起了新一轮的议政热潮。 如浙江余姚的黄宗羲在自己组织的文社中,一边向着这些好友批评着朝政的不足,一边则公开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声称朝廷之权力不能集中于皇帝或是区区内阁中的几人之手,天下之事应当付诸公论,应当“分权”、“众治”云云。 而在苏州昆山的一个小镇上,29岁的顾炎武正一边为祖父顾绍芾守孝,一边则收集着各地有关农田、水利、矿产、交通等记载,兼以地理沿革的材料,以之撰述《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希望能够借助这两部书籍达到自己利国富民的政治主张。 和另一个时空相比,这些读书人都少了一些绝望和戾气,但都未曾改变想要用自己的政治理念去改变现实。 第832章 欲望 “操,连张妙手、映山红、摧山虎、冲天柱、油里滑这等人物都封爵位了,这老天爷还真是瞎了眼了。”正听着手下为自己读报纸的罗汝才突然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茶盏都给打翻了。 虽然打翻的茶水从桌上漫过了他的手掌然后沿着边缘流了一地,把地面上干透了的黄土给浸湿了一块,看上去就像是画了一副地图似的。 但是罗汝才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在竹木搭建的棚子下来回不停的走动着,看起来情绪非常不好。他现在站立的地方,乃是长江南岸的一个渡口,隶属于芜湖县。 作为王嘉胤的部下,罗汝才跟着陕西义军被朝廷招安时,还只是义军中的一个小头目。也正因为他在义军中的地位太低,所以在招安之后并没有被朝廷特殊关照,因此被调拨到了芜湖花津巡检司,当了一名班头。 在这个时代,芜湖可是个好地方,不仅有着“江东名邑”、“吴楚名区”之美誉。还因为地处长江附近,交通运输业发达,也是南方出名的浆染业中心和铁器制作中心。从提着脑袋造反的农民军小头目,一举变成了一个经济较为发达地区的巡检司小吏,罗汝才对于自己的生活一下就满足了。 巡检司乃是盘查过往行人;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等任务的地方基层社会控制机构。可以说品级虽然不高,但是权力是相当大的。 特别是设在这种经济发达地区渡口的巡检司,捞取的外快更是远远超过了西北偏远地区的一县正堂。而罗汝才这些农民起义军的小头目,因为被朝廷招安的太快,手上还没沾染多少鲜血,因此还没有养成目无法纪的习惯。当他们过上了自己过去难以想象的生活时,对于朝廷的怨恨也就慢慢淡薄了下去。 而且罗汝才同其他义军头目不同,虽然他没有系统的读过书,但脑子还是极为灵活的,且为人又善于钻营。因此当王嘉胤被人密告对朝廷有忧怨之言,王嘉胤和他所亲近的一批部下被朝廷迁移到海外去时,罗汝才不仅逃过了这一劫,还借着巡检司改为巡警局时,为自己弄了一个分局长的位子。 作为一个外地人,又有着农民起义军的背景,罗汝才倒是很清楚自己,他在仕途上最多也就再上一级,就算是走到头了。原本罗汝才对于这样的人生还是很满足的,毕竟作为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乡村农民,他能够当上现在这个小官已经算是祖宗显灵了。 然而凡事怕就怕在比较,每日坐在渡口悠闲的混日子,又能从过路商人那里收取固定的好处,县城里置办了家宅,回家便有妻子、小妾照顾自己,对于过去的罗汝才来说,这已经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但是,今日一张大明时报就粉碎了罗汝才看似美满的生活,让他感到有一股无明业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无法发泄出去。让罗汝才气急败坏的,乃是时报上关于对平息缅甸内乱有功将士嘉奖的通报,这一事件让朝廷颁下了一百多个子爵和男爵,实是近年来最大一批次的封爵。 罗汝才自然不会想到,朝廷这么大肆颁爵的目的,一是为了转移国内民众的视线,化解一下他们因为连年天灾导致的不满情绪;二则是希望借此鼓励国内民众向海外迁移,让老百姓们知道国外有着金钱、土地、荣誉等待着他们去捡拾。 他只是听到了,当初和他地位差不多的义军小头目们,居然都出现在了授爵名单上。自崇祯恢复子爵和男爵爵位之后,虽说这两个爵位不能世袭,也没有固定津贴,和公侯伯三爵的地位难以相比。 但是,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这两个爵位已经足够让他们眼红了。因为这标志着一个家庭脱离了平民阶层,正式成为了大明统治阶层的一员,可以让他们同地方上的缙绅豪强争夺一下地方事务的话语权了。 虽说因为不是世袭的爵位,使得这些拥有低等爵位的新贵们无法和地方上经营了数代的缙绅势力相抗衡。但是,起码他们现在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再不用顾忌缙绅和地方官员联合起来,直接就对他们拥有的财富巧取豪夺了。 而且,随着大明经济的不断发展,一些通过工商业致富的商人们,也很是希望能够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不是被人歧视的四业之末。在过去,这些商人们不是培养自家子弟读书,便是拼命想要同读书人和勋贵们联姻。 但事实上除了真正的巨富之外,普通商人很难获得这样的机会。不过随着新贵族的出现,这一需求市场顿时就开始爆发了,只要能够获得一个爵位,想要找一个有钱商人作为亲家,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别看罗汝才的小日子过得挺舒服的,但他这个巡警分局局长连从九品都算不上。按照过去的说法,他这属于官末吏首,在平民百姓面前固然能够耀武扬威,可在普通官员和地方大户面前,他都要点头哈腰的。 因此,过去他所瞧不起的那些没脑子的农民军同僚,眼下却成为了他需要抬头仰望的大人物,这真真是让罗汝才感到又嫉又恨,他的心脏似乎被一百只猫爪子挠了一样,心疼的都难以呼吸了。 于是在崇祯十四年六月的这一天,跟着罗汝才快十年的几名部下发现,这位一向以勤勉著称的上司,第一次早退了。虽说这几天的太阳是毒了些,不过向来身体健朗的罗汝才以中暑的名义称病,还是太夸张了些。 当然,熟悉自家上司脾气的巡警们,还是不会去触这个霉头的。不过看起来,这几天众人的外快倒是可以稍稍丰厚一些了,大家不由眉飞色舞的想着。 骑着马赶回了十里外的县城,罗汝才回到位于县城西门附近的家中时,也就午时刚过不久。他把手中的马缰绳丢给自家的仆役,刚过踏进大门,妻子和小妾便迎了上来,对他问长问短的,这令他更不耐烦了。 “我要去冲个凉,你们谁去下碗面给我,其他人就别堵在我面前了,闷的荒。”罗汝才甩下一句话后,便朝着一旁的水井走了过去。妻妾和其他仆役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也不敢再上前同他说话了。 脱去衣服,就这么在院子里提着冰凉的井水冲在了身上,罗汝才感觉自己心头的燥热总算是消去了一些。吃完了小妾端上来的一海碗面,罗汝才便躲进了自己的书房。说是书房,不过罗汝才自己却很少在这里看书,只是有时候需要安静的想些事情时,才会来这里关起门来独处。 他的妻妾倒也知道他的怪脾气,以为他又是遇到什么难关了,因此并不敢前来打搅他,连晚饭都是给他单独送来的。 罗汝才这闭门一闭就到了月上中天,他的妻妾不由有些担心的在他书房外倾听着,想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不过她们在墙角听了没多久,就听到书房内的罗汝才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大丈夫岂能做圈养起来等待屠宰的羔羊,我就不信我会不及那些泥塑脑袋,捞不回一个爵位。” 在这一声暴喝之后,书房的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站在墙角偷听的妻妾正想着逃离现场,却被一眼撇见的罗汝才撞了个正着。他一手抓住一个,恶狠狠的对两女说道:“跑什么跑,今晚先把老爷伺候好了…” 胡天胡地了大半个晚上,让一妻一妾都向自己求饶方才罢手的罗汝才,一大早起来时却依旧是神采奕奕的,似乎在昨晚做了决定之后,他的身体都变得年轻起来了。 罗汝才离家之后并没有回渡口,而是跑去求见了自己的上司兼大舅子,芜湖县的县丞黄家令。这位县丞自然不是读书人出身,而是从小吏干上来的。当然,即便是吏员世家出身,这门亲事也是罗汝才高攀了,只不过这位黄县丞的妹妹是个寡妇,两家的亲事才算是门户相当。 这位黄县丞听完了罗汝才的想法之后,顿时翻了翻眼皮,对他冷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跑去海外碰运气。 你怎么知道王嘉胤还记不记的你,你要是丢了现在的位子,跑去缅甸人家又不接收你,你要怎么收场? 还有,你别看这场缅甸战事封爵如此之多,可朝廷还没告诉你们,此次参与缅甸战事的军队,起码有三成得了寒热病,死在疾病上的将士比死在战场上的还多。 你要是跑去缅甸生了病,这是打算让我妹妹再做一回寡妇吗?” 虽然被大舅子骂了个狗血碰头,但是功利之心已经起来的罗汝才就是不肯退让,见到对方被爵位迷住了心窍,黄县丞也实在是无语。 生怕这个妹夫偷偷摸摸溜走,他不得不安抚道:“这样,缅甸那边气候不好,瘴气甚多,且战事刚刚结束,我看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什么作战的机会了。如果你真想去海外碰一碰运气,我倒是有个主意。 北美总督府那边需要一些有治安管理经验的警官,从国内主动报名过去的人员,基本可以升一级任用,而且任期只要五年。五年任职期满,且没有出现大的过错,还能再升一级再调任国内。 据说现在的北美总督就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在警察部门内权力很大。所以这位总督答应的条件应当不会食言,我替你把名字报上去。你若是运气好,在北美总督区也一样能够获得作战的机会;若是运气一般,起码还能混上两级官阶,这样也就能够突破吏员的身份,成为朝廷正制官了。” 罗汝才想了半天,终于对着大舅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第833章 郑家 当朝廷以一份封爵赏功名单扰动起各地不甘平庸生活的英雄豪杰时,大明海军总长郑芝龙所率领的船队也悄悄的泊进了上海港。 作为大明海军中的第一人,郑芝龙刚上任不久就带着一只舰队南下巡视大明海疆,至今日方才返回国中,历时足有一年有余,不可谓工作不够积极了。 对于过去十余年来盘踞于台湾、福建老家不怎么出动的郑芝龙来说,这一次长时间的海上航行,也隐隐有些让他感觉疲惫不堪了。郑芝龙心中其实倒是有些明白,这是招安之后长久的富贵生活让他变得过于懒散了,使得他开始有些难以忍耐海上枯寂却又需要时时冒险的生活了。 不过凭借着刚刚当上海军总长的那种满足感,他还是亲自参加了这趟南下巡视的航程。因为他知道,这趟南下之行并不仅仅是为了保障大明海外粮食运输通道的安全,还是他在海军的地盘上宣示权力的一个举动。 说来也是奇怪,当郑芝龙在地方当一个军头的时候,他最反感的就是海军参谋总部总是时不时的发布一些政策,想要从他手中取走这样那样的权力。不过等到他当上了海军总长之后,他立刻便觉得地方上那些军头的权力未免大的有些过分了,这样下去除了渤海舰队和台海巡阅府之外,他基本就没什么可管的了。 由是在这一趟航行之后,见证了那些昔日海贼同僚在地方上的嚣张跋扈之后,郑芝龙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向皇帝进行汇报,对海军中的山头势力进行削减了。这不仅仅是为了让他这个海军总长能够名位相符,另一方面也是为郑家在海军中的发展夯实基础。 郑芝龙的家族,在这个时代也是少有的人丁兴旺家族,郑芝龙本人除了芝虎、芝豹、芝凤等亲兄弟,郑彩、郑联等族兄弟外,还有七个儿子。除了几个儿子尚小,其他亲族兄弟都在海军中掌握了不小的权势,特别是郑芝虎和郑彩两人,前者的爵位不下于他,而后者则深受崇祯信任,可谓是占据了今日大明海军的半壁江山。 当然随着郑家在海军中权势的扩展,也是带来了一些后遗症的,那就是原本围绕着郑芝龙为中心的亲族,现在也有不少人转而投向了郑芝虎和郑彩两人,就连郑芝虎另外一个弟弟郑芝凤,也积极的向朝廷靠拢。 作为郑氏被招安后,第一批被皇帝下令召入海军军官学校学习的郑芝凤,从军校毕业之后就留在了海军参谋本部工作。听到郑芝龙要接任海军总长的消息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郑鸿逵,理由是避免外人忌惮郑家在海军中权势过大,他改名以减少外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对于亲族中显露出来的这些分离倾向,郑芝龙虽然有时感到烦恼,但还不会变成他的心头大患,毕竟这种分离倾向是随着郑家在海军中崛起的权势所带来的后遗症,并不是为了争夺他手中的权力而起的内讧,因此他还是能够接受这种变化的。 而且随着这些郑氏族人向外的拓展势力,也使得郑芝龙的儿子们少去了许多来自族内的竞争压力。郑芝龙虽然有七个儿子,但是长子郑森今年也才18岁,而他几个兄弟则都是年富力强之时,若不是这些兄弟现在各有成就,他的儿子想要接他的位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至于现在么,这些兄弟倒是成了儿子郑森未来在海军发展的良好助力。只要他能够在海军中干掉那些地方山头,特别是过去和他一起被招安的那些海盗同僚们。郑芝龙觉得,将要在海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长子,未来接任自己总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只要郑氏在海军中能够扎下根去,他们未必不能成为同旧勋贵们比肩的豪门宦族。 就连郑芝龙自己,也不是没有追求的。别看他现在已经拥有了权势和财富,但他也依然渴望着能够拥有名誉,好洗刷他年轻时在海上为盗的历史。他暗藏于心底最大的奢望,还是他刚刚入京就任海军总长时,陪同皇帝巡视陆海军军校时萌发出来的。 作为陆、海军军官学校各自的创办人,首任校长都是有着画像及青铜头像设立在学校纪念馆内的,但是作为陆军元帅的孙承宗,还有着一个特殊待遇,就是在校园内建立了一座半身像,以供学员铭记。 郑芝龙觉得陆军军官学校的这个规矩不错,他也很想替自己弄上一座半身像树立在海军军官学校里。不过在他稍稍试探了一下便了解到,想要获得这样的荣誉,起码也得获得海军元帅的头衔才行。而想要获得海军元帅的头衔,除了皇帝的信任之外,便是有着对于海军的特殊贡献。 由是,不管是为了郑家的未来,还是为了个人的私欲,郑芝龙都下定了决心,要教训一下海军中那些桀骜不驯之辈了,哪怕会因此而影响到自家人的利益。 郑芝龙所率领的舰队南巡归来,除了携带了许多南洋特产和粮食之外,还带回了几位想要朝见皇帝的海外土王,还有一位特殊的乘客,大明现任英国公的父亲,马来总督张之极。 这位被皇帝夺去英国公继承权,赶往海外的英国公嫡脉,虽然之后获得了皇帝的谅解,重新启用为了管理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及婆罗洲岛等地的马来总督,不过终究还是没能获准回到皇帝身边。 这一次他之所以出现在郑芝龙的船上,实是因为身体不适,已经难以在南洋继续生活下去,这才跟着船队返回的。 不过就连郑芝龙这等不习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张之极的身体应该是很难康复了。而对于张之极留下的马来总督空缺,也真是让人蠢蠢欲动啊。 作为大明最顶级的勋贵,马来总督的权力,英国公府还是不怎么看的上的,不过这一位置每年带来的巨大收益,则是连英国公府也是难以放弃的。 可是英国公府想要继续霸占住马来总督这个位子,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毕竟像张之极这样有分量、有能力的英国公嫡脉跑来海外,完全是出于意外。在张之极返回国内养病之后,英国公府应该是派不出这样有分量的人物坐镇海外了。 于是很自然的,英国公府就和郑氏联合上了。张之极承诺,将会让暂时代理自己的马六甲都督郑彩接替自己的位子,而郑芝龙则保证英国公府在南洋地区的利益不会受到任何冲击。郑家除了在南洋扩大了利益之外,也算是在朝中获得了一个奥援。 对于这样良好的开局,郑芝龙还是觉得心情舒畅的,因此在送张之极登上了前往南京的列车之后,他很快就带着三分之一的舰队船只北上,想要尽快赶回北京向皇帝覆命去了。当然在座舰驶出长江口转向北方时,站在甲板上的他也不由向南方无边无际的海面望了过去,颇有些担心自己那跟随大明使团出访莫卧儿王朝的长子,能够安全的完成他第一次的远航了。 正被郑芝龙挂念着的海军见习军官郑森,此时正作为实习舰明武号的值日军官,指挥着船上的水手操纵着船只,慢慢离开马六甲城的港口码头,和出访莫卧儿王朝的舰队汇合在一起,看着不断在视野中倒退而去的码头和人群,郑森还是莫名的出现了几许惆怅。 他总觉得一旦离开了马六甲城,穿过了海峡进入到印度洋之后,就好像真正离开了家园一般,让他心中生起了一些不舍。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位大明海盗王的长子,缺乏一种天生的乐观精神,倒是很有一些日本人伤春悲秋的个性和大陆民族所具有的家园意识。 所以,他不能同他的叔叔那样,听到有前往海外的任务,就立刻跃跃欲试了起来,试图寻找某种未知的满足感。对于郑森来说,前往一个陌生的地区,总是让他有些精神紧张,也让他越发思念起自己的家人。 虽然眼下大明在印度洋地区也算是建立了不少殖民点,但是对于郑森来说,远离了最后一个有着亲人居住的地方-马六甲城,就真正算是离开了熟悉的家园了。 和中国近海浑浊的黄色海水相比,南洋-马六甲海面的海水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澄清之蓝,在这样的海面上映照着天空上的白云,有时候真的很难让人分清,船只到底是行驶在海面上,还是飞翔在天空之中。 这样的美景对于初次出海的大明使团成员来说,永远是看不够的风景。只是大海并不是那么一直都是安静柔美的,当风浪来临时,海洋莫测狂暴的一面也就显露了出来。 对于小时一直居住在海边的郑森来说,他已经习惯了大海这种莫测多变的性格。但是对于某些生长于内地的人员来说,大海的这种性格未免就有些太不讨人喜欢了。比如某个陕西土包子出身的陆军军官学员,就把大海比作了被丈夫抛弃了的半老徐娘,所以性格才会变得这么扭曲。 这种对于大海的不敬,对于普遍有着妈祖崇拜的船员和海军学员来说,都是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下流笑话。因此双方之间曾经爆发过几次小小的冲突,虽然在陆地上陆军学员们占据了上风,但是在船上他们可是吃了不小的亏,只不过这种冲突还保持在拳头肉搏的基础上,所以双方的矛盾只是保持在了相互厌恶的程度。 在这种小团体的冲突中,很快也就出现了小团体的带头人。海军学员们的领袖,自然是家世良好的郑森,至于陆军那边则是比郑森稍稍年长的李定国。和从小在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李定国相比,郑森在打架中显露出来的勇气还是有些不足的,因此两人之间虽然不能说是势不两立,但也隐隐有着水火不容的感觉。 当郑森的目光从远处的码头转移到甲板另一头站立的李定国等人时,心中方才萌发的那点思乡之情顿时化成了乌有,板着脸转头对着身边的水手坚定的下令道:“升起主桅的风帆,二分之一高度…” 第834章 敛财 虽然在南洋已经待了七年多,但缅甸又闷热又潮湿的夏天,苏越依旧还是习惯不了。特别是身上的内衣被汗水浸湿,接着又被气温给蒸干,那种挂在身上又黏又热的感觉,真是让他有抛开一切跳入河中浸泡一下的欲望。 不过,像他们这样经过了国内初步卫生防疫教育的官员们,还是很清楚这种举动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的。在南洋这些地区的河流,比国内的河流可要肮脏的多了,这里说的肮脏不是说河水中的泥沙等杂质,而是各种肉眼不能看到的微生物和虫卵。 不要说喝了没有烧开的河水会生病,就是在没有处理过的河水中直接沐浴,都有可能让他们生病。这一点,不少国内的移民和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们,已经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教训。也只有那些常居于河边的本地人,他们似乎产生了某种抵抗能力,能够直接在水中沐浴喝水而很少生病。 因此,现在大明的官员们,每开拓一个新的殖民点,最先完成的几件事就是,殖民点的防御安全,殖民点同外界的交通往来,殖民点的水源洁净设施,然后才是移民们的住宿和生存问题。 作为一个刚刚新建不久的城市,苏越所居住的地方还没能奢侈到给他准备一个游泳的水池,好让他用来消暑。至于用来度夏的冰块,嗯,这所新建城市的总督官邸要到下一年才能被记录在提供的名单之中。 于是,刚刚被朝廷晋升为总理衙门帮办大臣的他,不得不再一次温习了自己第一次抵达南洋时,如何度过当年夏天的宝贵回忆了。而作为一名代表大明的官员,他还得保持自己的仪表,不能像那些来自国内的商人和移民那样,干脆学着当地人上着一件无袖对襟衬衫,下穿一条肥大的纱笼。 因此,现在也只有每天中午下过了一场暴雨,天气变得清新通风时,苏越才会觉得舒服一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苏越才觉得洪承畴在二、三月份结束了缅甸战争,而不是想着彻底消灭东吁王朝,的确是明智之举。 否则这场战争基本能够灭亡东吁王朝,也要让明军元气大伤了。一旦失去了明军武力的震慑,现在这些跟随着明军同东吁王朝开战的盟友会起什么心思就难说了。 在二楼通风的木凉棚下,苏越靠躺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眼睛微微眯着看着远方位于燕子湖边的金色佛塔,顺便享受着不时经过身边微风吹拂带来的清凉,一时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在他躺椅的边上,还有着四名十五、六岁的缅甸小女孩跪坐在柚木地板上伺候着他。一名女孩给他剥着一种叫做红毛丹的水果;一名女孩则时不时的递上一个插着苇管的椰子,或是偶尔拿起一旁水盆内的毛巾给他擦一擦嘴;一名女孩则拿着一把芭蕉扇给他扇着风;还有一名女孩则认真的给他敲着腿。 虽说这几个小女孩的容貌只能算是普通,但是看着她们伺候人的举动,倒都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再加上正是青春无限的年纪,苏越觉得光是为了眼下的这些享受,他这些年在南洋的奔波都是值得了。 就在他进入到了一种似睡非睡的境界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惊醒了他。苏越很快就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他心中不由抱怨了一句,“这柚木地板虽然凉爽舒适,但是人走在木地板上不注意一点,这声音也未免太吓人了。” 苏越心中的抱怨还没完,他就听到脚步声的主人向他嚷嚷的声音,“叔叔,总督官邸那边人都到齐了,总督大人让我请你过去宣布最终的谈判协定。” “哎,你就不能稳重一些,毛毛糙糙的像什么样子。”苏越一边起身,一边向来通报的侄子苏有道教训道。他顺手接过了身边女仆递过来的凉毛巾,用力的擦了几把脸,让自己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过来,这才顺口说道:“也不知道总督着急什么,就不能等我午睡完了再开这个会么。” 苏有道顿时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怎么看,这次缅甸的事件中,叔叔你立下的功劳都是最大的。可凭什么这缅甸总督就落到他王嘉胤头上了,我看姓王的是心虚了,才想着尽快了解这件事,好让叔叔尽快走人,免得妨碍了他捞钱…” “住嘴。你还真是没大没小,这总督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可是你的上司,你要是得罪了他,等我走了,谁还护得住你?这缅甸到处都是沼泽森林,想要消失个把人,谁能找的出来?” 苏有道顿时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没,没这么夸张吧。大家都是同僚一场,王嘉…总督这么对待同僚,难道就不怕朝廷治罪?” 把毛巾递给了女仆之后,苏越敲了敲侄子的脑袋后说道:“这里可是海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你知道每年海外殖民地的移民和官员要死多少人吗?朝廷只需要殖民地能够提供资源和税金,他们才不会追究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所以你啊,别想着能仗着我的势在缅甸横行霸道的,否则我想给你收尸都未必找得到尸体。” 吓唬了一下侄子之后,苏越这才向着楼梯口走去。而苏有道这下总算是老实了许多,直到下了楼梯,才支支吾吾的向叔叔说道:“既然王总督这么难相处,叔叔就不能把我安排到安全一些的地方去吗?” 苏越停下了脚步,转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侄子许久,直到他低头缩颈之后,方才冷冷的训斥道:“你是不是混了头了,想要安全你留着国内做点什么不好,这南洋有哪个地方会比国内安稳? 再说了,既然要来海外闯荡,不是为了求财,就是为了求官,这安稳的地方还有钱财和官职等你去捡拾吗? 就是你现在这个缅甸铁路仰光筹办处主任,也是我好不容易给你抢回来的,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你?” 虽然连连被叔叔训斥,但苏有道还是顽强的向叔叔诉苦道:“可是这缅甸铁路最开始修的,还是从云南木姐到伊洛瓦底江的中上游部分。 这伊洛瓦底江从北到南穿过了缅甸整个国家,且大部分地区都是适合于航行的。只要铁路能够修到江边,云南的物产就能顺着江坐船下来,然后在仰光集中外运。 这通往仰光的铁路,天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修,现在既没有铁路规划图纸,也没有经费,只有那么一块筹办处的招牌,侄子实在不知道,这里待着究竟有什么前途…” 苏越看着侄子连连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不是蠢啊,修铁路需要什么?不就是土地、钢铁和木材么,这钢铁需要从国内运输,你可以暂且不管。 但是这土地和木材,缅甸不是到处都是吗?你知不知道,国内船厂的柚木都涨成什么价了,这些缅甸人还在把柚木当成制作家具、地板的材料,稍稍有些瑕疵的就拿去当成柴火了。 现在仰光附近的铁路规划路线图没出来,这不正好由着你四处征地吗?把那些柚木居多的森林征下来,然后雇佣些人把成材的大树砍下来运回国去,你还怕赚不到钱?而且这伊洛瓦底江下游入海口虽然多沼泽,但如果能够排水筑堤,清理出土地上的树根,那就是上好的水田啊。 别人还要花钱买地,你拿着铁路筹办处的名义去征些沼泽荒地,难道还有人敢反对不成?再将这些沼泽荒地免租金租给那些移民几年,等他们把土地开发好了,你再收回一部分,这难道不是无本万利的生意么…” 在叔叔的教育下,苏有道总算是脑子有些开窍了,但是对于叔叔传授的这种巧取豪夺办法,作为一个国内教育出来的良民,他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于是不由支支吾吾的问道:“这么做,真的没事吗?那些缅甸人会不会跳出来闹事?” 苏越咧了咧嘴,嘲讽的看着侄子说道:“你总没有打算把所有收益都装在自己口袋里吧?给内务府上缴四成,给总督府留下二成,再给军队留下一成,剩下的才是你的。不过这种无本生意,就算是留下三成,干上十年也够你退休回国养老了。” 苏有道此时的脑瓜子倒是灵光了一下,他赶紧补充道:“当然还应该给叔叔留下二成,小侄能拿一成就满足了。若无叔叔,哪有小侄的今天。” 苏越笑了笑,拍了怕侄子的肩膀说道:“果然是聪明了一些,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本不该要你的,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你给我留一成就够了。你也别多想,这也是为了你好,别人拿了我不拿,等你把事情做起来,就该有人眼红了。好了,快点跟上吧,不要让总督他们等急了…” 第835章 正在改变的人 对于教唆侄子如何利用手中的职权在缅甸敛财,苏越心里一点负疚感都不会有。他从一介商人爬到如今的位子上,可不单单是因为能够摆平南洋诸土王,每年能够向内务府大量进供钱财,同样是相当重要的事。 虽说自从崇祯登基之后,对原本的内廷二十四监大肆整顿,清理削减了各地不少太监直接管理的税关和矿税。但崇祯干这些事可不是为了响应地方士绅的呼声,要做什么士绅眼中的贤明君王。 而是他认为宫中放出去的这些太监良莠不齐,有些人在地方上搞得民怨沸腾,但是交到宫内的银子却只有寥寥数千或是上万两。这些太监把皇帝的名声都败坏的差不多了,却只肥了自己的腰包,这样的敛财方式成本实在是太过高昂。 所以在稍稍了解了下各地太监们搜刮钱财的方式之后,崇祯便干脆停止了这种低效而腐败的直接征税办法。之后便有了四海贸易公司、唐山冶铁中心等一系列同商人合办的商业公司,皇帝通过给与商人特权、入股贸易等方式,令这些商人替代了过去在各地收税的太监,为宫内聚敛财富。 皇帝通过了商人这个缓冲对象,极大的削去了民众的不满,并且能够通过商人把大批的资源变现,从而扩大了搜刮财富的范围。这就为宫内聚敛起了巨额财富,却又不必承担太多的民怨。 而且崇祯获得了这些巨大的财富之后,就开始不断的投入到公共医疗建设、公共教育及赈灾行动上,借此极大的挽回了天启年间皇室失去的形象,也使得宫内投资商业活动的行为得到了一部分民众的支持。 在这个过程中,改组后的内务府也终于有些明白,该如何有效率和低投入的为皇帝陛下赚取零花钱了。特别是,当大明的海外贸易开始兴盛,同欧洲殖民者的交往开始增多,内务府终于汲取了天启年间税监们的错误教训和学习了欧洲人在殖民地搜刮财富的经验,在海外大肆培养类似于苏越这样的代理人。 这些代理人为内务府赚取钱财,从而换取到内务府对于他们的保护,或是得到社会地位上的提高。在南洋像苏越这样的内务府代理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而且随着大明势力向外的扩张,代理人的数目同样在上涨。甚至于像苏越这样的佼佼者,都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代理人了。 这样一来,过去国家对外征服海外蛮夷,首要追求的还是对方在政治上的彻底臣服,从而试图把蛮夷的国土和人口消化为中国的一部。那么今日这些大明在外的代表,却大都把经济利益放在了政治目标之上,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并不介意这些海外土邦是否保持独立。 于是对于海外土邦的战争,正日益变得小型化和碎片化,发动战争的权力也正从朝廷向殖民地官员和某些商人手中转移。当然,这种殖民地战争的作战成本,也同样从国内民众的头上转移到了殖民地民众的头上,这样的战争越来越像是商人的冒险投资。 大明朝堂对待殖民地战争的态度变化,事实上正越来越刺激像苏越这样前往海外追逐财富的冒险家们,让他们把征服一片殖民地视为了自己事业的开端。 当然,和此时遍布世界各地的西方殖民者相比,这些中国的冒险家还只能算是刚刚离开巢穴的雏鹰。他们心中还存有一些胆怯,并不敢离开国门太远,孤身前往未知的莽荒之地去开辟自己的事业。 比如在此时总督官邸一楼的大会议室内,等候着苏越到来的,就有着来自欧洲的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甚至还有一位法国人。坐在大会议室一头的王嘉胤,一边懒洋洋的听着苏越宣读来自北京朝廷批署的缅甸和平协定,一边则观察着会议室内众人的神情。 作为和仰光这座新城差不多同时修建的总督官邸,众人座下的这幢二层砖木建筑,正是整个官邸的核心,也处于仰光城北部高地的最高点,因此光线和通风都非常良好。 而正处于海外扩张期的大明,面对着急剧增长的海外殖民点,开始摒弃国内繁琐的建筑装饰和全木结构,转而追求起简洁流畅的线条和注重建筑功能性的特点。甚至于,建筑师考虑到殖民地建筑有充当战争时期堡垒的功能,还吸收了一些欧洲殖民地建筑的特征。 比如王嘉胤所在的这幢二层建筑,一楼是高大和采光良好的宽敞会议室,房屋东西两侧的砖墙上开启了对称的落地式玻璃窗,让房间内的人能够拥有良好的视野,随时观察到外部的环境。 而在建筑的二层,则被分割成了一个个小房间,平时作为总督的办公及休息场所,战时军队就可以藏身于二层的小房间,居高临下的用火枪控制着周边的环境,将这里变为一个临时堡垒。 大会议室内部装饰除了刷白墙壁并用石膏做了吊顶之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北侧山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大油画。这幅足有半人高的巨型油画,画的自然是大明崇祯皇帝,只不过这幅画像中皇帝的造型并非如从前的中国肖像画这么死板,而是借鉴了此时欧洲最流行的帝王肖像画做法,将皇帝放置于一个场景中去写作。 此画中的崇祯虽然身着最为隆重的衮服冠冕坐在宫殿内的龙椅上,但却不是临危正坐的姿势,而斜坐在龙椅上,身体略略向右倾去。 他左手拄着一把未出鞘的佩剑,佩剑竖直立在地面上,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而他的右手则伸手指着一个硕大的地球仪,双眼正透过冠冕前端的五采玉珠注视着地球仪上的某处地方。 这种西式画法,将崇祯整个人惟妙惟肖的表现了出来。人们初一看到时,都会忍不住以为这是一个真人坐在那里。事实上,如果有人再观察的仔细一些,还会发现这幅油画上有着许多耐人寻味的细节。 比如皇帝左手拄着的那把佩剑并不是一把礼仪用剑,而是一把朴实的多的战场佩剑,在佩剑的剑鞘上还留有着数个缺口,似乎宣告着皇帝是亲身经历过战争的。而在佩剑下方也不是普通的地面,而是一张被卷起一半的地图,露出可辨的地区是亚洲大陆的东部和大半个南北美洲,而剑尖所指的地方,则是奥斯曼帝国的所在。 王嘉胤第一次看到这幅崇祯皇帝三十岁肖像画时,心中就感到极不自然。当然他可不是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当宫廷聘用的欧洲画师完成这幅画的构思时,朝廷中的不少文官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别扭感。 这不是因为这幅画看起来有失皇帝的稳重,而是皇帝在这幅画中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令某些人感到不舒服了。 当然,这些人的不舒服并不能阻止想要讨好皇帝的另一些人。比如冯铨知道皇帝对于自己这幅肖像画极为满意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花钱请人复制,然后送往了总理衙门管辖下的各殖民地衙门,好让海外臣民时时瞻仰大明天子的威仪,从而更加努力的为皇帝陛下效力。 比如王嘉胤知道,就连他身边那些过去时常把昏君贪官挂在嘴边的义军兄弟,这些年来都已经不再提起这样的词语了。甚至于有些人在看到了皇帝的肖像之后,还特意带着自家的子侄前来瞻仰皇帝陛下的玉容,言词中不敢再有半点不敬。 以至于现在王嘉胤想要找人聊一聊过去的那些义军兄弟,比如留在陕西跟着闯王高迎祥造反,却被官军割了脑袋的那些人,都没有部下愿意附和他了。甚至于像王自用这些亲信将领还劝谏他,“…过去大家虽然是兄弟,但是现在咱们是官军,他们是被官军砍了脑袋的匪首,再这么把贼人的名字挂在嘴边,未免惹来朝廷猜忌,不如忘记了那些事算了。” 王嘉胤听后也是无言以对,过去可以托以生死的兄弟,现在却被他们视为了贼人。以前这些兄弟一直都是站在造反的义军这边,认为流民起义都是朝廷上下无道造成的恶果,现在大家却开始认同朝廷的观点,认为某些地方的民众暴动,乃是一小撮野心家煽动无辜群众的恶行。 王嘉胤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些亲信兄弟们在思想上之所以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他们从前最为痛恨的地主贪官。朝廷虽然将他们发配到了台湾,但是在土地和财富上的赏赐却毫不吝啬,反正这些土地和财富也是海外夷人的。 而为了保住他们从夷人那里掠夺来的土地和财富,曾经最为痛恨贪官污吏的农民义军,现在却成为了海外最忠诚于朝廷的爪牙,替朝廷镇压着海外各处夷人的反抗。 事实上不要说王嘉胤身边的亲信部下抛弃了从前的身份,王嘉胤从老家迁移到台湾的亲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儿子和亲侄子,每次同他见面的时候,都要说些精忠报国的话语,对于那些扰乱社会治安的平民和海外夷人,都咬牙切齿的表示应该施加以最为强硬的对待,朝廷现在使用的手段还是过于软弱了。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语,王嘉胤心中都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当年带着山陕百姓造反,虽说藏了一点私心,但也的确是认为世道过于艰难,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那么造反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居然会变成这番模样。 不过王嘉胤心中再怎么反复思量,也无法再如年轻时那么折腾了,刚满五十的他已经无力再去改变这个他看不惯的世界。而为了家人和部下,他也只能顺其自然的往前走去,无法再回头注视自己的来处了。 第836章 正在改变的世界一 当王嘉胤在会议中走神时,一个缅甸孟族首领怒气冲冲的叫嚷声,终于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中。面无表情的王嘉胤很快就从一旁的通译那边听明白了,这位小首领的愤怒是为了什么。 从去年10月开始的对缅甸东吁王朝发起的战争,联军这方除了明军、南掌、暹罗及欧洲殖民者这些外来者外,缅甸内部参与联军这方的主要是西面的阿拉干人和南方的孟族,还有便是靠近云南边境的一些部族。 主要活动范围靠近吉大港地区的阿拉干人,随着上一代贤王的去世,国内正处于各方部族首领争夺权力的衰退期。因此虽然参加了联军却并没有再要求更多的利益,甚至于此前他们从东吁王朝夺去的下缅甸部分地区,此时也在明人、英人的挑唆下日趋向着一个独立邦国的方向发展着。 而至于靠近云南边境的木邦、孟艮、蛮莫三地部族,在看到明国再次强势起来之后,便迅速倒向了从前的老宗主国-明国。虽然大明朝廷此次并没有恢复三地宣慰司的地位,但却把三地和缅甸相邻的一部分地区划成了东缅掸人自治领,从缅甸王国独立了出来。 于是缅甸王国现在就变成了,以阿瓦城为中心的东吁王朝和以勃固中心的孟族联盟相对峙的局面。 他隆王虽然算是东吁王朝中少数较有能力和想法的君主,在平定了王位争夺战争引起的内乱后,他先是摈弃了对外扩张的国策,致力于国内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分配土地给无地农民,以先求得国内社会的稳定。 但是他虽有励精图治的举动,可东吁王朝在之前的对外战争和内战中损失了大量人口和财富,令国内贵族和以孟族为代表的部族势力做大,使得他不得不迁都到中部的阿瓦。再加上相邻的大明开始转换国策,开始向外扩张势力,于是更引起了缅甸内部政治形势的激烈变化。 这才爆发了这场,由明国带头的联军对缅甸王国的征讨。应该来说,除了明军、南掌、暹罗和孟族的军队外,其他人在这场战争中更像是来浑水摸鱼的。不过联军的力量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隆王手中握有的力量,因此在东西两个战场联军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而就在他隆王困守阿瓦孤城,差不多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联军这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提出要同他隆王议和了。 暹罗和孟族的将领们,其实是坚决反对议和的。暹罗是想要彻底消灭东吁王朝这个世仇不给它翻身的机会,甚至还想借机把手伸入缅甸境内。而孟族人则想着取而代之,把整个缅甸王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指挥这场战争的大明云贵总督洪承畴根本没和他们讨论的意思,直接绕过了联军西方面军和阿瓦的他隆王达成了一个协定,便撤离东面的战场,从而在事实上确立了停战。 而失去了联军,主要是明国的后勤支持,暹罗军也不敢深入到缅甸中部去攻打阿瓦城,天知道那些孟族人会不会切断了他们的后勤,让他们同他隆王拼个你死我亡。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险恶,像大明这样的天朝上国都开始不讲究起来了,他们自然是不敢把自己的后路托付给缅甸人的。 在暹罗人也转变了口风之后,孤掌难鸣的孟族人不得不接受了和谈。只不过这些孟族人今天才发现,这个皇帝陛下批准的和平协定和他们之前认可的那份和平协定出入有些大。 在今天宣布的这份协议中,缅甸王国一分为二,分为上缅甸和下缅甸两部分。不过要把阿瓦西面的一部分地区同木邦、孟艮、蛮莫三地独立出去,承认这些地区归属于大明所有。另外对于缅甸北部密支那-枯门岭-巴特开山一线以北的野人山地区,此地此前并不归属于任何国家和地区,现在也确认为大明所有。 协议到这里,孟族人还是能够接受。但是接下来对于联军各方的割地赔款,加上对于参加了西方面军的明军有功将士的土地封赏,就让孟族人感到愤怒了。在将要获得对他隆王全胜的时候,孟族人不得不接受了和平,在他们看来联军就应该在其他地方给他们做出补偿才行,比如让他隆王割让一大片土地出来,并赔偿给他们大量的金钱。 但是在协议中,虽然孟族人在阿瓦地区获得了几片飞地,还是相当不错的良田。但是这些飞地无一例外的远离孟族人的地盘,处于东吁王朝的重重包围之下。也就是说,孟族人也许可以从这些土地上获得一些经济利益,但是一旦双方重新开战,这些土地就会重新落入东吁王朝的手中,这不等于是给对方送去了一批人质么。 而更让他们感到愤怒的是,对于联军各方的割地,居然还有不少是原本属于孟族的土地。而对于联军各方的赔款,也并不是东吁王朝独立承担,而是上缅甸承担70%赔款,下缅甸承担30%赔款。 可这下缅甸不就是指今后孟族人控制的地区么,对于这些孟族首领来说,这份协议实在是太荒诞了。他们明明打了胜仗,可现在却变成了割地赔款的一方。这自然就有年轻气盛的首领起身向苏越抗议了。 虽然之前已经听过协议的内容,但王嘉胤听完了通译翻译的孟族人的抗议之后,依然感到了浑身燥热,只能竭力忍耐着。 不过苏越显然没有王嘉胤这样的心理负担,他收起了手中的协议文本,对着向自己抗议的孟族首领冷漠而平静的回道:“对于你的抗议,我只能说我个人觉得甚为遗憾。 但是作为大明皇帝委任,及联军各方共同认可的全权谈判代表,我并不认为这份协定有任何不公平和不公正的地方。 我认为,这份和平协定已经竭力照顾了各方的利益,并考虑到了缅甸人民对于和平的渴求。而且只要联军大部分成员认可,这份和平协定就可以生效。 我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破坏了缅甸安定团结的大局。而且你们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何必为了一些土地和赔款而破坏了各位同大明之间的友谊呢?” 听完了通译翻译的苏越的话语,一些老成一点的孟族首领虽然还是怒容满面,但他们总算是闭上了嘴,开始衡量就此破坏了同大明的友谊的话,对自己究竟有什么坏处了。 但最先跳出的那位年轻首领却不肯罢休,继续怒气冲冲的向苏越质问道:“你说我们已经得到的够多了,请问这位天使,你倒是说说看,除了让我们的战士流血,让我们的百姓失去土地,让我们的孩子饿着肚子之外,我们孟人究竟从这场该死的战争中得到了什么?” 苏越一时倒是让他问了个哑口无言,不过站在他身旁的英国代表里德立刻为他解围,对着年轻首领说道:“你们不是从残暴的国王那里获得了自由,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名年轻的孟人首领听了英国人的话语后,发出了几声冷笑,然后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苏越等人便听到通译对他们结结巴巴的翻译道:“既然我们能够从他隆王那里获得自由,那么就不会再把自己的自由交出去。如果你们想要土地和赔款,就先带着刀剑来找我吧。” 随着这名年轻孟人首领的离去,陆续也有不少孟人首领跟着退席了,剩下的孟人首领虽然没有起身,但也是眼珠不停的转动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荷兰代表不由嘟囔着说道:“这也太无礼了,果然是一群野蛮人啊。” 站在王嘉胤身后的明人将领则个个怒容满面,但还是等待着站在那里保持沉默的苏越做出最后的决定。 苏越双手握拳顶在了面前的桌面上,身体稍稍前倾,扫视了桌子对面留下的五、六位孟人首领一遍,方才对着他们微笑的说道:“看来刚刚那几位情绪有些激动,这场会议今日看来是开不下去了。不如各位先回去劝说下那几位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七天后再重新召开这个会议可好?” 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的剩下几位孟人首领,听后赶紧起身向苏越解释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的出门去追赶那些同伴了。这些孟人一走,坐在角落中的他隆王的代表,也就慢吞吞的起身向苏越告辞退下了。 当缅甸人都离开之后,会议室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位欧洲殖民者代表和暹罗、日本代表都表示了对于孟人离去的不满,英国人和荷兰人甚至认为刚刚就不应该放孟人离开。苏越对着这些代表好生安抚了几句,方才让他们退了下去。 在会议室内只剩下了明人之后,王嘉胤的部将惠登相就急吼吼的说道:“这些孟人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不如让末将今晚带人过去杀个干净,然后再放一把火烧他个干净。就说他们晚上用火不当失火,一个人都没跑出来,然后大人再点几个听话的孟人当头好了…” 听到其他人还在附和惠登相,王嘉胤不由皱了皱眉头训斥道:“闭嘴,苏大使还没说话,你们就不要胡闹了,我们现在在这里可是代表着朝廷,这等事岂是随便能干的?” “这事就算是不随便,也不能干吧。果然是一棒子土匪盗贼啊。”苏越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不过面上却依旧挂着笑容说道:“仰光毕竟已经算是我大明治下,在这里闹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恐怕有损我大明和总督府的声望。咱们还是先等一等,说不定他们就幡然醒悟了呢…” 第837章 正在改变的世界二 对于苏越敷衍自己部下的言语,王嘉胤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不过眼下他并不想把自己治下的仰光城弄的鲜血淋漓的,毕竟这里不仅是他今后的主政之地,更是今后缅甸对外贸易的主要港口,他可不希望让各国商人觉得仰光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从而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因此他便站在了苏越这边,起身向着部下们说道:“既然苏大使希望和平解决此事,你们也就别想什么自作主张的蠢主意了。我先警告你们,谁要是坏了朝廷的事,我非把他赶去西边的沼泽督促开荒不可。 好了,其他人都出去忙自己的事吧。至于惠登相,你带些人去孟人的住处监视他们的动向,我们虽然不打算对他们动手,但也不能不防备这些孟人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有什么消息,就尽快来回报。” 王嘉胤话音刚落下,苏越也顺口接道:“正好,我的侄子也要去探望下那些孟人首领,听听他们私下里对于协定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就让他跟着惠将军一起过去吧…” 当王嘉胤的部下和苏越的属员都离开之后,偌大的会议室顿时就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王嘉胤这才用手撑在长桌上,转头看向苏越低沉的问道:“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孟人现在毕竟还是我们的盟友,我们才利用他们对付了他隆王,就要开始对他们下手,这让其他盟友会如何看待我们?” 苏越转身靠坐在了长桌的边缘,双眼望着落地窗外大片的草地和花圃,口中不以为然的回道:“盟友?不,大明的盟友只有大明的商人和军队。至于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大明眼下的敌人和大明未来的敌人罢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联络未来的敌人打击当下的敌人。而区分他们的关键,就在于他们究竟在何时妨碍到了我国的利益。 对付缅甸王国的时候,孟人的确是我们的盟友。但是,当他隆王向我们屈服之后,缅甸总督府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就变成打通从云南到仰光的交通干线,和开发下缅甸地区的伊洛瓦底江入海口。 这些年来,随着我国对外交流的贸易规模扩大,我们的商人已经突破了过去东西两洋的局限,进入到了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但是,随着我们对于海外地理人文的熟悉,我们最终发现,距离大明较近且适合海上大规模运输的粮食生产区域,其实一共也才四个地方。 红河入海口、湄公河入海口、湄南河入海口和我们西面的伊洛瓦底江入海口,在这四个地区中,红河入海口和湄南河入海口基本被开发完成,湄公河入海口现在正被我国所开发,接下来便剩下了这最后一个伊洛瓦底江入海口,因为缅甸王国连年的作战,至今没有余力开发此处。 根据我们派出的人员对整个伊洛瓦底江下游的考察,我们认为从仰光城向西2-3百公里的地区,起码有4、50万顷土地是能够开发为良田的。只要这片区域的土地开发出来,缅甸的粮仓就必然会从阿瓦地区转移到此处。 想想当日神宗皇帝为了给福王赏赐4万顷良田,就要搜刮数省,天下臣民纷纷为之怨声载道。而现在在我们面前,有着一片十倍于福王赐田数目的土地,虽说还需要投入人力、物力开发,但是这样一片土地开发出来之后,已经足以为大明之万世之基业了。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当我们劳心劳力的把这片土地开发出来之后,要如何保住我们投入的心血不为外人所窃取?既然我们能够利用孟人对付缅甸王国,焉知不会有人利用孟人对付我大明? 所以与其等待日后孟人强大到足以威胁我国对于下缅甸地区的控制权力,那么倒不如让孟人始终维持在一个不死不活的状态,更为符合我国的利益。 这份协定的意义其实并不在于迫使孟人屈服,而在于要让孟人失去内部团结的基础。签署了协定的孟人首领将会失去民众的支持,而得到民众支持的孟人首领们,将会受到签署协议的首领们的进攻。那么大明在此地的统治,也就稳如泰山了。” 王嘉胤只是沉思了片刻,便开口道:“所以你把这么多域外国家拉入联军,连名不见经传的法国都成为了联军的一员,看来目的就是想要彻底断绝缅甸人向外求助的希望,让他们只能独立对抗我们了?” 苏越有些意外的看了看王嘉胤,方才微笑的说道:“总督大人果然是宝刀未老,这么快就看清了我的这点盘算。 其实我也是想要留个后手罢了,我们直接统治这个国家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直接统治的阻力太大的话,和其他势力分享对于缅甸的统治权力也未尝不可。毕竟对于我国来说,除了直接向缅甸收税之外,还可以通过贸易来收割这个国家的财富。 这许多势力涌入缅甸的后果,不仅可以有效的削弱缅甸的反抗势力,也能让我们的盟友们替我们分担一些缅甸人的仇恨,这有什么不好呢?” 王嘉胤拉开了身边的一张椅子重新坐了下来,以沉默结束了这场对话,开始安静的等待着惠登相传回那些孟人的消息。其实他心中已经明白过来,这样的战略不可能是苏越能够制定出来的,基本苏越再怎么才智出众,他也无法左右皇帝的决断。 显然对于这片尚未开发出来的土地,内务府那边已经是虎视眈眈了。只不过现在的内务府也变得狡猾了起来,不愿事事以自己的名头出来搞事了。毕竟皇帝向臣民呼吁出兵保卫大明臣民在海外的财产,总比号召士兵去保卫皇帝的私产好听的多。 不过王嘉胤也不会捅破这一切,皇帝的胃口再大也不会把这4、50万顷土地都吞下去,那么他和他的部下自然能够从土地开发中获取利益。到了他这个位置,一言一行已经不再是代表着他个人,而是成为了他身后这个小团体的利益需求。 当两人都保持了沉默之后,会议室内也就安静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的王嘉胤出神的看着桌面上的阳光,这些阳光不停的在延伸,从长桌的西侧边缘一直向东侧爬去。 在他的眼中这些阳光延伸的极为缓慢,几乎看不到什么延伸的变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阳光却已经忽然爬过了长桌的中线,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就在王嘉胤思考着时间快慢相对性的问题时,会议室的安静终于被打破了。 苏有道气喘吁吁的闯入了会议室,对着自己的叔叔慌张的说道:“不好了叔叔,拿几个孟人首领根本没回住地,他们直接跑出城去了。惠将军正召集人马,准备把剩下的孟人抓捕起来,并亲自带兵去追缉那几个逃跑的孟人…” 听到了消息之后的苏越和王嘉胤却依然保持着足够的镇定,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王嘉胤淡淡的对着苏越问道:“那么接下来,是由你处理,还是由我来处理?” 苏越想了想说道:“自然应该由我来处理,不过如果我这边出了什么漏洞的话,还请总督大人替我查漏补缺一二。至于惠将军那边,还请总督大人让他稍安勿躁,不要对城内这些孟人首领动手,但也别让他们继续跑出城去了。” 王嘉胤注视了苏越一眼,便干脆利落的起身说道:“好,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记得随时通报我。” 当王嘉胤就此离去之后,苏越这才把侄子叫过来,详细问清楚了逃走的几个孟人首领的姓名和出身部族。之后他便返回了距离总督官邸不远的住所,让随从拿出了两羽信鸽,然后书写了两份鸽信,让两只信鸽带着飞向了天空。 一小时后,一只信鸽便抵达了位于仰光东北80公里处,坐落于勃固河东岸的缅甸旧都勃固上空。在盘旋城市上空盘旋了一周后,这羽信鸽便俯冲落入了城市西面的一座宅院内,这里正是四海贸易公司驻缅甸的分公司所在,同时也负担着一部分同缅甸贵族私下交涉的任务。 信鸽带来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分公司的负责人手中,先核对了苏越留在信上的暗记之后,这位负责人方才阅读起信中简短的内容。他看完了信件之后,便起身走向了一侧的书架,打开了书架上的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一本册子。 这位负责人翻看着册子,找到了和鸽信上对应的人名和部族之后,略略思考了一会,便叫来了外间的属员,吩咐他去邀请一些人过来。从这一刻到天黑为止,城内约有七、八名孟人悄悄的跑来了这间宅院,再分别和这位负责人见面交谈之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而那边从仰光逃离的三位孟人贵族,则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跑回了勃固的家中。作为缅甸的旧都,孟人势力的中心,只要是有权势的孟人首领都会选择居住在勃固城内外。这也是他隆王不得不选择迁都的因素之一,这里孟族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三位孟人贵族回到勃固后,在城门前约定了第二天召集众人商议的时间,以集合孟人的力量对付明人的压迫后,便分手回去了自己的家中。不过就在当晚七、八点钟,三家贵族的宅邸就受到了不明身份的武士们攻击,而维持勃固城安全的城卫军则被日、英、荷三家的军队封堵在了自己的营地不得外出。 五天之后,被软禁于仰光城内的孟族首领发现住所外的军队终于撤离了,但他们还没能松上一口气,从勃固派来的信使便带给了他们一个噩耗。之前离开仰光拒绝接受和平协定的三位首领,因为被发现同他隆王勾结,已经被一群正义之士给处决了,三家首领全家老幼包括仆役在内,无一人生还。 而留守勃固的孟人贵族们只用了一天便确认了三名首领的罪名,便重新推荐了三人取代那三位首领参加议和谈判。被推荐顶替三人的人选,都是被害的三名首领过去最为倚重的亲信。这一结果让留在仰光的孟人首领们不寒而栗,按照这个局面来看,谋害了三位首领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三位亲信。 再经过了两个不眠之夜后,再次前往总督官邸的孟人首领们,终于安静的接受了大明确定了的缅甸王国和平协定,并顺从的在协定上签署了名字。此刻这些孟人首领们,最为担忧和提防的对象,已经从大明和联军转向了自己的同伴们。他们并不能确定,在自己身边是否还有同明人勾结的叛徒。 除了缅甸人之外,联军各方对于这份和平协定都是极为满意的。为此联军在仰光城内举办了连续三日的庆典,也就在这个时候,前往印度大陆的大明使团乘坐的舰队抵达了仰光。 第838章 正在改变的世界三 当船只安然行驶入仰光河之后,船上的大明宗室成员们才停止了在心中默诵佛经的举动,不少人甚至直接脱口说道,上岸之后一定要去佛寺拜一拜,以回报佛祖让他们安然抵达陆地的庇护。 就算是路上一直对这些胆小且态度跋扈的宗室们不满的陆、海军军校见习军官们,这一刻也没有嘲笑他们。因为三日前安达曼海刮起的风暴,第一次让这些年轻的军官们认识到,印度洋的风浪究竟有多么可怕,而在这样的自然伟力面前,个人的力量简直太过渺小了。 在风平浪静时宛如一颗湛蓝宝石的安达曼海,在风暴出现之后就变得巨浪滔天,似乎要将整个天地都翻覆过来似的。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已算是大船的帆船就好似一片落叶一般,在巨浪的操纵下从浪峰摔落到谷底,又从浪底被送上高峰。 船上的乘客如果不能固定住自己,那么不是被撞上船上的器具而受伤,就是被甩出船去消失在海浪之中。而船上的水手们,在这样的状况下则还需要分出精力来操控着船只,避免船只整个翻覆掉。 李定国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惊心动魄的战斗,这视野中的水手们每一次的挪动,都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在赌博。只要一不小心,不是被断裂的缆绳扫下船,便是被某个没有固定好的木桶或是木块给砸伤了。 这和他在军校中学习的陆上战斗是两回事,起码他们的对手还是有血有肉的人,知道什么叫做恐惧。而这些水手们面对的,是永远不会感到恐惧的自然伟力,在风暴没有停息之前,你永远都看不到自己有获胜的希望。 这场风暴中水手们所展现出来的勇气,算是让李定国稍稍对他们的态度有所改观,承认这些人并不是他印象中欺软怕硬的流氓无赖,因为在家乡混不下去了,才跑去海上讨生活。李定国脑海中这种歪曲的印象,自然是来自他的前家主,来自上海的夏允彝。 作为一个家乡靠近海边的官宦人家,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海盗了,特别是曾经让整个东南百姓闻之色变的倭寇。而如果没有大明水手和船主的加入,倭寇当年也不能达到席卷东南沿海的势力。 虽然夏允彝对于海外贸易并无偏见,但是对于那些出海的水手和船主却是非常不感冒。他认为这些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出海行船贸易,一旦生意失败未尝不会铤而走险,干脆在海上做起没本钱的买卖。 因此生意顺利时,这些人就是良民和海商。但是一旦遇到了问题,这些人就是在海上谋财害命的盗贼。所以国家鼓励对外贸易,因为这有利于国家从海外汲取财富和各种物资。但同时国家也要严格对这些船主海商进行监管,防止他们在海上为害做大。 正因为夏允彝是这个态度,所以李定国对于海军和水手都没什么好感,更别提包括郑森在内的许多海军见习军官,还的确同被招安的海盗们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不过随着他经历了这场骇人的风暴之后,终于稍稍改变了一些对于水手这职业的偏见。更别提,在风暴中同一条船上的人员互相救助,那个时候可没人会区分谁是陆军谁是海军。所以当舰队闯过了风暴,进入了安全的仰光港后,两边的年轻军官们,总算不再那么针锋相对了。 舰队在仰光港足足休息了将近十天,一方面是为了检查修缮一下船只的状况,一方面则是等待一个好天气再出海。这个季节正属于缅甸的雨季,基本上隔天就要下一场暴雨,有时则是连绵的下上一两天。 所以舰队上的人员即便上了岸,基本也只能待在房间内无所事事。不过对于李定国这样忍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来说,在仰光城内安静的休息了两天之后,便忍不住冒雨在这座城市中闲逛了起来。 作为一座从渔村改建而成的城市,仰光所在的位置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这座城市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块被三条河流围起的高地,在它东、南、西边都是平原,而北面则是平缓的仰光山。因此在暴雨过后,城市里也不会存有什么积水。 这样一来居住在城市中的居民,也就不必应对积水引起的卫生和蚊虫滋生问题了。不要小看这一点,在这个时代,仰光就比周边许多地区适宜居住了。比如仰光北面的吉大港和加尔各答,虽然拥有着良好的港口条件,但是因为周边为沼泽环绕,因此时常爆发疫病,直到现在还没能形成一个商业中心城市的氛围。 而仰光仅仅建设了四、五年,城市的繁华程度已经隐隐赶上了一河之隔的沙廉旧日盛况。当然在初来乍到的李定国眼中,这座城市还是过于简陋了。不仅远不及国内的城市,就连马六甲城都比不上。 这座城市的外墙还是木栅栏加填土,只能对付一下拿着冷兵器的盗贼,面对装了火炮的军舰估计一炮就射穿了。城市内部的布局虽然还算不错,但是街道又太宽太直,完全不利于守军防守。如果遇到强敌从海上攻来,大约也只能依靠城市北部高地上的几幢建筑相互支援防守了。 至于这座城市中的人口数量,虽然已经有了数千居民,但是明人的比例还不到20%,虽然和其他各国的人口相当,但远少于当地人。在李定国看来,这也是一个相当不安定的因素。 兜兜转转了两、三天后,不大的仰光城就被他走遍了,只是李定国光顾着衡量仰光的军事防御能力,都不记得这座城市究竟有什么特产了。 而在郑森的眼中,仰光却是另外一个样子,这里的本地人虽多,但是信奉伊斯兰的阿拉干人同信奉佛教的缅人、孟人却是完全格格不入,丝毫看不出双方曾经身处于一国的历史。而且从南洋一路行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一座非穆斯林宗教信徒占据了多数地位的城市,这让他颇为惊讶。 除了这座城市的宗教状况之外,郑森最为关注的事情,还是这座城市内的商业情况。虽然这个季节似乎并不利于海外商船前来贸易,但仰光城内的商铺却依然是琳琅满目的挂着来自印度洋各地的特产。 郑森虽然只是走马观花的逛了逛,但是他也发现此地的商品种类也不比马六甲城少多少,只不过来自大明的商品总算是少于了总数的一半,在马六甲城以东则不会少于六成。数量排名第二的是来自印度大陆的商品,其次才是缅甸本土出产的商品,最后则是来自南洋和欧洲的一些商品。 不管是李定国还是郑森,在他们逛过了这座城市之后,都下意识的认定了,仰光实是马六甲城以西第一要点。欧洲人或印度人想要进窥马六甲海峡,那么就必须先获得仰光,并在此获得后勤上的资源。同样,大明想要越过马六甲海峡,向印度洋方向发挥影响力,那么仰光也是一处最为要紧的支撑点。 大明能够先占住此地,设立总督府以管辖下缅甸地区,这的确是一桩幸运之事。至于他们上岸后听说的,总督府同孟族首领之间爆发的小小冲突,两人都是没有往心里去。如果大明的将军们在海外还要当好好先生的话,那么这座仰光城也许根本就建立不起来。那么他们这只经历了暴风雨的舰队抵达仰光时,能否修缮船只补给水粮,就要仰人鼻息了。把大明将士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这无疑是对大明将士最大的不负责任。 在这些年轻军官们四处闲逛时,作为此次出使的实际负责人,使团副手李佑中校也没有闲着。这几天在岸上,他主要还是同苏越及王嘉胤进行了交流,向两人了解缅甸周边的形势、印度方面的形势和唐王领导的印度总督府的动向,还有一些地理人文状况。和他手上拥有的资料相比,显然这两人手上的资料要更多一些,也更新一些。 当天气终于开始放晴,这只大明舰队终于继续登上自己的旅程时,舰队的规模几乎增长了一倍。原本滞留在仰光的一些商船,听说这只大明舰队将要继续北上前往印度大陆之后,便纷纷请求和舰队一起通行。 毕竟在北面的孟加拉湾地区,现在可是海盗的乐园。不过随着大明势力的涌入,这一地区的海盗已经不敢再擅自攻击挂着日月星辰旗帜的商船了。而现在这只准备北上的大明舰队,除了四艘商船之外,还有二艘军舰护航,跟着它们北上显然就更安全了。 李佑和舰队司令商议了一下之后,决定允许这些商船跟上舰队,但也警告了这些船主,遇到海盗时不得擅自逃亡,否则将会被视为海盗的内应而被军舰攻击。 也许是在安达曼海已经甩掉了坏运气,接下来的航程中,舰队还是相当顺利的。除了遇到一两天蒙蒙细雨外,大多数时候都是西风微微吹拂的晴朗日子。船队在吉大港停留了二天,便沿着孟加拉湾那一望无际的红树林向着西面的印度大陆继续行驶而去。 经过了四天的航行之后,红树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大湖,这里便是胡格利河的入海口,一个状如喇叭口的大河口。进入这条河上行约160公里,就是胡格利港。在胡格利港下游10公里处的对岸,由卡利卡塔、苏多努蒂和革宾达普尔三个村子围绕起来的地区,就是莫卧儿皇帝赠送给大明的土地,也即是被称为加尔各答的新建港口和贸易城市。 第839章 正在改变的世界四 顺着胡格利河逆流而上,原本浩瀚的海面便渐渐收缩成了能够看到边际的宽阔河面。这一季节正是这一地区的雨季,船只进入河口时正好遇到了一场豪雨,连绵不绝的雨水将两岸的景物都遮蔽在了一层朦胧的雨雾中,让人看不起雨雾后面的景象。 不过到了晚间,这场雨水便渐渐停歇了下来。不过对于船上的人员来说,他们倒是觉得还不如让雨水继续下着呢。在狭小的船舱中,外面的雨水一停歇,舱内就渐渐开始闷热了起来,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的蚊虫就开始活跃了起来,让人难以入睡。 对于那些遭受了无妄之灾,被迫离开家园跑来印度大陆受罪的宗室子弟们来说,这样的夜晚简直是集体例行批判晋王朱审烜,阳曲王朱敏渡两人的时间了。 自从被迫上船出海之后,这些宗室子弟才发觉自己过去甚不珍惜的生活,其实真可算是活在天堂里一般了。什么权势、财富、田产,尼玛就是窝在北京做个平民,也比坐船出海强多了。 先不说每天吃的都是咸的发苦的鱼干和肉干,鲜肉和青菜什么的,还得优先供应给藩王、郡王和船上的船长、大副,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们。就是这个住宿问题,除了船长独居一室外,就是蜀王朱至澍和晋王朱审烜也只能拼一间舱室,郡王四人一间,其他宗室子弟就只能睡统舱了。 这些宗室子弟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起码也得让船长、大副把自己的住处和食物让出来。但是起来反抗的宗室们,很快就被李佑命令手下的陆、海军见习军官们镇压了下去,这些王八蛋是真敢朝宗室身上轮棍子啊,随着某个试图抢夺火枪的宗室直接被一个叫李定国的年轻军官给丢下海之后,宗室们掀起的这场反抗就宣告终结了。 在那个倒霉的喝饱了海水的宗室被救上船后,又立刻被李佑以皇帝授予的权力流放在了下一个停靠港后,这些宗室们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在海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国内都不会收到任何消息。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也就没有了舆论上的压力。 那么只要皇帝对他们不再顾念什么亲戚之情,这些看管他们的年轻军官们根本不必担心会遭受什么算后账。失去了皇帝的保护之后,那么他们实际上和普通的百姓一样,再没有什么特权可言了。 而在安达曼海遇到的那场风暴,更是教会了这些宗室们一件事,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如果皇帝把他们丢出国后不闻不问,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可能再看到故乡的景物了。 皇帝的冷酷态度和确认自身生命受到了威胁之后,这些宗室们顿时就收起了在国内嚣张跋扈的态度,识时务的接受现实的教育了。在另一个时空,这些在明朝无法无天的宗室们,在满人手中可是乖巧的很,乖巧的连逃走都不敢,最终被满人剿杀了大半。 不过虽然他们接受了现实,遵守了李佑给他们制定的规矩,不过众人心中这口怨气可没消灭下去。崇祯和李佑他们是不敢骂的,在他们心目中,这两人是真正的恶人。他们不过在京城里小小抱怨了几句,皇帝就直接把他们踢到海外来了,再让他听到什么风声,天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待他们。而后者更是皇帝的亲信,否则也不敢这么对待他们,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这样一来,宗室们的怨气就都集中到晋王朱审烜和阳曲王朱敏渡身上去了,后者是他们被发往海外的罪魁祸首,而前者则是没能管教好阳曲王的宗家。至于此前想要联合宗室向皇帝施压,提高下宗室待遇的念头,在这些宗室们的头脑中早就不翼而飞了。 对于宗室们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蜀王朱至澍和晋王朱审烜两人还是心里清楚的,但是他们对于这一局面也是毫无办法。明着是皇帝让李佑教训磨炼下宗室子弟,但事实上这些举动是否是对他们两人的警告,他们心中还真是没什么底气。 于是乎,两人也只能装缩头乌龟,对于李佑教训宗室们的行动不置一词了。他们可不希望引火烧身,让皇帝将他们移封到海外去。崇祯的这等做派,在他们心里已经差不多和建文庶人划上等号了。 不过在这些宗室中最难堪的还是阳曲王朱敏渡,现在他是受所有宗室不待见,和他同舱室的松滋王朱演汉、翼城王朱弘橺、奉新王朱常涟,更是直接无视了他,将他孤立在了一个小团体之外。 被蚊虫滋扰的睡不着觉,又不乐意继续听舱内其他三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朱敏渡干脆跑到了甲板上。走出了狭小闷热的船舱后,刚刚把头探出甲板的朱敏渡顿时感觉到一股清新的空气向他扑了过来,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谁在那里?”还没等朱敏渡完全走上甲板,就听到了一个质问声。他一边回道:“我是阳曲王,出来透透气。”一边寻找着向自己发问的声音来源。 很快他就在左侧看到了提着马灯照向自己的一个黑影,通过在马灯的一侧插上一块U形的镀锡铜片,就能把光线反射到远处,在夜晚的航船上可是一件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稍稍让过了光线的照射,适应了光亮的朱敏渡终于看清了提着马灯的人,原来是海军见习军官郑森。 对于这个人,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起码这位似乎没朝宗室们动过手,比起那个叫李定国的陆军军官要有规矩的多。 郑森就着灯光看清了朱敏渡的容貌,只是微微踌躇了一下,便点头示意后说道:“原来是殿下,那么您最好不要乱走,透完气就下去吧。” 郑森说完便继续向着前方巡逻去了,显然他也无意和朱敏渡攀什么交情。看着郑森走远之后,朱敏渡松了口气打量了下周边环境,虽然今晚没有什么星星,但他还是模糊的辨认出了黑暗中船上的位置。 接着朱敏渡便熟门熟路的向着船只左后舷走了过去,在船舷上绑的好好的一排小艇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位置,然后掀起了盖在上面的帆布,这才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躺在小艇中的帆布包上后,再重新盖上了入口。 这只小艇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虽然高度有些不足,但是对于朱敏渡来说,这里可比闷热而充满敌意的船舱要舒服的多。这个隐蔽的空间,还是他某日下午无意间看到某个水手在这里偷懒时发现的。 朱敏渡随后用一张十元的纸币,向对方购下了这个隐蔽空间的使用权。那名水手负责每日清理这个空间,并给他准备一些酒水。在船上,每个人每天能够获得的酒、淡水和食物都是有定额的,但是有些水手总是能够获得定额之外的酒。而对于现在的阳曲王来说,睡前若是不能喝上一两口,他就实在是难以入睡。 不过介于有些水手总是喜欢把几日份额的酒攒在一起喝,从而喝得酩酊大醉误了正事。因此大明军舰上已经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藏酒精饮料,也不能积攒自己的酒份额。就算是使团中的宗室们,也不能违背这条规定。 朱敏渡习惯的伸手向后方的帆布包底下摸去,一个硬而冰冷的金属瓶子就落入了手里。这是一个用铜片打造的精巧酒壶,比巴掌稍大一些,壶体扁方呈弧形,刚好可以装在水手们穿的吊带长裤上的后方大口袋里。 旋开壶盖后,他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接着便皱起了眉头,拿起酒壶在耳边摇了摇,口中不由恼火的咒骂道:“这个瘸子是越来越过分了,连本王的酒都敢克扣,下次付钱看我扣不扣你。” 虽然口中骂骂咧咧的,但是朱敏渡还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这些辛辣无比却能令他忘记烦恼的灵丹妙药。在短短几个月中,已经晋升为资深酒鬼的朱敏渡,已经能够在黑暗中分辨的出,这一次瘸子弄来的酒也许分量上有所欠缺,不过质量上却是相当不错。起码不再是味道古怪的椰子酒,也不是廉价的用甘蔗汁酿成的劣质朗姆酒。 就在这一口口的品尝中,朱敏渡终于昏昏的睡着了。当他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坐起身子的朱敏渡不由揭开了悬空一侧的帆布向外望去,顿时就被河边大片的稻田、甘蔗林、麻田和桑园给惊吓到了。这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这是回到了大明的江南了。 不过看着田地中干活农人的服饰,他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这里还是在海外呢。不过虽然如此,能够在海外看到这么同故国景物相似的乡村,总算是让他心里舒服了些。他不由安慰着自己,看起来印度大陆也不是什么野人居住的地方么。 第840章 印度大陆一 胡格利河是帕吉勒提河同杰伦吉河在讷伯德维沃普这个地方汇合,然后南下注入孟加拉湾的一条恒河的支流。帕吉勒提河在几十年前一直都是恒河的主河道,也只有近二、三十年恒河改道之后,河水的流量才减少了许多。 也正因为有着这一变化,原本极为宽阔的胡格利河道已经缩小了近三分之一,将两岸的滩涂露了出来,变成了现在的沼泽和洼地芦苇荡。不过此时的海船还是能够顺着胡格利河一路向上,在葡萄牙人修建的胡格列港停泊卸货,然后把货物换装成印度人的平底小船继续逆流而上直到恒河,再转运到内陆地区去。 建于胡格利河西岸高地的胡格列港在中国人看来并不大,不过这个宛如江南小镇大小的城市却布置着许多具有异国气息的欧式建筑,只是这些建筑看起来有些衰败,颇为配不上这座孟加拉西部第一大港的地位。 不过当大明的使团登陆之后,方才从驻守在此处中国商馆的管事那里了解了原因。原来葡萄牙人建成了这座港口城市之后,就试图将这里变成第二个果阿,不仅擅自在此地建立了法庭和军队,还强迫城中居民和附近村民改宗天主教,并派出了海盗掳掠附近的儿童信教。 葡萄牙人的狂妄激怒了孟加拉的印度王公,于是在1632年,孟加拉纳瓦布魁西姆。阿里汗聚集起了大兵,用三个月的时间攻下了葡萄牙人管理的胡格列港,驱逐和俘虏了许多葡萄牙传教士和商人。 这一事件不仅令当地的葡萄牙殖民势力大受打击,更是让印度人取得了对于胡格列港的管理权。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外国商人在获得印度王公的准许之后,都可以在此地建立商馆经商了。 当然,从莫卧儿皇帝沙。贾汉那里获得了贸易许可和画地建立工厂仓库的唐王,并不愿意在狭小的胡格列城内,和那些欧洲商人挤做一团。更何况根据崇祯的指示,大明在印度大陆建立的第一个据点,不仅要拥有独立的行政管理权力,还应当兼顾防御和今后城市发展的余地。 因此同大王子达拉。苏柯交好的唐王,干脆的在胡格列港对岸购买了三个村子的土地,全新建筑了一座城市,一座叫做加尔各答的中国城。中国人的这一举动,虽然被三王子奥朗则布所反对,但是远在德干的他根本无力阻止获得了大王子支持的中国人。 只不过眼下这座城市还只存在于图纸上,称为加尔各答的城市土地上现在只有一道木栅栏围着。木栅栏的里面只有一些仓库和一座正在兴建的砖石小城的基础,这座小城就是今后加尔各答的市长官邸和军营,同样也是一座永久性的要塞。不过现在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些石块基础而已。 在加尔各答城没能建立起来之前,包括唐王在内的中国商人还是很变通的在胡格列港购买了几幢房屋,作为了临时驻地。 只不过令使团成员们大失所望的是,他们的消息太过滞后,因此搞错了一件事情。也许在未来加尔各答的确会是大明在印度大陆最为重要的一个据点,但是现在么,因为此地糟糕的气候,和尚未完成的建设计划,被任命为印度总督的唐王,已经把总督府迁移到了印度大陆南端的锡兰岛上。东、西印度洋巡阅府和一些军事机构也同样跟着搬迁了过去。 虽说锡兰岛处于热带地区,但是气候却要比孟加拉地区舒适的多,虽有高温但没有酷暑,而且不像孟加拉这边因为沼泽众多而蚊虫肆虐,导致时常爆发疫病。因此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在朝廷还没同意之前,大家就已经先行搬迁过去了。 当然负责管理加尔各答城市建设,并处理同现任孟加拉纳瓦布沙。舒贾外交关系的加尔各答市长杨天生是不能跑的。不过这位加尔各答市长选择每年3-9月跑去和沙。舒贾进行个人联系,把本地的事务丢给了自己的属下负责。 现在孟加拉省的都城位于达卡,一座距离吉大港比较近的城市。不过达卡的气候也不比加尔各答好多少,因此每年3-9月孟加拉纳瓦布都会前往北方临近高哈蒂附近的行宫避暑,这样杨天生等于也是避开了加尔各答最难熬的酷夏和雨季。 听完了这位中国商馆管事的汇报,不管是蜀王还是李佑,面色都不怎么好看。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同唐王或是杨天生等人碰一碰面,然后再前往德里的设想就破灭了。 支开了商馆的管事之后,三人面面相窥了一眼之后,李佑不得不主动打破了沉默说道:“两位殿下,眼下唐王殿下和其他人都不在此地,看起来我们想要了解下莫卧儿帝国的政局再行动的计划已经破产了。那么两位殿下可有新的建议吗?” 晋王朱审烜听说唐王带着部下迁往南方的锡兰岛后,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这几天在海上的航行,他已经领教过了孟加拉地区高温潮湿的难熬气候,能够去另一个气候舒适的地方,他又怎么会不愿意。再说了,据说锡兰多宝石、珍珠,让那些宗室去收购些宝石、珍珠,总能够平息下他们一路来的怨言吧。他又不是心如铁石的崇祯,能够毫不介意被宗室在背后不断咒骂。 因此听到李佑的询问之后,他立刻出声说道:“我是受皇帝命令,带着这些宗室子弟来跟着唐王学习办事的,这唐王在哪,我们就该去哪。至于出使莫卧儿帝国一事,那是陛下交代给王叔和你的任务,我就不掺和了。我看,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们南下去锡兰岛,你们继续北上去德里,大家还是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蜀王朱至澍瞪了一眼这位王侄,却也不好出声反对,只能看着李佑说道:“咱们的海船似乎不能继续北上了吧,不过要把船上送给莫卧儿皇帝的礼物换到本地的船只上,这个使团可用的人手是不是有些不足?要是路上遇到盗贼可就麻烦了。 现在本地商馆的人手这么少,抽调他们护卫我们上路也不合适啊。要不干脆大家一起南下,先找唐王交接了晋王的差事,然后再让他派些人给我们,然后再回来不行吗?” 李佑也不想这么着急的跑去德里,他的任务不仅仅是护送蜀王前去问候莫卧儿皇帝,还有着搜集印度大陆人文地理情报和谋求同莫卧儿帝国结盟征服中亚的计划。现在的雨季利于收集地理情报,而不能和唐王碰面,就无法知道莫卧儿宫廷内部的情报,从而有可能导致结盟的提议失败。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便认同的说道:“两位殿下说的有理,此次皇帝陛下送给莫卧儿皇帝及几位王子、重臣的礼物不在少数,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下官也是难以交差。既然情况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就把那些商船留下,就带着两艘战舰南下吧,这样也能快些抵达锡兰岛,不至于被商船拖累行程。” 两位藩王自然不会拒绝李佑的提议,这一路上因为这些商船,他们不知拖慢了多少行程。眼下既然已经到了安全的所在,自然不会再把这些累赘带上了。 三人于是决定在胡格列城待上一天,然后就南下前往锡兰岛。李佑之后便召集了舰队的船长和商人们交代了三人的决定,接着便跟着商馆管事,令其将馆内收藏的一些资料拿出来查阅。 虽然商馆内储备的文字资料基本是关于商业方面的,但是李佑闷着头看了一天一夜之后,还是对印度大陆的基本社会状况有了一个基本了解,这片大陆对他也不再是那么神秘而不可琢磨了。 在李佑看来,此时印度大陆上的三个主要国家,北方的莫卧儿帝国和南方的高康达、比贾普尔,基本的社会形态都差不多。都是一部分外来的穆斯林统治着本地多神信仰的原住民。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南方两个穆斯林国家建立的比较早,其实应当是三个,不过尼查姆。沙希在7年前被莫卧儿帝国给灭亡了。南方的穆斯林王国因为建立的较早,加上海上贸易扩大带来的巨大收益,所以社会阶层比较稳定,也使得这些王国的上层比较封闭保守。 而从中亚而来的穆斯林贵族建立的莫卧儿帝国,立国未久,且从立国开始不断在印度大陆上四处征服,使得国中的上下阶层还保持着一种流动性。阿克巴大帝为这个帝国建立的从中央到地方,从税务、官阶到司法、军队的一整套有效体制,还在发挥着作用,使得帝国上层的穆斯林还拥有着开明和积极进取的精神。 处于上升期的莫卧儿王朝对上了处于守成期的高康达、比贾普尔,自然就让莫卧儿帝国稳稳的占据了两国的上风。但事实上,双方的社会形态和宗教、政治状况,都没有根本性的不同。因此双方之间的战争并不像是大明和满人之间爆发的你死我活的国战,而是上层穆斯林统治者为了争夺土地、财富的战争。 李佑于是初步得出了一个结论,双方谁也不敢发动民众,进行一场全面的战争。因为一旦让中下阶层的本土居民掌握了权力,那么最终失败的,乃是两国的上层穆斯林统治者们。 第841章 印度大陆二 熬了一夜之后,李佑也只是微微觉得有些头晕,并没有感到有多疲惫,不过他身上倒是因为出汗而黏糊糊的,让他觉得不怎么舒服。 他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还有些发黑的天色,便伸手拉了拉书桌边上的绳子。很快楼下的印度仆人就被铃声叫醒,匆忙的跑了上来。李佑对于此地最为满意的就是这点了,这里的印度仆人既勤劳又温顺,比他在南洋遇到的那些土人仆佣可好用多了。 “能帮我烧一点热水吗?我想泡一泡澡。”收拾着桌子的李佑,头也不抬的对着走进房间的印度仆人吩咐道。 粗略听懂中国话的印度仆人请求李佑再次复述了一遍之后,方才回道:“是的老爷,请您等上半个小时,我准备好热水之后就上来告诉您…” 坐在一把竹躺椅上等待的李佑,一不小心就小睡了过去,那位印度仆人花了一点时间才叫醒了他。当李佑下楼进入洗澡间时,木制澡盆内的水看起来已经不怎么冒热气了。那位印度仆人不由有些不安的向他请示,是否需要再烧一些热水来。 李佑试了试水温,便脱着衣服说道:“不必了,不过顺便把我换下的衣服拿去洗了吧,希望能够赶得及在开船前晾干。” 印度仆人取走了他脱下的衣物,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李佑就放松的半躺在了澡盆里,温水浸没了他的肩膀,让他全身都轻松了起来。 刚刚的小睡似乎已经让他完全补充了精力,让他再次思索起昨晚看过的那些商业上的情报来了。 根据商馆搜集的情报,这片大陆上最为出色的手工业品,还是各式的棉布。比如本地区出产的平纹细布非常著名,今年来在达卡附近聚集了大量的棉布生产者;至于不远处的北科罗曼德海岸地区,则出产质量上佳的白细布;再远一些的南科罗曼德海岸地区生产的印花布则是欧洲人趋之若鹜的商品;此外还有西海岸古吉拉特地区生产的丝棉混纺布等。 这些印度出产的棉纺织品同大明所生产的各种纺织品相比,几乎是各有特色。就算是大明的商人,也是极为赞叹这些印度纺织工人所拥有的出色技艺。因此商馆的职员们认为,今后印度的纺织业也许将是大明棉布外销到印度洋及欧洲地区最大的障碍。 不过看过了这些职员对于印度纺织业的一些调查报告之后,李佑却以为这个可能性其实不大。对于大明纺织业有所了解的他,并不认为印度的纺织业能够给大明的纺织业造成什么障碍。 事实上他倒是认为,能够给大明纺织业造成什么障碍的,应该是大明纺织工厂之间过于激烈的竞争。这导致各个纺织工厂都在想法设法的降低成本,以提高自己的盈利水平。不过这也使得各家工厂对于新技术、新机器采取了积极响应的态度,不肯响应的工厂最终都被淘汰了。 但印度的小生产者和大明的纺织工厂完全是两回事,虽然他们同样有着出色的纺织技艺,且在纺织机械的发展上也没落后大明多少,但印度的小生产者缺乏保护自己的力量。 自从崇祯陛下登基以来,就强制性的废除了手工作坊中的封建家主制度,规定即便是在工厂中使用自家的奴婢也必须支付报酬,且不能少于雇佣工人工资的三分之二,并允许了奴婢可以自己赎买自己等一系列法律。 虽说这依然没能完全解决一些工厂主以强制劳动的方式剥削工人,但是大明的工人在法理上第一次得到了,可以自由出卖劳动力的权力,而不必再被其他什么人强制而无偿的进行劳动了。 但是在印度大陆可不是这样,在对基层社会的管理上,这里同过去的大明几乎没什么差别。不管是大明的官员还是印度的封建主们,除了征税和征发劳役之外,都不会去干涉乡村的事务。只不过大明是以士绅、宗族管理着乡村,而在印度大陆的村社则是地主管理着一切。 在印度大陆,村社这一单位就是整个社会的基石,不管是农民还是手工业者,都必须归属于某个村社,他们既受到村社的管理和保护,也同样被村社的上层人士所剥削着。一个被赶出村子的农民或是手工业者,也就相当于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最终沦落为最下等的贱民,这也就相当于被整个社会所抛弃了。 所以,印度的农民、手工业者,对于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之深,还要远过于大明的乡村。也由此造成了,手工业者首先要为村社的居民、地主服务,剩下的多余产品才能出售到市场去,否则就是犯罪了。 印度纺织工人出色的技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为了市场需要而生产的,而是为了满足地主的需求而制作。 当印度棉布的精美吸引住了欧洲商人的注意力之后,实际上并没有改善这些印度纺织工人们的生活,这反倒是给印度的地主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财源。 印度的商人们显然很了解,他们所在的社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社会,他们知道应该如何利用自己所熟悉的社会规则去赚取最大的利益。与其提高棉布的收购价格以刺激手工业者生产,倒不如干脆垄断了同外国商人交易棉布的权力。 而且在印度大陆这样的社会中,想要垄断手工业者生产出来的棉布其实也不难。只要收买了封建领主和地主,那么村社中的手工业者就不敢把棉布卖给不受允许的外国商人。而这些印度商人们只要预付一点点资金,就能以固定的价格逼迫手工业者为自己生产布匹了。 商馆的职员把印度商人的这种行为称之为包买制,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村社手工业者的进一步分工,从而在分散的小生产基础上组织起了较大的商品生产。这样下去,也许就能够出现足以同大明纺织工厂相媲美的生产组织了。 李佑觉得,这些职员们纯粹是想多了。大明的工厂主们虽然整体想着多赚钱,但是他们赚到的钱大多花在了对于工厂的再投资上。而这些包买商们看似不停的扩大对于小生产者的生产组织,但是包买商从棉布生意中赚取的利益,大多花费在了对于封建领主和地主的贿赂,及个人的享受上了。 一旦棉布市场出现了变动,大明的工厂主大约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但是印度的小生产者却几乎就要立刻倾家荡产了。毕竟包买商对于小生产者,实际上和地主对于佃农的关系差不多,他们几乎什么都不投入,但是却要占去小生产者和佃农的大部分收益。 因此棉布市场的波动,对于包买商来说其实影响不大,最多也就是拒收约定的棉布而已。但是对于已经投入了生产成本的小生产者来说,如果不能尽快将产品变现,他们不仅无法进行再生产,甚至连家人的生存都无法负担了。 之所以现在印度棉布还能同大明棉布在海外进行竞争,那是因为双方现在的生产成本相差不大,质量也差不了多少。而棉布对于世界来说,依旧属于一种新兴的纺织品,市场的容量极大,因此双方都不愿意干降价竞争的事,反正都能卖的出去。 此外,作为一个最大的新需求市场欧洲,它到印度大陆的距离足足比到中国少了近三分之一路程,收购印度棉布回欧洲自然更为划算一些。所以现在欧洲商人在印度收购棉布的数量越来越大,这让商馆的职员们产生了一个错觉,就是印度的棉纺织业正在快速发展,未来恐怕要威胁到本国的棉纺织业了。 思考到这里,李佑突然想到了两件有趣的事。第一件事便是,如果继续纵容印度棉纺织业兴盛起来,从而促使大量的印度劳动力投向棉纺织业,那么一旦市场上棉布的价格遭到打压,印度的小生产者纷纷破产,这里会不会爆发破产手工业者的起义呢? 第二件事就是,本地的商人势力好像有些过大了,他们不仅贿赂地方领主以换取特权,有些商人还向领主们借贷,替领主经营田产和生意,甚至于干脆出任就仕,替领主们打理领地上的财政。如果能够让本国的银行深入印度大陆,他们是否可以通过和这些商人的合作,达到控制地方领主的目的? 当李佑低着头思考着这两个新想法,穿着衣服走出洗浴的房间时,却猛然发现一个黑影立在了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方才抬头看去,看清了黑影是谁之后,他才有些不悦的开口问道:“殿下不去准备行李,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把头剃了?” 看着阳曲王头上披下来不及肩膀的断发,李佑有些震惊的询问了一句。穿着一身青色棉袍的朱敏渡,其实心中还有惶恐,不过看到李佑难得的失态后,他反而光棍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但既然陛下都能为了江山社稷削发明志,身为臣子的怎么能够光顾着自己的好名声呢。 更何况,陛下令我出海,乃是为了让我来学习办事的,这长发打理不便,有碍于日常生活,自然应该从权。所以我就请了这里的剃头匠,帮我消除了这个烦恼。” 收起了惊讶之色的李佑看着阳曲王好半天,才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问道:“那么殿下站在这里,莫不是在等我的吗?” 第842章 印度大陆三 朱敏渡对着李佑点了点头,尽量保持着平常语气说道:“是的,李中校。我希望能和你谈一谈,在上船前往锡兰岛之前。” 李佑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方才不平不淡的回道:“奥,那你最好长话短说。上船之前,我还有着许多东西要整理。” 虽然知道李佑对自己的观感一向不怎么好,但朱敏渡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翻身的机会了。一路上被亲戚们孤立的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跟着这群人去唐王麾下学习做事,估计他这小鞋是穿不完了。 如果那样的话,倒还不如在这边碰碰运气,于是他低下了头向李佑请求道:“接下来我希望能够跟着使团一起行动,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还请李中校准许。” “跟着使团行动?陛下似乎是让殿下去唐王幕中学习的吧。而且这事你也得找蜀王说啊,他才是使团的正使…” 朱敏渡抬起头和李佑的目光对视上了,颇有些豁出去的说道:“我虽然有些蠢,但我又不傻。这一路上到底谁在做主,我还是能够看的明白的。 陛下让我们出来见见世面,唐王那边也只是学习而已。而跟着使团一起行动,同样不也是学习蜀王和中校你的办事方法么。 何况国中宗室子弟何止数万,我可不相信我们这一批是出海学习的最后一批宗室。既然如此,若是能够在宗室中竖立一典范,今后朝堂号召宗室子弟出海学习时,不就有榜样可以举例了吗?不知李中校以为如何。” 李佑注视着阳曲王想了一会,便歪着头看向他身后喊了一句:“张五一,这几天在船上,你空下来就教教他最基本的生活常识。” 喊了这一句后,李佑才转头看着阳曲王说的:“如果你想要跟着使团,起码也得了解下如何同普通人进行交谈。我们使团面对的对象,可未必都是达官贵人。” 看着李佑走上楼梯的背影,朱敏渡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些。他现在最害怕的还是自己被皇帝遗忘掉,像他这种被点名的宗室,没有皇帝的亲口赦免,估计可就真要在海外待上一辈子了。因此,他放下身段过来请求加入使团,就是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李佑能够把自己记住,这样等他回到京城之后,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的名字,也许这随口一句就能改变他的命运了。 向着二楼房间走去的李佑,终于还是把泡澡时想起的那两个计划放在了一边,这种具体步骤实在太过伤脑,还是回去后让参谋们去评判补充细节吧。至于现在么,还是先把个人物品收拾一下,准备上船去了。 宛如一个梨子的锡兰岛,距离加尔各答约2000公里不到。脱离了商船的两艘军舰即便在路上躲避了几次暴风雨,15日后也还是抵达了锡兰岛东北海岸的狮子山,即当地人过去称之为亭可马里的天然良港。 果阿的葡萄牙人虽然被迫让出了锡兰岛的权力,但是锡兰岛上的葡萄牙人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毕竟这座岛上有着珍珠、红蓝宝石及肉桂等财富,虽然自从荷兰人插了一脚进来之后,葡萄牙人对于锡兰岛的控制力度大幅度下降了。 于是一开始岛上的葡萄牙人只是让出了锡兰岛东北海岸的亭可马里,自己则紧紧的把持着北面的贾夫纳和西南海岸的科伦坡不放,试图想把权力交接的时间拖延下去。 不过葡萄牙人在锡兰岛的殖民统治,已经让此地的土人怨气满腹了。特别是被葡萄牙人赶入内陆山区的康提王国,更是一个劲的想要把葡萄牙人赶出锡兰岛去,甚至因此联合了荷兰人。 而荷兰人早就对着锡兰岛虎视眈眈了,不仅仅在于岛上的丰饶物产,更在于这是从东南亚回欧洲的必经之路。作为一个落后于葡萄牙人探索新世界的航海国家,荷兰人的发迹在于发现了从好望角到爪哇的西风航道。 正因为这条航道的发现,使得荷兰人避开了葡萄牙人所控制的印度洋据点,但是想要从东南亚带着贵重的香料和其他货物返回,西风航道其实并不适合。这才有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穿过马六甲海峡,向印度洋开辟另一条返欧航线的行动。 而随着香料群岛的垄断贸易被打破,中国对外贸易的放开,这条从印度洋返回欧洲的安全航线就更为重要了。因此荷兰人在占据了科伦坡南方的港口高尔之后,就开始图谋将葡萄牙人赶出锡兰岛,从而独占这座岛屿了。 当他们发现中国人也进入了锡兰岛之后,就加快了对于葡萄牙人在岛上势力的挤压,甚至于和原本出现了矛盾的康提王国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以联合罗阇辛哈二世一起攻下西南海岸最为重要的科伦坡。 去年9月,荷兰人集中了2500人,加上康提王国派出的8000士兵围攻了科伦坡。这个时候岛上的葡萄牙殖民地官员才无奈的向中国人低头,请求中国人出兵解围。 当时唐王刚刚把总督府等机构迁移到狮子山,而刘香、杨天生等人正在缅甸参加战争,唐王手中的兵力也不过才一、二千人,根本难以出兵替科伦坡的葡萄牙人解围。 不过唐王听取了属下左长史苏观生和参议顾炎的意见,答应了葡萄牙人的请求,不过先派人去接管了贾夫纳。接着向荷兰人、罗阇辛哈二世分别派出使者,以调停人的身份要求各方以谈判解决问题。 说白了,总督府上下并没觉得能帮葡萄牙人保住科伦坡,只不过想要乘机把贾夫纳拿到手里。接下来,荷兰人和罗阇辛哈二世愿不愿意接受大明的调解,那就听天由命了。 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荷兰人突然就软弱了下来,表示愿意接受大明的调停。没有了荷兰人的大炮,刚刚登基不久的罗阇辛哈二世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军队用血肉之躯去进攻葡萄牙人的城堡,因此也不得不给了明人一个面子。 唐王和部下自然没有意识到一点,荷兰人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进攻葡萄牙人,其实就是害怕大明宣称从葡萄牙人手中接过了对于锡兰岛的全部权益。这样一来荷兰人就会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他们要么向大明宣战,要么只能退出锡兰岛。 而这两个选择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向大明宣战的结果,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将会丢掉马六甲海峡以东全部的利益。和那些利益相比,锡兰岛的利益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可是就这么退出锡兰岛,就等于是放弃了之前多年的经营,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方航线中继点。因此荷兰人认为,他们要么趁着中国人还没反应过来,把葡萄牙人彻底从锡兰岛赶出去,那么对方也就失去了占有锡兰岛的名分。要么就让中国人坐下来和公司谈一谈,起码要让对方认可公司在岛上的权益。 因此唐王派出的调停使者,对于荷兰人来说倒是一个极好的契机。于是在总督府看来只是敷衍之举的调停建议,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功了。 于是在1640年10月,大明代表、葡萄牙代表、荷兰代表同罗阇辛哈二世的使者,聚集在了距离科伦坡北面的小镇尼甘布,一个风景秀丽的濒海港口小城。此时也是当地肉桂成熟的季节,四方的代表就在肉桂的香味环绕下,开始了一场漫长而伤神的谈判。 其实在这场调停谈判会议上,真正在做利益交换的只有三方而已,至于康提王国的利益,基本都被另外三方无视了。 于是经过了一个半月的谈判之后,会议上讨论出了这样一个方案。葡萄牙人把对于锡兰岛的一切权利转让给大明,不过葡萄牙商人和平民依旧能够保有其合法获得的岛上财产,并拥有自由贸易的权力。 大明承认荷兰人现在控制的高尔城及附近地区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财产,并享有在岛上自由贸易的权力。 葡萄牙和荷兰两方也确认了,除康提王国现在控制的地方,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岛上的财产之外,其他部分都归属于大明所有。 另外,康提王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岛上的军队数量应当受到限制,并不得装备可移动的大口径大炮。荷兰东印度公司可保留现在装备于高尔城的12门大炮,但不得再增加大炮的数量。 这样的谈判成果,罗阇辛哈二世自然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在拖延了近两个月后,总督府已经从缅甸调回了一只舰队和2000多训练有素的陆军。这个时候罗阇辛哈二世再继续反对的话,就将要面临三方的共同进攻了。 于是在获得了明人确保,归还康提王国一部分土地,和减免了沉重的年供后,罗阇辛哈二世带着自己的部下返回了内陆。 当载着国内使团的舰队抵达狮子山时,唐王已经把总督府搬去了科伦坡,正忙着和葡萄牙人交接各种事务呢。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舰队也只好继续南下,绕过半个岛前往科伦坡去了。 第843章 印度大陆四 和此时雨水充沛的加尔各答相比,阳光明媚的锡兰岛简直就是一个天堂,而科伦坡则是这座天堂里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从加尔各答迁移而来的总督府属员们,对于现在的生活环境可谓是满意非常。本就拥有阳光、沙滩、椰林和大海的科伦坡港,在经过了葡萄牙人百多年的建设之后,已经成为了一座极具欧式风情的海滨城镇了。 如果不是城墙上架立起来的大炮,此地倒更像是一座适宜旅游消暑的风景胜地。唐王朱聿键几乎第一眼看到科伦坡时就爱上了这里。 狮子山的风景虽然也不错,可是底蕴还是差这里太多了。和科伦坡相比,狮子山就像是个杂乱的大乡村。毕竟在葡萄牙人抵达这里之前,科伦坡已经是岛上极为著名的贸易港口了,眼下虽然城内建设了大量的葡式建筑,可是阿拉伯商人留下的废弃天方寺,本地居民建立的佛寺等建筑,依然能够看到存留下来的痕迹。 走在科伦坡城内的卵石街道上,观看着两旁商铺内讨价还价的人们,朱聿键觉得这里总算是找回了一些故乡南阳的记忆了。唯一令他觉得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座城市里有着太多的乌鸦,时常响起的凄厉鸣叫真的很破坏这座城市的美好。 在蜀王等人乘坐的船只抵达科伦坡之前,朱聿键其实已经接到了他们出使德里的消息。只不过他这边也出了一些麻烦事,所以没能北上加尔各答同使团汇合,只是派出了一名信使北上,显然双方在海上是错过了。 不过也恰好他没有亲自北上,使得他没有错过同南下锡兰的使团见面机会。但是站在码头上迎接蜀王的朱聿键,还是被他身后陆续下船的宗室成员们吓到了。他可确实没想到,皇帝居然能给他塞过来又一个大麻烦。 在印度洋待了几年之后,朱聿键已经明白这海外之地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别看科伦坡面朝大海,椰林婆娑,芒果飘香,碧海蓝天,看起来就如同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可自从百余年前葡萄牙人发现此地之后,围绕着科伦坡发生的战争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了,死在城内外的人何止成千上万。就在几个月之前,这里不就差一点又变成血肉模糊的战场了么。 只要发现一点点利益,昨日和你同桌开怀畅饮的朋友,今日就会变成向你挥刀的敌人。在这里,你在国内的身份地位家族都帮不上什么忙,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人人都是敢于挥舞刀剑的。 一群在国内仗着宗室身份横行无忌的纨绔子弟,若是把国内的习气带到海外来,恐怕真是什么时候丢了自己的小命都不知道了。想到今后要给面前这数十名宗室成员当保姆,朱聿键差一点就想着干脆直接把他们赶回船上去算了。 不过好歹他现在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雨,很快就把内心的真实想法给压制了下去,依旧满面春风的同蜀王、晋王两人寒暄了起来。 客套话说完之后,朱聿键便往边上让了让,对着蜀王、晋王等人介绍起了身后的属员们,“这是左长史苏观生,总督府参议顾炎,左将军林察,东印度洋巡阅使刘香,西印度洋巡阅使李魁奇…” 站在蜀王、晋王身边的李佑看到这一幕感到有些愕然,因为总督府的主要官吏居然都集中在了科伦坡,除了一个杨天生不在这里。显然总督府似乎面临了一个需要众人一起讨论,方才能够面对的麻烦了。 李佑虽然好奇这个麻烦究竟什么,但在这个公开场合他还是保持了低调,站在了两位藩王的身后沉默不语。至于蜀王和晋王,他们对于总督府上下倾巢而出来迎接自己并没有感觉什么异常,反倒是对队伍内还出现了几个葡萄牙人感到有些诧异。 不过朱聿键并无意在为两人详加解释,只是略略介绍了两人的名字之后,就邀请众人先回城内的总督官邸再说了。 朱聿键为众人准备的交通工具,是一种敞篷的双轮人力车。他很快就为两名藩王解释,大明刚刚进驻科伦坡不久,并没有准备太多的四轮马车。且他们手中也没有这么多可以用来拉车的马匹,因此就选择了这种较为轻便的人力交通工具。 这种被称为黄包车的手拉人力车,原本是一名国内商人运来准备在当地销售的,不过现在么倒是先给他们用上了。 对于乘坐这种人力车,一开始两位藩王是有些抗拒的,毕竟在京城里这种人力车可是一些商贩平民的出行工具,和他们的身份实在有些不配。不过在度过了最初的不适期后,这两位藩王倒是发现了这种人力车的好处。 在这样的海滨之城里,这种敞开的人力车不仅视野极为开阔,可以让他们欣赏科伦坡的美景,且海风微微吹拂过来,也让他们感到通体舒泰,感觉惬意的很。 科伦坡城分为内外两重,外城是本地居民、阿拉伯商人、印度商人居住的地方,街道较为狭窄且不平直,建筑之间的间距也较狭窄。不过家家门前都有着椰子树、芒果树或是菩提树之类树木,而且每家的围墙上都有极为茂盛的藤蔓植物,看上去倒像是进入了一个大花园一般。 进入了内城之后,这里的街道豁然就开阔平直了起来,通往城中心总督官邸的街道两侧,都竖立着极富有欧洲特色的二层或三层小楼,这些小楼周边都有着修剪的极为齐整的花园,里面种植着玫瑰、紫茉莉、素馨、紫素馨、多色藤花等观赏植物,还有一些人家的后院则栽种着许多果树,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挂着累累硕果的芒果树了。 就算是享受惯了的一干宗室们,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而一路上和陪同人员有所交谈的李佑,也理解了为什么葡萄牙人迟迟不愿交出科伦坡。像这样漂亮的地方,葡萄牙人显然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来经营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们还真不可能放手。不过现在么,倒是给总督府捡了个便宜。 当车队停在总督官邸前的广场上后,朱聿键大致也了解了使团为何前来此地同自己碰面的缘故。他一边让苏观生去安排使团成员和那些来历练的宗室子弟的住宿,一边则对着蜀王、晋王、李佑说道:“这样,不如我让顾炎给你们准备一些资料,你们看过之后,选定了重点我们再讨论。 至于今日么,各位先休息沐浴一下,然后让我替你们接风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们看可好?” 晋王朱审烜立刻表态道:“我觉得唐王殿下说的不错,现在我还真想好好洗个澡,然后小歇一会,否则什么精神头都没有了。至于资料云云,就不必给我预备了。我奉皇帝命,是带着这些宗室子弟过来,在你手下学习历练的,出使一事还真不敢乱插手。” 蜀王和李佑互相看了一眼,也对着唐王点头答应了下来。而唐王则微笑着对三人说道:“其实你们来的也正好,总督府目前也遇到了一点问题,我也很想听听你们的建议,不过这些事我们明日再说。来人…” 在朱聿键的吩咐下,总督官邸的大管家,唐王身边的管事太监张书堂,便上来把三人安排在了官邸内的客房中。 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舒适干燥的棉袍之后,李佑便在自己的房间桌子上看到了一叠厚厚的文件。看来,总督府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他所在的客房是一幢二层砖木建筑的二楼,位于总督官邸花园的西侧,从他房间的阳台望去,刚好能够看到大半个官邸的后花园,包括了花园中的一个小湖泊。 李佑打量了一下房间,并没有爬上房间一角的大床休息,而抱着文件走去了阳台,躺在了阳台上放置的躺椅上,慢慢翻看起了唐王让人送来的资料。 和胡格利港商馆储备的资料相比,总督府交给他的这些资料显然更为全面,且经过了初步的整理,并试图从历史和政治上对莫卧儿帝国进行分析,这给李佑加深了对于莫卧儿帝国的印象。 比如李佑通过这些资料终于知道了莫卧儿帝国的疆域现在究竟有多大,这个帝国向东占据了孟加拉地区,向西深入到了东俾路支,向北征服了克什米尔,向南几乎望到了科佛里河,除了大陆南端的二个国家还在反抗着,帝国已经征服了大半个印度大陆。 这大约是印度大陆有史以来最为接近统一的时期,也令莫卧儿帝国在欧洲人面前声望颇高。在这个统治人口超过一亿,讲着孟加拉语、印地语、旁遮普语、乌尔都语、古吉拉特语、拉贾斯坦语、马拉提语、泰卢固语的各民族共同尊奉于一个皇帝的国家,在欧洲人眼中大约已经快要及得上奥斯曼帝国了。 当然,这个帝国在李佑眼中,距离大一统的王朝还是有些距离的。这个帝国虽然照搬了蒙古帝国的行省制度,但是缺乏了郡县制配合的行省制度,说到底也不过是权力受到限制的分封制罢了。 中央实力强大时,各地诸侯自然是俯首听命。但是一旦中央露出了虚弱的态势,地方上的诸侯自然就会形成割据地方的事实。 从资料上也证明了这一点,自莫卧儿王朝建立以来,地方上的叛乱就一直没有停息过,使得莫卧儿皇帝不得不将儿子们分封于强大的行省,试图控制住地方的实力派。 不过很显然,这个措施并没有很好的发挥作用,反而使得诸王子和地方实力派勾结了起来,让中央进一步失去了对于地方势力的约束力。现在这位莫卧儿皇帝沙。贾汉,就是依靠着地方军头的支持而入主皇位的。 除此之外,帝国境内过于繁杂的语言系统,加上宫廷所使用的波斯语,也使得这个国家难以真正熔炼为一体。更不必提帝国的上层信奉的是伊斯兰教,而中下层民众信奉的却是印度大陆的各种本土神系,使得国家的上下阶层渐行渐远,难以互相认同。 第844章 印度大陆五 在阳台上翻看着莫卧儿帝国各方面资料的李佑,因为过于入迷而忘记了时间,直到他面前文件上的字体开始变得模糊时,他才发现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 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起身站在了阳台的栏杆边,李佑舒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身体,顺便打量了下周边的风景。远处橙黄色的太阳渐渐坠落于椰林之中,倒是将那些椰树描上了一圈金边,看起来很是璀璨。 至于楼下么,虽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但是花园的湖泊中,睡莲硕大的花朵和叶片却还是极为清晰,看起来倒真是一位位站在水中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般。 就在李佑享受着眼前的静谧之美时,他的房门终于被敲响了,唐王准备的接风宴席终于开始了。 虽然锡兰岛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蔬菜,但是在肉食方面却极为缺乏,只能以丰富的海产来弥补这点不足了。不过李佑和大多数人都对一种用多种香料煮的酱汁拌米饭颇有好感,并特意召来了仆役询问了这道酱汁的做法。 他们这是吃怕了船上的伙食,试图把这种酱汁的做法保存起来,以为日后坐船时使用。于是唐王干脆招来了厨师,让他为众人解释一二。 这位厨师于是向众人解说,这是他从本地人那里学来的一种香料磨粉调和的方法。锡兰岛本身出产着不少香料,于是当地人就将这些香料磨成粉末拌和煮菜或肉类,他觉得这种调味的方式不错,于是又加入了不少来自东南亚的香料和辣椒,最终完成了这道酱汁的做法。而本地人就把这种香料粉叫做咖喱。 李佑听后不由对着这位厨师开玩笑道:“如果价格不贵的话,你真应该多做一些干的香料粉,我相信船员和军队都很需要这种简单方便的调味料。不管是在船上还是在野外作战,伙食总是最打击我们士气的武器。” 唐王听后不由笑了笑说道:“看来李中校是吃够了伙食的苦头了。这样吧,张管事你令厨房制作一些这什么咖喱粉起来,等李中校上船时给他带上,也免得你回去再吃这样的苦头了。” 李佑赶紧起身向唐王致谢,于是宴席中主客之间原本有些生硬的气氛,也渐渐开始融洽了起来。不过李佑还是发现了,总督府麾下的文臣和武官之间还是有些自行其事的味道,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和谐。 李佑在宴席上的观察其实并不错,虽然唐王已经算是宗室内少见的务实之人了,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扭转文贵武贱的大明社会传统观念。特别是,总督府下辖的武官又基本是盗贼出身,这就更令他难以完全信任这些人了。 而唐王身边的文臣,基本是皇帝令其自行挑选,而后再任命的。加上唐王自己又好读书,因此过于亲近文臣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这对于掌握着武力的刘香、李魁奇、陈衷纪等前海盗来说,就有些不乐意了。 只不过这些前海盗们终究还是畏惧越来越强大的大明朝廷的,因此对于代表朝廷的唐王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不过对于那些看不起自己的总督府下属文官们,就没有那么恭顺服帖了。 李佑虽然发现了这点问题,但却也没往心里去。一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么;二来印度总督府内部有些分歧,对于朝廷也是好事。否则的话,他们将置皇帝于何处呢。 这场宴席一直持续到了半夜,舰队从国内带来的酒喝完之后,唐王又让人取来了葡萄牙人运来的葡萄酒和朗姆酒,还有本地人自己酿造的椰子酒,于是众人最后都差不多有些喝高了。 第二天李佑醒来时,已经足足比往日迟了一个小时,不过此时其他人大多都没起床呢。洗漱了一番,又让官邸的仆人给自己弄了一点吃的,李佑便走出门逛了逛。 当他从外面回来时,已经起床的唐王正好派人邀请他共进午餐。当李佑在仆役的带领下走到餐厅时,发觉除了唐王、蜀王外,一位叫苏观生的文官也在餐桌前坐着。 和三人打过招呼之后,李佑一边坐下,一边随口问道:“晋王殿下莫非还没起身吗?” 蜀王对晋王似乎有些不满,有些阴沉着脸说道:“晋王酒量不佳,随他去吧。反正他也干不了什么正事,他若不在我们倒是正好谈一谈关于莫卧儿帝国的事情。昨日你看了资料吗?可有什么情况向唐王他们了解的?” 李佑从仆人那里接过了餐具,示意对方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口中则说道:“资料么,大致是看完了。对于莫卧儿帝国的来龙去脉也算是有了一个头绪。 不过想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我还想多了解一些莫卧儿帝国内部的政治局势,比如现在这位皇帝的个性,他的几个儿子之间的关系之类的情报。” 唐王对着右手的苏观生点了点头,这位唐王身边的亲密助手便放下了手中餐具,拿过了一方棉帕擦了擦嘴,方才不急不缓的向李佑说道:“对于莫卧儿皇帝沙·贾汗陛下,本官以为他未登基之前应该算是枭雄,毕竟这个皇帝的位置原本不是他的,正是他联络了国中许多地方势力的支持,才能在先皇帝死后获得了皇位… 但是等到他登基之后,倒是渐渐显示出了明君的风范。比如下令整顿田赋,减轻农民负担;兴修水利,提高农业生产;开凿运河,发展国内贸易;允许欧洲商人在印度经商和实施宗教宽容政策,使得整个国家处于了一种欣欣向荣的生机之中。 正是在他登基前期的改革政策下,莫卧儿帝国才能度过西元1631-1632年的大饥荒,从而为帝国向东北、西北、南方边疆拓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不过现在么,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失去了过去开拓进取的精神,开始耽于享乐和过于纵容那些亲信重臣了… 比如帝国实施的土地所有制度,被称之为札吉达尔制度,换成我们大明的说法就类似于不世袭的食邑,但是札吉达尔们要负担帝国出征时的军队。 据我们了解,整个帝国的札吉达尔数量已经超过了八千,其中最上层的60几个札吉达尔,占据了全国土地税年收入的三分之一左右。而所有札吉达尔的年收入加在一起,大约超过了全国土地税年收入的一半以上。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比例,一旦几位王子也学习其父那样举兵反叛自己的父亲,那么中央就失去了对于地方势力的压制力量。最终决定下一任莫卧儿皇帝的,将会是那些地方势力们所支持的王子,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出现类似我国唐朝藩镇割据的状况… 至于这位皇帝的四位王子,虽然大王子已经基本确立了储位,但是皇帝最钟爱的却是自己的三儿子,二王子和四王子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安分。因此我们觉得,莫卧儿帝国因为继承权而发生内战的机会极大…” 唐王还在边上补充道:“自从皇后阿姬曼·芭奴死后,莫卧儿皇帝就越来越喜欢和大臣们一起怀念皇后在时的日子,不仅每每通宵达旦的举办宴会,还常常因为某些人称赞皇后的美德就大肆的封赏。 一座为安葬皇后修建的泰姬陵,修建了八年也没能完成一半,但是国库已经花去了数百万卢比。大王子就曾经在信中向我抱怨,说是因为皇帝陛下近年来的享受,对于民众的税负正不断的加重。比如德里省的税收就从阿克巴大帝时的1000万卢比增长到了2000万卢比。 虽说这其中有一些税收是拓荒的成果,但农民负担的加重已经是一个不可讳言的事实了。而且皇帝陛下念念不忘于巴尔克和巴达克山的祖业,因为这些地方是巴布尔先祖南下印度大陆时的领地。 而且皇帝陛下还耿耿于怀于,当初撒马尔罕人对于巴布尔先祖的背叛。认为在夺回了祖先的领地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征服撒马尔罕,要让那些撒马尔罕人知道,他们当初的背叛是多么的短视和无耻。从5年前开始,皇帝每次召开宴会时,都会提到巴布尔先祖所受到的屈辱…” 听完了唐王和苏观生的解说,当午餐快要结束时,李佑忍不住就开口说道:“那么看来,我们这一次的出使,成功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唐王殿下,下官还想知道一些,关于南印度的比贾普尔、高康达两国的情况,欧洲各国殖民者在这块大陆上的势力分布,不知总督府这边搜集了多少资料?” 苏观生马上说道:“位于印度中南部的高康达极为富饶,都城海得拉巴更远近闻名的钻石贸易中心,不过国王顾特布沙富裕而懦弱。国内大权被首相默罕穆德。萨伊德所掌握,他的称号是:米尔。朱姆拉。这位首相还有一个葡萄牙人为其建立的大炮工厂,并雇佣了不少欧洲人作为自己的卫队。 至于比贾普尔的国土横跨了阿拉伯海和孟加拉湾,国王穆罕穆德。阿迭尔沙性情刚强,军队也比高康达更强大一些…” 第845章 印度大陆六 “…至于印度大陆上的欧洲各国势力,来的最早的当属葡萄牙人。从1510年葡萄牙派出的舰队击败了旁遮普土王在果阿的土官首领提玛亚后,以葡萄牙人占领果阿旧城开始,葡萄牙在印度大陆的殖民活动已经持续了近130年。 葡萄牙人在印度大陆的殖民极盛期,曾经在印度大陆东西海岸开辟了将近20个殖民点。在荷兰人和英国人到来之后,葡萄牙殖民者在印度大陆一家独大的局面才宣告结束,其势力也被后来的两国打击而开始衰退。 但即便是如此,今日葡萄牙人还是占据了以果阿为中心,第乌、达曼、萨尔赛特、巴塞因、乔尔、孟买、圣托梅、胡格利等地为仆从的一系列殖民点,依旧是印度大陆上一股不小的外来势力。 荷兰人最初是在高康达的马苏利帕塔姆建立了第一个商馆,之后便在印度东西海岸大肆建设殖民点,还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取了普利卡特、苏拉特、宾利帕坦等地,现在更是建成了以普利卡特为中心的印度大陆商业网路,势头隐隐有盖过葡萄牙人的样子。不过自从巴达维亚败于我朝和各国联军之后,荷兰人在印度大陆的发展速度也开始掉落了下来。 最后便要说到英国人了,他们是西元1626年才开始进入印度大陆,一开始在高康达的阿马冈建立了第一个商馆,但因为被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阻扰,直到在西元1639年才在科罗曼德海岸建立了第二个殖民点。 英国人在科罗曼德海岸租借沿海一个小岛和一块土地,现在还在建设中,据说他们把这座尚未完成的要塞称之为圣乔治堡,不过当地人把那块土地叫做马德拉斯帕塔姆… 其实说到以上这三股欧洲各国在印度大陆的势力时,总督府现在还遇到了一个跟他们有关的,极难抉择的问题。” 说到这里苏观生不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自己右侧的唐王。正拿着一个玻璃杯子喝着红酒的朱聿键见状便放下了杯子,对着蜀王和李佑坦然的说道:“事实上是总督府接到了一个来自果阿的情报,情报中说葡萄牙国内正预谋着一起对于西班牙国王的起义,以谋求葡萄牙王国的独立。这让我很是难办,不知两位是否愿意给我提供一些意见?” 蜀王有些吃惊的说道:“葡萄牙人想要独立,这同我们大明有什么干系,难道王侄你还想借这个机会夺去葡萄牙人在印度大陆的其他殖民点吗?” 李佑却微笑着替唐王解答道:“唐王殿下恐怕不是这个意思,蜀王殿下难道忘记了,景仁宫的那位殿下,可是有着葡萄牙王位继承权的。” 当蜀王安静下来之后,李佑才对着唐王问道:“殿下的意思,可是想要借助葡萄牙人的这次起义做些什么吗?” 唐王沉默了片刻,露出了苦笑的神情回道:“事情并不是如李中校想象的这么简单,这事情我也很难向你解释清楚,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我找人过来给你们详细的解释一下,这次葡萄牙人的预谋起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 李佑和蜀王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知道这对于他们而言也许是个额外的麻烦,但此刻却不能不继续听下去了。于是两人点头称是,起身跟着唐王、苏观生走出了餐厅,而唐王离开餐厅后便向苏观生吩咐了几句,似乎是让他把某个葡萄牙人请过来。 在官邸二楼的会客厅内,围坐在一张大型茶几前喝茶的李佑、唐王等三人,很快就看到一个深目隆鼻的欧洲人跟着苏观生走了进来。 李佑很快就记起,这位正是昨日在码头迎接他们的总督府官员之一,锡兰省长兼贾夫纳市长阿戈斯蒂纽。 听说唐王召自己过来的原因,这位澳门复国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很快便用流利的粤语向李佑和蜀王解说了起来,有着苏观生在一旁的翻译,双方之间的沟通倒也并无什么障碍。 阿戈斯蒂纽向两人说道:“说起这次国内民众的预谋起义,其实和我们复国委员会的联系并不大。 自六十年前葡萄牙王位被西班牙国王继承之后,西班牙人很快就撕毁了同葡萄牙人签订的王国合并条约,试图把葡萄牙王国完全变为西班牙王国的一部分,并选择了许多西班牙贵族去统治葡萄牙人。 这种行为对于我们葡萄牙人来说是一种彻底的羞辱,而且西班牙贵族把整个葡萄牙王国的资源视为自己的私财,把从葡萄牙人民手中搜刮来的财富不断运回西班牙去,也导致了葡萄牙王国从平民到贵族的社会各阶层的反西班牙风潮。 在这种社会风气下,葡萄牙人一次又一次的期待着,在阿尔卡塞尔-克比尔战争中消失的国王塞巴斯蒂昂能够重新返回里斯本,从而恢复国家和民族的独立。哪怕距离葡萄牙王国失去独立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但今日的葡萄牙人对于西班牙王国的愤怒情绪却依旧有增无减。 而且在西班牙王国加入到了天主教同盟和新教联盟之间的战争之后,葡萄牙人也被迫拖入了这场战争,这使得葡萄牙人在海外的殖民地受到了荷兰人最为猛烈的打击,特别是巴西殖民地几乎被荷兰人占据了大半,这种海外殖民地的巨大损失,让许多葡萄牙贵族和商人因此而破产,这就让葡萄牙贵族和商人渐渐成为了反对西班牙王国的主力。 这些人和普通平民不同,他们手中既握有财富、资源,也拥有着组织起反抗西班牙国王的人力和军事上的技能。因此当这些贵族和商人从幕后走向前台之后,西班牙王国在葡萄牙的统治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而且这一次葡萄牙人的独立活动和六十年前的孤立无援不同,他们此次受到了英国人和法国人在背后的支持。法国是希望通过支持葡萄牙王国的独立,从而打击正在和法国作战的西班牙王国。 至于英国人除了抱着打击西班牙王国的目的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葡萄牙能够成为英国的另一红酒供应商。 红酒在这个年代并不属于消费品,而是军需品。陆军需要红酒提升士气,而海军更是把红酒当做了船上的淡水储备。一艘远航的船只上如果没有装载红酒,船员们甚至会因此引发叛乱行动。 在过去,法国一直都是英国人廉价红酒的来源地。但是随着英法百年战争的结束,英国不仅失去了法国南方的土地,同时也失去了可以酿造红酒的葡萄产区。虽然现在英法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英国人并不希望被法国人卡住自己的脖子,因此一直在寻找着另一个廉价红酒的供应对象。 而随着葡萄牙东北部的杜罗河谷发现适于种植葡萄之后,这就为英国人提供了一个替代法国红酒的选择。但是一个从属于西班牙王国的葡萄牙王国,同样不是英国可靠的贸易对象。西班牙王国和法国一样,同样是英国人的死敌,就目前欧洲发生的战争来说还更令英国人憎恨一些。 因此一个独立的葡萄牙王国,显然更适合于英国的利益。而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脱离了西班牙王国,也就等于脱离了看不到尽头的宗教战争,并能够在英国的斡旋下保住自己的海外殖民地利益,自然对于独立运动更为积极了起来。 这种独立运动,原本对于复国委员会来说是极为欢迎的。但是今日领导国内独立运动的里斯本的葡萄牙贵族们,他们支持的不是远在东方的伊莎贝拉公主或是她的儿子,而是同样具有王室血脉的布拉干萨公爵若奥。 这样的独立运动自然就不为复国委员会所欢迎了,所以之前复国委员会一直在试图同国内的这些贵族们联络,想要让他们承认伊莎贝拉公主或是她的儿子,方才是葡萄牙王位最为合适的推举对象。 但是计划总是没有变化来的快,复国委员会的行动还没展开,国内的起义筹划就已经如火如荼的停不下来了。 葡萄牙境内如此大规模的谈论独立,自然不能不为塞尔维亚收到风声了。于是在首相奥利瓦雷斯的建议下,西班牙国王任命了一个才干和忠诚都不逊色于男子的曼图亚女公爵玛加雷特作为葡萄牙的总督,试图进一步促进西班牙王国对于葡萄牙王国的吞并。 但是对于一个天主教国家来说,一位妇人凌驾于众位男子之上,即便她身上流着哈布斯堡王族的血脉,这也是一种对于葡萄牙贵族们的公然的藐视。而这位曼图亚女公爵上任之后,就大肆使用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取代行政机构中的葡萄牙人,似乎打算把葡萄牙王国的传统一扫而尽的做法,更是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葡萄牙贵族们的独立运动终于向前跨出了大大的一步,他们说服了若奥公爵的妻子路易莎。德。古斯曼,让她选择了支持葡萄牙的独立。同时又向若奥本人暗示,有着东方的伊莎贝拉公主在,他们并非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如果若奥再拒绝他们,当葡萄牙王国独立之后,他就要被视为背叛了国家的叛国者而接受惩罚了。 若奥公爵终于表示愿意考虑,于是在里斯本,除了曼图亚女公爵玛加雷特和她的西班牙亲信之外,几乎每个葡萄牙人都在议论着即将到来的葡萄牙独立。 对于国内那些支持复国委员会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一个难以接受的噩耗,但是他们也无能为力去阻止这种大势,只能把关于国内贵族们正预谋起义,并推举布拉干萨公爵成为国王的情报传来了果阿。而这个消息瞬间让果阿混乱了起来,于是果阿的代理总督兼议长安东尼就通过复国委员会向总督府发出了请求帮助的要求…” 第846章 印度大陆七 在阿戈斯蒂纽说完了果阿发生的变故之后,唐王还接着补充道:“除了葡萄牙王国内部即将爆发起义,并将推举若奥公爵为独立后的葡萄牙国王,导致果阿的葡萄牙人开始犹豫是否还要支持伊莎贝拉公主登上葡萄牙王位的问题外。 果阿现在还面临着荷兰人的封锁问题,据我们了解,荷兰人和莫卧儿帝国早就达成了对付葡萄牙人的约定,还要早于我们进入锡兰岛之前。 所以从崇祯九年开始,荷兰舰队就已经开始出现在果阿外海,封锁从里斯本到果阿的葡萄牙船只了。除此之外,荷兰舰队也一直袭击着葡萄牙人在印度大陆上的各个据点,包括锡兰岛这里。 据说从今年开始,果阿还没有一艘大型的商船能够突破荷兰舰队的封锁返回葡萄牙本土。他们只能用吨位较小的快速船把货物和人运往北方的第乌等荷兰人势力不及之地,然后再从那里换乘大船归国。 我们可以迫使荷兰人吐出锡兰岛这一块地方的利益,但是如果想要让荷兰人放弃对于果阿的封锁,这就等于是让荷兰人放弃了他们之前数年的战争投入,我很担心这会酿成双方的全面冲突。 我们在锡兰岛的陆军虽然比荷兰人多一些,但是在印度洋能够动用的船只还不到对方的三分之一,我并不认为这时候同荷兰人爆发冲突对于我们是有利的。更何况,刚刚退回内地去的康提王国军队,天知道他们会站在哪一方。 我国同锡兰人之间的联系,自三宝太监之后,已经中断了200余年,我可不认为他们还会记得大明的威严。倒是我们接收了葡萄牙人留下来的土地和利益,恐怕更让他们愤恨吧…” 还没听完唐王的补充,蜀王朱至澍就感到自己的头开始隐隐刺痛了起来。作为大明藩王中少有被士绅称赞的贤王,和文人谈诗作曲,或是同学者探讨下儒家的经典,或是遵照礼仪接待下外邦属国的使臣,这些工作他都是可以胜任的。 但是说到如何争夺利益或是挑起战争这些事情,他就有些盲人骑着瞎马赶路,完全摸不着方向了。更令他有些心惊肉跳的是,一旦战争爆发,他们现在待的地方,似乎就在荷兰军舰的封锁范围之内啊。 就在蜀王思考着,自己对这事应该如何表态时,坐在他边上的李佑却已经向着唐王问道:“那么殿下和总督府的意见是什么?总督府内的意见又是否已经统一了呢?” 唐王尚未开口,苏观生却突然站起来对着他请示道:“殿下,下官这里还有些公务要同阿戈斯蒂纽交代一下,能否暂时向您告退呢?” 唐王楞了一下,又撇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葡萄牙人,很快便面色如常的回道:“也好,反正果阿那边的情报也介绍的差不多了,你们先去把正事办了,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阿戈斯蒂纽面带遗憾的跟着苏观生退出了会客厅,作为复国委员会的领袖之一,他和伊莎贝拉公主已经是一荣俱荣的联系了。如果伊莎贝拉公主或是公主的儿子能够登上葡萄牙的王位,那么他和他的家族就能一举跃升为葡萄牙王国的顶层家族之一,从此就算是真正高贵的蓝血贵族了。 可若是让其他人登上了葡萄牙王位,那么他们这些伊莎贝拉公主的支持者,估计就要追随伊莎贝拉公主在海外漂泊一生了。虽然伊莎贝拉公主现在还具有另一个高贵的身份,即便登不上葡萄牙的王位,起码也能庇护住复国委员会的成员们在大明继续安宁的生活下去。 但这种生活终究是寄人篱下,又怎么能够同前者的生活相比呢。因此阿戈斯蒂纽还是非常希望唐王能够强势介入果阿的政治,先把这个葡属印度的中心拿下,也算是让伊莎贝拉公主走近王位一步了。 不过唐王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现在也不愿意让他旁听同国内来使之间的谈话,这就让阿戈斯蒂纽有些担心了起来,担心对方已经决定采取不干涉的态度了。 就在阿戈斯蒂纽催头丧气的跟着苏观生离开,听到了房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后,唐王才认真的对着蜀王和李佑说道:“总督府内的意见的确还没能够统一。 有些人认为锡兰岛虽然好,但终究不及葡萄牙人经营了上百年的果阿,果阿一地服从于葡萄牙的人口就超过了30万。如果得到果阿,我们几乎就可以缩短几十年对印度大陆的渗透经营,开始着手做深入印度大陆内部的工作了。因此应该接受果阿代总督等人的请求,出兵干涉果阿的政局,哪怕是同荷兰人发生冲突。 至于另外一些人则觉得,大明的力量刚刚出现在印度洋不久,我们现在连站都没有站稳,就已经得到了加尔各答和大半个锡兰岛。相比起我们在印度洋的能力相比,我们吃的未免有些太多了。 如今这两地还没有消化掉,又打算去接手葡萄牙人在印度大陆上百年的经营,这不是:‘即平陇,复望蜀’吗。人心如此不足,恐有蛇吞象之厄啊。 我自己是这么看的,陛下委我以印度总督的重任,我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能力不足,到时辜负了陛下的重托。 现在我们在印度洋的开局如此之顺利,难道不应该以稳妥起见吗?只要我们在加尔各答和锡兰岛扎下根来,我相信印度大陆终将有我大明的一席之地。 只是下面的将士们如此兴奋踊跃,我又担心就此回绝了果阿方面的出兵邀请,会让将士们心生抱怨,伤害了总督府的声望。所以我今天邀请王叔和李中校商议,就是想听听你们对于此事的见解。” 在唐王期盼的眼神注视下,蜀王终于不得不开口说道:“难道就不能派人回去,问一问陛下的意见吗?不管怎么说,这事也是涉及到陛下后宫的家事,我们恐怕不能提陛下做这个主吧。” 听到蜀王推卸责任的话语,唐王听了顿时有些泄气,他不得不回道:“派回国内的信使已经出发了,但是等陛下的决定返回来,估计都要半年之后的事了,我担心果阿内部恐怕撑不住这么久。所以,有些决定还是应该由总督府下决心啊。” 蜀王听后,终于无可奈何的斟酌说道:“那么就我个人的想法,我觉得稳妥一点还是正确的。我们总要先保住手上有的,然后才能去想别人手里的,要是连自己手里的东西都保不住,想别人手里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好就是为他人做嫁妆啊。 另外,我们这次前来印度大陆,目的是想要和莫卧儿皇帝结盟,然后一起对付布哈拉人的。现在插手果阿的政局,会不会引起莫卧儿皇帝的不满,从而让我们出使的任务失败呢?” 唐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听的出来,这位王叔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和他的立场并不完全一致,但倒是和他想要求稳的心思是不谋而合的。 不过比起王叔的意见,他更在意另一位还在思考的军官的意见。和蜀王相比,这位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他所表达的意见也更合乎于皇帝的心意。 唐王固然有着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却也并不愿意做出违背了皇帝意愿的选择。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能够有机会坐到这个位置上,全赖于皇帝对于自己的信赖。事实上朝堂上的大臣们并不愿意看到,一位宗室出镇一方,哪怕是远离国内的地方。 因为这意味着国初被打压下去的宗室力量再次有了兴起的机会,事实上各地宗室之所以能够忍受被皇帝夺去土地和经济上的特权,正是因为看到了他和靖江王、福王世子获得了被皇帝启用的信号。 大明的宗室也许有许多为非作歹之辈,也有许多愚笨无知之人,但同样也不缺乏想要过上正常人生活的人。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除了能够经商、读书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外,自然也包括入仕。 说到底,大家身上流着的都是太祖的血脉,就算不让他们坐一坐北京城内的那把龙椅,好歹也让他们满足一下治理国家的权力瘾头吧。如果皇帝能够在政治和生活上放开对于宗室的限制,那么他们倒也是能够忍受损失一些经济上的利益的,反正日后还是有机会再赚回来的。 不过对于文官们来说,大明的政治权力本就已经不够分了,他们甚至连武臣的职权都想代劳,更何况是分给这些本就身份特殊的宗室们。因此文官们对于唐王、靖江王、福王世子的动向可是盯得很紧,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想要把这几个宗室表率给赶下台去。 哪怕是贵为藩王,唐王能够依靠的也只能是皇帝一人,至于那些宗室们最多也就在一边替他呐喊,想要为他去同文官们争吵辩解,那是想也别想了。所以,始终和皇帝保持一致,正是唐王保护自己的不二法门。 因此,他自然更为尊重李佑的想法了。在两位殿下的注视下,李佑终于开口说道:“我的想法么?我觉得现在手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一些,比如英国人对于荷兰人同葡萄牙人之间的战争,究竟是持什么态度?” 第847章 印度大陆八 唐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很是无奈的说道:“我派人去马德拉斯谈过,虽然英国人在私下里表示,他们不会站到荷兰人那边。但也一直避而不谈,是否愿意在这件事上站在我大明这边。按照林将军的看法,英国人应该不会冒着同荷兰人全面冲突的危险站在我们这边,因为我们三方打的两败俱伤的话,他们反倒是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李佑听后沉思了许久,方才慎重的说道:“那么从现有的情报来看,我们如果干涉果阿的政局,其实并不单单要对付果阿内部想要支持若奥公爵的力量,同时还要接下外部势力对于葡萄牙人的敌对。 否则即便我们联络了果阿内部亲复国委员会的力量拿下了果阿,荷兰人和莫卧儿帝国也是不肯罢休的。这样一来局势就变得复杂了,光凭我们在印度洋立足未稳的力量,一下招惹了本地最强的两大势力,加上一个三心二意的盟友和一个坐壁上观的局外人,这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我们所冒的风险越高,也就意味着其中有着超乎想象的回报。如果能够就此接收葡萄牙人在印度大陆开拓百年的殖民点,光是他们积攒下来的各种文字记录,就足以让我们省去数十年的情报搜集时间。轻易的做出放弃干涉的选择,也许…” 唐王终于不耐烦的打断了李佑的长篇大论,向他问道:“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李佑这才从自己的思路中清醒过来,想起面前的这位可不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需要的只是参谋们的思路,而最终的决断总是他亲自下达,因此他总是在汇报时不厌其烦的讲清自己的想法。至于面前的唐王么,他需要的是旁人给他几个结论,好让他选择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佑便微笑的面对唐王说道:“下官的看法是,现在的局势过于复杂,最好能够进行一次兵棋推演,那么也许殿下就能够有所决断了。” 唐王顿时有些奇道:“兵棋推演?这是什么玩意?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进行?” 李佑对着唐王欠了欠身后回道:“兵棋推演是陛下近几年设想出来的一种小游戏,原本是用在军校指挥教学上的。不过随着实施过程中不断完善规则和增加辅助判断方法,现在已经勉强可以用于实际事件的推演,以辅助决策了。其原理就是,把实际的情报和我方假设的决定带入真实场景,从而诱导出事件各方的后继反应,最终得出事情的发展方向…准备的时间和情报的详尽和事件的复杂程度相关。” 唐王原本还有些犹豫,弄出一个游戏来辅助自己决定是否过于儿戏,不过听说皇帝陛下也用这种游戏来推测事件的发展后,他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李中校认为兵棋推演对总督府的决策有帮助的话,那么我希望你尽快举行这场兵棋推演。只是不知,你需要总督府提供什么帮助?这兵棋推演得出的结论,不知正确性如何?” 李佑稍稍楞了楞,方才回道:“殿下说笑了,兵棋推演不过是指向了事件的一种发展方向,并没有什么正确性之说。其最大的好处是在于,可以让我们摒弃最坏和最不合理的选择,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在我们可以接受的结局之内了。至于总督府提供的东西么,几间房子,各方的所有资料,还有了解这一事件的一些人手…”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唐王听了李佑的解释后,顿时有些失落,知道自己刚刚是把兵棋推演和传说中的奇谋妙术混淆了。期待值减弱之后,他也就不那么重视所谓的兵棋推演了,实际上他心里还有些怀疑,这是李佑为了搪塞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因此之后唐王吩咐了参议顾炎去配合李佑之外,他自己则开始忙于应酬那些刚刚来到锡兰的宗室们的拜访。这些宗室们虽然一路上叫苦抱怨,但是抵达了锡兰岛之后,倒是很快打听到了岛上的丰富物产。 对于欧洲人和阿拉伯人趋之若鹜的肉桂和其他香料,他们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于岛上盛产的珍珠和红、蓝宝石,却没有几人不心动的。于是借着奉旨来历练的名义,一些宗室便直接找上了唐王,想要去见识下岛上的珍珠和红、蓝宝石产地。 唐王毕竟不是崇祯,虽然他也厌恶宗室们巧取豪夺的性子,但是对着这些笑脸哀求的亲戚们,他还真有些拉不下脸来。好在岛上的红、蓝宝石几乎遍及全岛,当地土人根本不拿这种宝石当什么稀罕物,这才能够让唐王一一安排了这些宗室们去各地参观,从而让热闹了几天的总督官邸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李佑也跑来向他汇报,说是兵棋推演已经准备妥当,询问唐王是否愿意到场观摩。唐王有些惊讶的望着他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事件越是复杂,准备时间就越长么,可现在不过才过了四天么?” 李佑苦笑着摊手说道:“是的殿下,我之前是这么说的。可是总督府这边储备的对这一事件的资料实在是少了些,所以我们想继续准备下去也是不可能了。” 唐王明智的中断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么你看,按照现有资料,利用武力解决这一事件的可能性大不大?” 李佑沉默了良久,方才谨慎的回答道:“大规模的武力冲突应该不太可能解决问题,或者说已经超过了总督府能够解决问题的能力之外。但是小规模的武力冲突,就不太确定了,这些需要兵棋推演之后才能更进一步的判断…” 唐王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就放在明天,我把总督府的属官们都叫来观摩。希望这一次的兵棋推演,能够让他们更慎重的考虑如何解决果阿事件。” 本就聚集在科伦坡的总督府属官们,在唐王的命令下汇聚到了总督官邸一楼的大会议室内。此时的大会议室已经被李佑重新布置了一番,房间内的大会议桌被搬了出去,然后房间被分隔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放满了椅子变成了观摩席,另一个部分的地面上则变成了一个简陋的沙盘,在沙盘后方的墙面上还挂着一大块黑板。 李佑带着几位年轻的军官在沙盘上忙碌着,为本次兵器推演做最后的准备。当观摩席渐渐坐满时,东印度洋巡阅使刘香才带着几名亲信慢慢走了进来,虽然观摩席前排有给他留着位子,但刘香看了一眼前排坐的人之后,便对前来引导入座的军官说道:“算了,俺们这些老粗身上气味太重,还是不要冲撞了几位大人了…我自己找地方坐。” 撇到同样没去前排,窝在角落中的李魁奇后,刘香便中断了和面前军官的交谈,朝着李魁奇的方向走了过去。把李魁奇身边就坐的人赶跑之后,刘香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向着对方亲热的打着招呼道:“李巡阅使,你来的可真不慢啊,我刚刚还跑去你那里想和你一起过来的。这布置的花里胡哨的,总督大人是准备唱什么戏啊?” 李魁奇撇了对方一眼,老实说大家虽然都是“十八芝”的一员,他跟刘香还真不熟。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在陌生的印度洋讨生活,这个时候即便关系再怎么不好的同僚,也好过那些不认识的土著蛮夷了,因此他也没必要在这里落刘香的面子。 脑子里闪过了这些念头之后,靠在椅子上的李魁奇便懒洋洋的说道:“我比老刘你早不了多少,总督大人想什么,你得去问问苏长史啊,问我有个屁用。不过听说这什么兵棋推演,乃是陛下设计的东西,你这么公开诋毁陛下的设计,是不是不大好啊?” 刘香脸上的笑容一僵,马上便说道:“谁说我诋毁陛下的设计了,你这人不老,耳朵倒是背了。算了,不扯这个了。咱们还是说说果阿那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下一次可未必再有人做我们的内应了。” 李魁奇注意力果然被刘香转移了,他恶狠狠的盯了一眼前排某位文官的背影,方才不忿的说道:“这些文人就是胆小的紧,咱们在海上讨生活,不就是讲个富贵险中求。这果阿被葡萄牙人经营了百多年,这几年又被荷兰人封锁着,肯定有大笔税金没有运回国去,让我们夺了果阿,可不比攻下土邦王都获利少多少。 偏他们左一个谨慎,右一个慎重的,考虑来考虑去,生生把时间都荒废掉了。要是等人家反悔了,或是荷兰人抢先攻下了果阿,我们这不是错失良机了吗…” 刘香听后顿时一喜,不由试探着小声说道:“那么,要不要咱们联手,自己去干?” 李魁奇诧异的看向刘香说道:“老刘你是被印度洋的太阳晒昏了头吗?那些葡萄牙人认得的是我们大明的总督,不是我们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前海盗。人家又没发疯,没有总督府的保证,会配合我们夺取果阿。而且,果阿可是陛下身边女人的财产,你难道想要劫掠一把之后重新下海当海盗去吗?” 第848章 印度大陆九 刘香张口结舌,一时无法回答李魁奇的质问。是啊,这要是他们两人自行其事的去攻打了果阿,皇帝那里可还能容纳的下他们的做法吗? 现在可不是当年他在西贡当土皇帝的时候,皇帝的命令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可以丢在书架上当成废纸。哪怕是他在当地掠夺了越南移民的田产,导致了那些越南移民勾结阮氏攻打西贡,皇帝也没敢说他的不是,反而要出兵惩罚阮氏为他夺回西贡,以安定归顺朝廷的各家海盗们。 可是随着他们这些归顺朝廷的海盗团伙打着朝廷的旗帜在南洋占地收税之后,他们手中的地盘和势力是越来越大了,可也算是把南洋各土邦小国和欧洲殖民者们得罪了个遍。 这也就使的他们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处境,过去要是得罪了朝廷,他们还能在南洋找个小国或欧洲人的地盘投靠落脚。现在么,这些南洋土王和欧洲殖民者们却对他们恨的要死,只不过畏惧了他们背后大明的支持,只能选择向他们屈服。 一旦知道他们背叛了朝廷,估计第一个响应朝廷想要干掉他们的,就是这些土王和欧洲殖民者了。毕竟朝廷对于这些土王和欧洲人并不怎么了解,干掉了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前海盗之后,说不定这些土王和欧洲人还能收回一部分土地和贸易上的利益。 而对于下面的那些部下们来说,经过了十余年的计功授田和退役转职等纳入体制的实施办法,哪里还可能再放弃自己的军功和官职下海当海盗去,就连刘香的弟弟都能为一个香港守备的官职和他闹翻,何况是两心旁人。 最让刘香感到悲哀的是,不管是计功授田和退役转职,朝廷拿出来分配给将士们的田地和地方官职,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用性命打下来的地盘。但是那些部下们就是认朝廷给的田契和任命书,不认他刘香给的。 也许归属朝廷的各个海盗团伙之间还有些山头之争,但是对于反抗朝廷的意愿,就连坐在他身边这个从前的海上捍贼李魁奇都不看好了。刘香想着,和那个争权夺利的郑芝龙,还有现在这个看似精明强干的唐王相比,那个居于北京城给他们喂下裹着毒药的蜜糖的崇祯天子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 就在刘香沉默下去的时候,站在众人之前的李佑终于出声向大家说道:“今日我要给大家演示的兵棋推演,可算是一种纸面上发生的战争。在正式开始之前,我就先跟大家讲一讲游戏的规则和一些术语,以避免等下各位看不懂推演的过程…” 李佑想着先把简单规则介绍一下,以避免中途有人不断提问而打断了兵棋推演的进程。他的想法本来是不错的,不过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在座不少人的好奇心,从他开始介绍规则开始,就有人不停的发问,一度让他有些晕头转向的。 或者也许是总督府下辖的将领们把李佑当成了唐王的说客,担心他弄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把戏以证明出兵果阿的计划不可行,因此他们对于规则中的任何规定都要盘问清楚,特别是对那些战力的数字提出了质疑。 比如刘香、李魁奇等人就很不满意,李佑把他们的战舰设定为0.32,和葡萄牙的战舰战力相同,可却把荷兰人的战舰却设置为了0.65,而英国人更是高达0.75。 李佑不得不向众人详细解说道:“兵棋中海军战力1代表的是一艘标准型号的明级战舰,也就是一艘吨位在600-800之间,装备火炮在30-35门,配备船员110-160人之间,船员中必须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数为航海3年以上的普通船员,船长、大副、领航员的职业生涯不得低于5年,至少参加过一场正规的海战。 根据我们手中的资料,各位麾下的舰只中大多火炮都没有超过20门,而且很多船只是由结构不够牢固的商船改建而成,甚至都不能让船舷一侧的火炮齐发一次。也许你们的部下们已经参加了不少次对于商船的海战,但是在真正的军舰面前,这样的船只是不能够发挥出什么作用的。 而我手上对于荷兰战舰的描述是这样的,每艘战舰上都装备有30门大炮;船上运载了大量火器和战斗人员;在战舰的上层甲板上看不到堆放任何东西;船上的炮手也是训练有素,大多数人能够胜任士兵、海员和炮手的工作;水手们不仅有航海经验,还有着陆战与海战的实战经验。 这些战舰唯一的缺陷是,荷兰人尚没有划分出商船和军舰的设计,因此船只坚固程度不及我明级战舰。另外还有一个不算缺陷的缺陷就是,荷兰战舰上装备的大炮口径普遍不大。因此当我明级战舰同荷兰战舰交战时,如果实施抵近射击的战术,则我战舰的获胜率将会超过七成。 至于同荷兰战舰对战过的葡萄牙战舰,从数据上看还要比你们麾下的舰只好上一些,只不过葡萄牙舰船上的士兵们一向疏于训练,船员也因为缺乏后备力量补充而难以招募到具有航海经验的熟练水手,因此经过衡量之后我们认为你们麾下的舰只战力应当和葡萄牙战舰相当…” 随着李佑的不断解说,原本只是把今天这场兵棋推演当做闹剧的总督府上下官员们,终于渐渐认真了起来。特别是当兵棋推演开始之后,随着李佑把各种消息一一注明在黑板之上,然后再写上了总督府做出的决定,接着从其他相邻房间传来了假设为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甚至有假设为当地民众的反应传回来时。大家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李佑一开始会说这是一场存在于纸面上的战争了。 如果不是李佑身边那些军官们在黑板上列出各种公式计算,各方反应汇集后是如何推动事件的前进的,那么这和小儿骑马打仗的游戏还真没有什么区别。但正因为存在了这些公式计算的过程,不管是前海盗们,还是唐王身边的文官将领们,才会觉得这样的推演未必不会变为现实。 为了验证这些公式的正确性,一些文官和将领们不时的举手打断了李佑,要求临时改变设定。当被打断的次数实在太多之后,李佑不得不再次向众人说道:“如果大家是对兵棋推演本身有兴趣的话,那么不如在结束之后,我整理一套简单版的兵棋推演游戏给大家。至于现在么,还是尽量不要再拿一些过于无稽的条件来让我们计算了,这样既浪费时间,也会让各位扮演者们丧失判断力,从而让结果更加远离真实了。” 唐王身边的参议顾炎顿时诧异的说道:“这样的东西也是可以外传的吗?会不会被那些蛮夷得去,然后用来对付我大明?” 李佑微笑的回道:“顾参议也看到了,光是拿到这些数据是无用的,重要的是能够列出我身后黑板上的公式,还有就是各种情报的搜集。 如果能够做到这两点,那么他们就不是一个蛮夷国家,而是值得大明慎重对待的文明国家。对于另外一个文明国家来说,即便我们对其保守这点秘密,对方依然还是能够走上这条道路的。 那么和这样的文明国家开战,谁拥有更多更明智的军官就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此对我们的军官们保守秘密,这就成为了一种愚蠢的选择。以上就是陛下的判断。” 顾炎沉默了下去,不过他身边的苏观生却问道:“我倒是还有个问题要问,这天气和其他一些不确定的因素,用丢骰子来决定是不是过于儿戏了?另外,把战舰和军队的战斗力标记为数字,真的能够代表它们的真实战斗力吗?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不也很多吗?” 刘香、李魁奇等武臣们,还是第一次这么认同苏观生的意见,他们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于李佑把军队计算成一个个数字,而丝毫不考虑军官们的指挥加成。当然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未尝没有这样一种恐惧,如果军队的战力能够这样用数字表达出来,那么他们现在的位置岂不是随意就能被人取代了?这样今后大明的军队,岂不是真正要变成朝廷的军队了。 李佑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慢慢的扫视了一圈观摩席上众人的神情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苏长史的目光还真是够敏锐的,你提出的这个问题正是兵棋推演中存在的最大一个缺陷。 正所谓人力有时而穷,我们用公式能够计算的,就是一种必然性。兵棋推演并不能用来计算或然性,就像‘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里的东风,就是兵棋推演中无法计算的。 所以陛下认为,某些不确定的因素,其实和赌场中丢骰子一样,乃是天数。这也是我们会用丢骰子来确定一些难以确定的条件的原因。 这也是一开始我就在一直提醒各位,兵棋推演给出的事件变化并不代表同事实符合,这不过是在我们给定的条件下,事件会发生什么样的趋势变化,从而辅助我们开拓思路做出决策而已…” 听了李佑的回答之后,总督府的文臣武将们方才安下心来,开始认认真真的观摩起这场兵棋推演起来了。原本对此不屑一顾的刘香、李魁奇等将领,这下倒是悄悄的移动到了最前排,不敢放过面前的任何一丝变化了。 第849章 印度大陆十 哪怕李佑再三解释,兵棋推演并不是什么卜算神技,但是对于在场的总督府上下官吏将佐而言,却并不是那么看的。 在这个时代,哪怕就是所谓的将门子弟,从小能够学习到的也不过是战阵搏杀之术和一些战例讲解罢了。而且即便是这些敝帚自珍的学问,因为缺乏交流和适合战争形势的变化也变得落伍了。更不必提眼下总督府中海盗出身的将领,基本就是靠着勇敢和直觉在作战了。 对于这种站在全局角度上的战局大势推演,在座的许多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但是这些在实战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将领们,对于这样的大势推演却又有着相当的敏感性。就好比过去稀里糊涂打仗,稀里糊涂的胜利或失败,现在却豁然开朗了起来,让不少心思灵活的将领们开始举一反三的意识到,过去自己是怎么胜利或是失败的。 除此之外,兵棋推演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效果,那就是将军们拨开了一丝笼罩在战局之上的迷雾,隐约窥到了战局的发展变化,这对于过去的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毕竟从前他们一切的作战谋划,完全是建筑在自己对于敌军的想象之上,是基于自己对敌军行动的主观判断上。这就好比两名棋手下围棋,即便你的围棋技艺再高,计算能力再强,你的对手也还是能走出你预料之外的步骤来。 而在兵棋推演之中,你的对手终于不再是你所想象出来的敌人,而是一个建构于情报收集之上的客观敌人,虽然这个假设出来的敌人判断未必和现实一样,但起码已经比你自己去主观想象要客观真实的多了。 更何况,兵棋推演已经不再包括于敌人的反应,甚至还包括了盟友和中立者的态度会对战局施加的影响力。 因此在推演了一小半战局变化之后,观摩的文臣将佐们已经不再思考这游戏和现实究竟差多少,而是在这个局势中自己应该如何做出选择来了。 限于情报的不够充分,李佑原本打算用大半天推演完果阿事件的变化之后,然后再同在座的总督府官员们讨论,眼下总督府应对果阿事件几种意见的得失。 但是在总督府上下对兵棋推演原理的探求热情下,这场兵棋推演从早上一直延续到了半夜。唐王还责令推演的军官不要擦掉黑板上的计算,令官邸中的仆役找来了大量的黑板给这些军官们使用。于是在推演结束时,原本还算空旷的房间一角,已经堆满了一块块写满了数字的黑板了。 因为推演的过程超过了预计的时间,因此对于推演结束后的检讨会议就被延后到了第二天。被大量数字弄的脑子昏沉沉的李魁奇走出总督官邸之后,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天上闪烁的群星,又恰逢一阵凉爽的夜风吹过官邸前的广场,他顿时有些清醒了似的感慨道:“奶奶的,这今后连打仗也要靠脑子了么?刘老香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不如一起喝上一杯再回去啊。” “不了,明天还得早起,下次再喝吧。”已经走出了十几步的刘香连头也没回,就这么瓮声瓮气的丢下了一句,便带着几名部下向着广场的出口走去了,一点都没有了早上和李魁奇套近乎的热情。 直到刘香走上了等在广场出口处的人力车时,他才没头没尾的对着身边的文字师爷说道:“给西贡家里写封信,让他们搬回香港…不,还是去广州吧。顺便送几个孩子们去上学,不要读什么私塾,去读新学校,教数学的那种…” 而在众人散去之后的会议室内,唐王和身边的两名亲信文官还在翻看着黑板上留下的计算过程。苏观生一边看着黑板,一边不由发自内心的赞叹道:“陛下的才能,果然是出于天授啊。” 顾炎则连连点头赞成着,却又忍不住说道:“有了这些算法,我们终于不用每次定略都像是赌博一般,也可以让那些将士们相信,事情的发展就在我们手里,只要他们按照总督府的定略去做就是了。” 唐王和苏观生两人对于顾炎的说法也是微微颔首,唐王更是进一步的想到,有了这个兵棋推演倒是可以让麾下的文武官员稍稍缓和一下关系了。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遇到事情先看立场,文官站文官,武臣站武臣,到了最后总督府议事会总是变成文武之争,或是招安派官员和体制派官员的乱斗。 在海外的这两年任职生涯,就是唐王被手下这些官员之间的内斗折磨的两年。他有时候想着,北京的那位天子可真不容易,自己手下这么点人都要斗个死去活来的,天子手下的官员和派系不知有多少,居然还能够保持着安定团结的局面,天子估计也是费了极大的心血了吧。 不谈这一天的兵棋推演让多少人睡不着觉,也为多少人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第二天的检讨会议上,总督府的文臣武官们倒是难得的理性了起来,对于是否要干涉果阿政局实事求是的讨论了半天。 有了昨日的兵棋推演,大家已经摒弃掉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持强硬态度干涉果阿政局,甚至不惜引发同荷兰人的冲突。 同时大家也了解了一件事,直接公开表示放弃对果阿政局的干涉,实际上也是相当不可取的。这有可能让包括荷兰人在内的其他势力认识到大明在印度洋的虚弱,从而刺激其他各方进一步挑战大明在印度洋的利益。 就如李魁奇和刘香等前海盗们所言,哪怕大明在干涉果阿政局的事件中一无所获,也要让其他人知道印度洋的诸项事务是不可绕开总督府的。这就好比幼小的老虎哪怕还不能捕猎成年的恶狼和公牛,但也应该发出自己的吼叫,以表明这座山林究竟是谁的地盘。胆怯和退缩,只会让恶狼和公牛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山林,从而让幼虎失去生存的空间。 如何让荷兰人和平的接受大明干涉果阿政局的措施,顾炎和李佑都提出了一个主张。前者以为印度大陆的局势其实就如同战国一般,这块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乃是莫卧儿帝国,而包括大明在内的各方势力都可算是关东六国。 和葡萄牙人占有的印度大陆地盘和利益相比,是远远不能同莫卧儿帝国的疆土和财富相比的。因此大明想要干涉果阿的局势,莫如合纵。也就是联络荷兰、英国、葡萄牙及南印度的土邦共同反对莫卧儿帝国,合纵之势一成,荷兰人也就无法再阻止大明帮助果阿的复国委员会平息内部的纷争了。 至于后者则提议,不如联合荷兰、英国,对印度大陆进行共同的殖民活动。各国占据的印度的大陆殖民点实施门户开放、利益均沾的政策,让葡萄牙人拿出一部分殖民点交给荷兰、英国,而将其他殖民点置于大明的保护之下,这样就能够先化解掉果阿外部势力的威胁,好让他们专心对付果阿内部的问题。 合纵之策也好,还是门户开放之策也好,内容都是大同小异,不过对于总督府的文武官员来说,这已经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达成的最接近一致的主张了。 有了这样的基础,唐王终于不再迟疑的做出了决断,即谋求对荷兰人和英国人的联合,再决定如何干涉果阿内部问题。就在唐王挑选人员去联络英国人和荷兰人时,李佑再一次向他提议。 “如何对付果阿的外部势力,眼下是有了一些眉目,但是果阿内部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些。即便是复国委员会从果阿传回的消息,也是十天之前的旧闻了。 因此下官希望能够带着一些人员前往果阿,在总督府和荷兰人、英国人办理完交涉之前,先去了解果阿的内部状况,若是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化,也来得及派人回来通知,免得总督府这边办理完交涉,却已经失去了干涉果阿内部的机会…” 唐王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李佑的请求,让一艘大明的商船载着李佑和挑选出来的一些见习军官们前往了2000余里之外的果阿。这一次航程倒是顺风顺水,仅仅花了七天,他们就看到了依阿斯岛郁郁葱葱的植被和北依曼杜比河的入海口,自然也看到了游曳在附近的荷兰军舰。 果阿城就位于依阿斯岛的东北部,葡萄牙人在这里修建了许多葡式建筑,包括教堂,修道院,宫殿,公共广场,要塞城堡和其他欧洲风格的建筑物。当李佑站上码头时,他感觉这里比科伦坡还要像欧洲,连一点印度大陆的风情都看不到了。 不过同荷兰人爆发的战争,几乎已经毁了这个葡萄牙人最早在印度定居下来的贸易城市,码头上挤满了无法离开的葡萄牙商船,而码头前的广场上更是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这些刚刚抵达的人员之外,就看不到其他的外来人员了。 就连躲在广场一侧凉棚下避暑的掮客们,看到他们这些外人的到来,也只有一两人慢悠悠的向他们走过来搭讪了几句,听说他们船上既没有粮食也没有军火之后,除了一人留下之外,其他人便迅速的转身走了回去。 第850章 印度大陆十一 伪装成一名大明商人的李佑顿时有些诧异的看着留下来的葡萄牙人维加·伊·戈梅斯问道:“他们怎么就这么走了?难道我们船上的茶叶、香料和丝绸还看不入你们果阿商人的眼里吗?” 维加·伊·戈梅斯看着面前的大明商人苦笑着说道:“果阿已经被荷兰人封锁了4年多,今年更是一艘大一点的商船都无法离开果阿的港口。你们带来的货物虽然很好,但是我们的仓库里装的都是这类货物,又怎么可能卖的起价钱呢?” 李佑有些怀疑的看着对方说道:“就算不能带回欧洲去,茶叶、香料和丝绸这些东西,难道连内陆的印度人也不需要了吗?” 戈梅斯看了看左右,发觉码头上的卫兵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们这群人,于是不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事情也是说来话长,如果你们愿意出15个克鲁扎多银币雇佣我,外加交易成功一分半的抽水,那么我倒是可以详细的向你们说一说果阿现在的状况。” 李佑身边的船主顿时有些不满的向他质问道:“既然有了抽水,为什么还要出雇佣的钱?你是当我们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吗?” 戈梅斯不以为意的回道:“你们这个时候来果阿,带上这些货物,真的是来贸易的吗?我是本地出生的葡萄牙人,从16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干这一行了,不管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能够告诉你们。我认为,我值这个价钱。” 船主还待再争,李佑却拍着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然后对着戈梅斯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先带着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带着我们逛一逛果阿城,有没有问题?” 在李佑的示意下,船主掏出了自己的钱袋,有些无奈的说道:“先支付你5个克鲁扎多银币,剩下的等我们完成了交易再给你。” 戈梅斯一边接过了船主手中的银币,一边看着他坚定的说道:“先给10个。”船主先看了看李佑的眼色,于是又无奈的数出了5个银币。 拿到了银币之后,戈梅斯便对着李佑说道:“你们先等我一下,我替你们和管理码头的卫兵打个招呼,在这里光打点了税官可是不够的。” 看着戈梅斯向着站在远处的卫兵走去,李佑身边的船主不由向他抱怨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和这边的复国委员会成员们联系,看他的样子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牙人,我们这钱可不是白白丢在水里了吗?” 李佑却摇着头说道:“天知道果阿是个什么状况,我们还是先当个普通商人摸摸底再说。如果复国委员会还能控制着这座城市,他们就一定会知道我们到来的消息,自然会上门来找我们。可若是这些天里出现了什么变化,我们现在暴露了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 随着戈梅斯回来之后,李佑等十几人便跟着他走出了码头广场,一直有意无意关注他们的卫兵们,这才不再继续关心着他们这群人的动向了,显然戈梅斯打的招呼还是有效的。 走出码头广场后,露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叫做直街的卵石街道。让李佑感到吃惊的是,这条街道上居然躺卧着许多乞丐,乞丐中不仅仅有老人和小孩,连手脚健全的成年男女都有,当然都是些肤色黝黑的印度人。 戈梅斯驱赶着向他们这群人围上来的小孩,并阻止了几位年轻人想要施舍的举动,他警告着这群雇主:“千万别在这里展现你们的善心,如果你们真的同情他们的话,不如直接捐钱给教会,教会会把你们的捐款换成粮食施舍给这些乞丐的。如果你们直接散钱给他们的话,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李佑看了看戈梅斯,便吩咐身后伪装成伙计的见习军官们照着这位葡萄牙人说的去做。当他们好不容易远离了乞丐儿童们的包围之后,李佑这才装作无意的对戈梅斯说道:“果阿这座城市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窘迫的境地了吗?看起来我们似乎来错了地方啊。我之前在澳门听说,果阿是印度西海岸最大的一个贸易港,在这里什么货物都能卖出去,也能买到世界上能够出产的任何货物,这里真的是澳门葡萄牙人口中说的那个果阿吗?” 戈梅斯整理了下被孩童们拉皱的衣服,才对着李佑叹气的说道:“你们并没有来错地方,只是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到来。 看到那边宽敞的空地了吗?那里原本是果阿城最大的一个自由市场,从前各地的商人抵达果阿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这里租上一个铺位展示自己的货物。别看现在这片空地上长满了杂草,过去这个市场中人来人往的,连走路都要侧着身子,免得碰到别人。 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从欧洲到中国来的各种商品,有些东西也许你这辈子都没见过,只要你想象的到的东西,果阿都能找到。我们这里甚至还有着各种活的商品,从黑人奴隶到阿拉伯的舞姬,绝不会逊色于奥斯曼帝国的奴隶市场。 如果你不喜欢人,还可以在这里找到来自阿拉伯和波斯的好马,或是波斯工匠们制作出来的精美挽具,有时候一副挽具的价格甚至能够超过一匹马匹的价格。那个时候,果阿就是商人的天堂。 如果你刚好在11月25日前赶到,就能欣赏伟大的圣卡特琳娜节,城堡中的总督大人和居住在本地的数百名贵族老爷们,在那一天都会穿着华丽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教堂参加庆祝盛典。 而城中的居民们也会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然后载歌载舞的来到教堂领取圣餐,并欣赏神学院的学生则提供体育和娱乐表演。 那个时候,神圣与堕落,繁华与贫困,喧嚣与宁静,鲜丽与壮美,欧洲文明和当地原住民的文化都能够共存于这座城市。所以它也被叫做:东方的罗马。 不过自从荷兰人的船只在我们的港口外面游荡着封锁了通往欧洲的海路之后,这座城市就一点一点的变化为了现在的模样…” 李佑发觉这10块银币确实没有白花,戈梅斯不仅健谈而且的确对果阿这座城市了如指掌。这让他在这一路上的交谈中,倒是对果阿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事实上,果阿的衰败不仅仅在于荷兰人的封锁,还在于1635年时本地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瘟疫,因为忙于应对荷兰舰队封锁的果阿政府无力救助病人,导致整座城市迅速衰落了下来。 听到这座城市爆发过瘟疫,一度让李佑等人紧张了起来,不过戈梅斯立刻向他们解释了清楚。 他们口中的瘟疫其实是指疟疾和痢疾,前者已经成为了殖民者的常见病,大家倒也无计可施,只是后者却完全是人祸了。 依阿斯岛其实是被两条河流所包围的一个半岛,因此果阿其实就是一座河港小城。岛上的土质疏松容易渗水,而果阿人习惯于在住家的庭院里挖井取水,葡萄牙人占领了果阿之后,也选择来了这种方便的取水方式。 但是因为贸易急剧增加的城市人口,使得城市里出现了大量未经处理的生活污水,没有公共卫生观念的葡萄牙人选择了任意排污的方式,于是便污染了城市的地下水。 而果阿家庭几乎都修有的贮水池,因为当地气温较高而容易滋生蚊蝇。加上葡萄牙人非常有限的医学知识和治疗水平,很快就使得果阿地区成为一个疫病流行区。 早在1542年,果阿城就爆发过一次遍及全城的霍乱,时间足足持续了几年,连野兽家禽都难逃一劫。由于城中病死者太多,当时的总督甚至下令不再按照天主教习惯为每一位死者敲丧钟,以避免产生居民们产生恐慌。 在这次霍乱流行之后,葡萄牙人终于开始关注果阿的公共卫生问题,不仅从远离城市的潘吉姆喷泉引水,还建立了许多医院。 不过随着潘吉姆地区被修建为军事要塞,驻扎了大量的军队之后,这处水源也很快被污染了。而果阿居民始终不改饮用生水的习惯,使得在百年之后,这座城市再次出现了霍乱大流行。 戈梅斯解释完之后,便诚恳的向李佑等人感谢道:“如果不是之后中国商人经过果阿港时,给我们送来了一些漂白粉,告诉我们如何净化生水,并煮开水饮用,恐怕我们现在还不能度过这场瘟疫呢。那些官员只会和神父们向天主祈祷,除此之外就什么都做不了…” 李佑等人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之前进入河口时,那些上船检查的葡萄牙士兵会这么客气了,看起来有人给果阿的居民留下了一些恩惠,倒是方便了他们。 走过了数条街道后,戈梅斯终于在一幢二层小楼的花园前停了下来,对着他们说道:“这里是我姑姑经营的旅馆,虽然不是城中最大的一家,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们在这里能够获得干净的被褥和饮食…” 第851章 印度大陆十二 对于现在的果阿代总督兼议长安东尼来说,1641年显然是一个糟糕的年份。2年多前他被澳门复国委员会的代表诺雷蒂说服,联合了果阿的贵族和大商人们逼迫前总督安东尼。莱斯德。梅内塞斯称病让出了总督之位。 在过去,果阿总督这个葡属印度的最高统治者位置,除了征服果阿的首任总督之外,一直都是被国内的大贵族们所霸占的。对于他们这些跑来东方冒险的破落户来说,这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宝座。 不过安东尼借助果阿葡萄牙人对于西班牙国王的普遍不满,再加上澳门复国委员会和明国的帮助,终于成功的坐上了这个让他梦寐以求的位子。 可是荷兰人拒绝认可伊莎贝拉公主已经继承葡萄牙王位,自然也就否认了这位公主和其丈夫对于果阿殖民地的保护权利。 而居住在果阿的贵族们虽然支持葡萄牙独立运动,但却并不都打算和这些商人们一起支持伊莎贝拉公主。和葡萄牙商人希望依靠大明的保护,能够安全的经营东南亚-中国-日本的航线不同,这些葡萄牙贵族们更注重于国内的土地和家族荣誉,如果失去了这些,他们也就失去了在殖民地执掌权力的根本。 因此葡萄牙的商人们想着事情如果不成功,大不了就依附于中国生活下去,反正他们的商业活动都在亚洲这一范围内。但是对于贵族们来说,一旦失败之后就等于失去了他们在平民面前耀武扬威的身份,自然不肯在形势不明的状况下赌上所有了。 以果阿大法官费利佩。德。马斯卡雷为首的贵族们就认为,追求国家独立他们是支持的,但是只要伊莎贝拉公主一日没在里斯本的大教堂戴上葡萄牙的王冠,他们就无法以臣民的身份向她发誓效忠。 大法官的言论得到了不少葡属印度殖民地官员的认同,有些对伊莎贝拉祖父安东尼奥修道院长不感冒的贵族还公然宣称,葡萄牙独立运动不能让一个出卖国家的王室后裔来领导。否则葡萄牙人民辛辛苦苦的从西班牙人手中夺取了国家的自由,结果却把这个国家又送到了另外一位外国君主的手中,这不是一切照旧吗。 安东尼当然知道,这些人虽然说的是当年安东尼奥修道院长为了夺回王位,跑去英国、法国游说支持,出卖葡萄牙王国海外殖民利益的事。但实际上指的是,伊莎贝拉公主现在已经成为了大明皇帝的一名妃子,她的后代对于葡萄牙来说同样是一位外国王子。对于那些被西班牙人欺骗了数十年的葡萄牙人来说,他们显然更希望由一位血统纯正的葡萄牙王室成员坐上王位。 对于一个既要面对荷兰人发动的战争,又要担心在前总督归国后,国王派出军队前来果阿平叛的果阿代总督来说,安东尼显然需要内部保持团结。 再加上大明的力量在印度洋又这么弱小,因此最终安东尼还是选择了妥协,暂不宣布葡属印度殖民地向伊莎贝拉公主效忠,只是打出了葡萄牙王国独立的口号。 安东尼原本想着,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只要中国人在印度洋站稳了脚跟,那么他们就可以先同中国结盟对付荷兰人,然后再慢慢清理内部那些不肯效忠伊莎贝拉公主的势力,最终让复国委员会把持住葡属印度的大小官职,然后再宣布向公主殿下效忠。 但是安东尼等人没想倒的是,国内各阶层对于西班牙人的忍耐已经抵达了极限,他这边还没来得及着手进行计划,这边已经传来了国内打算起义的消息。而这一消息更是坚定了葡属印度殖民地内部不支持伊莎贝拉公主的人员,这些人认为远在中国的伊莎贝拉公主难以在短时间内赶回国内去参加这场起义,自然也就无法让葡萄牙人民认识这位王位争夺者。 而且对比起难以证明的安东尼奥修道院长孙女身份的伊莎贝拉公主,地位崇高的布拉干萨公爵显然容易让国内民众接受,作为王国独立后统治葡萄牙的国王。 因此许多议员和贵族都纷纷提议,当国内独立的消息一旦传到果阿,葡属印度就应当在第一时间向新国王效忠。 对于这种建议,安东尼显然是难以接受的。这不仅意味着他前期对于伊莎贝拉公主、对于复国委员会的投资统统泡汤,也让他难以再取得新国王的信任。眼下这个屁股都没坐热的总督宝座,显然也很快就要换人来坐了,这如何让他甘心呢? 但是随着从国内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果阿的葡萄牙人意识到这次独立成功的机会越来越大之后,支持若奥公爵登上王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安东尼也因此意识到,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他和果阿复国委员会的成员们,也许很快就要从装饰精美的官邸内扫地出门了。因此他通过复国委员会悄悄向锡兰岛的明国印度总督传了一封信件,建议对方干脆出兵果阿,把葡属印度也纳入到大明的印度总督府管辖之下算了。 安东尼可不认为自己的建议是出卖了葡萄牙王国的利益,第一现在葡萄牙王国还没有独立,所以他至多是出卖了西班牙王国的利益;第二荷兰人对果阿发动战争的借口就是,果阿是被西班牙国王统治的领土。现在果阿被大明人占领了,荷兰人发动战争的借口也就消失了。 虽然安东尼知道,这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的谎言,但他也没什么后悔的。因为果阿的民众已经厌倦了这场同荷兰人进行的战争,他们希望能够看到一些变化。安东尼觉得,与其指望独立后的王国出兵帮助果阿,倒还不如期待大明来解救他们更好,毕竟大明离印度可近的多,且国家也更为强大。 自1629年到今日,葡属印度就在同荷兰人的战争中失去了七、八千名葡萄牙士兵,这就已经差不多是果阿城葡萄牙男性局面的近三分之一了。损失的远洋帆船近200艘,被荷兰人抢走的战利品价值超过700万克鲁扎多银币,相当于果阿正常年景4年的海关收入总和。 而荷兰人不过是葡属印度的其中一个敌人,因为那些该死的传教士和贪婪的商人,葡属印度殖民地周边的原住民一向都是仇恨葡萄牙人的,特别是差不多快要统一整块印度大陆的莫卧儿帝国。 从西班牙王国手中赢得独立的国内,究竟能够拿出多少力量来帮助葡属印度对付这些敌人?安东尼觉得,国内的民众能够保住独立不被西班牙王国报复就已经算很不错了,至于海外殖民地的安危,大家去祈求天主也许还靠谱一些。 因此指望独立后的国内派兵来解救葡属印度,倒还不如借着伊莎贝拉公主的名义,托庇在大明皇帝的羽翼之下来得更实际一些。只不过让人烦恼的是,明国印度总督府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一时让他有些进退两难了。 就在安东尼站在官邸二楼的窗口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起的雨水时,他的亲信秘书悄悄的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在他身边小声的报告道:“安东尼大人,我刚刚接到码头税官的报告,说是有一艘中国船只进入了港口。” 安东尼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转头看着自己的秘书问道:“是什么样的中国船只?船上有没有来自科伦坡的中国人?” 秘书谨慎的回道:“说是一只普通的中国戎克船,相当于我们400-500吨的商船。根据船只的航行登记结果,这艘船确是停靠过科伦坡,但船上却没人自称是明国印度总督府的代表。他们下船之后便雇佣了一个码头上的中介商,然后就直接离开了。” 安东尼想了想便继续吩咐道:“找到他们住的地方,然后通知诺雷蒂,让他上门去认一认,看看他们究竟是普通商人还是其他什么人。现在只要是印度洋往来贸易的船只,有哪个还不知道果阿被封锁的消息的,区区几个平民商人怎么敢跑到果阿来,难不成他们船上装的是武器和火药?” “不,不,他们检查过了,都只是普通的中国货物,”秘书赶紧解释了一句。 随着背手而立的安东尼微微颔首,这位秘书便再次安静的退出了房间,好似他从来没进来过一般。 就在总督官邸斜对面的一幢建筑里,坐在萨门托等人中间参加议会会议的诺雷蒂,收到了总督秘书让人带给他的一个口讯。他悄悄起身,冒着腰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在一间议员们休息的房间内看到了总督秘书。 听到对方转告给他的话语后,诺雷蒂马上便起身说道:“那么我现在就去看上几眼,若他们中真的有明人的使者,那么我会立刻回来向总督大人报告的…” 当急性子的诺雷蒂跑到了李佑等人租住的旅馆时,他已经差不多被果阿雨季的暴雨给淋成了落汤鸡。不过和船主相识的他却一点都没感到有什么不适。只是让旅馆的主人为他弄一套干衣服,好让他换上和这些中国人说话。 第852章 印度大陆十三 位于北纬十五度附近的果阿,每年的六到九月是一年中雨水最为充沛的季节,不过和孟加拉地区不同的是,印度洋季风给果阿带来水分的同时,也降低了当地的气温,而不是如孟加拉地区那样继续保持着高温。就这一点来说,果阿就比孟加拉地区适宜居住的多。 因此对于这场突入其来的雨水,李佑倒是没感到有什么烦躁的,反而因为雨水所带来的凉意,感到透气了不少。而他的预料也是极为准确的,一个被荷兰人封锁的港口,突然出现了一艘外来商船,很快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于是他们刚刚住下没多久,复国委员会在果阿的代表人物诺雷蒂就出现在了旅馆里。换了一身干爽但有些不合身的衣服他,在相识的中国船主的带领下,走到了旅馆二楼尽头的一间房间门口。 那名船主敲开了房门,为诺雷蒂介绍了此行的领头人物李佑之后,便对着两人说道:“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在下下去看看旅馆里能弄些什么吃的,等弄好了再上来请两位下去用餐吧…” 等到船主离去后关上房门,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时,李佑这才对着诺雷蒂说道:“诺雷蒂先生,我们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谈,在晚餐准备好之前,我想我们还是有着足够的交流时间的。” 能够读写说中文的诺雷蒂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一边端起一杯给自己泡好的红茶,一边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室内的格局。这是一间两居室的套间,房门进来的地方就是客厅,左手则是通往起居室的房门,客厅和入口处相对的另一面则是一个外挑出去的阳台。 客厅的面积并不算大,放了待客的桌椅和一套书橱之外,基本就放不下什么东西了。因为是雨天的缘故,房间内显得有些阴暗,因此李佑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摆放了一盏点亮的煤油灯,有些发白的光线照射在黄褐色的桌面上,倒是显得有了几分暖意。 诺雷蒂收回了视线之后,便对着李佑说道:“李先生为什么上岸之后不直接来找我和总督大人,内城里的住宿条件可比这里好的多了。这边靠近了城市的边缘地区,附近居住人员的成分复杂,也许会有什么安全上的隐患啊。” 李佑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微笑着回道:“这边居住的大多是混血的葡萄牙人和中国、印度等地的工匠、商人,住进几个中国商人并不感到碍眼。 而内城里住的都是来自欧洲的葡萄牙、西班牙和其他一些国家来的白人,我们这几个容貌迥异的中国人一住进去,恐怕立刻就要被人盯上了吧。 虽然我们大明同安东尼总督之间的交流,一直都是符合两国的律法人情的,但是以果阿现在的局势来看,未必不会有人借助总督和我大明之间的关系说三道四。为了防止事情解决之前增加变数,我才没有一到果阿就找去总督府,诺雷蒂先生应该不会不理解吧?” “当然理解,理解。”诺雷蒂连连点头,却又满怀期待的看着李佑说道:“那么李先生你的到来,是表示你们那位亲王殿下打算接受我们果阿复国委员会的意见了吗?” 李佑在心里斟酌了下词句后方才说道:“大明虽然承诺过会支持复国委员会谋求国家独立的行动,但是我们的支持也并非无限制的。 总督大人派我前来,其实有着两个任务,一是亲自看一看果阿的现状;二则是想要知道安东尼总督和复国委员会愿意为葡属印度殖民地的独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诺雷蒂先生,你确定你能够代表安东尼总督和复国委员会的成员们,和我继续谈下去吗?” 处于灯光照射下的诺雷蒂脸色虽然没有变,但是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却不断的互相握着,好久之后方才停止手上的动作说道:“我明白李先生的意思了,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总督阁下和其他人,然后等他们有了结论之后,再来和你联系。但是在这之前,我应该如何把你的身份传达给其他人?亲王殿下给您的授权范围又到什么地步呢?” 李佑微笑着看着对方说道:“你可以向安东尼总督阁下和其他人这样汇报,大明陆军中校李佑代表唐王殿下向他们问好,我在果阿谈成的任何条件,都将会得到唐王殿下的认可…” 得到了诺雷蒂带回的消息,在总督官邸的办公室内,安东尼总督和萨门托议员等复国委员会的骨干成员商议了一个早上之后,决定于晚餐后乘坐萨门托议员的马车前往外城西南角拜访大明亲王的代表。 伪装成萨门托议员的安东尼总督抵达了李佑等人居住的旅馆之后,很快就被等候在旅馆门口的李佑亲自接上了楼。 这一次,随行的诺雷蒂倒是成为了两人之间的翻译。还是在相同的房间内,但是自己却成为了谈判的配角,这让诺雷蒂觉得有些沮丧,不过他还是尽力做好了替两人翻译的工作。 不过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这位年青的中国军官几乎都没有怎么考虑就否决了安东尼总督提出的计划。 “…不,不是这样的。总督阁下请恕我直言,比起您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我更希望您能坦诚布公的告诉我果阿现在面临的内外局势,然后我们再一起商量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安东尼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由冷眼看着对方,态度颇为高傲的说道:“年轻的先生,我希望你能够了解,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位经历了20多年殖民地生活的老人。 我在这里生活、经商和为殖民地的居民们服务,我了解果阿的一切,不管是白天中的,还是黑夜里的。我所提出的计划是极为妥当的,只要亲王殿下能够配合我们,那么果阿也好,整个葡属印度的殖民地也好,都将会落在伊莎贝拉公主殿下手中。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从国内传来的独立消息,已经让整个葡属印度的葡萄牙人情绪沸腾了起来,一旦国内正式起义宣布独立,现在支持我们的官员、商人也许就会在一瞬间倒向某个未知的方向。那么这个时候哪怕提出再完善的计划,我们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对于安东尼总督看似强硬的态度,李佑并没有着急反驳,他直起了身体,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着椅子,看着对方约半分钟后,方才打破了有些紧张起来的气氛,平静的说道:“时间啊,的确是一个问题。 但是对于我国来说,这却并不是一个问题。即便是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我们还是能够在印度大陆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但是总督阁下以为,选错了效忠对象的葡属印度殖民地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难道葡萄牙王国独立之后,港外的荷兰人就会离开?对你们虎视眈眈的莫卧儿帝国就能不再封锁果阿通往内陆的通道了? 而且,如果葡属印度选择背叛了伊莎贝拉公主,那么也就是等于自动解除了葡属印度和大明之间缔结的和平约定,大明将不会在亚洲的海洋和陆地上庇护你们的商人了。 您确定,您真的要选这条路吗?” 安东尼总督的目光和李佑对视了良久,却没能看到对方的目光中有一丝退让,他在心中反复思量之后,终于还是艰难的低头说道:“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让安东尼服软之后,李佑并没有洋洋自得,他放下了双手,身体稍稍前倾,然后认真的说道:“第一,我们需要葡属印度这一百多年来,对于印度洋、印度大陆搜集记录下的水文、地理、植物、人文等资料; 第二,葡属印度各殖民地的贸易资料和同周边部族冲突的来龙去脉;第三则是葡属印度和荷兰、英国之间的矛盾冲突记录。” 安东尼总督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方才很是抗拒的说道:“如果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了大明,葡属印度还能剩下什么?难不成,你们打算吞下整个葡属印度之后,再把我们赶出印度大陆吗?” 李佑却不以为然的回道:“只要我们继续袖手旁观,你们被赶出印度大陆的机会难道就不存在了?我倒是觉得,在一艘船沉下去之前,先把船上的货物甩卖出去,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否则一旦船沉下去之后,这些货物就是想卖,都卖不起价钱了。现在的葡属印度不正是一条已经沉没了一半的破船吗?” 安东尼总督继续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才叹息着说道:“希望你不要忘记了,葡属印度也是属于伊莎贝拉公主的财产。你要的资料数量太多,恐怕难以现在交给你们。” 李佑这才稍稍放松了身体说道:“某些资料可以在事情解决之后再移交,现在么我希望知道,葡属印度和荷兰人之间的冲突,究竟有没有和解的余地,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另外你们同英国人之间有没有秘密协定?” 第853章 印度大陆十四 这一晚,李佑和安东尼之间的交流一直延续到了凌晨2、3点钟方才结束。李佑让部下让出了一间房间,给安东尼和诺雷蒂休息。而这些葡萄牙人显然也无心睡眠,在天色刚刚发白的时候就悄悄离去了。 葡萄牙人离去后不久,旅馆内的众人也陆续起床了。作为李佑的副官,张五一端着早餐给李佑送进房后,也不由有些跃跃欲试的向上司打探道:“长官,昨晚是不是已经谈妥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用热毛巾敷在脸上让自己精神起来的李佑听后,顿时丢下了毛巾说道:“动什么手?现在果阿城内本就人心惶惶,复国委员会得到的支持就不多。如果我们贸然行动,那不就正好证实了复国委员会和外国人勾结图谋果阿的传闻,平白便宜了那些反对派。” 张五一顿时垮下了脸说道:“啊,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里每天都这么潮湿,连衣服都晒不干爽,这两天窝在房间里,总觉得人都要发霉了一样。” 李佑就着自己带来的腌黄瓜罐头喝了一碗白粥之后,方才放下了碗筷对张五一说道:“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光凭我们这几个人加上复国委员会的那些葡萄牙人,想要攻下河口和果阿城内的两处城堡就是痴人说梦。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果阿的葡萄牙人亲自把果阿交到我们手上来…” 张五一并不理解,李佑要怎么让果阿的葡萄牙人亲自把城市交到他们手上,不过长久训练留下的服从性,让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离开了。张五一相信,既然老上司已经有了决定,那么接下来他们只要服从命令等待着就好。 对于昨晚和安东尼的交流,李佑觉得自己还是大有收获的,起码他知道葡属印度实际上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这些葡萄牙人的选择其实并不多。而相比起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大多数居住于印度大陆的葡萄牙人更为关心的,是葡属印度能否生存下去。 之所以葡萄牙王国的独立看起来这么受到殖民地葡萄牙人的支持,事实上是因为有很多人天真的以为,只要葡萄牙王国从西班牙独立出来之后,他们就能和荷兰人结束战争状态,从而恢复到过去的正常生活了。 当然在李佑看来,这种想法未免过于一厢情愿了,荷兰人虽然是以对西班牙宣战的借口攻击葡萄牙在海外的殖民地,但是支持荷兰人把对葡萄牙殖民地战争持续下去的,却是荷兰人对葡属殖民地的贪欲。 所以,想要把果阿及葡属印度殖民地纳入大明的囊中,葡萄牙王位之争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谁能让葡属印度脱离被荷兰及印度大陆土王围攻的困局。只要能够解决这一问题,那么大多数葡萄牙人就会转变自己的态度。 昨晚他和安东尼沟通了大半夜,总算是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在大明的联络下,葡属印度应当就印度大陆的利益,和荷兰、英国、大明进行一场没有限制条件的会谈,以这场会谈的成功换取荷兰人对葡属印度的停止作战。 因此当安东尼返回内城之后,就会开始放风寻求同荷兰人的和平,以赢得果阿议会成员的多数支持。只要风向起来之后,李佑就可以派人和荷兰人的代表一起返回科伦坡,以谋求中、荷、英、葡四方外来者在印度大陆问题上进行利益重新分配了。 只要大多数葡萄牙人选择支持复国委员会提出的和平主张,那么对于剩下的那部分冥顽不灵分子再采取武力手段,也就没什么后患了。 李佑并不认为这个计划会难以完成,事实上除了荷兰之外,其他三国都希望能够达成这样一个共同开发印度大陆的和平协议。因为早在1635年1月23日,在葡属果阿总督向葡萄牙国王费利佩四世不断地解释和劝说下,葡萄牙就与英格兰签署了《果阿协定》。 该协定的核心内容是:葡萄牙可以使用英国的船只为遭到荷兰人袭扰的澳门和马六甲运送给养;英国船只还将把澳门出产的铜和大炮带回果阿;葡属印度地区的船厂将为英国人建造一些适用于海岸贸易的船只。 因此,中、葡、英三国此前就有了一些基本的协议,现在印度大陆的荷兰人看似强大,但也只是孤木难支。如果荷兰人依旧看不清形势的话,李佑觉得大明将不得不实施切断巴达维亚同印度大陆之间贸易往来的战略了。 这一战略的实施也许会让大明在印度洋上的发展受到阻碍,但是却能够摧毁荷兰人在印度洋存在的根基。没有了贸易利润的支持,荷兰人在印度大陆的殖民活动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而且,代表荷兰在印度洋进行殖民行动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这家商业公司首先要保证的是公司股东的利益,而不是荷兰共和国的利益。但是对于大明来说却正好相反,在皇帝的意志下,商业利益也是要为政治目的让路的。 李佑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果阿的葡萄牙人已经对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感到厌烦了。在五年前,没有一个葡萄牙人会看到荷兰人能把果阿封锁的这么久。是的,通往果阿的海口和河流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坚固城堡和炮台,葡萄牙人相信没有那只强大的海军能够以武力攻克果阿。 但是他们没能想到的是,一个失去了贸易往来的港口,同样也会慢慢死去的。在经历了瘟疫流行、港口封锁和贸易衰退之后,曾经城市人口一度超过3万以上的果阿,街头充斥着着商铺和手工业工坊的城市,正慢慢变成为一座丛林中的废墟。 拜当地的气候影响,一旦人的活动范围大幅度缩小,那些被人砍伐出来的空地很快就会被各种绿色植物重新占领。因为瘟疫和战争,来自阿拉伯、印度内陆的商人渐渐看不到了,为了维持生存,这座城市的手工业者和商人们也正不断的逃离果阿。 现在的这座果阿城内,人数最多的不是手工业者、船员和商人,而是街头的乞丐和军营中的士兵。因为贸易的不断衰退,不少商人甚至已经在私下破产,为了维持自己的名誉和家人的生计,他们却还是维持着过去的排场,坐着豪华的马车去熟人那里借贷维持生活。 在李佑抵达这座城市的时候,果阿的人口已经下降到了1万5千-2万之间,来自国内的葡萄牙人不会超过3000,其他大多是本地出身的葡萄牙,或是各种混血儿。对于这些土生白人和混血人来说,葡属印度才是他们的祖国,一旦失去了葡属印度,他们就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至于说返回葡萄牙王国去,那些在殖民地耀武扬威的本国人,在他们出生的土地上就已经如此鄙视他们了。抵达了王国之后,一无所有的他们还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热情接待呢? 这些土生白人和混血人一心只想着回到过去和平时期的果阿,那个多种族居住在一起生活的繁忙商业城市。 城市中不仅有着欧洲商人,还有聪明狡诈的古吉拉特商人,和信奉异教的婆罗门和印度商人。葡萄牙人与当地印度妇女生的混血后代,从事着理发,医生和木匠职业。 至于其他葡萄牙人则在印度仆人的照料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一出生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人生,或是长大后成为殖民地的官吏,或是成为教会的神职人员,从来不用为了生活而烦恼。 但是这场战争毁掉了一切,因为经济的衰退,他们不得不辞退了一部分仆人,开始精打细算的过起了日子,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典当起家中的贵重首饰和家具。而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现在不得不穿上笨重的铠甲和沉重的佩剑,带着三心二意的葡籍士兵和怯懦的本地土兵在城堡和炮台上巡逻,担忧着自己的生命不要葬送在敌人的炮弹之下。 这些人为葡萄牙王国独立运动欢呼,源于他们对现状的不满。而他们对于若奥公爵登上葡萄牙王国独立后的王位的支持,则是希望能够有一位强人能够带领葡属印度走出目前岌岌可危的困境。 不过当安东尼总督对城中的议员、商人吹风,准备联合中国、英国向荷兰提出恢复印度大陆和平建议时,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这个建议抓住了。同王国独立,若奥公爵登上王位相比,安东尼总督提出的这个建议才是最能尽快解除葡属印度困局的办法。 于是,一直鼓吹只有若奥公爵登上葡萄牙王位,葡属印度才会有救的果阿大法官费利佩。德。马斯卡雷发现,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渐渐开始少去了,就连贵族们也不再整天把若奥公爵登上王位的事挂在嘴边了。 就在费利佩。德。马斯卡雷试图寻找原因时,萨门托议员突然就在议会上抛出了一个议题,他认为葡属印度不应该再对荷兰人和莫卧儿帝国实施的战争行为和压力继续防御下去了,这样下去果阿和整个葡属印度都会步入死亡,他们应该做出反击,用进攻来打破荷兰人同莫卧儿帝国织就的这张贸易封锁网。。 第854章 印度大陆十五 萨门托议员抛出的建议顿时震动了全城,特别是那些濒临破产的中小商人们,被迫征入军队的船员和本地出身的年轻人,他们早就想要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了。在听说和平尚有一线希望的时候,他们自然是极愿意支持殖民地的统治者们去尝试一下的,哪怕是割让一些利益出去,也总好过大家抱着金饭碗饿死强。 本就人心浮动的时候,萨门托议员在议会上抛出了这样一个议题,立刻便收到了城内市民阶层的支持。果阿毕竟是一个远离本土的海外殖民地,哪怕这里被葡萄牙人经营了百余年,城内的建筑和街道规划都是里斯本的翻版,这个城市中贵族的力量也依旧远不如国内,能够完全掌控住这座城市内的所有市民阶层。 而且在前任总督被赶跑之后,现在果阿的议会已经不再效忠于国王,而是忠诚于葡属印度,确切的说,应该是代表着果阿城中商人和市民的利益。 因此当城中商人和市民纷纷出声萨门托议员的主张之后,议会中反对萨门托议员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以大法官费利佩。德。马斯卡雷为首的贵族们,也不敢在这种群情汹汹的时候跳出来和市民们唱反调。 于是在果阿市民和商人亲自上门的确认说服下,果阿议会的议员们很快就对萨门托议员的主张投了赞成票。距萨门托在议会上抛出建议,到议会全体成员投票通过,也不过仅仅花去了五天而已。 就在议会拿出了决定的当天晚上,安东尼总督带着诺雷迪,在细雨蒙蒙的夜色中再次来到了旅馆。 这些天里李佑虽然没有再见过安东尼总督,但是通过诺雷迪的口,他也还是及时的掌握着内城发生的一切。 因此当安东尼总督再次上门后,李佑就向他恭贺道:“阁下的气色如此不错,看起来今天议会召开的相当成功啊。 正好,我这里也收到了来自科伦坡的消息,英国人、荷兰人都表示愿意就葡属印度的问题坐下来进行谈判。 我们在果阿也待了将近半个月了,正好可以带着果阿的使者一起回科伦坡。不知总督大人你是打算亲自去,还是委托萨门托议员或其他人前往科伦坡谈判?” 安东尼总督微笑着回道:“不,我打算让大法官费利佩。德。马斯卡雷和他的几名亲信去科伦坡请求亲王殿下出面组织谈判。诺雷迪先生。” 在安东尼总督的暗示下,诺雷迪立刻将脚边的一个小手提箱放在了桌面上,打开之后顿时反射出了一片金色的光芒。 李佑只是撇了一眼,便皱着眉头看向安东尼总督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黄金面前还能保持的这么镇定,安东尼总督也是极为佩服这位年青的中国军官的,如果是葡萄牙的军人,估计此刻早就昏头转向了。 他对着李佑温和的说道:“这里是一千枚克鲁扎多金币,相当于三千枚大明银币。楼下的马车内还有9箱,复国委员会希望李中校能够替我们敬献给亲王殿下,作为此次亲王殿下费心替我们解开果阿困局的一点心意。” 李佑在心中快速计算了一下,三万枚大明银币也就相当于4万1千左右的大明纸币了。因为这两年的国内灾害,纸币兑换银币已经贬值了35%左右了,因此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了。 虽然安东尼总督口中说要敬献给亲王殿下云云,但李佑是不怎么相信的。因为这些日子的联络中,对方已经知道,他可不是唐王的部下,而是皇帝派往出使莫卧儿帝国的使团武官。唐王怎么敢明目张胆的从自己手上接受对方的贿赂,因此这不过是送钱给自己的一个借口而已。 不过李佑有些不明白的是,对方为什么要送这么大一笔钱给自己,就在李佑狐疑的看着对方时,安东尼总督解开了他的疑惑,“费利佩。德。马斯卡雷和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公主殿下登上王位的反对者,所以在安排他们去科伦坡谈判之后,我会把他在果阿的党羽一网打尽,从而让葡属印度成为公主殿下的忠诚领地。 当然,也许之后会有些人在公主殿下面前污蔑我的行动,从而让公主殿下误解了我们这些忠诚于她的臣民。您作为皇帝陛下的眼睛,我希望当您回到北京的时候,能够把自己看到的事实向皇帝陛下说一说…” 李佑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位安东尼总督倒是机灵的很,知道真正应该效忠的是伊莎贝拉公主身后的皇帝陛下,所以这是提前来和自己拉拢关系了。 对于安东尼总督想要借助谈判调虎离山,把果阿彻底掌握在手上的行动,李佑反倒没怎么往心里去了。对方这么做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很难再被葡萄牙本土的若奥公爵所接纳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随着李佑的出声答应,安东尼总督也是放下了心来。只要对方收了自己的贿赂,那么他接下来守住总督位置的把握就大大增加了。自荷兰人封锁果阿港以来,葡属印度原本每三年运回国一次的殖民地税金就被留在了果阿城内,即便是为了应对同荷兰人的战争,这笔属于国王的税金也没人敢动。 累积在库房内的这笔税金,差不多有3百万克鲁扎多银币,占了现在果阿金银库藏的半数。如果葡属印度最终决定向若奥公爵效忠,那么这笔税金自然会被国内催讨。但是现在如果向伊莎贝拉公主殿下效忠么,对方可不清楚自己名下还有这样一笔巨额财产,安东尼总督自然就有了一些其他心思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要向伊莎贝拉公主效忠的主要动力。 不过想要贪墨这样一笔巨额财富,安东尼总督就必须抹去这笔财富存在的痕迹,那么获得皇帝陛下的信任,让他继续担任独立后的果阿总督就成为了关键。哪怕是瞒下一半的财富,不管是回欧洲,还是去墨西哥,他都能安度晚年了。 李佑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心里居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知道了对方讨好自己的用意之后,他就点头收下了这笔贿赂。他可不是看上了这笔财富,而是希望能够借此安定住对方的心思,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跟着大明走下去。 双方的合作条件在过去十几天内已经差不多定了下来,因此今晚的交谈就比较简短了。安东尼总督在李佑的房间内呆了不到一个小时,约定了使者前往科伦坡的时间就起身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葡萄牙人之后,李佑便将副官张五一叫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向他吩咐道:“这些日子里,和荷兰人联合的莫卧儿帝国那边也基本清楚了。 是德干副王奥朗则布奉了莫卧儿皇帝的命令想要教训一下葡萄牙人,起因虽然是葡萄牙人在孟加拉地区肆无忌惮的恶行,但实际上应该是奥朗则布想要把靠近自己领地的葡属达曼地区吞并下去,从而为他的领地赢得一个出海口。 这位莫卧儿帝国的三王子的确是精明强干,不过他对我们大明的态度一向不够友好,所以任何壮大他的实力的行为都是不能允许的。而且我们也不能坐视荷兰人同这位德干副王勾结在一起,从而给我国经营印度大陆的战略造成妨碍。 因此,我们要让这位三王子将目光从海上转回内陆去。就目前来看,信奉本土神灵的马拉他人倒是这位三王子的好对手。这些马拉塔人就居住在从孟买到果阿一线的印度西海岸地区。 自从莫卧儿帝国的军队开始进攻比贾普尔以来,这些马拉塔人就开始和莫卧儿帝国的军队进行抗争了。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葡萄牙人和这些近邻并不友好,所以并无法得到他们的帮助。 能够把周边邻居全部都得罪光,这也是葡萄牙人的一种本事啊。” 讥讽了葡萄牙人一句之后,李佑随即继续说道:“不过对于我们大明来说,这些马拉塔人确是可以利用的对象。但是马拉塔人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势力,而是一个成百上千部族组成的民族,类似于成吉思汗出现之前的蒙古各部。 所以我们需要派人深入到这一地区,和这些部族的族长、勇士或是较为出名的人物进行交流,找到一个或是几个适合于扶持的对象。你能承担这个任务吗?” 张五一毫不迟疑的答道:“我能,长官。”不过他又有些犹豫的问道:“可是我不会说印度人的语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打听那些出名的马拉塔人住在什么地方啊。” 李佑笑了笑说道:“这倒不用担心,戈梅斯替我们介绍了班贾拉斯商会,这是比贾普尔最大的运输商会,我已经让船主和商会的代表谈过,要把卸下来的一部分货物运去马拉塔人的地区销售。 你挑上几名见习军官,然后跟着商会派出的驮队出发就行。嗯,刚好把这箱钱也带上,算是你们这次外出的经费。另外,货物里面有一批火枪和火药,我已经同诺雷蒂商量好了,他会让你们安全的带着它们离开果阿的。” 张五一听后再无疑惑的回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属下就没有任何疑问了,不过我们办好这件事之后,是留在果阿等待,还是直接返回锡兰岛去?” 李佑犹豫了下说道:“一切顺利的话,我希望你们再顺道去看一看高康国,然后再向东前往东海岸,把印度大陆中部的地形探察一遍…” 第855章 南非一 当李佑乘坐的船只带着果阿代表返回科伦坡时,一艘法国船只也刚刚好穿过了好望角,向静海城所在的特布尔湾内航行而去。 看着岩石海岸上那些胸前带着斑点的企鹅们,格拉斯号上的水手们发出了猛烈的欢呼声和口哨声。站在船头的船主普罗万。约瑟夫并没有去阻止水手们的叫嚣声,就连他自己此刻看到大西洋偏绿色的海水,也是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虽然大西洋的海水看起来并没有印度洋那么漂亮,可当他看到这些海水之后,就感到紧绷的内心顿时松弛了下来,因为他们前往东方三年之后,终于到家了。 普罗万。约瑟夫心里清楚,从这里到法国还有着一段漫长的旅途,但是这里毕竟已经是大西洋了。从这里开始直到抵达法国为止,他们和国内的同胞们所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海洋,能不让他们这些久别家乡的游子不兴奋吗。 随着船只进入了特布尔湾,风浪也渐渐趋向了平静,而被群山和海湾所环绕的静海城的轮廓,在船上诸人的眼中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站在普罗万。约瑟夫身边的大副就有些快活的向水手们喊道:“伙计们都加把劲啊,等上了岸我就给你们加餐,总算我们不用再吃非洲人弄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了。就算是块木头,中国人也能把它变成一块美味的牛排,感谢圣母在这里安置了一座中国人的城市,让我们可以庆祝下能够回家的幸运…” 对于这些水手们来说,海上航行最难以让人忍受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单调而乏味的饮食,二是海上无处盛放的寂寞。能够在这里吃上一顿美食,足以让这些水手们继续忍耐着欲望航行回家了。 因此就连普罗万。约瑟夫都凑趣的拿出了几枚银币,让大副再给水手们添上些额外的酒水,以为助兴。作为格拉斯号的船主,普罗万。约瑟夫可并不是什么吝啬的商人,他这一趟的东方之行,也不单单是为了一次前往中国的贸易,虽然他还是因此置办了不少中国的特产。 三年前在阿贝尔侯爵的推荐下,伟大的红衣主教,法国真正的统治者黎塞留召见了他,并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去东方搜集关于中国的情报。 虽然在巴黎的东方冒险家中,普罗万。约瑟夫还算是小有名气,但是在获得红衣主教大人召见之前,他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莫三鼻给,即穿过了好望角,位于非洲东南风暴海岸上方的葡萄牙殖民地。 因此红衣主教交给他的任务,对于普罗万。约瑟夫来说,确实是一个风险极大的难题。不过畏惧于红衣主教的权势,又贪恋于事后的丰厚回报,普罗万。约瑟夫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当船只靠在静海城规划整齐,用石块砌筑起来的大码头边时,普罗万。约瑟夫终于从回想中清醒了过来,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城市,方才惊叹的说道:“三年不见,这座城市似乎又扩大了不少呢…” 8月的静海城正是南半球的冬季,因为受西北风影响,这个季节其实并不适合穿过好望角,因此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并不多,有经验的船长都会赶在六月之前绕过好望角。 不过对于和地中海气候相似的静海城来说,虽然是冬天这边也依旧不会出现下雪结冰的现象,只是有些阴雨天气罢了。而静海城周边的桌山上,现在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完全是绿色植物的世界 静海城现在已经渐渐发展出了三块职能不同的城区,靠近码头的仓库和商业区,中部的工坊和居民区,靠近山脚高地的军营和官员、富豪居住区。而在城市附近的平原和山脚下,还遍布着一个个乡村和庄园。对站在总督官邸二楼窗口俯瞰着大半个城区的袁崇焕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皇帝把我发配到这里,就是想让我白天数一数海豹和鲸鱼,晚上数一数星星来的么?”袁崇焕看着窗外的美丽景致,却依然无法开心起来。 再好的美景,看了一年之后也会让人觉得疲惫了,虽然这里的气候的确不错,让他在塞外损伤的健康重新获得了恢复。正在窗口忧郁着的袁崇焕,突然听到了身后的敲门声,他顿时收起了心里的感伤,一边走回座位,一边出声让人进来。 袁崇焕刚刚坐下,发觉是参议蔡道宪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对于这位崇祯十年的进士,袁崇焕还是比较同情的,27岁的蔡道宪可以说正是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时候,结果也被一脚踢到了这个比天涯海角都要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就在袁崇焕还在琢磨着蔡道宪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参议却已经风风火火的向他说道:“大人,王成龙已经带人将距静海城北面1200里,由东向西入大西洋的大河完全测绘了出来;薛仁这边也将距静海城东面1300余里,由西北向东南流入印度洋的河流测绘完毕。 根据他们两人的测绘结果,这两条河流的入海口都适合于修建停靠帆船的港口,而且北面这条大河能够一直深入到内陆。虽然北面这条河不适合航运,但是用来灌溉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从河口一直修筑殖民点进去,应该可以更快的深入到内陆去…” 袁崇焕摆手打断了他,懒洋洋的说道:“深入的这么快有什么意义?整个南非总督区能够管理的人口还不到3万,我国的移民大概也就占了十分之一,日本、朝鲜、越南加上一些东南亚人又占了十分之一,欧洲人、阿拉伯人加上奴隶又占了十分之一,剩下的就是靠近海岸放牧的纳马人,还有少数经营农业的布曼人。 环绕静海城30公里以内的土地算是掌握在了我们手里,但是我们越是往外拓展,我们同纳马人的关系就越恶劣,因为我们拓展的土地就是他们原来放牧的地方。如果我们现在再把人口扩散出去,一旦这些纳马人向我们的殖民村子发起进攻,我们该拿什么去保卫他们?” 原本还有些兴奋的蔡道宪顿时楞住了,他正思考着袁崇焕提出的问题时,这边袁崇焕却转过身看着身后墙上挂着的地图说道:“我们和土人部族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不是寻找什么荒地,而是如何处理这些土人。” 蔡道宪有些不忍的说道:“大人是想发起战争?可这些土人虽然没有统一组织和武器、铠甲,但是他们毕竟人数较多,且熟悉当地的地理,一旦和他们爆发战争,我们的损失恐怕也不会小啊。” 袁崇焕看着地图,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们也可以学习那些欧洲人么,用铁棒和棉布去土人那里交易奴隶。 现在荷兰人占据了葡萄牙人拥有的大半个巴西,荷兰人想要恢复巴西的甘蔗种植园和榨糖业,就需要大量的奴隶。一个奴隶从非洲运到巴西,几乎身价翻了八、九倍以上,既能赚钱又能解决我们面临的困境,有什么不好呢? 那些英国人不是整天撺掇我们参与奴隶贸易吗?找人和他们联络一下,他们负责运输,我们组织土人参与战争,然后在城市右侧的平原上建立奴隶市场,让他们自行交易。我相信,我们的移民损失不会很多的。” 蔡道宪沉默了良久,方才小声说道:“这事要是传回国内去,恐怕于大人的名声有损吧?” 袁崇焕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便淡淡的说道:“战争是土人打的,奴隶是土人卖的,运输的又是英国人,我们至多也就出了块地方,何以要我们来负责?开疆拓土,总不能出张嘴,在地图上画几条线吧?” 蔡道宪思考再三后说道:“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要准许外国的奴隶贩子在本地组织捕奴队?另外,本地居民能否购买这些奴隶?” 袁崇焕摇着头说道:“不准许外国人在本地组织捕奴队,这些人一向目无法纪,一旦让他们在本城拥有了武力,对于殖民地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另外,也不准许本地居民购买这些奴隶,他们想要就去其他地区买。这些本地土人自小在这里长大,对本地的地理状况熟悉的很,一旦让他们留了下来,日后必然是殖民地政府的祸害。 如果这些人卖不掉,就干脆运去九黎州,那边据说水草丰美,正适合放牧牲畜。他们去了既无法逃亡,也能够帮助到九黎州的民众。” 蔡道宪还没说话,袁崇焕看了他一眼之后,又继续说道:“不要忘记建州女真的故事,如果不是成化年间没能把这些建州女真人斩草除根,又怎么会有辽东尽失的国耻? 不管我们现在如何善待他们,当他们学会了我们教授给他们的先进知识之后,就会开始想着是我们抢占了他们祖先留下的土地,到时就会想着要夺回自己的土地,翻身骑在我们这些老师头上了。所以未雨绸缪,就是把他们完全的从这片土地上迁移走…” 第856章 南非二 蔡道宪虽然心软,但是也没打算在南非养老。可是想要回国,总得有些表现才行。袁崇焕提出的主张虽然有些不仁,但却解决了殖民地面临的困境,又迎合了殖民地官兵欲望。这些跑来殖民地任职的大明将士们,自然不是为了保卫祖国才忍受这样远离家乡的寂寞生活的。 “是的大人,那么我先回去写一份方案,然后再请大人指教。”蔡道宪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和整个殖民地的官僚们唱反调,于是便选择了接受。 不过袁崇焕并没有立刻放他离去,而是突然对他说道:“北面的那条大河大半流淌在沙漠里,就起名叫沙河好了,在河口选一合适的地方修建堡垒,调一个中队在当地驻守,堡垒的名字可叫丰都。 东面的大河出自岸边高山,就叫做阳江,同样在河口修建一堡,调一个中队驻守,堡垒名字就叫做石碣。你回去后画一幅简略地图,标明这沙河-阳江之间的地区,就是我南非总督区的领地。在城中的公示亭内贴上一张,旁边注明:自即日起未得总督府许可,任何外国人或团体擅自进入该地区探险、贸易,都将被视为入侵行动,总督府将对抓到的入侵者实施从罚款到死刑的不同惩罚。 另外,通知静海城议会,要求他们尽快审核通过,义务兵役制和民兵法案。除了奴隶、工匠、学者、残疾人之外,任何年满十七岁,未超过45岁的男子,都必须按照批次服役五年,退役士兵也必须加入民兵组织。任何敢于反抗法案的男子,将会被收回静海城分配的土地、房屋,并驱逐其和其直系家属。” 蔡道宪的眼皮顿时跳了跳,然后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道:“本国被流放的读书人,本地的佛、道和外国传教士也要服役吗?一下征这么多兵,有可能会损害本地的农业生产啊。” “荷兰人都快把北面的葡萄牙殖民地都占全了,虽说我们现在和荷兰人保持着和平,但是现在接收了这么多北方殖民地逃亡而来的葡萄牙人,天知道荷兰舰队的指挥官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选择,有备无患么。 另外,班图人南下鳄鱼河,把鳄鱼河以南的土人都赶到我们的边境来了。布曼人越境偷盗牲畜的事件越来越多,他们偷盗的对象不仅是纳马人,还包括我们殖民村落的牲畜。一旦我们说动纳马人做出反击,对方未必不会集结起来偷袭我们的村庄。因此现在应当力保安全为主,而不是可惜那点损失…” 在袁崇焕的教导下,蔡道宪只能是连连点头,检讨自己还是思虑不周全。就在蔡道宪想告退离去时,袁崇焕又向他问道:“于庭吉那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蔡道宪听到这个问题,也是苦笑着说道:“莫三鼻给的葡萄牙人几乎封锁了所有通往赞比西河和林波波河之间高原的通道,似乎他们已经把该地区的莫诺莫塔帕王国当成了自己的禁脔,不允许其他外来势力去接触莫诺莫塔帕王国。于参议试了几次,都无法同莫诺莫塔帕王国的统治者搭上关系,现在还滞留在斯威士兰人的地区。” 袁崇焕听后也是幽幽的说道:“据那些葡萄牙人说,莫三鼻给的葡萄牙商人每年光是从克利马内输出的黄金就有6万盎司,相当于我们的六万两。按照国内或是欧洲的金银比价,就是90万两白银。去年静海城的公共财政开支,也不过才9万两白银。每年都有这样一笔巨款入账,这些葡萄牙人自然是紧张的很了。 算了,让于参议先回来,留一两个军官、商人在那边就足够了。等我们这边先处理了和纳马人之间的土地问题,再想办法去同莫诺莫塔帕王国的统治者接触吧。” 蔡道宪也点了点头道:“葡萄牙人在此地经营了上百年,现在这位莫诺莫塔帕王国的国王又是葡萄牙人所扶立的,就算我们和这位国王接触,恐怕也难以获得什么公平的贸易协定。先把于参议撤回来也好,等我们这边稳固了内部形势再想办法吧…” 格拉斯号的船主普罗万。约瑟夫下船登记之后,便前往了码头不远处的商业区,在这里找了一家看起来整洁大方的餐厅,吃上了自他离开中国之后最满意的一餐。当他打着饱嗝从餐厅出来,这才发觉天色有些暗淡了下来,不过主要的大街上却亮起了令人惊奇的灯火。 普罗万。约瑟夫只是稍稍观察了几眼,就认出了这里的路灯和他在上海、天津、马六甲城看到的煤油路灯没什么区别。显然这种廉价的照明燃料,已经开始惠及到非洲地区了。 “真该让巴黎的市长来看一看,连一个殖民地都有的公共路灯照明,巴黎却还在让市民来承担这一义务。”普罗万。约瑟夫口中不由嘟囔了几句。 从1417年开始,为了照亮伦敦的冬夜,伦敦市长亨利。巴顿发布了一个命令,要求伦敦市民在室外悬挂灯具照明,以震慑夜间的盗贼和为路人指明方向。法国人也采取了这一方式,巴黎市民被要求,凡是临街的窗外必须安装照明灯具。 不过这种要求显然并不能让伦敦和巴黎变为不夜城,毕竟市民也不可能白白花钱为他人服务,不管是伦敦还是巴黎,这两个城市也只有富人区的街道才能有着终年不熄的灯光。至于那些穷人区,人们连填饱自己的肚子都艰难,哪里还顾得上照亮他人的需求。 在普罗万。约瑟夫看来,巴黎的市政府官员们,实在是太过懒惰了,居然都不及一个殖民地政府为民众着想。他一边顺着街道走着,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发觉在一侧的横街里,居然挂着一块法语招牌。 普罗万。约瑟夫停了下来,然后就着灯光分辨出了上面的字,“公鸡酒吧”。耳中听到横街里传来的隐隐音乐声,普罗万。约瑟夫立刻好奇的走进了横街里。在他推开了酒吧大门之后,一股热气和喧嚣声顿时迎面扑了过来,门面不大的酒吧,里面的空间倒是宽敞的很,似乎是三、四间房间打通的样子。 里面大约有七、八张桌子,不过只坐满了一半人。还有一个穿着像是西班牙人的乐师在一角自顾自的弹奏着鲁特琴,琴声悠扬却不高亢,既可以让人放松,却又不会干涉到客人们的交谈。 普罗万。约瑟夫走到乐师的面前驻足倾听了好一会,在一曲奏完之后,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西班牙银币丢在了对方身边的桌子上说道:“请再来一曲高兴一些的。” 就在乐师起身向他道谢时,普罗万。约瑟夫已经转头向右手的吧台走了过去,在吧台前的长凳坐下之后,他向着酒保轻快的说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能够安全的从东方返回大西洋。所以给我来一杯圣三一,另外我还要请全场喝上一杯…” 普罗万。约瑟夫显然很了解如何同酒吧里的陌生人攀上交情,仅仅是一杯廉价的朗姆酒,他已经算是酒吧内熟悉的陌生人了,大家都一起举杯向他庆祝从东方安全归来。 普罗万。约瑟夫并没有贸然的加入其它酒客的谈话圈子,他坐在吧台前慢慢的倾听着各人的交谈,好半天才选定了对象,端起了酒杯走向了距离吧台不远的一张桌子,这是两个葡萄牙人对饮的地方。 普罗万。约瑟夫对着两人行礼问候之后说道:“两位朋友,我是一个远离了欧洲三年的商人,刚刚不小心听到你们两位似乎才离开里斯本不久,不知道能否向你们打听一下,最近三年欧洲都有什么新闻吗?” 对于普罗万。约瑟夫这位大方的法国商人,两名葡萄牙人倒是很欢迎和他交谈一番,一位较年轻的葡萄牙人很快就说道:“现在欧洲最大的新闻,就是葡萄牙王国于去年12月从西班牙人手中独立了,今年一月布拉干萨公爵登基为若昂四世陛下…” 不过另一位年纪较大的葡萄牙却不屑的打断了他说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布拉干萨公爵获得了王冠,可是王国在海外的殖民地却一个接一个的被荷兰人给攻占下来了。从静海城往北的非洲沿岸,现在还有哪一个殖民地在我们葡萄牙人的手中?” 年轻的葡萄牙人显然反对年长者这种颓废的态度,不由气冲冲的反驳了几句,看着两人的争吵把话题歪到了某些不可知的方向,普罗万。约瑟夫赶紧打着圆场将两人安抚了下来,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么欧洲的战争现在进行的怎样?快要结束了吗?” 年长的葡萄牙人摇着头说道:“你也听到了,荷兰人拒绝承认葡萄牙王国是独立的,正迫切的攻打着我们在非洲的殖民地,欧洲的战争又怎么可能结束。 不过我看西班牙王国现在的局势也是不妙的很,除了我国的独立,加泰罗尼亚、西西里、那不勒斯这些地方也在反对着菲利普国王。而法国那边,年轻的昂基安公爵第一次出战就打下了阿拉斯城,在西属尼德兰地区打的西班牙军丢盔弃甲。 自从去年开始,除了佛兰德尔军镇守的尼德兰外,西班牙在各个战场都没听到什么好消息。法国的盟国瑞典、荷兰同样是胜利消息频频传来,看起来这场战争真的是要快结束了啊。” 第857章 红衣主教一 虽说这两名葡萄牙人已经算得上是消息灵通的人士了,但是鉴于此时欧洲各国的新闻事业大多出现在新教国家,像葡萄牙这类远离欧洲中心的天主教国家,还处于依靠酒馆和码头船员之间的小道消息传递着各地的新鲜事。因此普罗万。约瑟夫能够打听到的,也就是一些大而化之的战争消息和葡萄牙王国关于独立起义的详细经过了。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于普罗万。约瑟夫来说已经足够了,既然红衣主教大人还掌握着法国,而法国在这场战争中还保有优势地位,那么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作为回报,普罗万。约瑟夫也说了一些东方的奇闻异事,估算着时间结束了这场交流谈话。 对于那两位葡萄牙酒客来说,普罗万。约瑟夫的行为显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在这样的酒馆中不就是为了交换和打听消息的么。在普罗万。约瑟夫离开桌子之后,两人便又开始回到了最初的谈话之中。 “…我决定了,等到这里的春天过去之后,如果国王陛下还不能控制住局面,收复非洲西海岸的殖民地的话,我就去亚洲的殖民地碰一碰运气。” “你没喝醉吧,你打算去效忠那位女士吗?连布拉干萨公爵都做不到的事,你怎么能因为一位法国人的几句闲话,就拿着自己的性命和家族荣誉去冒险。” “我可不觉得他说的是谎言,如果荷兰人依旧控制着香料群岛,这两年欧洲的香料价格也就不会不断下跌了。而且你没有发觉么,现在中国的船只出现在欧洲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如果不是荷兰人被中国人制服了的话,他们的船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欧洲,甚至还在这里建立了这样一个殖民地。 我已经厌倦了在荷兰人武力威胁下的生活,也不想再让一个新国王掏空我的钱包,所以我要去亚洲,找个阳光明媚的地方生活,最好是和马德拉岛气候差不多的地方…” 年长的葡萄牙人沉默了许久,喝了一大口酒后说道:“其实静海城也不错的,这些中国人对于殖民地的管理相当的松散,对于宗教也没有特别的歧视,税收也算合理,距离国内也不算远。如果他们能够对抗荷兰人的话,我就打算在这里购买一块土地,先定居下来再说…” 对于这两位葡萄牙人思想上的些许变化,普罗万。约瑟夫是听不到了,在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他便结账离开了酒吧。格拉斯号在静海城补充了新鲜食物和淡水之后,便在第三天迎着蒙蒙细雨行驶出了海湾,向着北面的家乡继续前进了。 虽然在普罗万。约瑟夫看来,只要绕过了好望角就算是到家了,但事实上格拉斯号花了3个月零10天方才抵达南特港。这还是在极为顺利的航行状况下达到的速度,普罗万。约瑟夫看到熟悉的南特城时,觉得自己真应该感谢下荷兰人,如果不是他们攻击非洲沿岸的葡萄牙殖民地顺便驱逐了这条航线上的海盗,格拉斯号还真不能这么快的离开非洲。 长达9个多月的海上航行,使得普罗万。约瑟夫踏上陆地时,发觉自己都有些不适应站在坚实大地上的感觉了。 “这里可比静海城冷多了,真是令人厌烦的冬天。”穿着一件中国产橡胶雨衣站在码头上的普罗万。约瑟夫抱怨了一句,就在旁人的羡慕下跟着码头官员走去了一边的办公室。虽然欧洲人更早发现了橡胶,但是他们并没有加工橡胶的技术,只能使用生胶涂抹在布匹的表面用于防水,这种所谓的雨衣极容易老化开裂,和中国人制造的橡胶雨衣完全没得比。 只不过橡胶在东南亚的种植事业才刚刚起步,而橡胶的用途又极为广泛,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地方广大和人口众多的大国来说,每年的橡胶制品都不够自己消化的,因此欧洲这边即便有少许供货,也变成了极为昂贵的奢侈品。就普罗万。约瑟夫身上这件裁剪得体而行动方便的雨衣,在法国起码也相当于这些码头普通办事员半年以上的薪水了,自然会被这些办事员们所羡慕了。 普罗万。约瑟夫在进入了码头官员的办公室之后,便向对方出示了红衣主教亲笔签名的手谕,然后昂首说道:“船上的东西都是黎塞留法座所需要的重要物件,我要求你尽快派出可靠的人手,把它们安全的卸下来,然后帮我雇佣一队可靠的运输马车,我要尽快把它们送去巴黎…” 原本想要从普罗万。约瑟夫这里收一点孝敬的官员,看到对方拿出了黎塞留亲笔签名的手谕,圆滚滚的脸上顿时冒出了不少虚汗,他一边拿着手帕擦着脸和脖子上的汗水,一边查验了手令上的花押。 确认了手令上花押的真实性后,这位官员立刻恭敬的把手令送还给了普罗万。约瑟夫,弯腰谄笑着说道:“大人不如先在这里坐上一会,我立刻去吩咐他们尽快的把大人的货物安全的卸下船。不知大人在南特可有休息的地方吗?如果没有的话,不如让下官顺便替大人订下一间舒适的旅馆…” 看着对方前倨后恭的样子,普罗万。约瑟夫的心中甚是满足,看起来黎塞留大人的权势丝毫未曾衰弱啊,他对于自己这趟完成任务的奖励越发感到期待了。 南特码头虽然也算是法国较为出色的海港码头了,但是和普罗万。约瑟夫所见过的天津、上海码头装卸船只的高效工作,还是无法比拟的。普罗万。约瑟夫足足等了五天,船上的货物也不过才卸了不到一半。 看着船上剩下的不过是自己的私货,普罗万。约瑟夫也就不愿意再继续等下去,毕竟之前他已经写了一封信给主教大人的手下,他可不愿意让主教大人在巴黎等待的太久。于是将货物托付给了身边的一名老仆之后,普罗万。约瑟夫便带着5只巨大的行李箱上路了。 他所搜集的关于东方的情报大约只占据了一个箱子,另外四个则装满了他从东方带回的精美器物,是他准备用来赠送巴黎的达官贵人的。 不过当普罗万。约瑟夫连续赶了11天的路,抵达距离巴黎不到30里的帕莱索小镇时,他的车队却被两名披着黑色斗篷的骑士给拦截住了。走下马车的普罗万。约瑟夫一眼就认出了,在黑色斗篷下面的服饰正是红衣主教卫队的制服。 他不敢怠慢的向两人脱帽行礼问候道:“日安,两位先生,不知你们拦下我的马车究竟有什么贵干吗?” 其中一位骑士瓮声瓮气的回道:“你就是普罗万。约瑟夫?那边马车里有一位大人想要和你谈一谈,如果你不想耽误时间的话,最好快点过去。” 普罗万。约瑟夫望了一眼远处树林边上停着的马车,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只剩下一个轮廓的小镇,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他对着身后的随从吩咐了几句,让他们暂时在原地休息一会,便跟着两名骑士顺着岔路走向了树林边停着的黑色马车。 小心翼翼的躲开路中间积满了雨水的小坑,普罗万。约瑟夫大约花了一分半钟走到了黑色马车前,而带着他前来的骑士却停留在了距离马车10步远的地方。 心中猜测着马车中的来人,普罗万。约瑟夫口上却恭敬的向马车内行礼问候道:“日安,先生。我就是您要找的普罗万。约瑟夫,能否允许我上车和您交谈?” 马车车厢的侧门应声打开了,车中还传出了一个带有外地口音的声音:“上来吧。” 当普罗万。约瑟夫小小登上了车厢后才发现,马车内就坐的居然是一名身体矮小的中国人。这让他有些惊奇的问道:“你是?” 坐在那里的中国人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他,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道:“我就是你写信要告诉的对象,红衣法座身边负责一些琐事的幕僚。 法座大人派你前往中国,究竟是为了调查什么?你又调查了些什么回来?能够和我说一说先吗。法座大人身体一直不好,我不希望你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 对于面前发生的状况,普罗万。约瑟夫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向对方问道:“您是谁?我怎么知道,您能不能代表法座大人和我谈这些问题。” 坐在他对面的中国人也不恼怒,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才平静的说道:“我叫宋献策,中国访欧副使,10个月之前被聘用为国王陛下的东方语言及历史教师,当然这是法座大人给我准备的一个身份,好让我可以对一些法国事务进行建言。至于我主要的工作么,就是替法座大人管理日常的通信事务,替法座大人摘要一些有用的信件,或是替法座大人回信。 一直以来,我管理的信件都是来自全欧各地的,像你这样前往东方的任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我难以判断,你这封信的内容,究竟要不要上交给法座指示。于是我就亲自出来见一见你,想要获得一个结论…” 第858章 红衣主教二 在这位身材矮小的中国人将自己写给侯爵的信件掏出来的那一刻起,普罗万。约瑟夫已经不再怀疑对方不是法座大人的亲信身份了,更不用提他刚刚还认出了法座身边卫士身上的紫色制服。 但是听到对方要求自己先向他汇报一遍前往东方的收获,然后再由对方来决定是否上报法座的意图,为了不让自己三年的辛苦毁于一旦,普罗万。约瑟夫也无法向这位叫做宋献策的中国人屈服了。 “宋先生,我觉得你这个建议似乎不太妥当。不管你现在多得法座大人的宠信,但这可是法座大人亲自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要亲自面见法座大人,向他汇报任务执行的结果,而不是在见到法座大人之前,向一个不相干的人汇报我的努力成果。” 看着普罗万。约瑟夫突然挺起了胸膛,向自己表示不会屈服的强硬姿态,宋献策却不慌不忙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子,眼皮都不抬的平静说道:“看来约瑟夫先生你似乎对我的建议有什么误解,也好像不太清楚巴黎现在的政治局势。 我就老实跟你说吧,我并不是想要拦截你亲自向法座大人领取功绩,只不过现在法座的身体极为糟糕,而法座要处理的各项事务又极为繁琐,所以法座甚至不得不将和欧洲各地人员的联系工作交给了我,由我来汇总摘要上报给他。 你前往东方的任务,也许在三年前对法座大人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来说,现在对他最重要的,一是他自己的健康;二是国内政治的安宁;三是法国所面临的这场战争的变化。 所以你确定要质疑我的判断,亲自去面见法座大人进行一场未必有结果的报告?另外…” 宋献策突然放下了双手,抬头注视着普罗万。约瑟夫的双眼,冷冰冰的说道:“你确定要得罪我?一个为法座大人执掌私密情报的人。约瑟夫先生,我觉得你有必要转动一下自己脑子里为数不多的智慧,就连你的举主都不敢越过我把信件直接交到法座大人手上,你觉得自己长了几个脑袋,敢如此挑战我的权威?” 普罗万。约瑟夫一开始听着还觉得有些不耐烦,但是随着对方的目光注视过来,他立刻就被这双凌厉的眼睛给吓的心脏猛跳了一下。这大约是除了法座大人之外,他见过的第二令人恐惧的目光。至于那位外表儒雅待人亲切的紫衣主教马扎然,则从来没有给他如此的压迫力过。 汗珠顿时不住的从他的太阳穴流了下来,然后绕过耳后落入脖子里,让他感到后项处有些发痒。不过普罗万。约瑟夫根本不敢抬起手去挠一挠,他紧张的看着宋献策,下意识的脱口回道:“不,不,我并没有轻慢大人的意思。我只是…” 脑子一片空白的普罗万。约瑟夫实在想不出如何为自己辩解,干脆直接向对方低头小声说道:“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一时忘乎所以了,大人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请直接询问小人好了,小人绝不敢有所隐瞒。” 宋献策注视了他许久,才抬起双手在胸前交叉互抱,身体向后靠在软垫子上,对着普罗万。约瑟夫说道:“嗯,你就说说在东方都看到了什么?再想一想,向法座大人汇报的内容就可以了。” 普罗万。约瑟夫还是极明白自己的地位的,像他这样的东方冒险家看起来很受一些贵妇们的青睐,但是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他们其实和那些流放海外的罪犯并没什么本质区别。 如果法座大人的健康仍在,那么眼前这位中国人必然不敢如此嚣张,这一点只要他见到法座大人就能证明的事实,对方肯定是没必要欺骗他的。 而在法座大人生病期间能够代理法座管理那些遍布欧洲各国探子的人物,显然不是他能够得罪的起的。更何况对方又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他还什么都没干呢,对方已经把他的态度记录了下来,果然是令人恐惧的密探头子。普罗万。约瑟夫几乎在一瞬间就想起了他在中国时听说的,那些皇帝身边的锦衣密探对待平民贵族们施加的各种酷刑了。 因此他很快就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老实的向宋献策一五一十的说起了自己在东方的见闻,因为说的过于详细还被宋献策打断了几次。 听完了普罗万。约瑟夫的述说后,宋献策发觉对方在中国的见闻也只是蜻蜓点水,用来在沙龙里吸引女性的关注还可以,但是想要让红衣主教黎塞留借助这些见闻去了解中国,恐怕是不够的。 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宋献策才对着普罗万。约瑟夫再次询问道:“除了这些见闻之外,你还从中国带回了些什么东西,打算奉献给法座大人?” 普罗万。约瑟夫回忆了一下,便说道:“有瓷器、茶叶和一些漆器,另外还带回了一箱书籍。” “书籍?我大明还有翻译成欧洲文字的书籍吗?”宋献策有些不解的说道。 “不,都是中国文字的书籍。不过我聘请了一个想来欧洲看看的中国学者,他学过拉丁语和西班牙语,答应我会把这些书籍翻译成拉丁文字的。这一路上就已经翻译了二本书籍了…” 宋献策皱着眉头打断了他道:“这些书籍有书单吗?顺便把那位你聘请的中国学者也叫过来,让我和他谈上两句。” 普罗万。约瑟夫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快速的下了马车。一刻钟之后,他就带着一位30左右的年青人回到了马车旁。 宋献策和他交谈了几句,发现对方居然还是一位秀才,因为喜爱西洋杂学,还特意拜在了耶稣会传教士门下学习了西班牙语、拉丁语和一些意大利语。而在船上的这段时间,还从普罗万。约瑟夫那里学会了法语。 宋献策觉得自己脑子也算是不错的,不管是梅花易数还是荷兰语、法语、西班牙语,他都是一学就会。不过这位松江来的张秀才,基本靠着自学居然也能学会数门外语,也算是很有语言天赋了。 他看了一遍对方送上来的书单之后,便对着张秀才说道:“化学入门、徐霞客游记、亚洲图志这几部书籍都抽出来,现在还不适宜让法国人知道这些学问和地理知识。另外,我希望你留下来为我工作,有没有问题?” 普罗万。约瑟夫听后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大人,你抽几本书籍倒是没什么,但是你把这位张先生留下来,我这些书不是白白带回来了吗?” 名叫张克的秀才也有些不太乐意,他冒着极大的风险跑来欧洲,就是想要看看海外的人文风景。被宋献策强行留下来做事,他想要循着那些传教士的指点,去拜访那些古老的学院就没这么方便了。 不过显然宋献策并不想同两人讲道理,只是确定的对普罗万。约瑟夫说道:“你把书籍送去给法座大人之后,法座大人自会交代我来组织翻译这些书籍的。” 接着他又对着张克吩咐道:“去把我交代的那几本翻找出来,然后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就换到我这辆马车来好了,一会我们还要赶回巴黎去呢。” 有些不甘心的普罗万。约瑟夫听后,顿时有些不解的插嘴说道:“我也是要去巴黎啊,不如到了巴黎城边再分手好了。” 宋献策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不,你要赶去里昂。在元月之前,法座已经和陛下南下里昂了,他们将会在里昂编练一只新军,然后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南下边境,支援在鲁西永和西班牙军对峙的法军。 所以你要改道南下前往里昂,我会派二名卫兵作为你的向导,他们也会带你找到法座大人,到时候你就可以向他汇报在东方的见闻了。” 在张克跟着卫兵回去车队收拾行李,普罗万。约瑟夫顿时小声的向站在马车前的宋献策问道:“那么和大人见面的事,我要不要向法座大人汇报?” 宋献策袖手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意味深长的说道:“见面的事有什么可隐瞒的,不过你和我谈了什么,要如何向法座汇报,那可要仔细考虑一下了…” 普罗万。约瑟夫站在路口,看着一队骑兵护送着宋献策乘坐的马车向着东北方向的道路驰去,马蹄践踏起的尘土隐没了马车的身影之后,他才松弛了身体,带着两名留下的骑兵返回了自己的车队,然后指挥车队拐向了南方的道路。 当宋献策的马车靠近巴黎城区时,天色已经黑暗了下来,坐在宋献策身边的张克好奇的往夜色中望去,想要看一看巴黎的城墙和大明的城墙有些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马车上挂着马灯,但是照耀的范围并不远,张克能够看到的也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团黑影,城墙的高大之处和大明的城墙似乎没什么区别。 随着马车前的骑兵和城墙上的卫队长进行了简短的交涉之后,这处的城门就轻易的打开了。一直沉默着的宋献策这才向张克说道:“今晚看来是过不了河了,现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上一晚,明日我会带你去对岸的住处下榻的…” 第859章 红衣主教三 作为一名松江普通家庭出身的秀才,张克家境虽然还不足以让他像徐霞客那样四处游玩,但自小也没为温饱发过愁。所以张克在家时还是有些洁癖的,睡觉也比较认床。不过在经历了长达近一年的海上航行之后,就算是将他丢在猪圈里,张克觉得自己也能蒙头大睡了。 而巴黎城内的旅馆可比法国乡间的旅舍要干净舒适的多,在宋献策给出了足够的赏金之后,旅馆的主人还烧了一大桶热水,让两人勉强洗了个澡。虽然大明的牙刷、牙粉、毛巾和香皂已经在欧洲上层社会中流行了起来,但关于洗澡一事的看法欧洲人却还坚持着旧日的偏见,认为洗澡会让人损失精力而容易生病。 所以在巴黎,也只有宋献策和极少数上流人士,才会在家中配备一个设施齐全的沐浴间,至于这种旅馆内就不用指望的太多了。不过虽然洗的不是很舒服,但是洗完澡后的干爽轻松身体躺在床上,张克倒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于是等他第二天醒来时,发觉外面的太阳都快升到天中的位置了,虽然冬天的太阳没什么威力,但是从窗口照射到床上的阳光,还是让人暖洋洋的。 还想在床上躺上一会的张克,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飞快的跳下床穿起了衣服。他此时想起,自己并不是在松江的家中,而是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还是被人招募过去的第一天,他可不希望让新东家对自己有什么成见。 哪怕他并不想为宋献策工作,现在在人生地不熟的法国也无处可去,而且昨天和普罗万。约瑟夫分手太着急,他还忘记了和对方结算薪水,于是口袋中空空的张克现在也只能尽力对待自己的新工作了。 不过当他下楼之后,客厅内就坐的一名卫兵却告诉他,宋大人受到王后的召见,因此不能陪他前往住所了。不过大人已经给他雇佣了一辆马车,他可以在旅馆内先用餐,然后由这名卫兵陪同上路。 听到卫兵传达的消息,张克倒是放松了不少,他邀请对方和自己一起享用午餐,心中却有些好奇,这位大明访欧的使者,在巴黎究竟是一个什么身份。 和张克不同,太阳刚刚越过巴黎的城墙,宋献策就已经习惯的睁开眼睛起床了。不过就在他享用自己的早餐时,他留在主教宫监控城内状况的骑警队长让。雅克。高恩匆匆找到了旅馆,告诉他王后一早就派人来主教宫召见他了。 宋献策于是放弃了原先的计划,丢下了张克自己前往了塞纳河右岸的卢浮宫。如果说法国的心脏是巴黎城,那么巴黎的心脏便是塞纳河中间的西堤岛了。 最初的巴黎就是公元前1世纪罗马人在西堤岛上建立的城市,那个时候从西堤岛两侧流过的塞纳河正是这座城市的天然护城河。到了公元508年,法兰克人占领了巴黎,重新在岛上修建教堂和宫殿,接着在卡佩王朝时期巴黎成为法兰西的首都,自那时起巴黎就一直是法国的首都了。 而巴黎城市的发展虽然早期在塞纳河左岸,但是随着抵抗北方及英国人的入侵,城市重心渐渐转向了塞纳河右岸,特别是和塞纳河平行的一条主街道。而巴黎城到了路易十三时期,也已经扩充了四次,令整个城市变成了跨塞纳河两岸北大南小的梨形。 随着巴黎城市的扩大,塞纳河右岸的卢浮宫也变得越来越华丽而面积广大,于是原本长住于西堤岛的宫廷,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转移到卢浮宫去了。只不过想要往返塞纳河两岸,最快的道路依然是穿过西堤岛上横跨南北的大桥。 在保持着适当速度的马车上,宋献策默默的想着心事,虽然有些惊讶于红衣主教在三年前就派人前往东方搜集关于中国的情报,但是他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就如他昨日告诉约瑟夫的理由,现在的红衣主教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关注万里之外的中国了。 这不仅仅在于红衣主教本人的身体健康状况,更重要的是巴黎再一次兴起了一个反对黎塞留的声音。自黎塞留成为法国首相以来,反对红衣主教的政治力量从来也没有间断过,从路易十三的兄弟到路易十三的母亲,然后再到路易十三的王后,最终主教大人都获得了胜利。 只不过这一次反对红衣主教的领袖人物有些特别,他曾经是红衣主教的被监护人亨利。科菲尔。鲁兹,现在却是路易十三的男宠桑克。马尔斯,这个名字还是路易十三亲自给他改的,可见路易十三对这位漂亮男孩的爱宠。 而红衣主教虽然知道国王对他的信任并无更改,但是在对待桑克。马尔斯的问题上,国王却第一次否决了黎塞留的建议。这让红衣主教即恼火而又担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而桑克。马尔斯又如此的年轻,一旦自己去世之后,对方就能通过操纵路易十三的权力来毁弃掉他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法国。 对红衣主教来说,今日的法国就是他以一生心血凝聚起来的政治成果,是他看的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因此红衣主教决不能容忍,有这样一个隐患留在国王的身边。在这个时候,黎塞留又有什么精力去思考万里之外的中国对于法国的未来会有什么影响呢。 被黎塞留强行留在巴黎的宋献策,为了自己的生命和访欧的使命,这三年来都把大部分的精力用在了观察红衣主教的身上,因此他自觉自己已经算是对红衣主教认识最多的外国人了。 不过越是对红衣主教认识深刻,他就越是认识到两个问题,一是红衣主教的确可以在法国为所欲为,且在政治手段上的下限确实比较低,也难怪法国的贵族们没有一个不怨恨这位法座大人的。 二则是,他想要谋划的同法国结盟等事项,永远都绕不过红衣主教去。毕竟就连法国国王路易十三也曾经自嘲,他不过就是红衣主教面前的第一臣民而已。放弃了红衣主教,也就等于是放弃了他对于欧洲事务的设计蓝图,这也让他实在难以定夺。 不过在巴黎的二年生活,终于让他意识到,除了红衣主教之外,法国还真没有人能够和他谈论中法结盟对抗奥斯曼帝国的事情。红衣主教的政治对手们,除了热衷于权力和财富之外,几乎看不出有任何远大的理想。和这些人谈论几十年后的欧洲及亚洲局势,无疑是在对牛弹琴。 在这两年里,他也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同红衣主教对于欧洲的政治局势看法有所不同外,对于法国的内部政治倒是秉持着同一个立场,法国应当成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强大王国,而不是一个诸侯林立的弱小联邦。 毕竟中国需要的是一个对付奥斯曼帝国的帮手,而不是一个结盟的空头名号。因此红衣主教打击贵族割据势力提升王权的行动,宋献策还是比较认同的。 因此在和红衣主教僵持了近二年之后,宋献策还是决定向黎塞留低头。并以建立考试制度筛选官吏和改组警察制度等二、三事的建议,赢得了黎塞留的信任。从而开始替红衣主教试点建立巴黎警察部队,并为其管理那些遍布法国内外的密探。 不过宋献策虽然向黎塞留低头,却没有完全倒向黎塞留,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黎塞留只能是当下道路的同行者,一旦法国走向对外扩张的道路时,两人的目标就是南辕北辙了。所以在黎塞留之后,宋献策还给自己找了另一个政治上的盟友,就是法国王后奥地利的安娜。 当让。雅克。高恩跑来传递王后召见的讯息时,宋献策心中隐隐便猜到了法国王后召见自己的用意。在王后的会见厅内,奥地利的安娜接受了宋献策的行礼之后,便将侍从赶出了房间,然后起身走到宋献策的身边急急说道:“宋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您不会在国王和法座之间选边站的。” 年届四十的王后虽然已经不及年轻时美貌青春,但一头栗色的长发却依然保持的少女时的风采,而她身上喷洒的香水也很好的掩盖了自己的体味。和这样一位成熟而有着风韵的女士交谈,宋献策的身心还是比较愉悦的。 不过听到了王后的问话之后,他还是谨慎的回答道:“当然,虽然外臣接受了国王陛下的任命,但是外臣并没有加入法国国籍。所以外臣将会对国王任命的职位尽职尽责,但对于国王陛下和法座大人,不会有任何的偏向。当然,在公事上面,下官以为国王陛下是有着最终裁定权力的。” 王后注视着宋献策许久,才认真的问道:“那么作为法国的王后,我能否请你回答我,这一次法座把国王拉到南方去,究竟是在谋划着什么?请别告诉我,这是为了激励前线将士的士气,这可一点都不像过去的法座说的话。” 第860章 红衣主教四 听到奥地利的安娜向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宋献策心中也是微微振奋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过去大半年里向王后的示好和日常的表现,终于获得了这位法国王后的认可,对方总算是把他和红衣主教分为了两类人。 宋献策的脸上平静无波,他只是略略抬起了头看着王后说道:“下官虽然在主教宫内为法座大人处理一些事务,但却并不是法座大人的心腹。而且以法座大人的谨慎,就算是真的谋划了什么,也是不会同旁人透露的。 王后殿下如果想要从我这里知道法座秘密之类的情报的话,下官觉得殿下您似乎找错了对象。此刻在巴黎,其实有人比我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殿下您也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宋献策的回答令奥地利的安娜颇为恼怒,她知道宋献策说的那个人就是马扎然主教,而在巴黎的贵族眼中,她同这位英俊的意大利人也颇有些不清不楚。 “难道你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样,认为我同马扎然主教之间有那样的关系吗?”王后气的涨红了脸说道。 宋献策摇了摇头,平淡的说道:“下官从来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而且在下官看来,宫外流传着关于殿下的一些个谣言,其实背后并没有这么简单。” 王后的怒气渐渐的平息了下去,她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想说什么?这些谣言的目的不就是想要中伤我的名誉,然后让陛下更疏远我吗。这种事,恐怕也是法座乐于见到的吧。” 宋献策再度抬高了头,目光和王后平视之后,方才说道:“下官以为,王后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在王子殿下诞生之后就已经稳定如阿尔卑斯山了。些许风流韵事并不能让陛下毁弃和殿下您的关系,因为王位的延续比那些无法证实的流言更为重要。 不过如果这些流言蜚语不是用来针对殿下您的话,那么它们要针对的对象就只能是王子殿下。下官以为,这是有人正在试图动摇王权的根基,打断王位的正统延续。 法座大人毕生的理想就是为了光大王权,他不会这么愚蠢,也没有动机去制造这样的谣言。所以在这件事上,法座和殿下您的立场都是相同的。” 王后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和待人接物温文尔雅言谈风趣的马扎然主教相比,面前的这位中国人总是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说话也总是简短而无趣。不过王后却知道,在马扎然主教那里她只能得到甜言蜜语和谎言,只要红衣主教还活在世上一日,马扎然就没有可能完全倒向自己。 但是面前这位面目并不英俊,言谈也不怎么出采的中国人,却是整个法兰西唯一能在红衣主教面前坚持己见,维护国王和自己荣誉的人。所以刚刚宋献策的话语,也终于让她听入了心里。 做了26年王后的安娜,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到巴黎而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少女了,从王子出生之后,外面有关于她的绯闻流言就开始不断增加,安娜自然就感受到了危机。不过至今为止,能够在她面前直接揭破这个阴谋的,也只有宋献策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安娜目光复杂的望着宋献策说道:“你的意思是,法座拉着陛下南下战场,是为了应对这些流言背后的阴谋吗?” 宋献策眨了眨眼睛后说道:“法座大人出京是否是为了应对这些流言背后的阴谋,下官不敢断言。不过巴黎城内暗潮涌动,我相信殿下您应该是察觉得到的。至于这股暗潮的目标究竟是王室还是法座,我们恐怕还弄不清楚。所以法座大人出京的举动,我觉得也许是引蛇出洞的计谋吧。” “引蛇出洞?” “这是我们大明的一个故事,说的是蛇在洞里的时候很难被捕捉,因此捕蛇人就会想方设法把洞内的蛇引出来再动手。如果法座、国王都坐镇于巴黎,那么这些暗潮也许永远也不会浮上水面,这样国中的隐患就无法清理掉,日后就会给法兰西带来危险。 可如果法座和国王都离开了巴黎,那么那些阴谋家们也许就会出来四处联络,然后将阴谋变为实际的行动了。 阴谋就是阴谋,一旦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就立刻失去了威胁。以法座大人的能力,对付这些已经暴露的阴谋家们,不会多费什么力气的。更何况,现在法国唯一能够牵制法座大人的国王陛下也不在巴黎,那么接下来的胜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安娜心里松了口气,但心里一点也没有感到什么喜悦之情,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咬了咬微微突出的下嘴唇,然后故作平静的说道:“这么说来,我只要坐在宫内袖手旁观,然后什么事都不敢,我们的法座就能再一次立功,平息掉一场叛乱了?” 宋献策安静的注视着王后的眼睛,这才慎重的说道:“那要看,殿下您心里究竟想要什么了。” 安娜有些诧异的回道:“我想要什么?难道宋先生以为,我还有的选择吗?” 宋献策点了点头回道:“当然,下官以为,殿下的选择还不少。” “那么你就说说看,我还有那些选择?”安娜不由有些好奇的追问道。 宋献策低头想了想,才回答道:“如果殿下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王后,那么只需看着法座大人导演这场戏,什么都不做就是了。想来聪明的法座大人总会战胜那群不敢露面的阴谋家的。 如果殿下觉得报复法座大人比法国的王冠更为重要的话,那么殿下应该还记得自己另外一个身份,您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女,也是西班牙国王的姐姐,为了帝国的荣誉,任何打压法国力量的方式都是可以利用的。那么您完全可以利用这场阴谋扰乱巴黎…” 奥地利的安娜颇为愤怒的打断了宋献策说道:“请不要这样说,我现在是法国国王的妻子,未来也是法国国王的母亲,我绝不会出卖法国的利益的,我更希望这场该死的战争能够尽快结束。” 宋献策向王后屈了屈身体,然后出声道歉道:“下官失礼了,下官只是为殿下列举一项可能的选择,并无意冒犯殿下的荣誉,还请殿下恕罪。” 安娜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方才对着宋献策继续说道:“那么请你告诉我,如果我想要维护法国的荣誉,维护自己的荣誉,维护未来法国国王的荣誉,又该如何去做?” 宋献策沉思良久,当安娜都有些不耐烦时,他才开口说道:“那就您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利用法座大人铲除任何威胁到王位的敌人,让王子殿下成为王太子殿下。” 安娜的眼睛都有些瞪圆了,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利用…法座?您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和红衣主教争斗了20多年,没有占过一次上方的安娜,对于宋献策的提议油然生起了畏惧之心。 而宋献策却毫无顾忌的说道:“是的殿下,下官就是这个意思。” “可他是法座啊!谁能利用的了他呢?就连国王都不能。” 宋献策微微一笑,向着王后再次行礼后说道:“请容许下官向殿下您讲述一个小故事,这是我国历史上发生的一桩事情。 在很久之前,差不多在希腊城邦的时代,那个时候我国也和今日的欧洲一样,分为大小十多个国家。其中最西边的国家叫做秦,当时的秦国较其他国家弱小,为了保住自己的国家,于是秦王召来了一个叫做商鞅的人作为宰相治理国家…” 简单的向王后说完了商鞅变法的事后,宋献策便总结道:“…商鞅变法加强了王权的力量,就如同法座大人所做的诸多改革一般。当商鞅掌握着王权的力量时,就算是亲王贵族都能施加刑罚,但当他失去了王权的时候,只要几个小吏就能在路上抓住他。 可见力量并不在于商鞅自己,而在于他变法之后加强的王权。今日的法座大人也是如此,令法座大人拥有着无限力量的,乃是国王授予他的王权。虽然法座大人把从前被诸侯们轻视的王权变成了令人恐惧的怪兽,但王权依旧是属于国王而不是法座大人的。 所以,谁掌握了王位,谁也就拥有了王权。故我国古代的哲人曾经说过,唯名与器不可假人,正是这个意思。 我国的商鞅被自己建立起来的法度砍掉了自己的脑袋,就是因为忘记了王权并不是一个臣子的所有物。法座大人虽然掌握着令人敬畏的王权,但是他并不能用这种权力来对抗王权本身。 因此只要殿下您是站在维护国王的立场之上,就算是法座大人也不得不被殿下所利用,否则他就是窃王权为私有,那么就算是国王也无法再信任他了。没有了国王授予权力的名义,法座大人也不过就是一位普通的贵族罢了…” 第861章 红衣主教五 和宋献策这样自读书起就开始研究权谋,又经历过明清之间国运之争斗的人相比,奥地利的安娜在政治上就好像是一张白纸。不过这也不是王后的过错,毕竟即便是整个法兰西,也只有黎塞留主教能够完全吃得住这位中国人了。 于是听着宋献策分析为何能够利用法座原因的王后,从目瞪口呆中慢慢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却依旧在激荡着。作为奥地利的安娜,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员,从她出嫁到法国的那一天起,就被许多法国人警惕着,生怕她这位法国王后会让法国成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又一个猎物。 而正是因为法国精英们所秉持的这种理念,本就在太后和弟弟威胁下的路易十三,也不得不借疏远自己的妻子来向法国人证明,他是法国人的国王而不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女婿。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上台,正是法国精英们试图完全掌控这个国家的开始。 因此,奥地利的安娜从踏上法国国土的那一刻起,就是孤单而无助的。特别是当太后和王弟谋反被放逐,而她又没有诞下子息时,她在法国的宫廷中就更是举步皆敌了。 凭借着无比的隐忍,奥地利的安娜通过王长子和王次子的出生总算是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但是在法国的宫廷之内,她依旧没能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臣属,只能和黎塞留主教派来故意接近自己的马扎然虚以委蛇。 不过今天听了宋献策给自己的建议之后,这位法国王后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这位能够给予自己忠告的中国人,方才是自己在宫廷内第一位可信的臣子。 王后一边在心里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则故作平静的向宋献策问道:“那么先生以为,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法座按照我的意思去对付那些觊觎王座的敌人?” 宋献策沉吟了一会回道:“那么在王后的心中,那些人是可以威胁到王座的存在?” 王后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宋献策的问题,她不由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王弟加斯东奥尔良亲王肯定是其中一个,虽然他向国王做了悔过,可我并不认为他已经真心的悔过了。 旺多姆公爵一向和太后、奥尔良亲王站在一起,对于国王重用法座的行为感到不满,如果奥尔良亲王背叛了国王,那么旺多姆公爵必定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 王后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随着吐出了几个大贵族的名字之后,她就在无顾忌的一连串吐出了大半个法国宫廷的贵族人名。听到最后,宋献策已经分不清这些究竟是觊觎王座的敌人,还是王后本人的敌人了。 “不过这并没什么相干的,只要这位王后有着报复的欲望就成。”宋献策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就在他以为王后报完了名单时,却见王后停顿了一下,口中又吐出了桑克。马尔斯的名字。 宋献策注意到,王后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蕴藏的怒火和抑制不住的身体颤动,他心中顿时有所了然。国王对于桑克。马尔斯的宠爱和维护,已经激起了王后深刻内心的嫉妒和屈辱,也许路易十三找一位年轻的情妇,都不会让王后如此因羞成怒吧。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下了我一番口水。”宋献策脑子里这么想着,口中却说道:“殿下,下官以为,一次性打击这么多敌人,就算是法座大人也要细细思量的。而一旦时间拖延到国王回到巴黎,事情也许就可能出现新的变数。因此不如先处理了那些距离王座最近的对象,然后再慢慢处理其他人,如此一来他们的亲朋好友也难以向国王说情,令这些人逃离国法的惩处,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虽然心中颇不情愿,但是隐忍了这么久的安娜还是很快恢复了理智,对着宋献策点了点头说道:“先生的建议总是好的,不过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法座去对付他们?” 宋献策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法座去对付他们,而是应该把他们联合起来去对付在外的法座和国王才是。只要殿下向桑克。马尔斯和王弟加斯东奥尔良亲王示好,表示愿意和他们一起对付法座大人,接下来一个反对法座、反对国王的联盟就会形成了。 殿下需要的,就是拿到这个联盟领头人物签署的契约书。或者由您代表西班牙国王起草一份法西和平秘密协定,让桑克。马尔斯和王弟加斯东奥尔良亲王去找人签名也是可以的。” 王后顿时有些踌躇了,她不由担心的问道:“你是让我伪造西班牙国王的信件,然后诱骗这些人赞成法西两国的和平吗?可是这样的秘密协定就算真的签下来了,我拿出来交给法座,这不就等于是我同法座合谋陷害他们了么,国王恐怕未必会认同吧?” 宋献策微笑着回道:“当然不需要殿下拿出来,否则这些受牵连的贵族们的愤恨,不都聚集到殿下身上了么,那么殿下今后又该如何协助国王治理这个国家呢? 下官以为,殿下到时只要无意间向马扎然透露了这份协定的存在,然后让他偷走这份协定就可以了。法座大人为了对付自己的敌人,不惜派人潜入殿下居住的地方,这种行动只会让贵族们更为痛恨他,而殿下在这一事件中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宋献策详细的为王后制定了一份联络反叛者的计划,然后准备告退离去的时候,端坐在王后宝座上的安娜突然向他邀请道:“宋先生,这次事件之后,您是否愿意留在法国的宫廷,向我和王太子殿下效忠?” 面对王后满怀期待的目光,宋献策只是沉默了一会,便委婉的拒绝道:“殿下,请恕我直言,王太子殿下毕竟是未来法国人的国王,在他身边环绕着太多外国人,这只会让法国的精英们倒向您的敌人那一边。 而且作为一名异教徒和外国人,我为你出出主意倒也没什么,可一旦成为法国宫廷的一员,那么王座的敌人就一定会试图从我身上打开攻击您和王太子殿下的缺口,这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更何况,我已经效忠了大明天子,恐怕这辈子都无可能效忠于另外一位国王陛下了。所以,我只能感谢殿下的美意了。” 安娜似乎抓到宋献策话语中的真实含义,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说道:“那么宋先生您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私人顾问?我对于东方的语言和文化也是很感兴趣的。” 宋献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向王后躬身行礼后说道:“当然,外臣很荣幸为殿下讲一讲关于东方的故事。如果殿下没有其他要务的话,还请准许下官告退。” 安娜的脸上终于挂上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好吧,宋先生,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哦,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王太子身边需要一个法国人作为老师的话,您觉得巴黎的谁比较合适?” 宋献策想了想说道:“对于未来的法国国王来说,巴黎有着诸多德高望重的学者可以为师。不过考虑到殿下的处境,下官以为倒不如把这个职位用作殿下向法国知识精英们示好的机会。 这个国家的权力虽然掌握在贵族和那些资历深厚的官僚手中,可社会舆论却掌握在法国的知识阶层手中。过去法座大人虽然提拔了一些知识精英任用于地方,可是并没有形成一种固定的从知识阶层中选拔官员的制度。 法座大人开启了任用知识精英的先河,方才能够掌控住法国各地的局势,让地方诸侯们难以抗衡王权。如果殿下您能够进一步表现出对知识精英的尊重,那么过去依附于法座大人的知识阶层们,最终都会向您屈身行礼的。 巴黎大学一直都是孕育着法国知识精英们的殿堂,殿下如果能够抽空巡视大学,并挑选几名青年精英为王太子的老师,那么殿下手中也就有了可用之人了…” 当宋献策离开了王后的会见厅之后,守在外面的侍女们也没见王后出来,这令她们不由有些担心了起来,于是一名王后的亲信侍女不由小心的敲门入内,方才看到王后正站在窗前怔怔的发呆。 这名侍女小心翼翼的往窗外打量了一眼,发觉王后注视的正是刚刚离开宫殿的那位中国人,她还一不小心听到了王后的叹息轻语,“…要是法国人就好了,就算是天主教徒都好。” 这名侍女虽然心中吓了一跳,但还是默默的把王后的自言自语烂在了心里。就在她服侍着王后向外走去时,却听到王后向她轻声吩咐道:“去找人打听一下宋先生的喜好,据说他在巴黎待了这么久都没有找过情人,希望他没有什么令人厌恶的嗜好。找一位能够令他动心的,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我都会在我的宫廷内给她留下一个位置…” 跟随了王后这么久,这位王后的亲信侍女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后这么迫切的想要拉拢一个人,这让她颇为惊骇。不过在王后面前,她还是保持镇静的答应了下来,开始在心中挑选着宫内侍女和那些在宫廷边缘游荡的贵族女眷们中是否由合适的人选了。 第862章 红衣主教六 让。雅克。高恩,巴黎第五骑警队队长,不为外人所知的巴黎秘密警察头子。可在六个月前,他还只是第五骑警队一名普通的骑兵中士而已。 作为一名商人家庭出身的次子,这个位置差不多已经算是他的身份所能达到的顶点了,再往上的军官位置,那可是为贵族们所准备的。 如果不是获得了宋献策的青睐,他是无法成为现在的骑警队队长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让。雅克。高恩对宋献策感恩戴德,一心效忠这位提拔自己的外国人。 和那些整天警惕着外国人和他们争夺宫廷位子的贵族们不同,对让。雅克。高恩这样的市民阶层来说,谁能提拔他们,他们就会效忠于谁,至于国家什么的他们还真没怎么放在心里。毕竟国家除了要求他们服役和纳税之外,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好处,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去效忠贵族和国王所拥有的国家呢? 在一干法国贵族中,大约也就法座大人会提拔一些非贵族出身的能吏,但对比起法座大人任命的穿袍贵族来说,这些人的数量也是微乎其微的。而且,像他这样才能并不出众,只能做些打探消息工作的下层人士,法座大人最多也就是给一些金钱上的赏赐,并不会为他们的未来考虑什么的。 可是宋大人就不一样了,和冷酷的法座大人相比,宋大人总是会给他们描述一个极为美好的未来,并且从不拿出身来鉴别一个人,这使得重新组建之后的第五骑警队上下都很亲近宋大人,并成为了宋大人手下最为忠实的部下,队长让。雅克。高恩更是成了宋献策身边的第一亲信。 当宋献策进入卢浮宫后,让。雅克。高恩和他的部下却依旧保卫着宋献策的马车,没有一个人偷懒松懈的,这些骑警们认真的态度都快要赶上法座大人身边的卫队了。如果放在一年前,估计巴黎市民没有人会相信,这些骑警们也能够如此尽职尽责。 巴黎的治安过去是由两只部队负责的,一个是直属于国王的国家宪兵队,而另外一个则是隶属于巴黎市政府的骑警队。简单的做一个比较的话,前者是弱化的锦衣卫,而后者则同城市里的铺军差不多。 因此铺军该有的毛病,骑警队也占全了。理论上他们应当负责城内的治安工作,不过骑警队却只在街头设卡驻守,缺乏装备和训练的他们除了敲诈下过往商贩之外,对于街头的犯罪活动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居多。甚至于有些骑警队就是街上的地痞混混担任的,他们自然就更不会去保护什么市民了。 虽然从1630年开始,因为黎塞留对贵族的镇压和对乡村的压榨,使得各地的骑警队不得不充当了灭火器的功能,从维护治安变成了镇压抗议和小规模叛乱的主力,但红衣主教依旧没想过要对良莠不齐的骑警队进行什么改革。 不过宋献策向他进献的警察制度改革方案,终于让红衣主教动了心,于是给了宋献策一个机会,让他先建立完善巴黎的警察制度。而宋献策照着崇祯在北京实施的巡警制度,很快就照猫画虎的完成了巴黎警察部门的改革。 国家宪兵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基本功能,当遇到大规模的街头叛乱或穷凶极恶的匪帮,才会出动这支国王身边的卫队。至于原本的骑警队则被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坐镇于各城区的交通要道处,维护区域内的稳定和监视区域内的不安定分子;一部分则变成在街头巡视的骑警,打击街头犯罪和平息突发事件;最后则抽调一部分精明强干的人员组建秘密警察部队,监视反对国王和法座大人的贵族和大臣们的日常行动。 法座大人所期待的警察制度改革究竟有没有达到目的还不好说,不过巴黎的治安和社会秩序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甚至于连路易十三也亲自召见了宋献策,对他大大的称赞了一番,并接受了红衣主教的建议,聘请宋献策成为了自己的语言老师。 在高恩等人等候了将近一个上午之后,宋献策终于从卢浮宫内走了出来,看着这位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表情,高恩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只要这位大人没事,那么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安稳极了。 高恩带着部下护着宋献策的马车很快就抵达了不远处的主教宫,为了能够尽量靠近宫廷掌握住国王的行踪,红衣主教特意将自己的府邸建在了卢浮宫附近,不过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现在已经是王长子的财产了。在王长子出生后,红衣主教就将它赠送给了刚出生的殿下。 就样的大手笔,宋献策也是咂舌不已。他也因此意识到,那些法国贵族们为何几次三番都弄不倒红衣主教了,面对这样忠诚于自己的臣子,只有傻子才会去相信那些整天想要往自己口袋里掏钱却一毛不拔的大贵族们了吧。 进入了主教宫西翼的办公室,宋献策很快就批阅完了堆放在桌面上的文件。有些看起来不甚重要的文件,他便直接作出了批示;一些难以判断出重要程度的,他就进行摘要记录;还有一些较为重要的,则写出建议贴在文件上之后放在了一边。 每隔二日,他都要向里昂的红衣主教报告一次巴黎的情况,顺便把这些重要文件一起寄往里昂。而今日他要给红衣主教写的信件就极为重要了,除了汇报巴黎城内那些大贵族们的动向,他还用密语写了这么几句话。 “…计划实施顺利,王后已被说服,待到证据到手,便可将这些反叛分子一网打尽了。祝大人日安。” 将信件和文件放入一个木匣内,宋献策便叫来了让。雅克。高恩,将木匣递给他后说道:“老规矩,尽快送往里昂。” 让。雅克。高恩答应了一声,顺便向宋献策汇报道:“…昨日和大人一起回城的那位先生,已经送去大人的住处了,另外据送那位先生回去的卫兵报告,张先生已经回来了,好像正在大人的住处等你回去。” 虽然投靠了红衣主教,但宋献策还是没有搬来主教宫居住,他在市政厅附近购下了一处住宅,作为大明驻法国的使馆和自己的住所。听到高恩口中的张先生,他就知道是张国纪抵达巴黎了。 这令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张国纪此前还在西班牙谈着一笔大生意,不知为何会突然跑来巴黎了。宋献策脸色平静的说道:“嗯,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你知道该怎么联系我。” “是的大人,我一定会替大人死死的盯着巴黎的动静,绝不让那些叛乱分子逃过我的眼睛…”让。雅克。高恩立刻兴奋了起来,向着宋献策拍了自己的胸脯保证。 宋献策微微一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之后,便同高恩一起离开了。在主教宫另一头办公的马扎然,甚至都不知道宋献策今日来过主教宫。 乘坐了半个多小时的马车,宋献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是一幢三层的砖砌小楼,除了一个带着马厩的前院之外,房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在市政厅周边,这样的建筑虽然普通,但也不是什么平民能够置办下的产业,因此周边的环境倒是非常好,比一般的街区要幽静的多,但是距离热闹的商业街又不远。 穿过了一楼的前厅,在二楼的书房内,宋献策就看到了正在和张克下着象棋的张国纪,这两人倒是比他更快的混熟了。看到宋献策开门进来,张克倒是很识趣的告辞出去了。 随着房门重新被关上,宋献策方才出声向张国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来巴黎,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张国纪把棋子放回棋盘后,向着对面伸手道:“来,咱们一边下一边说,刚刚瘾头还没过就被你个打断了。” 看着张国纪的神态,宋献策估摸着就算有问题也不会大了,于是走到桌子边上横炮居中后说道:“你跑来巴黎,不会就为了过一过棋瘾吧。” 专心看着棋盘的张国纪漫不经心的回道:“那倒也不是,其实还是有几件事想和你商议商议的。这第一件事就是想问一问你,法国和西班牙在南边打的那场仗,你觉得究竟那边胜利的希望大一些?” 宋献策听了顿时一愣,警惕的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们和西班牙不可能成为盟友的,法国才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团结对象。 只要法国能够在西部欧洲占据优势,就能压迫住荷兰同西班牙,那么这两国在海外的殖民行动都会受到不同的牵制,而这就是我大明目前所需要的局势。 一个虚弱的法国,就会打乱我国在海外的扩张计划,而且也失去了控制欧洲平衡的基础。你应该知道,英国现在乱的很,据说都快要打内战了,我们不可能指望英国人来平衡欧洲的局势…” 第863章 红衣主教七 对于宋献策的告诫,张国纪的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在皇帝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又在欧洲的金融中心荷兰混了三年,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于权力唯唯诺诺的大明盐商了。 他抬头看着宋献策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一样明白,虽然陛下给予了我们足够的自主权力,但是我们在欧洲依然是不能脱离陛下制定的战略行事的。更何况,如果失去了国内的支持,我们在欧洲便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在配合陛下制定战略的大方向下,我们还是有权力做一些利国利己的事情的。对于南边那场正在进行的战争,我也一样希望法国能赢。所以我想问一问你,法国究竟能不能赢这一仗?” 宋献策心中的疑惑变得更重了,他迟疑了一些才说道:“法王路易十三虽然没有打出过什么出名的胜利,但黎塞留主教每一次劝说法王亲临战场时,基本都是法军占据优势的时候。所以我认为,南方这场战争法军的胜率应该超过七成。不过这场战争和你的生意又有什么关系?” 张国纪在棋盘上用炮打了对方一个兵,方才说道:“你知道的,自从我们和阿姆斯特丹商业银行达成了合作关系之后,秘鲁白银、我国的货物、荷兰人的票据和运输、西班牙人的物资需求,就形成了一条完美的商道。 荷兰也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国家,他们一边和西班牙人作战,一边却毫不担心的向西班牙人贷款和出售物资。不过只从我们大明的银行出现在欧洲之后,这些荷兰银行家们希望同我们合作以分担风险和资金上的压力。 我想你现在对于银行的业务也应该有所了解,银行做的生意其实就是金钱的生意,左手出右手进,资金每流动一次,就代表着赚取了一次利润。所以对于银行来说,资金周转的越快,利润就越高。 当然最好的生意模式是,金银存在银行的金库里不动,市面上只流通着银行发行的各种票据,这样不仅可以无中生有的赚取利息,还能够降低银行本身的风险。就这点来看,陛下用纸币取代金银流通,可算是真正的先见之明了…” 宋献策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说道:“不要再吹嘘陛下的英明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说实话。” 张国纪被噎的咳嗽了几声,方才讪笑的说道:“呵呵,老宋你还是法眼无缺啊,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其实真心不是我想要瞒你,只是兹事体大,郑侯吩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才不敢平白告诉你。” 解释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之后,张国纪挪开了棋盘,坐正后对着宋献策正色说道:“老宋你应该知道,荷兰人借着同西班牙人开战的机会,一直谋夺着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地,其中又以巴西北部最为上心。 因此巴西北部的葡萄牙人不得已往南逃到了巴西南部的里约热内卢附近,随着葡萄牙人守住了巴西南部,加上这一地区的利益并不算大,于是安定下来的葡萄牙人又开始在南部寻找适合种植甘蔗的地方。 不过适合种植甘蔗的地区大多被权势者所占据,因此一些小种植园主只能深入内陆寻找,但是内陆的印第安部族似乎并不喜欢这些葡萄牙人,因此在被印第安人袭击了之后,不少人便不得不选择坐船前往非洲的殖民地寻找机会。 可是这些人当中却有人在距离里约热内卢北方5—6百里的深山中发现了黄金,只是和他一起深入内陆的同伴都被当地的印第安部族所杀,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在当地开采黄金的,而如果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这个金矿不仅不会有他的份,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难以保全。 于是他逃回里约热内卢之后,便干脆隐瞒了这个消息,准备坐船前往非洲做贩卖黑奴的生意,等积攒了一些财力和人手之后再回来开采黄金。不过他的运气也真不好,乘坐的船只在靠近非洲时又遇到了海盗,自己又被海盗砍伤了。 如果不是埃德蒙船长刚好经过,救下了这条船,这个倒霉鬼估计就要被海盗丢进大海去喂鱼了。这人倒是聪明的很,知道自己虽然从海盗手中逃脱了,可是还没从死神手中逃离,于是便把这个金矿的消息告诉了埃德蒙船长,并表示只要船长治好了他的伤,他痊愈后就愿意带着船长去找那个大金矿。 爱德蒙船长让船医花了不少心思救活了他,然后就在去年冬天带着他深入了巴西南部一次。四月底的时候,郑侯便派人专门送信给我,一是告诉我上面这个故事,并表示埃德蒙船长已经证实了此人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在当地的一条小河内就随便捡到了数块带有金粒的黑色石头。而经过勘察,这片金矿的范围大约要超过台湾的金瓜地区数倍,并且储量更为丰富。 台湾的金瓜矿一年产金量约在1。2—1。5吨左右,每年4—50万两白银的收益。即便是台湾金矿年产出的一倍,那也是近百万两白银的产出。这已经足以支撑南非舰队扩大到在大西洋上对抗荷兰人的规模了,所以郑侯的意思是让大明获得一个占有葡属巴西的名义,比如一顶葡萄牙王冠…” 宋献策下意识的就反应了过来,瞪着对方的眼睛说道:“你想要向西班牙国王购买葡萄牙的王冠?” 张国纪轻轻拍了拍手,依旧面带微笑的说道:“正是这个想法,只要西班牙人打输了这场战争,他们就再也无力平息葡萄牙人的反叛了,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过西班牙人还掌握着教廷和旧教联盟,因此葡萄牙人的独立很难被西班牙及欧洲各国所承认,荷兰人的独立不就打了几十年么,葡萄牙人估计也不会例外。 但是有着荷兰人的前车之鉴,西班牙人恐怕还是会好好考虑是否要用武力去征服葡萄牙人了。那么这个时候,葡萄牙王冠对于西班牙国王来说就是一根鸡肋,就算他强行戴在自己的头上,葡萄牙人也是不会承认他这个国王的。 可假如这个时候我们为伊莎贝拉公主出价购买这顶王冠,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却是一项极好的选择。既能保住国王的体面,又能为失败于法国后的西班牙王国获得一笔重整军队的资金。 而对于我们来说,拿到了这顶王冠,除了让我们夺取葡属海外殖民地变得名正言顺之外,还能够同布拉干萨公爵进行一些交易。这个想法难道不够好吗?” 不过宋献策显然没有被张国纪描绘的前景给迷惑,他霍的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着脚步,脸色不虞的向张国纪低声呵斥道:“真是见鬼,你们是被黄金冲昏了头脑了吗?埃德蒙船长就该把那个葡萄牙人丢进海里,把这个秘密沉入到海底去…” 张国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找到黄金究竟有什么错?陛下和朝廷不都是一直鼓励臣民在海外四处寻找黄金和白银的吗?” 宋献策停下了脚步,恶狠狠的盯着他说道:“这些欧洲人向海外殖民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财富,这样一个大金矿如果落在我们手中,又距离欧洲这么近,难道你还指望他们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吃独食? 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都可以找到理由向我们声索金矿的所有权,法国人和英国人又怎么会放过插上一脚的机会。因此,只要金矿的消息传扬出去,我们在欧洲的布局就可能毁于一旦,从而变成欧洲各国联合对付的目标,毕竟大西洋从来不属于大明。 再说了,我们何必要自己去挖掘黄金、白银,只要我们控制着输入欧洲的大宗商品,这些黄金、白银迟早还是会流向大明的…” 张国纪顿时沉默了下去,虽然他觉得宋献策说的不错,但是有这么大一个金矿放在自己面前不拿,那恐怕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了。 可是他心下虽然不服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咬着牙说道:“那么照你的意思,这个事情要先中断了?” 宋献策也是沉默不语良久,方才缓和了神情问道:“我们可以停下来,郑侯那边能停下来吗?” 张国纪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良久才说道:“你知道的,郑侯可不是我们能指挥的。” 宋献策顿时摇着头说道:“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更糟,没有名义的状况下去进攻葡属殖民地,只会激起西欧各国的反感,让我们很难在欧洲再找到什么盟友了。” 思忖了一会之后,宋献策握拳说道:“这样看来,我们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拿到葡萄牙的王冠再说。好在英国现在内部混乱的很,无力干涉外务。而法王和黎塞留主教身体都已不大好,如果能够控制住法国的政局,那么到时就能将金矿发现的影响力尽量控制住。也不知,库尔缠在英国究竟在做什么,他都好久没传什么消息过来了…” 第864章 伦敦一 在宋献策惦念着在英国的库尔缠究竟在做什么时,库尔缠却正在伦敦西郊的住所内写着自己的日记。这是一幢相当不错的英国乡村别墅,从他书房的窗口望去,还能眺望到远处威斯敏斯特城堡高如利剑般的塔楼。 如果在沈阳的老友此时再见到库尔缠时,恐怕已经很难再认出这位满族中少有的秀才了。他不仅剪掉了自己金钱鼠尾的发型,也没有留汉人样式的长发,而是同崇祯一样留了一个短发,身上则穿着近卫军样式的衬衣和长裤。 50出头的他因为长期骑马锻炼,依旧保持着极为健康的身体,贴身的近卫军样式服装也给他增添了几分精神,让他显得很是英气勃勃。 一月的伦敦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而英国式样的石砌建筑虽然看起来很华丽,但是住着可一点都不舒适。不过有着壁炉取暖,英国的上层人士倒也丝毫不会感受到什么寒冷。 一般无事时,库尔缠喜欢坐在壁炉前看书,或是捧着一杯热茶或咖啡站在窗前观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当然,在这个时节外面只有连绵不绝的冻雨和偶尔行色匆匆的马车经过。 和中国不同,甚至和欧洲大陆的国家也不同,英王和贵族们并不喜欢居住在伦敦城内,而是选择在城市西面的泰晤士河边修建了一座城堡,把宫廷保卫了起来。在这座城堡内,不仅有着国王的宫廷,也有着教堂和议会,整个英国的头脑都位于其间。 在伦敦待久了之后,库尔缠很快就明白了王室和贵族为什么不待见伦敦城。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个露天的垃圾堆,伦敦市民往街道上丢弃的可不仅仅是一点厨房垃圾。在伦敦城内行走,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脚下踩的究竟是屎尿还是烂泥。 所以伦敦的上层人士出门时,总要在自己的鞋子外面再穿上一双木套鞋。这也是为什么大明生产的橡胶雨衣和橡胶长靴在伦敦这么受欢迎,雨衣可以抵挡头顶的突然袭击,而长靴则能隔绝这些污秽,且容易清洗。 不过和这些肮脏的生活相比,更让人恐惧的是城市内因为卫生问题不断爆发的瘟疫,平均每三年就要爆发一次。 于是远离城市,居住在森林和清澈小河环绕的乡间,也就成为了王室和贵族们提高自己生活品质的好办法。 但是随着伦敦人口的不断扩张,仅仅花了40年时间,伦敦的人口就增长了一倍,现在已经突破了40万人。于是曾经是王室和贵族们的世外桃源的城市西郊,也终于成为了伦敦第五大城区法灵顿区。 当然,能够居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则贵,最起码也是一个出色的职业者。因此和城内拥挤的街道不同,这里大多是独立的花园建筑,并且有着自家的水井。 不过对于库尔缠来说,英国人的生活习惯也还是太过糟糕了,甚至比不上那些居住在深山野林里的生女真人。起码那些生女真人尿急了,也不会想着在壁炉里解决,更是和他在北京的生活难以相提并论。 他之所以要减去鞭子换上现在的服装,说到底也是被英国的公共卫生环境给逼迫的。满人的衣服他不能穿,汉人的衣服在这里根本穿不了,他又无法像那些英国贵族学习穿着,便只能穿崇祯设计的军服了。 老实说,库尔缠几乎刚到伦敦就想回国了,但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以他的性子,在北京恐怕更为煎熬,不是生活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他虽然喜欢汉人的文化,但却并不想帮助汉人的皇帝对付自己的族人。不过崇祯待他却又是相当的礼遇,并没有拿他当成阶下囚看待,还常常以汉满和谐的名义召问于他。库尔缠虽然忠诚于爱新觉罗氏,但是他心中并不认为努尔哈赤灭绝汉人的政策是对的,否则他也不会劝说黄台吉穿戴汉服,以消除满汉之间缔结下的仇恨了。 因此皇帝将他遣来欧洲,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解放了。但问题就在于,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来这个地方究竟要做什么,皇帝交代他的任务实在是太宽泛了,维护中英两国的友谊,但尽量多观察少干涉英国的内政。 原本作为他副手的宋献策和张国纪,几乎就没有来过英国,一个在荷兰,一个在巴黎,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务,这让他想要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至于英国这边,英王查理一世很少召见于他。在苏格兰人起义之后,这位英国国王除了每次派人通知要对大明的货物加税之外,更是不愿意和他见面了。 在他的影响中,这位查理一世陛下身材矮小,因为口吃而不愿多说话,在他和议会、苏格兰臣民之间的斗争中又显得优柔寡断,反复无常。 当然,在伦敦待了这么久之后,库尔缠也认识了不少贵族和商人,在和他们的交谈里,他也大致了解了这位英王的过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查理一世的兄长染上天花去世,英格兰的王冠也落不到他的头上。而在查理一世12岁之前,因为其兄长的缘故,也没人关注过这位沉默寡言的王次子。 但是等到查理一世登上了王位之后,英国人才发现这位看似沉默寡言的新王,内心却有着一颗执拗的心。虽然他登基之后对宫廷进行了整顿,堵住了其父时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的风气,让王室的预算渐渐达到了平衡,不过其独断专行的施政方式却引起了议会的不满。 因为英国的政治传统是,国王的政令应当告知议会,征求议会同意之后才能统治下去。而不是宫廷擅自发布命令,直接通知各郡实施。 这种政治的传统应当归结为英王在国内缺乏一种强制性的力量,毕竟在和平时期的英国,既没有常备军也不存在有组织的警察人员,国王在紧急状态下召唤的武装人员还不到100人。 国王身边的宫廷人员虽然有2000,但大多是厨子和仆役,剩下的则是不到1000的文职官员。作为宫廷最重要的官僚机构法院和枢密院,这两个机构的办事人员简直少的可怜,国王想要寻找一些资料以供决策,都往往找不到人替他找出资料来。 在库尔缠看来,国王身边真正可以算的上管事衙门的,大约只有海军管理衙门和财政衙门,起码这两个部门还能找到人做事。 至于地方上的事务,一是由士绅负责,一是由郡政府管理。但是,英国的郡政府掌握在近3000个士绅手里。虽然这些士绅是由王室挑选出来的,但王室也只能从各郡中80个最富有和声望最高的家族中挑选50人左右。至于剩下的200个左右的自治城市,权力则掌握在12—100人的商人和手工业团体内,他们世代垄断着对于这些城市的统治。 而在乡村中,负责治安的治安法官必须得由乡绅担任,至于民兵和临时民警,大多是由这些士绅土地上的农夫轮值。也就是说,失去了士绅阶层的支持,查理一世除了海军和税收部门之外,几乎什么事都做不了。 所以,当查理一世强行解散议会,宣布无限期中止议会召开后,就引起了广大乡绅们的极力不满,私下称他为暴君。 可是在库尔缠看来,这完全是议员们的咎由自取。他并不是以忠君爱国的角度出发,而是以一个局外人看待英王和议会之间冲突的根源得出的结论。 在查理一世刚刚登上王位的时候,他还是依照着传统打算和议会商议着执政的,不过很快议会就给了他迎头一棒。 在他刚登基不久,议员们就鼓吹要向西班牙开战,这是配合丹麦王国向哈布斯堡王朝发起的战争,查理一世选择了服从议会的决定。 但是这位年青的国王低估了这些乡绅们的无耻,就在他宣布向西班牙人开战之后,议会却驳回了增加税收以支付战争费用的请求。 因为无法从议会手中获得增税的许可权,查理一世不得不典卖妻子嫁妆;向富有臣民强行借款,并监禁拒不借款的5名爵士;让士兵住进民宅白吃白喝;不经议会批准而征收关税等等措施。 可是因为军费的不足,使得英国在对西班牙的作战中一无所获。从而让英国民众对于查理一世大失所望,认为国王不仅轻率而且还过于自大了。 于是查理一世不得不改变态度,表示希望同西班牙人和平相处,以结束这场让全国上下都不看好的战争。 但是,在这个时候议会又站出来了,他们极力的批评了查理一世的软弱,还有背叛了国教的行动。甚至还煽动民众攻击代表英王施政的白金汉公爵,甚至于还派人刺杀了他。 议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头上戴黑锅的行动,终于激怒了查理一世,令他强行解散了议会,从而开创了无议会期的执政。 在库尔缠看来,这些英国议会的成员们,和大明的东林党人实在没什么区别。只要自己能够名扬天下,他们才不在乎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呢。 PS:今日扫墓,一更。 第865章 伦敦二 不过英王毫无谋略的强制关闭议会的做法,其实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解决办法。老实说英王此举不仅没能解决掉议会中的反对派,反倒是将议会中亲王派和中立派议员都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原本只是某些议员同英王之间的冲突,因为英王关闭议会的举动,从而把事件激化成了议会和国王之间的争斗。这样一来,不管是上院的贵族议员,还是下院的乡绅议员,为了保护英国的政治传统,都不得不团结在了一起。 当然,对于虚弱的王权来说,这些议员所代表的地方乡绅们只要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就已经让查理一世焦头烂额了。更不必提,这位查理一世还没摆平英格兰的事务,却又因为宗教礼仪的问题和自己的苏格兰臣民发生了冲突。 之前已经说过,和平时期的英国境内除了民兵之外,英王身边根本聚集不了多少武装人员。而一旦爆发了反叛事件,他只能依靠贵族和地方民团去平息叛乱。因为他解散议会的举动,使得英格兰的乡绅们采取了袖手旁观国王和苏格兰人战争的态度。 于是一场因为宗教仪式引起的骚乱,很快就变成了席卷整个苏格兰王国的叛乱行动,而英王却因为英格兰贵族和乡绅的掣肘,在这场叛乱中连连失败,从而丢尽了自己的脸面。 面对越战越勇的苏格兰叛军,1640年4月查理一世不得不向英格兰贵族和乡绅们低头,重新召开议会。查理一世希望能够获得这些贵族乡绅们的帮助,把苏格兰的叛乱镇压下去,从而获得国内和平。 但是参加议会的议员们显然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替查理一世这匹烈马上了笼头,要求今后没有议会的同意国王不得擅自向地方政府发布命令。于是查理一世再次把议员们赶出了会场,宣告再次解散议会,此时议会距离开会期不过一个月而已。 查理一世这种反复无常又过于冲动的性格终于激怒了下院的议员们,在约翰。皮姆的率领下,这一次下院议员并没有就此解散返回家乡,而是聚集在了伦敦城内。在国王的羞辱下,所有留下的议员几乎都通过了一项议案,即刻废除那些维系没有议会存在时期的政府权力、特权和法庭。 国会的议员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同样的解散了查理一世所统治的政府。也就是说,自这一刻起,英格兰陷入了无政府状态,而苏格兰的叛军此刻还占着英格兰的边境城市,等待着议会给他们拨款赔偿。 于是乎,国王和苏格兰人之间的战争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议会向国王开战了。查理一世要么向议会屈膝求饶,要么就得用鞭子教训这些议员们,让他们知道在英格兰这艘船上,谁才是发号施令者。 在双方对峙了一年时间之后,面对开始失去社会秩序的英国,乡绅中的激进派开始获得民众的支持。他们在1641年的秋日提出了一项新的观点,既然国王不肯向议会屈服,那么代表人民的议会就有权把原本由国王行使的权力转交到议会身上。 1641年10月爱尔兰北方天主教徒加入了叛乱,将近3000名新教徒遭到了杀戮。叛乱的天主教徒伪造了一份文件,声称是获得了国王的指示。紧接着,5个在议会中宣称这种说法的议员被国王的卫兵所逮捕,于是约翰。皮姆在议会内再次批评了国王,称查理一世是发疯的国王,已经不再适合掌握政权。国王和议会之间的内战,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就情感上来说,库尔缠是倾向于查理一世,也许这位陛下性格上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在个人操守上却比议会中的大多数议员们要强的多。 在英国待了三年之后,库尔缠对于英国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了。虽然英国人粗鲁、野蛮、不讲公共卫生,但这个国家其实和过去的大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大明讲君臣父子纲常,英国人讲父权家族,双方家庭中的父亲几乎都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妻子子女都不能反抗一家之主的决定。 大明虽然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但是地方上的事务讲的是缙绅自治,皇权不下县。英国人同样讲地方自治,乡绅才是地方事务的主要管理者,全国就掌握在15000个左右的乡绅手里,他们所拥有的地产超过了全国土地的40%… 像两国的这种相同之处,库尔缠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一整天。甚至于,连两国的缙绅、乡绅贪污腐化的行为都是大同小异。贵族们向国王请求进出口商品的免税权或专卖权,而乡绅们则想法设法偷税漏税。 比如议员们本应该向议会交纳的一项61英镑的税款,到了查理一世时代只剩下了14英镑的数额。而查理一世本人自从登基开始,就一直在填补其父亲留下的大量亏空。 入主英格兰的詹姆士一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刚统治英格兰的前三年,就赏赐给大臣价值68000英镑的礼物和30000英镑的年金。1610年,他赏赐给王室臣仆的小费和年金就达到了80000英镑,比伊丽莎白时代宫廷一年的日常开支还多50000英镑。 于是当查理一世登基时,他接手的宫廷债务已经达到了90多万英镑的巨款。虽然在1630年之后,查理一世的年收入达到了将近一百万英镑,但是他每年还要支付60万英镑给高级官员和特权者,其中官员的俸禄就达到了34—36万英镑,剩下的钱还不够他用来维持宫廷日常开支和海军舰队扩张的。更不用提,英国人还在支持着新教联盟的战争。 和只顾着个人和家族利益,却把人民挂在嘴边的虚伪议员们相比,库尔缠自然更尊重性格有些缺陷,却还始终把国家利益放在前头的查理一世。 不过出于理智和大明的利益,库尔缠却知道不能和查理一世走的太近。因为这位英王缺乏政治手段和操纵阴谋的能力,每一次向敌人发射的箭总是会扎到自己的盟友身上。见过了黄台吉和崇祯两人的政治能力之后,库尔缠觉得查理一世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既不知道如何攻击敌人,也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和盟友。 就如皇帝最后一次召见他时曾经告诫过他,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大明可以站在任何人的一边,但是决不能站在失败者的一边。很可惜,查理一世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清楚自己的臣民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明白自己的敌人和朋友究竟是谁。 即使是库尔缠这样一个外国人,通过了使团人员的搜集情报,也敢说他对于英国社会的了解要远远过于查理一世了。 现在的英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英国?是一个将近100年战火没有燃烧到内陆的和平国家,这同海峡对岸打了二十几年的欧洲大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乎,英伦三岛的人口已经突破了700万,比这个世纪的开始增加了近140万人口,其中英格兰就拥有了近500万人口。因此英国真正的政治主体就在于英格兰,谁掌握了英格兰的政治,也就掌握了英国。 但是随着人口的增长和美洲白银输入导致的价格革命,过去的140年里,英国的粮食价格增加了8倍,而人工工资不过才增加了3倍。粮食价格的上涨使得经营土地变得有利可图,适合于耕种的英格兰平原上,各郡的地主都开始不断把过去的森林地区和沼泽地带开辟为良田。 可是于此同时,毛纺织业的兴起又让更多的土地被圈占起来养起了绵羊。于是贵族和地主们就开始把目光转向了乡间的公有地,他们把那些公有地上的农民驱逐出境,然后把这些公有地变成了自家的牧场。 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要么进入矿上和城市为工厂主们工作,要么以流浪罪被地方民兵抓捕然后送去服苦役,或是被流放到殖民地去。于是一个个拥有着制造业的城镇或挖矿小镇就在英格兰各处竖立了起来,随着英国国土上的荒地越来越少,城市里的居民就变得越来越多。 英国城镇的发展又反过来打破了英国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城市附近的乡村地主不再为自己的需求生产,而是开始为城市的需求生产。他们既要提供羊毛给城市里的工厂,又要种植粮食去喂饱城市里的工人们。 为了尽可能的降低成本和提高产出,于是各地开始利用本地的土地和气候特点进行种植,然后再进行地区间的剩余产品交换,他们还改善了乡村到城市之间的道路以降低运输成本。这样一来以城市为中心的区域经济开始渐渐兴起,乡村开始渐渐变为城市的附庸。 随着道路条件的改善,人们开始习惯于去大一些的地区中心进行商品交换,而不再前往路途近却商品较少的城镇。于是原本濒临大海或是可通航河流的城市就变得越发兴旺了。 当然和硕大无比的伦敦相比,排名第二、第三的英格兰大城镇就逊色太多了,这些所谓的大城镇,人口几乎只是伦敦的二十分之一,在伦敦人眼中也就是一个大一点的乡村罢了。 在库尔缠眼里,英国正在发生的一切其实和大明正发生的变化是类似的,只不过大明是自上而下,目标明确,以朝廷为主导的主动发展。而英国人则是自发的,一点一滴的被动的发展着。 这两种社会经济的发展方式并不能说谁更优秀,而是要看谁更能坚持下去才对。当然现在双方都有着各自的麻烦,大明的经济发展模式正遭到了大多数缙绅的反对。而在英国的话,国王才是一个问题。 第866章 伦敦三 查理一世解散了议会之后,也就失去了向各地地主们加税的权力,毕竟各郡的郡政府都控制在乡绅手中,没有了乡绅们的协助,英王就无法提高土地租税。 在这一点上,英国的农民倒是比大明的阶级兄弟要幸福的多。在大明因为有一个成熟的文官统治机构,所以缙绅们采取的是阴奉阳违的抗税办法,就是把本应该由自己承担的税务转嫁到自耕农身上去。而在英国,因为王权的虚弱,郡政府的乡绅们就把国王的加税命令给丢弃在一边了。 这两种不同的抗税方式同样也导致了不同的后果,大明这边是大量自耕农的破产,导致税收的征收比例逐年下降,这些人把怨恨集中到了朝廷和缙绅头上,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是各地揭竿而起的局面。 但是在英国,因为乡绅们对于国王征税命令的直接抵抗,使得他们在地方上成为了自耕农的保护者和代言人,并进一步控制了地方上的事务,从而加强了乡绅们反抗国王的底气。 不过这只是库尔缠不看好查理一世的原因之一,之二么就是查理一世解散议会之后实施的加征税收方式。既然不能从土地税上想办法,查理一世自然就要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了,只不过他的选择并不多。 因为伊丽莎白时期留下的政治传统,国王想要增加税种和土地税的比例必须要征得乡绅们的同意,要不然就只有出卖王室拥有的土地来填补亏空了。后一种方式也是英国清教徒迅速扩张的原因,因为王室拥有的土地大多来自于对天主教会没收的地产。 查理一世想要转向支持天主教以赢得罗马教廷的支持,以赢得英国在欧洲事务上的发言权看起来很是精明,但实质上却是愚蠢之极。因为在过去百余年里,英国的清教徒们正是吞食着英国天主教会的尸体成长起来的,国王在宗教信仰上的转变就涉及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清教徒们过去以低廉价格从国王手中购买到的教会地产,是否要归还教会? 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女王正是依赖着清教徒们的坚定支持,把英格兰的天主教徒们给打压了下去,而查理一世却试图抛弃自己的坚定支持者,去向一群摇摆不定的天主教徒们献媚示好,这不就是自绝于人民么。 不过查理一世手下的税收部门还是相当出色的,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绕过议会和不必出卖王室地产的办法,来增加国王的收入。 那就是是增加日用消费品的流通税和进出口货物的关税,这是国王所拥有的权力,不必再经过议会同意。而且征收这两种税收并不需要通过地方郡政府,只要国王直接对自己的税收官下命令就可以了。 英王的加税方式对于大明人来说简直是毫不陌生啊,我大明神宗皇帝早在几十年前就向各地委派税监这么干过了。这样的征税虽然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但是却让神宗皇帝的名声在知识分子和商人口中臭了街。 查理一世的税收官同样不比大明的税监们清廉多少,一名英国普通海关官员的年薪是30英镑,但是其灰色收入是年薪的2—3倍。而且英国此时实施的是包税制,也就是说国王可以把收税权出卖给商人,让商人去征收一定时间内的税收。这几乎和宫内派出税监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个收钱的是国王,而另一个收钱的内库而已。 即便是依托着东厂、锦衣卫和各地的官府,税监激发的民变也是此起彼伏的。英国的税吏们引发的民众怨恨自然也不小,只不过在库尔缠看来,这种强征税收的真正后果还没有真正引发出来。 对于英国社会有所研究的他认为,查理一世强征的税收实质上正好变成了城镇经济发展的最大阻碍。 依靠着制造业发展起来的英国城镇,其中最大的一项制造业就是毛纺织业。光是英格兰就有超过20万的纺织工人,主要分布在英格兰的西南部、东盎格利亚、奔宁地区。不过在打开中国市场的大门之前,纺织业并不算是一个稳定的产业。他们不仅要面临外国的竞争,还要受到欧洲连年战争的影响。 因此英国纺织工人最为烦恼的问题就是,他们经常存在着半失业状态。工厂的订单总是小于他们的生产能力,迫使这些工人们不得不半日工作,半日发呆。不能完全的把自己的劳动力全部出卖出去,也就使得工人家庭无法确保收支平衡。 比如在奥尔纳姆市,十分之一的家庭需要定时从济贫税中获得补助,还有近四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家庭有时需要领取救济物资或补助(燃料或衣物)。 所以工作对于制造业的工人们来说是关系着生存的重大问题,但是英王对出口货物的增加税收,特别是对英国出口的大宗货物毛纺织品的加税,就是在削减英国毛纺织品在海外市场的竞争力了。 早在1565年,英国呢绒出口就占到了英国全部出口商品总额的78%,到了17世纪30年代,呢绒的出口价值依旧占据了英国出口商品总额的四分之三。由于英国的呢绒产业所需羊毛完全出自本国自产,因此在呢绒业的背后,还存在着乡村地主和羊毛商人的庞大利益。 而大量毛纺织业工坊往城市集聚的过程里,又为城市附近的地主带去了大量粮食和副食品订单,从而刺激了城市附近乡村的农业生产。 但是英国呢绒在海外市场上并不是没有竞争对手的,比如英国对面的荷兰、法国南部和西班牙、意大利的呢绒制造商们,都是英国呢绒商们强劲的对手。更不必提,随着中国、印度印花棉布的输入,欧洲的呢绒市场也开始了萎缩。 而东方的印度、中国虽然人口基数庞大,但是两地因为气候的特点和本国就有更出色的棉布、锦缎等纺织品,对于又贵又重且色彩单调的呢绒并没有什么兴趣。 只不过因为大明皇帝向英国提出了平等互惠的贸易主张,强制性的规定大明贸易商船归国时必须采购一定数额的英国商品,才刺激了英国呢绒业的进一步发展,让英国的呢绒业在近10年来一直处于繁荣状态。 10年前英国出口的呢绒还不到20万匹,但是到了1641年光是出口中国的呢绒就超过了20万匹,其中上等的宽幅呢绒约占近四分之一,而廉价的新呢绒约占四分之三。 上等的宽幅呢约16英镑1先令11便士每匹,粗绒2英镑7先令每匹,长发绒3英镑1先令4便士每匹,总价值接近百万英镑,占了英国呢绒出口总数的近一半。也就使得英国势力强大的呢绒商会始终站在了支持中英互惠贸易的立场。 虽然内务府一开始在呢绒贸易中是亏损的,但自从皇帝陛下重新设计了军服,把这种比棉布、丝绸更为笨重的纺织品用于军队之后,呢绒在大明就开始慢慢变得受欢迎了起来。新式军服使用呢绒显然比用棉布和丝绸更为挺括,而皇帝带头穿用呢绒服装之后,京城的勋贵也开始把这种色彩不够华丽的纺织品当成了自己艰苦朴素的象征。 上等的宽幅呢绒被勋贵和高级军官们所消费了,而廉价的新呢绒则成为了中下级军官们的日常服饰。当京城穿用呢绒的风气形成之后,很快就传播到了地方甚至是海外。这样一来从英国进口的呢绒终于不再亏本了,但是大明的商人们却看中了这个新兴起来的纺织品市场。 大明的军队数以百万计,即便去掉南方那些不适合穿用呢绒的地区,一年最起码也能消耗上百万匹呢绒制作的冬装,这还没提蒙古、朝鲜、日本等地区的军队呢。 再加上,此前皇帝从海外收购的美利奴等绵羊差不多在河北、承德等地形成了群落,国内并不是没有羊毛原料来源了。因此,一些大明商人们正千方百计的想要从英国这边弄些工匠回去,在国内设立呢绒制造工厂,以赚取更多的利益。 英王查理一世再次对出口呢绒加税的行为,刚好给了这些大明商人一个借口,让他们开始缩减呢绒订单,并把原因推到了英王加税的头上。 库尔缠知道这些商人的小算盘,但也只是给他们下达了一个底线,要求他们缩减的份额不得超过上一年度的10%。毕竟库尔缠知道,皇帝之所以要维持着呢绒贸易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么一点点经济利益,而是要让英国的商人和民众更为倾向于同大明结盟的立场。 两国结盟对于大明的未来好处,他一时还未能看到,但自从中英呢绒贸易额度不断上升之后,大明商船在大西洋内的安全更加受到英国海军的重视了。原本抵触中国商船直接进行跨洋贸易,宣称应该由英国商船运输进入英国货物的声音,已经完全被呢绒商会给压制了下去。在英国,大明商船和商人享受到了本国的待遇。 现在因为英王对于出口呢绒的加税行动,呢绒商人、毛纺织工人、羊毛商人、乡村地主都受到了一个极大的挫折,也令的原本左右摇摆的城市居民,现在转而开始倒向议会了。 第867章 伦敦四 查理一世不仅将乡村和城市的统治阶层都得罪光了,整个社会下层民众也一样对他毫无好感。他对于日用消费品和出口货物的加税,不仅让城市里的居民支出大增,也令那些城市中的工人无法获得足够的工作,难以养家糊口。 但是和乡下的雇农家庭相比,这些城市中的工人家庭又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因为圈地运动的方兴未艾,大量的公有地被贵族们圈占为私产,失去土地的农民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要么四处流浪最终被治安官逮捕,要么就只能进入城市,成为制造业所需工人的候补,让工厂主们获得廉价的劳动力。 当然也有着大量人员离开了英国去寻找更好的生活,其中大半前往了大西洋对岸的美洲大陆地区,为英国在北美大陆的土地上开拓殖民地。在这种苦痛生活中的社会下层人士,又会有多少人关心国王和议会之间的斗争呢?估计期待着双方同归于尽的心理,也许在下层民众中会更多一些。 那么围绕在查理一世身边的都有着谁呢?是那些旧贵族、企图维护乡村传统的旧乡绅、特权商人和保税商们。虽然在英国的传统政治里,贵族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导力量。 但是随着新贵的崛起和知识分子进入有产者阶级之后,贵族的权威在社会中正不断的下降。 在中世纪的英国,社会阶层的划分只考虑男人的地位,也就是三等划分,为上帝祈祷的,为国王作战的和做苦工的。人们虽然知道社会存在着不平等,但依然认为有些人生来便是统治者,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人统治的。 因此贵族和国王就是国家的统治者,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特别和不公正的,人们相信这就是上帝的安排。 而什么是贵族,就是依靠地产生活,除了为国王服务外,不接受任何人的雇佣。他们位于国王和乡绅之间,基本上都有着称号的爵位头衔。有位不知名的英国诗人这样写道:他们心里思想:他们的家室必永存,住宅必留到万代;他们以自己的名称自己的地。 在整个英国也就120个左右的贵族家庭,不过他们占有了英国20%的土地,平均年收入超过6000英镑。他们平日里除了打猎之外,就是招待宾客。而每一位英国贵族都标榜着自己拥有仁慈、慷慨和公正的贵族品德。 刚刚抵达英国时,库尔缠听过宫廷中认识的朋友向他介绍什么是贵族精神。比如贵族精神的第一个特点是骑士精神,勇敢尚武就是骑士精神的首要内容。第二个特点是强烈的主人公意识和社会责任感。贵族天然是国家的主人,他们参预、干涉国家大事,秉持公正处理社会和民众的平常事务,并为民众疾苦向国王发声云云。 库尔缠听后顿时对英国的贵族们高看了一眼,认为即便是中国之外,也是存在着人类高尚文化的。只不过当他对这些英国贵族们了解的多了一点后,就再也没什么仰慕之心了。 在库尔缠看过的一本贵族自传里,舍伯里的赫伯特勋爵如此记录着,在1609年他在多佛遭遇海难时,立刻跳上了船上的唯一一艘救生艇,并对所有人持剑相向,除了托马斯。鲁西爵士外,不允许他人再入艇。待到爵士上艇后,他们便舍弃了沉船和全体船员,安全抵达了海岸,勋爵吹嘘着自己的勇敢,却只字不提船上的人员有多少活了下来。 英国贵族们所吹嘘的骑士精神,对于社会下层人士生命的轻贱,让库尔缠悚然而惊,都让他不知该不该拍案而起斥责一番了。 而在他翻阅英国的法庭审判记录,以参考英国法律和大明法律之间的区别时,他又翻看到了这样两个令人咂舌的案例。 其中一个案例是:1637年两个赶运货车的马夫撞到了埃克塞特伯爵的马车,法庭的被陪审团宣告两个马夫无罪。不过枢密院听闻后马上利用特权当众鞭笞了这两个恶棍,之后又将两人投入监狱强迫苦役。 而在同年的另一个案例中,乡绅托马斯。贝内特被星室法庭罚金2000英镑,因为他告诉马尔伯勒伯爵:他和他的爵爷一样,都是德行端正的绅士,贝内特家族和利家族都一样的品德良好。 好吧,贵族的仁慈、公正和骑士精神,库尔缠总算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破玩意了。正是这些贵族们平日的为非作歹和欺凌弱小,使得贵族的权威在这数十年里急剧衰退,遭到了新贵和新兴乡绅阶层的挑战。 作为王权和民众之间伟大的联系纽带,贵族已经失去了这种号召力。甚至于在两院中,上院大贵族们对国王的逆来顺受姿态,也让下院的议员们瞧不起,下院开始成为国王的正面对抗者,这也就让下院获得了民众的支持,成为了两院的主导力量。 而下院的新贵和上院的旧贵族们究竟有什么区别呢?旧贵族们依靠祖传的土地和国王的赏赐生活,而新贵们则是在商业贸易中获得了大量财富,然后再购入大量土地,并向国王购买爵位和头衔,成为新的土地贵族。 旧的土地贵族们排斥这些新贵,认为这些暴发户不过是一时走了运,怎么能够和自己这些历史悠久的世家们共享统治王国的权力。而新贵们则认为既然他们拥有了土地和爵位,那么就应该获得同旧贵族一样的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力。 在英国,土地所有权是获得下院议席和在地方政府占有一席之地,以及充当治安法官、郡长、副郡长等地方官员的必备条件。说到底,政治乃是绅士们的专利品。既然新贵们已经具备了参与管理这个国家的条件,他们自然就不认可旧贵族们继续把持着上院了。 旧贵族的权力来自于国王,而新贵们的权力来自于自身。不管库尔缠怎么衡量,他都不认为,缺乏财富、民众和军队支持的国王,和议会的斗争有什么胜算。 当然,对于大明这样一个旁观者来说,原本是应该谨慎的守着局外中立地位的。毕竟大明和英国的文化差异过大,不管大明倾向于哪一方,都会引起英国有识之士的警惕,从而破坏了两国目前的融洽关系。 另外么,战争这个东西本就是说不定的,即便是议会这边优势再大,也不能说是稳操胜劵的。毕竟在萨尔浒之战前,也没人会认为大明会输。 只是,查理一世对进口商品和日常消费品加税的事,同样也损害到了大明的利益。自大明开通了欧亚之间的贸易航线之后,原本以生丝、丝绸为主的贸易,正扩大为茶叶、瓷器、棉布、水果罐头等多种商品的贸易。 其中增长最快的大宗货物,还要数茶叶。安汶惨案孤女得到了中国人的帮助,最终作为中国的代表出使自己的母国,一度在英国掀起了一股中国热。而中国使团带来的茶叶、瓷器,也很快就在英国的宫廷和上流社会流行了起来。 和欧洲商人总想着做垄断生意,抬高价格赚取高额利润不同,崇祯则是要求大明的商人尽可能扩大茶叶在欧洲的销量,以培养出欧洲人喝茶的习惯。因此茶叶运往欧洲的数量,都是逐年上升的。 随着茶叶运来欧洲数量的不断增长,茶叶也就从贵族和上流人士用来炫耀自己品味的奢侈品,进入到了中产家庭的日常消费品名单中。而随着英国的茶商们将茶叶称之为可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也使得这种饮品一时流行了起来。 事实上,这句广告词原本是用在荷兰人推销的咖啡身上的,不过茶商们借用了之后,倒是让茶叶显得平民化了起来。而且有不少医生也发现,饮用茶水的家庭,发现霍乱的病例要远远低于其他不喝茶水的家庭。 当然这些医生们并不知道,饮用烧开的开水,肯定是要少得一些肠胃传染病的。不过他们的发现,更是助长了茶叶在英国的销量。到了1641年,大明在英国销售的茶叶数量,大约为销往欧洲茶叶的三分之一,当然要扣除掉俄国地区。 于是从最初出口欧洲的400担茶叶,已经增长到了光是英国就要6万担品质不同的茶叶了。但随之而来的,是茶叶税收的逐年上涨,从原本的5%关税,上升到了最新的106%关税。 也就是说原本在中国33。6便士每磅的好茶,在英国要卖出138。4便士每磅。即便是8。1便士每磅的劣茶,在英国也要花去33。4便士。而此时英国一名成年男工的工资,也就12—18个便士。 显然英王对于茶叶增加的高额附加税,已经极大的影响了茶叶在英国的市场扩大,而这也就影响到了大明茶商的利益。毕竟在英国和欧洲各国茶叶销量逐年上升的结果下,大明的商人们已经把茶叶当做了继生丝和丝绸之后的主要出口货物,更别提随着茶叶的流行,更是扩展了瓷器茶具的销售量。 因此负责中英贸易往来的四海贸易公司驻英代表,已经多次向库尔缠请求同英王进行交涉,以维护大明的商业利益。不过查理一世却几次拒绝了同他会面,而在刚才库尔缠才收到消息,查理一世早在几天前就离开了伦敦,前往中部和北部的郡去巡视地方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库尔缠也只能放弃了和查理一世接触,转而默许四海贸易公司的代表去同议会的代表去接触了。 第868章 伦敦五 在内格罗斯维诺大街的茶馆里,四海贸易公司驻英商务代表罗九、陆阳正喝着茶水交谈着。虽然两人名义上是四海贸易公司的职员,但实际上却是大明各大商会共同指定的驻欧商务代表之二,只不过主要是负责英国境内的进出口事务罢了。 中欧之间的贸易总额虽然不到大明年进出口贸易总额的五分之一,但却是利润最为丰厚的一条贸易航线,这还是不包括俄国和东欧地区的贸易市场。因此在大明打通了这条欧亚海上贸易航线之后,欧洲市场就成为了大明海商们最为关注的海外市场。 虽然此时大明的海商们正一边整合东亚和东南亚的市场,开拓美洲和印度大陆的贸易,欧洲这边只能依赖于欧洲的商人来开拓巩固市场。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明的商人能够任由这边的国王、领主对他们横征暴敛,就连大明皇帝都不能让这些商人屈服,何况是这些万里之外的蛮夷。 去年10月,国王的财政大臣通知他们,从今年的新茶开始,茶叶的附加税要从64%上升到108%。这个征税比例顿时惊呆当时在伦敦的大明商人们,在国内朝廷对商业十税一都要被舆论骂个狗血喷头了,这蛮夷国王征收64%的重税还不满足,还想提升到108%的税额,这也是太不把他们当一盘菜了吧。 虽说大明的茶叶在英国的售价是出口价格的2倍+税收,而喝得起茶叶的人是不会在乎这点税金的增加的。但这完全打乱了茶商们想要继续在英国扩大饮茶人群的计划,要知道出口茶价是产地价格的一倍加税金,因此扩大茶叶种植面积之后,茶价完全可以继续降低,从而覆盖到英国的市民阶层,也就是年薪15—30英镑的家庭。 在大明的商人看来,这些英国的普通市民应当穿着大明出产的棉布,饮用大明出产的茶饮,食用大明出产的水果罐头,家中摆放着大明制造的瓷器和漆器,这才是一个文明国度应该有的样子。 但是他们辛苦的把大明的文明生活带到欧洲,英国的国王居然用重税来阻止英国的国民接受先进文明的熏陶,这就让人难以忍受了。更让他们感到担忧的是,要是欧洲各国都学习英国对大明商品征收重税的话,这对于大明同欧洲的贸易活动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原本并不想介入英国政治的斗争的大明商人,不得不接受了议会通过东印度公司传递而来的友谊。 不过作为大明商人在英国的代表,罗九和陆阳虽然来到了约定见面的茶馆,年纪较轻的陆阳还是有些不安的向自己的同伴问道:“东印度公司不是依赖于国王的特许状才建立的特权贸易公司么?为什么他们会投向议会那些反对国王的议员那一边?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罗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奶茶,很快就皱着眉头放了下去,口中抱怨道:“茶香味都被羊奶的味道给掩盖住了,这些英国人为什么喜欢喝这样的茶水?” 陆阳听到后下意识的回道:“主要是这些茶叶质量本就不佳,再加上长途运输,味道就更差了些,加了奶和糖之后,倒是掩盖了这些缺陷。不过上等的绿茶用锡罐密封,味道就正宗多了,那些上层家庭不一样喝原味的绿茶么?不过说到这个,好像东印度公司正准备建造两艘快船,专门用于运春茶来英国,估计到时候茶叶抵达英国的质量会好的多。” 罗九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果然是茶行出来的,这里的门道也只有你最关心了。不过我们江南制造局已经开始建造新式快速船了,英国人这次是赶不上我们了。 至于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我就回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人对人的怨恨,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陆阳楞住了,他不明白罗九何以问出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不过似乎对方也没想让他真的回答这个问题,看他支支吾吾的说些不知所云的话语后,罗九便截断了他的话语自己回答道:“这人的怨恨啊,不在于人家不给你什么,而是在于给了你又想拿回去。 英王给了东印度公司垄断东方贸易的特许状不假,但是他看到东印度公司盈利颇丰之后,又想着收回特许状,允许其他人参与东方贸易的活动,这不就招人怨恨了么。 这东印度公司的股东又和下议员的不少议员有着亲密关系,虽然他们不会公开站出来支持议会,但是私底下帮议会做些事情,肯定是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的。” 陆阳这才恍然大悟,对着罗九钦佩的说道:“九哥果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英国人的一点小心思都瞒不过你啊。不过还没等我们去找他们,这些议员就要和我们在私底下会面,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呢?” 罗九看了看面前的茶杯后,意味深长的回道:“总不可能是找我们来这里喝茶的吧。反正我们到时见机行事就是了…” 罗九说了一半突然就住了嘴,陆阳随即听到了开启门户的声音,原来他们等待的人已经到来了。英国的茶馆本就是为中上层人士准备的休闲场所,因此虽然不及中国茶楼服务这么周到,但是私人谈话的场所和开放交流的场所还是有所区分的。 罗九两人所在的房间,正是这间茶馆提供给达官贵人或是贵妇们喝茶的地方,因此倒是环境优雅,也清静的很。 和罗九两人相熟的东印度公司高级职员,介绍了带入房间的三人姓名之后,便识趣的告退离去了。显然这位今日就是来做一个介绍人的,并不希望卷入事件之中。 温斯洛、裴雷姆、沃罗普,如果是一个熟悉下院议员的英国人,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三人是谁的跟随者,而他们又出身于什么世家。不过对于罗九和陆阳,他们对于这三人的了解,大约还不及对方对他们两人的认识。 三位英国人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坐下之后,坐在东面的温斯洛就态度严峻的看着两人说道:“我们今日约见二位,首先想要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贵国是否站在了国王的一边,而欲同英国人民为敌?” 陆阳差点就跳了起来,他赶紧否认道:“你们这是从何说起?我们大明…” 罗九及时按住了有些沉不住气的陆阳,打断了他的话语向对面的英国人说道:“我不明白你们说这些话语的用意是什么?我们大明一直秉持着和英国保持友谊的关系,从来没有试图与英国人民为敌。而且,我们也不明白各位刚刚提出的问题,难道英国的国王陛下已经成为英国人民的敌人了吗?” 温斯洛一时语塞,但是他身边的裴雷姆却反应灵敏的接道:“对于中国和英国之间的友好关系,英国人民也是极为重视的。 可是,贵国为什么要通过罗伯特。布莱克先生,将一批军火运到了英国?难道贵国不清楚,在当下这个关键时刻,让国王得到这批军火,将会增加国王的野心,置英国人民于内战的边缘吗…” 在同伴和中国人唇枪舌战的时候,沃罗普却做在一旁安静的观察着这些中国人。作为一名世家名门的子弟,虽然他的家族还不是贵族名门,但也是地方大郡中的核心世家了。 和国王身边那些安逸享受的贵族们不同,以沃罗普为代表的地方乡绅们,正逐渐从贵族的附庸身份走向地方的实权统治者。他们在地方上圈占土地以发展农业、牧业和林业,又不惜拿出土地上的收入投入到制造业和海外贸易上,从而引导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积累起家族的财富。 自伊丽莎白时代开始的乡绅复兴,使得英国的乡绅阶层变得野心勃勃又充满着冒险精神,他们对于财富的欲望无穷无尽,但是对于自家的享受却又极为吝啬朴素,和已经开始腐化下去的英国贵族们相比,英国的乡绅就像是一群刚刚渡过冬天的饥饿野狼。 当然,对于这些英国乡绅们来说,挡在他们向财富之路前进的阻碍还是有很多的。比如国内的国王和守旧贵族,国外的竞争对手荷兰、西班牙、法国等等。 中国人的出现,让这些英国乡绅们意识到,他们似乎在东方有了一个可靠的盟友,让他们可以缩短向那些老牌殖民强国挑战的时间。但是英王的愚蠢,又有可能让中国人成为英国独立政权的一个威胁。 英国需要中国这样一个东方盟友,但是议会并不希望中国人站在英王的立场上干涉英国的内政。中国人既有钱又有武器,要是他们站在了英王的那一边,议会并不确定他们和国王的斗争中,能够让国王向他们屈服了。 最麻烦的还是,罗伯特。布莱克带回的中国步枪,比英国现在还在使用的火绳枪要先进的多,且价格也便宜的多。按照罗伯特。布莱克的说法,只要中国人愿意,就能轻易的把效忠国王的军队武装到牙齿。 为此,下院的议员领袖们经过商讨,认为决不能让中国人介入他们和国王的斗争中去,否则对于英国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于是这才有了这场茶馆的见面。沃罗普三人今日的目的不是为了质问中国人,而是想要知道中国人对于英国的内部纷争究竟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第869章 伦敦六 当两名中国人离开之后,温斯洛、裴雷姆、沃罗普三名英国议会的后座议员却没有立即起身离去,还是留在房间内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讨论着刚刚同中国人达成的口头约定。 温斯洛大约是三人中最为紧张的那个,当中国人的脚步声还没有完全消失,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向两名同伴询问道:“就这么交谈了一会,做个口头约定就结束了?难道连契约都不需要立上一份的吗?他们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裴雷姆温和的安抚他说道:“中国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更注重信用,只要口头承诺下来,有没有契约都会执行的。更何况,就算立下了契约,又该让谁在上面签字呢?我们的签字对方肯定不会认可,而皮姆先生他们肯定不会把背叛国王的行动落在纸上,因此口头约定对大家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沃罗普则担心的说道:“其实我们更应该小心的不是中国人会不会信守承诺,而是我们给与他们的税收优惠是不是过分了些。如果议会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我们难道真要把茶叶附加税压到25%之下,其他中国货物压倒15%之下吗?这对于英国来说,可是一个相当大的损失。” 裴雷姆摇着头说道:“税收的减少对于国王来说是一个损失,但是对于英国的民众来说却是一件好事。你难道不觉得,自从茶饮开始在伦敦流行之后,街头的酒鬼就少了许多吗? 在茶饮还没有被伦敦市民接受的时候,伦敦市民的日常消遣就是去酒馆喝劣质的朗姆酒或是廉价的啤酒。一到夜晚,伦敦的街头就没有几个清醒的行人了,这些酒鬼在酒馆内喝醉了就会扰乱社会治安,可见饮酒可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而自从茶饮在伦敦流行,全城开了数十家茶馆之后,起码绅士和有地位的职业者总算不用喝得醉醺醺的讨论正经事了。我觉得让英国的成年男子喝茶比喝酒要有道德的多,起码他们能够在清醒的状态下治理这个国家和他们自己的家庭。 所以对茶叶减少一点税收,这是拯救了社会和我们自己,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而且这只是皮姆先生几人对于中国人的一份约定而已,如果我们真的战胜了国王,也要皮姆先生他们能够继续领导国会才能履行约定,我觉得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温斯洛突然向两人问道:“就算这些中国人愿意卖给我们军火,恐怕也要明、后年才能运到中国,要是国王真的先挑起战争的话,我们能够应战吗?” 有过一些战争经历的沃罗普显然更为镇定一些,对于温斯洛不安的提问,他倒是不以为然的回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向中国人购买武器,而是希望中国人不要支持国王。既然他们已经答应向我们提供了武器,自然也就不会再跑去国王那边下注了,否则冲突结束之后两边都饶不了他们。至于国王会不会挑起战争,那就要看上帝的意志了…” 在伦敦城北面靠近森林的一处乡村内,奥利弗·克伦威尔和罗伯特。布莱克等几人正在一处铁匠铺的后院内试枪。 这处铁匠铺位于村子边缘,宽敞的后院几乎和北面的森林相连,因此几人在这里开枪射击,几乎引不起任何村民的注意。 40出头奥利弗·克伦威尔身材高大,穿着朴素,除了脸上多了一些坑坑洼洼的疙瘩外,外表看起来还是很有着几分上位者的气势的。 距离他第一次当上下院议员已经过去了近10年,克伦威尔也从一个懵懵懂懂对政治一无所知的年青人,成为了亨廷登郡极有号召力的乡绅名人了。这些年在家乡,他除了经营自己的田庄之外,还曾经率领沼泽地区的居民向贵族抗争圈地,并取得了胜利,因此颇受乡人敬重。 虽然奥利弗·克伦威尔穿着像一个普通的乡间地主,但事实上他却在剑桥大学西德尼·苏赛克斯学院接受过一年的高等教育,而且他也是一个虔诚的清教徒。而克伦威尔家族在亨廷登郡也是世家名门,家族中有九人在国会任职,他就是继承了伯父理查德·克伦威尔的遗产,才进入到下院的。 可以说,像奥利弗·克伦威尔这样的乡绅,才是下院最为坚定的反对王权专制的骨干力量。至于他身边的罗伯特。布莱克等人,则是这位下院议员身边的保护人,类似于中国古代的门客。 瞄准了后院竖立起来的靶子射击了数枪之后,奥利弗·克伦威尔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枪对身边的罗伯特。布莱克说道:“老巴特是全伦敦最好的造枪师,他打造出来的仿中国火枪虽然能用,但却还是比原版重了近四分之一的重量,而且足足花了45天才能打造出那么一把。你确定,在中国这种火枪能够不到5天就能生产一把?” 罗伯特。布莱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确切的说应该是4天半,不过中国人把造枪的流程分成了许多步骤,每个人只负责其中一个步骤。因此形成周期之后,几乎一个30—40人的车间,每日就能生产数百把火枪。一个六、七百人的步兵营,也就2—3天的生产能力就能装备起来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枪匠巴特顿时嚷嚷道:“这不可能,如果不是一个人从头到尾的制作,他们怎么能够保证其他人的零件能够拼凑在一起?这简直就是胡说…” 罗伯特。布莱克却彬彬有礼的打断了他说道:“这当然是可能的,中国人使用的是同一种规格的量器,他们只需要按照图纸的尺寸去生产,那么零件最终就能拼凑在一起。据说中国的皇帝陛下曾经通过东印度公司将一套标准量器赠送给了国王,不过我们的国王和大臣们只是将它放置在了宝库里…” 奥利弗·克伦威尔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对着巴特询问道:“造这么一只仿中国燧发火枪,成本是多少?” 巴特稍稍计算了一下,便报出了9英镑7先令的价格。当奥利弗·克伦威尔把目光转向了罗伯特。布莱克的脸上,他立刻回答道:“大明军队的购买价格大约在2英镑11先令每支,外销价格则不会低于4英镑17先令每支,东印度公司去购买的话,大约就在5英镑上下每支。” 奥利弗·克伦威尔看着手上的火枪不由说道:“也就是说,从中国购买火枪也比我们自己打造更为便宜。老巴特,你确定你报的价格已经是最低了吗?” 巴特愁眉苦脸的计算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不知道中国人使用了什么魔法,但是我最多也只能再让3先令,否则就要亏本了。而且这种结构的火枪,我的徒弟们从前都没打造过,每个月最多也就打个20支而已。” 奥利弗·克伦威尔入神的看着手中的火枪,似乎没有注意到巴特的絮叨,过来好久方才向他说道:“如果不是从头打造,拿着火绳枪装一个击发燧石的装置行不行?” 巴特接过了克伦威尔手中的火枪端详了好一阵,方才点头道:“也许可以,如果再旧火绳枪上改造的话,大约能够节约不少成本。” 克伦威尔于是对着他说道:“那你先改造看看,另外再将枪管锯短,我还要一种可以在马上单手射击的燧发手枪…” 从铁匠铺离开后,骑马跟在克伦威尔身边的罗伯特。布莱克不由身子前倾向对方小声问道:“克伦威尔先生,难道国会真的打算同国王开战了吗?” 克伦威尔头也不回的生硬回道:“不,是国王向我们开战,难道你能指望上院那些贵族老爷们向国王的旗帜举起火枪吗?他们只会向国王摇尾乞怜,哀求国王改正自己的过错。 如果国王不肯听从,他们便会向民众宣告,他们已经尽力了,可国王就是国王,不是下臣可以冒犯的对象。接下来他们就该要求民众向国王屈服,接受专制的暴政了。” “可是国会不是已经通过了《大抗议书》吗?难道上院的贵族们要背叛自己的承诺吗?”罗伯特。布莱克有些不能置信的说道。 “哈,可怜的罗伯特,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英国的贵族遵守过自己的承诺?不,他们只会屈服于强权。哪怕是大宪章,也是依赖着民众持续不断的反抗,才在我们的法律中留下了一点痕迹。 没有武力为后盾的《大抗议书》,是不可能让我们的国王签字认可的。现在英国的贵族们,早已经失去了他们先祖的勇气,他们宁愿向国王屈膝以换取一点恩赐,也不会愿意挑战国王的权力,以防止被民众以同样的方式挑战他们的权力。要知道,在底层的民众心里,这些到处圈地的贵族可比国王更让人厌恶。“克伦威尔终于回过头来,看着罗伯特。布莱克嘲讽的说道。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国王现在北上明显就是去招募军队去了,当他再回到伦敦时,议会还有能力抵抗吗?” “别担心,虽然我们不能向国王开第一枪,但是我们可以等国王向我们开第一枪。到了那个时候,伦敦的市民会保护我们的,而上院的贵族们将再也无法阻扰我们反击国王的专制暴政了…” 第870章 春天一 奥利弗·克伦威尔显然并不想要多谈论和国王有关的事务,简单的打消了罗伯特。布莱克心中的疑惑之后,他便转移话题问道:“罗伯特,这么久以来,我已经从你那里听了许多关于中国的事务,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想要问问你。 既然中国这么大,这么富有,民众又这么聪明勇敢,那么英国和中国的结盟真的是一件好事吗?你怎么能够肯定,我们最终不过是在公有荒地上开垦的农夫,当我们把荒地变为良田时,这些中国人不会把我们从土地上赶走,然后接手我们辛苦开垦出来的田地呢?” 罗伯特。布莱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问话,随着马匹在泥泞的道路上缓缓前进而上下起伏的他,抬头注视到路边那些变成废墟的茅舍,于是不由脱口说道:“是的,那些无地贫民在开垦公有荒地时,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贵族从开垦完成的荒地上驱离。但是在被贵族们驱离之前,他们好歹也算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现在的英国和这些无地贫民的处境又有什么区别呢?整个世界的海洋已经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所瓜分了,而荷兰人正凭借着自己的海上力量去掠夺前两者在海外的殖民地。至于我们英国和中国,在前三者眼中都是迟来者,是不能和他们分享海洋的竞争者。 克伦威尔先生,请恕我直言,英国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日后会不会被领主从土地上驱离,而应该先想想如何开垦出一片荒地养活自己和妻儿。 我在中国待的这三年里,的确感受到了中国人对海外财富的野心和贪婪,几乎整个太平洋都要容纳不了他们的欲望了。但这和我们英国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该要为此头疼的,难道不应该是荷兰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吗? 对于当下的英国来说,控制住门口的海峡,将北大西洋和北海的通道掌握在手中才是最为重要的。只有掌握住了这条海峡,英国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欧洲的强国将再也无法干涉英国的内政。 而想要控制我们门前的这条海峡,就必须要击败荷兰人的海上舰队,然后我们才有资格去考虑,中国海上势力的增长究竟是否会损害英国的海上利益。 即便英国真要向某个海上强国屈膝,选择远离欧洲的中国,也好过选择近在咫尺的荷兰不是吗?毕竟中国距离伦敦超过2万英里,而荷兰距离伦敦还不到200英里…” 克伦威尔突然感到一阵闷热,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好让自己更为透气一些,方才幽幽说道:“不错,在没有守住门口的海峡之前,中国这样的盟友的确是必不可少的。起码他们可以替我们吸引一下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路程里,奥利弗·克伦威尔便保持了沉默。当看到伦敦城北面的城门时,跟在他身后的罗伯特。布莱克开始怀念起干净而明亮的北京城来了,当他的鼻子闻到淡淡的腐臭味时,便不由有些走神的想着,他在北京城的朋友们现在都在做什么了。 和阴雨绵绵的伦敦不同,北京城的一月虽然时有下雪,但却并不缺乏出太阳的日子。虽然这个时候的太阳甚为无力,街头堆起的雪堆丝毫没有融化的痕迹,但是当太阳照在身上时,还是能够让人感到一丝温暖的,就好像抱着热水袋一样。 橡胶、玻璃、棉花、煤炭的大量生产使用,已经使得北方平民多了不少对抗冬季寒冷的手段,同样也让北方平民在冬季的室外活动时间大大加长了。而作为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城北京,民众生活的水平自然更是高于他处。 即便是正月这样一个比较特殊的时间,除去了上亲朋好友家中拜年问候之外,北京的街头也还是挤满了四处闲逛的人群。而原本应该闭门休息的商铺,现在也一反以往的打开门做起了生意。 在南城的街道上,更是兴起了一种卤煮火烧的平民小吃。这种用小麦粉制作的面饼加上羊杂、牛杂、或鲸肉、猪头肉、猪下水、香料卤出的街头小食,不仅成为了南城和西城外下苦力的力工美食,现在也成为了普通市民解馋的一种小吃。 这种美食的兴起,一是北方小麦、玉米的种植面积扩大,磨面的机器有了长足的进步,使得面粉的价格大幅度下降,获得了对大米的价格优势。在灾荒之年,平民自然会选择吃得饱而不是吃的好。 而北京到张家口的铁路通车,给北京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口外的羊、牛等牲畜开始被大量送到京畿地区了。光是去年一年,北京就吃掉了45万头左右的羊,差不多每三人吃了一头。 在京张铁路没有开通之前,口外各部虽然被分地放牧,还成立了畜牧贸易公司,但主要经营的还是皮革生意。虽然公司通过优选良种和种植牧草等手段,使得口外各部饲养的牲畜群很快就突破了各部过去的最大数目。 但也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各部拥有的畜群突破了越冬畜群的上限,蒙古各部过去储备干草越冬的方式,已经不适应他们现在按照新方式放牧的大量畜群了。 虽然在内地官员的帮助下,大量的铁制生产工具和干草打包储备技术极大的增加了各部越冬的草料储备,但这依然赶不上草原和平加上畜医学发展给畜群带来的爆发性增长。而大同、张家口等地的肉食消费市场有限,再加上远离长城的部族驱赶羊群入口交易损耗太大,因此在过去几年里,草原上远离长城的各部都不得不采取入秋后屠宰一批牲畜,以使剩下的畜群能够安然入冬。 虽然这样的屠宰能够令牧民捞回一些本钱,但对于那些还没能长成的牲畜来说,屠宰是极不划算的。一岁口的羊肉虽然肥美,但对于草原上的牧民来说,二、三岁的羊宰杀了才能得到最大化的效益。 而北京—张家口的铁路被打通后,这个窘况就被打破了。对于京畿地区来说,口外的羊肉可比鲸肉和海鲜要美味的多。而这两年北方的雨水不足,导致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的猪、羊饲养数量大大减少,这个时候从口外运入的肥羊,就成了京畿百姓最为喜爱的肉食。 京畿地区的工业化,使得当地并不缺乏金钱,光是京畿地区生产的棉布和铁器,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草原各部能够拿出来交换的牛羊了。于是这种以京畿为中心的物资流通,很快就让京畿地区成为了北方最大的贸易枢纽。 用列车输送牛羊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仅快捷还不容易掉膘。不过牛、羊肉类的消费上升,也就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牛、羊下水杂料其实很少有人食用,这主要还是卫生和习惯上的缘故。 但是当牛、羊的食用数量突破了一个限量时,占体重三成的下水杂料就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肉食补充了。对于连续大荒两年,去年形势才刚刚有所好转的大明来说,有时候是不能够太挑食的。 于是在一些小商贩的努力下,京畿百姓找到了清理下水的办法,再加上从南洋运来的大量香料,卤煮火烧这道街头美食就开始出现在南城了。对于南城那些干体力活的力工来说,这道美食不仅可以借馋,还能快速补充体力,因此仅仅过了一个冬季就开始在京城流行了起来。 当吴有性带着傅山等弟子从左安门进入北京外城时,这处过去一派田园风光的地方,也已经成为了工厂密布,人烟鼎沸的闹市景象了。坐在马车内的吴有性一边关注着外边的街头景象,一边在心中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入京时经过这里的景象,一时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弃儒从医的傅山看到老师脸上有着怅然若失的神情,一时不由好奇的问道:“老师莫非还在担心河间等地的瘟疫有什么反复吗?” 吴有性从窗外收回了目光,对着弟子温和的说道:“那倒不是,根据我们过去在西北防疫的经验,既然60天内没有发生新患者,那么基本就能断定已经控制住疫情了,接下来留少量人在当地监视疫情,然后一步步放开交通就好了。 我只是在想,这次疫情看起来来势汹汹,但在朝廷第一时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之后,河北南部的疫情就迅速控制住了。可见对于瘟疫来说,这防止扩散要远远重要于治疗啊。而想要控制地方疫情扩散,这组织又是第一要素,如果没有地方上的民团、退伍军人、驻军和官员的配合,防范和控制瘟疫的措施也是落实不下去的。 可是,除了河北、陕西等地之外,其他各省的民团、退伍军人、驻军和官员有这样的组织力度吗?这要是其他地区出现了疫病,我们恐怕就没可能这么轻松了。” 傅山听后也是连连点头道:“老师说的不错,如果这次瘟疫是发生在山西南部的话,恐怕是很难让那些士绅出人出力配合的,他们最多只会命令民团保卫自己的村子,不许外人进入。 此次发生瘟疫的河北几县都在入京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是那些公社组织的民团足够听话,退役军人和过来支援的近卫军又足够铁面无私,想要禁绝疫区的交通又谈何容易。不过也幸好朝中大人知道轻重,知道瘟疫传入京城的后果,否则光是那些士绅的抗议,就够我们头疼的了…” 第871章 春天二 根据改革之后的大明官员休假条例,除了清明、中秋、重阳和春节这四个长假期之外,其他日子都要按照七日一休的工作时间上下班,其中春节更是从正月初一休到了正月十五。 和从前的官员相比,今日的大明官员总算有了公私时间的观念。虽然在过去,官员名义上要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君王,但要不要亲自处理公事其实都是由自己决定的。 有些官员就认为,除了断案、与民休息和规劝君王之外,其他具体事情就是小吏们的工作,不应该拿那些琐碎小事劳烦自己。 因此在崇祯登基之前,一些前往偏远地方任职的县令,从上任开始就有没办过公事的。征收钱粮差役的杂务交给师爷、县中大户去主持,民众之间的纠纷则交由小吏和士绅去调解,务必不让百姓把状纸递到自己面前,以求一个息讼的美名。而他自己则每日在后衙读书冶游,偶尔召集县内的士人聚一次会,谈论诗词文章。 混个三五年之后,让地方上的士绅大户出钱鼓吹一下,弄一个无为而治的名头,这就升官而去了。对于一心安稳做官的上司来说,这种不给自己找麻烦,地方上的士绅大户又满意的下属,自然是他们喜欢的好下属。 毕竟在这样的世道,但凡有个想要做事的下属,不是先动了体制内已经分配好的利益,就是得罪了把持地方事务的士绅大户。也只有不做事的人,才会不犯错误,大家论资排辈的安稳过日子不好吗?只要你资历到了,自然就会有你的出头之日。何必去乱折腾,得罪了上司、同僚和地方大户,这官还能当的下去么。 不过登基后的崇祯似乎并不这么看,他宁可把官员的时间分割成公私两部分,承认官员是有着自己的生活的,也不愿意养着一帮整天想要混日子的官员。 自朝廷开始实施官员上下班和休假条例,并重启了张居正制定的考成法。虽然这考成法基本被改了大半,从重罚的思想变成了以奖励为核心,但这新式的实绩评分办法,总算是淘汰了不少尸餐素位的府县官员。 这些新法令实施了十来年的后果就是,官员们总算开始慢慢接受了一个观念,自己并不是为君主工作,而是为国家工作。为主君工作重要的是他们的忠诚,而为国家工作重要的则是有无尽职。 只要能够在工作时间内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么就可以下班时间享受自己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公私分明。严格的来说,上下级官员之间的人身附庸关系在减弱,保持距离的工作关系正渐渐形成。 虽然并不能让大明的人情社会完全改变,但是相较于过去的社会而言,原本官场上习以为常的人身附庸关系,正慢慢被视为一种不正常的,有害官员操守的旧传统。如果按照崇祯的看法,这就是该被淘汰的封建残余。 对于温体仁这样的执政大臣来说,他们并不觉得忠诚君主、师长和忠诚国家、党派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区别。不过相对于前者来说,后者的忠诚似乎更可利用一些。 毕竟原则上全大明子民的效忠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代表上天的大明天子。可在实际操作中,士绅们总是会在地方百姓、家族成员、下级官吏面前,让自己代表大明天子来接受他们的效忠。所以对于天子的效忠,最终都会转变为对于官员、上司和家族领袖的效忠。 这种一级压着一级的效忠之链,有时候会让某些权臣们觉得束缚了自己的自由。也让地方士绅难以煽动民众去对抗皇帝的命令,这将有可能直接瓦解底层的秩序。因此倒不如让民众们去效忠一个无法思想和发号施令的国家概念,如此一来他们指责皇帝的命令时,就不必那么束手束脚了。 不过此时的大臣和士绅们并没有注意到,当皇帝解除了臣民对自己的强制效忠关系之后,也就相当于解开了百姓对于其他人的强制效忠关系。在政治身份上,大明的百姓终于在法理上成为了一个自由人,而大明百姓所要效忠的国家,事实上还没有以法律的方式进行正式注释,只是一个抽象的政治名词而已。 不过对于此时的温体仁来说,他并不是那么的关注这个问题。作为大明崇祯朝第三位首辅,他现在正忙着接手这个国家的中枢权力,并开始清除钱谦益在中枢留下的影响力。 作为崇祯朝的首辅来说,温体仁无疑是比较幸运的。崇祯朝第一任首辅黄立极的主要工作,是继天启朝阉党对地方士绅的打压之后,继续在大明的旧政治体制上开出一个大洞来,建立起崇祯朝改革的基础。 黄立极的工作其实是极不讨好,所以做完了一任首辅之后,便在朝中清流和地方士绅的喝骂声中退休回家了。虽然黄立极的儿子和门生都受到了皇帝的保护,但黄立极本人却依然成为了市井百姓口中的奸邪,差不多成为了和严嵩比肩的人物。 至于崇祯朝第二任首辅钱谦益,本身因为性子较软才被皇帝推上了这个位子,不过是借助其新东林党领袖的声望,以调和朝廷内部的官员分歧,将改革继续推行下去,并稳住地方士绅而已。 钱谦益这十年中任期的表现大约是达到了皇帝的要求,但却也把自己的名声丢了差不多了。身为首辅居然没能够维护前东林党人所代表的江南士绅利益,而且在任上不仅连续兴起了打压士绅的大案,最重要的是任期最后三年的连年大旱,使得钱谦益在民间被挨骂的声音,也不比黄立极少多少。 至于去年中秋之后接替钱谦益上台的温体仁,刚上任没多久北方的旱情就开始得到了缓解。特别是因为黄河以北地区土豆、玉米的大量引种,区域内人口的连续外迁,使得河北、山西、陕西、宁夏等地的粮食生产终于出现了收支平衡的年份。 而河南、山东、安徽等地的旱情,也远不及前两年严重。加上海外粮食的生产、收购、运输组织渐至成熟,使得今年的灾区百姓,终于没再出现大规模的死亡,而各地高企的粮食价格也开始有所回落。 过了崇祯十五年的春节之后,河北南部数县去年爆发瘟疫的地区,又传来了疫情已被控制的好消息。一时之间,好消息不断向京城传来,连带着民间百姓谈到温体仁的口碑都是极好的。 就连温体仁都听说,已经有人开始鼓吹贤人出而奸邪远,朝堂上终于开始正本清源了,所以灾祸才会渐渐远去,接下来大明朝总算是走上正道了。 温体仁听后固然有些飘飘然,但也有人对传言是极为恼火的。比如前首辅钱谦益大人,据说在家中就把最心爱的一件茶盏都给砸了。 不过温体仁心中舒畅归舒畅,却同样不敢轻忽大意。他这个首辅可真是来之不易,如果不是崔呈秀和冯铨为新旧东林党人所抵制,而钱谦益的门生瞿式耜又缺乏党内的支持,首辅之位还真难以落到他的头上。 虽然崇祯最后和钱谦益达成了协议,让瞿式耜接任两广总督,以换取钱谦益支持温体仁上位,但是他也不得不让出了吏部尚书的推荐权,让皇帝直接提拔了南京礼部尚书王朝聘接了他的位子。 温体仁觉得在崇祯朝自己也算是进步迅速,从一介中层官员入吏部尚书,现在又接了首辅的位子。但是和王朝聘一比,那就真是不值一提。人家起点不过是一个教授,但是三四年内就被提到了礼部尚书的位子,要不是年纪确实有些大了,估计还有机会坐一坐这首辅的位子。 不过即便对方提拔的如此迅速,朝中上下也不敢指责这位新吏部尚书是幸近之辈。因为在王朝聘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刚刚兴起的两湖学派。这三、四年里,两湖乡绅不计代价的支应朝廷的粮差,现在终于得到了一个回报,两湖士绅在皇帝的倾斜支持下,正快速的挤占着原本属于江南士绅的特权。 作为大明最为出色的政客,温体仁很快就从中闻到了双方在私下交易的味道。在两湖士绅兴起的同时,也是湖南、湖北两所大学在地方支持燕京大学,呼吁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的开始。 国家开办的学校体系正逐步取代着私塾—书院的私人教育,而过去皇帝经常挂在嘴边的,中小学校不过是用来教育平头百姓识字,和为国家培育人才的的官学和书院并不是一回事等话语,现在已经渐渐听不到了。 倒是某个刚刚被皇帝赦免,从海外回来就被聘用为燕京大学教授的人物,却开始鼓吹夫子有教无类,官学、书院教出的书生地位并不高于学校毕业的学生。并且如今一些官学和书院的教师不仅才学浅薄,有人连经义都没搞懂,就靠着门生同窗的关系混在官学和书院内误人子弟。还有些人更是品格低下,不仅在家欺压良善,甚至还在教学中诋毁朝政,以误导书院的书生们非议朝政。 由是这位复社前领袖在士林中疾呼,一是要求朝廷对于私人教育进行更为严格的管制,以避免书院变成叛逆分子的大本营;二是要求在朝廷准许开设的私塾—书院内教授大明历代皇帝的语录文选,以令大明的读书人了解我大明历代皇帝为国为民之忧思云云。 对于这位前复社领袖回国之后的180度转变,南北士林一时为之失声,但是其声势却如烈火烹油,迅速的从京城向地方蔓延开去了。 第872章 春天三 大明历代皇帝的语录文选,这是崇祯三年起皇帝令翰林院编辑的一部语录集,起初不过是皇帝说要让宗室子弟了解下太祖的生平志向,和当初太祖建国之理念。但是初本编撰完成之后,皇帝却下令除了宗室子弟要学习之外,各所学校也要一并加以教育。 为了能够尽快的把太祖语录推行下去,皇帝还要求对中小学校进行不同程度的删减,以便于不同文化程度的学生们更容易记忆。之后这本语录集便以2—3年一修的进度,变成了今日厚厚的一本语录加文选集。 也亏得大明历代皇帝并不喜欢说什么豪言壮志,太祖皇帝虽然英明神武但是年代太过久远,没有太多言词文选可以录入,否则这本历代皇帝的语录文选就该超过四书五经的厚度了。不过即便是如此,这本语录文选的字数已经超过了《论语》,接近半本《左传》的字数了。 随着《文选》的主编更换为孙之獬之后,这位正人君子眼中的无耻之徒几乎就要把崇祯皇帝登基以来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了,并且这位还无耻的按照崇祯的言论对先皇帝们的言论进行修改,以确保崇祯皇帝的每一句话语不会跟自己的祖宗们抵触。 于是这本《文选》现在倒有三分之一的篇幅是崇祯的日常语录,其次才是太祖、成祖和熹宗,其他皇帝们差不多也就能说上一两句话,还大多是自省之言。如果一个懵懂学童初次看到这本《文选》,估计一定会觉得是英明无比的崇祯陛下指导太祖皇帝开创了辉煌的大明帝国,然后又任劳任怨的在给历代大明皇帝的错误擦屁股。 总而言之,这本《文选》坐实了孙之獬是个无耻之徒的名头,除了学校体系内的强制性教育,在私塾和书院等私人教育体系中都是被当做反面教材来看待的。虽然这些人不敢直接攻击《文选》本身,但是却拼命的批评孙之獬的个人品格。 大有通过否定孙之獬个人,进而否定《文选》之意。温体仁自然不会像那些文人那么肤浅狭隘,但也不会如孙之獬那样毫无顾忌的鼓吹《文选》的重要性,因此对《文选》只是采取了紧跟皇帝的姿态。 不过现在因为前复社首领张溥的突然跳出,主张把《文选》当成了读书人是否对皇明忠贞不二的试金石来看待,并认为要把《文选》列入读书人必修的科目,以培育他们忠君爱国的信仰等言论,顿时将《文选》的编撰工作再次拉入了朝野上下的视野之中。 温体仁虽然觉得张溥的所为有些小题大做,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些言论还是很正确的,如果读书人连皇明为何而成立,历代先皇究竟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皇明都不知道,他们又凭什么去辅佐大明天子去治理这个国家? 说到底,所谓治理国家这件事,是大明天子按照夫子的理想去建设自己心目中的皇明,而不是大明天子按照读书人的想法去建立士绅心目中的国家,这种主次问题是绝对不能含糊其辞的。 虽然温体仁不明白,张溥是如何转变了自己的立场搭上了皇帝的。但是他倒是知道一件事,当张溥把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抛上台面的那一刻起,站在士绅立场的读书人就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没有那个皇帝会反对张溥的主张,也没有那个皇帝会放过那些操纵皇权为自己谋利的读书人。所以即便是地方上反对的声音再大,张溥的建议还是会被皇帝所接受的,更何况现在的学校体系已经渐渐成型,支持《文选》列入教育必修并进入科举考试的声音并不弱于士林的反对声音。毕竟对于这些学校体系出身的学生们而言,这个主张更有利于他们和那些私学生们的竞争。 仅仅看现在双方在报刊上的争斗,有着大明时报支持的张溥也是稳稳的占据了上风,而皇帝的不表态,本身就意味着对张溥一方的支持。面对这位沉寂后再度爆发的前复社领袖,加上其和崔呈秀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就已经让温体仁对张溥心怀警惕了。 在没有当上大明首辅之前,温体仁做梦都想成为文华殿内的第一人,这不仅意味着文官的最高荣誉,同样也是大明权力的巅峰。就好比过去他以吏部尚书身份进入文华殿时,并不会有什么额外的感觉。但是在他就任首辅之后再来到文华殿时,却有了半个主人的感觉。 这也使得他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上班的时候,再也不照着从前抄近路走文华殿后门的习惯,而是非要绕道正门,先站在门口看一看文华殿的正面,然后再慢慢走入自己的首辅办公间去。 要不是因为崇祯喜欢抄近路,每每都从文华殿后方过来,温体仁其实很想下令把文华殿后门给封上,让阁臣们都从正门进来。身为大明中枢的执政重臣,怎么能够只图方便,而不顾及礼仪呢。 夫子都说了,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身为内阁阁臣自然应当为满朝上下做一个表率,不能图一时方便而不走正门啊。不过他想归这么想,却没敢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不要说皇帝肯定会因此对他有意见,温体仁估计内阁中支持自己的也不会多。之前他当吏部尚书时,对于除钱谦益之外的阁臣可一向是礼貌有加,总不能刚坐上这个首辅位子没多久,就翻脸不认人吧。就算他能拉下脸来,这些同僚也未必会买账。 内阁改革之后,首辅虽然从法理上确立了统领内阁的地位,但内阁阁臣之间的权力和责任也有了清晰的划分。在没有皇帝的支持下,就算是首辅也不能侵犯阁臣所负责的职权,他只能就阁臣能否胜任自己的工作问题,向皇帝提出撤换阁臣的请求。 而此次内阁的成员虽只替换了两人,但却调整了内阁中最重要的三位,即首辅、分管吏部的次辅和分管户部的阁臣。钱谦益么是受到连任的限制不得不出阁,而温体仁是因为接任了钱谦益的位置而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至于郭允厚么则是年老体衰而请求退休了。 次辅的位置是因为条件交换而不得不让出,王朝聘的上位虽然有些让他惊讶,但看到了王朝聘身后的两湖学派之后,温体仁还是能够理解皇帝任命的想法的。不过接替郭允厚的居然是从地方上提拔上来的一个官员,就有些让温体仁有些困惑了,虽然这名叫方岳贡的新户部尚书,也是科学民主进步党的一员。 不过和外界沸沸扬扬的舆论不同,温体仁知道这位并不是自己推荐,用以掌控户部的党羽。他这是替皇帝背了一口黑锅啊。 不过作为前吏部尚书,他倒是很轻松的找到了这位党内后起之秀的详细资料。方岳贡,字四长,号禹修,湖广谷城人,天启二年进士。初任户部主事,“历典仓库,督水平粮储“,以廉洁和吏才而出名。 之后便出任松江知府,在地方上兴建水利和海塘而获得了皇帝的重视,由此被任命为东南地区水利及沿海石塘修建的负责人。 由于当初朝廷拨款不足,负责东南水利和石塘兴建的方岳贡,除了要监督工程进度之外,还要为这些项目筹集经费。为此方岳贡每天驾一叶小舟,在东南各县到处找人劝募,并向朝廷建议:“富户有田百亩者,一律劝输每亩银八厘,以供筑塘之用“等募款政策。 在筑塘和兴建水利的过程中,方岳贡还进行了一系列制度改革以革除弊端,不许衙门、公差直接经手项目费用,并随时访问督工人员,检查发出的银两是否全部到位,使的东南水利和海塘工程一一顺利完成。在这两、三年的大旱灾里,为东南保存了不少元气。 不过方岳贡破坏了官场的潜规则,又迫使东南士绅地主出钱兴修水利和海塘,于是在工程完工之后,便有人挟私嫌诬告方岳贡贪污工程款白银三千两,一时引起了东南百姓大规模的抗议,最终在皇帝亲自派出人员的调查下,方才证实了方岳贡的清白。 温体仁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就此因祸得福,反而直接被提拔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上。而方岳贡和徐光启关系不错,也因此成为了科学民主进步党的一员。可是在党内,这位却属于徐光启嫡系这一派,和他们这些后来加入的党员关系并不密切。 因此在外人看来,方岳贡和他是一丘之貉,但温体仁心知肚明,对方根本不可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内阁的人事和财权都控制不了,他这个内阁首辅就感觉失去了一半的躯体控制。温体仁自然做梦都想把这些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 更何况,除了在内部要面临这些挑战之外,内阁在外同样要面临皇权和非六部衙门的权力挤压,比如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海关总理衙门、陆海军总参谋部等。 其中又以海关总理衙门最让温体仁感到了咄咄逼人的压力,毕竟海关总理衙门不仅拥有着独立的组织机构,还有着独立且收入不菲的海关。事实上对于海外各属国、属地来说,海关总理衙门在他们心里要比大明内阁重要的多,这就让内阁和六部官员们有些难以忍耐了。 第873章 春天四 当初不过是替天子管理一些零花钱的海关总理衙门,到了崇祯十五年已经成为了一个管理十余万职员的庞大机构。 海关总理衙门除了管理大明的海关关税之外,还负有指导海外属国关税同盟的义务。而除了管理海关关税的职责外,海关总理衙门还负责管理海上相邻属国及邻国交往的事务,包括在东协中代表大明的一系列决策。 最重要的还是,海关总理衙门手上还代管着,海外驻扎的各只军队及各海域的巡阅府、镇守府及总督府等衙门。也就是说,今日的海关总理衙门手上不仅有钱、有军队,还有着庞大的资源产地。 从崇祯十三年开始,意识到海外粮食输入及庞大资源、市场对于国内的重要程度之后,以钱谦益为首的内阁阁臣们就试图将海关总理衙门手中的权力和资源收回来了。即便是接替钱谦益上位的温体仁,也决不能容忍这样一个独立于内阁之外的小朝廷。 凭借着海关总理衙门储备的各种资源,不夸张的说,即便是内阁掌控下的大明朝廷崩溃了,皇帝也一样能够通过海关总理衙门接管沿海及海外的组织和资源,这可比南边那个空头六部要完备的多。 在内阁一步步的强化中枢对地方的领导权力时,自然是难以容忍这样一个异类的。更何况冯铨等人对于自己手中的权力还不满足,正试图以加强海上稽查走私的名义组建一支完全属于海关总理衙门的海上舰队,以便更好的震慑海外属国、属地,令总理衙门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 在温体仁看来,海关总理衙门这些人简直是昏了头了。他们想把海外的一切事务都纳入到自己的管理之下,那么大明还要什么海军和中枢内阁,不如让海关总理衙门直接取代内阁算了。 不过冯铨的狂妄自大,倒是给温体仁找到了削弱海关总理衙门的办法。因为总理衙门想要总揽海外事务的想法,海军参谋总部、通商邮政部和户部粮食局都开始对总理衙门有所不满了起来。 海军参谋总部认为,海上的一切军事力量都应该在他们的管理之下,过去海军因为刚刚组建,实在缺乏人手和资源去管理海外的驻军,这才让海关总理衙门进行代管。 现在的海军总长郑芝龙认为,这些海外驻军应该可以收归海军参谋总部名下管理了,特别是南方大洋上的那些投诚海盗们,海关总理衙门基本对他们处于放任自由的状态。长此以往的纵容下去,这些海盗们很有可能再次成为海上的祸害。 至于通商邮政部,不管是海外通商事务还是邮政事务,他们都想要制造自己的商船、邮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托海关总理衙门管理海上运输事业。 户部粮食局主要还是针对海外属地和海外殖民地的农业生产管理问题,对海关总理衙门有所不满,认为对方未免管的太宽了。且这些地方出口经济作物和粮食的关税征收,似乎也在往他们身上扒皮。 由是,温体仁和这三方沟通之后,正积极谋划着想要把海关总理衙门一分为三,分为外交事务部、殖民地事务部和海关局。其中殖民地事务部、海关局及其他的一些权力,要收回内阁名下进行管理。 对温体仁来说,操作这一事件最为麻烦的,其实不是海关总理衙门的抵抗,而是站在海关总理衙门身后的内务府。自从内廷二十四监被皇帝进行改革,最终改为内务府这个机构后,内廷的规模比天启时期要少了一半还不止,而原本行事高调的内廷,现在也低调的似乎不存在于官员的面前一样。 但实际上内廷的权力并没有消失,原本的东厂变成了现在的社会调查部和大明时报社,锦衣卫则深入到了新组建的警察部门,而各地的镇守太监也从监督地方政治、军事转向于经济和舆论的控制。 不管是陕西二藩谋逆、河南士绅之乱、扬州盐引案、南京科考案、太湖匪盗案和去年的赈灾贪腐案,背后都有着内务府干涉的影子。只不过,现在内务府只出力不领功,大多由刑部检察院出面,所以地方士绅很难再通过往内廷泼脏水,来煽动起地方民众的怨气,从而让自己脱身而已。 要不是拆分了海关总理衙门利益极大,还能消除冯铨对自己地位的威胁隐患,温体仁也真不想去招惹,现在保持低调一心替皇帝赚钱的内务府。 不过当他站在文华殿正门,看着建立在汉白玉石台上的精美建筑,他又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这内阁首辅的权力究竟能够做什么。 元宵刚过不久,各地的府衙也不过才刚刚开衙,内阁这边自然没什么大事,这几日原本也是几位阁臣轮值而已。不过温体仁自从过了元宵之后,便开始天天上班,于是这文华殿的院子内也收拾的极干净,除了屋顶还覆盖着一些积雪之外,其他各处已经看不到雪、冰的痕迹了。 温体仁这边刚刚走进自己的首辅值房,他的专属秘书就马上跟着他进门,向他汇报了今天收到的一些政务。听了几件公文之后,他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问道:“今日轮值的是哪位?这些公文为何不先送去他处?” “回大人,是方阁老,不过他有事前去西苑了,所以这些公文才先送到大人这里了。” 温体仁有些诧异的停下了动作,看向自己的秘书问道:“现在这个时候,他有什么事情要向陛下汇报?” 方岳贡可不是一个人来向皇帝汇报的,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管理户部粮食局的笪继良。刚出仕没多久就获得了吏才评价的方岳贡,在东南做事的时候又被当地士绅称之为搜刮之酷吏,其实也不过是一个50不到的中年人,和他身边白发苍苍的笪继良相比,显得甚是精明强干。 自去年年中被特旨召入京城,开始接手户部事务的方岳贡,来这西苑精舍也不止一次了,但是此前他都是跟随着郭允厚或钱谦益而来,只是作为一个副手出现于此,倒是和今日作为主事者前来,心情大为不同。 虽然皇帝对于两人的前来有些意外,但也很快就接见了他们。方岳贡注意到,在他们到来之前,皇帝已经在精舍内处理事务了,显然崇祯倒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贪玩,将政事一概委于内阁,从而让首辅独揽大权,以至于朝堂之上奸邪横行。 作为元宵之后第一次同大臣商讨政务,崇祯也没有急着询问两人的来意,而是先请两人喝了一杯热茶,聊了两句家常,方才切入正题问道:“方卿、笪卿今日来西苑这里,是为什么公务而来?” 方岳贡立刻坐正了身体,向着皇帝说道:“回陛下,臣去年受命执掌户部,因为不了解户部的事务,所以一直未曾向陛下进行工作上的汇报。 这几个月里,臣一直在了解和接手户部的各项事务,在年前总算是在心中对户部有了一个概念。而臣也从笪侍郎这边得到了不少帮助,因此对于户部接下来的工作有了一些想法,这才拉着笪侍郎一起过来,向陛下汇报一下臣想做的几项事务,还请陛下首肯。” 对于方岳贡能够忍到现在才来向自己汇报工作,朱由检还是很满意的。不愧是当初在户部做事得到吏才评价的官员,做事还是相当稳重扎实的。虽然在大明的官场上,吏才这个评价是相当低的评语。差不多就等于是说,这个人干点小事还成,大事是不能让他去做的。毕竟所谓吏才,也就是能把小吏的工作干好,至于国家大事就和他无关了。 不过在朱由检看来,在当下的大明,官员已经把这个评语变成了打压干员的标签了,能够做事的官员都成了小吏之才,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就剩下那些光吃饭不会干活的酒囊饭袋了。所以才会出现,北方还在和女真人打仗,南方的地方官员还能干出逼迫土司造反的蠢事来。 更不必提,努尔哈赤都快要打到山海关了,朝堂上的大臣们不想着如何抵御女真大军南下,反倒是先追究起了前线督抚的战败责任,把熊廷弼这样熟悉边事的大臣砍了脑袋,以恐吓自家的败军。要不是孙承宗在边军中威望够高,而努尔哈赤占的地方人口太多消化不了,大明哪里还能保住河西走廊这块地方。 在战略上,对于积重难返的明军来说,丢掉河西走廊直接守卫山海关,也许是最为正确的选择。不过对于当时北方的军心、民心来说,收复了宁锦一线,总算是维持住了大明边军的最后一点士气。 所以,不管地方士绅对方岳贡的风评有多少差,朱由检还是将这人召来了京城,让其管理起了大明的钱袋子。 不过对方也还真是给了他一点惊喜,方岳贡第一次向他汇报工作计划,就提出要“务勾检簿书,请核赦前旧赋”。也就是说,这位大明的新户部尚书上任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核查各地田赋的实际缴纳状况,并对过去的积欠进行核查清算。 他主张,有钱人的积欠就收上来,穷人的积欠干脆就赦免,总之不能让积欠的账目继续增长下去,最后变成了户部的一笔烂账。 第874章 春天五 在地方上干了十余年的方岳贡,对于田赋积欠这一块爆发的问题可谓是刻骨铭心了。特别是东南地区本就是大明的财赋之源,这里的一个县的税赋抵得上北方的一府甚至更多。但同样的,东南地区的田赋积欠总数几乎达到了天下积欠的三分之一有多。 在地方上可谓是深入基层的方岳贡认为,田赋积欠累积导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积欠本身,而是由积欠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 比如,对于那些积欠户来说,为了防止朝廷使用暴力清理积欠,他们往往会把自己应付官府税差的手段传播出去,尽量扩大周边邻居对于朝廷应缴田赋的拖欠,甚至于公开阻止他人按照规定全额纳税,以此来绑架地方上的百姓,让地方官员不敢清查旧年的积欠账目。 一旦当这些人家尝过了拖欠田赋的好处,他们便会拖更多人下水,以求一个法不责众的局面。而且时日一久,即便子孙后代想要做一个守法良民,也会因为庞大的积欠累积钱粮数目而放弃向朝廷缴纳税赋的念头。 此外,能够向官府拖延大量赋税的,必然是地方上的士绅大户,甚至是一些世代官宦的家族。真正缴纳不了税赋而不得不拖欠的田户,人数虽然众多但积欠的钱粮总数大约还不到前者的三分之一。 由此可以看出,原本应该作为朝廷在地方上的统治基石,现在却因为一己私利,成为了地方上动摇朝廷统治权力的旗帜。而且越是富裕的地区,地方士绅同朝廷就越不是一条心。 这些地方士绅拖欠朝廷税赋的恶果就是,地方官员不得不更加严厉的搜刮中下层民众的财富,这就进一步把中下层民众推向了地方士绅,从而加剧了地方势力的崛起,最终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地方王国。 不管是修建海塘还是兴修水利工程,方岳贡首先面对的都是这些控制着地方的士绅豪强,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即便知道他们也能够从海塘和水利工程中受益,也一样会阻扰这些利国利民的工程,甚至不惜找人诬陷他。 虽然在东南百姓的强烈抗议下,那些地方士绅不得不收手放弃诬陷他。但是方岳贡看得很清楚,如果没有朝廷直接派人下来调查,即便他能够恢复清白,这些年海塘工程、水利工程兴建之后开垦出来的大批良田,也会在他被关押起来的日子里,被那些士绅们一一瓜分,而这大约就是士绅们诬陷他的主要目的。 不管是为了保住自己这十多年的心血不被人强取豪夺,还是作为一名尽忠职守的官员,方岳贡都不能够允许,朝廷在基层的秩序失去控制,让乡间变成士绅豪强的独立王国。 而被皇帝提拔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后,方岳贡意识到自己终于有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名分和权力。在查阅了户部储存的大量资料之后,他便把第一把火瞄准了地方积欠这个老大难的问题。 对于崇祯来说,方岳贡的提议他自然是极为欣赏的,自他登基以来一直就想着对积欠问题下手,倒不是为了清理积欠后能够得到大量的钱粮,而是想要打压士绅这种不知节制的特权。 不管是在北方各省,还是在苏州等地,他都派人进行过清理积欠的尝试。但实际上,获得的成效并不大。北方各省因为连年受灾和土地改革等一系列政策,以减免和没收叛乱士绅财产的方式,勉强将积欠问题消灭了七七八八。 可是相对于积欠数目庞大,且社会矛盾还算缓和的南方,特别是号称东南半壁江山的江南地区,想要使用北方的强硬手段就有些不大合适了。更何况,南方的卫所军早就糜烂不堪,不要说镇压南方士绅的骚乱,就是对于普通的南方争水村斗,也未必能够安然平息下去。 所以,崇祯不得不将积欠问题一直搁置到现在。现在有一个熟悉东南民情的方岳贡提出这件事,自然是极大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是光是围绕着如何解决积欠问题,朱由检便同方岳贡足足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这场交谈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满意的,崇祯所担忧的士绅和普通百姓积欠如何区分;地方官吏是否会曲解朝廷颁发的政策,引发民众的骚动;或士绅们和地方官吏勾结,把自己的积欠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去等等问题。在方岳贡这边都获得了令他信服的解决办法。 而对于方岳贡来说,第一次向皇帝进行工作汇报,就能和皇帝进行这么顺利的交流,显然他选择的户部工作突破口,是选对了方向。且皇帝对于积欠问题提出的诸多问题,也表明他对于积欠问题注视良久,这样他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不必再担心皇帝会随时撤去对他的支持了。 自崇祯登基以来的一贯表示,只要能够获得这位皇帝陛下支持的事情,很少有半途而废的。即便最终失败了,崇祯也会保住主事者不受牵连。就这一点而言,在这位皇帝下面做事可比在他兄长、祖父下面做事要安心的多。 为这场交谈开了一个好头,方岳贡的心情显然放松了不少,于是他便一鼓作气的向皇帝提出了第二个建议,“…根据以上这些数据显示,但凡在过去十年里朝廷极力发展的地区工业中心城市周边,在抵抗过去这三年的自然灾害要远远好于其他地区。 比如洛阳和开封两地,位于运河附近的开封地区,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都要超过洛阳地区。但是在这三年连续的旱情里,开封所遭受的人口和经济损失却远远超过了洛阳地区,且社会秩序一度失去了控制。 反之,在洛阳地区,即便是灾害最严重的时期,地方上还保持着基本的社会秩序,损失几乎被降到了最低限度。去年洛阳地区气候开始恢复正常,当地除了临近黄河几县出现了蝗害外,整个地区的经济就开始好转。 根据臣和笪侍郎等户部官员的研究,两地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差距,一在于组织;二在于计划…” 听着方岳贡对开封和洛阳的组织能力、计划经济做了一个详细的对比之后,朱由检才略显好奇的向他问道:“那么方卿跟朕说了这么多,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方岳贡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笪继良,方才对着皇帝回道:“粮食局的各位同僚在汇总了这些年的数据之后,向臣提出了一个主张。臣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便带着笪侍郎一起过来,想要让笪侍郎好好的向陛下述说这个主张。” 在崇祯的点头同意下,笪继良沉吟了一下,方才缓缓向皇帝汇报道:“粮食局的几位同仁的确有这么一个设想,但臣对这个设想并不是很赞成,不过既然方尚书坚持,臣只好请陛下听上一听了。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大明各地的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天灾的祸害。自我皇明开国以来,这样广大面积和损失严重的灾害,可以说是极为少见的。 但是,粮食局的诸位同仁同样也注意到以下这样一个事实。虽然过去三年里,大明境内的天灾层出不穷,可如果放到一个更为广阔的地域去看,这种灾害显然又是处于局部的。 就好比,过去陕西受灾,但是相邻的河南、山西等地却还是风调雨顺,因此朝廷就能从正常收成的区域调拨粮食。现在我大明境内虽然灾害频频,但是大明南方各省风调雨顺的地方并不是没有,只是当地出产的粮食不足,难以满足北方受灾地区的所需而已。 可是如果我们把目光从大明境内看向大明以外的地区,西域、中亚、南洋各地的气候还是相当正常的。西域、中亚距离我国腹地实在太远,想要运粮回来成本过于高昂,但若是把一部分灾民迁移过去,不仅可以减轻灾区的负担,也能借这个机会充实边地,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南洋各地距离我国的距离虽然不近,但是因为靠近人口最为密集的东南沿海,加上运输成本最为低廉的海上运输,因此不管是向南洋迁移人口,还是从南洋各地运输粮食回国,都是切实可行的,这三年里也是被证明了的方案。 且南洋地区适合种植稻米的地区和荒地极多,其中以红河下游、湄南河下游、湄公河下游、吕宋岛中部最为适合大面积耕作。而除了红河下游之外,其他三处地方的开发程度还不到一半,只要朝廷加以控制,这些地区日后就必然是我大明最好的粮仓… 根据以上这些理由,粮食局各位同仁以为,即便眼下大明的气候变化开始好转,对于海外这些备用粮仓的控制也是丝毫不能减弱的。 而根据过去三年对受灾地区的调查,但凡是有组织的地区,有计划管理的地区,其在受灾过程中对于灾害的抵抗能力,都是远远超过那些由士绅控制的乡村地区的。特别是作为工业中心的城市,其自我救济能力也远远超过没有产业经济存在的普通城市,且工业城市对于周边乡村控制能力,也不是旧城市和传统乡村之间的联系可相比的。 由此,粮食局想要拟定一个农业种植的地区规划,打破目前旧乡村自给自足的经营模式,而是按照气候特点和土地肥沃程度,在一定区域内实施计划种植,以确保更多的乡村加入到,乡村—城市的交换体系中来…” 第875章 春天六 笪继良说的大明版计划经济虽然有些简陋,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却是一听就明白了。其实计划经济这种事情,中国自古以来都是有着雏形的,其中做的最为出色的当属于管仲,毕竟这位可是用着经济手段就消灭了两个邻国的存在。 而从春秋进入战国之后,各国对于农业上的计划种植就更为看重了。否则秦国动不动发兵数十万攻打别国,没有一个高效的农业种植和劳动力管理计划,估计敌国还没攻下来,自家的经济就已经被拖垮了。 只不过随着儒家的兴起,诸子百家的衰退,不管是学术、科技和制度都在退化。儒学空谈经义不讲实用的特点,使得自汉往后,中国的文明就一直在衰退。战国末期,秦国能够组织起六十万大军攻打楚国,但是到了大明朝,军队已经不能组织起10万人的作战了。 名将如李成梁,也只是靠着数千家丁包打天下。也只有戚继光摸到了一点近代军队的组织制度,但是随着他的下台,戚家军也就迅速弱化为了一只小于万人的精兵部队。10万人的军队和组织10万军队作战,这完全是两回事。 组织制度和计划管理,永远都是起于军队,而衰亡于太平盛世。比如太祖朱元璋就下令过,民有田5—10亩的,必须要种植半亩桑、麻、棉。10亩以上者,这些经济作物应当按照比例追加,这就是最简单的农业种植计划。 不过到了今日,官府除了征税派差之外,谁还管农民种什么。所以江南之民户有全部种植经济作物而不种一粒米的,也有西北农户只种粮食不种棉、麻的。作为一个农业社会,国家管理不了农业,也就意味着无法掌握乡村,掌握不了乡村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这个国家人数最多的农民阶层的忠诚。 当然,对于地方士绅来说,这样的社会状况正是他们所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天不变,道亦不变。士绅的后代永远是士绅,农民的后代永远都是农民。就这一点来说,东西方的缙绅、贵族们还都是相当有默契的。 所以呢,原本春秋战国时就已经出现的组织制度和计划管理,每隔一个朝代,我们就会重新发明一次,而且是一次不如一次。 毕竟在儒家大师的眼中,这些就是歪门邪道,是兵凶战荒时不得已而用之的奇技淫巧。一旦到了太平盛世,就应该与民休息,以经书和礼乐纲常治理国家,才是正道。 如果不是女真人兴起,西南土司连续叛乱,光宗、熹宗连续去世,朝中党争不断,大明面临着内外交困的险境,文官们不得不寻求突破困局的办法,支持了崇祯的改革。这样的大明版计划经济,恐怕是很难出现的了。 就在崇祯心中大为感慨时,看到皇帝久久不出声,方岳贡不得不从旁进谏道:“陛下,如今这大明各地的农业种植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理的地步。 过去三年中,我国仰赖海外的粮食进口,方才勉强度过了难关。但是,从去年的气候变化来看,这大面积的自然灾害恐怕差不多应该过去了。 而一旦大明开始风调雨顺,我国国内的粮食生产就会恢复正常,这样一来国外生产的粮食就会冲击国内的粮食价格。根据户部的测算,现在从南洋运到上海的粮价,几乎相当于两湖地区的粮食产地价格。这其中主要原因在于,大明的纸币在国内虽然贬值了,但是在海外因为我国出口货物畅销的关系,币值一直比较稳定。 所以,如果我们不能规划好棉花、甘蔗、桑、麻等作物和粮食种植的面积,那么即便迎来了丰年,对于农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检自然是清楚这两年国内的农业发展的,如果不是因为气候的缘故,凭借着农科院培育出来的良种,研究出来的堆肥、积肥方法,还有对泥炭和鸟粪石的利用,再加上这些年的河道和水利建设,大明朝的粮食年产量早就突破历史记录了。 而且因为自然灾害的缘故,北棉、南蔗和粮食争夺田地的矛盾还不算突出。但是一旦气候好转,国内粮价下跌,种植经济作物的土地肯定会快速上升的。所以制定一个粗略一些的农业种植计划,对于大明来说是有好处的。 户部官员们能够预见到丰年海外粮食对于国内农民的伤害,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干吏了。朱由检觉得,他当初派遣这些户部官员去海外开荒,也还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稍稍夸奖了一下自己,朱由检便把心神收敛了起来,对着方岳贡、笪继良两人正色说道:“你们两人讲的这个农业种植规划还是有道理的,海外的粮食产地的确应该成为我大明的粮仓,以补充国内粮食生产的不足,但不应该变成损害我大明农户的存在。 所以,光规划国内的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种植面积是不够的,我们应该将海外各属国的农作物种植也一并规划起来。 比如,红河中下游平原,一向都是越南人的粮仓。不过你们也知道,越南人一向不够安分,即便现在打服了他们,一旦他们恢复了元气,就又要跳出来挑战我大明的权威了。 这几年我国因为自然灾害的缘故缺粮,所以越南生产的大部分粮食都运回了国内,而越南人自己反而粮食不足,自然也就无法招兵买马反抗我们。 但是,一旦我国恢复正常,粮食价格回落,越南的粮食就会囤积起来,这也许就会成为越南人用来反抗我们的军需。所以想要越南人保持对于我国的恭顺态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改种甘蔗和棉花。 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湄公河、湄南河、吕宋的粮食去控制越南人,而他们生产的甘蔗和棉花,又可以成为大明工厂所需要的原材料。至于那些越南地主,他们也能够获得更高的利润,从而更要依赖于我。 如果朝鲜、日本及南洋各国,都能够照着我国的规划去种植农作物,那么只要我们控制了粮食的产地和海上运输,他们就将会成为大明最为忠实的臣属。因为失去了大明,他们就吃不上饭,也卖不出收获,自然也就用不起大明出产的各种日用品。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我们不使用武力…” 方岳贡和笪继良从西苑精舍出来时,看到这位同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情正好的他不由出声问道:“笪侍郎这是在担心什么?难道刚刚我们同陛下谈论的内容还存在什么问题不成?” 笪继良看了看脚下坚实的水泥路,又抬头看了看路边竖立起来的路灯,这才皱着眉头向方岳贡回道:“和陛下谈论的内容,咱们户部都研究了快一年多了,和你也讨论过快三个月了,方方面面都已经设想的很周全了。即便有问题,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我心里担心的是,陛下把我们的农业计划种植管理引申了更进一步。可想而知,今后海外之财富将会源源不断的涌入我国,但这对于大明来说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过去国库空虚之时,陛下可谓是节衣缩食,宫中的享用器物都使用的前代旧物,余尝闻陛下一日三餐不过三菜一汤,还不及江南普通富户之饮食。而前年灾荒大起之时,陛下更是下令自己的饮食改为一日二餐,每餐不过二菜一汤,且去掉菜单中的鱼肉之味。 陛下生活之简朴,余以为大约只有太祖时期可以相若了。也正因为陛下如此克己奉公,我大明这十余年来才能扭转国衰,内忧外患而渐渐远去,宫内的太监们如今在外也低调而守法了起来。 然而现在国家形势刚刚有所好转,宫内就对西苑大兴土木。而听陛下之意,这海外的农业种植规划和属国、属地之经营,内务府是肯定要插上一脚的。日后国外的财富源源不断涌入内府,陛下将会把这些财富用于何处? 而且按照陛下的规划,从此海外之臣民,恐怕也将时时处于疲惫不堪的境地,到时他们又如何会真正臣服于大明?一旦外部形势有变,海外恐有不忍言之事啊。” 方岳贡一边听一边看着路边被白雪覆盖的树木,即便是在白雪的遮挡之下,这些树木也还是造型优美,显然是有人平日里精心管理着的。 对于笪继良的担心,他却有些不以为然的回道:“笪侍郎这是多虑了,昔日我在松江担任地方官员时,想要效仿海盐等地修筑石塘,以防备海潮冲毁民田。 当时有人这么跟我说,修筑石塘捍卫田地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又如何能够保证石塘修好之后,这些被保护下来的田地能够留在小民手中。 须知道,现在海边的田地因为有被海潮冲毁的危险和逐年被海水浸泡而产量低下,这才不为士绅大户放在眼中,给了小民拓荒垦殖的机会。 可一旦石塘修建了起来,那些被石塘保护起来的土地立刻就会成为士绅大户眼中的肥肉,跑来此地开荒的小民必然会被士绅们驱离出去。于是动用全县百姓力量修建起来的石塘,最终不过是肥了一些士绅大户,而损害了平民百姓的利益,这样的工程修不如不修。 笪侍郎可知,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方岳贡突然就停下了脚步,认真的注视着对方发问道,笪继良也同样停下了脚步,对着方岳贡一双精光外露的眼睛看了半天,方才拱了拱手说道:“不知方尚书是如何回答的呢。” 第876章 春天七 对于任何一位皇帝来说,往后宫填充美人都是不可避免之事。毕竟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贤明如帝舜,尚且不免有娥皇女英在侧。当然,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也偶然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皇帝,比如大明的孝宗皇帝。 在位18年,享年36岁。庙号孝宗的朱佑樘,就是大明历代皇帝,不,是有历史记录以来,唯一一个提倡一夫一妻制,且身体力行之的皇帝。他一生只娶了一位张皇后,从不纳宫女,也不封贵妃、美人,更没有龙阳只好,每天只与皇后同起同居,过着平常百姓一样的夫妻生活,实在是大明皇帝中难得一见的人物。 就算是身体内住着一个后世灵魂的朱由检,虽然从内心是赞成一夫一妻制的,但他却也没有打算实践这一理念。除了潜邸内的一妃两妾,登基之后又陆续纳了六,七人,只不过真正有着封号的妃子不过五人罢了。 虽然不能和孝宗皇帝的专情相比,但是和其他皇帝相比,已经算是难得的克己了。只不过崇祯这种在美色上的克制,对于外朝的文官来说并不欣赏。 对于这些文臣来说,崇祯皇帝显然比起父、兄来说过于能干了,对于外朝的控制也强过了神宗皇帝,这显然是皇帝的精力过剩,宫内美人过于不足的缘故。更令这些文官们感到纠结的,就是内廷的太监虽然开始收敛了干涉外朝的行动,但是宫中干涉外务的事件却并没有少去。 只不过这一次出头的,不再是代表皇帝的太监们,而是后宫的嫔妃们。她们干涉外务的方式也很巧妙,只插手医疗、公共卫生、赈灾和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等事务。这些在朝廷眼中本是吃力不讨好,要往里面不断浪费钱财的事务,原本并没有多少文官去抵制。反而有些官员觉得,能够借此消耗内库的一部分财力,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些看起来只会白白浪费银两的公共事务,却正日益在民众心中为皇室竖立起一个正面的形象,使得民众们正日益把朝廷和皇室分成两个独立的形象来看待,在许多民众心中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观点,大明之所以会有连年的天灾人祸,主要还是文官和士绅老爷们控制的朝廷和地方官府无能且贪污腐败。 如果他们能够像皇帝身边的娘娘们那么仁慈而有善心,把目光关注到最为底层的民众身上,国事又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呢?当然,民众的这种心理也并不是全然自发形成的。 社会调查部及大明时报对于民众的心理引导,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而这些引导民众心理变化发展的经验,又是来自于社会调查部在日本实施的大型社会心理实验。至少在一部分大明官员心里已经开始信服,任何一种新式学问的出现,都是从社会活动中归纳整合出理论,最终再指导人类用于社会实践的。 不过对于后宫的几位嫔妃来说,她们倒是不用去研究这么高深拗口的理论,只要拿过这种理论来使用就可以了。只是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着差别的,在这些嫔妃之中最能够理解皇帝用意的,大约也就只有皇后、淳妃、庄妃三人。 只是除了淳妃之外,皇后和庄妃两人却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事务上。周玉凤是因为限于自己的形象,不愿逾越皇后的传统权力范围。而海兰珠则是受限于蒙古族的身份,知道自己过于活跃只会引来外朝文官们的忌惮。 于是对于掌握这些宫外事务的权柄,基本也就是在袁照容和田秀英之间竞争了。可当公共卫生和赈灾事务开始引起民众们的好感时,特别是当两者还牵涉到大量的金钱时,周玉凤自然不能再对这些事务的管理权力视而不见了,她更不能容忍这些权力落到田秀英手里。因此,原本颇为安宁的后宫,现在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斜风细雨。 只不过渐渐起了一些矛盾的后宫妃嫔们,却因为崇祯十五年元宵后皇帝颁布的一件事迅速的团结了起来,到崇祯这边来求情说项来了。 朱由检还是第一次看到,后宫的女子们这么团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往日即便参加什么不重要的庆典,这些女人们还要为谁站在自己身边吵的不可开交呢。 在这些嫔妃们的吵闹声中,朱由检总算知道为什么不能和自己的女人讲道理了,而一个女子相当于500只鸭子的典故是怎么得出来的了。 当头痛欲裂的朱由检不得不动用了身为皇帝的权力,将除了皇后之外的嫔妃们都强行送出了西苑精舍之后,他的办公室内方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喝了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先解了自己的口干舌燥之后,朱由检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向周玉凤质问道:“朕不过是让两个孩子去上军校,究竟刺激到她们什么了,一个个都跑过来和我吵架。你执掌六宫之权,不拦着她们干蠢事,还跟着她们一起过来和我抗议,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皇后很是委屈的看了朱由检一眼后说道:“陛下,慈烺为什么是两人之一?他比慈照还小两岁呢。就算陛下不待见慈烺,也没道理让他去军中受苦啊。我皇明自开国以来,有那一代皇帝会把幼子送去军中受苦的,这也不成体统啊。” 朱由检的目光注视了周玉凤好久,方才冷静的回道:“朕是让他们去上军校,不是去军中受苦…” 周玉凤却毫不避让皇帝的视线,冷冷回道:“陛下能够担保,让孩子上完军校不去军队吗?再说了,现在的军校规矩森严,勋臣贵戚的家眷来宫内探望臣妾时,哪次不是为自家子侄抱屈军校的规矩太过严厉的。臣妾至今还记得,陛下您亲自出手惩罚被陆军军官学校强行退学的黔国公世子,连教鞭都打折了。 陛下之铁石心肠,臣妾岂能不知。就算陛下要让慈烺转去军校上学,那也得等他长到和慈照一般大的年纪再去,否则臣妾死活都不会答应的。” 朱由检一时语塞,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在军校里学习些规矩,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们上完了军校,再去军队去转一转,也是理所应当之举。 作为朕的儿子,他们自小就受到了太多的保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对于这个世界的真实一无所知。朕原本早就该让他们远离宫内,学一学规矩了,只是一直心有不忍。不过…” 说到这里,朱由检却住了嘴,冷笑了两声后便转移话题说道:“你虽身为大明皇后,自小也是受过民间疾苦的,这些年宫外的百姓究竟是怎么生活的,朕也一直没有瞒过你。 光是从哪些赈灾救济人员的口中,你也应当知道,前两年饥荒最为严重的时候,灾区就有母食子,夫食妻等人伦惨剧…” “陛下。”皇后急急的打断了崇祯的话语,朱由检抬头望去,看到周玉凤脸上一片惨白,显然是不愿意再一次听到这些过于悲惨的故事了。 朱由检于是起身走到了皇后面前,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一边拿起了自己的杯子送到皇后面前安抚道:“喝点水,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就不难受了…” 从自己的手掌中感觉到原本不停颤抖的身体开始稳定下来之后,朱由检方才压低声音,在皇后耳边温柔的说道:“慈烺、慈照也是我儿子,难道我这个父亲还会害他们不成。相信我,让他们去军校学习,对于他们是有好处的。不管他们今后要做什么,起码也得先学会如何同其他人相处,军中的同胞,总比那些读书人可靠一些。” 依偎在崇祯的怀里,周玉凤的神色终于比刚刚好了不少,虽然心里并不满意崇祯的说法,但她也不想破坏现在和皇帝相处的氛围,于是便含含糊糊的说道:“陛下为何如此鄙视读书人,须知道为陛下效力的朝中大臣们,可都是读书人出身。就算是被陛下视为未来首辅的夏允彝,可也是读书人啊。”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皇后岂不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他们忠诚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今日我在其位,他们能够为我所用。他日有人取我而代之,又有几人还会效忠于我? 皇帝者,非因名分而贵,乃因权力而贵。不是每个人坐在龙椅上,就能成为真正的皇帝的。朕看过这么一个故事,说当日太祖皇帝清理开国诸功臣,太子朱标曾经为那些功臣们求情,太祖将长满刺的棘仗丢在太子面前,令其拾起,而太子不敢拾起。太祖于是对太子说道:这些功臣就是棘仗上的刺,刺可伤人,也能伤己,你既然害怕这些刺伤到自己,那就由我将这些刺去除,安稳的接过权力不好吗? 这个故事是否属实,朕难以断定。不过故事里有一句话,朕倒是深以为然。皇权就是长满了刺的棘仗,不仅要鞭笞你的敌人,同样要伤害到自己。没有敢于握住棘仗的心志,就不要去奢望权力。 如果慈烺、慈照连上个军校都感到有负担的话,朕恐怕也只能让他们今后出宫去做个普通人了…” 在崇祯的安抚、哄骗和一点点的威慑下,周玉凤终于放弃了和崇祯顶撞倒底,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的打算了。 第877章 春天八 崇祯十五年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年份,正月尚未结束,内阁和户部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对于刚刚调回户部不久,作为笪继良副手的朱万年来说,还是极为佩服户部粮食局里那些年轻的技术性官僚的想象力和胆量的。 随着大明朝廷各部门的职权不断细化和延伸,不仅在过去的六部之下建立了大量的独立运行部门,在各个部门内还分成了事务官僚和技术官僚两种不同的岗位。原则上来说,事务官僚大多出身于科举仕途;而技术官僚则不仅有从底层公务员提拔的,也有从学校体系内定向培养的。 前者的长处在于师徒同窗关系遍及各处,因此在仕途上沉淀几年,就能了解整个大明体制的运行状况,从而更具有全局的观念,做出的决策更容易符合朝廷前进的步骤。而后者的长处在于技术专长,对于本部门所负担的责任和能力更为了解,制定的决策更能符合决策。 一般来说,在户部、工部、兵部这样的部门,技术官僚的职责更重要一些,失去了他们的配合,整个部门的运转效率起码下降了一倍还不止。比如粮食局里最不可少的,不是负责管理粮仓的官员,而是分配粮食运力的官员。只有这些精于统筹安排技术官员们,方才能够把户部能够使用的船只、车辆进行最有效率的配置。 而这些技术官员们,除了少部分是出身旧吏员,现在的新进人员都来自于各所大学的数学系,其中以燕京大学数学系出身的为最多。甚至于现在粮食局最为重要的一个运力分配模型,就是执掌燕京大学自然科学院的伽利略教授和他的弟子们研究出来的。 也正是仰仗着这个数学模型,原本无序的大明粮食运输方式让位给了有序的运输安排,使得短短一年之内,从海外和南方运往北方的粮食运输效率提高了三倍。这不仅极大的降低了粮食运输的成本,更重要的还在于降低了路上的损耗,令灾区获得了最低限度的粮食保障,从而使得北方灾区的社会秩序没有最终崩溃。 也正是通过了这样不同地区粮食调配的考验,使得这些技术官员们激发了自己的想象,想要通过规划不同地区的农业种植,从而消灭掉自然灾害对于大明造成的粮食短缺现象。 不过朱万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带着这些年轻官员们用梦想制定的规划前往皇帝处报告的笪继良,从皇帝处带回的却是一个更为规模宏大的计划。当笪继良召集下属们,把经过皇帝修改的计划方案宣告下去,看着这些年轻官员们兴高采烈的出门重新修订规划去的时候,朱万年不由有些疑惑的向笪继良询问,为何对方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毕竟此前笪继良对于这个计划可没有这样支持的态度。 笪继良看了自己的副手一眼,便闭上眼睛靠在自己的座椅上说道:“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官员的责任是激浊扬清,是惩恶扬善,是引导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并教导百姓什么是对和错… 仅仅因为害怕担负责任而什么都不做,倒不如脱下这身官服归隐田园更好。对于农业的规划一事,不管怎么看对我大明都是有利的。只要能够让我大明的民力宽裕上一分,那么这件事就应该去做。 至于日后会不会有着其他后遗症,那就到时候再去考虑、解决。须知以我大明目前的状况,也只能先安内再顾外了,否则朝廷和士绅之间的矛盾就更要激化了,倒时便是烽烟四起的局面啊。我想了很久,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啊…” 对于朱万年这样的普通官僚来说,很容易就漏过了笪继良前面说的那一大段话语,只记住了最后两句话。他转而一想,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再不往海外转移人口获取财富,恐怕朝廷这边就要先撑不住,要往江南士绅富户那里下手了啊。 这事神宗皇帝、熹宗皇帝都没少干,以崇祯帝对其兄长的倾慕之情,恐怕学着下手也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毕竟这位陛下可是敢于强行在北方各省推行土地改革的存在。朱万年从笪继良的办公室内退出之后,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于是便转身离开了粮食局,跑去了相隔两条街的大明粮食商人协会。 朱万年进去没多久,就被协会在京城的代表郑海山、郑海林兄弟亲自恭送了出来。郑海山小声的在朱万年耳边约好了上门拜访的时间,这才放手让朱万年飘然而去。 “哥,这个消息要不要尽快回报家里…” “闭嘴,有什么话进去再说。”郑海山迅速打断了弟弟兴奋不已的话语,看着朱万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方才转身走进了院子里。 这边郑海林也赶紧跟了上来,走过了人多眼杂的前院,进入到安静的后院中门后,他才忍不住再次向兄长说道:“朱大人传来的消息如果是真的话,今年粮价肯定要暴跌啊,咱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妙啊…” 看似平静的郑海山,却转头狠狠的向弟弟训斥道:“你只看到今年粮价会跌这点小事吗?难道看不到若是粮食局对海外农业进行规划种植,这件事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吗?赶紧去通知在外的各家代表,我们要就这件事进行全面的商议。” 郑海林顿时傻住了,好半天才恼火的回道:“为什么?这朱大人的消息给的是我们郑家,凭什么要这么轻易散布出去,爹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看到如此冥顽不灵的兄弟,郑海山终于发怒训斥道:“你个榆木脑袋,没看到我们这边挂着的是协会的招牌吗?朱大人这是向协会188名粮商示好,不是向我们郑家一家示好。以他的身份,是我们郑家能够驱使的吗? 刚刚朱大人的意思是让协会就这件事拿个章程出来,好让他对照着敲打敲打粮食局的那群下属,可不是过来卖消息的。若是我们把这件事捂着,过两天协会没有动静,朱大人难道不会找其他人去吗?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仅得罪了朱大人,就连协会内部的同业都得罪了,你是想要让我郑家粮行被赶出协会吗?” 在郑海山的一顿喝骂声中,郑海林终于抱着头跑出门去通知那些协会成员去了。他没注意到的是,自家兄长双拳紧握,其实也是紧张的不得了。 对于大明粮食商人协会来说,今日的确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日子。在过去的三年里,因为配额制和余粮征集制度,许多粮食商人不得不歇业转行,退出了粮食买卖这个行当。而能够生存到今天的粮食商人,不是本身规模庞大,便是还有着其他生意补贴着粮食生意。 可以说,现在粮食协会中留下的这188家粮商,资本最小的都能控制住一个府的粮食市场。至于那些地方上的中小粮商,都必须要依附他们中的一位,才能把生意支持下去。 当郑海山听到朱万年带来的消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今年粮价要跌,而是大明的粮食市场终于要放开自由买卖了,他们这些粮商也终于熬到头了。 虽然过去三年里朝廷对于粮价和粮食运输都进行了补贴,但是固定价格制度下的买卖,对于商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恶政。事实,过去三年里粮商们也的确没赚到多少钱,在这样大规模和严重灾害的年份里,粮商居然赚不到什么钱,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不过对于拿着刀剑的朝廷来说,粮商们的抱怨显然是无足轻重的,更别提四海贸易商行同样经营着粮食生意,朝廷并不用担心粮商们彻底罢市不干,反正也有人能够先撑着。 而最为麻烦的是,朝廷还给粮商们颁发了营业执照和资金注册制度,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听从朝廷的命令,就会被吊销粮食买卖的执照,起码十年内不得再次申请粮食买卖的执照。如果买卖粮食的资金远远少于粮行的注册资金,那么他们的粮食配额也会削减到相应的数目,并失去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和银行贷款扶持。 正因为朝廷颁发的这一系列手段,郑家和其他百余家粮行才不得不把生意支撑下去,等待着风调雨顺的年景到来。 而从朱万年那里传来的情报,让郑海山意识到他们等待的希望终于到来了,甚至于现实给与的机会,还要大于他们所期待的。毕竟朝廷如果在海外实施粮食产区和经济作物产区分开规划的话,那么粮食就会成为那些经济作物产区的硬通货,而那些属国可没有武力能够威胁他们。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用粮食将这些海外属国的财富统统赚到自己口袋里。 这样一看,现在联络协会的同业代表们,一起筹集资金购买粮食产区的土地,或是订购这些粮食产区出产的粮食,就成为了最为迫切的需求。郑海山还谋划着,应当鼓动同业者一起投资建立一家专门向粮商放贷的银行,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必再给那些可恶的银行家们分一杯羹去了。 第878章 春天九 就在京城的粮商们为户部的动向躁动不安时,在南方待了将近一年的检察官李琎,也终于返回了京城。 当他雇佣的马车行驶入朝阳门后,李琎才觉得自己紧绷的身体一下就放松了下来,这是他回南方家中也未曾有过的感觉。他自己心中也明白,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除了天子脚下的北京城能给他一些安全感,在其他地方却总是让他觉得有人想要对付他。 这可不是他自己吓唬自己,而是他得罪的人的确是多了些。不管是当初上书皇帝建议向士绅富户加税以补充国用,还是就任检察官之后连连对江南士绅掀起大案,都让他成为了士绅们的眼中钉,对他的愤恨几乎都可以赶上昔日的阉党领袖了。 李琎虽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国事败坏到今日这种程度,就是士绅富户占有着大明最多的土地和财富,却对国家一毛不拔,反而让那些贫困的下层百姓卖儿卖女的去支付,本应该是这些士绅富户们应该缴纳的赋税。 因此国家就应该强力打压这些士绅富户,从他们手中夺取土地和财富,一可用来填补国库的乏用,二则可以用来赈济底层破产的百姓,从而让国家走回正规。李琎坚定于自己的主张,并不畏惧士绅富户的愤恨,但他也并不打算白白的牺牲自己,所以在外办案时从来都是警惕万分的。 而唯有在京城,李琎才能感到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还有着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僚友人是支持自己的,所以他的身心才会安宁下来。 当马车走上朝阳门大街时,李琎拉开窗帘向车窗外看了几眼,这里的热闹依然和他出京时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倒是能够察觉到,街上的店铺似乎比过去更为拥挤了,临街已经看不到什么住家的门户了,都是连绵不绝的商铺门面。 李琎虽然对士绅富户态度严厉,但是他自家可不是什么贫苦百姓,在老家也算是小有钱财的地主之家。再加上他任官虽然也就五六年,但是办的都是些大案子,即便他自己再怎么清廉,也是有着相当积蓄的。 所以在北京城西咸宜坊丰城胡同附近,他已经置办下了一幢小四合院,和大多数官员相比,也算是有房一族。回到了丰城胡同的家中,得到了消息的妾室很快就赶来了前院,把李琎迎了回去,亲自下厨为他做一桌子的美食。 和大多数在京官员一样,李琎的妻子正在家乡伺奉双亲,而小妾则在京城照顾他的生活。将近一年不见,小妾自然是对他痴缠的很。不过即便是如此,第二日一早,李琎还是照着往日的习惯起床了。 小妾迷迷糊糊的就想要起身服侍他穿衣,口中还嘟嘟囔囔的说道:“这才几点,老爷就起了,刚刚回来不能歇上两天再去上班么?” 看了一眼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妾,李琎伸手将她按回了床上说道:“算了,你还是别起了,我自己能够收拾好。” 小妾无力的挣扎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困意缩回了温暖的锦被之中。李琎笑了笑,便重新起身整理起了自己的衣服。 当他走出房门时,顿时被屋外寒冽的空气冲击的打了一个冷颤。“京城的确要比南方冷上不少啊。”李琎一边笼了笼自己的领口,一边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从丰城胡同转入西单北大街,然后在西单牌楼附近转入刑部街,便到了三法司。刑部街其实只能称之为一条小胡同,因为三法司都在这条街上,所以附近也看不到什么商铺。 不过当李琎再一次看到刑部街时,却有些认不出这条街的原貌了,仅仅一年没见,刑部街和南边箔子胡同之间的民居已经被拆了个精光。看着两条街中间这个围起的工地模样,似乎这里要被改造成一条比东面长安街还要宽敞的大街了。 李琎欣赏着京城的这些变化,突然又叫停了马车,从经过的路边报摊那里购买了一份最新的大明时报。因为印刷业和邮政业的发展,大明时报在京畿地区差不多已经是一日一报了。和南方报纸专注于文人雅事、青楼花边和海外财富等新闻不同,大明时报可算是一张很讲大局观的报纸了,尤其是注重于大明和周边相邻各国的政治性新闻。 比如李琎手中的今日大明时报,头版上除了关于皇帝和朝中人事的新闻外,最重要的一条新闻便是,布哈拉汗国东北重镇塔什干已经落入大明之手。 数年前叶尔羌汗国和布哈拉汗国之间爆发的冲突,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了大明、叶尔羌汗国、卫拉特蒙古及吉尔吉斯人对布哈拉汗国、哈萨克人的战争。大明虽然主导着这场战争,但是战争的主力却都是当地各个敌对部族和势力。 虽然大明在这场战争中稳战稳打,不停地向布哈拉汗国内陆推进战线,但是对于国内的大部分民众,乃至于普通官员来说,这场远在万里之外的战争,还不及他们对于河北南部瘟疫传染控制区终于完成使命来的关注。 不过对于上过几天军校的李琎来说,他倒是知道布哈拉汗国、哈萨克人的所在地,对于西域边疆的安全有多么的重要。而塔什干的另一个别名又被称之为康居,此地正是过去丝绸之路中段最为重要的一个枢纽。占据了塔什干,意味着大明已经控制了一半的丝绸之路,达到了汉唐时对于丝绸之路控制的终点。 按道理来说,这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中原王朝所能够控制的势力最西端。可是仔细阅读报纸的李琎却发觉,朝廷似乎并未有结束这场战争的打算。 围绕着对于占领…不,报纸上写的是,大明率领联军从布哈拉汗国手中解放了汉唐时的友好属国康居。报道里极大的称赞了一番康居的地理环境,又谴责了布哈拉人和哈萨克人对于康居文明的破坏。之后便顺理成章的表示,大明不仅要对康居文明进行保护,还要打击那些破坏了丝绸之路贸易往来的敌对势力,以维护当地民众的利益。 虽然报道里对于中亚的形势只是寥寥带过,但是显然哈萨克人和布哈拉人才是那个焦头烂额的战败者,而不是报道里所说的穷凶极恶的侵略者。甚至于,大明不仅联合卫拉特人打下了大半个哈萨克草原,还成功的帮助希瓦王子阿布勒哈兹·巴哈杜尔收复了半个国家,成为了布哈拉汗国在北方的大敌。 而李琎看着报纸上刊登出来的中亚简略地图,方才想起出使印度莫卧儿帝国的使团,未必真是为了两国的友谊而去的。看着这张地图,莫卧儿帝国从南边攻打布哈拉汗国,显然比大明远征中亚要容易的多。 只是稍稍思考了片刻,李琎便觉得布哈拉汗国的灭亡几乎是不可避免了。皇帝对于打通丝绸之路的执着,他是心中有数的,而布哈拉汗国盘踞在中亚就已经威胁到了丝绸之路的安全,既然这个国家没能看清形势早点向大明投诚,走向毁灭也就成了必然。大明在中亚可不是孤军奋战啊,现在。 当马车停下之后,李琎收回了心神,折好了报纸,令家仆将从南方带回的文件抬入刑部大院。虽然这里被称之为三法司,但是都察院却和这边隔了一条街,在更西面的街坊内。 过去这里主要是刑部、大理寺和刑部大狱的所在地,当然整个刑部大院的面积并不小,从西单北大街开始,占去了四分之三的刑部街长度,整个占地面积大约超过了50亩。因为有着监狱的关系,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家,只有一个山西大木厂和一个柴薪司和刑部大院相邻。 不过随着煤炉、蜂窝煤的兴起,和水泥、钢筋等建材的出现,为宫内服务的大木厂和柴薪司就空了下来。不过因为京城工商业的发展,内城的地价开始不断上升,不仅大木厂和柴薪司的空地已经被内务府计划重新开发,就连刑部大院这片土地也被人盯上了。 在李琎出京之前,刑部大狱已经被挪去了景山一带,据说工部有意联合内务府将刑部大院整个推平,然后重新规划建筑,一部分土地用来修建刑部大楼,另一部分则建成商铺民宅用以出售,以补贴刑部大院翻新的支出。 李琎走进了自己久违的办公室后,一边令仆役将装着文件的箱子放下,一边打开箱子翻找出了准备好的一叠文件,交代了跟进来的下属几句,便带着文件出门向刑部二堂走去了,那里正是刑部尚书的值房。 当惠世扬看到李琎走进自己的房间时也颇为意外,毕竟他和李琎之间可不是直接的上下属关系。按照道理,对方不应该这么直接的上门,除非他是要打自己上司的小报告。 心中虽然怀疑着,可惠世扬还是神情平淡的对着李琎点头道:“之前就听说你这两日回京,莫不是昨日刚刚回来的?” 李琎将文件放在一边,对着惠世扬行礼后说道:“下官昨日下午到的京城,因为天色不早所以没直接回刑部报道。今日便想着早点过来报道,顺便向尚书大人汇报一下工作?” 惠世扬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说道:“汇报工作?你不是应该向总检察长或是副总检察长报告的么?怎么跑到我这边来了。” 李琎平静的回道:“因为有些问题涉及到左光先,左副总检察长。下官认为,也许应该让尚书大人先了解下,所以就先过来拜访尚书大人了…” 第879章 春天十 “真是愚蠢,这些人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难道是毫无用处的杂草么。”看完了李琎带过来的文件之后,惠世扬第一时间就对左光先等涉案人员下了一个这样的评论。 作为和左光斗齐名的东林五虎将之一,惠世扬从道义上完全不能对左光先见死不救,实际上他觉得如果李琎不告诉他,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他也是能够装作视而不见的。 在钱谦益组建新东林党之后,东林党人渐渐不再成为一个政治团体,不过惠世扬和韩爌等前东林领袖也并没有加入新东林党。这其中有他们不愿居于晚生后辈钱谦益之下,同样也有钱谦益对于这些东林领袖的忌惮,害怕他组建的新东林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不过即便东林党人这个政治团体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这些前东林党人之间的人际关系还是存在的。即便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一个统一的政治理念,但是也不能看着昔日党人家属掉进坑里,不出一言啊。这要是传扬了出去,可不是把自己的名声都毁了么。 已经六十五岁的惠世扬,因为保养得法,外表看去也不过是五十出头,思维敏捷的完全不像是个老年人。他刚刚在看那些文件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不管李琎想做什么,自己也不能被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蠢材拖进这趟浑水里去。 作为袁可立的接班人,他必须要替东林党人保住刑部这块地盘,哪怕东林党人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可他也不能将刑部这块地盘拱手让给那些反东林党人的政治团体啊。那样的话,东林党人恐怕真要从朝中彻底消亡,连发声的地方都没有了。 放下了文件之后的惠世扬,也顺便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神情不变的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琎问道:“你能保证,这些资料和证人的口供都是事实,没有半点引诱和捏造的证据吗?” 李琎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眼睛看着惠世扬下巴处,不急不躁的回道:“也许这里面有人隐瞒了些事情,但是下官可以保证,这些文件绝对没有经过任何加工,是经得起核对的。如果下官真的做了什么手脚,那么这些文件不会第一个摆在您的面前。” 惠世扬伸手摸了摸文件,看着这叠文件沉吟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虽然本官是刑部尚书,但是关于清查赈灾粮款一案,陛下可是直接过问的。你完全可以直接送到陛下面前,这样泄密的机会不是更小吗?” 李琎稍稍抬高了几分头颅,注视着对方的鼻尖说道:“如果刑部中连惠尚书都不可靠了,那么就算我直接送入宫内也是无用的,陛下哪怕要处置此案,也还是要先听取尚书的意见的,到时下官不是枉做小人了么? 此外,下官觉得此案捅到陛下面前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应该在刑部之内解决掉。所以下官才会第一时间把文件送来大人面前,希望这件案子能够在大人手中了结掉。” 惠世扬盯着李琎的双眼看了半天,看到对方的眼神毫无躲避的意思,方才认真的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如果这件案子交给本官来解决,本官未必会如你所言,对左光先等官员进行严惩,搞不好就只是让他们称病辞职。这样一来,你不就什么功绩都捞不到了吗…” “或者说,你是猜到了本官的处置,准备事后在陛下面前告我一状?”惠世扬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由中断了自己的话语,向李琎试探的问道。 李琎却向他低头拱手请罪后说道:“下官如何敢如此设计大人,下官不过是担忧我刑部检察院的名声。若是左副总检察长包庇贪腐官员的事件传扬了出去,今后朝野上下谁还会认可检察院办案的公正性? 若是今后这些权贵富户为了脱罪四处找人说情或收买官员,检察院还有这样的底气对抗这些不法行为吗? 更何况,如今三法司几乎已经全部并入到了刑部的名下,对于曾经独立的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来说,他们恐怕并不乐意见到这个结果。若是这些人借这件案子发难,重新要求三法司恢复旧状,以相互监督制衡的话,我刑部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和组织的利益相比,下官个人的一点好处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因此下官才将这些原本文件放在了大人面前,希望大人可以保住刑部和法律的颜面。” 惠世扬的眼皮跳了许久,对于李琎这个四处得罪人的二愣子,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是这一年不见,他突然就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了。这要放在一年前,对方估计早就把这件事宣传的沸沸扬扬,然后直接把文件带去皇帝面前告状去了,哪里还会想到什么组织的利益和法律的颜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莫名的,在惠世扬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陛下身边的这些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可为什么我们这些东林党人的后辈却是一蟹不如一蟹。除了寻花问柳和虚言大话之外,就是整天给人捅娄子啊。” 心中杂乱无章的思考着,可对着李琎开口说的,却是称赞鼓励的言语。惠世扬满面春风的和李琎交流了几句之后,便将他打发了回去,表示自己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李琎刚刚走出厅门没多久,惠世扬就收敛了笑容,摇铃召来了隔壁办公的秘书,向他冷冰冰的吩咐道:“去将检察院的左副总检察长叫过来,就说本官要和他讨论一下,检察院新建大楼的预算问题…” 李琎从惠世扬那边返回之后,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之中。随着行政和司法权力的分离,刑部的工作不是减少而是极大的增加了。为此,一些刑部官员已经开始提出,要把现在三审制度进行修改,除了人命和谋逆案,其他案子应当改为两审终结,从而减轻高等检察院和高等法院的工作负担。 作为高等检察院的一名高级检察官,李琎刚回刑部报道不久,就已经送来了数件要求他进行复核的案件,一时让他有些分身无暇。他一度以为,也许这是惠尚书对他的困扰之策,不过随着三日后左光先以身体不适提出辞职,他才算放下了自己的警惕之心。 就在李琎等待着惠世扬对其他人员也一一处理的结果时,2月中旬的一日,惠世扬叫上了他,一起前往了武英殿。 捧着一大堆文件的李琎虽然有些好奇,为什么是武英殿而不是西苑精舍。随着西苑精舍的建筑和设施日益完善,皇帝已经很少前往武英殿办公,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了陆、海军参谋部的天下。 不过李琎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向惠世扬打听什么。和一月份相比,京城二月倒是有了一些早春的气息了,起码屋顶和树冠上的积雪已经差不多看不见了。 武英殿的管事太监看到惠世扬到来后,便将两人带去了一侧偏殿内的地图室。经过了十余年不间断的派出人员测量,这间地图室内的大明版图已经算是相当精细了,而地面上按比例制作的沙盘,则更是栩栩如生。李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极为震骇的。 走在了这具沙盘之上,哪怕是他从没有去过的西北大漠,也还是能够有着身临其境的感觉,若是实地走上一遭,恐怕也不会完全失去方向了。 不过惠世扬在沙盘外就停了下来,等待着皇帝同其他人的谈话结束。李琎将手中的文件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悄悄往站在沙盘中间站的那群人望去,发觉站在皇帝身边的,除了温体仁、柳敬亭等大臣外,居然还有两个隆鼻深目,留着大胡子,戴着小花帽的西域人。 就在李琎观察着两名西域人的样貌时,站在沙盘轮台城附近的朱由检也正拄着一根木仗,对着中年西域人说道:“阿不都拉哈汗,感谢你的解说,让朕总算对南疆有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对了,你的汉语咬字很是清楚,看来在北京这几年,你并没有荒废时日啊。 朕觉得,能够踏实的学习汉语和朕进行交流,可比其他什么更能表现你对于大明的归心么。你若是连汉语都不愿意说,我们怎么能够成为一家人呢…” 对于皇帝的夸奖,阿不都拉哈汗一边低头行礼表示感谢外,他还不失时机的向崇祯建议道:“是的陛下。若不是学习了汉字汉语,臣还不知道,原来早在汉代,这西域和中国就结了亲家,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么。 虽然因为外敌的入侵,使得西域断断续续的和中国失去了联系,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将大明的天威展现在了天山脚下,那么西域自当应该重新归于中国。 臣以为,叶尔羌汗国实无继续存在之必要。既然都是一家人,还请皇帝陛下准许汗国撤藩建省,在天山脚下建立学校,让西域百姓重沐于中国文化之下,才是正理啊…” 第880章 归零 当朱由检从武英殿出来时,突然天空就阴暗了下来,他不由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团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扑了过来。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这道白光已经将他化为了灰烬,只余下了周边群臣的惊呼声。 在不知位于何处的一个密封房间内,一个以黑袍把自己遮蔽的严严实实的人形生物看着这个监控画面,不由喜极而泣的合掌向神灵祈祷道:“世间唯一的主宰啊,哪个扰乱了世界线的爬虫终于被消灭了,世界终将回归到正常的轨道,未来人间将只会称颂您的名…” PS:没想到我第二部小作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再一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并道一声抱歉了。 我原本想着是不是就这么中断不写了更解气,但是为了陪伴我的读者们,我决定还是画上一个句号,正式的来一个告别比较好。 昨天因为违禁的两章,的确是有些出离愤怒了,向大家宣告不写,说实话是带有着这么一点冲动的情绪的。不过经过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慎重思考之后,我发觉自己确实是无法继续把这本小说写作下去了。 首先第一个要怪罪的还是我自己,当初想要创作一本明末题材的作品时,想的不够深刻,因此选入崇祯作为切入点太高,这就导致故事深入明末社会的程度不足,加上自己的笔力也不足,始终没法营造出一个真实的明末社会,这就让整本小说的布局看似宏大,但是故事性始终不足,看起来倒像是一部编年史一般,有不少读者都指出过这个问题,但我却难以再回头更改了。 于是小说越写到后面,我就越感觉吃力。想要修改历史重现17世纪的世界,并将欧亚大陆的全貌展现出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确实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如果再加上还有人不断的提醒你,这也不许提,那也不许写,这个本就在我脑子里不够清晰的世界,就更是变得支离破碎了。 综合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我不可能在推演一个时代的同时,还要考虑小说对现实世界的影响。虽然我本人以为,这本收藏不过一千多的小说会对现实世界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但我可以左右小说中的世界,却不能抗拒现实世界对我的影响。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到此结束了吧。 其次的原因么,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但自小可是唱着“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歌谣长大的。在我的认知里,领导和环卫工人除了职位上的不同之外,地位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我不是什么精英,但是从小接受的三观教育还是清楚一点的,人类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人的思想并不能脱离物质生活独立存在,除非他是个精神病。 思考再三之后,我只能放弃写作下去。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够谅解,再次向大家道一声抱歉,并祝大家能够享受自由的思想,毕竟这才是人能够证明自己活着或是活过的证据。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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