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杀死那个白月光》作者:杯雪   文案:   闻灯是闻家的大小姐,身患恶疾,年寿难永。   她十七岁那年,有一青年夜闯闻家,对她一见钟情,为她拂花酿酒,为她血洗青城,为她长跪神佛,诵十年经。   二十七岁的闻灯,病体支离,行将朽木。   当年那个日日给她送花的青年为救她去求神药,最后死在了十方州。   而闻灯沉入魔渊,沦为魔族,徒留了一场令人唏嘘的风月。   多年后,闻灯与青年在魔渊重逢,此时青年已经成为魔界之主,闻灯是他后宫众位夫人中的一位。   青年再也不记得闻灯,他心中另有所爱,闻灯是那个女子的替身。   他还要将她炼成无情无欲的傀儡。   不过他迟了一些,未等他成功,闻灯便陨落在洛水河畔。   她去见她梦里的青年了。   后来,世人说起那一场仙魔大战。   只记得夕阳笼罩着横尸遍野的十方州,在漫天的血雾中,魔君苍衡抱着一女子的尸身,满头青丝转瞬成雪,他剖出自己的心脏,捧到她的面前。   她再没有醒来。   ……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一句话简介:你在爱着谁   立意:在逆境中顽强生长,努力拼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灯、苍衡(李浮白)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我死在嘉明六年的冬天。   那是仙魔大战的第三日,长剑刺破我的胸膛时,他正在众仙之中护着他的心上人。   鲜红的血滴落在茫茫雪原上,化作蜿蜒溪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眼中映着湛蓝晴空,和他决绝离去的身影。   湘女河畔的枯树绽出嫩绿的枝丫,   虚华镜上千年的冰雪悄然融化,   三百年前,那个青年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要等他回家。   可他再也没有回来。   而我也要和他一样,死在这里啦。   同日,封印了数万记忆的虚华镜在凛冽剑光中轰然破碎。 第2章 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时值四月,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稍迟了一些,被冰封的河流刚刚消融,河滩上的水草刚刚冒出头来,远远看起一片朦胧的绿意,远处的青山连绵不绝,白云缭绕间,飞鸟匆匆而过。   茶楼酒肆中众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说书的先生手中的醒目一拍,便是说不完的人间风月,道不尽的爱恨情仇。   李浮白坐在茶馆中,身后负一长剑,小二端着茶水在茶馆中快速地穿行,楼上歌女弹着琵琶,嘴里唱着李浮白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   李浮白的桌子上只有两壶酒和一盘花生米,他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的叫卖声与马上匆匆而过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捧着带着缺口的破碗从外面路过,李浮白伸出手来,轻轻一扬,便有数十个铜板飞进乞丐的碗中,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悦耳。   乞丐看着碗中的天降横财,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来,有了这笔钱,他就能给桥洞下的小孙女买一件新衣服了,他环顾左右,想要找到给他这笔钱的恩公,却没看到任何人为他驻足。   坐在李浮白对面的徐琏看着这一幕,摇着头没说话,徐琏家中有个妹妹,身患重病,他本想指望着从万松山上摘下盘龙草来救妹妹的命,但是到了手的盘龙草却被人盗走,多方打听后才知道那一行盗贼把盘龙草送到闻家,说是给闻家大小姐治病用的。   他与李浮白今日在此便是商量着怎么将盘龙草从闻家偷出来,徐琏展开手中的图纸,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等李浮白看过来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对李浮白说:“我已经打听过了,盘龙草就放在第三座库房里面,到时候你从后墙翻进闻家后,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两个院子就是库房了,你拿到盘龙草后很有可能会惊动闻家的护卫们,到时你避开人以后,顺着这条小路穿过竹林,就到了这座院子,只要越过这堵墙,你就可以逃出来了,只是府中设有一些法阵,最好轻易不要动用灵力。”   听徐琏这样说,偷盘龙草这件事似乎不是很难,李浮白将图纸接了过来,仔细看了半天后,按照刚才徐琏所说的路线自己在脑中模拟了两遍,大致没什么问题后,他指着最后要路过的那座院子,问徐琏:“这是谁的院子?”   徐琏放下酒杯,看了一眼便道:“这是闻家大小姐的院子,院子外面的守卫可能会比其他地方多一些,你到时候要小心。”   说到这里,徐琏不由地笑了起来,继续对李浮白道:“说起来,闻家的大小姐可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你到时候可别一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了。”   李浮白摆摆手,对好友的打趣不以为意,他在浮水宫中早已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美人,就连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他刚刚下山的时候也是见过的,对他来说不过尔尔。   徐琏又笑着说:“不过那闻家的大小姐从来就没在人前露过面,这个称号也不知道是谁封给她的。”   李浮白才从浮水宫中出来,在人间不过待了三两个月,他拿着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放到嘴中,笑着说:“那多半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我来的路上听人说闻家想要与袁家结亲,或许也是为了这桩亲事,才给自己封了个这样的名号,这花生米炸的不错,你快尝尝。”   “这些说来也没什么意思,”徐琏跟着夹了一颗花生米,夹到嘴边又放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盘龙草一事就拜托李兄了,真是麻烦李兄了,我要不是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也不会求到你这里来。”   “客气客气,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李浮白放下筷子,歪了歪脑袋,“对了,闻家大小姐是患了什么病?”   徐琏摇头道:“这倒是不曾听人提过,或许只是那些为讨好闻家送礼随便找的由头。”   李浮白点头,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徐琏道:“待李兄拿到盘龙草,我那妹妹治好了病,我再与李兄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风吹过楼前刚刚绽出嫩黄枝叶的桂树,长街尽头女孩的红色头纱高高飘起,随风飘向西山上的那一抹红日上,揉进漫天的霞光中去,   此间有国,国号为周,大周国版图辽阔,民风淳朴,皇族子弟气度非凡,风采出众,周国北有云海波涛汹涌连去数万里,一眼望不到头,南有星云十三州坐落在擎山脚下,管理十三州者都是些修仙之人,故而并不受皇族管辖。   这十三州当中有岐、鲸两州归于闻家所管,闻家家主闻朝易年五十,算是世间少见的修炼天才,膝下有一女,取名闻灯,只是这女孩出生时带不足之症,这些年来大多时候都缠绵病榻,闻朝易为她请了不少的大夫来,好多大夫说这位小姐年寿难永。   世人又常说闻家的大小姐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却极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这个名号到底是真是假,星云十三州的百姓们虽好奇,但也影响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闻府中,闻灯坐在灯下,她的父亲闻家的家主闻朝易坐在她的对面。   “这袁家二公子的画像你也见过了,长得不错,人品也贵重,身家背景更不必说了,”闻朝易摇头叹气,问闻灯,“我实在是想不到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闻灯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像,画上的男子眉眼端方,虽然不是什么绝代的美男子,但也算得上英俊二字,嫁给这样的人似乎的确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待咳嗽声平息后,对父亲说:“父亲的话女儿明白,只是女儿这身体又有几日好活的,何苦拖累了人家。”   “你说的什么话?”闻朝易眉头紧皱,“前些日子袁家送来了不少药材,看看陈大夫能不能再配几服药出来,而且为父看你这段日子也比从前好了不少,你这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闻灯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那让女儿再想想吧。”   闻家家主嘴唇微动,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闻灯说,但最后不知怎的,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嘱咐闻灯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闻灯的头发,只是那手刚伸出半分,就收了回去,他若无其事地从房间中出去。   闻朝易离开后,打小在闻灯身边服侍的侍女茶茶走上前来,小声问闻灯:“小姐不喜欢袁家的那位二公子吗?”   闻灯想了想,对茶茶说:“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一个从没有见过面陌生人罢了。”   茶茶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她的小姐到底在担心什么,她说:“我为小姐打听过了,袁家的那位公子不仅在修行上极有天赋,还很有文采,家中也无妻妾,小姐要是嫁过去,一定会很幸福的。”   闻灯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琉璃灯中的灯芯,白皙的手指映在烛光下面如玉石一般,她淡淡开口:“我这副身体嫁过去既不能侍奉公婆,也不能给他红袖添香,白占了人家夫人的名头就算了,要是嫁过去不久就死了,就更对不起那位袁二公子了。”   “呸呸呸,”茶茶连呸了好几声,“小姐可别说这样的话了,大夫都说了,只要好生调养,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闻灯将眼前的画像缓缓卷起来,送到茶茶手上,“收起来吧。”   与袁家二公子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亲事,那位袁公子爱慕于她,家世与闻家也匹配,甚至袁家要比闻家更强一些,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眼前的书册被风吹过一页,她瘦削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随着树影摇摇欲落。   她自言自语:“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茶茶不懂,问:“那小姐如果不嫁人,小姐想做什么呢?”   闻灯合上手中的书,怔怔望着琉璃灯中的那一豆摇曳的烛火,她这样残破的身子,还能做什么呢?   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抿唇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是我想得太多了。”   茶茶劝道:“小姐,您要是喜欢您就嫁,不喜欢就不嫁,这有什么好想的?”   闻灯点头:“那确实没什么好想的。”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茶茶连忙打开柜子拿了件斗篷跟了出来,她见闻灯站在门口,看向西墙,好半天都没动,嘴角好像还带着笑,茶茶奇怪,顺着闻灯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黑衣人正爬上墙去,茶茶手上的斗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李浮白听到声音,本该赶紧从墙上跳下,不知怎的心下一动,反倒是回过头去。   月光皎洁,花影扶疏,她一身鹅黄长裙,站在石台上面,正抬头望向他,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3章 二   李浮白愣愣地坐在墙头上面,他的一条腿已经跨过去,另一条腿还支在墙头上。   他一见到她,好像喝了一坛子陈年的烈酒,脑子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在这里这样一直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傻很滑稽,但是没有办法,此时他的身体、他的思想已经不由他自己来控制了。   她就站在流金一样的月光下面,仰头看向自己,李浮白恍然间觉得自己怕是要疯了,现在他是来偷东西的小贼,被主人家抓到正着,竟然不想着逃跑,还在这里被姑娘迷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迷迷糊糊间说书人说的那些精怪惑人的故事在李浮白的耳边响起,他初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只觉得故事中的主角心志不够坚定,如今却算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清风徐来,明月如酒,他仿佛醉在浮水宫花了几十年才酿就出来的几坛好酒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   茶茶见这个黑衣人竟然痴痴呆呆地坐在墙头上,也没有初看到他时候的那般害怕了,她将地上的斗篷捡起来,抖落上面的灰尘,披在闻灯的身上,闻灯出声问他:“你还打算在那里待多久?”   听到闻灯问话,李浮白终于回过神儿来,“啊?”   闻灯歪了歪头,对李浮白说:“等会儿府里的护卫也该发现你了吧,你要一直坐在这里吗?”   “我、我……”李浮白在那里我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个姑娘说些什么,也忘了自己现在是在高高的墙头上面,他想要站起来对着下面的姑娘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潇洒风姿,结果直接从墙头上摔了下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高墙的另一侧了。   茶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闻灯侧头看向茶茶,茶茶立刻将笑声止住,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而紧接着就听见闻灯轻笑了一声。   茶茶又笑了起来,不多时,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护卫们随着那贼人一路来到这里,担心闻灯会遭到不测,匆忙来人询问。   闻灯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对茶茶说:“开门去吧。”   茶茶将门打开,护卫们见到闻灯齐刷刷地单膝跪下,闻灯问:“发生了什么事?”   秦统领抱拳道:“禀告大小姐,属下发现有贼人夜闯闻家,盗取盘龙草。”   闻灯嗯了一声,点头说:“不过是一株盘龙草罢了,偷了便偷了罢。”   “可是——”   “大晚上的,不必为了这么点的小事兴师动众,都回去吧,”秦统领的话被闻灯打断,“对了,找时间在府中围墙上种些笼夜草。”   闻府内部设上的这些阵法是专门针对修行之人的,之前也没想到会有普通人这么不要命来府中偷东西,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后还能让他成功了。   笼夜草就是专门对付普通人的。   “是,大小姐。”   秦统领护卫走后,茶茶扶着闻灯回到房间里,她感到疑惑,问闻灯:“小姐怎么不跟秦统领说您看到那个人了。”   闻灯道:“有什么好说的,人都已经走了,既然也拿到了盘龙草,以后不会再来了。”   “那盘龙草是给您治病的,您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我的病我自己知道,盘龙草本来也没用的,要是被他偷走,能救谁一命,也不失一桩好事。”   茶茶还想再说什么,看见闻灯有些倦了,将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回去,帮她收拾床铺。   闻灯因为身体不大好,没有办法正常修炼,注定要做一个普通人,还极有可能没有普通人活得长。   茶茶服侍闻灯睡下,安慰她说:“小姐,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灯没应声,闭上眼,想起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从墙头上摔下去的青年,青年的眼睛很好看,像是天上的星星。   李浮白那一摔可是摔得不轻,刚爬起来走路的时候都一瘸一拐,不过很快他就忘了疼了,脑子里只剩下闻灯的身影。   好在他的理智没有完全都落在闻府里,记得回去的路,夜已经很深了,月光照在眼前的小巷中,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小巷在温柔的月色中沉睡,只是偶尔会响起几声犬吠。   徐琏听到外面的响动,连忙出门把李浮白给迎了进去。   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李浮白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但是状态很不对劲,徐琏眉头紧皱询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被人给下药了?”   李浮白笑着摇头说:“没怎么啊。”   徐琏啧啧两声,对李浮白说:“你瞧瞧你瞧瞧,还没怎么?你现在走路都是飘的,我都怕你等会儿出去的时候掉到水沟里头。”   李浮白心中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听到徐琏这样说,还有一点心虚,不过嘴上他是不会承认的,只说:“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啊。”   徐琏还是觉得李浮白现在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劲,询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别管了,盘龙草在这儿,快点给你妹妹熬药吧。”   李浮白将怀中的盘龙草交到了徐琏的手上,徐琏无暇管他,将各种药材都捡好去了厨房,李浮白一个人坐在外面,两只手托着下巴,时不时地笑一声。   徐琏人没在这里,但是厨房离这儿也不远,他一边看着灶上的火,一边听李浮白在外面傻笑得没完没了。   徐琏忧心忡忡,很想知道李浮白今天去闻府偷盗盘龙草的时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他煎完药后从厨房中出来,在李浮白的对面坐下,想要与李浮白好好谈谈今天晚上他在闻府遇到什么,然而李浮白硬是一个字都不说,到最后徐琏也没招,由着他去了。   只是心中难免叹息,好好的一个青年,怎么去一趟闻府就有点傻了,闻府果然不是寻常地方,要是带点看得到的伤这也就罢了,这精神出了问题可怎么办?这才是杀人诛心啊。   翌日清晨徐琏再见到李浮白的时候,发现他总算是恢复正常了,他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徐琏说:“昨天晚上让你见笑了。”   徐琏追问他昨天晚上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暗算了?李浮白却不愿再说,只笑着摇头说自己没事,他前些日子答应了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家今天帮他给过世的儿子送一坛子酒。   徐琏要照顾自己生病的妹妹,不能陪着李浮白一起出去,李浮白倒也不介意,他给徐琏的妹妹把了脉,知道她的病已经大好,稍放下心来,这才离开。   李浮白从坟地回来的路上听到路旁的茶馆中有人说起闻灯,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带着他的身体拐了进去,茶馆中的两位客官正在争论闻家大小姐到底配不配得上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这个称号。   李浮白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忍着一直没有说话,其实他觉得闻姑娘比他见过的天下第一美人吕姬还要好看,可是他们都没有见过她,这些话他来说也没有说服力。   那两位客官眼看着要说完了,李浮白厚着脸皮端着酒水凑过来,问道:“二位能不能跟我再说说闻家大小姐的事?”   两位客官十分热情,当即就着这个话题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下去:“闻家大小姐啊,其实她的事我们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这位大小姐一年到头都难得出一次门。”   “说起来闻家大小姐即将要和袁家的二公子结亲了吧?”   “说是这么说的,可一旦闻小姐不同意呢?”   “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袁家掌管沣、渝两州,与闻家算是门当户对的,而且袁家背后还有个老祖宗撑腰,细细计较起来,闻家的大小姐占了便宜的,再一个袁家二公子相貌堂堂,颇有文采,闻家的小姐实在没有理由拒接这桩亲事。”   若是在昨天,李浮白听了这番话,多半会连连点头,觉得这两人说的甚有道理,但是今日与往日不同。   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就要嫁给别人了。   他原本是想听到更多关于闻灯的消息,结果却听了一堆刀子,全往他的心上戳。   李浮白有些失落,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黄连水里。   他道谢后从茶馆中离开,莫名想起之前好像有人说那棵盘龙草是献给闻灯治病用的,昨天晚上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气色确实不大好,李浮白心头猛地一跳,或许他应该再去闻府一趟,看看闻姑娘到底怎么样。   若是……若是闻姑娘也需要盘龙草,他得想个办法,能不能再找一株盘龙草。   闻姑娘定然知道是他盗走了盘龙草,李浮白抬手使劲敲着自己的脑袋,他昨天晚上至少应该蒙个面的。 第4章 三   闻灯坐在绣架前,手中拿着一枚银针,低头认真绣着山水,她不能修炼,闻家家主又不让她出门,就只能看些杂书,绣点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茶茶端着厨房刚做好的燕窝走进来,见闻灯还在绣屏风,将手上的燕窝放下,劝道:“小姐别太累了,歇一会儿吧。”   “再等一会儿,就快绣完了。”   茶茶站在闻灯的身后,歪着头打量绣架上的屏风,上面绣了两只凤凰,火红的尾羽上还闪着亮光,栩栩如生,茶茶赞叹说:“小姐绣得真好。”   闻灯抿着说没说话,手上的动作没停,直到将其中一只凤凰的尾羽全部都绣完了,才停下来。   桌上的燕窝也凉了,茶茶不得不把燕窝拿去厨房再热一下,茶茶走后,闻灯起身想到院子中走一会儿,结果一抬头,便看到门口多了一道影子,看轮廓应该是个男人。   她冷声问道:“谁在那里?”   对方像是个第一次见人的大姑娘一样,畏畏缩缩地从门后面走了出来,正是昨天晚上来闻府盗盘龙草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浅黄色的长袍,微醺的日光落在他的眉间与肩头,表情有些局促,又有些羞涩。   闻灯见到是他,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个青年倒是越来越大胆了,她让府中的护卫在墙外种下笼夜草,防止再有人夜闯闻家,没想到他白天也敢出现在这里。   闻家的护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闻灯不得不认真考虑给闻府再招募些人手。   李浮白见她似乎要出声叫人,连忙道:“闻姑娘,你别喊人,我没有恶意。”   闻灯知道自己现在叫人没用,也知道青年没有恶意,只是看到他这样,就忍不住想要逗逗他,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李浮白有些心虚地小声说:“我昨日偷拿了府上的盘龙草,过来想问问闻姑娘,盘龙草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李浮白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垂下头,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闻灯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李浮白,仿佛是刚刚得知此事。   “原来是你偷走了盘龙草,原来——”她话没说完,就捂着胸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半佝偻着。   李浮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对不起闻姑娘,我……”   他想说我不知道,但是这话说出来违心,他在去闻府盗盘龙草之前就听说那些人是听说闻家大小姐有病才献上盘龙草,只是他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徐琏的妹妹命悬一线,若是因为他盗了盘龙草让闻姑娘受苦,李浮白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原谅自己,他忙对闻灯说:“你现在,我这就去再摘一株盘龙草,”   闻灯一边咳一边说:“那盘龙草在万松山后山的秘境中,还有凶兽看守,岂是那么容易拿到手的。”   秘境外面倒是也有盘龙草,但是每三年才长那么一株,昨天晚上李浮白盗走的那株就是前不久成熟的那一株,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再拿到一株盘龙草,就必须击败凶兽进入到秘境当中,那凶兽凶猛异常,就连她的父亲闻家家主也不敢轻易去招惹,而且秘境中同样危机四伏。   李浮白对闻灯安抚地笑笑:“没关系的,闻姑娘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转身要走。   闻灯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她直起身,房间中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李浮白感到奇怪转过头来看她。   闻灯面容平静地回望着他,好像在这里撕心裂肺咳嗽的是另外一个人,半晌后,她笑了起来,对李浮白说:“我骗你的,盘龙草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你既然是用它来救人的,它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李浮白眨眨眼睛,听完闻灯的话后松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丝毫被欺骗的恼怒,他庆幸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李浮白的反应让闻灯有些意外,她看着眼前的青年,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李浮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又不笑了,他试探着开口问:“闻姑娘,我能为你把个脉吗?”   刚才在李浮白面前演得这两声咳嗽也耗费了闻灯不少的气力,她莫名不想在这个青年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弱,闻灯装作若无其事地背对着李浮白坐下来,侧头看他:“你也懂医术?”   李浮白摸摸后颈,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说:“略懂一点。”   闻灯淡淡道:“那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的病没什么。”   李浮白哦了一声,他听得出闻灯语气中的冷淡,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想让这位闻姑娘变得开心一点。   “对了,我来的时候看到看到街上有卖这个,看着挺可爱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将布包在闻灯的面前打开,那里面是一个陶制的小人,小人只有拇指大小,白白胖胖,眉眼弯弯,抱着圆鼓鼓的肚子,憨态可掬,确实可爱。   茶茶端着刚刚热好的燕窝回来的时候,李浮白已经离开了,只有他留下来的陶瓷小人笑眯眯地坐在桌子上,而闻灯趴在一边,正歪头打量着它们。   茶茶看到桌子上突然多出来的陶瓷小人,奇怪问道:“小姐这怎么还有这个?哪儿来的?”   “有人送的。”闻灯说话语气间带着一丝笑意,她问茶茶,“可爱吗?”   可爱倒是可爱的,茶茶疑惑地挠头,问道:“有人来过吗?”   闻灯没有说话,茶茶盯着那陶瓷小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人会给小姐送这种东西,能到小姐这儿来的除了她,就只有家主和府里的下人,这些人都不像是能给小姐送这种东西的。   晋水河畔,绿柳涛涛,红纱摇摇,亭台楼榭绵延数十里,河上有座石桥,桥上人来人往,桥下扁舟往来如织。   远处的水面上一艘大船正招摇而过,周围的小船不敢靠前。   这艘豪华的船只船身是用的上好的启灵木,散发异香,能够提神醒脑,就连皇室中人也只是用它做些香料,船身的上面是孔雀羽毛做得华盖,浅色的流苏垂下,随着微风而左右摇摆,上面的明珠映着日光异常耀眼,晃得人眼睛疼。   那船上有人弹琴,有人吹箫,又有歌女相和,声音空灵,好似来自天外。   船里坐着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其中白衣的公子正是向闻家求亲的袁家二公子袁钰章。   三人聊了半天,最后聊到了闻灯身上,他们都好奇闻灯这个星云十三州美人的名号到底是真是假。   “一个病秧子能有什么好看的?”蓝衣青年是青州王家的公子,名叫王津,与袁二公子多年的好友了,摇头不屑道,“什么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还不是闻家那个老头一张嘴吹出来的,这么多年来见到她的人就没几个,见过的又描述不出来,我看多半长得吓人,所以才不敢出来见人。”   他身旁的另一位黄衣的公子与袁二同出自袁家,不过他是旁支,身份比不得袁二贵重,他托着下巴,笑嘻嘻道:“是不是第一美人,等二哥把人给娶回来不久知道了吗?”   王津抬眼打量着自斟自饮,置身事外的袁二,感叹说:“我真搞不懂你,你好好的娶个病秧子做什么,别说那些你喜欢闻家小姐的糊弄人的话了,他们不知道你,我们还能不知道,你连见都没见过那位闻小姐,能喜欢她什么?”   袁二极好美色,但是他这人与一般的在青楼流连的好色之徒又不一样,天下间入得他眼的美人屈指可数,直到后来他在帝都见了天下第一美人吕姬,自此念念不忘。   只是那吕姬性情高傲,就算是出身名门的袁二公子也不能打动她,袁二对吕姬是有足够耐心的,可袁家并不希望袁二娶这么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   袁二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退让选择了闻灯,袁家的长辈们其实同样不满他选了这么一个缠绵病榻的女子做妻子,但是考虑到与闻家结亲带来的种种好处,便同意下来。   王津叹道:“纵然那吕姬拒绝了你,你也不必这样自暴自弃,娶了个病病歪歪的女子回去,你回去是要当成祖宗供着吗。”   袁二听到王津这番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他说:“我早就找人查过了,闻家的那位大小姐身体确实是不大好,看过不少的大夫,大夫们都说她活不了几日了,她与我成了亲后便是死了,闻家也不会说什么。”   王津皱眉道:“闻家是不会说什么,但是你这如果刚成亲新娘就死了,外人说起来总不太好听吧。”   “好不好听有什么关系?”袁二将手中杯盏放下,“不是常说男人一生中的三大喜事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我刚一成亲就能遇上一件,我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   看着好友目瞪口呆的模样,袁二轻轻一笑,继续道:“她要是嫁进门就死了那是再好不过,家中看在闻家的面子上,断不会逼迫我在短时间里再娶妻,而这段时间我正好可以用来去陪吕姬。” 第5章 四   王津听袁二说了这么多,鬼迷心窍的竟然也想找个一过门就能归西的姑娘做妻子,王家在知道袁二准备向闻家提亲后,就常常催他该抓紧找个媳妇了,最过分的是他们还把看看人家袁二,这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这种话给挂在嘴边。   不过王津心中也清楚,像闻灯这种年寿难永的女子王家是不会同意进门的,除非能够与他相匹配,但是星云十三州可只有一个闻灯。   等袁二真把闻灯给娶回家后,王家催他成亲定然要比从前催得更加厉害,王津有点心疼自己,但也觉得袁二的这个法子或许不是很妥当,这种几乎关乎了自己整个后半辈子的大事,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得再谨慎一点。   王津又问:“要是那位闻家小姐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体弱多病,是个河东狮,你娶进门后那不完蛋了,”   袁二摇头,自信道:“不可能,我问过很多给她看诊过的大夫,他们都说她活不了几年。”   “那万一呢?”   “万一……”袁二轻蔑一笑,晃着手中的酒杯,“闻家说她不能修炼,总不可能也是假的,一个普通人罢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不是很正常吗?不必担心。”   王津动了动唇,总觉得袁二这个法子听起来很不错,但是要想万无一失地顺利进行,恐怕不是很容易,以他的脑子,还是别学了,到时候被王家和姑娘的娘家知道了,还不把他的皮给剥了。   “放心,毕竟是闻家的人,该给的体面我都会给的,只要那位闻家小姐不惹事,老老实实做着袁家的二夫人,我会等她自己死的。”   袁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他似乎已经见到自己将来坐拥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的场景了。   船舱外面,歌女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如同众鸟清啼,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李浮白从闻府回来,他那陶瓷小人是买了一对的,送了闻灯一个,自己还剩下一个,一想到自己现在和闻姑娘有一样的东西,他就忍不住傻笑起来。   花生大小的陶瓷小人坐在他的手心上,在日光下蒙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闻姑娘现在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这样看着这个小玩意儿,想到这种可能,李浮白脸上的笑意又多了起来。   徐琏过来找他见他这个样子,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他还以为李浮白今早已经恢复正常了,原来他这毛病还是间歇发作的,他在李浮白的对面坐下来,问他:“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天晚上从闻家回来候就一直不对劲”,他说着还伸出手探向李浮白的额头,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李浮白侧身躲开徐琏的那只手,看着徐琏明显不相信的表情,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真没事。”   他只不过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然后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的喜怒都被这个姑娘牵扯住了。   徐琏将信将疑,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随后就看到李浮白掌心的陶瓷小人,笑着道:“诶,这小人不错,晓萝应当会喜欢,给我看看。”   “这个不行。”李浮白连忙将小人握进手里,装进了荷包里,连看都不给徐琏看了。   徐琏啧声道:“你这太小气了吧,这玩意儿外面大街上有的是,你让我看一眼怎么了?”   外面大街上是有卖陶瓷小人的,但那些都没有他这个好,李浮白不管徐琏打趣的话,道:“要买你自己买去,反正这个就是不行。”   他攥着荷包,手心将荷包里的陶瓷小人捂得温热。   徐琏盯着的李浮白的脸,觉得他现在这个状态他好像在另外一个好友的身上也曾见到过,而不久后,那个好友就让家里的长辈帮他去到一个姑娘家里提亲了。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李浮白所有的异常都是那天晚上去闻府偷盘龙草后出现的,那李浮白是想向哪个姑娘提亲……   他开口问道:“你不会是被闻家的那位大小姐给迷得丢了魂儿了?”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   徐琏看他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昨天在白日还对李浮白说了句戏言,现在这戏言倒成了真,徐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希望只是自己猜错了,但是李浮白越不说话,他这希望就越渺茫了,他继续问道:“还真是因为那位闻小姐?她给你下药了?”   李浮白总算是吱声了,抬头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来:“乱说。”   徐琏更好奇了,问他:“闻家的小姐果真当得上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   不等李浮白开口,徐琏就自顾自地把话给接了下去:“算了,你不用说我也不知道,如果那位闻小姐长得不好看,你也不能现在这个样子,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浮白想要反驳,但想了想,自己确实是对闻姑娘一见倾心的。   自己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好色之徒?只是爱慕闻姑娘的皮囊?   事情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然而李浮白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肤浅的人。   那他喜欢闻姑娘什么呢?   徐琏见李浮白发呆,在他眼前打了响指,把他的魂儿给叫回来,长长叹气,对李浮白说:“只是李兄你应该明白,你要是看上别的姑娘,我还能帮你使使劲,但是闻小姐的话,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与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且不说你们两个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多,闻家绝对不可能同意你娶她的,就说闻家马上要跟袁家结亲这件事,你也没有机会了。”   李浮白低着头,不说话,很多人都跟他说过,闻灯要嫁给袁二公子了,李浮白也知道自己与闻姑娘今生或许并没有那个缘分,但是他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长风拂过檐下的茅草,袅袅笛声伴着夕阳缓缓落下。   闻灯在绣架前已经坐了一下午,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那个青年送来的小人。   在一边伺候的茶茶不明白,那陶瓷小人有什么好看的,到底是谁送给小姐的?   外面的天色暗下,茶茶在屋子里掌了灯,正想开口劝闻灯停下来休息吧,闻朝易从外面的院子里走进来。   他径直来到闻灯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接过茶茶倒的茶,喝了一口,问闻灯:“与袁家的亲事你考虑好了吗?”   闻灯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烛火掩映下,她的面容比白日更动人些,她问闻朝易:“我从没有见过袁家的那位二公子,他为何会说爱慕于我?”   “他说他在前两年曾见过你一面,只不过你不知道。”闻朝易对自己女儿的容貌很有自信,男子见了她想要求娶她,再正常不过。   闻灯垂下眸,手指在凤凰火红的尾羽上轻轻抚过,没有开口。   闻朝易见她这样不说话,心中烦躁,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搞不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问她:“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闻灯收回手,说:“我想要亲眼见见袁家的那位二公子,”   “这个好办,”闻朝易说,“我明日就通知袁家,让袁二来一趟,你们两个说说话,培养一下感情。”   “不,”闻灯拒绝道,“我不想让袁家知道。”   闻朝易皱起眉头:“那你是想怎么见?”   “我想到沣州去。”她想亲眼看看那位袁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朝易一口拒绝:“你不能出门。”   三年前闻灯到严华寺上香,结果在路上遭到意外,她受到惊吓昏迷过去,连续高烧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醒过来。   这些年来,他对闻灯是不够关心,可他就闻灯这么一个女儿,他身为闻家家主,身上责任重大,不能只顾着闻灯一个人,而让其他人护送闻灯外出,他又不放心,种种原因之下,他只能将闻灯拘在家中。   “我可以把袁二叫到家中,到时你想怎么见他,你自己决定。”   闻灯没有说话,像是在无声拒绝闻朝易。   闻朝易心中恼怒,本想再劝劝她,可是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干脆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起身离开。   闻朝易走后,闻灯也从屋子里出去,坐在院子中的秋千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袁二突然向闻家求娶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她不是不能嫁,但总要知道袁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靠背,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风轻轻吹来,月光下,随风飘动的衣裙的影子映在地上,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李浮白坐在墙头上,他犹豫了好久才决定过来看她一眼的,想着只看一眼就马上离开,然现在看闻姑娘一个人睡在风里,身边的侍女不知道哪里去了,李浮白难免忧心起来她一直在外面这样睡着会不会生病。   他想将自己的外袍脱给她,又怕她会嫌弃自己,而且他的衣服盖在闻姑娘的身上,若是他人看到了,对闻姑娘的名声恐怕也不好。   她可能就要成亲了,若是因为自己让她的夫君对她有了嫌隙,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要是他能化作一座为她遮风挡雨小屋就好了。   李浮白忽的想起自己灵物袋里好像是有一颗定风珠的,他连忙将定风珠找出来,从墙头一跃而下,轻手轻脚地来到闻灯的身边,将定风珠放在闻灯的手中,闻灯周身的风倏地停下,裙摆的静静垂落,李浮白终于满意。   他本该转身就走的,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又忍不住再多看一眼这个他喜欢的姑娘,她生得这样好看,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皎洁。   李浮白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可对上这个姑娘的时候总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现在这个姑娘睡着了,他才能正常地同她说说话,加上现在他两日见了她三回了,可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李浮白低低地清了清嗓子,轻轻说:“那个闻姑娘,我叫李浮白,我——”   他话没有说完,熟睡中的闻灯突然睁开眼,她仿佛带着星星的眼睛与李浮白对了个正着,李浮白瞬间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过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向闻灯打着招呼说:“闻、闻姑娘,好巧啊。”   闻灯:“……”   如果这不是在闻府,闻灯应当也会回李浮白一声好巧。   她眨着眼睛,长长的睫羽像是一把小扇子在他的心上撩拨,如泉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李浮白心中一荡,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有些不敢看她。   闻灯低头看向李浮白塞进她手里的珠子,光线昏暗,李浮白看不清此时她脸上的神情,等了一会儿,闻灯抬眼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闻家就这么好进的吗?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个青年都能来去自如。   “就……顺路,想过来看一眼,”李浮白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但是闻灯却没有再问,李浮白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着急走了,正好四下无人,他向闻灯问:“闻姑娘,你要成亲了是吗?”   闻灯手扶着秋千的绳子,问他:“听谁说的?”   “城里的好多人都说你要嫁去袁家了。”   闻灯嗯了一声:“可能吧。”   李浮白抿了抿唇,又问道:“那闻姑娘喜欢那个袁家的二公子吗?”   闻灯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浮白,目光中带着三分戏谑,挑眉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浮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要告诉这个姑娘自己喜欢她,可是他怕自己的喜欢对闻灯来说会是一种困扰。   他低下头,望着脚下的落花落叶,低声说道:“太晚了,我该走了,闻姑娘好好休息。”   闻灯将手伸到他面前张开,掌心赫然是他的定风珠,闻灯道:“你的东西别忘了。”   “这是我送给闻姑娘的,闻姑娘收下吧。”   闻灯直直看向李浮白,李浮白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目光,视线交错,四目相对,院中一片寂静,一切声音都被夜色吞没了,李浮白转身要离开,闻灯忽而开口问:“你能带我出去吗?” 第6章 五   “啊?”李浮白一时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   闻灯重复一遍:“我想出去看看,你能带我从府里出去吗?”   李浮白问她:“现、现在吗?”   闻灯点点头,从秋千上站起来,来到李浮白的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可以吗?”   李浮白虽然喜欢这个姑娘,可是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无处可归四海为家的游侠,他怎么能带着姑娘出去,出去他又能带着这个姑娘去哪儿呢?   李浮白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需要再细致地询问与筹划,才能决定,然而现在他这样被闻灯看着,好像她的整个世界里在突然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李浮白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他问闻灯:“不需要跟你的父亲说一声吗?”   若是说一声了,闻朝易定然不会让她走。   闻灯摇头:“不需要,所以你能带我走吗?”   李浮白不太敢立刻回答她,闻灯笑了一下,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轻声说:“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她浓密而卷翘的睫羽在月光中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一把小刷子,在李浮白的心上来来回回刷个不停,让他心痒难止,恨不得凑到她的眼前去数数她究竟有多少根睫毛。   他不想让她失望,最多他多护着她一点就是了对闻灯说:“我带你走。”   闻灯抬起头,看着李浮白,缓缓绽开一个笑容:“谢谢你。”   李浮白一见到她笑,脚下轻飘飘的,仿佛是踩在云彩上,一脚深一脚浅,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了。   “那个闻姑娘,我能抱你吗?”   闻灯大大方方问他:“要怎么抱?”   “你抱住我的腰就好了,我带你出去。”   闻灯上前一步,双手揽在李浮白的腰上,问他一句是这样吗,李浮白虚虚地应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揽住闻灯的腰,腾空跃起。   晚风从耳边拂过,长发飘扬在空中,有些白色的花瓣随风在空中飞舞,落在他们发梢肩头,李浮白心神激荡,甚至不敢低头看自己怀中的姑娘,想着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只要闻姑娘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补一补的。   他做饭的手艺还算不错,以后有机会可以为她下厨,不知道闻姑娘会不会喜欢。   李浮白早已从墙头上跃下,他的胳膊还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闻灯抬头看他,发现他竟然在发呆,魂儿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闻灯哑然失笑,轻声叫:“公子?公子?”   李浮白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低头看向闻灯。   “该松手啦。”闻灯提醒他说。   李浮白总算彻底反应过来,连忙放开手中的闻灯,还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住地同闻灯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武功这么好,能这么快带着从闻府中出来。   闻灯不以为意,对李浮白笑笑,仰头看着头顶星河灿烂的夜空,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可头顶的月亮好像都不一样了,她有多久没有从那个笼子里出来了,她自己好像也记不清了。   远处灯火朦胧,眼前长长的街道上铺着一层雪白的月光,闻灯漫不经心地向街道走去,走了两步,回过头去,问走在自己后面的李浮白:“对了,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在闻灯睡着的时候,李浮白可以在她的面前泰然自若地说话,现在被她直视,立刻变得结巴,“……我叫李、李浮白。”   闻灯点头,“多谢李公子了。”   李浮白亦步亦趋地跟在闻灯的后面,问她:“闻姑娘你想去哪儿?”   闻灯倒也没有瞒他,直接说:“我要去沣州。”   李浮白虽然从浮水宫中入世不久,但是也知道沣州是袁家的地界,闻姑娘现在去沣州,是想要见见那位袁二公子吗?   李浮白心中钝痛,若是他早知道闻姑娘从闻家偷偷出来是要到沣州见袁二公子去,他就……他心中默默叹气,即便是他早知道了,他一样没有办法拒绝这个姑娘。   沣州距离鲸州虽不算远,但是若是普通人坐着马车,怎么也得花费上一两日的工夫,而且闻姑娘的身上有带灵石和银两吗?   这让李浮白怎么放心得下她一个人到沣州去,他道:“那我陪闻姑娘一起去吧。”   “李公子没有其他事要忙吗?还是不麻烦李公子了。”   李浮白连忙道:“没事没事,我正好要去沣州,顺路的。”   “是吗?”闻灯不太信。   李浮白为表现自己话中的真实性,对着闻灯使劲点头。   闻灯微笑:“那好吧,麻烦李公子了。”   李浮白心道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带着闻灯走遍这天下间的每一个地方。   天色已晚,寥落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路过,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直愣愣地看着闻灯,李浮白立刻反应过来闻灯的容貌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很大的冲击,他将闻灯拉到一旁的暗处,避开那人的视线。   那人揉了揉眼睛,他刚才看到的果然是天上的仙子吧。   李浮白对上闻灯疑惑的目光,小声说:“闻姑娘你这样走在街上有点……”   李浮白曾见过吕姬过街时的场面,人山人海,掷果盈车,闻灯如果就这样走在街上,即便不会引起吕姬那样的轰动,但是定然也会遇到很多的麻烦。   虽然他不知道闻灯一个人去沣州要做什么,可低调一点总没错的。   闻灯歪着头,问李浮白:“李公子觉得应该怎么样?”   李浮白被她的动作可爱了一下,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好像被毛茸茸的小兔子猛地撞了一下,他想要建一座很大很大的园子,将闻姑娘放在里面,她要什么自己就给她什么,只希望她能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里面。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很危险,连忙将它从脑海中清除了出去。   “等到客栈里我给闻姑娘变个样子,”李浮白建议说,“现在闻姑娘披个斗篷遮一下样子,可以吗?”   皎洁的月光下,李浮白黝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讨好,莫名有点像闻灯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那只小狗是她的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给她的,她很喜欢,可有一天晚上小狗跑丢了,她带着府里的下人们找了它很久,之后便病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等她好起来的时候,才知道那只小狗已经被她的父亲送人了。   闻灯点点头,听话地站在原地。   李浮白取下挂在自己腰间的灵物袋,从中取了一件斗篷来,完全没有避讳闻灯的意思。   闻灯看着他的动作,心下思量,能够使用灵物袋应当是个修行者,可他在进入闻府的时候完全没有惊动府中的阵法,而且避过了府中所有护卫,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人。   李浮白将黑色的斗篷抖了抖,披在闻灯的身上,怕她嫌弃,解释说:“这个我没有穿过,闻姑娘放心。”   闻灯倒也不介意这个,不过李浮白这样顾忌她的感受,她不是木人,心中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李浮白的斗篷带着兜帽,闻灯微微低下头,李浮白便伸长胳膊将兜帽扣到她的头上。   “好啦。”   斗篷比起闻灯的体型要打出不止一圈,不过现在对闻灯来说却是正好的,她只要低下头,大部人就只能看到她的下颌。   李浮白带着闻灯回到他落脚的客栈中,帮闻灯要了一间上房:“闻姑娘先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我给你换一副样子,然后再动身前往沣州,可以吗?”   闻灯点头:“听你的。”   “夜里如果有什么事,闻姑娘叫我一声。”   李浮白说完后仍觉得不够保险,他从腰间掏出一颗红豆,送给闻灯:“对了,闻姑娘要是遇到危险,将这颗福豆捏碎就好了,闻姑娘如果捏不动——”   李浮白的声音陡然停下,对呀,闻姑娘柔柔弱弱的,如果捏不动可怎么办?   是谁把福豆做得跟石头一样。   “我会用牙咬的,”闻灯灿然一笑,“多谢李公子了。”   李浮白:“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李……浮白?”   李浮白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闻灯的口中叫出来,忍不住笑起来。   闻灯将门关上很久后,李浮白沉浸在那一声李浮白中,眉眼间全是笑意。   第二天早上,李浮白早早地起来,徘徊在客房外的走廊里,等着闻灯醒来。   等闻灯醒后,他进了她的屋子,在询问完意见后,将闻灯扮作成样貌普通的男子模样,走在街上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闻灯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新模样,还挺新奇,她开口想夸夸李浮白的手艺,却先咳嗽起来。   李浮白忙给她倒茶,等她咳嗽平息后,又欲言又止地看他,闻灯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解释说:“没事,刚才呛了一下。”   李浮白没说话,只静静看着闻灯,闻灯竟被他看得生出一丝心虚之意,她转移话题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李浮白果然跟着闻灯思路走,他略带歉意对闻灯说:“闻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一个朋友道个别。”   闻灯想了想,起身说:“退房吧,我陪你一起去。”   李浮白口中的那位朋友就是徐琏,徐琏以为他能在鲸州多待一些时间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离开,不过在他听到李浮白说要去沣州的时候,立刻笑起来,道:“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沣州做什么?”李浮白问。   徐琏促狭地挤了挤眼睛,道:“天下第一美人吕姬要去沣州了,我想去看看,凑个热闹。” 第7章 六   李浮白问道:“那你妹妹怎么办?”   徐琏看了身后的小姑娘一眼,笑着对李浮白说:“晓萝的病已经大好了,等会儿我把她送去我父母那里。”   小姑娘这两年被病痛折磨得不轻,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干干瘦瘦,浑身山下全是骨头,抱起来都咯手,后来被徐琏从接到鲸州,悉心调理着,这脸上才多了点肉。   “这位公子是?”徐琏看向跟着李浮白一起过来,这段时间以来,李浮白有什么事都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从来没听他说过还有其他的朋友。   “是我的一位朋友,姓邓,叫邓无。”   徐琏拱手叫道:“邓兄。”   闻灯回礼:“徐兄。”   待徐琏将他妹妹送到父母身边,回来后,一行人就出发前往沣州。   闻府中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昨天晚上闻朝易已经派出去好几队人马寻闻灯。   昨天晚上,茶茶端着汤药从厨房回来,却哪里也见不到闻灯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然而端着托盘的两只手不住地抖动,托盘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好似才回过神儿来,对着院子外面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小姐不见了——”   府中的下人立刻被惊动,一时间,上上下下几百个护卫都聚在闻灯的院子外面,茶茶带着秦统领,与他讲刚才事发时的经过。   在书房中处理事务的闻朝易很快得知了消息,他连忙赶来,看着闻灯空荡荡的房间,转头问秦统领:“府里搜过了吗?”   秦统领答:“回家主,已经搜过了,并不见小姐的踪影。”   闻朝易又问茶茶:“到底怎么回事?”   茶茶刚才哭了一场,现在眼睛还是红的,她对闻朝易说:“奴婢给小姐端了药来,小姐说药有点凉,让奴婢去厨房把药再热一热,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小姐就不见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闻朝易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闻灯离开闻家无非就两个可能,一是被迫,二是自愿。联想到闻灯在之前跟自己说她想要去沣州私下里见见那位袁二公子,闻朝易现在更偏向后者。   他走进闻灯的房间,在梳妆台前停下,拉开第二层的抽屉,原本放在这里的他送给闻灯护身的小金刚杵,已经不在了,那金刚杵是认了主的,除了闻灯,其他人拿了也没用。   况且除了他和闻灯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放着智恒大师所赠的法器。   她走的时候还知道拿着金刚杵走,可见果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只是闻府中处处都是护卫,和辖制修行者的阵法,她又是怎么出去的。   闻朝易唇上的的胡子抖了抖,她定然有帮手的,闻家大小姐现在跟人跑了,那人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好是坏,他气得抬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连地面好似都跟着震动起来,他道:“胡闹!真是胡闹!”   房间中众人屏住呼吸,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   过了一会儿,闻朝易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问茶茶:“你知道小姐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吗?”   茶茶的脑中蓦地闪过她在闻灯那里看到的陶瓷小人,她问小姐那个陶瓷小人是谁送给她的,但是小姐一直没说。   不知为什么,茶茶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将此事瞒了下来,她对闻朝易摇头道:“奴婢不知,小姐一直待在院子里,并未见外人。”   并未见外人?闻朝易抿着唇,府中的下人都在这里,他们已经被秦统领审问过一遍了,在今天晚上都没见过闻灯。   不过无论如何,如今断不能让袁家知道闻灯失踪的消息,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桩婚事就只能告吹了。   闻朝易很满意这桩婚事,他认为这桩婚事不管是对闻灯,还是对闻家来说,都是有利无弊的喜事。   闻朝易道:“你们暗地里在鲸州仔仔细细地跟我查查小姐的下落,鲸州要是找不到就去沣州,找到后立刻把她给我带回来。”   “是。”   闻朝易不放心,又叮嘱道:“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属下明白。”   闻朝易起身,拂袖离去。   一想到闻灯一个人在外面可能受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茶茶就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她当时应该早点从厨房回来的,那样或许就能劝小姐留下来。   秦统领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将一块帕子偷偷塞到茶茶手里。   茶茶愣了一下,抬起头时,秦统领已经带着府中其他护卫离开了。   茶茶攥着手里的帕子,默念着上天一定要保佑小姐,让小姐平安归来。   李浮白为这趟沣州之行做了充足的准备,充足到连徐琏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从前他和李浮白出行的时候,要么御剑,要么就骑马,哪里像现在这样,先是买下一辆豪华的马车,在马车里垫了好几层的垫子,这还不够,又马车底部镶嵌灵石做了个小阵法来防震,马车里放着桌椅,桌椅上放着各种小食。   他将每一处都考虑得细致妥帖,保证坐在马车里的人不会有任何不舒服。   徐琏觉得他这快赶上皇帝出巡了,至于吗?三个臭男人的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闻灯也觉得不必如此,但是李浮白完全陷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之中,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闻姑娘。   但是这一幕看在徐琏的眼里就很诡异,李浮白对他这个邓兄殷勤得是不是太过分了点?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邓无得是他儿子。   本来他们两个用不上半日工夫就能到沣州去,如今多加了一个人,这一段路程生生让他们走了三日。   这一路上,闻灯确实增长了不少见识,也尝了许多她从前都没有吃过的东西,那些书本里看到的描述现在生动形象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她如果不是闻家的大小姐,是不是能比现在更自由一些。   可如果她不是闻家的大小姐,恐怕早就死了。   闻灯坐在马车中,侧头望向外面,表情平静,不知在想什么,李浮白也装作低头看书的样子,只是他的心根本不在眼前的书本上,大半天过去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还时不时地抬起头,偷看闻灯一眼。   徐琏将一切收入眼底,不禁对李浮白与闻灯的关系更加好奇。   暮色四合,夕阳残照,穿过前面的镇子,明日他们就可以抵达沣州。   徐琏本以为自己对李浮白讨好邓无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但是看着看着吧,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他从李浮白与邓无的对话中能够听出这两个人认识还没多久,至少肯定没有他与李浮白相识的时间长。   徐琏安慰自己,或许是这位李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身体娇弱,所以李浮白才比较照顾他。   吃饭的时候,李浮白坐在闻灯的对面向她介绍镇上的风土人情,还将螃蟹剥好了放在小碟子里,送到闻灯的面前,“邓兄你尝尝这个螃蟹,小二说是他们楼里的招牌,挺不错的。”   徐琏:“……”   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遍,但此时徐琏依旧看得眼红,他清了清嗓子,叫身边的李浮白道:“李兄啊。”   李浮白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徐琏对李浮白说:“我也想吃那个螃蟹。”   李浮白觉得徐琏挺莫名其妙的,直接对他说:“你自己拿啊。”   “……”   徐琏丧着一张脸,这都是兄弟,怎么还差别对待呢?   说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都是假的!假的!   李浮白不再管他,问闻灯:“味道怎么样?”   螃蟹性凉,闻灯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她点点头,对李浮白说:“挺不错的,不过我更喜欢这个玉米烙。”   李浮白暗暗记下,晚上的时候偷偷跑到这家酒楼里磨着大厨学做玉米烙,等他学成后,从后厨出来,就见徐琏抱胸站在楼梯口,挑眉问他:“你大半夜的找那厨子做什么?”   李浮白当然不会告诉徐琏自己去学做菜了,敷衍说:“你别管啦。”   徐琏心里痒得不行:“你跟那个邓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浮白一口咬定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徐琏信他个鬼。   可李浮白不说,他拿他也没有办法,跟他上楼,问他其他问题:“你是见过那吕姬的,她果真有传闻中那样好看?”   李浮白想了想,自己都有些记不清那吕姬的模样了,“还行吧。”   从前徐琏听了李浮白的这番评价觉得可能是他的眼光太高,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忍不住要说道说道,“我现在怀疑你之前见到的是不是真正的吕姬了,天下第一美人你都不动心,却对星云十三州第一美呜呜呜。”   徐琏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李浮白猛地伸出手给捂住了嘴。   他瞪大眼睛,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楼梯的转角处,闻灯静静站在那里,昏黄的光映在她平平无奇的脸庞上。   李浮白微微晃神。   他小心打量闻灯的神色,见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木梯,好似根本没有听到自己与徐琏间的对话。   李浮白当即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有多了一丝失落。 第8章 七   闻灯抬头,看了李浮白与徐琏一眼,轻声询问:“李兄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呀,他去跟厨子呜呜呜……”徐琏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李浮白把嘴巴给捂上了。   李浮白回答闻灯说:“没什么,就是晚饭没吃饱,问小二拿点吃的。”   闻灯没有多问。   徐琏受不了,他小声问李浮白:“你干嘛啊!”   李浮白凑在他的耳边,恶狠狠道:“你现在不说话没人把当哑巴。”   徐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说的话有什么不能说的,李浮白这几天就是有毛病,他从闻府上偷来盘龙草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徐琏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如李浮白所愿当个可爱的哑巴,他问李浮白:“你是不是真的被闻家大小姐给下了——”   在这一瞬间,李浮白恶上心头,真的想把徐琏给毒成哑巴,他的手紧紧捂在徐琏的嘴巴上,但总觉得闻姑娘或许已经知道刚才徐琏要说什么。   闻灯轻笑了一声,“大家都累了吧,回房休息吧,明天应该就能到沣州了吧。”   徐琏蹭着李浮白的马车一路来到这里,完全不觉得累,但是他现在的嘴巴还被李浮白捂得死死的,不给他任何发表自己看法的机会。   李浮白叮嘱闻灯说:“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闻灯嗯了一声,转身上楼回房去了。   见到闻灯离开,李浮白终于将徐琏的嘴放开。   徐琏呼了一口气,他现在越来越好奇李浮白与邓无之间的关系,但是李浮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任由他怎么威逼利诱,也撬不出一个字来。   李浮白对徐琏说:“你不要在邓无面前提闻姑娘。”   “怎么了?”徐琏疑惑问道,“他也喜欢那位闻姑娘?”   李浮白刚要反驳,徐琏抢先道:“你们两个都别想了,也做不成情敌,最多就是一对难兄难弟,还能相互安慰,挺好的。”   他越说越来劲,抬手拍拍李浮白的肩膀。   李浮白头疼不已:“让你不要说就不要说啊。”   “好好好,我不说。”徐琏脸上一副作为你的父亲,当然是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表情,非常欠揍。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徐琏不回自己的房间中去,趁着李浮白不注意的时候,钻进了他的房间里,坐下后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后问李浮白:“等到了沣州以后,我们还和那位邓公子一起走吗?”   李浮白倒是想和闻姑娘一起走,但是闻姑娘看完袁二公子或许就要回鲸州去了,再或许那时候送她的人就是那位袁家的二公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对接下来种种都不能确定,只能回答说:“看她的意思吧。”   徐琏放下手中茶杯,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李浮白的这张脸,李浮白被他看得极不自在,问他看自己做什么。   徐琏好半天都没说话,眼看着李浮白面露不耐,准备赶人了,他突然低低地叫道:“李兄……”   像是要说悄悄话,怕被外人听到。   “还有什么事?”李浮白问。   “你不会是断袖吧?”   李浮白:“……”   他现在只想扯断徐琏的舌头。   他把徐琏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往屋子外面推攘:“赶紧走赶紧走。”   徐琏被推到外面的时候还不忘问李浮白:“到底是不是啊,给个话呀。”   “是你个大头鬼!”   夜间风起,落花簌簌,明月盛辉,遍地葳蕤。   他们在第二天成功抵达沣州,知道天下第一美人吕姬要到沣州的人不止徐琏一个,他们也纷纷前来沣州,其中有一些是吕姬的爱慕者们,而更多的则是与和徐琏一样想要凑热闹一睹天下第一美人芳容的人。   沣州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叫卖声喧闹声嬉笑声,种种声音,交织混杂,好似过节一般。   李浮白他们的马车寸步难行,不得不将马车寄放在城外,步行进城,李浮白怕闻灯在路上被人撞到,在旁边盯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松懈。   徐琏都替他累得慌,可是李浮白看起来却是乐在其中的样子,虽然李浮白用大头鬼来极力否认了,但是此时徐琏还是忍不住尝试着用断袖的思维来看李浮白的行为,竟然瞬间都能解释得通了。   前不久李浮白不是还跟他说,他看上闻家的大小姐了吗?这变得可有点快,要是单单变心也就罢了,他这连性向都变了。   徐琏赶忙摇摇头,还是自己想多了。   沣州城内大部分的客栈都已经满了,李浮白找了好久才找了间还剩下两间空房的客栈,闻灯一间,他和徐琏住一间。   李浮白犹豫许久,来到闻灯的房间中,问她:“闻姑娘你来沣州是为了见袁家的那位二公子吗?”   闻灯点头,没有否认:“是有这个打算。”   纵使早已有心里准备,可此时听到闻灯亲口承认她来沣州是为了见袁二,李浮白心里还是有一点委屈的。   他问闻灯:“那我们明天去袁府吗?”   闻灯摇头:“我想找人打听一下袁二公子最近常去什么地方,私下里看他一眼,不要让他知道。”   李浮白马上对闻灯说:“这个交给我好了,我明天帮你找人。”   他不禁恶意地想,最好那个袁二公子是个五毒俱全的富家公子,且长得十分丑陋,能把小孩都吓哭。   可是如果不管怎么样,闻姑娘都必须要嫁给那位袁二公子呢?   那还是让袁二长得好看点,做个好人,能爱护这个姑娘一生一世。   闻灯有些不好意思,从鲸州来沣州这一路上李浮白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她说:“是不是太麻烦你了?还是我自己找人来吧。”   李浮白摇手道:“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   他怕闻灯会拒绝自己,抢着说道:“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帮你找那位袁二公子平时常去什么地方。”   闻灯嗯了一声:“多谢你了。”   徐琏听李浮白说要找袁二的下落,登时吓了一跳,他完全想不到现在李浮白有什么需要找袁二公子的理由,除了关于那位闻家的大小姐。   李浮白找袁二要干什么?总不会是要去跟人家说,他看上闻家的大小姐,想要跟他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徐琏一想到这个场面,觉得李浮白马上就要凉了,他抓住李浮白的袖子,对他说:“你可别乱来啊,袁家可不是你我能够惹的。”   李浮白敷衍地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查一下他最近都在什么地方落脚。”   徐琏:“那你没事找那个袁二公子做什么?”   “我就看看。”   徐琏将信将疑地看了李浮白半天,很想知道他口中的看看到底是怎么看看,他拦不住李浮白,就再三叮嘱他:“你可别被美色冲昏了头,有没有袁二公子,你与闻家大小姐都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浮白垂下眸,心中对徐琏这话并不是十分认同,他想只要闻灯还没有成亲,他就总是有一点机会的。   或许老天垂怜,他也能与闻姑娘成就一段姻缘。   可是老天什么时候才能看看他啊。   袁二的下落并不难寻找,他是袁家的公子,在沣州城内一现身就会很多人关注,很快李浮白就得知袁二现在和王家的公子在望月楼中听小曲儿。   李浮白与闻灯一同前往望月楼去,徐琏本来是想去打听下吕姬到底什么时候来,可是一听李浮白要去找袁二,为防止他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尸体,立刻表示要跟他们一起到望月楼去。   闻灯踏进望月楼,看着这楼中盛景,向李浮白感叹说:“这里可比鲸州热闹多了。”   李浮白道:“可能是因为吕姬要来了吧。”   闻灯点头,同意李浮白的说法,他们在一楼找了张空桌坐下,前边台上有乐师弹着琵琶,乐声泠泠,身穿红衣的舞女随着乐声起舞。   闻灯看了一会儿台上,突然出声对徐琏说:“我看徐兄你眼睛和舌尖发红,气色不佳,这是有心火啊。”   徐琏最近确实因为李浮白的事上了点火,问闻灯:“邓兄你还会看病啊?”   “略懂一点,”闻灯点点头,忽而笑起来,“说起来我之前还给闻家的小姐看过病。”   正专心剥瓜子的李浮白猛地抬起头,看向闻灯,他隐约察觉到闻灯想要做什么,抿了抿唇,没有插话,继续手上的动作。   徐琏太阳穴一跳,难不成李浮白是想通过讨好这个为闻小姐看过病的邓无,进而讨好闻小姐?   这也太复杂了点,   楼上的袁二与王津听到三人是从鲸州来的,多留心了些,现在听到他们其中一位说他曾给闻家小姐看过病,袁二心头一动。   他们其实找过不少给闻灯看病的大夫,询问闻灯的病情,不过关于闻灯的信息他们也不嫌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王津说的没错,这是几乎关乎了他后半生的大事,他必须得慎重行事。 第9章 八   闻灯与徐琏就上火的问题展开了简单的探讨,袁二从楼上下来,与王津一起来到闻灯他们这一桌的旁边,楼中的大部分人是认识这位袁家的二公子的,纷纷噤了声,看他想要做什么。   等到闻灯与徐琏聊得差不多后,这位袁二公子突然开口向闻灯问道:“你给闻家小姐看过病?”   闻灯好似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向袁二,目光中透着警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浮白作为修行之人,五感极好,他听见大堂里众位客人的小声议论,知道眼前此人便是袁二公子,而他身边的则是王家的公子。   想来闻姑娘也是知道的。   这位袁二公子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出身世家,故而身上带着寻常人家难以养出的气度,站在人群中,尤其显眼。   自己与他相比并不差什么,但是在这人世间,众人只会艳羡袁钰章的家世,而他是天地间的一棵浮萍,没有根脚。   在浮水宫的时候,李浮白何曾想过自己作为浮水宫的少宫主,有一日竟然也会自卑起来。   闻姑娘会喜欢这位袁二公子吗?   袁二公子这般模样的,应该会得很多姑娘的喜欢吧。   他小心观察闻姑娘此时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闻姑娘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大夫,李浮白还觉得她这样有些可爱。   袁二笑着说:“只是对闻小姐有些好奇的路人罢了。”   闻灯摆着手,羞愧道:“我医术不精,只看过一次,后来闻府就没用我了。”   袁二到现在找过的大多大夫都也只给闻灯看过一次,因为他们对闻灯的病束手无策,有些胆子大的,个性足的,甚至还让闻家家主提前给她准备后事吧。   也不知道现在给闻灯看病的是哪一位神医,硬生生将她那条命吊了这么多年。   袁二点头:“原来是这样。”   站在袁二身边的王津脸上倒是透出八卦之色来,他向闻灯问道:“你有见过那闻家小姐长得什么模样?我听人说她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你看她与这望月楼中的九姑娘相比,如何?”   望月楼中的清九姑娘是沣州城里有名的美人,王津问这话的时候,清九姑娘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身穿一袭浅蓝色长裙,唇角带着一抹温柔笑意,垂眸望向他们。   她其实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从鲸州来的这三位都没注意过她。   闻灯听到身后有人说清九姑娘下来了,抬头看过去,她好像被击中一般,双眼发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清九姑娘见她像个呆子一样,掩唇轻笑起来。   闻灯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小声对袁二道:“这……我也不曾见到那位闻姑娘长得什么模样,没办法比较。”   “没见过?”   闻灯嗯了一声,“我去闻家大小姐诊脉的时候,隔着好几层的纱帘,根本看不到她的样子。”   此时袁二与王津对闻灯的话又信了几分,他们之前找过不少大夫,询问他们闻灯长相的时候,他们都是这番回答。   而且此人瘦瘦弱弱,不是修炼之人,他话中的可信度便要更高一些。   李浮白手里的瓜子都剥完了,他低头看着小碟子里颗颗饱满的瓜子仁,他知道自己是为谁剥的,但是要他现在把这些剥好的瓜子送到闻灯的面前,他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徐琏就一点不难为情,直接把李浮白剥好的瓜子端到自己面前,哗啦啦全部到进嘴里,一口吞下后,还冲着李浮白露出两排小白牙。   李浮白:“……”   好想打人。   袁二与王津随便问了两句后就离开了,徐琏两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向闻灯,笑吟吟问道:“你知道刚才问你话的那位黑衣的公子是什么人啊?”   闻灯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问道:“谁呀?”   “袁二公子啊!即将要跟闻小姐成亲的那位袁二公子啊!”   “啊?”闻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道,“闻家已经同意与袁家的亲事了吗?”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吗?袁家与闻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听说闻家小姐的身体不好,不能修炼——”   “你捅我干什么?”徐琏斜了李浮白一眼,“你捅我也要说,你跟闻家——”   徐琏的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意识到这一点后,猛地转过头去,瞪着李浮白,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想让李浮白将上面的禁制解开,然而李浮白根本不理他,将装着桂花糕的小碟子送到闻灯的面前:“这个桂花糕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徐琏的小拳头在李浮白的肩膀上如同急雨乱砸一通,李浮白皮糙肉厚,不痛不痒,等徐琏锤完了,他还轻飘飘地说了句:“别闹。”   气得徐琏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们三个在望月楼中听了清九姑娘唱了两段小曲儿后就离开这里,回到客栈中,闻灯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两本美人图,据说卖书的说这两本美人图上画了天下间最美的上百位女子。   闻灯回到客栈后闲着无事将这两本美人图翻看起来,只是看了几页后,不知是画师的问题,还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这些美人好像都长着同一张脸,只是衣服和妆容换了一下。   她快速往后翻了几页,发现自己在里面竟然也有姓名,排在八十多位,给了个病美人称号,与天下第一美人吕姬那一串长长的称号比起来,相当没有牌面。   不过闻灯倒也不介意这个,这两本美人图除了前五六个画的不错,后面画的都很敷衍,可见画师对这些美人也都只是听了个名号,并没有亲眼见过。   李浮白敲门从外面进来,闻灯以为他来找自己有事,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李浮白开口,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李浮白的眼睛,她笑问:“你怎么这样一直看着我?”   李浮白有些不知该怎样开口,他今天在望月楼中听袁二与闻灯的对话才知道闻府请了很多的大夫给闻灯看过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能让那么多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忍不住问闻灯:“闻姑娘你身上的病怎么样了?”   闻灯笑了一下:“小病罢了,是我父亲小题大做,不必担心。”   李浮白嘴唇紧抿,是闻家家主小题大做,还是闻姑娘不愿意告诉自己,如果不能亲自给闻灯诊了脉,他始终放不下心。   但他看得出来,现在闻灯并不愿意与他透露自己的病情,李浮又问:“闻姑娘现在要回鲸州去吗?”   今天已经见到那位袁二公子了,闻姑娘若是为了见袁二公子来的沣州,那么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先不急着回去,再等几日吧,”闻灯将手中的美人图放到一边,“他们应该还会来的。”   闻灯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自然是袁钰章与王津两人,今日他们三个从鲸州来的人在望月楼中恰好遇见袁二,其中闻灯又自称给闻家小姐看过病,袁二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不怀疑他们的来历。   “李兄你不必管我,忙自己的事情吧。”   “我没什么事的。”   李浮白说完后,听见闻灯问他:“徐琏说你曾见过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她长得什么模样?”   “记不太清了,”李浮白摇头说,他顿了一顿,低声说道:“她没有你好看。”   闻灯似乎并没有听到李浮白后面的那句话,托着下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曲子。   楼下的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有人用彩色的绸布装饰着街道两旁的树木,又以各种名贵的花卉做点缀,迎接天下第一美人吕姬的到来。   天色渐暗,如血的残阳在天际抹去最后一抹鲜红,沉沉坠入黑暗之中,银白的月亮从东方升起,挂在高大的桂树上。   王津斜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晃着酒杯,问袁二:“吕姬明日就该来沣州了吧?”   “应该是。”   王津将杯中的那点酒水喝了干净,转头看着袁二,问他:“你说吕姬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突然来沣州了?”   袁二低头没说话。   王津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她要是突然想开了,想跟你好了,那你与闻家小姐的亲事是不是就得告吹了。”   袁二淡淡道:“不可能,”   王津猛地坐直,瞪大眼睛,他以为依袁二对吕姬的迷恋,只要吕姬稍稍给他一点甜头,他立刻就得颠颠地朝着吕姬跑过去。   袁二撩开眼皮,看着王津,说:“这桩亲事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成的,就算真像那些大夫说的,闻灯活不长了,我就算是抬也要把她抬到袁家来。”   “不是吧?”王津震惊地看着袁二,“你这会让我觉得你爱惨了那位闻小姐。”   袁二笑道:“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对那位闻家的大小姐爱慕得不得了,就算她是个将死之人,也不在意。”   王津嘴角抽搐:“我看你脑子有病。”   袁二道:“不过今日在望月楼中那三个人来的太巧了,你找人查查他们三个的身份。”   “你怀疑他们是闻家派来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是查到了你要如何?”王津问。   “自然是要将我对闻小姐的一片真心全部展现出来,让他们知道我对闻小姐情根深种,为她辗转反侧,为她欲生欲死。”   王津听着袁二的描述感觉自己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太恶心了。” 第10章 九   王津好奇问道:“那如果这次吕姬想开了,是想答应跟你在一起了,你也钓着她?”   大概是王津这话让他想到了什么美妙的场景,袁二抿唇笑了起来,举着手中的酒杯,悠哉说道:“她钓了我那么久,现在我钓着她一会儿怎么了?”   王津摇摇头,“所以你还是要和闻家小姐成亲?”   “那是自然,”袁二笑了一笑,挑眉道,“即便我不娶闻家的小姐,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家里会让我娶吕姬吧?”   王津动了动唇,不知自己现在还能同袁二说什么好,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与袁二在关乎自己终身大事的问题上,很难达成一个统一,怪不得家里的长辈们总说他这些年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他要是喜欢谁,就算是家里的长辈不同意,也得闹得他们都应承下来,断不会做在袁二这般步步算计,事事筹划的地步。   素月流天,河面波光粼粼,河两畔的葳蕤灯火映在河中,仿佛在水下又建造了一条热闹街市。   房间中,徐琏早早地睡去,李浮白却是望着头顶的木梁,久久不能入睡,他总忍不住想起白日里在望月楼中见到袁二公子,还有闻姑娘在看到他时露出的神情。   其实闻灯待袁二并无不同,只是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无根无脚,无家可归的游侠,李浮白心中忍不住自惭形秽,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要不干脆把闻姑娘抓起来,关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里只有他们两个。   可李浮白舍不得这样做,他喜欢她,所以想让她过得比谁都幸福快乐。   如果自己的存在会给闻灯带来任何不幸,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终于睡去,梦中闻姑娘一身浅黄长裙坐在秋千上,微微垂首,神情寥落。   李浮白就站在她不远处的地方,想给她翻跟头,想给她表演个杂耍,就想让她笑一笑。   而隔壁房间中闻灯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她从床上坐起身,随后就捂着嘴咳嗽起来,这种事她大概做过太多次了,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咳嗽声渐渐平息,她的掌心多了一点鲜红,闻灯眸光一黯。   她知自己年寿难永,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见阎王去了,这样残破的身体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听从父亲的安排。   但是她做不到,她不是木偶,不能毫无思想地被人操控。   今日在望月楼见到的那位袁二公子与袁家送来的画像上的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差距,这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娶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病病殃殃随时都会一命呜呼的女子?   纵然袁二声称他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但闻灯心中清楚,他们两个从不曾见过,她今天见到袁二后更加肯定这一点。   他所求为何?   今天那位袁家的二公子回去后多半会找人来查他们三人的身份,说不定明日他还要来到这家客栈中再见他们一面。   闻灯想了想,忽的笑了起来,他当然要来的,连天下第一美人的到来都不在意,只为了关心闻小姐的细微琐事,这不更能显示出他对闻小姐的情深义重。   袁二若是有点脑子,就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他不想见那天下第一美人,闻灯却是想要看一看的,她在闻家被困了这么多年,见到的人除了府中的下人,寥寥无几了。   闻灯再无半分睡意,就这么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   早上她梳洗后推门出去,李浮白已经在外面的长廊上等着她了,见到她后,出声道:“闻姑娘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大好,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闻灯摇头笑着说,“等会儿该有人过来了。”   李浮白嗯了一声,徐琏却是一头雾水,问道:“什么人?”   什么人……   闻灯没有开口回答,只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从楼上下来,便看到袁二与那位王家的公子站在客栈的大堂中,徐琏猛地转头看向李浮白与闻灯,他们两个早知道袁二公子会来这里。   袁二公子这一回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在下袁钰章。”   虽心中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闻灯依旧很自然地流露出吃惊的表情,讶然道:“袁二公子?”   袁二颔首,道:“我曾有幸与闻家小姐见过一面,对闻小姐一见倾心,所以忍不住想要对闻小姐多了解一些,昨日瞒着几位,实在不好意思了。”   李浮白抱着剑站在一旁,暗嗤袁二为人肤浅,见了人间一面就想着把人家姑娘给娶到手,一看就是个老色胚了。   若是徐琏能知道李浮白此时的心中所想,定然会嘲一句李浮白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不一样看了人家闻姑娘一面,就失魂落魄,茶饭不思。   至少袁二公子看起来可比他前几天的样子正常多了。   徐琏好奇闻灯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昨日见闻灯买了两本美人图,他也跟风买了一套,与第一页的吕姬比起来实在是平平无奇,李浮白是瞎了眼了,还是审美异常,竟然觉得吕姬长得只是还行。   这个逼装的,他如果不是见过李浮白为了闻灯辗转发侧的模样,他一定会觉得李浮白真乃圣人也。   袁二公子表达了一下自己对闻姑娘的爱慕之情后,向闻灯问道:“对了,你是什么时候给闻姑娘看的病?”   闻灯答:“去年秋天的时候。”   “那时闻姑娘的身体怎么样?”   闻灯摇头道:“不太好。”   站在一旁的李浮白听到这话握着长剑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收紧一些。   袁二叹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闻灯只道自己才学浅薄,袁二若是真想要为闻家小姐的病,还是亲自到鲸州去看看。   袁二笑着说,等他有时间了,自然是要去的。   闻灯他们在大堂中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到吕姬来到沣州的消息,倒是临近中午的时候,袁府中的下人前来找袁二,不知在他耳畔低语了什么,只见袁二的脸色一变,对闻灯他们道:“家中有急事,先失陪了。”   袁二与王津匆匆离开,闻灯在大堂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等着天下第一美人吕姬到来。   袁二从客栈中离开立刻赶到望月楼中,在楼里姑娘的带领下上了三楼,推开了那间常年都不会打开的房间,白衣的女子站在浅色纱帘后面,身姿窈窕,风流绰约,她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正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   见到袁二,吕姬微微一笑,百花失色。   “你怎么来了?”袁二问道。   “袁公子不会是不欢迎我来吧?”吕姬在塌上坐下,靠着一侧,语气中略带失落道,“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   袁二没有理会吕姬口中的埋怨,看了眼她的身后,蹙眉问道:“你就一个人来的?”   “带了两个侍女,可现在要跟袁公子偷情,总不能她们也跟着来吧,袁公子你说呢?”   袁二此时却像个正人君子一样,对吕姬的种种挑逗不为所动,对吕姬说:“星云十三州这边修炼者众多,不比你在帝都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点。”   吕姬噗嗤一声笑出来,挑眉问他:“你关心我?”   袁二没说话,吕姬便继续问他:“我来沣州的路上听说你要和闻家的小姐成亲了,此事是真是假?”   “和你有关系吗?”虽然袁二的计划不会为吕姬更改,但是此时他发现自己对吕姬的态度依旧很重视。   “自然是有的,”吕姬道,“若是你们二人真要成亲,我这个朋友怎么也要送上一份贺礼。”   这个回答与袁二心中预想的差不多,她总是这样,忽远忽近,先给人一点微渺希望,然后又将这点希望戳破,告诉你是你自己多想了。   袁二对她的性情早有了解,如今听她这样说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望,他问道:“你来沣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要什么,袁公子就会给我什么吗?”   袁二皱了皱眉头。   “跟你开玩笑的,”吕姬敛起脸上的笑容,“我听说来药老来了沣州,要举办一场比试大会。”   “你怎么会知道?”   吕姬对着袁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这没什么,用不了多久天下人都会知道的。”   “所以?”   “我还听说为第一名准备的奖品中有一种叫霜雪伽蓝的药材,服下之后可以使凡人容颜不老,我想要它。”   吕姬虽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是她并没有修行的天赋,必然要经历凡人要经历的生老病死,作为一个美人,吕姬最害怕就是自己有一天会衰老,容颜不再,众人说起她时就剩下一句唏嘘。 第11章 十   “袁公子会帮我的吧?”吕姬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袁二,目光中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信任。   袁二别过头去,躲开吕姬的视线,淡淡说道:“即使我不帮你,应该会有很多人帮你拿到霜雪伽蓝吧。”   “话是这样说的,”吕姬毫不隐瞒这一点,点头道,“但是袁二公子如果愿意出一份力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袁二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现在正在筹谋与闻灯的亲事,若是贸然插手吕姬之事,被闻家的人知道,多半要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若是他什么都不做,又会觉得自己在吕姬的众多追求者爱慕者中矮了一头,日后即便闻灯死去,他也不一定能够在众多竞争者中抱得美人归。   另外一方面,作为一个好色之徒,他也希望这张容颜能够永远鲜活,若是岁月在上面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印记,袁二也会觉得遗憾。   他思量一番后,说道:“我看看吧。”   吕姬听到这到这话,仿佛已经得到了袁二的承诺,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几分:“那麻烦袁二公子了。”   她从塌上起身,脸上笑意温柔,道:“好了,我也该出去见见沣州的百姓们了,他们应该等我很久了。”   袁二知道吕姬要出城去,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对她道:“我送你去吧。”   吕姬笑着说了一句多谢,同袁二一起出了望月楼。   客栈中,徐琏在楼下大堂等得不耐烦,一个人跑出去逛街,闻灯不太舒服,趴在桌子上,半阖着眼,好像已经睡去。   李浮白始终坐在她的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偶尔抬手帮她挥开扰人的虫子。   细碎的阳光从琉璃瓦片上跳跃下来,落在闻灯浓密地睫羽上,无数细小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浮游,而那些尘埃顺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肺中,嗓子泛起密密麻麻的痒,闻灯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咳得厉害,一声接着一声,声音不大,在急促的喘息中破裂,只是听起来让人更加难受。   李浮白一边给闻灯倒了水,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等到闻灯咳嗽声渐渐停下,他小声叫她:“闻姑娘?”   闻灯刚才咳得头有点晕,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她抬起头,望着李浮白,目光温柔,摇头道:“我没事。”   “闻姑娘,”李浮白抿了抿唇,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医术其实还可以,但闻姑娘如果不放心我的话,我们去城里找其他的大夫看看也行。”   闻灯刚要开口,李浮白继续说道:“你别用风寒骗我了,风寒什么样我知道的。”   他作为修炼之人五感比常人要好出许多,加上他对闻灯总是下意识地多关注些,晚上他经常能听到从隔壁闻灯房间中传出来的异响,只是闻灯到底是个姑娘家的,深夜里他也不好去打扰人家姑娘。   闻灯见着眼前的李浮白露出类似委屈的表情来,竟是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只是一些小毛病罢了,不碍事的。”   “闻姑娘觉得哪里不舒服跟我说,好不好?”李浮白语言恳切,“我不是坏人。”   恍惚间,闻灯以为是茶茶跟在自己的身边,她当然知道李浮白不是坏人,不然也不会跟着他来到沣州,闻灯嗯了一声:“我知道。”   李浮白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闻灯同自己说说她现在的病情,他兀自坐在那里生着闷气。   闻灯侧头看向窗外,她离开鲸州也有几日了,不知道茶茶现在怎么样?   她走的那一日原本该同茶茶说一声的,只是茶茶演技实在太差,到了她爹面前说不了两句话就得露馅,到时候反而要害了她。   不如什么也别让她知道。   闻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只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睑缓缓垂下,单手托住脑袋,她有些困倦,对面的李浮白见她这样,也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对她说:“闻姑娘要是累了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吕姬来了,我再叫你。”   闻灯正要点头,外面平静的街道上猛地喧闹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街旁的商贩们一边跟着人群奔跑,口中一边含着吕姬来了吕姬来了。   而原本有些惫懒的客栈也一下子活了过来,许许多多的客人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从楼上跑下来,冲到街上,随着人群一起向城外跑去。   徐琏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对他们道:“吕姬要进城了,你们还不赶快出去。”   闻灯起身,她在这里坐得太久,这样突然站起来有些晕眩,她按着额头,李浮白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叮嘱她说:“小心点。”   徐琏看到这一幕啧啧出声,这是把一个大男人当成了瓷娃娃,真搞不懂他这个李兄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街上兵荒马乱摩肩接踵,推攘声、翻到声、惊叫声,各种声音乱作一团,李浮白紧紧护着身边的闻灯,防止她被人撞到。   徐琏木着一张脸跟在他们两个的身后,明明是三个人的出行,他却根本没有姓名,说起来让人笑话,他堂堂七尺大汉,看到李浮白对姓邓的关怀备至,也想感受一下被人呵护在掌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三个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门口,几条街道上均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只留下一条通往望月路的主路,路上铺着崭新的红毯,上面落着各色花瓣,人群自动分开在两侧,口中呼喊着吕姬的名字。   远处,城门之外,一辆装点得富丽堂皇的花车正缓缓而来,吕姬就端坐在花车之上,花车四周有轻纱垂下,朦朦胧胧,很难看清她的模样,只是轻纱被风吹起时偶尔的惊鸿一瞥,也足够让围观的众人心神荡漾,   徐琏看得魂儿都要丢了,随着人群和花车同步移动,许久之后才回过神儿来,感叹道:“如果能够让我到她面前亲眼一睹这天下第一美人的芳颜,我愿意一年不吃肉。”   徐琏说完这话后就等着李浮白来嘲笑自己,但是许久都没听到李浮白应声,转过头去,就看着李浮白正跟邓无说着悄悄话,好像是在问邓无能不能看到吕姬的模样,如果看不到他,他们换个高一点的地方。   徐琏:“……”   不是啊兄弟,就算你觉得这天下第一美人吕姬长得很一般,也不用这么不给面子吧。   至少还是比这位邓兄弟好看点吧。   由于李浮白与闻灯两人的异常表现,这一路上徐琏的神经都在进行是看吕姬还是看他们两个的拉扯,到最后两边都没看清。   到了望月楼外,花车停下,有人上前挽起车上的白纱,又有侍女过来将吕姬扶起,围观的人群终于可以看清她的模样。   众人噤声,屏住呼吸,生怕在这位美人面前失态,吕姬朝望月楼中走去,走到门口时候,回眸看向众人,抿唇一笑,四周吸气声连绵起伏,甚至还有心理素质差了点的,当场晕倒。   闻灯也终于看清传说中天下第一美人吕姬的模样,她本人比昨日那本画册上的确实要好看许多,画师也在画册的后文中写道自己只画出吕姬的一二风韵,如今看来倒也没有说错。   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美人。   吕姬进了望月楼后,街上的众人许久许久才散开,他们离去时还在议论着吕姬的绝色容貌。   徐琏对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同样念念不忘,回去的路上叨叨个不停,闻灯偶尔应声,李浮白完全不理会,之前徐琏怀疑李浮白见到的人根本不是吕姬,今日他们是一起见了人的,可李浮白情态如常,丝毫没有被吕姬的容颜摄到,徐琏倒有些好奇让李浮白失魂落魄的闻家小姐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夕阳西下,三人的影子映在青泥板的长街上,渐渐拉长。   望月楼中,吕姬与侍女进了三楼的房间中再也没有出来,楼下的王津喝着小酒,对袁二道:“他们三个确实是从鲸州过来的,李浮白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徐琏家住鲸州,跟闻家没有联系。”   顿了一顿,放下酒杯,继续说道:“那个叫邓无的,我倒是没有查出什么来,好像是凭空出现的那么个人。”   袁二思索片刻后问道:“有查到他是不是真的给闻小姐看过病吗?”   “这个倒是没有查到,”王津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袁二开口,便将自己的结论说出来,“那他说不定就是闻家的人了。”   袁二嗯了一声,“不管是不是,在他们面前都要谨慎点。”   王津又问:“对了,吕姬找你做什么?”   袁二道:“她想要霜雪伽蓝。”   “她要霜雪伽蓝做什么?”王津此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他虽然对药理研究得不深,但是霜雪伽蓝的功效他还是知道。   “果然是女人啊,”王津感叹一声,紧接着问袁二,“所以你要帮忙吗?”   袁二垂眸,半晌后回答王津道:“看情况吧。”   药老不日就会抵达沣州,不知到时会有多少人会来争第一这个名头。 第12章 十一   到了客栈里,徐琏嘴里还念叨着自己刚才见到的吕姬,不过此时客栈中的客官们大都在议论这天下第一的美人,也不免拿吕姬与其他的美人做比较,这比来比去,众人发现吕姬这个第一美人的名头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他们说着又不免说起了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闻灯,只是提到闻灯的时候众人用词都比较委婉,毕竟闻家即将要与袁家结亲,若是让袁家的人听到了,很难收场啊。   闻灯也是这回出了门,才知道自己还有个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她在鲸州的时候极少出门,即便是出了门,也难见到外人,不知这个名头是怎么传出去。   徐琏盯着李浮白的那张脸看了好长时间,最后试探问道:“你对着吕姬那么一个大美人,你就一点不动心?”   李浮白眼皮都没动一下,看得出来他确实是毫不动心的。   徐琏啧声道:“你练什么剑啊?你去敲木鱼啊!”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就关于美人这一话题上,徐琏深知自己与李浮白没有共同话题,他将视线投到闻灯的身上,“来来来,邓兄你来说说吕姬怎么样?”   闻灯点头道:“自然是极美的。”   虽然闻灯也夸了吕姬的美貌,但徐琏依旧不够满意,觉得她的反应也有些平淡,他向前倾了一些,问闻灯:“你真没见过那个闻家小姐长得什么样子吗?”   闻灯笑着摇头。   徐琏失望地叹气,可想想自己连天下第一美人都见过了,对闻灯也就没有那么好奇了,他自言自语道:“就算传言是真的,那闻小姐也只是这十三州的第一美人,而吕姬则是天下第一美人,定然吕姬姑娘天下第一的美人,定然要比闻小姐漂亮,我看了昨天买的美人图,里面的闻小姐比起吕姬差得远了。”   李浮白动了动唇,似乎想要反驳徐琏的这番话,但是顾忌到闻灯还在这里,又将到了嘴边的话都给压了下去。   倒是闻灯在不住地点头,似乎对徐琏的话很赞成。   “李浮白他眼神儿不大好使,你可别被他给带偏了。”徐琏抬起手想要拍拍闻灯的肩膀,被李浮白伸手给拨开。   徐琏道:“我今日出去的时候,听说药老也要来沣州城了,还要弄一个什么比试大会,要是能够夺得头筹,药老可以答应对方一个请求。”   “药老?”李浮白从浮水宫中出来,入世的时间不到半年,对天下间的局势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但是对那些不常出现在人前的名人却不怎么熟悉。   徐琏介绍道:“药老是天下间有名的神医,活死人肉白骨也都不在话下,而他制药的手法更是出神入化,他亲手制出来的丹药千金难求,故而被尊称为药老。”   李浮白后面的话没怎么听,只听了一个神医的名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闻灯,闻姑娘不放心自己,但如果是药老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同意了。   闻灯垂眸,并不插话。   闻朝易是请过药老给她看病的,几年前有一次她高烧昏迷了几日,偶尔清醒过来也一直咳嗽吐血,闻朝易请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求了药老过来,结果药老给闻灯诊完脉后,直接撂下一句准备后事去吧,就算熬过这一次,也活不了多久。   在闻朝易的再三恳求下,加上闻家库房里数十种珍贵药材做诊金,药老终于出手,他吊了闻灯两年的命,让她一直活到现在,临走的时候留下话,若是以后再犯了病,也不用再找他了。   “我还听说吕姬姑娘此次来沣州也是为了药老,”徐琏摸着下巴,脸上满是憧憬道,“吕姬说谁要是能在药老的比试大会上得个第一,就能和她泛舟同游,共赏明月。”   徐琏一边说一边对李浮白挤眉弄眼,可李浮白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无声地望向闻灯,他想知道闻姑娘需不需要让药老来给她看一看病状。   徐琏顺着李浮白的视线盯着邓无看了好一会儿,他真不懂邓无有什么好看的,就算李浮白是想通过邓无来讨好闻家小姐,也不至于殷勤到这个地步。   徐琏不死心问李浮白:“你就不想跟天下第一美人泛舟赏月?”   李浮白:“没兴趣。”   徐琏算是明白了,除了闻灯,其他美人在李浮白的眼中恐怕都算不得美人,他又转头问闻灯:“邓兄你呢?”   闻灯笑道:“我连点拳脚工夫都不懂,去了也是让人笑话”,她起身,“我有些累了,先上楼去歇一会儿了。”   暮色四合,城中升起袅袅炊烟,随着轻风直直上去,闻灯坐在桌旁,捂着胸口咳了一会儿,鲜红的血溅在桌面上,她拿着帕子将桌上的血擦了干净,帕子上染了,像是开了一簇簇的红梅。   药老当年说了不会再来给她看病,而现在闻家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的。   闻灯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窗外夜色朦胧,繁灯如昼,月光如水,长街上人来人往,商贩们收拾工具准备回家吃饭。有人喝得醉醺醺,拉着同伴的说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有人与家中妻儿吵了架,刚刚被赶出,气急败坏地跟邻居解释自己不是被赶出来的,是他主动出来;还有人提着灯笼,叫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   闻灯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转瞬即逝。   世间如此喧闹繁华,而她好像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闻灯将窗户关上,却没有合上,留了一条二指宽的细缝,她回到床上躺下,烛火摇曳,帘下流苏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她闭上眼睛,徐徐风声在她耳畔吹响,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李浮白坐在墙头上面,表情滑稽。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红烛燃尽,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虫蚁爬过的细小声响在黑夜中格外的清晰。   翌日清晨,李浮白早早的起来,见闻灯的房间没有开门,便提前去楼下将早饭端上楼。   平日里闻姑娘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有出来,徐琏问了一句还没醒呢,李浮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琏便自己猜测道那可能是睡过头了。   李浮白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端来的早饭也都凉了,可闻灯仍是没有出来,他心中担忧,将托盘放到徐琏的手上,来到门前敲门叫道:“邓兄?邓兄?”   他连叫了几声,里面无人回应,徐琏在一旁道:“或许她早上出去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李浮白自然不会说自己一晚上都注意着隔壁房间里的响动,如果闻灯期间有开门出去,他断不会毫无察觉。   “那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吧。”徐琏道,不过他倒是不觉得邓无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   李浮白犹豫良久后,推开眼前的这扇门,不等徐琏跟上去,便将门关上,徐琏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越来越搞不清李浮白与邓无之间的关系。   房间当中闻灯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像仍在熟睡,李浮白松了一口气,只是当他走近时,才看到闻灯的脸色煞白,嘴唇青紫。   李浮白吓坏了,连忙冲上来,口中叫着闻姑娘,可闻灯始终没有睁开眼看他一眼,李浮白抓着她的手,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脉象虚无,细若游丝,是将死之象。   李浮白怔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他知道闻姑娘的身体不太好,可从来没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虽总在人前说自己对医术只是略懂,但其实研究得也颇为精深,然而现在他对闻姑娘的病情同样束手无策,他想不到治好她的办法。   闻姑娘她还能活多久呢?   李浮白不知道。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的姑娘,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他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她,即使她这一辈子都不无法与自己在一起,他也希望她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李浮白向闻灯的身体输了一些灵力,然后急匆匆地跑去药铺抓了药,用灵力将药煎好,给闻灯喂了小半碗,闻灯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李浮白悬着的那颗心并未放下,他静静地望着昏迷中的闻灯,以后每一次自己都能救回她吗?   不知过了多久,闻灯睁开眼,便看到李浮白坐在床边,手中端着汤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看着自己,闻灯忍不住想笑,沙哑着嗓子问他:“你怎么这副表情?”   李浮白没回答闻灯,反倒是低头说了一句:“抱歉。”   闻灯歪着头,笑问他:“怎么了?”   他不该答应闻姑娘带她来沣州的,闻姑娘的身体经不起半点劳累。   “我没事啊。”   李浮白抬头直直地看向闻灯,也不出口反驳她的话,就这么看着她。   闻灯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她扬起的嘴角压下去,她对李浮白说:“我这身体本就这样了,好不到哪里去了,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现在还不到我死的时候,我这一辈子都被困在闻家那座小小的院子里,我想到别的地方看看。”   李浮白欲言又止,他曾经幻想过有一日可以与闻姑娘走遍这天下的每一处地方,只是如今他更希望闻姑娘能待在家中养好身体。   可他到底又舍不得让她难过。   闻灯略带歉意道:“让你担心了。”   李浮白放下手中的药碗,蹲在地上,仰头看向闻灯,对她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闻姑娘的。”   闻灯笑着没有说话,她的病就连药老无药可救,李浮白能怎么办呢? 第13章 十二   闻灯垂眸看向眼前的这个青年,青年眼中的赤城毫不掩饰,他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好像透过他的眼睛,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内心。   “闻姑娘愿意相信我吗?”李浮白定定望着闻灯,灼灼目光中似有繁星闪动。   闻灯素日并不在意旁人的长相,便也不会多加关注,此时被李浮白这样看着,便不由自主多打量了他一会儿,闻灯见过的男人不算很多,不好比较,不过李浮白在其中算得上是十分出众的了。   他长得有些像是的闻灯从前看得话本里出现的那位神君的插图,鼻子高挺,眸若星辰,亭亭若竹,清新俊逸,越看越觉得好看。   闻灯点头说:“我信你。”   她话音落下,便看到李浮白的脸上瞬间爬上一抹红晕,不知道听到这话有什么好害羞的,李浮白从地上起身,将桌子上剩下的一半汤药拿到闻灯的面前,对闻灯道:“那闻姑娘你先把这药喝了。”   药碗中的汤药被李浮白用灵力重新加热过,那种苦涩的味道飘散在空气当中。   闻灯喝惯了这些东西,不觉得难以忍受,她接过药碗,将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李浮白拿出油纸小包放在床边,对闻灯道:“这是我回来时顺手买的蜜饯,闻姑娘若是觉得药苦,可以吃点这个。”   “谢谢。”   闻灯现在好像除了两个字,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虽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但是此时青年这样,闻灯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李浮白见闻灯喝了药,让她再休息一会儿,还问了她等会儿想吃什么,就端着药碗从房间中出去,丝毫没有提及自己在闻灯昏迷的那段时间自己如何慌乱,为她抓药奔波了多少家的药铺。   闻灯靠着身后的枕头,见他出去了,抬手按在额角上,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坏了点。   窗外,清风徐来,路旁两侧的杨柳随风摇摆,一夜过去,沣州城的很多百姓仍然是陷在天下第一美人吕姬的美色中,不能自拔,不想自拔。   药老已经抵达沣州,不过他来得低调,除了袁府的人,便没有其他人知道。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比试大会他需要借助袁府的人帮忙,恐怕他是连袁家同样瞒下。   袁二得知几年前药老曾为闻灯诊治过,立刻来到药老这里向他询问关于闻灯的消息。   “你要娶闻家的那位小姐啊……”药老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袁二一眼,“那你可得快点把她给娶进门,再晚一点,你恐怕得抬一副棺材进门了。”   袁二听到这话眉头紧锁,他担忧问道:“闻姑娘的病没有救治的方法吗?”   药老笑着说:“反正我这里没有。”   袁二面上担忧的神色更重几分,但是悬着的那颗心却是彻底放下心来,若说是其他的大夫说闻灯年寿难永,他还会怀疑,担心有朝一日有神医能够将闻灯医治好,现在药老都这样说了,闻灯肯定是没有几日能活了。   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就如同之前他与王津所说,他很需要一个身份高贵又不会碍着他以后与吕姬在一起的妻子,就目前来看,在这星云十三州,没有比闻灯再合适的人了。   袁二对药老道:“这件事还望您不要与我家中的长辈们提起。”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娶一个快死的人过门,袁家之所以能够答应袁二求娶闻灯,除了对闻家很满意外,还有就是他们始终以为闻灯的病情应当没有有些人传的那样厉害,用个天材地宝总能把命续住,活个一二十年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袁家与闻家的关系已经紧密相连,闻灯死或不死也无关紧要。   药老看了袁二一眼,明白他心中所想,对他不免高看一眼,不是每个人都能愿意把一个将死之人给娶回家的,药老对袁二说:“看来你很喜欢那位闻小姐啊。”   袁二没说话,只略带羞涩地垂下头,像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   “见过她了?”药老又问。   “见过一面。”   药老点点头,没有说话,既然袁二已经见过闻灯,那他如今这副情根深种的,知道人活不长了,也要给娶回家的模样,就也说得过去了,他若是年轻个几十岁恐怕也要为闻家小姐魂牵梦绕,无法忘怀。   可惜了,可惜了,那样好看的一个美人,却活不了几日了。   天妒红颜这话用在闻灯的身上非常合适,从他见到她的时候便知晓她活得不容易,能活到今日,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她又是一个姑娘家的,这些年怕是不大好过。   不过药老对此也只是惋惜两声罢了,作为一个大夫,他见过太多的生死,闻灯与他人相比也只是多了一副好看点皮囊,再无其他的不同。   药老知道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来沣州后会带来更多的少年豪杰来这里,也知道她想要从自己的手上拿到什么,但药老对这些并不介意,甚至还是乐见其成的,他想要找到最合适的几个人,自然是来的人越多越好的。   袁二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后便拱手告退,他刚从药老的院子中离开,嘴角就压不住地上扬起来,药老的那番话更加坚定了他要把闻灯娶回袁家的心。   他仰起头,仿佛已经看到未来闻灯身死,而自己与吕姬做一对神仙眷侣的画面。   此次比试大会,他既要帮吕姬拿到那霜雪伽蓝,还要让药老再为闻灯诊治一番,一箭双雕,袁二好不得意。   李浮白在房间中咬着笔杆,他将浮水宫中的医书看了遍,现在对闻姑娘的病束手无策,但是他相信总会有法子的。   他平生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之事,上天安排他见到闻姑娘,总不能是为了让他有一天亲眼看着如何失去她。   上天不该对他如此残忍。   李浮白从书坊中拿了不少的医书,可是能够在市面上流通的医书大都只记录了一些浅薄的医术,对李浮白毫无用处。   自己不行,被称为神医的药老或许会有办法,他原打算看个热闹,现在却动了要参加那比试大会的念头。   徐琏听说李浮白打算参加药老的举办的比试大会,戏谑问道:“你昨天不是还说对吕姬没有兴趣的吗?今日怎么又动了心?”他边说边用胳膊碰了碰李浮白,今日怎的突然开窍,难不成是审美恢复正常了。   李浮白直言道:“我想让药老给闻姑娘看病。”   徐琏:“……”   徐琏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早该知道现在如果有什么能够让李浮白变得反常,那肯定与闻家的那位小姐脱不开关系。   真应该想办法回到他去盗盘龙草的那一日,到时候千万嘱咐他不要去看那个闻家小姐,一眼都不要看,闻家小姐可比故事里摄人魂魄的妖精厉害多了。   对天下第一美人都不屑一顾的李兄,竟然会栽倒在闻家小姐的手上,而且两人只有几面之缘,徐琏实在不懂他究竟喜欢那位闻姑娘什么。   徐琏说不动李浮白,不过他与闻灯注定无甚缘分,倒也不必太过在意,等过些个年月他就该将闻灯放下,徐琏歪头问道:“对了,邓无怎么样了?好点了没?”   “好了一点,还在楼上休息。”   “什么病啊?”   李浮白抿着唇,好半天回答了一句:“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徐琏皱着眉头,邓无又不是个姑娘……难道是下面不行了,要真的是这样,那确实是不好说的,他李浮白的身边凑近一些,小声询问他:“很严重吗?”   “有点严重。”   徐琏轻叹了一口气,邓无长得柔柔弱弱,若说有这种病倒也不奇怪,奈何医者不自医,拍着李浮白的肩膀感叹说:“告诉邓无不能讳病忌医啊。”   李浮白不知徐琏脑补些什么,只低头将纸上的药材名字一一划去。   袁二来了闻灯等人落脚的客栈当中,由小二领到二楼闻灯的房中,李浮白听到响动,也撂下笔,跟了过来。   袁二没想到不过一日未见,这人竟是病了,询问原因,闻灯只道:“昨日去看了吕姬,心情太过激动,睡觉的时候没留神忘记把房间的窗户关上,谁知这被风吹了一晚上就病倒了。”   袁二心道邓无作为一个大夫应当不容易生病的,多半是为了吕姬失了心神。   闻灯又道:“袁二公子昨日没去见见那天下第一美人吗?”   袁二摇头。   闻灯:“那可惜了。”   袁二笑道:“对我而言,天下第一美人再美,也比不上闻姑娘。”   袁二说完这话,发现姓邓的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在想,情人眼中出西施吧,吕姬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您竟然说她比不上闻姑娘。”   袁二笑道:“可能是吧。”   闻灯一直怀疑袁钰章在自己身上别有所图,如今这番对话,她更加肯定袁二没有见过自己。   袁二:“我打算参加比试大会,若是有幸得了第一,我想请药老为闻姑娘瞧瞧病。”   闻灯笑道:“若是闻姑娘知道袁二公子有心,一定会很感动的。”   李浮白在一旁听着,心底漫出点点滴滴苦涩,自己也有此心,闻姑娘如果知道,能否也记着他一点。 第14章 十三   袁二将自己的对闻灯的心意有意无意地都透露出来后,又闲扯了两句,见闻灯有些困了,就说不再叨扰,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还留下话来,告诉闻灯若是他们有什么需要的,找人去袁家说一声就可以了。   闻灯心中明白他的想法,只点头应着,至于日后如何,到时再做打算。   送走了袁二,李浮白站在门口,低着头好像不太开心,有些可爱。   闻灯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似乎幸灾乐祸了些,她将唇角笑意掩去。   李浮白见闻灯似困倦,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劝闻灯再睡一会儿,就从房间中退了出去。   闻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团团花花绿绿的光点,这些光点聚集在一起,又好似被一阵风吹散,闻灯的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过去的十几年常常要忍受这种锥心之痛,故而早已习惯,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睡意席卷而来,闻灯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她的面前,他们对她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表情,她却始终反应淡淡,只是在后退的时候,一脚踏空,闻灯从梦中惊醒过来。   可能是因为刚刚病了一场,她醒来时还有点迷糊,茫然看向四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并不是在家中。   李浮白与徐琏正在楼下的大堂里面花生米就酒,徐琏已经得知袁二也要参加那比试大会,袁二想要迎娶闻家的小姐,而现在又有传言说闻家小姐病重,他想要为闻灯请药老给她瞧个病是在情理之中的。   徐琏问李浮白:“你真的要参加比试大会啊?”   李浮白点头:“真的啊。”   徐琏挠挠头,看着眼前的李浮白,欲言又止,他该相信李浮白的能力的,只是这种比试只靠他的相信是没有用的。   药老不仅会为这场比试大会的第一名获得者送出许多珍贵药材和药方,若是他愿意答应药老一个条件,还能得到药老一个承诺。   天底下有多少人都盼着能拿到这个承诺,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得到药老的承诺这相当于是多了一条命。   到时得有多少人为这一条命趋之若鹜,还能与天下第一美人吕姬一同泛舟,比试大会的场面不必想也应该猜得到。   李浮白在这些人中能够排在什么位置徐琏暂时不得而知,他只想感叹感叹美人乡英雄冢,可问题是李浮白根本躺不进那美人乡中,也要为那美人搏一把,徐琏就替他很不服气。   大堂中的许多客官们也在议论沣州城中这场即将举行的比试大会,他们中的很多人跃跃欲试,虽然没有修炼的天赋,只懂一点拳脚功夫,但想着站在台上就能让吕姬看到自己,不免就想掺和一脚。   闻灯从楼上下来,她刚从房间推开门的时候,李浮白就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徐琏奇怪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沿楼梯往上看去,不一会儿就见着闻灯扶着栏杆从上面走下来。   李浮白连忙起身去接她下来,这都好几天过去,徐琏依旧看不懂他与闻灯间的关系,若说李浮白是个断袖,可他偏偏又喜欢那位闻家小姐;若说他们是个父子关系,但年龄也对不上。   闻灯掩唇轻咳了两声,李浮白担忧地看向她,问她:“怎么下来了?不是说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了。”   闻灯道:“我觉得好点了,想出来透透气。”   李浮白不好再说什么,带着闻灯另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垫子,垫在凳子上,徐琏见他们两个是不打算去找自己了,只能厚着脸皮跟过来。   闻灯好奇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她声音中还带沙哑,李浮白的耳朵酥酥麻麻的,通红得好像要滴血,徐琏见到,心想自己这个李兄弟真是奇奇怪怪,他开口要回答闻灯说:“他说他想去参加——”   徐琏的话没说完,被李浮白掐了一把。   李浮白心中的矛盾不便与人言说,他既想要闻灯能够记得自己,又不希望闻灯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有任何压力。   闻灯接着徐琏的话问道:“你也要去药老的比试大会吗?”   李浮白一抬眼便对上闻灯的眼睛,他无法欺骗她,点点头。   闻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徐琏读不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他自以为通过李浮白的只言片语对闻灯的病情已经有所了解,凑到闻灯的身边坐下来,小声叫道:“邓兄啊。”   闻灯转头看他,听到徐琏问自己:“你这病是什么时候有的?”   闻灯轻声道:“一生下来就有了。”   徐琏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疑问的小人来,这种病刚生下来就能看出来吗?可能他们是医学世家,与普通人家不太一样。   徐琏又问:“找过大夫看过吗?”   闻灯不知道李浮白是怎么跟徐琏形容自己这病的,只是隐约能够看出来徐琏的表情透出三两分古怪,而剩下的七八分都是同情,闻灯道:“看过很多大夫了。”   徐琏忍不住叹气,一个男人嘛,别管是多大的男人,肯定是不想遇到这种事的,邓无这可有点惨。   徐琏还想再问,眼睛余光看到李浮白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有点渗人。   李浮白把邓无看得死死的,有时候徐琏会觉得他简直是把邓无当成他的儿子或者情人,自己就是那个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拐卖他儿子的人贩子。   徐琏摇摇头,自己都在想什么呢!   外面天色有些暗下,闻灯托着下巴,看向窗外街道另一侧卖糖画的小摊子,卖糖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将糖液随手一倒,便是一幅精致的糖画,在夕阳中映出琥珀一样的光,李浮白见闻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糖画看了很久,轻声问她:“想要吗?”   闻灯嗯了一声。   “想要什么样的?”   闻灯想想,一时间也说不出来:“都行吧。”   李浮白起身出了客栈,到街道对面给闻灯买糖画去了。   徐琏心中酸溜溜的,他盯着客栈角落里那几坛子好酒好长时间了,李浮白就从来没有注意到,他感叹说:“李兄待你可真好。”   闻灯认同道:“是很好。”   徐琏叹道:“我有时候都觉得他是在把你当成儿子养了。”   闻灯:“……”   倒也不必。   李浮白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三个糖画,奔月的嫦娥、腾飞的巨龙,还有可可爱爱的小兔子。   徐琏看到他手里举着三只糖画,心情略微好转一些,心想李兄虽然比较照顾邓无小兄弟,不过也没有完全忘了自己,刚想开口客气一下,就见李浮白将三只糖画都给了闻灯。   徐琏:“……”   这究竟是为什么?还有天理吗?   李浮白的天理根本不在意徐琏的感受,他像是一只小狗一样围着闻灯乱转,见她拿着糖画发笑,便问她喜欢吃糖吗?他会做各种各样的糖,还有水果味。   一旁的徐琏恨不得自戳双目,从此不认李浮白这个兄弟。   比试大会的日子就定在明天,袁二对自己很有自信,他天赋卓绝,在袁家这些年轻一辈的,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况且这是在沣州的地界上,都会给他袁家一个面子,所以袁二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第一是他的掌中之物。   徐琏跟着李浮白一起报名了,他想着说不定自己瞎猫撞见死耗子就能多得第一了,而且这场比试大会吕姬也会关注,看到自己英武的身姿,也许就一见钟情。   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徐琏认真想了想,赶忙回到房间里从自己的灵物袋中掏出一些胭脂水粉,对着镜子往自己的脸上胡乱地抹了一番。   出来的时候见到李浮白,立刻向他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新形象。   李浮白嘴角抽搐,表情嫌弃。   徐琏不忿,邓无那小子不就是他这样脸煞白煞白的,李浮白怎么不嫌弃!   可能是李浮白表情的攻击性实在太大,徐琏回去将脸上的□□都洗干净,才同他们一起出门。   到了比试开始的这一日高台之下已是人山人海,好在药老对参加比试大会的人限制了年龄,否则的话估计已经没有地方能够落脚了。   闻灯被李浮白安排在西边的一座小楼中,不用担心与下面的人群拥挤。   参加比试大会的人每人领取一张号码牌,两两比试,也不知道是怎么排的,水平差不多的两人总能派到一起。   不过李浮白是个例外,前边上台去比试的都是些普通拳脚功夫,而李浮白也是其中之一,比起修行之人,普通的人的打斗实在少了很多看头,下面的人看了一会儿昏昏欲睡。   袁二看着比试台上上上下下的比试者们,目光游离,他还不至于将这些普通人也放在心上,他稍微抬起头,目光越过高台,看向对面雕梁画栋的小楼,吕姬就坐在那座小楼之中。 第15章 十四   李浮白前边遇见的对手都是不懂修炼的普通人,他便也用普通人的武功与他们对招,闻灯知道他武功不错,不然也不会偷溜进闻家几次都没有被发现,还成功盗走了盘龙草。   今日算是她第一次看到李浮白同他人对打,与他人比较起来,李浮白展露出来的优点更加突出许多,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十分具有观赏性。   台下那些本对这些拳脚工夫不感兴趣昏昏欲睡的百姓们也有了点兴致,忍不住叫好。   这场比试定的规矩是生死不论,但李浮白总是点到为止,颇有侠者风范。   同他比试的几人感激他的手下留情,顾全他们体面,输得都很痛快。   高楼上的吕姬眼前架起一面镜子,比试台上的情形都清清楚楚映在这面镜子当中,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这台上的每一个人,她起初对这些只有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同样不太关注,只是李浮白上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问身边的侍女:“台上的那个灰色衣服的是什么人?”   侍女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回答吕姬道:“好像叫李浮白,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   吕姬摸着下巴,“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侍女没有说话,吕姬低头将自己额前的长发拢到耳后,抬头继续看着镜中的灰衣的青年,青年一招一式间带着一股令从前吕姬很向往的潇洒气度。   她想,若是自己在五六年前遇见这样一个青年,说不定能将一颗心都许给他。   紧接着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笑。   如今她看得更多,青年好看虽好看,可惜到底是个普通人,差了点。   袁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闻灯所在的楼中,在闻灯对面坐下,问道:“你怎么没去啊?”   闻灯目光仍然留在台上的李浮白身上,嘴上随口回答袁二说:“我身体不好,连拳脚功夫也不会,上台去也是丢人。”   袁二顺着闻灯的目光看去,发现台上的人是李浮白后,向闻灯问道:“李兄这次参加这个比试大会,是想请药老为你看病吗?”   闻灯笑着道:“袁二公子可真会说玩笑话,我就是感了风寒,我自己也就顺手治了,哪里用劳驾药老为我看病。”   台上的李浮白又胜了一场,随着对手一起下台去了,剩下的比试在下午和明日,闻灯顿了一顿,收回视线,问袁二:“我听说比试大会的第一名可以与吕姬泛舟同游,袁公子可有艳福了。”   袁二心想来了,他果然是来试探自己对闻灯的心意,他笑着对闻灯道:“邓兄弟说笑了,我心里只有闻姑娘一人,就算有幸夺了第一,也只是想要请药老为闻姑娘看个病,对吕姬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这样啊。”闻灯视线从袁二的眼睛上移开,垂眸轻笑,她倒了一杯茶,小抿了一口,没有再说话。   袁二想要在她的面前将自己对闻灯的真心再表现一番,只是他越是这番表现,闻灯越能感觉到他的心虚。   他心中的想法终有一日她会明了。   李浮白回来的时候,看到袁二坐在闻灯对面,两个人似乎相谈甚欢。   袁二现在并不知道闻灯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一个与自己同行的普通大夫,还是个男的,所以对闻姑娘应当不会生出其他方面的心思来。   然此时看到他们二人这般亲近,李浮白心中多少会有一丝不太痛快,可是他没有表现出自己不满的立场,他心知自己与闻灯没有多少缘分,而袁二公子日后说不定却是闻灯的夫君。   一想到这里,李浮白的心就好像被人揪起来,疼得不行。   “我回来了。”他走过去,对闻灯轻声说。   闻灯闻声转过头去,见到是李浮白,眼睛微微一亮,比之刚才多了几分特别的神采,李浮白的额头上带着汗,他在台上同人比试没有费太大力气,刚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却是费了不少工夫。   闻灯将雪白的帕子递给李浮白,对他说:“擦擦汗。”   李浮白拿着帕子竟是有些手足无措,这是闻姑娘送给他的,要让他用来擦汗真有点舍不得,可闻姑娘正看着他,李浮白拿着帕子轻轻从自己的额头上掠过,然后用其他办法将自己上面细细的汗珠都除去,看起来像是他用了帕子擦了汗,可帕子上面没有沾染半分。   李浮白表面淡定,胸膛当中的那颗心脏却几乎要跳出来了,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将帕子自己收了起来,又听到闻灯对自己道:“他们这里的桂花糕味道不错,我知道你快打完了,刚刚给你点了一份,等会儿就送过来了,你尝尝。”   李浮白一时间受宠若惊,心中因袁二生出的那点不愉快立刻就消散了,他在闻灯旁边的长凳上坐下,袁二夸赞他道:“李兄功夫不错。”   对着袁二毫不知情的双眼,李浮白攥紧手里的帕子,谦虚道:“哪里哪里。”   闻灯对李浮白道:“你刚才踢走对方长剑的那一招我看着很好看,是什么招式?”   “是飞狐踏雪,我——”李浮白本想说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但是想到闻灯现在的身体,只能转成,“以后等你病好了,我教你。”   闻灯点头应道:“好啊。”   袁二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又转,总觉着李浮白与邓无之间的关系跟他想的好像不太一样,之前他以为他们两个只是普通朋友,如今却有些怀疑,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李浮白回来不久后,徐琏也回来了,徐琏作为一个修炼之人,他其实没太明白为什么李浮白同样都是修行者,为什么他遇到的对手都是普通人,而自己遇到的就都是修士,他那几场比试胜得都不容易,下午若是遇上再强悍些的对手,他估计就应付不来了。   实在太费解,难道这个东西也看脸的吗?   袁二在这里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马上就轮到他上台比试。   这是袁二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试,在这里并没有表现出他作为袁家二公子的任何特权,不过对上这些修行者,似乎也不需要特权的加持。   毕竟他终究是袁二,是袁家悉心栽培的袁家未来的支柱之一,幼年时候就有名师教导,比起那些自学成才的修士自然要高明许多,少走许多弯路,况且药老对比试者们的年龄也有所限制,他是同一辈中的佼佼者,很多人都认为这次比试大会袁二想要夺得头筹,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袁二刚一到那比试台上去,台下便响起一片呼声,袁二的对手心道自己倒霉,这第一场比试就遇上了袁二,两人都还没动手,他自己就先露了怯,在袁二的手下没过上几招,就已落了下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主动认输。   李浮白看了袁二的几场比赛,如果袁二仅仅如此,再没有其他后手,自己应当是可以打得过他的。   一旦、一旦他侥幸赢了袁公子,闻姑娘……真的会开心吗?   再如果日后袁二公子知道邓无即是闻灯,又与自己有些联系,会不会因此对闻姑娘生出嫌隙来,日后他们成亲了,他会不会待闻姑娘不好。   李浮白控制不住地越想越多,他想要闻灯的面前展现出最好的最强大的最值得信任的自己,但是他更希望闻灯日后过得幸福,他需要为她考虑周全,其中也包括了未来她和她夫君间的琐事。   闻灯将视线从比试台上移开,落在李浮白的身上,见他在发呆,不由得多看了他一会儿,等李浮白回过神儿一抬头对上闻灯的眼睛,不禁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刚才在想什么?”闻灯问道。   李浮白抿着唇,又看了一眼仍站在台上的袁钰章,不知该怎么同闻灯说出自己心中的纠结。   似看出李浮白心中所想,她对李浮白道:“我希望你能赢。”   李浮白微微晃神,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心脏处裂开一道小小的口子,从那里生出柔软藤蔓,阳光一照,便欣欣然生长,开着两三朵米白色的小花,整个人喝醉了一般,飘飘欲仙。   正在吃花生米的徐琏看他这样,心中疑惑,这李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人说出问题就出问题了。   比试大会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只会些寻常武功的普通人已经被剔除得所剩无几,午时过去,李浮白与徐琏又该准备接下来的比试。   闻灯撑着下巴在想另外一桩事,药老举办这场比试大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应该不至于闲着没事就想看这些人打一架。   若有所求,就总要暴露出来。   下午的比试中李浮白终于遇上了正经的修士。   纵然李浮白在上午的比试中表现得很出色,但是众人都认为他获胜的可能并不大,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毕竟普通人就算武功再高强,接下来对上这些能用灵力呼风唤雨的修士们,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不过徐琏却知道,在场的这些人中,少有人会是李浮白的对手。 第16章 十五   太阳从头顶渐渐西移,李浮白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比试,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闻灯所在的那处小楼之中,长久地凝视。   徐琏与其他新结交的朋友聊完后见李浮白竟然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一块望夫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座小楼。   徐琏伸出手在李浮白的面前摇了摇,见李浮白回过神儿来,问他:“你看什么呢?”   李浮白垂下眸,回答说:“没看什么。”   徐琏啧啧道:“得了吧,还没看什么,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其他的人围过来,纷纷附和:“怕是在看吕姬吧?”   “可别看错了呀,吕姬姑娘在那边最高的那座楼中,你该往那边看。”   徐琏心中好笑,李浮白能看吕姬那可真是出了鬼了,李浮白刚才多半是在看邓无了,只是不知道邓无现在好好地坐在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他总也看不明白李浮白的心中在想什么。   袁二从闻灯那里离开后,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比试,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能遇上让他认真对待的对手,看来到沣州参加比试大会的修士们也不过如此了。   此次比试的头筹他已然视作囊中之物,袁二在星云十三州年轻一辈当中虽算得上是比较出众的那一拨,但是若说是第一那应该还算不上,只不过他对外称自己要为闻家的小姐请药老治病,这么以来袁二相当于是与闻家捆绑上了,就让其他星云十三州的几个世家不太好动手。   这里总共就只有十三州,他们两家加一起就管了四州,他们倒也不至于为了药老的一个承诺同时得罪袁家与闻家,他们以后若是有求于药老,还可以想其他办法,不过倒是可以让家族里的子弟过来试一试身手。   袁二趁着无人注意,来到吕姬的楼上,吕姬正靠着身后的坐垫,看向镜中的李浮白等人。   袁二微微不解,若是她在看台上也就罢了,为何会看这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其中的李浮白与徐琏两人他还是认识的。   袁二向来心思重,为人多疑,吕姬看到他的表情就大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笑说道:“只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罢了”   她说完伸手在镜上轻轻一抹,镜上的场景便换到了比试台上。   袁二也不知道自己来吕姬这里是为了什么,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有吕姬的这张脸能让他稍稍欢喜几分。   袁二起身欲要离开,却又被吕姬叫住。   “袁二公子不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吕姬对袁二促狭地眨一眨眼睛,“还是说二公子怕自己被闻家的人发现,不来留在这里?”   袁二知道吕姬在激自己,却不知道她此番意图,他来的隐蔽,倒也不怕被人发现,袁二干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浮白出现在镜中的比试台上,一个只凭凡间武功能打到现在的年轻人,也着实很不一般,不过比起修炼之人那还是差了很多的,袁二回想了一下上午时李浮白使用的招式,自己只要轻轻一弹指,李浮白必输无疑,纵使他轻功再好,也终究敌不过灵力。   不过既然是从鲸州来的,自己不好让对方太难看,若是真能遇上,得给他留几分面子。   不过应该遇不上的,袁二唇边扬着一抹浅笑,这一场比试李浮白对上的便是一个修炼者,普通人与修炼之人间的差距犹如一道长长的天堑,李浮白这一场比试恐怕就要输了。   在场围观的众人中九成九都抱着与袁二相同的想法,这一次李浮白对上修炼者也不是浑水摸鱼的无能之辈,对他有些好感的围观者们为他心道一声可惜。   不过他能够打到这个地步,在普通人中算是绝顶的高手了。   李浮白看着对上的青年,同对方拱手抱拳,对方根本不理他,眼神轻蔑不屑,想到自己被排到与一个普通人比试,总觉得是受到侮辱,他抬起手,一股灵力化作疾风骤雨向李浮白浩荡而来。   李浮白向上一跃,他步伐轻盈,灵力化作的风雨都被他一一避开,手中长剑击碎冰凌,发出清脆声响,对方见他能躲过自己这一招,眼中不禁多了几分郑重的深色,或许此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无能,法器在半空中旋转,白光大盛,将李浮白包裹在其中,众人眯起双眼,只能隐约看到李浮白在其中打斗的身影。   对手抬眼看向自己半空中的法器,唇角下意识地扬起,认为这一场比试自己已经赢了,然而下一刻他的法器停止旋转,他的笑容同样僵在了唇角,只听到一声巨响,四散烟尘,破碎的冰凌落了一地,很快融化成冰水。   烟尘散开后,台下众人再往台上看去,只见李浮白好好站在原地,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而他的对手被他手中的长剑指在咽喉处,只要李浮白再往前一步,此人便会身陨在此处。   今日这数百场比试当中死者不下数十,但是李浮白没有夺取任何一人的性命,那人作为一个修行之人自然有办法从李浮白的剑下逃走,但李浮白在他无知无觉地情况下把长剑指到他的面前,却没有夺他性命,他再纠缠下面未免有些难看,故而也痛快认输。   台下众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这是今天唯一一个以武功击败修士的普通人。   吕姬连同围观的众人着实没有想到李浮白能够胜得这一场比试,不过这却是在徐琏与闻灯的意料之中。   闻灯唇角噙着一抹微笑,果然是能夜闯闻府还能全身而退的的人,她示意李浮白参加这场比试大会主要便是想看看他的功夫究竟如何,如果能够得到第一的话,说不定还能让袁二也露一点马脚来。   她对药老的承诺和那些奖励都没兴趣,药老当年就说她这病好不了,如今想来也不会还有其他的办法。   吕姬着实吃了一惊,她以为这个青年这场比试就该退场了,没想到又胜了一场,这世上若是没有修行之人,等这个青年再长些年纪,成为一方宗师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对吕姬的诱惑仍然不够,她虽然对这个叫李浮白的青年有些异常的兴趣,但是深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天下间,只有美色是自己的资本,待她年华老去,还有几人能如现在一样倾心爱慕于她?   她身边的人常常不明白吕姬为何要这样一直吊着那位袁家的二公子,可是袁二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吕姬是一清二楚的。   她年少时还会奢望能得到一心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后来她遇见的男人越来越多,也就明白了若是让男人不好美色,那比让母猪上树都要难。   她想要让这些人永远喜欢她,永远为她所用,就必须让自己永远保持这副姣好的容颜。   霜雪伽蓝她势在必得,她也相信这个世上应当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她。   而李浮白虽是不错,却不可能拿到她想要的。   李浮白今天的比试刚一结束,就跑到闻灯的面前,徐琏今日下午还有两场,他们等徐琏比试结束,再一起回去。   徐琏在最后一场比试中落败,还受了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要不了性命。   日薄西山,天气转凉,晚风吹拂远处长幡,飒飒作响,比试台上修士们各显身手,光亮冲天,气势逼人。   见徐琏回来,他们也准备先回客栈休息了,只是闻灯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一阵晕眩袭来,她病虽好了一些,但是身体仍旧虚弱,她手指按住额头,想着这一番从沣州回去,说不定又要大病一场。   “怎么样了?”李浮白在旁边关切问道。   “我没事,等一会儿就好了。”闻灯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颤音,胸口急促地起伏,似喘不过气。   李浮白却看到闻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上前一步抓住闻灯的手腕,手指搭在上面,他面色凝重,看了一眼闻灯,道,“闻姑娘失礼了。”   没等闻灯反应过来,她便被李浮白打横抱起。   李浮白抱着她,往客栈回走。   徐琏站在后面呆呆看他们两个人离去的背影,他李兄难道没看到他的胳膊正滴答滴答地淌血,徐琏表情麻木地从灵物袋中找出止血的药粉随手敷在伤口处,当时他去摘盘龙草身受重伤,李浮白好像也就把他扔在飞剑上面给他送回去,怎么偏偏对邓无就是关怀备至?   闻灯没有挣扎,乖巧地任由李浮白这样抱着,温热的体温从李浮白的身上传递过来,让她觉得暖和许多,她能听到街道上人群的吵闹,也能听到李浮白胸膛中传来的沉稳的心跳声,闻灯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李浮白有些坚毅的下巴。   她又闭上眼,靠在李浮白的胸膛上,日头昏沉即将坠落,她亦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袁二无意间看到李浮白抱着闻灯从街上走过,心中疑惑作为两个男人这样未免过于暧昧,难不成这俩人还是断袖? 第17章 十六   暮色四合,街道两侧亮起一盏盏昏黄的灯火,他们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灯光下忽远忽近地变化。   闻灯好像置身在一场长长的梦境中,梦境里带着温柔的歌声与醉人的花香,这条路仿佛总也走不到尽头。   徐琏跟在二人的身后,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中不住叹气,都是兄弟为什么彼此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李浮白走得很快,他心中确实想要能够一直这样抱着闻姑娘,但又舍不得让她有一点不舒服,虽然闻灯手中握着定风珠,晚风吹不到她,李浮白仍会有很多顾忌。   沣州城中的百姓们在白日里大多去看比试大会了,所以晚上街市比白日要格外热闹许多,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烟火喧闹,闻灯半睁开眼睛,盯着李浮白的下巴看,李浮白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耳朵通红一片,映着街道两旁的灯火,闻灯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娇艳欲滴这个词,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李浮白听到她的笑声低下头看她,闻灯对他眨一眨眼睛,灯火与星光一同坠入她的眼中,李浮白有些恍惚。   闻灯对他笑了一笑,然后伸出手指着路边对李浮白说:“我想要那个。”   李浮白顺着闻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卖面具的小摊子,李浮白抱着闻灯走过去,低声问闻灯:“想要哪一个?”   “那个兔子的。”闻灯说。   兔子面具上带着长长的白色耳朵,涂着红红的眼睛,粉色的三瓣嘴,两侧脸颊上面带着夸张的红晕,整体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李浮白让老板将架子上面的兔子面具取下来,眼睛的余光却看到角落里那只半遮面具,面具整体是金色的,上面镶嵌了几颗绿色的宝石,映着灯火,绿莹莹的光闪烁,这张小巧的面具根本遮挡不了什么,但李浮白却觉得它莫名很适合闻灯。   他对老板说:“这两个我都要了。”   老板看了一眼李浮白指着那张金色的半遮面具,笑了一声,道:“小伙子眼光不错啊。”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两只手抱着闻灯,没办法付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对闻灯说:“那个……钱袋在我腰上挂着,你拿一下。”   闻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先把自己放下来,最后把这话忍了下来,她身手探向李浮白腰间的钱袋,能够感觉出来,她刚一有动作,李浮白浑身都僵硬起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闻灯顿觉好笑,弄得自己倒像是个无礼的登徒子似的,她从钱袋中拿了钱,递给老板。   然后从老板手中接过他递过来两张面具。   “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老板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转了转,问道,“这个小兄弟是腿脚不方便?”   李浮白敷衍地嗯了一声,“她有点不舒服。”   一直像个透明人跟在他们身后的徐琏听到这话,心中很是憋气,自己也不舒服,李浮白为什么不来抱他!为什么!   老板则是笑眯眯地目送他们三个离开。   闻灯打了个哈欠,李浮白对她说:“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吧,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   闻灯合上眼,耳边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她的意识不再清晰。   再醒来时,耳边的声音倒有些熟悉了,闻灯将眼睛睁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昏黄色的光影与大体的摆设,她眼皮又垂下,小声问李浮白:“到客栈了吗?”   李浮白低头看她,目光中满是柔情,他嗯了一声,对闻灯说:“我抱你上楼吧。”   闻灯没说话,好像又睡了过去,只是睫羽微微颤动着,像是刚刚破茧而出蝶翼。   李浮白无声笑笑,抱着闻灯踏上楼梯,来到二楼。   徐琏一直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李浮白怀里抱着人不太方便,他便在身后上前一步将门推开,李浮白走进去,将闻灯放到床上,闻灯睁开眼,似乎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的,眼睛中带着茫然,李浮白安抚她说:“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煎个药,等会儿把药喝了。”   她听到李浮白说药,微微皱起眉头,好一会儿低低地哦了一声,又闭上眼睛,手里还攥着他们刚刚买下来的兔子面具,有点可爱。   李浮白将床头的被子放开,盖在闻灯的身上,把边角都拉平整后,来到床边将窗户关紧。   站在门口的徐琏摸摸下巴,目光在李浮白与闻灯之间来回游移,等到李浮白出来后,他拉着李浮白的胳膊,小声问他:“你告诉我,邓无到底是你什么人?”   李浮白回答说:“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徐琏稍微提高了声调,他是真的觉得李浮白最近开始学坏了,现在竟然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眼睛还不眨一下,徐琏又问他:“那我是你什么人?”   李浮白看着面前徐琏期盼的眼神,心虚道:“也、也是朋友。”   徐琏呵呵,那同样是朋友,差距还挺大的,他把袖子撸起来,将自己今天在比试的时候受的伤展示给李浮白看。   李浮白不明所以地看着徐琏这一通莫名其妙操作,疑惑问他:“你干嘛啊?”   “我受伤了!”   “就这么点小伤算什么,”李浮白面带嫌弃,说道,“你再等会儿跟我说,你这伤差不多都能愈合了。”   徐琏:“……”   他叹了口气,胸中陡然升起一股要把李浮白给锤进土里的冲动,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他小声对李浮白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邓无?”   李浮白双唇紧抿,将需要的药材一一挑拣出来,但是没有回答徐琏的问题。   他可以说不喜欢邓无,因为邓无并不是真的存在,   只是邓无与闻灯又是同一个人,他这话便无法说出来了。   徐琏本以为李浮白会立刻反驳自己,可现在看他的样子竟是认真思考起来,徐琏一时无语,抱着胸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看向李浮白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唾弃的渣男,他问他:“你不是喜欢闻灯闻小姐的吗?”   李浮白不知该怎么同徐琏解释,他是喜欢闻灯,这与喜欢邓无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不知道邓无的身份罢了,他将药材都放入炉中,对徐琏说:“你别问了。”   “行,我不问了。”徐琏将袖子放下,杵在那里,做个安静的哑巴。   徐琏个人觉得,李浮白就算是跟邓无好上,也比他眼巴巴地奢望那个得不到的闻小姐好出一些。   李浮白将熬好的汤药送到闻灯的房间,见她喝下,又为她把了脉,如今李浮白总算明白闻家家主为何会将她困在闻府中,很少让她出门。   闻灯喝了药,精神的确好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抹血色,她对李浮白说:“麻烦你了”,她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拖累他和徐琏了。   “不麻烦的。”   闻灯看着李浮白,李浮白被她这样看着,有些局促,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则攥着袖子不停摩擦,闻灯哑然失笑,故意恶劣地盯着李浮白看了很久,直到李浮白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低下了头,闻灯才收回目光,出声叮嘱李浮白说:“明天的比试小心点,注意安全,能不能得第一都没关系。”   “我知道。”李浮白点头。   夜间下起绵绵小雨,早上的起来的时候外面青泥砖缝生出碧绿的青苔,远处群山浮出欣然绿意。   李浮白今日的第一场比试对上的便是王津,王津虽说比不上袁二在这星云十三州中声名显赫,但也是青州王家出来的正经修士。   众人见李浮白对上的是王津,便知今日是要必输无疑了。   而李浮白同样心知如果自己仍然不动用灵力的话,应该不会是对方的对手,闻姑娘希望他能赢得这场比试,他也不会做逞能之事,于是在比试开始前对王津拱手说:“在下也是修炼之人。”   对面的王津心想这人有毛病吧,既然也是修炼之人,那之前为何不用灵力,恐怕还是修行不到家,所以不好显露。   倒是药老听到李浮白这话,点着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徐琏今日没有比试,本想要到台下去看的,结果被李浮白留在这里,让他照看闻灯。徐琏本来心中不太情愿,但是想到日后说不准这俩人还能成为一对,便没什么不愿意了。   台上李浮白的话音落下,徐琏转头看向闻灯,闻灯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比试台,片刻后察觉到徐琏的视线,转过头问他:“徐兄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徐琏摆手道,他只是李浮白为何会喜欢这个人,想要看看邓无究竟在哪一方面有过人之处。   现在与邓无对视,他倒是发现邓无的这双眼睛确实漂亮。   徐琏没有近距离看过吕姬,但是天下第一美人的眼睛应该也不会比眼前这个邓无差的,他实在搞不明白李浮白为什么会觉得吕姬的相貌普通。   明明邓无的相貌才是真正的普通,徐琏心中感叹,李浮白果然是审美异常,想来被他喜欢的被誉为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的闻灯应该也只是普通姿色了。 第18章 十七   徐琏抬头又看了一眼比试台,李浮白现在还想请药老为闻小姐看病,不知道邓无兄弟清不清楚,他这个李兄是真的学坏了,现在都会吃着锅里望着盆里这种高难度的动作了,徐琏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不该笑,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了闻灯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比试台,徐琏轻咳一声,按下自己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比试台上,王津看着自己对面的李浮白,心中真没把他当回事,即使对方跟自己说他是修炼之人,他也觉得李浮白在修行方面会差出很多,一个人如何能够在知道自己有修行天赋后,还专心武学。   那定然是天赋不高,比不得在武学上面的天赋,不过现在他对自己如实相告,王津对他不免多了一丝好感,至少能说明此人是个正人君子。   如果在等会儿的比试中,他突然用灵力暗算他一下,就算伤不到他,恐怕也能让自己出个丑。   所以直到现在,王津知道自己的对手与自己同是修炼之人,但是他依旧觉得这场比试最后获胜的人会是自己。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青州王家出来的,在这场比试中他输给袁二也就算了,如果连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游侠都打不过,那他不如找根柱子一头撞死好了。   李浮白的心里没想其他,他只想要赢,想要闻灯可以开心,想要她身上的病能够快点好起来。   王津率先出手,他想要将李浮白一击致命,所以一出手,便是大招,浩荡灵力化作飓风向李浮白狂卷而去。   李浮白抬起手,一道银光射出,急速撞向那飓风,台下围观的众人愣了一下,他们很多人并没有听到李浮白对王津说的那句话,所以此时看到李浮白竟然可以动用灵力不免吃惊。   银光与飓风在半空中交汇,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轰响声,随之泛起一阵浓雾,随着李浮白轻挥衣袖,那浓雾很快散开,无数银白色的光芒在半空中破碎,散落在四周,如同陨落的流星一般,王津愣神,他以为自己只要这一招就能让李浮白落败,李浮白竟是接下了。   紧接着白光不等落地在李浮白一个抬手间又化作尖利的冰凌向王津刺来,王津大惊,之前生出的那些轻慢的心思也都收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才堪堪接下了李浮白这一招。   他不愿承认,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有可能不是眼前这个青年的对手。   王津心中庆幸,幸好自己还准备了不少的宝贝,虽然在这种比试中动用这些法器有点不太体面,可如果输了,那就更丢人了,他也没脸回家了。   王津将自己的法宝一一祭出,可李浮白表情镇定,对王津的任何招式都能够从容应对,挥袖间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徐琏的那张脸随着比试台上李浮白与王津两个人的出招,而变幻莫测,跟一张调色盘似的。   即便闻灯不懂修炼,可李浮白与王津两人现在谁占得上风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就算看不出来,还有徐琏的表情给她做解释。   李浮白果然很厉害,闻灯愈加好奇他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师承何处。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轻微的声音被楼中众人的惊呼声压得几乎听不到,   比试台上王津有些慌乱,他的那些法宝被李浮白一一破解,他心中疑惑,这样的人在星云十三州不应该连个名字都没有听过,他与袁二查了大半天就查出个无名游侠这四个字做结果。   眼前这个青年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也是某个世家公子改名换姓来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世家的年轻一辈他与袁二大都见过,并没有哪一个能与眼前的这个李浮白重合上。   王津这一走神,李浮白以灵力化作的长剑已经指在他的眉心处,王津落败。   比试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幸好这场比试大会没有人开赌局,不然的话他们得在李浮白的身上输不少钱。   李浮白拱手道了一句承让,便跳下比试台,留着王津愣愣站在台上,开始怀疑人生,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输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输得这么快,他已经能想到这件事被他爹知道后,会拿着多么粗的大棒子把他轰出家门了。   怎么就输了呢?   这人既然这么牛逼之前干嘛装个没有灵力啊。   王津仔细想想,这人可能也没装,只是之前的时候他不需要动用灵力,那这么看起来的话,自己也不是那么废物了。   袁二在比试前也没有想到王津会输了这场比试,在此之前他们对李浮白的印象都只是一个武艺高超的普通人,看到他对上王津都要带着惋惜地说上一句可惜,可现在他赢了与王津的比试。   见王津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进来,看来这一场比试对他的打击不小,袁二向王津问道:“那个人怎么样?”   王津抿着唇,回忆自己在比试台上与李浮白过招的场景,如实道:“很厉害。”   袁二拨弄手中玉佩的流苏,问王津:“很厉害是多厉害。”   王津想了想,说:“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袁二嗤笑一声,抬头看着王津,笑问他:“你不会是在诓骗于我吧”   王津一时也说不清楚,只能叮嘱袁二说:“反正如果你遇上他了,要小心些。”   袁二嗯了一声,说了一句:“我知道”,反正接下来李浮白还有几场比试,他到时候自可以看看这个李浮白的水平到底如何。   吕姬见到李浮白赢得这场比试,她本来只当这个叫李浮白的青年是个普通人,如今看到他竟然能够赢了王津,心中的震惊不必在场的任何人少。   不知道这个李浮白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或者有什么家世背景,吕姬是真的挺喜欢这个青年的,他眼睛清澈,带着一种天真,她很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一般来说,世家之中很难培养出这种人来,吕姬轻笑一声,自己真是想的太多,还是先把袁二给安抚好吧。   李浮白比试结束后立刻就去找闻灯,闻灯见他回来,夸他说:“刚才很厉害。”   李浮白腼腆地笑笑,谦虚道:“还行吧。”   徐琏心想那幸好这话没让王津给听到,他要是听到得当场气疯了吧。   闻灯抬手倒了一杯茶,送到李浮白的面前,叮嘱他说:“总之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李浮白连连点头,他会将闻姑娘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底。   李浮白是修炼者的身份一显露出来,原本没有将他视作对手的修士们现在也不得不对他多关注些,尤其他还刚刚打赢了王津,可见他的本事确实不一般,他们得谨慎对待。   虽说这场比试的第一多半是袁二的囊中之物了,但是前几名同样可以从药老那里拿到奖品,且可以有与吕姬一同参加宴会的机会,所以每一个名额都很宝贵,没人想退让。   但是这种事不是心里想着不退让就可以的,接下来的比试李浮白无一落败,且表现得仍有余力,如果说与王津的那一次可以以王津的轻敌来做解释,那么现在他们也能意识到李浮白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出许多。   只是他们此时已经没有机会再试探李浮白的深浅,比试剩下最后一场,众人知道最后的两人中肯定会有袁钰章袁二公子,但起初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另外一个人会是李浮白。   最后一场比试安排在明日的上午,众人看过李浮白与袁二的水平,一时间竟是分不出这两个人的高下,甚至还有人觉得李浮白似乎更厉害一点,只不过如果他脑子好使的话,应该会给袁二一个面子的吧。   袁二对李浮白也终于生出忌惮来,如果让他得了第一……他能看出来吕姬对这个李浮白也有些兴趣,吕姬利益至上,在没弄清楚李浮白的来历前,不会对李浮白表示出什么来。   只是袁二心中仍旧不放心,除了吕姬占一部分原因外,还有他个人的面子问题,他纠结许久,干脆来到闻灯他们落脚的客栈中,见闻灯一个人在房间内,询问道:“李浮白兄弟呢?”   闻灯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他,对袁二道:“他在楼下煎药吧。”   袁二道:“我去看看他。”   闻灯看着袁二离开的身影,无来由地笑了一下,过了没过半个时辰,李浮白端着药从楼下上来,不等闻灯开口询问,他便主动将袁二的来意说明。   袁二其实也没说什么,他毕竟是袁家的二公子,若是让他主动让李浮白给他开后门,那他自己也会觉得是一种羞辱,他只是在李浮白的面前说了说自己对闻灯深深的热烈爱慕,以及闻灯病情的严重。   闻灯接过药碗,歪着头,问李浮白:“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李浮白被她可爱了一下,身上的好多地方痒痒的,手指无意识地弯了弯,他回答说:“我说袁二公子对闻姑娘的情意太让人感动了,若是我能得了第一,得了药老的承诺,我会让药老给闻姑娘看病的。”   闻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第19章 十八   闻灯喝了药,将药碗放在一旁,仰头看着李浮白,她想告诉李浮白即使请来药老恐怕也治不了她的病,又觉得此时说起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李浮白垂眸对闻灯说:“闻姑娘好好休息。”   闻灯嗯了一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睡过去一样。   耳边是李浮白离开时的脚步声,他将房间中的门窗关好,吹灭了烛火,再然后,一切陷入寂静之中,只依稀能够听到楼下有人在向小二要酒。   五脏六腑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闻灯脸色在霎时间变得煞白,喉咙间涌出一股血腥味,她咬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隔壁房间中,李浮白坐在塌上,十根手指绞在一起,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徐琏放好被褥,见他还在那里杵着,问他:“你怎么还不睡啊?”   李浮白没有回答,徐琏走过来,见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吓了一跳,他很少看到李浮白这样,连忙出声问道:“怎么了?担心明日比试打不过袁二?”   李浮白没有回应,双手攥成拳头,表情焦急,看起来好像是要出去打人一样。   徐琏皱眉问他:“你这到底怎么了?”   隔壁房间中闻灯胸口的疼痛渐渐消退,急促的喘息同样平复下来,李浮白好似才回过神儿来,对徐琏摇头说:“没事。”   徐琏呼了一口气,道:“……你真是越来越怪了。”   李浮白没说话,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没有办法完全治好闻灯,如果药老也没有办法呢?   不会的,这世上总会有能救下她的办法来。   这一夜袁二同样没有睡好,他真正想要的是吕姬想要的那一株霜雪伽蓝,而请药老给闻灯看病不过是顺带着的事。   结果李浮白说他要是得了第一,也愿意请药老为闻灯看病,这倒是让他没有话说了。   只是这话也不得不让袁二深想,一般人若是有幸得了药老的承诺,定然会留到日后自己来用,怎么会轻易将此许给闻灯,他果然与闻家有些关系,如此袁二想要那株霜雪伽蓝可就有点麻烦了。   袁二曾问过曾教导过他的一位师父,“李浮白与我相比,如何?”   那位师父回答道:“恐怕不在公子之下。”   袁二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而且可能还顾及到他的面子,将李浮白的水平压着说。   李浮白啊李浮白,这人到底是从哪颗石头里蹦出来的,袁二长长叹气,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的一件事,因为这个李浮白,偏偏生出了乱子来。   他是袁家的公子,就算可能会输给李浮白这个不知道来历的游侠,也万不能在众目睽睽使出什么下作手段,观看比试的高手云集,就算他都能瞒过,可他自己也过不去,袁二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   而且如果对方是闻家派来的,那他这更不容易出手了。   他就算是输也得输的坦荡。   王津知道袁二的担忧,给他倒了一杯酒,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你不就是为了那个霜雪伽蓝吗?若是吕姬为了一株霜雪伽蓝就移情别恋,看上李浮白那个小子,那这个女子不值得你为她付出这么多。”   袁二笑着摇头说王津不懂,吕姬这个人没有心,只有利益,即便真的让李浮白拿到了霜雪伽蓝,她在不知道李浮白的底细前,也不会对李浮白做什么。   袁二对吕姬也不见得有多少的真心,他只不过也是个觊觎吕姬美貌的凡夫俗子罢了,他对吕姬更多是征服欲,想要看这个天下第一美人有朝一日死心塌地。   王津确实不懂袁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时候会觉得袁二将自己活得太累。   “你觉不觉得那个李浮白和他那个姓邓的朋友之间有点怪,”王津闲聊道,“我那天,好像就是昨天,去望月楼的路上,看到李浮白抱着姓邓的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在后面远远看着,还以为他怀里抱着个女人。”   袁二点头道:“是有点怪。”   若说两人是同宗的长辈和晚辈,倒还说的过去,可是他们二人年龄看起来相差无几,作为朋友的话,实在太亲近了,而且李浮白对邓无的态度紧张又暧昧。   王津喝了口小酒,对袁二道:“我怀疑他们两个是断袖。”   袁二笑了一声,要是断袖那可真的不错。   吕姬就算是真的对李浮白有点兴趣,他们两个也成不了。   袁二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明日就算不能拿到第一,他也得想个办法帮吕姬将霜雪伽蓝拿到手,不过现在操心这些还为时尚早,一切等明天的比试结果出来后再说吧。   翌日,比试台下来的人比之前两日多了不少,袁钰章与李浮白这场比试袁家也并不插手,袁二向来有主意,只是在自己的婚事上的主意太大,不过他选了闻家的姑娘,倒也凑合了。   至于这种小打小闹,袁家只当是给袁二的一场历练,他能夺得第一更好,当不成第一也没有关系,药老的那些东西和承诺对袁家来说,暂时都是可有可无的。   袁二与李浮白的这场比试,最后以袁二落败结束,李浮白的脸上看不出胜利的喜悦,似乎这场比试对他来说,与之前的每一场比试并没有区别,他对袁二拱手道:“承让了。”   对于看了李浮白每一场比试的人来说,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袁二与他从比试台下来后,向李浮白打听:“不知李兄师承何人?”   李浮白来自浮水宫,他作为浮水宫的少宫主,自然是要遵守浮水宫的规矩,不能向任何人报出自己的真实来日,等三年之期满,若是想要留在人间,他便再也不能回去。   袁二通情达理道:“既不便说,那便不用说了。”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迎面走来一个白衣的少女,她在李浮白的面前停下,看了一眼走在李浮白身边的袁二公子,对他微微颔首,而后对李浮白道:“吕姬姑娘请李公子到楼上一叙。”   少女的话刚一落下,四周便响起一片羡慕的呼声,还有人吹着口哨,暗道李浮白艳福不浅。   李浮白听到吕姬邀请,脸上亦没有出现类似惊喜的表情,只是淡然道:“抱歉,我还有其他事,恐怕没有时间见吕姬姑娘。”   周围的人震惊地看着李浮白,甚至有人想上前摸摸他的额头,看他现在是不是发烧了,竟然有男人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吕姬见面,他是不是脑子不好啊。   只有徐琏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要是让这些人听到李浮白那番认为吕姬相貌普通的言论出来,他恐怕得挨揍。   白衣的少女也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李浮白拒绝。   那可是吕姬啊,多少人散尽家财想要见她一面,都没有门路,而现在吕姬主动邀请他一见,他居然不同意。   “李公子要不再想一下。”   “不必。”李浮白说完就急急向人群对面走去,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追在他的身后。   搞得众人困惑不已。   药老很痛快地将之前答应好的东西分给众人,至于他的承诺,药老需要他们再完成一件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缓缓说道:“我有个女儿,她离开我很多年了。”   众人有些吃惊,药老所求之事不会是让他们帮他找女儿吧?他们并没有听说过药老有个女儿,更别说见过她了。   药老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她已经死了很久了,我找了很多年才知道她在死前去了语落谷,然后再也没有出来,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把她的尸骨带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任何悲伤之意,仿佛口中的女儿只是陪伴过他一段时间的小猫小狗。   语落谷顾名思义便是进入之后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其中凶险异常,九死一生,而且能进到语落谷中的必须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和少年,怪不得药老对参加这场比试大会的比试者们设置了年龄限制。   也就是说现在李浮白必须要去秘境中取回药老女儿的尸骨,才能让药老给闻姑娘看病。   而药老更是在得知自己的女儿是死讯后立下誓言,若找不到女儿的尸骨,以及她去语落谷的原因,他不会再给任何人看病了。   如此,李浮白是必要去语落谷不可了,而袁二同样知道语落谷危险,但是他之前也放出话说是想请药老为闻灯诊治,此时退缩就有些可笑。   所以他也是必须要去的,剩下几位有人退出,有人想要赌一把,到最后剩了五个人。   药老对这个结果勉强还算满意。   徐琏一听李浮白是要到去语落谷,立刻阻拦他道:“你不能去。”   李浮白:“我想去。”   徐琏觉得这个人真是疯了,问他:“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李浮白嗯了一声,“我知道。”   徐琏恨铁不成钢怒道:“你知道个屁啊!” 第20章 十九   徐琏念叨着你疯了你疯了,这唠唠叨叨的声音像是一只没完没了的苍蝇在李浮白的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   然而李浮白似乎根本听不进徐琏的话,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徐琏知道李浮白修为高深,不然的话也不能在这场比试大会中得到第一,但是语落谷可是闲杂人能够进去的地方。   他劝不动李浮白,只能指望着跟李浮白之间有一种奇妙联系的邓无能够说动他,所以在刚一同闻灯见了面,便叫她:“灯兄邓兄!”   闻灯倒着茶,送到他们面前,问道:“怎么了?”   “你可劝劝他吧,他想去——”徐琏的话没有说完,李浮白又想故伎重演,伸手将徐琏的嘴巴给捂上,但不想徐琏早有准备,直接避开李浮白的那只手,对闻灯喊道:“他想去语落谷。”   闻灯虽然外出闻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语落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还是知道的,她侧头看向李浮白,疑惑问他:“好好的怎么要去语落谷?”   “别听他乱说,我——”   “你不要说话了,”闻灯直接打断李浮白的话,对徐琏说,“徐兄你说吧。”   李浮白抿了抿唇,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不敢插话,徐琏见他这个老实的样子,暗道这还真特么是一物降一物。   “还不是因为药老,”徐琏叹道,“药老的女儿死在语落谷中,他想让人将他女儿的尸骨从语落谷中带出来。”   “那与李兄有什么关系?他与药老是亲戚?”   “哪有什么亲戚?”如果真有点血缘关系,徐琏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李浮白与药老那明显是八竿子都挨不上边,他去那语落谷就是为了跟他同样八竿子,不,是八十竿子都挨不上边的闻家小姐。   徐琏对闻灯解释说,“药老之前不是说他会给一个承诺的吗?只有将他女儿的尸骨带回来的人才能得到他的这一承诺。”   闻灯顿时心中明白李浮白还是为了自己,她抬手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问李浮白:“你知道语落谷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李浮白嗯了一声,对闻灯道:“我知道。”   徐琏嗤笑一声,道:“他知道个屁!”   李浮白:“……”   徐琏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吃枪药了?   到了这一步,闻灯已不需要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只会显得自己虚伪,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直接对李浮白道:“不要去了。”   李浮白直直看向闻灯,坚决道:“必须要去,药老立下誓言,弄不清楚他女儿的死因,他不会再给任何看病。”   这应该是李浮白第一次拒绝闻灯。   闻灯轻笑了一声,李浮白执着确实让她有几分动容,只是语落谷这种地方李浮白还是不要去的好,她端起眼前的茶杯,小抿了一口,看向徐琏,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说:“徐兄,我有些话想要单独与李兄说说,你能先离开一下吗?”   徐琏倒也痛快,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没问题,你好好劝劝他的啊,真是疯了,连命都不要了。”   见徐琏走了,闻灯开口对李浮白说:“几年前我父亲曾为我找来药老,给我看过病,看完之后,留下话说以后不必再找他了,只能这样了,所以你不必为了药老,去语落谷那样的地方冒险。”   李浮白不想放弃,他对闻灯说:“或许现在药老有其他办法了呢?或许他两年医术比从前更精进了呢?”   闻灯摇摇头,“我的病我自己心里的清楚,没用的,听天由命吧。”   闻灯的话仿佛是一把刀子在李浮白的心脏上划来划去,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悲伤,劝慰闻灯说:“闻姑娘你不要这样,天底下不会有治不好的病的。”   天底下治不好的病可多了去了,李浮白为了让自己宽心,这都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闻灯笑笑,说:“你我萍水相逢,你能帮我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至于我身上的病,你也不要太执着了,这世间的事都是冥冥中已注定好的。”   李浮白动了动唇,想说若是冥冥中都已注定好,那么不管是他遇上闻灯,还是现在要为闻灯到语落谷中,也应该是注定好的。   他反驳说:“这不是执着,我只是……我只是希望闻姑娘你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得开心一点。”   李浮白的眼睛又透又亮,里面清晰地映出闻灯的模样,闻灯突然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前的白瓷茶杯,对李浮白说:“算了,就这样吧,你不要去找药老,更不要去语落谷。”   就这样吧。   她与这个青年不能牵扯再多了。   李浮白没有应声,他心意已决,他早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治好闻姑娘,谁也不能阻止他,闻姑娘也不可以。   回去的路上李浮白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徐琏叽叽喳喳地问闻灯她把李浮白劝得怎么样了。   对此闻灯也说不准。   徐琏见闻灯没怎么说话,就大概知道刚才她与李浮白两人并没有达成共识,李浮白那头犟驴是真的没人能管得住他。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有不少人前来看望李浮白,说是看看这位高手长得什么模样,但其实都想看看那个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傻子是什么样的。   李浮白不想理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当中,看着纸上写满的各种药材不断地敲着脑袋,痛恨自己的医术为什么不能再精湛一些。   夜色笼罩在繁华的都城中,李浮白悄悄从客栈中离开,来到药老落脚的地方。   他来到时故意弄出一点声响,使药老察觉,药老开口沉声问道:“不知李公子深夜来老夫这里有何贵干?”   李浮白从树后现身,拱手赔罪道:“深夜叨扰前辈十分抱歉,晚辈今夜前来只是想向前辈闻家大小姐闻灯的病情。”   “她的病……”药老眉头微蹙,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李浮白,银白的月光笼罩下,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长得着实不错,药老莫名笑了一下,目光中夹带着两分促狭,对他说,“你竟然也是为了她来的。”   李浮白注意到药老话中的这个也,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向药老询问过闻姑娘的病情,那人或许就是袁二公子了。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   药老继续道:“说实话,她竟然能活到今日,其实是出乎我的意料的。”   “……她的病我是没有办法治好的,最多就是能让她再活两年,但是我已经立过誓了,不会再给任何人看病了。”   李浮白:“晚辈知道,晚辈会去语落谷中为前辈寻找令爱的尸身。”   “不错,”药老点头,对李浮白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对了,如果你在语落谷中遇到青蛇藤,你可以顺道带回来,正好给她配个药,应该会比我现在拟好的药方好一些,能让她再多活几日,你知道青蛇藤长得什么样子吧?”   “晚辈知道。”   “连青蛇藤都知道,你也懂医术?”   李浮白谦虚道:“只懂一点皮毛。”   能知道青蛇藤并知道它长得什么样子,那医术估计就不是懂一点皮毛了,药老长叹了一声,颇有感慨道:“不过说句实话,她这样的病,死了倒是比活着舒坦。”   李浮白淡淡说道:“您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想要怎么样呢。”   药老不生气,问李浮白:“喜欢她啊?”   李浮白又不说话,但是看他的那副表情药老也知道答案,他啧啧笑道:“那你可晚咯,我看闻家那小姑娘多半是要嫁给袁家的那小子了,你这忙活来忙活去都是白忙活一场,何必呢?”   李浮白笑问道:“怎么能是白忙活呢?”   “就算你为了她拿到了青蛇藤,她又多活两年,你跟她之间多半也是成不了的,小子。”   李浮白淡笑说:“我跟她不能再一起,与我希望她能活着,并不是一件事,晚辈告辞了。”   李浮白对药老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见李浮白离开,药老摸着下巴的胡子,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皎洁的月光中,依稀将映出他那女儿的面容。   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可近些时候,那些过去的记忆却是愈加的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当年她爱上一个浪荡公子,一心想要对那人在一起,药老不同意,威胁她:“你若是跟要那人走,便再也不要回来了见我了。”   后来,她果然再也没有回来。   他以为这个不孝女真的为了一个男人而不要自己这个父亲,却不想她早早死在了语落谷中,药老想到这里,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他长长地叹着气。   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事,作为大夫,他在年轻时候就已经见识过的各种各样的生生死死,比常人更能看开许多,然而当这种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他不能接受,不想接受。   或许她并没有死去,仍然活在语落谷中的某一个角落,等着他去救她。   若是知道她那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他当日如何能狠下心赶她离开。   这世间的事,已经发生的,都已没有挽回的机会,只剩下绵绵余恨,让人在无尽的梦境与痛苦的记忆中受尽折磨。   翌日清晨,晨曦的光落到房间中,闻灯睁开眼,起床梳洗,然后推开门,门前的长廊光线昏暗,有客人从这里匆匆走过,闻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然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她转过头,见到徐琏端着药从楼梯下面走上来,她眨了眨眼睛,原来是少了那个每天在门口等着她起床出来的青年,她问徐琏:“李浮白呢?”   徐琏对她说:“他去语落谷了。”   闻灯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 第21章 二十   眼前昏暗的长廊尽头有三两个客官正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致,闻灯回过神儿来,接过徐琏手中的药碗,似乎有话要说,然而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趁热将要碗中的汤药喝下,冰凉的身体中似乎生出一股暖意来,她端着空空的药碗,问徐琏:“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不好说,”徐琏摇头说,“去语落谷的,能够平安回来的少之又少,我就说李浮白他有病,闲着没事去什么语落谷。”   有病的不是李浮白,而是自己,所以他才会去往语落谷,闻灯垂下眸,又问道:“有谁和他一起去的吗?”   徐琏语气中带着埋怨,道:“还有袁家的袁二公子,和其他三个道友,袁家保命的宝贝有的是,最后肯定能好好出来,李浮白他们算什么!真是不要命了。”   “你说说他是不知道那语落谷是个什么地方吗?非要去非要去,连命都不要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当年梁州谢家派了二十多个年轻的道友,结果就回来一个,李浮白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人?他以为他自己无所不能?”   闻灯微抿着唇,站在原地静静听着徐琏的这些唠叨,徐琏说的这些闻灯都知道,甚至比徐琏知道的还要多些,她很明白语落谷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徐琏说得口干舌燥,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去语落谷中把李浮白给抓回来,现在只能为李浮白祈祷了。   徐琏打算去望月楼看一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遇到吕姬姑娘,问闻灯要不要一起去,闻灯摇头拒绝。   徐琏下楼走了,闻灯回到房间当中,刚一坐下,就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闻姑娘,她转过身去,门口却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在那里。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抬手掐着眉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闭上眼,似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打开门想要出去看看,却发现徐琏已经回来了,告诉她是楼下死了一个人。   生死之事在修炼者众多的星云十三州同样常见,不过对周围的人来说依然算是一场大事,闻灯走到楼梯转角处,垂眸看着大堂里慌乱的人群,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紧张或者怜悯。   “人是怎么死的?”她问。   徐琏摇头,他也是刚刚回来的,对这件事还不清楚,他想下去问问,结果刚到了大堂,就有人叫他去游湖,徐琏冲着楼上的闻灯挥挥手,跟着他新认识的朋友就出去了。   不过徐琏刚一出门,脚步就停下,朋友问他怎么回事,再不抓紧点可能就看不到吕姬了,徐琏只是突然想到自己那个跑到语落谷,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一面的李兄,心中有些感慨。   李浮白在离开前,嘱咐他要好好照看邓无,每天要看着她吃药,盯着她的吃饭,若是她再病发,就尽快送到鲸州的闻府去。   徐琏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闻府,但也都一一应下,现在李浮白刚走,他就整天不着家的,有些过分。   于是徐琏干脆推脱说自己有事,就不跟这些个道友们一起游湖去了。   虽然见不到吕姬了,徐琏这心里却是轻松不少,他转身回了客栈中,路过闻灯的房间外面时忽然注意到屋子里好像多了个人,停下脚步,敛住气息。   偷听不是君子所为,反正他从来没有自诩过是君子,听听也无妨,李浮白在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邓无,现在若是邓无遇到了危险,他也好及时进去相助。   刚才闻灯从外面回来,她推开门,就看到自己的房间中多了个人,这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看起来似乎不像是坏人,只是这么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着实有些吓人。   闻灯表情不变,淡淡问道:“来了?”   这人立刻在闻灯的面前单膝跪下,道:“小姐,家主要我们带你回去。”   闻朝易会在自己离开闻家后派人来寻找自己这都是在闻灯的意料之中,不过来的比她想象中的要晚了许多,她也不着急,在椅子上悠悠坐下,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闻家派来的属下,淡淡说道:“先起来吧。”   小姐竟然这样好说话,男人心中暗想这件事应当比他们设想中的容易许多,马上就能带着小姐回鲸州去了,小姐来沣州这么久,应该也见过那位袁二公子了,现在自己来的也算正是时候,他一边起身,一边向闻灯问道:“小姐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吗?我们的马上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可以——”   闻灯打断他的话,“我不回去。”   闻朝易的属下听到这四个字,啪的一下又跪下去,面露难色,对闻灯说:“小姐,请你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闻灯笑了一声,对这种威胁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若是跟你们回去,我就很为难,所以还是你们多为难一点吧。”   “这……”那属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对闻灯道,“小姐,家主交代,一定要将您带回去,若是您不配合,不要怪属下们无礼了。”   “我近来身体不大好,不能动气,如果你们想要硬带我回去,”闻灯笑得愈发灿烂,“尽管无礼试试。”   那下属的手僵在半空中,半天后悻悻收回去。   闻府中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闻灯是瓷人,稍一遭遇点意外可能就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她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动手。   带不回小姐,最多会被家主痛骂一顿,挨点惩罚也就过了,若是闻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小命那都得没了。   “你既然已经找来了,便先留在这儿吧。”   “是。”   两人的对话到到底为止,站在门外徐琏却是傻眼了,半天都没挪地方,他万万没有想到,邓无竟然就是闻灯,是闻灯……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李浮白不是那种轻佻之人,只是他哪里敢这么想,闻家的小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着一个只见了几面的游侠走在一起,还跟对方一同来了沣州,她就不怕李浮白是个坏人吗?   徐琏回忆起这一路上的各种异常,每当自己想要在邓无的面前提起闻灯的时候,李浮白都表现得很不对头,怪不得李浮白要叮嘱他说若是邓无出了意外,将她送到鲸州闻府。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啊。   徐琏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当中,他坐在房中看着李浮白写满了各种药材名的簿子,心里琢磨着闻灯是否知道李浮白的一片心意,应该是知道的,李浮白待她这样上心,几乎是把一颗心一条命都要给她,她若是一点不知道,那她估计就是脑子有病了。   闻灯并不知道徐琏已经回来,她对来找自己的那位属下说:“我要去见一见药老。”   她不是在询问这位属下的意见,而是通知,好在今日药老不在袁府中,见他一面并不困难,药老看到闻灯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眯着眼睛打量了大半天,后来把视线落在跟在闻灯身后的下属身上,又停了许久,犹疑问道:“闻姑娘?”   闻灯应道:“正是。”   “闻姑娘怎么来了?”药老脸上添出两分笑意,问闻灯,“你这脸上的东西不错,老夫差点都没看出来,谁为你做的?”   “药老不如猜猜?”   药老摸着胡子,能做出这玩意儿的人必定要精通医术,而闻灯身边精通医术的人又不在少数,他莫名想到昨天晚上来找他的那个青年,问道:“那个叫李浮白的小子。”   闻灯笑笑,没有说话。   “看来是他了,”药老仰头往后靠了一些,问闻灯,“闻小姐来找老夫有什么事吗?你应该知道,老夫已经说过不会再给人看病了。”   “我来找前辈是想知道袁家二公子是否曾单独来找过前辈,他有问过前辈什么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药老目光中带着促狭,回答道,“他问我闻姑娘你的身体怎么样。”   “您怎么说的?”   “如实说啊。”   也就是说袁二知道她活不了几日的,他没见过她,在知道这件事后却依然想要娶她,袁二的用心不得不让闻灯多想。   他想要自己来做什么呢?   药老见闻灯不说话了,又把身子往前倾了些,八卦问道:“你是喜欢姓李的那小子,还是袁家的?”   闻灯但笑不语。   药老脸上的笑容不变,颇有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闻灯说:“闻姑娘,老夫给你一句劝,不要玩弄人心。”   闻灯手中把玩刚刚折下来的花枝,挑眉问道:“我有吗?”   药老摇头:“有没有你自己心里应当清楚,不过闻姑娘你向来聪明,比起我那个蠢女儿可好多了。”   闻灯道:“您何必这样说。”   药老冷笑一声,道:“被个见了几面的小子说几句好话就拐走了,说她一句蠢都是看得起她,若不是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才懒得管她,她死在哪里都跟我没关系。”   若是真的没有关系,药老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弄了人到语落谷中寻找她的尸骨,甚至为了她不再给人看病,可现在他只能这样嘴硬,好像只有这样不在意她,她的死对他来说就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了。 第22章 二十一   闻灯从药老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便离开了。   药老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头顶的这片天空,他想着,如果他那女儿还能够回来,即便她仍是要跟那个风流浪荡子在一起,他也不会反对了,也不会再说那种让她再也别回来的话。   药老无来由地笑了一下,自己当年若是能这么想,若是能早日知道她会一去不回,也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了。   他不免又想起闻灯来,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小姑娘常常说的很难听,但是他也希望这个闻家的小姑娘能够多活些日子,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现在闻灯活的并不容易,有些时候药老会觉得,死去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另一种解脱。   药老摇摇头,那个叫李浮白的小子说的也没错,他又不是这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个姑娘心里在想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见过药老后,回去的路上闻灯的脸色一直不大好,属下提心吊胆,生怕小姐出了意外,到了客栈后,连忙问她:“小姐你怎么样了?”   闻灯按着太阳穴,摇头说:“我没事。”   属下还想再问,恰好徐琏端着汤药在外面敲门,跟在闻灯身边的那个属下得到指示,立刻将身形隐藏起来,消失在房间当中。   徐琏将手中的药碗送到闻灯的面前,对上闻灯看过来的视线时,眼神躲避,表情没有往日那般自然,话也十分稀少。   闻灯只看了一眼,便猜到徐琏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是他曾听到自己与那个属下的对话,或许又是其他的原因,不过这些也不必在意,她本来也没有想要一直瞒着徐琏。   徐琏从进门到出去,说的话加在一起没超过十个字,他整个人陷入一种纠结当中,一方面想到李浮白正是为了这位闻家小姐而去了语落谷,而另一方面,李浮白在临走前又不厌其烦地对他再三叮嘱,让他一定要照顾好这个人。   若邓无只是邓无,那也没什么,看着李浮白平日里对他紧张的态度,他权当是给兄弟照顾兄弟媳妇了,可她偏偏是闻家的大小姐。   徐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烦躁地抓着头发不停叹气,李浮白啊李浮白,你说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为了一个姑娘疯魔到这个程度?他虽然觉得吕姬长得好看,但也不会为了吕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当回事。   人家袁二公子进语落谷是为了他的未婚妻,他李浮白又算是什么呢?   同时他对闻灯有了埋怨,明明知道那语落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放任李浮白进去,她能给李浮白任何承诺吗?她敢说如果李浮白能够得到药老的承诺,她就愿意嫁给他吗?   李浮白恐怕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徐琏心疼自己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兄弟。   他转过头盯着房间中西侧的墙壁,闻灯就住在墙的那一套,徐琏知道,闻家的小姐断不可能长得现在他看到的这副样子,可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能够让李浮白和袁二公子同时为她涉足语落谷那样的险地。   可能是因为忧思过重,闻灯这几日脸色越来越难看,明显能看出来她身上的病情正在不断加重。   属下担忧地劝她:“小姐我们回鲸州去吧,您的病看起来不太好。”   闻灯拒绝道:“还能撑几日我自己心里有数,况且到了今日,即便回了鲸州又如何呢?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沣州。”   属下还想再劝,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伴随着闻灯的一声声咳嗽,属下琢磨要不要让家主来沣州,只是家主身上公务繁多,恐怕腾不开时间来,最后也派来几个同伴来,而他们谁又能把小姐如何?   小姐柔柔弱弱,但其实比家主都要倔强,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更改。   现在只能盼着小姐的病不要再恶化了,或是那些去了语落谷中的人早些回来,让药老给小姐看一看。   闻灯这几日的精神不大好,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睡过去的,她才喝了药,不久后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青年死在语落谷中,他的手中握着曾经送给自己的小瓷人,鲜红的血涂满陶瓷小人的肚子,从他手中落下,摔得粉碎。   闻灯从梦中惊醒。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起,李浮白他们已经离开五天了,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此时的语落谷中,李浮白一身玄色长袍站在崖边,凛冽剑光破开茫茫长夜,巨兽在李浮白的面前轰然倒下,李浮白踏过巨兽的尸体,摘下巨石后面的青蛇藤。   袁二根本没有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所以在刚一进了语落谷后,就撇下众人单独行动,看起来好像是怕被这些人给拖累到,但其实是袁二在进入语落谷中已经得到消息在语落谷中有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他打算在那里躲两天,然后直接从语落谷中出去。   他努力过了,最后没有找到药老想要的东西,也怪不了他的。   而其他人也在途中与李浮白渐渐分开,最后只剩下李浮白一人了,他按照临走前药老给他们这些人的交代,去到他女儿当年失踪的地方,找到她的尸骨。之后他为了去找闻灯药中需要的青蛇藤,寻遍语落谷中的每一个角落,才在有吃人的白猿看守的崖顶发现了一株青蛇藤。   现在他来语落谷的两桩事都完美解决,他终于可以从这个地方出去,不知道闻姑娘这几日的病怎么样,李浮白出语落谷的时候顺手救了一位道友,出谷后,他没有耽搁,赶忙御剑回到沣州。   早上,闻灯起的比昨天又晚了一些,她知道自己身体不行,大概撑不了多久,不过作为一个凡人,总有一日是要死的。   只是想起李浮白,闻灯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悔意来。   若是没有让他带着自己离开鲸州,如今这一切便也不会发生。   闻灯梳洗好,推开门,一抬头,便看到那个刚刚出现在她梦中的李浮白此时就站在门口,阳光落在他的身后,尘埃借着徐风在空气飞舞,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紧张地错捏,他见闻灯出来了,对她挥手,小声问候:“早上好啊。”   闻灯嘴角抑不住地上扬,眉眼间的笑意疏懒,晨曦从她的裙角一点点爬上,她轻声问他:“你回来啦?”   李浮白一见到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傻笑起来,他嗯了一声,“回来了。”   “回来就好。”   李浮白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他的手里是一束白色山茶,“这是我在语落谷中摘的,喜欢吗?”   山茶在星云十三州并不少见,不过眼前这一束开得确实比闻灯从前见过的开得都要好,闻灯从他手上接过来,低头看着手里的山茶,笑着说喜欢。   她话音落下,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眼前一黑,紧接着失去意识。   李浮白被吓到了,连忙身后接住她下滑的身体,将她抱进房间里。   徐琏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到动静,趴在门缝偷看,看到是李浮白的时候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结果紧接着就看到他见到闻灯的憨憨模样,气都不打一出来。   再然后看到闻灯晕过去,徐琏心中冷笑,肯定是装的,李浮白这个傻子,有一天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徐琏推开门,来到隔壁房间,看到李浮白正在将一颗药丸喂到闻灯嘴里,又用灵气帮她将药力激发出来,等到闻灯的状况看起来好一些后,徐琏将李浮白拉出房间。   出来后徐琏第一句便问:“你知道邓无是闻灯对不对?”   李浮白微微有些惊讶:“徐兄你知道了?”   “你知道她是闻家大小姐,你还将她从闻府中带出来?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李浮白低下头,回答道:“闻姑娘说她想来沣州看一看。”   “那她是在利用你知不知道啊!”徐琏恨铁不成钢道,“她利用你离开闻府,利用你到沣州来,利用你参加什么比试大会,到最后她嫁给袁二公子,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就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   李浮白抿着唇不说话,徐琏长叹,“李兄,你不是个蠢人,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看不明白?”   李浮白倒是笑了起来,徐琏皱着眉:“你还笑得出来?”   李浮白说:“我知道她在让我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也没有损失什么,我能帮到她,我对她来说还是有用的,我很高兴。”   “力所能及?没什么损失?”徐琏简直要被李浮白给气笑了,“你差点死在语落谷,还说没什么损失?”   李浮白不以为意,只道:“没那么严重,语落谷也没什么。”   徐琏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李浮白,不住地摇头,纳了闷地问道:“你是被人给下蛊了吧?”   李浮白拿出从语落谷中带出来的青蛇藤,抿唇沉默了半天,给了徐琏四个字:“你不明白。”   徐琏呵呵,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李浮白他就是色迷心窍,就是想骑着老虎看美人,贪色不怕死。 第23章 二十二   李浮白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对徐琏说:“你帮我照看一下闻姑娘,我去找药老。”   徐琏算是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些话都是白说了,李浮白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你无药可救啊你。”   李浮白淡淡说道:“本来就没病,要什么药?”   他说完后就下楼去了,在楼梯上遇见一个素衣打扮的年轻人,李浮白没有在意,径直离开客栈,找药老去了。   那位素衣打扮的年轻人正是闻朝易派来的某位属下,他估算小姐该醒了,提前去让小二准备早饭,听到楼上有响动,担心小姐有危险,连忙又上来,结果站在楼梯上面时就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看得出来青年很喜欢小姐了,可惜了,小姐若是要嫁人,定然是要嫁给袁家的那位二公子的。   在闻府中为小姐辗转反侧的同伴不在少数,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不敢有妄想,过了一两个月,或者长一点的一两年,也都能小姐放下,希望这位道友也能快点认清自己。   属下见闻灯这里没有危险,转身下楼继续叮嘱小二做饭的什么东西能放,什么不能放。   小二听完后,问属下:“这是送给天字三号房的客官的吗?”   属下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小二诶呀一声,道:“前几天我们每天给天字三号房的客官做饭的时候,都会有人在旁边叨叨着他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是个傻子,这几天下来也该记住了,有时候他还会亲自下厨,他做的东西我们没有尝过,不过闻起来味道应该是不错的。”   “不过这几天,那个年轻人都没来,但是他的要求我们都记在心上的。”小二笑得有些炫耀,仿佛是在说看看他们是多么的贴心。   属下心中疑惑,会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个青年吗?那他对小姐确实是挺上心的。   可现在有多上心,日后恐怕就要有多伤心的。   不过眨眼之间,李浮白已经来到了药老面前,他听闻袁二昨日回来,不过并没有把药老要的东西带给他,他声称在语落谷中遇到了怪兽,废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李浮白对袁二的故事不感兴趣,他从灵物袋中取出一封信,和一颗唤灵珠,一同交给药老,这就是他从语落谷中带回来的东西了。   药老接过李浮白手中的信件,上面是字迹是他认识的,是手把手教会的,每个之字的后面都带一个翘起来的小尾巴,是其他人模仿不来的,信中大多是一些琐事,让药老好好照顾自己,后院药田里的药材以后她不能浇水了,药老自己多看着点,她要跟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去魔渊去,以后恐怕不会在回来,药老最好趁着年轻多收两个徒弟,别以后老了没人给养老了。   药老看得气得胡子都吹起来,若不是想着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恐怕能当着李浮白的面将这封信给撕个粉碎。   将那信看完之后,药老又打开了唤灵珠,唤灵珠中留下一段他女儿的影像,应该是她临走前给药老留下的,在这颗珠子里面,她好像还是当年离开时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少女坐在石头上面,像是刚刚剧烈运动过,脸上布满红晕,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唠家常一样与药老说着分别的话,这些话很多在信上已经说过一遍了,如今再被少女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药老气得手都哆嗦。   他未尝不怀疑这些都是伪造的,但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在脑海中存在太长的时间,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慰自己,她没有死去,她只是陪着那个他很讨厌的青年人,去了另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自己没有办法抵达的地方,唤灵珠中的影像已经全部消失了,药老气得五官狰狞,吹胡子瞪眼,他骂道:“果真是个不孝女!”   这是这一句骂完之后,药老又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当中,他找了她这样久,最后还是要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心里是不愿意接受的,“她怎么就跟了那个小子去了魔渊,她不知道魔渊是什么地方吗?她怎么就舍得扔下我这个将她一手抚养长大的父亲?她到底有没有点心?”   李浮白看着面前的药老,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最后还是选择将那些秘密都埋藏起来。   这些东西其实是李浮白在一具雪白的尸骨旁边,尸骨下面压着个盒子,盒子放了两封信,一封是留给她父亲的,而另一封是留给他这个有缘人的。   信中写明当年的真相,少女与青年在一个烂漫的春天相爱,少女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眼里和心里都被这个人给塞满了,可是少女的父亲并不同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硬是要拆散他们,少女不愿放弃爱人,一气之下同爱人离开了父亲。   她以为等一段时间过去,她的父亲会愿意接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结果却让她发现了另一桩真相。   她的爱人并不是真心爱慕她的,而是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前来向他们寻仇的。   他想要用她的性命来威胁她的父亲,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少女想要从这个来自魔渊的爱人身边离开,然几次尝试都未能如愿,最后在听到对方的计划用自己做诱饵,使她的父亲身败名裂的时候,少女决定为自己的父亲做些什么,然而她实在是太弱小了,也太笨了,她从小到大在父亲身边学的最多的都是药理知识,对各种阴谋诡计并不熟悉,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避免父亲因自己要受到的伤害,于是最后他们一同死在语落谷中。   语落谷中生长了大片大片山茶,每到春夏之时,漫山遍野地盛开,像是铺了一层花毯。   少女坐在石头上,七色的光点落在她的,她既是要死在这里了,那些真相,便也不必让她的父亲知道了。   她不知道她的父亲会在什么时候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自己,但若是有个人能够找到这里来,或许能够将她的话都带回去。   她不希望她的父亲得知她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只是,她也依旧希望有个人能够将她的尸骨带回多宝山上去,埋在那颗枣树下面。   她在那里长大,她还想回到那里去。   等秋天的时候,树的叶子都黄了,风一吹过,整座山上的树叶都哗啦哗啦地响,有枣子从树上落下,落在她的头顶。   惊醒树下她的一场清梦。   药老渐渐平静下来,他长叹了一声,似乎也接受了这一辈子见不到女儿的结果,他抬头问李浮白:“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您看看闻姑娘的病。”   药老没好气地道:“闻姑娘闻姑娘,除了闻姑娘,你就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   “其他的东西,我如果想要应该都能得到,即便得不到,我也不会有太强的执念。”可是闻灯不一样,只有闻灯,他想要得到她,又束手无策,他总是怕自己会留不住她。   药老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药匣子中拿出一沓子纸来,对李浮白说:“药方给你了,她还能活多久,看她自己了。”   李浮白接过来,俯身道谢:“多谢前辈,晚辈告辞。”   “你就这么走了?”药老突然开口。   “前辈还有其他吩咐?”   药老玄玄乎乎地说了一大套,李浮白勉强总结出主旨来,药老似乎是打算收个徒弟。   若李浮白真是个无名的游侠,今日说不定能当场跪拜药老为师,可他身为浮水宫的少宫主,若是他三年后选择回到浮水宫中,此生便不得再出。   他只能拒绝药老。   药老恶声恶气赶他道:“走吧。”   李浮白离开没多久,袁二也来了,药老见他,淡淡问道:“有事?”   袁二开门见山道:“晚辈想请前辈去一趟鲸州,为闻家小姐看病。”   药老摆手道:“不必了,姓李的那小子已经将找过我了,药方我也给他了。”   袁二有些吃惊,不过随即想起来之前李浮白就同他说过,若是他能得到药老的承诺,也会让药老为闻灯看病的,他以为李浮白只是随口说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霜雪伽蓝他不会也一起送给闻灯吧。   闻灯同样是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常人的生老病死她都会经历,应该没有哪个凡人女子会抗拒永葆青春的诱惑。   袁二有一种置身在迷雾当中的感觉,但其实只要他能忽略掉吕姬,眼前的这一团迷雾与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他偏偏放不下。   他就是个好色之徒,看见美人就想把美人据为己有,不管是身还是心,他都想要。   客栈中,闻灯醒来时身边只有那位属下了,闻灯问他可有看到一个玄衣的青年,属下答他听着那人似乎是去找药老了。   闻灯问他还听到什么,那位属下将早上听到的李浮白与徐琏的对话,在她的面前重复了一遍。   闻灯嗯了一声,许久都没有再开口,属下也看不明白小姐此时的态度,若是寻常女子,听到有人这样爱慕自己,而且不索求回报,应当会有一丝欣喜的,然而小姐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不管是欣喜、为难,或者是其他情绪的流露,通通看不到。 第24章 二十三   见闻灯很久都没有反应,那位属下小心翼翼开口问她:“小姐?”   闻灯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对他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   属下有些犹豫,但是现在被闻灯看着,也生不出要反抗的心思,点头说是。   李浮白从药老那里回来,敲门进到房间中来,便看到那位属下,他稍作犹豫,问闻灯:“闻姑娘,这位是?”   闻灯道:“是我父亲的派来找我的。”   李浮白心中有些慌乱,他问道:“闻姑娘要回去了吗?”   闻灯没有说话,李浮白从语落谷中带回来的那束山茶花被她插在窗边的瓶子里,微风吹过,雪白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   李浮白道:“闻姑娘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煎药。”   闻灯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离开的背影,神色不明。   李浮白很快就煎好了药,连带药方和青蛇藤一起拿到闻灯的面前。   闻灯喝了药,看看那药方与青蛇藤,又看看面前的李浮白,她开口叫了他一声:“李浮白。”   “啊?”正在给窗边山茶喷水的李浮白立刻转过头来,看向闻灯,举着小喷壶问,“闻姑娘有什么事吗?”   闻灯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她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轻薄的光影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身后是窗外喧闹的街市,闻灯垂眸对她说:“过两天我就回鲸州了,到时候可能要与你分开了。”   李浮白哦了一声,心情有些低落,他说不出来自己此时的感受,他知道闻灯的病要多在家中休养才好,但是又希望自己可以陪在他的身边,他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对闻灯说:“那我送闻姑娘回去吧。”   “不用了,十七会送我回去的。”   闻灯口中的十七便是此次从鲸州来找他的那位下属。   李浮白愣了一愣,他能听出闻灯语气中带着的那一丝冷硬,将手中的喷壶放在窗台上,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向床边走过来,半蹲在地上,看着闻灯,轻声问她:“闻姑娘,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闻灯直视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是看到自己当年养过又被父亲送走的那只小狗,她移开视线,对李浮白冷淡开口说道:“李公子应该知道,我父亲可能就要答应闻家与袁家的亲事,到时我就要嫁人了,此番沣州之行,我心中已经忐忑非常,惴惴难安,若再与你还有其他牵扯,被袁家的人知道了,这桩亲事恐怕不能顺利,所以李公子,你我二人终须一别。”   李浮白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拿闻灯没有办法,而闻灯心中也清楚这一点。   闻灯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生出绵密的涩意,只是表面上仍保持得体的微笑,像是在应付一个突然找上门来的陌生人,她对李浮白说:“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与袁二公子成亲,会请李公子来喝杯喜酒的。”   这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在李浮白的心上缓缓插下,没有血流出来。   他怔怔看着闻灯,神情可怜。   闻灯看不下去,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她对李浮白说:“李公子,日后你一定会找到喜欢的姑娘的。”   李浮白没应声,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喜欢的姑娘,然而上天给他的运气也只到这里,那个姑娘不喜欢他,他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讨得她的喜欢。   李浮白端着空空的药碗从房间中离开,回到隔壁的房间,徐琏见他垂头丧气、怏怏不乐,好像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他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李浮白在塌上坐下,他早知道闻姑娘要离开自己,只是今日听到闻灯亲口说出来,依旧心痛难忍,他与闻灯相识不过其实也才几日,可就是放不下他。   李浮白回答说:“闻姑娘要回鲸州了。”   徐琏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这就回了?”   李浮白嗯了一声。   “她有跟你说什么吗?”李浮白这怎么说也算是为她豁出命了,就算闻灯对李浮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也应该安抚安抚他吧。   其实是说了,只是那些话李浮白现在说出来只会更加让人难过。   李浮白摇头,徐琏见状,气得几乎要跳脚,他压低了声音对李浮白道:“不是,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手法是不是太熟练了,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李浮白反倒被徐琏给逗笑,他反问:“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一切的结果他都预料过,他确实不觉得生气,他只是觉得悲哀,是他没有办法打动闻姑娘,是他还不够好。   徐琏看他这副任人捏措的面团模样就来气,知道自己说什么李浮白也听不进去,干脆闭了嘴,反正闻灯已经打算回鲸州去了,这对李浮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知道自己撞了南墙,这回总该要回头吧。   徐琏猜测李浮白今日的心情恐怕不太好,其实也不必猜,看他的脸色也看出来了,干脆拉着李浮白往望月楼中去,李浮白并不想去,徐琏拉扯了他大半天,把各种威胁诱惑都加上,可后来却是李浮白在听说闻灯已经睡下了,才答应徐琏只出去一小会儿。   徐琏莫名有一种自己自己是跟老爷出去偷情的丫鬟,他赶紧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清除出去,同闻灯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或许你去了望月楼突然就发现吕姬的美了呢?”   李浮白承认吕姬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吕姬在他眼中,与这世间的普罗大众都是一般模样,自己在闻姑娘的眼中,想来也是如此的。   他没反驳徐琏的话,让徐琏以为李浮白终于是有点动心,一回头又见李浮白停下脚步,徐琏见状,跟着停了下来,看着李浮白手中拿着一块没有加工的玉石,然后抬头问徐琏:“这块玉怎么样?”   徐琏不懂这个,敷衍道:“可以是可以,但你闲着没事买这个做什么?你要是想要玉坠玉镯什么的,到前边的首饰铺子里买一个就成了。”   “我想雕个小玩意儿。”   徐琏双眼眯起,打量眼前的李浮白,问他:“你别告诉我,你雕完之后还打算给闻灯送去。”   李浮白虽是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那副表情已经告诉了徐琏,他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徐琏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自己面前的李浮白,至少傻瓜被人打了一下,知道疼,下回也就知道躲开了,李浮白怎么就不知道疼,怎么就硬是把自己往上送呢。   他对李浮白道:“人家都要回鲸州了,再过几日可能就要嫁给袁家的二公子袁钰章了,你这儿凑什么热闹啊?你雕个玉给她,你就是买一间玉器店送给她,她也不会在乎的。”   “我……”李浮白顿了顿,缓缓说,“我就是觉得这块玉很适合闻姑娘。”   李浮白没有理会徐琏的叨逼叨,从口袋中掏出银钱将这块玉料从老板的手上买下来,好像看到闻灯头顶戴着雕好的簪子。   只是他之前在这方面没有研究,可能需要练习几天,希望能够来得及。   徐琏叹了一口气,想把李浮白痛骂一顿,让他清醒一点,但是这种事他也不是没有干过,但李浮白就像是被人给下了蛊,他要多久才能放下闻灯呢?   徐琏轻叹了一口气,最怕李浮白这一辈子都放不下,可应该也不至于,毕竟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回去的路上李浮白低头看着手里的玉料,琢磨该把它雕刻成什么样子,有点走神,黑夜中有个黑衣人突然从身后袭来,徐琏见到立刻挡在李浮白的身后,然他水平有限,不是来人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来人劫持。   当李浮白回过神儿的时候,徐琏已经被擒住,对方的长剑横在徐琏的脖子上,对李浮白说:“交出霜雪伽蓝,不然我就杀了他。”   看得出来对方不是在吓唬李浮白,话音落下徐琏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李浮白本是想将霜雪伽蓝一同送给闻灯的,但是以闻灯现在的身体情况,若是贸然服下霜雪伽蓝,可能会受不住。   所以霜雪伽蓝此时在他手中没有用处,李浮白痛快地将霜雪伽蓝交了出来,那人拿到霜雪伽蓝,立刻放了徐琏。   徐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问李浮白:“你就直接给他了?”   李浮白嗯了一声,反问他:“不然呢?”   不然……徐琏想了想,不然自己命就没了。   黑衣人已经离开这里两条街外,他看着手中的霜雪伽蓝,目光含着温柔。   当年吕姬离开他时,表情冷酷,不带一丝一毫留恋,对他说:“我想要的,你都没有办法给我。”   他努力修炼,也不过二三流的水平,他的家世更是难以与星云十三州中的这些少爷公子们相提并论,至少现在他能把这一株霜雪伽蓝送给她了。   眼前银光一闪,一柄银刀穿破他的胸膛,黑衣人应声倒地。   银白的月光铺满身后的这条长街,远处青山连绵起伏,还有萤火在半空中飞舞。   望月楼中有人高唱,吕姬对着镜子梳妆。   月光下,那只染了血的手努力抬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在半空中颓然落下。 第25章 二十四   李浮白过来的时候, 地上只剩下黑衣人的尸体,他刚刚从自己手上拿到的霜雪伽蓝已经被其他人取走了。   徐琏在一旁抱胸皱眉,问道:“你现在怎么办?”   刚才李浮白不知怎么的, 又突然转了念头, 想要将霜雪伽蓝再拿回来,结果当他们赶来的时候,就是这一幕了。   李浮白蹲下身,查看黑衣人身上的刀口,刀口有些眼熟, 但是只凭一道刀口并不能确定是何人所谓。   徐琏在旁边提着灯笼, “你还要查下去吗?”   霜雪伽蓝已经没有了, 这件事跟李浮白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看看再说吧。”   徐琏又问:“那这尸体怎么办?”   李浮白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具尸体, 他抬手将尸体脸上的面巾扯下来,徐琏看到黑衣人的长相, 吃了一惊:“这不是陆同之吗?”   陆同之在这场比试大会中是前十,后来与李浮白一起去语落谷,机缘巧合下, 李浮白还救过这人一命,竟然是他想要那霜雪伽蓝。   “不对。”李浮白从徐琏的手上接过灯笼,照在这人的脸上, 伸手细细摩挲一番后, 从这人的脸上扒下一张□□,黑衣人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来。   “这个是、这是……”徐琏使劲挠头,想要记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指着尸体说,“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那天我们住的客栈里死了个人, 就是这张脸,我不会认错的。”   “那那天你们看到的尸体应该是被易容过的,”李浮白道,“眼前才是那人,他应该先杀了陆同之,然后易容成陆同之的模样,与我们一同去了语落谷中。”   说到此处,李浮白停下,他忽然记起来在语落谷的时候,此人应该是想要偷袭自己的。   徐琏快要被搞糊涂了,问道:“这是要干什么呀?”   “为了霜雪伽蓝。”   “这玩意儿又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这么抢手吗?”对于修士来说,他们想要保持自己现在的容貌,有各种各样的驻颜丹可以达成目的,甚至修为再精进一些的话,不用驻颜丹,同样可以永葆青春。   李浮白淡淡说道:“对不能修炼的人来说,确实是很大的诱惑。”   “那你接下来要干什么?要查清楚这件事吗?”徐琏问。   李浮白没有说话。   徐琏叹了一声,“那先把尸体一起带回客栈去吧。”   “也行。”   月黑风高,长街寥落。   望月楼中轻歌曼舞,众人品着好酒,欣赏美人,乐不思蜀。   吕姬在楼上不愿露面,但是只要想到自己现在与天下第一美人在同一座酒楼当中,这些客官们就格外开怀。   袁钰章举着手中的霜雪伽蓝,得意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津嫌弃道:“行了行了,你都炫耀了一晚上了,赶紧把东西拿去给吕姬吧,吕姬看到了,一定非常感动,当场以身相许。”   袁二嗤笑一声,虽然他现在拿到霜雪伽蓝,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如果吕姬能为了一株霜雪伽蓝就以身相许,那她就不是吕姬了,他对袁二道:“现在还不急,我要让吕姬再等一等,急一急,她不是对那个李浮白很感兴趣吗?我要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将这一株霜雪伽蓝送给他。”   “你啊你啊,”王津叹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袁二总是一副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姿态,他总怕有一日袁二会自己玩脱了。   “我啊,我就是个好色之徒罢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王津心里琢磨,这世上像他心眼这样多的好色之徒,估计也没有几个。   李浮白与徐琏回到客栈后,闻灯已经睡下了,李浮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中去,徐琏叹气,劝他说:“你还不如早点和那闻姑娘分开的好,等几个月,就能忘了他了。”   李浮白一个人垂头坐在那里,没有吱声,他忘不了闻灯。   第二天早上,李浮白刚从房间中出来,就有一白衣少女找到他的面前,对她说:“李公子,我们姑娘请公子到望月楼中一叙。”   “你们姑娘?”   “是吕姬姑娘。”   李浮白身后还在打着哈欠的徐琏听到吕姬这两个字,哈欠也不打了,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有铜铃那么大,整个人都来劲儿了。   “这个……”李浮白抿了抿唇,委婉拒绝道,“抱歉,我今日没有时间。”   不等少女开口,徐琏在后面摇手道:“我有时间啊,吕姬姑娘请不动他,可以请我啊。”   少女对徐琏笑笑:“抱歉,姑娘只想见李浮白李公子一个人。”   “李公子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用了,今日真的有事。”   “那好吧。”少女不做纠缠,从客栈离开。   徐琏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李浮白,但仔细想想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实在没有别要大惊小怪。   吕姬在李浮白的心中估计跟自己啥两样,想了想,徐琏又觉得这个描述并不恰当,吕姬在李浮白的心中应当是比不上自己。   这么比较起来的话,徐琏竟然还会升起一丝隐秘的骄傲来。   闻灯服下从药老那里新拿到的药方煎的药,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太愿意出门。   李浮白给她送药的时候,听她说:“我脸上好像有点奇怪。”   李浮白听到这话,赶紧将药碗放下,来到闻灯面前,将闻灯脸上的东西卸下来,露出本来的面目。   她的右边脸颊红了一片,像是一块巨大的深色胎记,上面还有浅色的细纹若隐若现,有点可怕。   李浮白为闻灯诊脉,只是他的医术仍是不够火候,隐隐约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不能确定,只能去找药老,问他闻灯的脸是怎么回事。   “这事啊……”药老倒是不怎么在意,他笑呵呵对李浮白说,“我忘记与你说了,那药本来下的就有点猛,后来换成青蛇藤,就更猛了,不过也是小事。”   “你不是有一株从我这里拿到的霜雪伽蓝吗?把那株霜雪伽蓝磨成细粉,再加上浄竹草,每日给她服用半钱即可。”   李浮白抿了抿唇,对药老说:“霜雪伽蓝昨日被人抢走了。”   药老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沉默半晌,对李浮白说:“……那它丢得挺及时的。”   “前辈您这里还有吗?”   “没有了没有了。”有他也不给李浮白。   “没有其他办法吗?”李浮白又问。   药老:“把药停了就好了。”   李浮白:“……”   李浮白知道在这里得不到其他的结果,正要告辞,又被药老叫住,他问:“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   药老脸上的笑容都已消失,看起来万分的疲惫,他对李浮白说:“把她给我吧。”   “前辈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他在唤灵珠中看出了异常,到底是没有办法一直这样欺骗下去。   李浮白将从语落谷带回来的少女的尸骨交给药老,对他说:“她留在信说,希望能够将自己埋葬在多宝山上。”   “这孩子……”药老叹了一口气,他最激烈感情已经在刚发现她已经死去的时候消耗光了,此时对着李浮白也能淡定地说着关于少女的往事,只是在看到少女尸骨的那一刹那,眼泪盈满了眼眶,他对李浮白说,“把另外一封信也给我吧。”   李浮白将少女留下来的东西都还给药老,药老一一收好,见李浮白要离开,又问了他一遍:“你真不考虑拜我为师?”   李浮白摇头。   药老摆摆手,对李浮白道:“行吧,赶紧滚吧。”   李浮白离开后立刻回了客栈中,有些羞愧地垂着头,叫道:“闻姑娘……”   闻灯坐在镜子前,看着脸上的这一大片像是胎记的东西,问李浮白:“怎么样了?”   “药老说,得用霜雪伽蓝才可以,但是霜雪伽蓝昨日被我弄丢了。”   “就这啊,”闻灯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并不在意,反正常年被困在闻府中,长得好看与不好看对她来说也没有区别。   李浮白安慰闻灯说:“闻姑娘你别担心,我肯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闻灯转过头来看他,问她:“李公子是嫌弃我现在这样了吗?”   李浮白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闻灯笑道:“净会说好听的。”   她说完后便察觉自己有些失言,她想要与李浮白断个干净,实在不该又与他玩笑起来。   李浮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才能让闻灯相信,她现在这样虽然没有好看,但是他好像也没有因此而消减对她的喜欢。   “不管怎么样,我待闻姑娘的心是不变的。”他话说完后,自己也略觉羞赧,红晕布上面颊,耳垂被染得红红,他想要低头,又怕闻灯会不信自己。   闻灯看向他的眼睛,清澈得好像一湾清泉,里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他没有说谎。   但是好像更讨厌了些。 第26章 二十五   虽然闻灯说并不介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但李浮白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帮闻灯拿回霜雪伽蓝,隐隐中又怕闻灯是觉得自己是看重她的容貌。   这真的是冤枉他了,闻灯现在是不如之前好看了, 但是看到她时, 他的心脏依旧会咚咚跳得有人在擂鼓一般,那沉重的声音从心脏一直传递到他的四肢,他的耳膜上面。   他是真的喜欢闻姑娘,   之前他一直在想,如果闻灯换一副样子, 那日自己在闻府, 会不会还这样喜欢她, 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浅薄之人,如今倒是有了答案,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她, 只要是她,他都会喜欢。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李浮白问道。   闻灯摇头,李浮白笑了一下, 安抚她说:“要是觉得哪里不好,就赶紧叫我一声,我去翻翻医书, 找找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闻灯轻轻嗯了一声, 李浮白隐约觉得闻灯今日待自己的态度好像比昨日温柔了一些,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从闻灯这里离开,细细翻看起药老送给他的医书。   他正看得入神,徐琏推门进来,挤眉弄眼地对他说:“有人来找你了, 兄弟。”   “谁?”李浮白抬起头来,徐琏将门推开,他身后走上一个人来,来人身穿一袭黑色的斗篷,脸庞都隐藏在兜帽下面,进了屋以后,来人才缓缓揭开自己头顶的兜帽,正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   李浮白皱眉,他看到吕姬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或者看到美色时那一瞬间的失神。   倒是徐琏下了一跳,他并不知道此人是吕姬,只是听声音知道是个女子,以为是爱慕李浮白的小姑娘,没想到那斗篷下面竟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   他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转头看李浮白,只见这兄弟仍是面不改色地坐在塌上。   徐琏猜到会是这样,但真见到这一幕,还是觉得失望。   李浮白是不是觉得这天底下只有长成闻灯那个样子的才是美人。   闻灯听到徐琏吃惊时发出的巨大响动,翻书的书顿了一下,却未抬头,问属下阿七:“隔壁怎么回事?”   阿七拱手道:“属下听了两句,似乎是吕姬过来找李公子的。”   “是吗?”闻灯靠着窗,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她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好似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兴趣。   阿七抬起头来,偷偷打量了闻灯一眼,小姐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他也不知道小姐现在在想什么。   小姐与那位李浮白李公子是何关系呢?   李浮白待小姐如何,他是看在眼中的,只是可惜了,李公子终究是个无名的游侠,有小姐并不匹配。   阿七又问:“那小姐中午要吃什么吗?”   “随便吧。”   阿七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总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询问闻灯,像是害怕小姐把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这要是再憋出病来可就不好。   闻灯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抬头看了阿七一眼,目光中带着两三分的嫌弃,她另拿了一本,然后吩咐阿七说:“你出去吧,不用管我了。”   阿七哦了一声,乖乖从房间中退出去。   家主已经知道小姐现在是在沣州,会派些弟兄过来,不过小姐这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而隔壁房间中,李浮白合上手中的医书,开口问吕姬:“吕姬姑娘怎的来了?”   “李公子这是不欢迎妾身?”吕姬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李浮白,有些伤心地对他道,“妾身几次公子邀请公子到望月楼中一叙,都被公子拒绝,那妾身今日只好自己来了。”   李浮白除了待闻灯外,向来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此时面对吕姬的抱怨,他也只是淡淡回答道:“在下确实有些急事,只是不知道吕姬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吕姬直言:“霜雪伽蓝。”   李浮白微微有些吃惊,他以为那人如果得到霜雪伽蓝的话,应该会送给给吕姬的。   他问吕姬:“吕姬姑娘没拿到霜雪伽蓝吗?”   吕姬轻轻一笑,对李浮白说:“李公子说笑了,霜雪伽蓝在公子的手上,怎么会在我这里?”   “但是霜雪伽蓝此时也并不在在下的手上。”   “嗯?”吕姬微微吃了一惊,“李公子已将那霜雪伽蓝送人了吗?”   “并不是,只是不慎遗失了。”   徐琏跟着在心里默默叹气,如果吕姬能够早来一日就好了,这霜雪伽蓝也不至于落入贼人手中,转念一想,那贼人若是知道霜雪伽蓝在吕姬手中,那受罪的可能就是吕姬了。   吕姬得到答案便要离开。   见吕姬要走,李浮白开口叫住:“吕姬姑娘等一下。”   “哦?”吕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浮白,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她有点想要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对自己的美貌不为所动。   只见李浮白从怀中拿出一张画纸,上面画着的人,正是昨天晚上从李浮白手上夺走霜雪伽蓝,后来又被人杀死在寥落长街上的那个人。   李浮白向吕姬问道:“在下想问一下,姑娘是否认识这个人?”   吕姬脸上出现一抹异色,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了,但还是被李浮白给捕捉到了。   这人吕姬果然是认识的吗?   “应该是见过的吧,但是我每天见过的人太多了,我也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吕姬也知道自己刚才稍有失态,要是一口否认只会引得李浮白更加怀疑,她佯装好奇,问李浮白,“这人做了什么吗?”   李浮白对吕姬道:“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客栈中死了个人,便是此人。”   吕姬袖中的双手握拳,指甲戳在掌心,轻微的痛觉让她清醒,同时也让她更加冷酷,她笑着对李浮白道:“是吗?生死不过是寻常之事,李公子难道还要关注这沣州城里每天都死了什么人吗?”   李浮白没有回答吕姬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死的人不是他,被人易容成他的样子。”   吕姬轻笑了一声,问李浮白:“但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浮白没有说话,吕姬接着问他:“那李公子还有其他的事吗?”   李浮白摇头:“没有了。”   吕姬:“那妾身就告辞了。”   “我送送姑娘。”徐琏颠颠跟着吕姬一同出去。   李浮白在房间中分析那株霜雪伽蓝究竟会被何人拿走,分析了半天也没有分析个眉目出来,倒是脚下不自觉来到了闻灯房间的外面,他犹豫良久,敲门进去,见闻灯坐在塌上看书,低低叫了一声:“闻姑娘。”   闻灯从书中抬起头来,问李浮白:“有事吗?”   李浮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过来看看闻姑娘。”   闻灯将手中的书本放下,微微歪头看着李浮白,问他:“刚才有人来找李公子吗?”   “是,是吕姬姑娘。”   闻灯问:“那李公子与吕姬姑娘刚才在说什么?”   李浮白如实回答说:“吕姬姑娘好像也是为了霜雪伽蓝而来。”   闻灯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李浮白继续同闻灯解释说:“我想查一下是谁拿走了霜雪伽蓝,我怀疑对方是想把霜雪伽蓝送与吕姬的。”   “问出结果了吗?”闻灯问。   “与吕姬或许有些关系,但霜雪伽蓝此时不在吕姬手中。”   闻灯点点头,李浮白见她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忽而向她问道:“闻姑娘想吃玉米烙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像是准备很久,想要好好为闻灯露一手的模样。   闻灯看着眼前的李浮白,又一次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狗,打它一下,它会疼,会夹着尾巴呜呜委屈地叫,趴在小窝里用一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你,但是等过了一会儿,它就把刚才的一切全忘了,凑上来,冲着你摇尾巴。   你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舍得再打它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闻灯看着李浮白乐颠颠离开的背影,垂下眸,看着手中书册的封皮,只剩下一声叹息。   若是自己是个健康的女子,不需要什么修炼的天赋,只要能过完这一生也就够了,可自己只有一两年可活,何必拖累他。   鲸州城中,闻朝易得知闻灯已经到了沣州去,沉着一张脸,脸色有些可怕。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主意多,如果不是她的身体不好,如果她稍微能够修炼一点,待日后将这闻家交到她手上也是可以的,只是闻灯的身体太差了,他这个做父亲给不了更多,就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其他的都不求了。   他也不觉得袁二公子有什么不好的,她怎么偏偏就要弄出这么多的事来,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谁能救她。   闻家的这些人谁也不敢得罪闻灯,生怕被她碰瓷,而自己公务繁多,脱不开身,难道就任由她在沣州胡闹!   闻朝易思量一番,多派了些人去沣州,保护闻灯的周全。 第27章 二十六   有阿七给的信, 闻朝易派来的这些下属们很快就找到闻灯此时所处的客栈,他们并不是为了将闻灯带回鲸州去,而是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闻灯看着他们, 叹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袁二估计也要知道她来沣州了。   不过知道也好,若是一直这样,她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闻灯知道自己来沣州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袁家那位二公子要娶自己的原因。   即使自己活不长久, 可她也不想做其他人手中的工具。   闻家的这些动作瞒不过袁家, 下一步袁钰章会做什么, 闻灯也有些期待。   此事果然很快被人禀告给了袁钰章,袁钰章得知后, 如闻灯猜想的一般,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来, 他将此事同王津说了一番。   王津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袁二,不可置信问道:“你说那个邓无就是闻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袁二神情平静, 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对王津继续说道,“这些日子闻家往沣州派了不少人来, 都去过邓无的那家客栈, 邓无若只是个来打听我消息的大夫,闻家断不会如此,这些人虽然行事隐蔽,但我还是能够寻着他们的踪迹,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王津挠了挠脑袋, 仍是觉得袁二这事说的扯淡,他问道:“那她那样……谁说她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的?我都替望月楼中的清九姑娘不服。”   “即便不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她应该不至于是我们看到的模样,那张脸过于男性化了,应该是有人为她易容了。”   这些袁二都不怎么在意,只是李浮白与邓无间的关系,让他不免多想几分,两人是普通的朋友,还是会有其他的关系。   怪不得那个时候李浮白会那么痛快地答应自己,让药老给闻灯看病,原来这其中还有其他原因的。   袁钰章并非心胸宽广之人,正相反,他还属于睚眦必报的那种,譬如这件事上,他可以心里想着吕姬,但是绝不允许以后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其他的男人。   但愿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把玩着手中霜雪伽蓝,这东西该在什么时候送到吕姬的手上。他还要再考虑考虑。   王津看着他手中的霜雪伽蓝,有些惊讶他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把这东西送给吕姬,催促他说:“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么一直钓着吕姬,你不怕吕姬跟其他人跑了?”   “这你就不懂了,欲擒故纵,若即若离,这是我与吕姬之间的周旋,”袁二虽然会担心自己在吕姬的心中所占据的份量不是很大,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比其他男人要重要许多。   天底下的男人中,就连那些皇室中的公子也比不得他,他颇为自负道:“吕姬如果不选我,她也不会选择别的男人。”   王津不知该怎样形容袁二的自信,但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并非是没有道理,吕姬的那些爱慕者中真的没人能够比得过袁二了,年少有为,家世绝顶,还一心爱慕于她,家中也无妻妾,能得这样人的追求,很少有人能够忍着不动心的。   就是不知道袁二如今还想要作什么妖,关于吕姬之事他反正是看不明白,也玩不明白,王津将话题从吕姬的身上移开,问袁钰章:“如果邓无真是闻家的大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袁二摸着下巴思量半天,“我得好好想一想。”   王津没有再问,专注地听着楼下的歌女唱着清越的小曲儿,对面的袁二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你说闻灯来沣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王津将自己代入到闻灯的身上仔细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婿长得什么模样?合不合心意。”   “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应该在她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王津道:“那我觉得你完全不必做什么了,都看到你了,她还有什么能不满意的。”   袁二轻笑了一声,王津他这话说的没错,他向来自傲,天底下能够比得上自己的男子寥寥无几,纵然那个叫李浮白的青年在比试大会中胜了自己,但那又能如何?   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游侠罢了,闻家怎么可能允许闻灯嫁给这样一个人。   如果邓无真的是闻灯,他们如果故意在闻灯的面前表现,反倒是要显得心虚,凡事向来都是过犹不及,现在倒不如让他们耐心等待看这位闻小姐要做什么。   闻灯单独一人去过望月楼,将自己原本的容貌稍作矫饰,用白粉将脸上红斑稍微掩盖,看起来不会很吓人,但多少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时袁二与王津坐在楼上,听到楼下传来的惊呼声,往闻灯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   闻灯更加确定袁钰章是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不存在他说的什么一见钟情,娶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好处?   如果自己一嫁进袁家就死了,袁二能够得到什么呢?   她身体本就不好,死得太快,闻家与袁家的关系不会因此恶化,但也不会因此更加紧密呢。   而对袁二呢?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若是他的妻子刚过门就死了,   她得知道袁二现在的处境,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判断来。   李浮白回忆死者身上的刀口,忽然觉得有点像是袁钰章下的手,那日的比试大会,如果袁钰章手上有刀的话,最后那一招,留下的刀口应该就是这样的,只是袁二公子要霜雪伽蓝做什么?李浮白按照自己的猜想暗中调查了一阵,那位袁二公子未曾露出对霜雪伽蓝的渴望,霜雪伽蓝好像与他没有关系。   徐琏听李浮白说起他的怀疑,觉得他是在因为闻灯而迁怒袁二公子,袁家要什么东西没有?   李浮白不知怎的,突然来句:“或许是为了吕姬。”   “你这样抹黑袁二公子不好吧?”徐琏觉得自己这个李兄为了闻灯闻小姐,简直变得不像他原来的自己了,他叹着气,反驳李浮白说,“袁二如果真的喜欢吕姬,怎么可能向闻家求亲?而且吕姬刚来沣州的那一日,他都没有去看吕姬,而是来了这里询问闻小姐的事情。”   李浮白顿时泄了气,觉得徐琏说的也有道理,或许自己确实是因为闻姑娘而对袁钰章产生了偏见。   他心中清楚这样不好,但也确实没有办法,一想到将来闻灯可能要嫁给袁二,他的心就变成了针眼那么大,他想要试图证明这个人配不上闻姑娘。   在他看来,应该是所有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配不上闻灯,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李浮白将死者的刀口又检查了一遍,同时与徐琏一起回到案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再找到其他的线索。   地砖的缝隙中有零星干涸血迹,但是并无任何用处,李浮白蹲在地上研究半天,徐琏拍拍他的肩膀,说别看了,看也没用。   “这里有几道剑痕。”李浮白手指在青砖上轻轻抚过,这个剑痕他同样眼熟,但也不能就此断定人是袁钰章杀的,他还要找到其他的证据,比如那株霜雪伽蓝的下落。   李浮白在药老给的那些药典中发现有一种蝴蝶可以追寻霜雪伽蓝的味道,只是那蝴蝶却很少见,恰好李浮白在浮水宫的藏书阁中曾看到有书上提过这种蝴蝶,在星云十三州就有,距离沣州也不远,他御剑的话应该用不上一个时辰就到了,李浮白同闻灯留下句话,就去抓蝴蝶去了。   这一趟倒是顺利,只是蝴蝶并不适应沣州这边的气候,必须以李浮白的灵力相护,所以在此间事了,他还得将这些蝴蝶给放生回去。   李浮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蝴蝶飞到望月楼去,之后又跟着袁二回到袁家,许多的巧合凑到一起时,那就不再是简单的巧合了,李浮白此时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他应该高兴的,毕竟闻灯肯定不愿意接受袁二公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另一方面,李浮白很怕闻灯会难过。   他也在纠结此事是否要告知闻灯,直到闻灯亲自来问他的时候,李浮白才告诉闻灯:“霜雪伽蓝可能确实是袁钰章拿走的。”   袁二要霜雪伽蓝做什么?袁家应该没有什么人需要那霜雪伽蓝,此事若是能够见人,袁二大可以坦坦荡荡来与李浮白交易,但是他并没有这样。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霜雪伽蓝在他的手中。   他想要把霜雪伽蓝送给谁呢?   吕姬?   若是袁二的心上人确为吕姬无意,就像闻家可能不会愿意她嫁给李浮白,而袁家也不会同意袁二娶吕姬,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但是为了吕姬,而大费周章,娶一个快死的女人过门,闻灯还是觉得袁家的二公子脑子有点不大好使。   然这些只是她一个人的猜测,她需要想个办法验证此事的真实性,袁二若是与吕姬真的有纠缠,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但是即便查出什么来,袁二只要声称自己与吕姬只是朋友,她也无可奈何,好在闻家现在还没有答应这桩亲事,至于其他,可以徐徐图之。 第28章 二十七   闻灯心下思量许多, 若是想让袁二主动退了这桩婚事,可行之计便是让袁二知道从自己的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在自己身上图什么呢?图自己是闻家家主闻朝易唯一的女儿,还是图自己活不了几日, 大概是这两者都有的, 前者闻灯改变不了,她若是放言说自己不是闻朝易的女儿,她爹估计得气疯;那就只剩下后者,可是袁二曾专门去向药老打探过她的病情,如果说自己的病突然好了, 袁二估计也不能相信。   闻灯琢磨一番, 若是真想要试探出袁二公子的心意, 那恐怕还得需要药老的帮忙,这件事要操作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他们现在也不能确定袁钰章拿到那霜雪伽蓝就是为了送给吕姬, 或许另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原因。   闻灯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疼的额角,此事究竟如何, 她恐怕需要劳心试探一番了。   袁钰章只要有点脑子,他现在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在沣州估计也待不了几日, 这几日她也不能总是要待在客栈里。   袁二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便让他看不到这样的东西的影子,到时候袁二会怎么做, 她现在还是有些期待的。   李浮白将今日的药给她送来, 闻灯喝完后,托着下巴看着要离开的李浮白,忽然开口叫住他,“我们出去玩玩吧。”   “啊?”李浮白愣了一下,他听到闻灯的话了, 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清。   闻灯重复一遍:“我说我们今天出去玩吧。”   “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现在应该多休息休息,等过两天再好一点的时候,我再带闻姑娘出去吧,而且这几日沣州城内也不太平,你看前些日子客栈里死了人,还有……”   李浮白化身小唠叨精,在闻灯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话题围绕着闻灯需要休息的主旨展开,从自身到环境各个方面都进行了一番论述,结论就是闻灯现在不适合出去,闻灯从来不知道李浮白这样能说,想起他们初见时候,李浮白结结巴巴的样子,与眼前这个说个没完的青年简直不像一个人,闻灯打断他的话,对李浮白说:“你如果不想去的话,我就跟阿七出去了。”   反正闻朝易也派了不少下属过来。   “那……”李浮白果然没有办法了,他问闻灯,“闻姑娘想玩什么?”   “什么都行,”闻灯托着下巴,她来沣州已经几日,但是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仔细数来,好像只有望月楼与前几日的那场比试大会,她年幼时看了不少关于星云十三州各处风土人情的书籍,但是看书与亲身经历还是相差许多,闻灯想了想,对李浮白说,“游湖、看戏,或者是看看还有其他什么好玩的。”   “一定要今天出去吗?”   “今天怎么了?”闻灯不解问道,“今天你有什么其他事要吗?”   李浮白答道:“其他事倒是没有的,但是我想提前准备一下。”   他得提前规划好明天去什么地方,在哪里休息,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而他应该如何规避等等问题。   闻灯道:“不用这么麻烦,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少玩一会儿就回来,游湖怎么样?”   李浮白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面,看着面前的闻灯,最后只能无奈道:“我去安排一下,你稍等我一会儿。”   李浮白从闻灯这儿离开,先去楼下同徐琏说了等会儿要去游湖的事,徐琏听了,嗤笑了一声,对李浮白说:“我可听说袁二公子今天也与王家的那位公子今日也要游湖,你确定今天也要带着你的闻姑娘到那里去?”   李浮白倒是不清楚这件事,想来闻灯也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安排这件事,他对徐琏说:“不一定能撞见。”   “不一定那就是有可能啊,让你的闻姑娘看到袁二公子的——”   李浮白打断徐琏的阴阳怪气,直接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去?”   徐琏轻轻咳嗽一声,“去。”   李浮白很快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带着徐琏、闻灯,还有阿七一同去游湖,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偶尔微风吹过,头顶的枝叶飘摇,带着微微的花香。   李浮白站在船头,将闻灯拉到床上,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你该多穿点。”   闻灯笑着说:“不冷啊。”   在后面上来的徐琏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撇了撇嘴,自从知道邓无便是闻灯后,邓无在徐琏心中的形象瞬间被蒙了一层阴影,他对闻灯原本是没有偏见的,但是在知道她想到利用李浮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徐琏对闻灯的恶感一瞬间到达顶峰,他看不惯这种人。   她是闻家的大小姐,想要什么东西没有,何苦让他这个兄弟来帮她忙前忙后,为她差点豁出命去   李浮白这个傻子,一天天还乐在其中,实在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闻灯是给过李浮白什么承诺倒也好些,可偏偏她连饼都没画,就让李浮白来为她冲锋陷阵,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买卖。   徐琏心中对闻灯再是不满,面上却也没有表现太多,他倒不是看在闻家的面子上,而是因为李浮白,李浮白同闻灯间本来就缘分稀薄,机会渺茫,他就不必上去雪上加霜。   闻灯坐在船上,欣赏着岸上的风雅景致,阿七守在她的身边,他同样不赞成小姐在这个时候出来游湖,但是在闻家除了家主,还有谁能说的动小姐,就连家主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用,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沣州找到小姐了。   闻灯看风景,李浮白便看着他,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闻灯的发髻上面,上回他与徐琏去望月楼的路上买的那块玉料已经被他打磨好了,图样也画了,但一直没有把东西雕出来,他买了大量的玉石用来练手,可一次次雕刻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尽人意。   他们的湖中心的时候倒是真的看到了袁二与王津,两人站在船头,向他们这边眺望,闻灯从船舱中出来,笑着与他们打招呼,袁二想要邀请闻灯他们去望月楼中一聚,被闻灯以等会儿要去爬山给拒绝了。   与袁二他们的船只错开以后,李浮白担忧地问闻灯:“你等会儿真的要爬山?”   “不行吗?”   李浮白想说不太行,但是对上闻灯的眼睛,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闻灯今日的精神确实不错,回来后也没有病情加重的迹象,她兴致勃勃地说着明日要去什么地方玩,后日又要去哪里,李浮白见她说的高兴,没有打断她。   到了第二日,闻灯在李浮白的陪同下的去了戏园子听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出折子戏,闻灯不太习惯听这个,只听得她昏昏欲睡。   闻灯这两日的行动都在袁二的监视之中,他们知道她昨日去游湖爬山,今日听了戏,听说明日还要去哪个庙里上香,看起来与普通人根本没什么两样,一点不像是快要死了的。   王津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猜错了,他问袁二:“如果邓无真的是闻家大小姐,我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快要死了的,你确定你自己的计划真的没有问题?如果闻灯死不了的话,那你可就真的完了。”   若是娶了普通人家的小姐,以后出了什么事,袁家随便就能摆平,可闻朝易就闻灯这么一个女儿,如果让闻灯受了委屈,那相当于是得罪了闻家。   “如果闻灯死不了,你还要娶她?”   袁二表情平静道:“我之前问过药老,药老明明说了闻灯的病他治不好的。”   王津摸着下巴,问“难道还能是回光返照不成?”   袁二皱眉,“乌鸦嘴。”   如果闻灯现在就是回光返照,那她就是快要死了,那他到时候娶谁去。   “那会不会是闻家怕你反悔,所以才故意弄出这个样子给你看的。”   袁二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王津:“那他们可想叉咯,咱们袁二公子不想娶个长命百岁的,就想找个病病殃殃快要死了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认真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闻家大小姐的病真的好了,你到时候怎么办?还要娶她吗?”   袁二不以为意:“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可别晚了。”   袁二笑道:“若是闻灯身上的病真的能治好,那这桩亲事便成不了。”   王津问他:“你要找什么理由同闻家退了这桩亲事?”   “理由有什么不好找,反正直到今日闻家也没有给我答复,我可以说是不想让闻小姐为难,也可以说我自己的问题。”   “倒也是。”   王津心中叹气,自己以后一定得好好做人,要是整天像袁二这般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他最后不仅算不明白,头发都得全得掉光。   邓无表现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就像她自己说的,之前只是感了风寒,现在风寒好了,她就活蹦乱跳起来,弄得本来很放心的袁二心里也没了底。   他突然想到,当日他从语落谷回来去找药老的时候,药老说药方他已经给李浮白了,难不成药老真的能够治好闻灯了? 第29章 二十八   袁二抱着这样的怀疑找到药老, 询问他关于闻灯的病情。   药老坐在摇椅上,见到袁二来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听到他问起闻灯, 便对他说:“之前闻灯那病确实是有些棘手,但是我这两年一直没有放下她的病,翻阅古籍研究了一番,加上李浮白那个小子从语落谷中带回了青蛇藤入药,她的病已经大好了。”   看着袁二仍然面露担忧, 药老笑着说:“你若是实在担心, 可以去鲸州闻家看看那位闻小姐。”   袁二面上点着头, 却知道自己已经看过了,就是看着她现在能蹦能跳, 担心将来嫁给自己死不了,所以才特别担心, 过来问药老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前一段时间还说自己治不好的药老,今天就说他能治了。   袁二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 出言问药老:“您上回不是说治不了的吗?还是说她的病以后还会再犯。”   “我不是没想到有人还能从语落谷中拿到青蛇藤吗?有了青蛇藤入药,闻小姐的病自然也就大好了,不过青蛇藤药力强盛, 需要以霜雪伽蓝作为辅助, 不然有损容貌,不过这个没什么,霜雪伽蓝就在李浮白那个小子手上,他应该会把霜雪伽蓝一同交给闻家的。”   听到药老的这一番话,袁二的那张脸差点都绿了, 也就是说现在闻灯不仅死不了,她还得用那个霜雪伽蓝,要是没有霜雪伽蓝就要变成一个丑八怪,袁二听着药老继续说道:“至于以后她那病会不会复发,我此时也说不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也许日后老夫就能想到彻底根治她的法子了。”   袁二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他抱拳对药老拱手道:“多谢药老。”   药老摆摆手,不以为意:“小事小事,治病救人,本就是老夫这个做大夫的分内之事,而且看到什么疑难杂症,老夫自己也手痒。”   “晚辈在这里多谢前辈。”袁二说完后,便声称自己还有家中有事,迅速离开。   虽然袁二极力隐藏,但药老还是看出自己在说能救回闻灯的时候,他眼中的那一丝抗拒,这可就奇了怪了,他明明是想要娶闻家的那个小姑娘的,怎么听到闻灯能活着的消息,还这样一副表情。   他们这些个世家子弟啊,心都脏,脏得没边了。   “好了,老夫已经按照你说的跟那个袁家的老二说了,老夫这一世的英明说不定就要毁在这件事上了,”药老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房门,一蓝衣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正是李浮白,药老笑道:“你那蝴蝶该拿给我看看了。”   李浮白将自己抓来的用来寻找霜雪伽蓝下落的蝴蝶拿了出来,药老略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会儿,询问李浮白:“你是从哪儿知道这蝴蝶的下落的?”   “晚辈曾在一本古籍上面看到过关于这蝴蝶生活习性,还有一些离奇故事,从而推测出它所在的地方。”   药老点头道:“有了这蝴蝶你便不用操心霜雪伽蓝的下落了。”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药老问他:“你真的不愿拜我为师?”   “不是晚辈不愿,只是有些不可说的原因,三年后晚辈可能要到一处秘境中静修,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出来,如果前辈……我可能要三年后才能给前辈一个明确的答复。”   若是在之前,他可以肯定自己在三年是要回浮水宫去的,但是现在他遇见了闻灯,三年后究竟如何,李浮白自己也说不准了。   药老笑了一声,调侃李浮白道:“你这是好大的架子,竟然一出口就是要老夫等三年,等你考状元吗?”   李浮白惭愧地低下头。   药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这儿还有些药典,和多年积攒下来的笔记手札,你若是感兴趣,便拿去看了吧。”   李浮白眼睛一亮,连忙抱拳道谢:“多谢前辈。”   王津前来找袁二的时候,便看到袁二拉长了一张脸,整个人似乎有点萎靡不振。   王津在他对面坐下来,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袁二道:“药老说闻灯的病情已经大好,说不定可以像个常人女子一样。”   王津啧啧道:“那你可倒霉了。”   说完这话便觉得不妥,他这个语气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了,这样不太好。   袁二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人只有吕姬,而如果闻灯有朝一日会成为他达成这个目的途中的拦路石,那么他也只能放弃。   这桩亲事可能要因为闻灯身体好转而放弃掉了,这话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可笑。   “你是要退婚?”王津问。   袁二嗯了一声,紧接着补充说:“闻家还没有答应这桩亲事,不能算作是退婚。”   幸好闻家没有答应,他们若是答应了,现在他再找些理由来搪塞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袁二虽然已经有了退婚的意思,但是他对闻灯的病情又总是抱有怀疑,所以让他犹豫不决,踌躇不定。   闻灯猜出袁二的心思,再往火上浇一把油,这事应当就能成了。   她让人打听这几日袁二都到什么地方去,那些从鲸州来的保护她的手下们还以为她对这个未来夫婿十分满意,所以这事办得尽心尽力,闻灯也不点破,任由他们误会。   袁钰章也发现最近出门的时候会会频频遇见闻灯,他心生厌烦,又不好表现,还有王津在一旁拱火,说是那闻家的小姐看上他了,这桩亲事要不太好解决。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袁二依旧心生疑窦,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自己现在所看到的这样简单,他找人打听闻灯这几日与什么人接触过,吃的什么药,结果却是听到闻灯身边的护卫们说他们小姐已经派人回鲸州,准备让闻朝易同意与袁家的这桩婚事。   这话一传回来就吓得袁二的一个激灵,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得赶紧找托词反悔,但他想要反悔,且不说闻家愿不愿意接受,就是袁家也看不懂袁二到底想要干什么,前一段时间是他坚决要娶闻灯,现在又反悔了,他这个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袁钰章便将自己打听到的闻灯病重的消息同袁家的人说了,防止这些人不知道她病情的严重,还称自己询问过药老,闻灯的确是命不久矣。   如此一来,袁家的人再满意闻灯的身份,也不能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一个快要死了的女子定亲,要是刚一过门人就死了,那可就太不吉利。   “那与闻家……”   袁二的父亲对袁二说:“我来说吧。”   闻朝易知道自己的女儿快要死了,也不可能硬塞给他们,他们这些世家的人结不成亲,但也不能结出仇来。   听到袁二到望月楼中与吕姬见面时,闻灯便知道袁二是放弃与自己结亲,这桩事算是彻底了结。   李浮白这几日却过得不太好,每日看着闻灯不停地打听袁二的下落,然后往他的眼前凑,李浮白的心上就像是爬了一千只一万只的蚂蚁,将他的心脏啃咬得千疮百孔,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恶意地想,闻姑娘之前没有答应袁二的求亲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会拖累袁二吗?现在她好了一些,所以便决定要与袁钰章在一起。   若是以李浮白正常时的智力,应当能够很容易看明白闻灯做这一切的意图,但是关心则乱,况且他自己也身在局中,理智终究是要受到情绪的摆布,更可悲的是,今日他在听说袁二大张旗鼓地到望月楼中见吕姬的时候,心中还会担心闻灯会不会难过。   他去客栈后面的厨房里做了玉米烙,往里面添加了一些鲜奶,使它的味道更好一些,然后端着刚出锅的玉米烙与煎好的汤药一起上楼,看到闻灯喝了药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他叫道:“闻姑娘?”   叫完之后,又不知道自己该同她说什么。   闻灯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李浮白抬头与闻灯对视半晌,终于开口问她:“闻姑娘,你想要做什么呢?”   他想要闻灯给自己一个明确点的答案,如果她告诉自己想要与袁二公子在一起,他也愿意帮她。   “李浮白……”闻灯轻轻叫了他一声。   从前在闻灯还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有徐琏在场的情况下,她会跟着徐琏一样,称呼他李兄,而只有他们两个是时候,她会略带疏离地称呼他李公子。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啊?”   “我身体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能活个一两年已经实属万幸,你在身边也只是白白地耗费时间罢了,”闻灯说着笑起来,“而且我现在这样也不好看了。”   李浮白抿了抿唇,走过来,在闻灯的面前半蹲下身,仰头看着闻灯,对闻灯轻轻说道:“闻姑娘,我从来没有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闻灯眨眨眼睛,问他:“你不想得到我吗?”   李浮白没想到闻灯竟然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一瞬间将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对闻灯说:“我希望你能爱我,但是爱不爱这种事,从来不是强求。”   他脸上的笑容随之又扩大了两分,他对闻灯说:“闻姑娘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在为你付出的时候,我也得到了快乐,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第30章 二十九   闻灯静静地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李浮白, 或许眼前的这个青年说的都是真心话,或许他真的不在意。   但是越是这样,越让闻灯于心不忍, 如果青年心怀鬼胎, 她还可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利用着他,可他将一颗心都剖给了自己看,闻灯便不忍心对他下手了,她怕自己只会给他带来痛苦,怕自己到最后还是要让他失望。   闻灯侧头看了一会儿窗外, 清风徐徐, 吹动街道两旁的垂柳枝条飞舞, 她轻声叫着李浮白的名字,“李浮白, 你应该知道,你我二人不会有结果的, 即便我不嫁与袁家的二公子,日后同样可能会嫁给别人,况且我这个身体也活不了多久。”   李浮白心脏钝痛, 这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闻灯对自己说他们两个间没有结果,虽早有预感,但此时听闻灯这样说出来, 依旧心痛难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闻灯说:“闻姑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与他在一起, 我只是希望闻姑娘你可以过得开心。”   至于这开心,有一部分是李浮白给予的,他会感到满足,若是都与他无关,那也没有关系。   徐琏因为闻灯的事情常常骂他脑子进水了,或者是脑子坏掉了,其实都不是的,他只是喜欢上一个姑娘罢了。   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得到她,如果她在别人那里过得会比在自己这里过得好,他应该放手。   闻灯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李浮白,她看了很久很久,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问眼前的这个青年:“李浮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她现在已经不好看了,身上还带着病,说不定哪一日就突然去了,她不能修炼,琴棋书画学的也一般,她的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让人为她要生要死的地方了。   李浮白挠挠头,他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他到底喜欢闻姑娘什么。   从前他也经常会怀疑自己其实也是个肤浅之人,因为闻姑娘长得好看,所以才会想要和她在一起,但是现在闻灯已经不像他们初见时那样好看了,然而当她长久的凝视自己的时候,他的心脏同样会忍不住地砰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她,想要把自己的全部都送给她。   这与她的样貌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李浮白脸上布满红晕,他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喜欢你。   这话说起来实在肉麻,李浮白说不出口。   “闻姑娘,一定可以有办法治好你的,”李浮白安慰闻灯说,“你看,之前药老说你的病没有办法治,但是现在他也开了方子出来,也许再过两年,他还能想到新的方子。”   李浮白这话是有些道理,她能活几年,谁也说不定。   但是如果下一回药老开出的方子里面有什么需要到更凶险的地方才能拿到的药材,他们要怎么办?   她真的很不想再拖累眼前的这个青年了。   李浮白的天赋很好,他离开自己,这星云十三州可以任由他闯荡,日后他可以在这天下间再遇到一个让他喜欢的姑娘。   那个姑娘聪明、美丽、善良,可以陪着他看遍这天下间的大好河山。   那个姑娘不会是自己。   闻灯有些难过地想,老天为什么要给她一具这样的身体,她其实已经过了怨天尤人的年纪了,然此时不免又一次痛恨起命运的安排。   她对李浮白说:“我有些累了。”   李浮白嗯了一声,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一声”,说完便从屋子中离开了。   闻灯坐在桌子旁边,脑袋枕在胳膊上,怔怔地望着桌子边缘处的那个小小的烛台,上天既然给了她这副残破的身子,为什么要让她遇见李浮白这样的人呢?   袁家效率的很快,仿佛生怕自己再晚一点,闻家那边考虑好了答应这桩亲事,到时候会不好收场。   闻朝易接到袁家的消息时,五官皱成一团,看起来有点滑稽,袁家当然没有提闻灯的病情,只说是自己家的袁二配不上闻小姐,至于是哪里配不上,多半也是托词。   做父亲的,尤其就这么一个女儿的,当然是觉得全天下的男子都配不上自己的掌上明珠,但是这话别人说出来就很虚伪了。   他就知道闻灯去了沣州后,这桩亲事多半要黄,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是何原因,能够让袁家突然反悔。   闻朝易委实是不明白,那位袁家的二公子到底哪里入不了闻灯的眼。   画像她也看了,长得仪表堂堂,论天赋,他是星云十三州中杰出的少年天才,论家世,也是世间少有的能配得上她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身上公务繁忙,闻朝易真的很想去沣州找到闻灯亲自问一问,她对袁钰章究竟是有何不满。   现在……鲸州距离沣州倒也不算太远,他挤出点时间去一趟也是可以的,正好闻灯去沣州的时间也够久了,闻家的那些手下念她是大小姐,不敢对她动手,只能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来动手了。   闻灯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她从床榻上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街道两侧的店家稀稀落落的亮了几盏灯火,不久后阿七敲门,与李浮白一同进来。   李浮白想要问问闻灯关于霜雪伽蓝他有什么想法,霜雪伽蓝现在仍在袁二的手上,是否要他想办法将这株霜雪伽蓝给弄回来。   闻灯看着镜子中自己,脸上的那块红色印记看起来似乎比昨日扩大了一些,有些可怕,闻灯第一次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出可怕这个词来,还有点新奇,她对李浮白说:“先看看吧,不用着急。”   在听说袁二前往望月楼中拜访吕姬的时候,闻灯就好像隐约明白袁钰章想要什么。   如果袁钰章会将这一株霜雪伽蓝送给吕姬,她就可以更加确定自己的这个猜测了。   袁二想要得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只是吕姬的性情高傲,断然不会委身做妾,而袁家也不会同意袁二娶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做二夫人。   可若是中间加了一个闻灯,她嫁给袁二,然后早早的死去,袁二再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最后在吕姬的帮助下重新振作起来,如此,袁家多半是会对吕姬松口的。   劳累那袁二为了这么一桩事筹谋了这么多。   望月楼中,吕姬坐在屏风后,弹奏古琴,看到袁钰章从屏风的另一侧走过来,她抚琴的动作停下,抬头问道:“袁二公子怎么了?怎么突然来找妾身了?”   袁钰章没有说话,只是将霜雪伽蓝送到吕姬的面前。   “这是……霜雪伽蓝?”吕姬有些吃惊,李浮白说霜雪伽蓝不在他的手上,被人拿走,她问道,“它怎么会在袁公子你的手上?”   “这个吕姬姑娘就不必管了,只是此事,希望你不要用他人说起。”   吕姬顿时明白袁二定然不是通过什么正当手段拿到的霜雪伽蓝。   她将霜雪伽蓝收下,待袁二走后,将这花拿在手中细细打量,袁二是从谁的手上拿到这一株霜雪伽蓝的呢?   第二日吕姬找到李浮白,向他问道:“你上回曾给我看了一幅画像,你说画上的人已经死了,后来又说死的人不是他,而是被易容成他的模样,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吗?”   李浮白没有回答吕姬的问题,反而问她:“吕姬姑娘与那人是什么关系?”   吕姬抿了抿唇,回答道:“算是旧识。”   李浮白叹气道:“他已经死了。”   吕姬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沉默了半晌,似乎正在消化这个突然到来的消息,问李浮白:“……怎么死的?”   李浮白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与吕姬说了一遍。   “所以拿走霜雪伽蓝的那个人就是杀死他的凶手吗?”吕姬问道。   李浮白道:“这个我也不确定。”   吕姬:“那他的尸体呢?”   那人的尸体被李浮白带回来查看后,但是一直没有人来认领,已经被他和徐琏埋葬。   他对吕姬道:“被埋在乌金桥那里。”   “多谢李公子了。”   吕姬从李浮白这里离开后,一个人去了乌金桥,她很快按照李浮白的描述找到那人的坟墓。   她站在坟前,直直地看着那墓碑,上面空荡荡的,什么字也没有,多年前她曾对这个青年说,“你什么也给不了,你也保护不了我”。   那时青年愤恨的目光在吕姬的脑海中常常浮现。   现在青年死了,为了一株霜雪伽蓝死了。   他果然什么给不了她。   吕姬知道自己不必难过的,当日她离开那个青年时,就已经预料到今日。   她作为一个故人,上一炷香,烧两张纸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吕姬笑了一声,眼泪蓦地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他从李浮白手中拿到的霜雪伽蓝,最后却到了袁二的手上,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件事要说与袁二一点关系都没有,吕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第31章 三十   吕姬回到望月楼中, 袁二将霜雪伽蓝送给自己,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圆满了,她不需要再去想其他的东西, 只是一闭上眼睛, 青年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原本,这株霜雪伽蓝应该是由青年送到他的手上的。   但是并没有,青年死在他刚刚得到这一株霜雪伽蓝的那个晚上,他在死前的时候想着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想着自己?   吕姬睁开眼,镂空精美的床帘映着明亮的烛火, 其实在当年她明白, 她会给青年带来厄运, 最终青年也确实因为她而死去了。   她拥有这般容貌,本就需要强大的武力才能守护, 只是她出身平凡,也没有修炼的天赋, 只能依托那些更加强大的人来为自己提供利益。   她与那个青年注定是没有可能的,除非她愿意抛弃自己的这副容貌,但是凭什么呢?她如果抛弃了容貌, 到最后只能做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妇,与青年平凡的过完一生。   而且,她也不能保证当自己失去引以为傲的容貌时, 青年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她与青年终究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去。   药老前段时间举办的那场比试大会, 她以为青年会来,但是并没有在那比试台上看到他,却看到了让她会想起一些当年与青年在一起时的往事的李浮白。   有些时候,吕姬忍不住会去想,如果那个青年也有李浮白这本在武学和修行上的天赋, 当年他们二人是不是有机会能够在一起。   这世间的如果多半都是不存在的,现在青年已经死了。   吕姬将床头柜子中的那一株霜雪伽蓝拿了出来,她盯着花苞看了许久,想到上面有没有沾染了一点青年的血,而很快她会将这株霜雪伽蓝服下,来保持自己的容貌永不凋零。   吕姬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她扶在柜子上,干呕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惹人怜爱,但是那个人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袁二其实对闻灯的情况仍有些不放心,但是袁家已经找闻家说明了情况,就算闻灯之前的一切都是装的,他也不好再让人去给闻家提亲去。   王津看着袁二的计划破灭,问他:“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没有了闻灯,还有张灯李灯,不着急,慢慢找吧。”他话虽然说的容易,但心中也明白想要再找个像闻灯这样合适的女子却是不大容易了。   王津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张灯结彩。”   闻灯这样身份的女子的确不太容易再找,想要找个像她之前缠绵病榻的那更难了,对袁二来说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说动袁家让他将吕姬给娶进门,但且不说袁家不会同意,吕姬恐怕也不会答应。   即使他将霜雪伽蓝亲自送到吕姬的手上,他依然拿不准吕姬的心中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这事得怪药老,要不是药老突然治好了闻灯,也不会有这么些的麻烦了。   袁二越想越觉得憋气,他费尽心思安排到这一步,结果都没用了。   王津看他不住地叹气,聪明地选择沉默,袁二现在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太好,他还是不要往枪口上撞了。   他之前就说这事不靠谱,就算闻家那位小姐病得厉害,又如何能够确定她会在什么时候死去呢?与其等成亲后发现她与自己计划中的不一样,倒不如现在早点吹了好。   就是不知道袁二自己能不能想开这个问题了。   客栈中,闻灯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中的闻朝易,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来,她以为闻朝易事务繁忙,根本不可能到沣州这儿来找自己。   闻朝易看到闻灯易容后的长相,皱眉问道:“你怎么这个样子?”   怪不得他派出去的人过了那么久多没有将她找到,她这易容的手法还挺高明,不知道是谁帮她做的。   闻灯将脸上的东西洗去,露出原本的样子,她脸上那块巨大的红斑自然也落入了闻朝易的眼中,闻朝易被吓了一跳,当即问她:“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闻灯抬手摸摸红斑所在的地方,对闻朝易解释说,“药老开的方子药力有些猛了,便这个样子了。”   闻朝易皱起眉头,对闻灯道:“把方子给我看看。”   因为闻灯的这病,闻朝易在医术方面也学了些皮毛,可也只是点皮毛罢了,那药方的药材他都认识,但是用在一起是什么作用,他就不太能分辨出来,他把那药方放下,问闻灯:“你脸上这个东西能弄去吗?”   “暂时恐怕没有办法了。”那霜雪伽蓝已经被袁钰章送到吕姬的手上,吕姬说不定现在已经将它服用下去,短时间里想要再找上一株新的霜雪伽蓝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闻灯对此事也并不在意。   “那个叫李浮白的是什么来历?”闻朝易问道。   闻灯道:“我知道的不多,大概是个寻常的游侠罢了。”   闻朝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来历你都不知道还跟人家来了沣州,闻灯啊闻灯,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闻灯半垂着眸子,低头看着桌上的烛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闻灯这些日子既然在沣州过得不错,还有人给她求了药老,带回治病的药方,可见那个叫李浮白的人应该不坏,但是还是小心点好,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图谋更重要的东西,不过这个暂且先不比去管,他此次来沣州就是为了将闻灯给带回去,他继续向闻灯问道:“那袁钰章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跟我装糊涂,袁家给我来了信,说这桩亲事他们不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灯一下笑了起来,她猜到袁二在知道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转后,会退了这桩婚事,只没想到袁二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是生怕她会答应下来这桩亲事。   这事从头到尾都只是闻灯的一个猜测,她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故而也无法与闻朝易说个清楚,她只道:“或许是吕姬来了沣州城,袁二公子对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一见钟情,所以就推了与闻家的婚事了。”   “那袁二之前在帝都的时候应该就见过吕姬,若是对吕姬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向闻家求亲了。”   “父亲既然知道袁二见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了,怎么还信他说对女儿一见钟情的话。”   “他见过吕姬又怎么样?那吕姬比起你……”   闻朝易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看到闻灯现在的样子,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如果袁二看到闻灯现在这个样子,突然反悔那倒也说得过去了。   闻灯笑笑没有说话,闻朝易叹气道:“这桩亲事你到底是有哪里不满意,这样费尽心思也要让袁家的那个小子反悔。”   闻灯确实不满意这桩亲事,不管袁二是不是别有所求,她都不太想嫁去袁家,偏偏闻朝易又很看好这桩亲事,迟迟不肯拒绝,就只能自己来沣州解决此事。她抬起头,看着闻朝易,“我为什么要嫁人呢?”   “你——”闻朝易一时间回答不上来,最后只能反问她一句,“你怎么能不嫁人呢?”   闻灯轻叹一声,对闻朝易说:“我想不明白父亲你的想法,我这个病已经这样,嫁给个好人家,就是拖累人家,若是嫁给个别有用心的,怕是不用半年,我就得被人给磋磨去了。”   “你是我闻家的姑娘,是我闻朝易的女儿,谁敢磋磨你!”   闻灯笑着说道:“我在闻府中,父亲尚不能事事顾及到我,我若是嫁出去了,怕是过不了几日,父亲就要忘了我了。”   闻朝易抿着唇没有说话,从某方面来说,闻灯说的话日后绝对是有可能发生的,闻朝易沉默良久,对闻灯说:“我希望你能够像个普通的姑娘家一样,能有一个疼爱你的夫君,圆满点的人生。”   “难道嫁人就是圆满了吗?”闻灯觉得可笑,她又问,“而且父亲如何能够确定为我找的就是疼爱我的夫君?”   闻朝易说不出话来,摆摆手妥协说:“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件事就算了,不过你在沣州待得时间也够长了,明天便跟我回去吧。”   闻灯应了一声好,即便她现在拒绝了闻朝易,明日照样要被他强制带回鲸州去,倒不如自己听点话。   第二日早上,李浮白站在外面的长廊上,听到推门声,离开抬头看去,见闻灯推门从屋子里出来,阿七等人也上前来,询问她是否准备好了。   李浮白愣了一下,问道:“闻姑娘要回鲸州了是吗?”   “是,这些时间谢谢你了。”   “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跟你一起回去吧。”   李浮白说完后,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闻朝易从后面的楼梯上走上前来,来到李浮白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对他说:“老夫替小女多谢李公子,只是接下来的事,就不劳烦李公子了。”   李浮白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第32章 三十一   直到徐琏在身后戳了戳李浮白的胳膊, 他才回过神来,对着闻朝易拱手道:“晚辈李浮白,见过前辈。”   闻朝易嗯了一声, 他听阿七说过李浮白, 说这段时间闻灯都是受他照顾的,可是这也代表着,很有可能就是这个青年将闻灯从闻府中带出来,所以在见到他以前,闻朝易对李浮白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现在见了真人, 闻朝易倒是觉得这个青年或许有点可取之处, 至少他的女儿在他身边这么多天, 被他照顾的也算还可以。   他向李浮白问道:“你是也要回鲸州去?”   李浮白是想陪着闻灯一起回去,但是想到闻灯脸上痕迹还没有完全消除, 虽然闻姑娘自己好像并不在意这个,李浮白也不是注重皮囊的肤浅之人, 但是姑娘好好的脸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他们明明有办法可以让她恢复,有什么都不做, 李浮白没办法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   他得想个办法将霜雪伽蓝拿回来,或者问问药老有没有其他可以解决的法子。   现在是闻朝易亲自过来将闻灯带回鲸州去,李浮白至少也可以放心点, 不用担心她在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 到了外面客栈后,李浮白将自己同闻灯来时的车驾取了出来,对闻朝易道:“这是晚辈之前准备的车驾,前辈需要的话先拿去用吧。”   徐琏在后面看着心中止不住冷笑,李浮白就算是再讨好闻朝易这个老家伙也没用, 他就是普通的游侠,如何能配得上闻灯这位闻家的大小姐,他与闻灯注定有缘无分了。   徐琏心中默默叹气,又觉得李浮白有点可怜,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姑娘呢?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闻灯呢?   有时候徐琏觉得他即便是喜欢上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吕姬,可能胜算都比同闻灯在一起要大上一些。   闻朝易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车驾,他检查一番,发现这车驾着实做得不一般,做这车驾的人尽最大的可能保证了里面的人的舒适,他对闻灯倒是够尽心尽力,闻朝易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当即收下李浮白的好意,对李浮白道:“那多谢李少侠,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闻府坐坐,这段时间小女多亏少侠照顾了。”   李浮白红着脸摇手,说自己没做什么。   徐琏听着猛翻白眼,若是去语落谷中取了青蛇藤给闻灯来治病还不算做了什么,那什么才能显示出他的心意呢。   闻朝易带着闻灯与一队属下乘着李浮白备好的车驾离开沣州,车上闻灯坐在一侧,手里捧着一本医书,然有些不大能看进去。   闻朝易坐在闻灯的对面,他盯着闻灯一会儿,忽然开口向她问道:“你喜欢那个叫李浮白的小子?”   闻灯放下书,抬头看向闻朝易,没有说话,闻朝易便继续说下去:“我见他长得倒是还行,听说就是他在比试大会上赢过了袁二,看来天赋不错,他还去了语落谷?能够活着出来,日后大有可为,知道他家中有何背景吗?”   闻灯等着闻朝易都说完后,开口问他:“您说这些想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闻朝易抿了抿唇,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身边出现的年轻男子保持一个警惕又好奇的心理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只不过这话闻朝易没有说出来,他近来发现闻灯似乎是有点叛逆了。   算了,随她喜欢了。   说句实话,闻朝易依旧有些可惜同袁家的这一桩亲事,若是能够与袁家联手,星云十三州他们就掌管了四洲,可闻灯如此抗拒,袁二又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反悔,这桩亲事是真的成不了了。   闻灯将放下的医书重新拿起来,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困了,若是李浮白在这里,或许会开口让她睡一会儿,或者出去走一走。   可李浮白不在。   闻灯无来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又很快消失。   沣州城门口,李浮白还怔怔看着闻灯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徐琏拍拍他的肩膀,问他:“你怎么没有跟闻家的大小姐一起回鲸州去呀?”   李浮白没有说话,徐琏继续问道:“你是想开了?知道你们俩没有可能?”   “不是,”李浮白对徐琏说,“我想看看还能不能把霜雪伽蓝找回来。”   徐琏无话可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李浮白半天,无奈问他:“你怎么找那个霜雪伽蓝?你确定现在那玩意儿还在吗?”   李浮白不确定霜雪伽蓝还在不在,所以只能靠蝴蝶来寻找它的下落,他将蝴蝶放出来,蝴蝶飞往了望月楼中,李浮白隐蔽身形,同蝴蝶一起进入楼中,蝴蝶却变成了一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飞,最后它在吕姬的房门外面停下,翅膀扇动渐渐迟缓,看起来似乎有些萎靡。   李浮白猜测那霜雪伽蓝可能不在了。   确实如同他猜想的这样,吕姬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将霜雪伽蓝已经服下,她可以永远保持住这一张娇美的容颜了,但奇怪的是,她的心中没有任何的喜悦,只觉得空了一块,像是被人挖出一口深井来,有人时而往里面投去一块石子,便有声音在那里无休无止地回响。   她在将霜雪伽蓝服下后,做了一个梦,梦里青年站在她的面前,穿着麻布衣裳,还是旧时模样,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吕姬对着他笑起来,问他有没有为她现在这样感到快乐,于是青年哭了。   吕姬笑得愈发快意,然而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晕湿了枕头。   她睁开眼,从梦中醒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当年她与那青年分开,便想着这一生不复相见也没有关系,现在得知青年的死讯,其实对她的人生也不该产生任何的影响。   她从床榻上起身,来到镜子前坐下,看着镜子里自己娇美的容颜,一股莫大的悲哀席卷在她的心头,袁二给她送来的霜雪伽蓝,是他杀死了青年,而现在自己还要因为这一株霜雪伽蓝对他感激不已。   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到头来不过是那些男人手中取乐的玩物罢了。   吕姬笑了一声。   吕姬身边的侍女隐约察觉到这几日吕姬有些异常,有一天她进了屋子里面,看到吕姬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具男人尸体,正放在一副冰棺当中,她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却被吕姬的一个眼神所慑,将所有声音都吞噬在喉咙间。   那具尸体已经有些腐烂,看起来有点可怕,好在不知吕姬用的什么方法,将尸体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全部消除。   侍女不知道这尸体是谁,与吕姬姑娘是什么关系。   她猜测应该是吕姬姑娘的亲人吧,但就算是亲人也应该让人入土为安,这么从土里刨出来算个什么事!   吕姬并不害怕有人知道自己的身边藏了一具有些腐烂的尸体,反正也没有人会认出这个青年来,即便是亲手杀了他的袁钰章,他也会在很快后忘记这个人。   等到有一日,她能够彻底放下这个青年,将他重新埋入土中,到那时候,她才是无所畏惧,无所牵挂的天下第一美人吕姬。   闻灯回到闻家后,精神还算不错,没有生病,闻朝易感叹药老这次开的方子确实不错,若不是时间匆忙,他应该好好去谢谢药老的。   闻灯懒得说他,那药方是李浮白求来的,闻朝易在沣州对着人家李浮白也没有多少客气。   闻灯回到自己的院落中,生活再次归于无聊乏味当中,茶茶抱着闻灯,嘴里念叨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闻灯拍拍她的后背,安慰了她两句。   茶茶的哭声渐渐停下,她擦擦脸上的眼泪,问闻灯:“小姐要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去给您准备。”   “随便。”   茶茶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去了厨房。   闻灯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着头顶的这一方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从这里出去,她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见有人叫她:“闻姑娘?”   闻灯寻着声音抬起头来,就见李浮白坐在墙头,对她挥挥手,身后披着万里彩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道。   “就在刚刚。”李浮白说。   闻灯与闻朝易是乘着李浮白赠与的车驾回来的,所以慢些,李浮白御剑,半日就从沣州回到鲸州,徐琏嘴里叨叨着李浮白脑子有病脑子进水了,却还是跟他一同回到鲸州来。   闻灯道:“坐在那里干什么,下来吧。”   李浮白哦了一声,从墙头上面飞身而下的,他带着歉意对闻灯说抱歉,他没能将霜雪伽蓝拿回来。   闻灯摇头说没事,本来她也不在意的。   “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等我将从药老那里拿到的药典再研究研究,”李浮白说完后,将手里的花送到闻灯的面前,问她,“给你的,喜欢吗?”   闻灯接到手中,是和他上一回从语落谷中拿来的一样的巨大山茶,她点点头,有些好奇李浮白是从哪里弄来这个花的。   “我在语落谷中摘了一些,找了地方种下,长得还不错,”李浮白有些羞涩,他对闻灯说,“我每天过来给闻姑娘送一支新鲜的山茶,好吗?”   每天送一朵,他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了。 第33章 三十二   闻灯低头看着手里的花, 花开得很好,可以看得出来是悉心照料过的,她抬手拨弄了一下有些蜷缩起来的花瓣, 笑着对李浮白说:“谢谢你了。”   李浮白摸摸头, 闻灯随口的一句夸赞,都能够让他兀自乐上好半天,“对了,还有这个。”   他将一包糖炒栗子从怀中拿出来,递给闻灯, 被油纸抱着的栗子还带着余温, 应该是刚出锅不久的。   李浮白在茶茶回来之前离开, 茶茶端着汤盅从外面进来,见到闻灯正坐在桌边, 剥着开了口的栗子,茶茶疑惑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栗子?”   她问完后, 看到桌上的花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束山茶,便又顺嘴问了一句:“这里怎么还有山茶。”   闻灯拿着帕子擦擦手,抬起头来看向茶茶, 笑着对她说:“你猜。”   茶茶摇摇头,将手中的汤盅给放下,噘嘴冲闻灯抱怨说:“小姐就会打趣我, 我哪里能猜到?要不小姐给我点提示?”   闻灯笑了笑, 没有答应她。   茶茶哎了一声,看了闻灯一会儿,小声问她:“小姐,你的脸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闻灯抬起头,挑眉问道:“怎么?害怕了?”   “害怕倒是没有, 只是有点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闻灯轻笑了一声,“能看到我这样的只有闻府的几个人罢了。”   “当然可惜呀!”茶茶微微提高了声音,对闻灯说,“小姐原来长得那样好看,现在这样了,谁都会可惜的呀。”   “随缘吧。”   茶茶不好在说什么,只能守在一边,看着闻灯拿着勺子,将汤盅中的补汤喝了几口,便不愿意再喝了。   闻朝易从外面走进来,他进到屋子里后,一眼就看到了花瓶里的新鲜山茶,虽然他对闻府中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并不怎么关注,可也能认出这花是闻府里没有的,他问闻灯:“这花是哪儿来的?”   闻灯听到闻朝易的问询,转过头与他一起看向那花,对闻朝易回答说:“有人送来的。”   闻朝易眯着眼,盯着闻灯,看了半天,问他道:“是李浮白那个小子送过来的。”   闻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只有茶茶又迷惑了,李浮白是谁?小姐这回从闻府出去认识的新朋友吗?   闻朝易笑了一声,怪不得是能从语落谷中全身而出的修炼天才,闻府设下的这些个阵法竟是对他完全没用,让他来去自如,这样一个年轻人对闻灯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她想从闻灯的身上得到什么。   闻朝易开口问闻灯:“你与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闻灯倒也没有将当日李浮白前来闻府中偷盗盘龙草的事说出来,只说是出去后新结交的朋友。   “那你是怎么出的闻府?”   闻灯张了张唇,突然间倒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也不必骗我,是那个小子带你出去的吧,”闻朝易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来偷盘龙草的就是他吧。”   闻灯抿着唇,默认了。   在一旁的茶茶总算知道他们口中说的李浮白是什么人了,原来就是那天晚上从墙头上面摔下去的那个青年,听起来那个叫李浮白的青年好像还挺厉害的,茶茶仔细回忆了下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青年,着实看不出来厉害在什么地方。   闻朝易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对闻灯说道:“我做父亲的,只是不想你被人骗了,你连他是个什么身份背景都不清楚。”   闻灯看着瓶子中雪白的山茶,问道:“他能骗得了我什么呢?”   闻朝易半张开嘴,想了半天没想好该怎么说,若是之前他可以一口咬定李浮白是贪图美色,但是现在……   闻灯脸上的红斑比在沣州的时候更扩大几分,看着有点可怕,纵然这是闻朝易的亲生女儿,他面对这样的闻灯,也实在是说不出李浮白是为了闻灯的美色来的话。   闻灯开口问闻朝易:“他当日为了我进到语落谷中,父亲应该也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他回来了,带着药老要的东西,父亲觉得他想从我身上骗什么呢?”   闻朝易哑然,“你喜欢他?”   闻灯张口要想否认,但是看着对面闻朝易那副好像已经看透一切的目光,那些话便有些说不出来了。   闻朝易问道:“他能给你什么呢?我承认,他的天赋不错,但是在星云十三州中只有天赋有什么用?他能给你什么呢?你的身体必须得用各种天材地宝珍贵药材将养,这些东西,他一个游侠从哪里弄来?他要每天奔波在外面为你找这些药材吗?”   闻灯本想反驳,听着闻朝易将这一番话说完,却笑了一声,点点头,对闻朝易说:“对,我活不了多久,本就不该拖累他人。”   闻朝易皱着眉头,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让闻灯为自己的未来多考虑考虑,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有什么不测,那个人可以好好照顾闻灯。   可他那话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那个意思,闻灯这个身体……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必然要付出极大的心力,闻灯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闻朝易剩下的那些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之前他让闻灯考虑与袁家的亲事,除了袁钰章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外,他还听闻袁家有一部功法,或许能够救得了闻灯,但是这件事他也只是听了一点风声罢了,不能确定,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直接去问袁家这事是不是真的。   他本想等着这桩亲事定下来后,再细细打听,可现在亲事吹了,就算他打听出来的个结果,那个功法恐怕也不算能轻易拿到手的。   闻朝易有时会觉得闻灯不懂事,但更多时候又会觉得她太懂事了,作为一个父亲,闻朝易自然也是希望闻灯能够过得幸福,只是这说起来容易,该怎么做?能怎么做?闻朝易这个做父亲的同样为难。   他在这里小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闻朝易离开后,闻灯将自己面前的汤盅往旁边推开一些,趴在桌上,看起来精神不大好,茶茶在一边担忧问道:“小姐?”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茶茶应了一声,将已经凉了的汤盅一起端了出去。   闻灯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李浮白的身影来,她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眼前的李浮白化作泡影在他的眼前消散。   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闻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不知多久,茶茶过来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对她说:“小姐喝了药再睡吧。”   闻灯喝了药,到床榻上躺下,却好像已经没有了睡意。   她的脑中一直回荡着今天晚上闻朝易来的时候同她说的那些话,这一次李浮白去语落谷中为她取了青蛇藤,以后呢?以后他还会到更危险的地方去吗?   她不该给李浮白任何希望的。   闻灯合上双眼,再醒来时便已经是第二天了。   李浮白果然又送了花来,口中叫着:“闻姑娘、闻姑娘!”   他把花送给闻灯后,用拿出一个窄窄长长的首饰盒,首饰盒不知是用什么木料做成的,上面雕刻着几支栩栩如生的山茶,李浮白将它打开,一根白玉的山茶簪子出现在闻灯的面前。   他说:“还有这个。”   他雕废了几百斤的玉料,终于学有所成,能够雕得像模像样,才在那块打磨好的玉石上下了手,昨天他拿着这只做好的玉簪,激动得半宿都没睡。   “喜欢吗?”他小心问闻灯。   闻灯将手里的山茶玉簪举起,阳光透过其间,看得出来玉的质地不错,只是做工算不上精美,做这支簪子的人技法还有些笨拙。   她当下就知道,这支玉簪恐怕是李浮白自己做出来的。   “哪里来的?”闻灯问道。   李浮白支支吾吾,不敢说这是他亲手雕的。   见他这样,那些让这个青年不要再来的话就这样卡在了闻灯的喉咙间,再也说不出来。   “我很喜欢,谢谢你,李公子。”她最后只是这样说道。   李浮白立刻摸着脑袋傻笑起来。   闻灯见他这样,不知为何眼眶忽然有些湿润,把李浮白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问她:“闻姑娘,你、你怎么哭了?”   “没事。”闻灯摇头说。   李浮白从闻家离开后,听到徐琏说闻家与袁家的亲事可能成不了了。   他怔愣了一下,连忙问原因。   原因徐琏也不清楚,可纵然闻家与袁家成不了,让闻朝易那个老头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李浮白这个四海为家的游侠。   李浮白澄清道,他本也不是为了得到闻灯。   徐琏呵呵冷笑:“是是是,李兄你真是胸怀宽广,大公无私,小弟佩服佩服。”   李浮白平静道:“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听得出来。”   徐琏撇嘴,听不出来怎样?听得出来又怎样?反正李浮白也听不进去,他就是想要为闻灯舍生忘死,谁也拦不住他。   他叹了一声,李浮白算是彻底陷进去了。   李浮白不管他怎样的阴阳怪气,转身照看自己的花儿。 第34章 三十三   徐琏见他这样除了叹气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他早知道李浮白为了闻灯已经有些疯魔得不想他自己了,偏偏他对此还一无所觉,甚至是乐在其中。   徐琏在一旁的木墩子上坐下来, 看着李浮白这一片山茶花, 他把这花照顾得确实不错,听李浮白说等到秋冬的时候,他要弄个阵法,让这些花像现在一样盛开,徐琏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 他盯着李浮白看了一会儿, 叫了他一声李兄, 问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李浮白正在检查这里哪一朵山茶开得最好,他要挑出来明天送给闻灯, 听到徐琏的问题后,随口反问道:“什么以后?”   “你和闻家的大小姐闻灯啊。”   李浮白笑了笑, 回答说:“我以后每天给她送花啊,她都答应我了。”   闻灯那时并没有点头,但她也没有说李浮白以后不要来了, 对李浮白来说,她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徐琏看着李浮白乐颠颠地将开得好几朵山茶挨一朵检查,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每天都去送花?这也叫以后?   还有你送个花你脸红什么呀!   李浮白真真是魔怔了, 徐琏也更加好奇闻灯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才能够让李浮白失魂落魄至此。   他从木墩子上起身,来到李浮白的身边,抬手戳了戳李浮白的胳膊,问他:“我记得你会画画是吧?还画得不错。”   李浮白嗯了一声, 盯着眼前的花,随口问徐琏:“怎么了?”   徐琏嘿嘿笑了一声,对李浮白说:“你画个闻灯给我看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   “我……”李浮白我了半天,抿了抿唇,对徐琏说,“我画不出她来。”   徐琏:“啊?”   “我画不出她,我不敢画她。”李浮白声音轻轻的,好像一阵风来就能吹散了。   徐琏迷惑地看了李浮白很久,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他究竟在喜欢那个姑娘什么。   徐琏这个问题倒是让李浮白想起来,闻灯的脸也需要他再想个办法给治好。   霜雪伽蓝如今已经被吕姬服下,再培育出一株霜雪伽蓝至少得用上三十年的时间,这个时间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不过是一眨眼一弹指般短短的一瞬,但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凡人来说,尤其闻灯的身上的病情,这三十年可能就是小半辈子。   但应该还会有其他的法子,他得把药老送给他的那些药典仔细地翻一翻。   夜色缓缓降临,闻灯坐在塌上,她把李浮白送给她的那些小玩意儿在塌上摆了一排,有白白胖胖的陶瓷小人、精致的面具,稍微简陋一些的玉簪,还有一些其他的她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小东西。   陶瓷小人站在最右边,两只小手抱拳,好像要给闻灯作揖,闻灯低笑了一声,拿手指轻轻往陶瓷小人的脑袋上戳了一下,小人便啪嗒一下倒在枕头上。   闻灯脸上的笑意不禁更多出几分。   李浮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每天都会给闻灯来送花,茶茶起初觉得奇怪,小姐花瓶里的山茶好像永远不会凋谢一样,直到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这花可能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给小姐送过来的。   那给小姐送花的又是谁呢?   李浮白如往常一样,挑选了开得最好的山茶给闻灯送来,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高墙,正要跃起,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李少侠。”   李浮白转过头去,只见闻朝易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李浮白有些尴尬,自己爬人家的墙,现在的被抓了个正着,李浮白此时都恨不得能找到一条地缝让他钻进去。   但是地缝是没有的,李浮白只能通红着一张脸,向闻朝易拱手道:“闻家主。”   闻朝易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笑着向李浮白问道:“李少侠现在有时间吗?”   “有的。”这是闻灯的父亲,就算李浮白此时没有时间,也得专门为他挤出时间来。   闻朝易点点头,道:“行,那就陪老夫走走吧。”   “是。”   李浮白跟在闻朝易的身后,向闻家的正门方向走去,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进到闻家中来,他心中惴惴不安,总是担心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闻朝易打量了李浮白一会儿,对他说:“在沣州的时候,小女多亏李少侠照顾了,日后李少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闻府找老夫就是了。”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闻灯从闻府中带了出来,这话现在跟闻朝易说出来,闻朝易恐怕要打他。   “少侠你能够为灯儿到语落谷中去,说实话,老夫非常感动。”闻朝易这话说的不假,虽然说袁二也进了语落谷中,但是袁二在语落谷中到底做过什么,根本没人知道,而且袁家定然会给袁二准备了很多可以保命的东西,所以李浮白与他的情况也不同。   便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去那语落谷中,他恐怕也要犹豫,不是说他不爱闻灯,只是作为闻家家主,他身上的担子太重。   他问李浮白:“对了,不知李少侠家住哪里啊?”   浮水宫之事他不便与闻朝易说起,李浮白只能说:“四海为家。”   闻朝易啊了一声,“李少侠年少有为,不知是师承何人?”   这个问题李浮白同样没有办法回答,闻朝易看了他一眼,对他说:“若是为难便提起就不必说了。”   李浮白抿着唇,自己这样的回答一定不能让这位闻家的家主满意,但是他不想撒谎,也不能违背浮水宫的规矩。   闻朝易又随口问了李浮白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只要是与他来历无关,李浮白都一一回答,但是闻朝易最想要知道的就是李浮白的身份背景,他想要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闻灯真的与这个青年在一起了,他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闻灯,但是李浮白目前给出的答案都不能让闻朝易满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青年哪里都好,更难得的是对闻灯一片真心,即使闻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待她仍旧同往日一样,但是他没有家世没有背景,闻朝易总怕他将来不能护好闻灯。   闻朝易话锋一转,对李浮白道:“只是李少侠日后还是不要爬墙去找灯儿了,若是被人看到,对小女的名声不好。”   “我……”他想说自己行动隐蔽,不会让旁人发现的,但是今天他不就被闻朝易给看到了。   闻朝易话虽然说的委婉,其实也不算委婉,已经是非常清晰了,他不希望李浮白来见闻灯,不希望他与闻灯在一起。   闻朝易语重心长对李浮白说:“少侠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老夫就是了,要是遇见什么困难,老夫定然会鼎力相助,绝不推辞。”   李浮白心中苦笑,他找闻朝易要做什么呢?   他此时只能同闻朝易道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然后灰溜溜地离开闻府。   他的花也没能送到闻灯的手上。   风乍起,落叶铺了一地。   闻灯站在外面的廊下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茶茶走过来,向闻灯问道:“小姐,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啊?外面都起风了,进去吧。”   闻灯说:“我再看一会儿。”   茶茶歪着头问她:“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闻灯沉默一会儿,对茶茶说:“我也不知道。”   茶茶顺着闻灯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的只有院子中的这一堵高墙,今日的墙与昨日的墙也没什么不同,茶茶看了好久,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屋子里花瓶中的山茶已经有些萎靡,她洒了水,也不能让它开得昨日那般好了。   天色渐渐暗下,下沉的夕阳将自己留在天际上的最后一抹橙红也给收了回去,远处的西山顶山剩下一层薄薄的光辉。   天气愈加的冷了,茶茶正要开口再催一催闻灯,却见闻灯自己转头回到了屋子里。   花瓶中的山茶耷拉着花苞,有微微泛黄的花瓣掉在花瓶外侧。   “小姐,这花扔了吧,”茶茶将枯萎的花瓣收拾起来,对闻灯说,“你要是喜欢,我去后面的小花园,我见月季开得不错,明天摘两朵回来。”   “不用了。”   “哦。”   茶茶看着花瓶里的山茶也是有些可惜的,她在府里府外也找过几轮,都没有找到开得这样好的山茶。   “小姐等会儿想吃什么夜宵?我让厨房提前给准备好。”   “不想吃了。”   茶茶哦了一声,没有劝她。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闻灯坐在塌上看书,茶茶在一旁绣着手帕。   “闻姑娘?”闻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叫着自己,她从书中抬起头来,一旁的茶茶还在绣花,对这个声音半点没有察觉到。   闻灯开口对茶茶道:“我想喝碗红豆粥,你让厨房去准备下吧。”   “好嘞。”茶茶立刻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出去。   屋子中陷入一片沉寂,闻灯放下手中的书卷,对门口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今天来的晚了一些,抱歉。”李浮白小心推开门,携着半扇琥珀月色从外面走进来,手中带着一束新鲜的白山茶。 第35章 三十四   闻灯嘴唇微动, 似乎有话要说,到最后她只是向李浮白问道:“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出了点小意外的。”李浮白并不想告诉闻灯自己与闻朝易今日见面的事。   李浮白回去后仔细思考过, 自己总是这样偷偷过来看闻灯, 是不是真的对她不太好,但是他怕自己直接向闻灯问出来,闻灯会碍于面子,不好与自己明说。   李浮白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好究竟该怎样与闻灯开口, 他想着即便他日后不再来闻府了, 今日也该与闻灯道个别, 所以他来了,看到闻灯后他那些可能分别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他想要能一直陪在这个姑娘的身边。   李浮白问她:“闻姑娘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呀。”闻灯怕李浮白不信,将手腕伸到他的面前, “你要帮我看看?”   李浮白将手指搭在闻灯的手腕上,服下药老的药后,闻灯的身体的确比在沣州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李浮白收回手,一时无言。   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面, 交叠在一起, 灯下美人,向来别有一番风韵,不过闻灯现在其实算不上是美人了,她脸上的那块红斑太过碍眼。   但在李浮白心中,那块红斑好像并不存在。   闻灯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 烛火掩映下,她的手指好似白玉一般,两个人静默不语,李浮白几次开口,又不知那些话该如何同闻灯说。   闻姑娘真的希望他每日都来吗?他会不会惹闻姑娘讨厌,李浮白这人在浮水宫的时候,是众人仰望的少宫主,即使出了浮水宫,他天赋奇高,相貌堂堂,纵然浮水宫之事无法同外人言说,所以家世这一项上显得普通了些,但是在众人中也算是佼佼者,更何况在沣州的时候更是打败了袁钰章袁家的二公子。   这样的人在闻灯的面前却频频感到自卑。   他其实并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他把闻灯看得太好了。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能有读心术,看清一个人的心中所想就好了,他就能知道闻姑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能让她过得更开心些。   他最想知道,闻姑娘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   “李浮白……”闻灯突然开口叫道。   李浮白立刻抬起头,看着闻灯,烛光下,他的一双眼睛显得尤其的亮,好像两颗黑黑的玉石棋子。   “如果有一日,我嫁给别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李浮白想了想,对闻灯说:“你如果嫁给别人的话,我再这样会对你造成困扰吧,但只要你需要,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他所有的感情好像都给了闻灯,他这一生都无法像喜欢这个姑娘一样再去喜欢另外一个姑娘了。   只是不知闻灯为何会这样问,李浮白心中抽痛,到最后闻姑娘还是会嫁给别人的吗。   闻灯继续说道:“若是我真的嫁给别人,应该也活不长久,你不必这样的。”   李浮白最见不得闻灯说这样的话,他知道她的身体不好,药老这个药只是让她能再活两三年,但是李浮白坚信,他一定会有办法救回闻灯的,不管她最后是不是嫁给了别人,不管她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他只想让闻灯过得好一些,他对闻灯说:“闻姑娘别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好好的。”   闻灯笑了一下,对李浮白说:“就算我没有病,我只不过是个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罢了,终有一日要老去、死去,成为一抔黄土,你我二人……”   她说到此处便停下,剩下的话都落入一声浅浅的叹息当中。   “我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李浮白急切地想要向闻灯证明,她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然此时他并不能有力地说服闻灯,他对闻灯说,“你的病我来想办法,不管可以活多久,我都会尽力想办法治好你,我希望闻姑娘你可以开心点,不要总记挂着这件事,没事的时候到外面玩一玩。”   李浮白的目光真诚,灼灼地看着闻灯,他总是这样在诱惑闻灯,她似乎无力去抗拒。闻灯有些晃神,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儿来,垂下眸子,对李浮白说:“好啊。”   这一次李浮白他没有像向从前那样说他一定会治好闻灯,他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不管未来究竟如何,他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活下去。   李浮白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今晚闻灯询问他这些问题的意图,这些只要闻灯知道就足够了。   她一直都在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拖累李浮白,但是如果她的存在就已经在拖累他了,那她为什么不该给他一点奖赏?   闻灯莫名有些想笑,她对李浮白说:“我明日想吃核桃酥,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点,可以吗?”   李浮白一口应下,他本来还在担心闻灯会不欢迎他,现在听到闻灯这样说,他这点担心就没有了。   茶茶快要回来,李浮白也该离开,他依依不舍地同闻灯道别,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闻灯突然开口,她道:“李浮白,你要离开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   李浮白回过头,看向闻灯,两人的目光交汇,在灯火下仿佛交织出一圈别样的光彩,他点头说:“我会的。”   但其实他似乎已经做好决定,要一直陪着她。   浮水宫……回不回去好像都可以了。   他在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为了这样一个姑娘,而放弃出生长大的地方。   茶茶端着红豆粥从外面进来,她一进来就看到桌上花瓶中的新鲜山茶,“这花怎么又好起来了?”   闻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书,茶茶疑惑地看向她,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李浮白从闻府回来后就笑不停,徐琏实在是看不明白他来,白天的时候他臊眉耷眼垂头丧气,像是快要死了似的,这晚上就跟变了个人。   真该让几个月前的李浮白好好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徐琏保证他自己都认不出他来。   这还不算,又过几日,徐琏从外面一进来,就看到屋子里坐着一个男人,脸上盖着一层黑黑红红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吓人,要是他那妹子在这里,估计都要当场吓哭,徐琏虽然没哭,但也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幸好他在出手前总算认出眼前的人是李浮白,徐琏才松了一口气,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啊。”李浮白拿着镜子,看了一眼,皱起眉来,他现在脸上出来的症状,与闻灯脸上并不是完全的一致,不知道是哪一味药出了问题。   他的体质与闻灯的体质不同,所以用同样的药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并不是一样的,即便他能捣鼓出来治好她的药,考虑到闻灯的身体,还需要将其中各种药材的用量增加或者减少。   如果他有和闻灯一样的病就好了。   徐琏要被李浮白给气笑了,这还没干什么呢?把好好的一张脸祸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要是想干点什么,那得是什么样?把脸皮给扒下来?   问李浮白:“你是嫌自己这张脸长得不够好看,所以想要给毁了吗?”   李浮白斜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说道:“试个药而已,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原来是试药啊,”徐琏点点头,突然他的动作停住,瞪着李浮白,“等一下,试药?谁病了?你这是要给谁试药往自己的脸上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李浮白没有说话,低头专心捣鼓他眼前的药材,现在的症状已经与闻灯很像了,只是还差了一点。   “你不会要在给闻家的大小姐试药吧?”徐琏问完后就等着李浮白回答,可李浮白根本不说话。   徐琏看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确实是在给闻灯试药,他冷嘲热讽道:“你可真是情深似海、情比天高、情感动天啊。”   李浮白能听出徐琏是在阴阳怪气,最近他向来喜欢这样,他怀疑他可能也有点病了,有时间他应该给徐琏也诊脉。   有病得早点吃药。   李浮白药没弄好,却把自己的那张脸搞得乱七八糟,走到街上,保管能把小孩给吓哭。   他这几日去见闻灯都是用这各种药粉敷在脸上,今日实在藏不住了,只能让徐琏到街上给他买个斗笠。   闻灯见他头顶戴着个大斗笠,斗笠下面还垂着黑色的帷幔,她有些好笑,问李浮白:“你今日怎么这样打扮?”   李浮白说:“看着好看,顺手就买了。”   闻灯觉得有古怪,问他:“你能把它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啊……这个……”李浮白不太想让闻灯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李浮白越是这样,闻灯越想要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她催促李浮白说:“快点,我想看看你。”   闻灯一这样说,李浮白便没有法子了,他的手按在斗笠上边,提醒闻灯说:“那个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你先有点准备,看了别害怕。”   “快点吧。”   李浮白深吸一口气,将斗笠揭下来,闻灯看着他这张青色红色交织在一起,还有些肿的脸,微微蹙眉,有点心疼,问他:“你脸怎么这样了?”   李浮白不在意道:“没事,昨天吃错了东西。”   “吃了什么?”闻灯又问。   李浮白只说:“就乱七八糟的吃了好多。”   他不太希望闻灯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忙又把斗笠给戴回去。   他稍待了一会儿就离开,走后不久,闻朝易便来了,他看到闻灯花瓶里的花,问闻灯:“他又来了?” 第36章 三十五   闻灯嗯了一声。   闻朝易冷笑, 李浮白那小子是真当他们闻府没有人了,整日来去自如,是把这里当成他家了?   闻灯垂着眸子, 看着花瓶中的那一束山茶, 轻轻开口向闻朝易问道:“父亲很不喜欢李浮白吗?”   闻朝易紧皱眉头,问闻灯:“他有什么好?”   闻灯动了动唇,忽而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灯火下, 她脸颊上面的红斑显得格外吓人, 她问闻朝易:“那我又有什么好呢?”   闻朝易道:“你是我闻朝易的女儿, 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您的女儿?那的除此之外呢?”闻灯问他,“若我不是您的女儿,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人来讨好的吗?”   闻朝易哑然,若是从前的闻灯, 他至少还能说她一句漂亮,但是现在她这个样子,这话他闭上眼睛也吹不出来的。   他看了闻灯一会儿, 忽然转移话题,问她:“你喜欢他?”   闻灯抿着唇,低下头, 好半天才回了闻朝易四个字:“我不知道。”   闻朝易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这个向来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女儿有那么一点可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应该明白的,闻灯这样的身体即使现在有了药老新开出来的方子,也活不长久。在这段时间里,为什么不能顺着她的心意, 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做什么?   他总觉得如果她给闻灯找一个好点的夫君,闻灯在对方的保护下能够活得更久一些,但是他没有想过,那个好点夫君,真的会一直待闻灯好吗?   闻朝易之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总是对自己的身份颇为自负,觉得有他这样一个父亲,没有人可以欺负闻灯,可他总担心有一日自己不在了,李浮白作为一个四海为家的游侠,不能照顾好闻灯,却不担心他不在了,他给闻灯找的夫君会待她不好。   闻朝易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到底是妥协了,对闻灯说:“算了,我不管你们了。”   “不过,”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李浮白的身份背景恐怕有些古怪,你自己要小心点,别被他骗了。”   “我知道。”闻灯点了点头。   闻朝易抬起手,摸了摸闻灯的头顶,“你好好休息吧,要是在家待着无聊,便让府里护卫们陪着你到外面走一走,但是不要走得太远。”   闻灯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闻朝易,他以为闻朝易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放她出闻府的,今日竟是说了这样的话。   闻朝易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一声,这也是他最近想明白的,他或许待闻灯不必那样的严苛,毕竟闻灯在沣州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意外,他从前那样一直把闻灯困在家中,不是一件好事。   “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李浮白若是再来找你,让他走正门吧。”   “不用,我觉得他□□进来也挺好的。”闻灯笑着说道。   闻朝易搞不懂闻灯在想什么,也没有再探究,转身出去了,见闻朝易走了,茶茶从外面进来,看见闻灯望着花瓶里的那束山茶,露出浅笑。   茶茶能感觉出来小姐现在心情好像不错。   已经过了山茶花开放的季节,但是这些花却日日出现在闻灯这里,没有一日间断,茶茶偶尔出府的时候也找过这样的山茶,但是她找遍了大半个鲸州城都没有找出一个结果来。   这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李浮白的阵法已经做好,纵然天气寒冷,阵中的山茶也开得极好,徐琏看着他叹气,李浮白是个有本事的人,可他的本事越来越不用在正途上面,净是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徐琏觉得万分可惜,他开口对李浮白说:“我听说进来袁家的那位二公子可是常常去望月楼中找吕姬姑娘。”   “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李浮白淡淡说道。   徐琏看了一眼李浮白现在的这张脸,与他确实是没什么关系了,吕姬要是看到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估计得吓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以后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   徐琏真的为他感到可惜,明明可以得到天下第一美人的青睐,偏偏他自己不当回事,还要给闻小姐试药,把自己的脸给糟蹋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徐琏又忍不住叹息,李浮白既然用了这样的方法给闻灯试药,那闻灯的脸多半也出了问题,如果也是向李浮白这个样子的,那不要说什么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了,就是排了个第一丑人,徐琏也不会太过吃惊。   徐琏抬手戳了戳李浮白的肩膀,问他:“李兄,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那位闻小姐什么?”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如果他知道自己喜欢闻灯什么,他或许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他日复一日地来到闻府给闻灯送花,转眼间这一年也到了尽头,他刚刚从浮水宫出来时,以为这三年会很漫长,他可能会经常回想起自己在浮水宫的的日子,但是到了此时,他却担心三年太短。   其实也无关紧要。   李浮白如往常一样给闻灯送来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小心地开口,询问闻灯:“今天晚上有灯会,闻姑娘要出去看看吗?”   “灯会?”   李浮白点点头:“还有烟火,应该会很好看的吧。”   这些他是听徐琏说的,他也是第一次看这里的灯会,具体是什么样的,他其实也不清楚。   闻灯道:“出去看看倒也无妨。”   李浮白立刻叮嘱说:“今天天气有些冷,记得要多穿点。”   闻灯问他:“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李浮白的眼前一亮,“那我在外面等你。”   傍晚时分,闻灯带着茶茶从府中出来,她的脸上还戴了一张那日她在沣州时让李浮白买下的兔子面具,闻府的护卫们跟在他们的后面,保护闻灯。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他们穿过拥挤的长街,来到最热闹的集市上面,茶茶在之前已经知道那个日日过来给小姐送山茶花的就是李浮白,但是她仍然有些好奇这位李公子的身份,她曾问过闻灯,但是闻灯并没有说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长街明起千百灯火,热闹非凡,人群吵闹的声音在耳畔没有一刻歇止过,李浮白走在闻灯的身边,小声问她:“有喜欢的东西吗?”   闻灯摇头,这些东西她大多在沣州的时候都已经见过了,做工花样差不多少,起初看着新奇,现在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她身上带着李浮白送给定风珠,寒风凛冽,她也不怎么觉得冷。   身后传来几声巨响,闻灯抬头,烟火在夜空中轰地炸开,像是万千流星簌簌而下,抬起手就能触碰得到。   李浮白站在她的身侧,专注地看着她,还要防止她被来往的行人撞到。   茶茶站在这两人的身后,一会儿抬起头看看头顶的焰火,一会儿又把脑袋低下,看向自己身前的两人。   小姐应该是喜欢这位李公子的吧,不过李公子每次来找小姐的时候都戴着厚厚的斗笠,也不知道长得什么。   但是他现在这样与小姐站在一起,看起来倒是很相配的。   焰火放完后,街道上亮起各色花灯,行人的手中大都也提了一盏,李浮白去到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买了三盏,将其中一盏小兔子的送给闻灯,与她脸上的面具倒也相配。   闻灯低头看着他手里的花灯,又抬头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通过她的目光,李浮白好像已经明白她要问自己什么,他笑着闻灯说:“他们都有的。”   所以闻灯也要有。   闻灯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声说了句幼稚,但还是将李浮白手中的花灯接了过来。   远处河上冰雪还未消融,要等到再过两个月,冰层融化,就可以出来放河灯了。   他们绕着集市逛了两圈,大多地方都已看过了,李浮白送闻灯回家,刚走到街口时,听到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叫她:“这位姑娘请留步。”   闻灯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直接在角落中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他拄着拐杖从地上站起来,缓缓向闻灯走来。   李浮白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乞丐,老乞丐声音沙哑,咳嗽两声,对闻灯说:“我见姑娘骨骼惊奇,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我这有一本绝学想要传授给姑娘,不知姑娘的生辰八字是?”   闻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人,心中好笑,就她这样还修炼天才?这个老大爷不仅腿脚不好,连眼神也不太行。   “姑娘不信老夫的话?”   闻灯没有搭理他,李浮白也转身随着闻灯一起离开。   那老乞丐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迅速写下一道符纸,符纸化作飞鹤,带着银色流光,向远处飞去。   天空中飘下细雪,像是飞舞的萤火,李浮白拿出斗篷,披在闻灯的肩头,将给她戴上兜帽,将她送回家去。   李浮白回到自己家中,徐琏问他今日去灯会上玩得怎么样,他想了想,没法回答,他根本不记得在灯会上都看了什么,大多时候他的目光都放在闻灯的身上。   看他这副模样,徐琏就后悔自己干嘛要问他。   李浮白经过几个月的研究实验,总算配出了能除去脸上红斑的药膏,他今日来的时候便把斗笠摘下,闻灯看他这样,问道:“你的脸好啦?”   李浮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将一个白玉瓶送到闻灯的手上:“这是我用的药膏,闻姑娘可以试试。”   闻灯接过那玉瓶,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便有个猜测,只是每次她问的时候,李浮白都不愿意多说。   他果真是在给自己试药。   他待自己这样好,她要怎么才能回报他。 第37章 三十六   李浮白走后, 闻灯摩挲着他送来的玉瓶,神色晦暗,茶茶进来, 看着花瓶中新换的山茶, 了然地笑了笑,随后又把目光落在闻灯手中的玉瓶上面,打趣闻灯说:“今日李公子过来又给小姐带什么好东西了?”   闻灯抬起头,看向茶茶,她没有回答茶茶的问题, 反而是看着茶茶发髻上的绒花, 问茶茶:“是秦统领给你买的?”   茶茶瞬间羞红了脸, “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灯慢悠悠地说道:“秦统领人不错,你们两个将来若是成亲了, 我好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点的嫁妆。”   茶茶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嫁给他。”   闻灯微微歪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抿唇笑了一下,问茶茶:“那你不嫁给他,你想嫁给谁啊?”   茶茶道:“我要嫁给小姐!”   闻灯噗的一声笑起来, 放下手中的茶杯,“你这一天天都想什么呢?”   “我就要嫁给小姐,”茶茶来到闻灯面前, 笑着说, “到时李公子做大,我做小,小姐高不高兴?”   闻灯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声你啊,脸上的笑容倒是一直没有消失。   傍晚的时候,闻朝易前来闻灯的院子中看望她, 看到闻灯今日这个样子,微微有些吃惊,开口问她:“你的脸好了?”   闻灯嗯了一声,点点头解释说用了李浮白前来送的药膏。   闻灯说的不多,只说了药膏是李浮白拿来的,但是闻朝易心中也清楚,这是药老当时都没有办法,李浮白现在能找到这样的药膏,恐怕没有少耗费心力。   他待闻灯确实有心,可惜这么长时间里,闻朝易也不止一次见过李浮白,却是始终都没有弄清楚这个青年的来历。   他或许待闻灯没有恶意,但闻朝易总觉得这个青年有点不寻常之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闻灯喜欢,暂时便随了闻灯的心意了,说起来,闻灯这段时间身体的状况倒是比去年好了不少,如果能一直这样的话,闻朝易也能放心了。   他要求不多,只想让这个女儿能够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   近来,他也听闻了袁二在沣州频频去望月楼中与那天下第一美人吕姬相会,后来吕姬前往青城,袁钰章跟了前去。   闻朝易有些庆幸,但同时又有些疑惑,袁钰章怎么突然与吕姬有了牵扯。   众人都说袁公子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最后也为天下第一美人动了心,但闻朝易并不这样认为,袁二既然是见过他的女儿的,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吕姬的美色而把持不住自己呢。   这其中或许还有些他不知道的原因,袁家已经放弃了这门亲事,不必再去探究其他。   李浮白来闻府的次数多了,府中的护卫看到他,也只当做是没看到,任由他来来去去,曾去沣州与他同处过一段时间的阿七见到这一幕,心道这位李公子与他们的小姐说不定还真能成。   徐琏也着实佩服李浮白,竟然坚持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放弃,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却还要走下去,李浮白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徐琏除了叹气什么也做不了,那些道理他给李浮白说了不下十几遍,可李浮白硬是一个字都没有放在心上,去年他们二人刚刚结识的时候,还做了各种计划,要去这天下间的名山大川都看一看,可是现在呢?别说是去天下间了,就连这星云十三州,李浮白都没去过几处,他在鲸州买了套房子,一天就盯着他花园里的那几株山茶,去年的雄心大志早就被他忘得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李浮白给山茶浇完水后,走到花园入口的树下,他前一段时间在古籍上学了个酿酒之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将酒坛从树根底下挖了出来,抱着两个酒坛去了屋里,倒了一小碗出来,送到徐琏的面前,徐琏端起来,囫囵吞枣一口闷下。   喝完后徐琏打了个嗝,对李浮白说:“你这个酒味道是不错,但是没什么劲儿,有点不像酒,我得再喝喝,才能品出来点其他的味道来。”   徐琏说完后就眼巴巴地等着李浮白再给他倒上一碗,却见李浮白已经将酒坛给重新封好,徐琏央求着他:“你再给我喝一口。”   李浮白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   徐琏问他:“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小气?”   “我酿的不多,剩下的要给闻姑娘送去,你如果想喝,下回我多酿一些。”   徐琏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那都是假的,女人是什么衣服他不知道,那兄弟可能是蜈蚣的手足。   第二日李浮白便带着这些酒前去找闻灯,闻灯身体不好,自小就不太能饮酒,不过这是李浮白送来的,她倒是可以尝一尝,入口甘甜,带着一丝葡萄的酸,像是果汁,又比普通的果汁要醇厚许多,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酒香,闻灯喝了两口,点头说:“味道不错。”   李浮白像是得到了什么至高无上的奖赏,脸上的笑容扩大许多,看起来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今日给闻灯送来的酒还专门找来琉璃瓶盛放,淡粉色的酒水与瓶身在日光的招摇下,流光溢彩,非常好看。   李浮白见闻灯又倒了一杯出来,有些紧张地提醒她说:“你一下不要喝太多了。”   闻灯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转头笑着对李浮白说:“可是你一下子送了这么多来,我怕我忍不住。”   李浮白想了想,说:“那这几瓶我就拿回去了,隔几日再给你送来。”   闻灯笑了一声,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   这酒就像徐琏评价的那样,并没有什么劲,要是以徐琏的酒力,就算连喝上十大坛子,也不会有半点醉意,就是得多跑几趟茅房。   闻灯喝得不多,脸上还是微微染上了一抹红晕,有些微醺的神采。   她抬头看着窗外,阳光有些刺眼,红红绿绿的光点在她的眼前缓慢浮游,在某个刹那,她忽然想到,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李浮白在庭中舞剑,闻灯坐在秋千上,笑着看他,茶茶端着茶点过来,自从李公子摘下头顶的斗笠,露出那副英俊的面容,茶茶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不少,这位李公子与小姐站在一起也是相配。   小姐应该是喜欢这位李公子的吧,不然也不会看着李公子送来的东西频频发笑了。   茶茶觉得这样很好,虽然之前她也觉得袁家的那位二公子不错,但是小姐不喜欢,那袁二就算再好,在茶茶这里他也就没有那么好了。   而袁二陪着吕姬到了青城后,并不像众人想象中的那么快活,他们刚一到青城后,就有一老乞丐冲到吕姬的面前,跟她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因为经脉被毒物堵塞,所以才只能做一个普通人,他这里有修炼的法子,能够让她从普通人变成修炼之人,但是需要吕姬在青城中待上一些时日,见过他们的城主,同他们一起参加个祭礼,才能得到这份传承。   袁二以为吕姬会拒绝这些人的,因为这个老乞丐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胡编乱造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吕姬最后竟然会同意。   袁二想不明白,吕姬明明已经拿到了霜雪伽蓝,能够让她永葆青春,容颜不朽,虽然说普通人的寿命比不得修炼之人,但是她作为天下第一美人,能够求来天材地宝不在少数,自然有的是法子来延长寿命,何必多此一举。   天赋普通的凡人纵然有机会踏入仙途,也只是比寻常人能多出几十年的寿命来,再多的都没有。   袁二作为袁家的二公子,自然不可能陪着吕姬在青城待那么长的时间,可她也怕将吕姬一人留在这里会出现意外,故而在离去前,把自己身边的人手留下一半暗中保护吕姬。   在城门口,吕姬同他道别时看向他的目光,似乎透着些许古怪,但袁钰章没有多想。   在回沣州的路上,袁钰章又想起闻灯来,他觉得惋惜,她的病怎么就突然好起来了?不然的话娶了她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父母在听说他放弃同闻家的亲事后在望月楼中与那吕姬频频约会,将他痛骂了好几顿,袁二对此早有预料,但是真走到这一步,还是让他很不爽,这不是他第一次精心筹谋一件事,却是他第一次失算,以至于到最后这件事全部都脱离他的掌控。   见他回来,袁父找到他,对他说:“你回来的正好,闻朝易这些日子向我打听老祖传下来的那部功法,似乎有意用神兵逐雪来换,你去鲸州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袁钰章惊讶道:“那部功法是老祖传下的,我们袁家都没人能够修炼它,您竟然要用它同闻家做交换。”   袁父笑了一下,对袁钰章道:“这部功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炼的,要是能用它从闻朝易那个老狐狸那里换点好处,那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第38章 三十七   袁钰章有些奇怪问道:“不过闻家突然想要那功法做什么?”   “或许是为了闻灯吧。”   袁钰章微微皱起眉头, 不是说闻灯的病已经治好了吗?现在怎么还要跟袁家换这个东西。   袁钰章的父亲思量道:“若真是为闻灯求的,那闻灯的病情应该很严重了,这桩亲事幸好没成。”   听到这话, 袁钰章的表情中却看不出任何的欣喜之意, 如果闻灯的病情真的严重到这种地步,自己那不就是错过了这个机会。   虽然此刻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袁钰章依旧是气得要死,他向来自负,现在却有一种被人玩弄于手掌之中的感觉, 他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随后他听到父亲说:“明天你就动身前往鲸州去吧。”   袁钰章一口应下来, 他定是要亲眼见见闻灯现在是什么模样,他除了无法接受自己可能被人愚弄, 还带着一丝被人拒绝的恼怒。   若是此事是真的,那这件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闻灯一手策划出来的。   她闻灯凭什么, 竟然看不上自己。   与袁家交换功法这件事毕竟与闻灯息息相关,闻朝易也没有必要瞒着闻灯,便与她都说了起来。   “若是那功法真的有传说中的那样厉害, 袁家定然自己就修炼了,不可能将它封存多年,”闻灯笑了一下, 闻朝易实在不必对袁家的功法抱有什么希望, 她继续说,“若如袁家所言,此功法当世无人出其左右,现在袁家已经统领整个星云十三州了。”   闻朝易心中也清楚那功法定然是有什么蹊跷古怪之处,所以袁家根本没有人能修炼, 但是或许此功法对闻灯来说就是个机缘,他对闻灯说:“看看袁家的态度吧。”   闻灯嗯了一声,又问道:“那父亲打算用什么与袁家做交易?”   袁家绝不可能将一部传说中是他们老祖传下来的功法随随便便地相赠于人,即使他们自家无人修炼,也会用它换去最大的利益,这是人之常情。   闻朝易说出自己以逐雪剑做交换,闻灯微微皱眉,她倒是觉得闻朝易可以将条件压得再低一点,但现在闻朝易既已说出来了,此时反悔也说不过去。   闻朝易道:“暂时就这样,先看看吧,究竟要如何,到时候再做决定,对了,过两日袁二就来了,你是否要见见袁二。”   闻灯摇头说:“不必了吧。”   有什么好见的,袁家的这位二公子费尽心机地想要娶她,不过就是看着她命不久矣,好给他与吕姬做一块垫脚石,这种人闻灯真的不太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父亲见到那袁二公子的时候,切记不要表现出任何的急切,”闻灯嘱咐说,“若是对方有意让您继续加码,您便放弃这个交易吧。”   闻朝易点头,对闻灯道:“此事为父心中有数。”   他沉默了一会儿,本应该立刻离开,想了想,又向闻灯问道:“你与李浮白是怎么打算的?”   李浮白的医术精湛,加上从药老那里拿到药典,这一身医术在天下间也能排得上前列,他能根据闻灯病情的好坏,及时调整每个阶段的药量,故而把闻灯照顾得不错,至少这段时间她常常跟着李浮白出门,病情也没有加重过。   “我与他……”闻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屏风上面,看起来有些寥落,她声音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闻朝易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什么话都没说,起身离开。   闻灯与李浮白日后会怎么样,他也懒得插手,反正他这个女儿向来主意大,他说了她也未必会听。   李浮白第二日来的时候,带着新酿好的酒,打开盖子后,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随后是悠长的甘甜,还带着一丝丝玫瑰的花香。   李浮白坐在闻灯对面,问她:“明日闻姑娘可有空?”   闻灯闻着酒香,抬头看了李浮白一眼,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浮白道:“明日的晚上可以到通河去放河灯,你要去吗?”   闻灯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好啊。”   通河两岸行人熙熙攘攘,李浮白与闻灯并肩走在河岸上,头顶花枝交错,月色婆娑,两个人的影子在四周灯火的映照下,重叠在一起。   李浮白侧头望着自己身旁的闻灯,昏黄色的灯火将她头顶的发钗和不要照射得熠熠生辉,红色的宝石光彩流转,珍珠与玉石碰撞,发出泠泠声响。   夜幕沉沉,繁星璀璨,河岸的人群喧闹,李浮白希望这条路能够一直走下去。   袁钰章来到鲸州后并没有立刻到闻府去,而是在鲸州城中打听闻灯最近的情况,鲸州的百姓们对闻灯的病情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也能看到从前经常会有大夫到闻府中去,今年却是没怎么见到有大夫去了。   这些话同之前袁钰章派人调查出来的差不多,他心中疑惑加重,难道闻灯的病是真的好转了?那闻家要这功法又是为了何事?   袁钰章想过要偷偷进到闻府中一探究竟,但是闻府之中设有各种专门针对修饰的阵法,袁钰章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这要是被人给抓住了,那他袁家的里子面子就全没有了,说不定他们老祖传下来的那本功法还得被当做赔礼直接送给闻家。   袁钰章思索过后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如今只能待他进到闻府后,再来图谋。   即使在得到这些信息后,袁钰章依旧没有急着到闻府中去见闻朝易,而是在鲸州又走访了几日,他想要知道这个被誉为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的闻家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但他这完全就是浪费工夫了,问来问去,说什么的都有,最后合在一起来看,他们说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除了与闻灯相关的,袁钰章还听了另一桩有点意思的小事,是个普通的百姓,说是自己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一个仙子,白衣飘飘,腾云驾雾而来,如梦似幻,再一眨眼,那人就没了。   袁钰章向来对美人格外感兴趣,听对方这样说,不免好奇他所见到的仙子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可惜这人画技不好,想要将那仙子的容貌复原出来,最后却画了一只母夜叉在这儿。   袁钰章将吕姬的画像送到那人的面前,问他见到的仙子与吕姬相比如何,那人却是摇摇头说:“不及她三分风韵。”   袁钰章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画卷,这画上的人虽是吕姬,但也不及吕姬本人的三分风采,此人看到的人就是吕姬了。   他倒是不知道吕姬在到沣州之前原来还来过鲸州,或许是为了自己与闻家的那桩亲事,这样一想,袁钰章的心中好受了不少,前些时日在青城里被吕姬拒绝的恼怒也因此消除了不少。   就算吕姬表面上几次三番地拒绝他,可还不一样会担心他真的会与闻灯成亲,他笑了一声,到最后这个高傲的美人,还不是要为自己倾心。   即便那人觉得自己见到的仙子与画上的吕姬并不相似,但是袁钰章仍旧坚决地认为他见到的人就是吕姬。   袁钰章打听了一些没用的消息后,终于去闻府拜见闻朝易,两人寒暄一番,说起袁家的那本功法,袁钰章听到闻朝易打算以逐雪剑做交换的时候,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他说这是他们老祖传下来的,按照规矩来说是不能外传的。   但是如果闻朝易真的有什么必须用这本功法的地方,他们之间可以再商量商量。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闻朝易叹了一口气,对袁钰章说:“是小女的身体不好,听闻袁家的这部功法能够延长人的性命,便想要看一看。”   袁钰章联想到自己这几日在鲸州城中得到的消息,一时间不能判断出闻朝易这话是真是假,犹豫片刻,对闻朝易道:“闻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可否让晚辈前去探望。”   闻灯不想见这位袁二公子的,所以今日一直待在院子里没有出来,但袁钰章现在主动提出来,闻朝易一时不好拒绝。   是他们有求于袁家,若是连这么微笑的请求都拒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袁钰章笑着继续说道:“药老现在还留在沣州,如果闻家主您需要,晚辈可以将药老请来。”   闻朝易起身,袁钰章道:“袁二公子跟我来吧。”   袁钰章跟在闻朝易的身后,一同向闻灯的院子走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今日终于可以见见那位被称为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的闻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她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号。   不过就算配得上,也无法与吕姬相比。   袁钰章怀着这样的心理,一路来到闻灯院子的外头,院子的门的半开着的,在外面洒扫的下人们看到闻朝易来,立刻小跑到门前敲门,茶茶听到敲门声,走到门前,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将门拉开。 第39章 三十八   眼前的门被拉开, 袁钰章抬头向院中看去,门前长廊下站着一白衣的女子,挽着鹅黄色的披帛, 看向庭中的那株梨树, 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从枝头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茫茫的大雪。   人间绝色,不过如是。   袁钰章看得有些愣神,他向来好美人,不然的话也不会追着吕姬跑了这么多年, 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比吕姬还要美上几分, 他没有来得及思考, 下意识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人?”   府里的下人随着袁钰章的目光看过去,这位袁二公子前一段时间不是还向闻家求亲的吗?怎么他现在连他们家小姐都认不出来了?   真是奇怪。   闻朝易同样觉得疑惑, 袁钰章是说他曾见过闻灯一面,对闻灯一见倾心, 现在竟然能在他面前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他压下脸上的异色,回答袁钰章说:“那是小女, 闻灯。”   袁钰章愣住,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办法正常思考, 那是闻灯, 那竟然会是闻灯……   这件事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之前做过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他全都来不及去想了,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廊下的女子,他疯狂地想要占有她。   很久后袁钰章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闻朝易的面前有些失言,但是一时间找不到好的借口来,只会越说越乱,更惹闻朝易的怀疑。   闻灯抬起头来看向外面,看到袁钰章时也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来,好像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袁钰章望着闻灯,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在鲸州城中听到的那个说自己看到仙子的男人,那人看到的或许就是闻灯了。   他随着闻朝易向闻灯走过去,心中感慨万千,若是早知道闻灯长得这个样子,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门亲事。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如果不能拥有,那会是一生的遗憾,好在一切还都不晚,都来得及,反正现在闻灯也没有嫁给别人,他作为袁家的二公子,比起其他的竞争者来说是很有竞争力的,况且,好像除了自己,也没有听到说还有其他的公子在追求闻灯。   之前他以为闻灯这个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的称号不过是有人为了讨好闻朝易才弄出来的,如今看来,说她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过于谦虚了,若是她愿意出现在人前,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恐怕也不是吕姬所有了。   袁钰章着实后悔自己在没有看见闻灯的长相前就凭借一些刻板印象来判断她的长相。   他也庆幸自己在沣州的时候对闻灯没有太坏,只是后来他没有向众人避讳自己对吕姬的讨好,此事或许闻灯也是知道的。   这大概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闻灯见到袁钰章表现得既不热情,也不过于冷淡,同在沣州的时候好像没有太多的区别,倒是袁二可比从前面对她的时候显得殷勤许多,也真诚许多,不断地询问闻灯。   闻灯懒得与他说话,没过一会儿就按着额头,茶茶见状,立刻过来让闻灯去休息,袁钰章也不好再做叨扰。   如此总算将袁钰章与闻朝易打发走了,闻灯打着哈欠躺在摇椅上,茶茶捧着糕点站在一边,她今日可算是见到这位一直存在家主和小姐口中的袁二公子了,她不自觉地把袁二同李浮白做了比较。   论相貌,袁钰章虽然也是相貌堂堂的,但是比起李公子来就差了些,与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李公子显得相配;更重要的是,李公子来的时候,小姐可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况且平日里只要小姐显露出一点疲惫之色,李公子就会主动离开。   只是在家世方面,李浮白比起这位袁二公子还是差了一点。   茶茶想完这些,心还是往李浮白那边多偏向了些,因为最最重要的是,她能看出来,小姐还是有点喜欢那位李浮白李公子的。   袁钰章离开不久后,李浮白便来了,如往常一样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色的山茶,他驾轻熟路地将那花放进花瓶中去,问了问闻灯今日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最后才问她:“袁公子今日来了?”   闻灯抬眼看他,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浮白被闻灯这样一看,心中柔软下一块,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在闻灯面前又不擅撒谎,只好承认说:“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他的声音了。”   闻灯笑了一声,也不介意,对李浮白说:“是来了,不必管他。”   李浮白放下这一话题,同闻灯说起这几日他从茶馆中听来的故事,只是他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问闻灯:“袁二公子过来做什么?”   闻灯睁开眼,促狭地看着李浮白,见他羞红着脸,有些局促,又有些隐秘的担忧,闻灯对李浮白说:“袁家有一部功法,据说能够延长寿命,我父亲想要同袁家做交换,袁二来鲸州便是为了此事。”   李浮白哦了一声,沉默半晌后忽然又问闻灯:“那功法真的有用?”   闻灯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浮白没有再问她,只是暗暗将此事记在心上,心中对袁家的那本功法有了些许好奇。   那是一部什么样的功法?真的可以治好闻姑娘呢?   袁钰章从闻家离开后就一直想着自己今日见到的闻灯,他想要得到闻灯,他必须要得到闻灯,若是得不到,他这一生都不会圆满,好在他还有手中的功法,可以帮助他得到闻灯。   袁钰章当日便联系了在沣州的父母,提出想要将袁家的这部功法白送给闻家,但是条件是他们将闻灯嫁给他。   他父亲收到这封信件的时候气得浑身哆嗦,这个儿子的脑子有点毛病,想一出是一出,去年的时候想要娶闻家的姑娘,他们依着他的意思,去向闻家求亲,结果后来他又突然反悔,不想娶了,他们也依着他,放弃了这门亲事,现在他又来跟他们说,他还想娶闻家的闻灯。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这回去鲸州是不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况且他之前不是说那闻家的小姐活不了多久的吗?娶这么一个快死的人回家要干什么?给家里多添一个牌位吗?   袁钰章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并且让袁钰章赶紧从鲸州回来,这件事不用他来处理了。   但是现在袁钰章在鲸州,根本不听这些话,他如果将那部功法送给闻家,闻灯修炼后得以病愈,袁家与闻家结成亲家,这件事有利无弊,袁家为何要抗拒。   他父亲快要被他给气得抽过去了,那部功法岂是什么人都能修炼的?若真是这样,他们袁家的人早就自己练起来了,还用将它封存到今日,袁钰章这回去鲸州到底是被什么给迷了心窍,脑子都哪里去了?是被妖精给掏空了吗?   他再次传信,让袁钰章快点从鲸州回来,可凡间有句话说的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反正现在这部功法就在袁钰章自己的手上,他想要如何处置,还不是看他自己的意思。   袁钰章并没有立刻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只是同闻朝易强调袁家的这份功法非常珍贵,不可外传。   他常常会想去拜访闻灯,只不过大多时候,闻灯都以身体不好拒绝同他见面。   在之前,他被闻灯这样拒绝,多半是要恼怒,现在却变得大度许多,美人嘛,高傲一点也是正常的,就是吕姬也是常常会拒绝他。   而且她这样冷淡,而自己却在坚持,才能够显出自己的诚心来。   闻朝易也渐渐看出袁钰章的意思来了,不能外传,若是闻灯嫁到袁家去,那就不算是外传了。   闻朝易将袁钰章的意思同闻灯说了说,闻灯有些好笑,前一段时间袁钰章还追着那吕姬到了青城去,现在就把算盘打到自己的头上,这位袁二公子对自己的变心之快可真是一点都不加掩饰,闻灯不在意道:“那便不要了吧。”   她本来就没有对那功法抱有多少希望,即便是拿到手,能够修炼的可能也很渺茫。   闻朝易轻轻叹气,闻灯能够将此事说的如此轻易,不过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体勉强还算可以,若是她真到了药石无医,只能凭借那功法来救命的地步,她还能像此时这般不在乎吗?   但是闻朝易对袁钰章前些时候与吕姬见的牵扯同样不满,他原本觉得袁二对闻灯来说算是个良人,如今倒也不确定了。   而且闻灯应当是多少有点喜欢李浮白那个小子的,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闻朝易能看出李浮白是挺不错,但是两个人想要过得长久,只靠这个是不够的。   闻朝易也希望闻灯能这样一直健健康康的,然世事难料,谁能确定日后会如何。   袁钰章看着闻朝易开始跟自己装傻,心中不禁焦急起来,若是闻家对这部功法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在意,那他又该凭什么得到闻灯。   或许该让闻灯大病一场,袁二如是想到。 第40章 三十九   袁二虽然做好了决定, 但是闻灯向来是不怎么出门,也很少与他见面,纵然他想要使些手段, 也是找不到使手段的机会。   不管他想要做什么, 总得见到那闻小姐的面才行。   他每次想要见见闻灯,都会被闻灯以身体不好拒绝,最后弄得闻朝易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袁钰章毕竟是袁家的二公子,他们这样的态度未免有点伤人, 他找到闻灯, 向她问道:“你就这么不喜欢那袁家的孩子?”   “不喜欢。”闻灯说道。   闻朝易愣了一下, 他以为依着闻灯的性子,就算是不喜欢那位袁二公子, 也会把话说的委婉些,她现在能这样说, 那应该是十分不喜欢他了。   不知道袁钰章是哪里得罪她了。   闻朝易心中默默叹气,就算闻灯不喜欢那位袁二公子,也不该表现得这样明显, 说不定有一日闻灯还要有求于人家。   “袁钰章可能明日就要回沣州了,他离开前想要再见你一面,你也不想见吗?”   闻灯摇头, “不太想见。”   “见见吧, ”闻朝易劝她说,“或许有一日的真能用的上他们袁家的那份功法,现在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你应该明白。”   闻灯摩挲着眼前的白瓷茶杯,她当然明白, 只是袁钰章每次看她的目光都让她很不舒服,她着实不太想与这样的人来接触。   “我也不劝你,只是你向来聪明,知道凡事留一线的道理,你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闻灯抿着唇,闻朝易这话该让她怎么接?要是早知道袁钰章会到鲸州来,她该晚些再使用李浮白送给她的药膏,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任何用处,谁也不能预料到未来之事。   看在袁钰章要走的份上,闻灯勉强与对方见了一面,袁钰章想要约闻灯到府外走走,被闻灯以身体不好拒绝了。   袁钰章来到鲸州的时候打听过闻灯的许多事,在闻灯百姓们的口中,这位闻家的大小姐向来是足不出门的,所以他们只听说她有个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的名头,却不知道这名号是从哪里来的,她长得到底是什么样,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号。   闻灯既然能在沣州爬山、听戏,回到鲸州后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她多半变装易容过,只是现在她不愿与自己出去,袁钰章也没有办法强逼她。   他们二人在闻府中的花园闲逛,闻灯的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袁钰章在旁边说话,偶尔问些问题,闻灯做个解答,花园南边有一片水池,他们走到这边的时候,袁钰章往里面忘了一眼,各色锦鲤在水中游动,往来翕忽,袁钰章往水边靠近一些,弯下腰盯着那些锦鲤看了半天,对闻灯道:“这池中的鱼倒是不错,颜色鲜艳,比我在沣州见到的好像更好一些。”   闻灯站在旁边,没觉得府中的锦鲤比别处的好在哪里,她淡淡说道:“袁公子若是喜欢,可以抓两条回沣州去。”   袁钰章笑了一声,道:“多谢闻姑娘的好意,只是我若是带着这么两条鱼回沣州去,家父恐怕要打得我三两日不能下床,诶?这条蓝色的是什么鱼?我怎么没有见过?”   闻灯上前一步,低头看向袁钰章指向的方向,只是她刚一上前,只觉得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向水中。   “闻姑娘小心——”袁钰章的声音在闻灯的耳畔响起。   小时候闻灯晚上出来曾不慎落入水中,所以闻府中的池子都填过一遍,不深,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在她胸口以下,她落入水中后立刻站了起来,但是仍呛了两口水,浑身湿透,冷风吹过,闻灯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府里的护卫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只看到闻灯站在水中,而袁二公子也跳下水中,正要将他们小姐抱上来。   闻灯推开袁钰章,她现在虽有些头疼,但是脑子还算清醒,刚才的事要说与袁钰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绝对不相信的,秦统领连忙让女护卫跳进水中,把闻灯救上来,抱她回到院子中。   袁钰章跟在后面连连道歉,说是道歉,其实更像是在解释闻灯落入水中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他刚才故意在岸边多等了一会儿,虽然没能将美人抱入怀中,但闻灯多半要病上一场,他就不信这种情况下闻家还能够对自己不搭不理。   闻灯换了衣服,从屋子里面出来,强撑着精神,笑着跟袁钰章说没有关系,只是落水而已,没什么大事,袁钰章见她这样,不禁怀疑起来,自己刚才的设计是不是完全没用。   将袁钰章打发离开后,闻灯仿佛耗尽所有的心力,昏倒过去,她昏倒前给茶茶留了话,此事不要声张,等李浮白来了再说。   茶茶在床边守着她,不一会儿就要到门开看看李浮白有没有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希望李浮白快点过来。   当李浮白出现在院子中的时候,就看到茶茶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眼睛红红的,好像快要哭出来。   李浮白当时心中一乱,问道:“怎么了?”   “小姐现在还昏迷的,李公子你快看看吧。”   李浮白脸一白,连忙跟着茶茶进到屋里,他给闻灯把脉,眉头皱得紧紧的,问茶茶:“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了?”   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她怎么就躺在这里了?   茶茶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同李浮白解释说:“小姐今天跟袁公子在外面的园子里闲逛,不知怎么回事小姐掉进水里,回来后换了衣服就昏睡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李浮白没有时间去考虑闻灯与袁钰章在园子里都说些什么,他从灵物袋中翻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先给闻灯服下,然后拿出纸笔在上面迅速写下数十种药材,递到茶茶面前,问她:“这些药府里都有吗?”   茶茶跟在闻灯的身边这么多年,对闻灯常用的药材她也都认识,她将那药方扫了一遍后对李浮白点头说道:“有的,我这就出拿。”   茶茶小跑出去给闻灯取药,剩下李浮白与闻灯两人在房间中,李浮白拿着帕子将闻灯脸上的汗水细细擦干,看着她泛着异常红晕的脸庞,有些心疼。   茶茶很快带着李浮白需要的药材回来,李浮白接过药材:“厨房在哪儿,我去煎药。”   茶茶说:“我来煎就好了。”   “太慢了,还是我来吧。”   茶茶哦了一声,看着李浮白到了厨房后,直接以灵力将药材煎好,回到闻灯这里,让她服下,然后他与茶茶便一起守在这里,等着闻灯醒过来。   茶茶等了一会儿,问李浮白:“小姐什么时候能醒?”   “快点的话一个时辰就能醒了吧,慢一点晚上应该也能醒。”   “麻烦李公子了。”   “没事的。”李浮白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从灵物袋中取出两只纸鹤,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会儿,把纸鹤送到茶茶面前,“下次闻姑娘若是再有什么事,你把它放到亮光下面就好,它们会自动去寻我。”   茶茶将纸鹤收下。   床上传来一点响动,李浮白注意到,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立刻冲过去,看到闻灯睁开眼,笑着问她:“醒了?”   闻灯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你现在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服?”李浮白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闻灯看他这样,心中不免有些酸涩,她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会救自己,现在看到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自己这样是否对李浮白太不公平。   她轻轻对李浮白说:“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李浮白等她缓了缓,才问她:“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灯因为身体不好,行事小心,今日怎么会无缘无故落入水中。   闻灯将当时的情形同李浮白简单地说了说,李浮白垂下眼睑,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他恐怕得到池边检查一下才能确定,但现在不必与闻灯说,省得她平白生气。   他问闻灯:“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一点。”   闻灯想了想,对李浮白说:“清淡点的,甜一点的,其他的你看着做吧。”   李浮白去厨房炖好一份雪梨粥,又烤了两块玫瑰酥,便去水池边检查是否有灵力的痕迹,秦统领也怀疑是人为动了手脚,但是却没有调查处一个结果来。   李浮白蹲在地上,手掌在青石板上拂过,他能感受这里还有一点残余的灵力,他将此事告知闻灯,虽然没有提袁钰章,但是他们两人对是谁下的手都心知肚明。   闻灯觉得好笑,这位袁二公子去年追着吕姬追得整个十三州的人都知道了,现在弄出这样的事来,实在让人瞧不起。   李浮白叮嘱闻灯说:“以后你若是与他单独在一起,要小心些。”   闻灯喝了一口雪梨粥,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抬头看向李浮白,悠悠对他说道:“那以后不如你陪着我?”   李浮白霎时僵在原地,他其实此时并不知道闻灯的这番话中是否还有其他的深意,但是他来不及去想这些,一股狂喜如同飓风一般在他的心上摧枯拉朽般席卷而过。 第41章 四十   李浮白恍恍惚惚, 只觉得自己身在云端,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闻灯这里离开, 又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徐琏见到李浮白这样回来, 吓了一跳,忙问他:“你这是喝了多少啊?没吃点花生米啊?”   李浮白摇头说着没喝酒,然后又低头笑起来。   徐琏一见他这样子,便知道肯定是与闻灯有关系,不知道闻灯又做了什么, 或者是说了什么, 才能让李浮白变成这个样子。   上回闻灯只用三两句话, 就让李浮白到语落谷中为她寻找那青蛇藤,如今能让李浮白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不知道他又要豁出什么。   徐琏长长地叹了一声,询问李浮白究竟是遇见何事, 李浮白低着头说:“我觉得闻姑娘有一点喜欢我了。”   他的脸上漫着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后面。   “有一点?”徐琏心中不住冷笑,她要是真有一点喜欢李浮白, 就该离李浮白远一点,她就是个麻烦,李浮白与她牵扯上, 以后那得有更多的麻烦。   徐琏问道:“她愿意嫁给你了?”   李浮白抬头看了徐琏一眼, “你说什么呢?”   徐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便是没有这个想法了,那李浮白在高兴什么,人家随便说两句话,他就解读出有点喜欢他了, 李浮白啊李浮白,你说说你现在像什么样啊?   闻灯是与袁钰章在一起的时候不慎掉入水中的,闻朝易对袁钰章也有迁怒,毕竟闻灯同李浮白外出过多少次,都没有发生过一点意外,现在跟他在闻家与闻灯在一起都能让闻灯落入水中,这人至少待闻灯并不细心。   只是袁钰章一脸歉意,连连向闻朝易道歉,并且说什么如果不见到闻姑娘心中难安,他毕竟是袁家的公子,手里还有那部闻朝易很想问闻灯求到的功法,对他的态度不好太冷淡,让他见了闻灯一面。   袁钰章来时,闻灯正与李浮白在院中下棋,茶茶端着糕点站在一边,低头看着棋盘,又看了看手中拿着棋子始终不落下的李浮白,笑着说:“李公子,我看你这一局又要输了。”   李浮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同闻灯下了三局,竟是三局全都输了。   袁钰章看着这二人,心中有些诧异,李浮白这个小子竟然也在,他是不是早就见过闻灯,所以才会一直在闻灯的面前献殷勤,袁钰章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没有毛病。   可惜了,自己那个时候竟然没有看头这人的险恶用心,如果能够早点看穿,他如今在闻灯的面前也不会如此被动。   闻灯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扔进棋篓中,转过身去,看到袁钰章,开口问道:“袁公子怎么来了?”   袁钰章将带来的礼物交到茶茶的手上,对闻灯说:“昨日让闻姑娘受惊了,今日特来道歉。”   闻灯:“无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不来亲眼见见闻姑娘怎么样了,我心里一直不安稳,”袁钰章打量着闻灯,见她确实没没什么事,心中憋屈,表面却是装模作样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见闻姑娘没事,我这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对了,李兄怎么也在这里?”   李浮白说:“闻姑娘有些无聊,我过来陪她下棋。”   袁钰章心中不悦,他已经将闻灯看做自己未来的妻子,此时见到她同别的男人下棋,自然生出冲天的妒火来,他对闻灯说:“我在鲸州也无事,闻姑娘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过来陪闻姑娘。”   闻灯笑笑,在沣州的时候她倒是没发现这位袁二公子的脸皮着实厚实,昨日做出那种事来,今日竟然还能够在自己面前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样好的演技,不去唱戏有些可惜,她问袁钰章:“袁公子不是说要回沣州的吗?”   袁钰章道:“沣州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见鲸州这边风景不错,便想要多留几日。”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看着闻灯,像是在告诉在场众人,自己就是为闻灯留下来的。   闻灯心觉厌烦,只想在门口挂个牌子,上面写着袁钰章与狗免进,只是这种事她作为闻家的小姐还做不出来,之后每次袁钰章再来的时候,她都以身体不好拒绝了,闻朝易虽有些不满,但是没有再逼迫于她。   袁家的二公子在追求闻灯这件事被宣扬的众人皆知,鲸州城中八卦的百姓们也很奇怪,明明去年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袁家来向闻家求亲了,他们都以为这喜事要成了,可后来渐渐没了消息,他们也就忘了这件事了,怎么今年袁二公子又来鲸州追求闻家小姐了?   他们可还听说前些时候这位袁二公子曾跟着吕姬去了青城,到最后只有袁二公子一个人回来,众人八卦一番,怀疑袁二是被吕姬给拒绝,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闻灯,不知道这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与天下第一美人吕姬比起来,差了多少。   袁二不知道闻灯是否听过这些言论,他没有办法主动向闻灯提起,更没有办法同她解释,他很后悔去年在沣州的时候没有坚持到底,如果那个时候他将戏演得再投入些,或许就能打动这位闻家的大小姐了,而不是现在这样连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李浮白并没有理会外界的这些风言风语,从那日闻灯落水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带闻灯出去过,闻灯的身体不好,不能受风,这些时日她的精神看起来虽然还好,但是脉象却是越来越乱,   一想到这件事是袁钰章故意所为,李浮白就恨不得将袁钰章扔进水中,泡他个三天三夜。   他难以想象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与闻灯都明白袁钰章的目的是什么,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李浮白更加看不懂他,为什么可以为了得到她而不择手段,就算她过得不好,他也会觉得开心吗。   李浮白怕闻灯待在府中会无聊,每日来的时候都要给她带来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和话本,他会弹琴、会舞剑,还跟一家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学会了口技,逗得闻灯笑个不停。   比起袁钰章,茶茶可太喜欢这位李浮白李公子了,他会医术、会武功,厨艺又好,对小姐更是没有话说,以后若是小姐真嫁给了这位李公子,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这段时间闻灯的病情有些加重,李浮白将药方改了又改,但是作用有限,只能稍微延缓闻灯病发的时间,他在这里稍稍坐了一会儿,闻灯便捂着嘴咳嗽起来,喉咙间泛起浅浅的血腥味,她面不改色的将血咽了下去。   闻灯的咳嗽声渐渐停息下来,看到李浮白望着自己,表情有些难过,她安抚李浮白说:“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李浮白嗯了一声,然后直接抬起手将手指搭在闻灯的手腕上,许久都没有开口,只是面色看起来愈加凝重。   闻灯静静地望着他,每次病发的时候她都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从前她听到大夫说没救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觉得果然如此。   可是现在,她对着李浮白,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李浮白不懂医术就好了。   如果不懂医术,就不会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也不会为她的病而担惊受怕。   许久后,李浮白将手收了回去,他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闻灯正要开口安慰安慰他,他忽然抬起头来,开口对闻灯说:“我明日去一趟沣州。”   闻灯问他:“怎么了?”   李浮白说:“药典上有些东西我弄不明白,我得去问问药老。”   闻灯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她怔怔望着自己对面的这个青年,动了动浅色的唇,最后只是与对李浮白说了一句:“早些回来。”   李浮白应下,从闻府离开后当日便去了沣州,找到药老,   药老看着李浮白这些时日为闻灯的病归纳出来的笔记,一边翻看,一边频频点头,他一直觉得李浮白在医术上的天赋不错,不能把这样的青年收作徒弟,实在是人生中的一大遗憾,对李浮白道:“你的医术精进得不错,这些药典是你都看进去的。”   “比起前辈来还是差了很多。”李浮白对药老道,“闻姑娘病情加重几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这么快就加重了?”药老问道。   李浮白将闻灯落水之事同药老说了一番,药老听后叹了一声。   “她的病其实你心中应该也清楚,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药老顿了顿,“她这条命啊,就只能这样吊着,什么时候吊不住了,人就没了。”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李浮白抿了抿唇,像是说给药老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   药老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恍然间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那样的一个姑娘。   “我这里是真的没有法子了,你……”药老想了想,对李浮白说,“你若是有机缘能见到智恒大师,或许他能有什么法子。” 第42章 四十一   “智恒大师……”李浮白隐隐听说过这位智恒大师的名号, 不过那时候他并未上心。   药老嗯了一声,继续同李浮白说:“不过这几年智恒大师的下落一直没人知道,要找他恐怕不太容易, 能不能见到他, 只能看缘分了。”   看来想要找到智恒大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事,李浮白继续问道:“这药闻姑娘还能再用吗?”   药老叹气,看着面前的李浮白,到底是有几分于心不忍,他对李浮白说:“你且让我想一想, 或许还能有个法子。”   李浮白静静站在一旁, 看着药老将他带来的记录闻灯病情的手札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然后拿出几本药典,研究起来。   李浮白一直没有出声, 药老将一本药典翻完,抬起头来看到他才想起自己这里还有个人, 他对李浮白说:“你闲着没事,去隔壁那间屋子,帮我将这些医书都整理一下。”   “好。”李浮白应下后, 转身去了隔壁。   青城中茶花遍地,如雪一般,清风吹过长街, 漫天柳絮纷纷而下, 吕姬当日选择留下,其实对那些人说的话也不是完全的相信,只不过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摆脱袁钰章。   一想到那个青年死在袁钰章的手下,她好像越来越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对待袁钰章。   她终究是不能做到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她待青年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她曾经以为的那样铁石心肠。   她站在青年的冰棺旁边, 时常想着,这个世上如果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就好了,她就能复活青年,能够再见他一面,让他知道自己过得这样好,即使没有他,也依旧可以得到很多的爱。   她留在了青城,参加了城主举行的祭祀大典,她原本是打算在大典结束后就离开青城,离开星云十三州的,但是在祭祀大典结束后,她得以见到青城那位传说中的城主,并且被对方收作徒弟,以双修之法重塑吕姬的根骨,使她能够像修士一样修炼。   吕姬得到城主的亲自调.教,修为一日千里,吕姬很喜欢这种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如果她早知道来到青城中能够有这么大的收获,她应该早日来的。   或许早一点来,她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个青年也就不会死去了。   吕姬在青城也听闻袁钰章到鲸州去追求那位闻家的大小姐,她坐在城主的怀中,止不住冷笑,袁钰章杀死了那个青年,现在又想要去勾搭闻家的那位大小姐,他倒是过得潇洒。   无穷无尽的怨恨从吕姬的心底滋生出来,城主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告诉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会为她达成心愿的。   凭什么呢?他杀了爱自己的人,然后又毫无顾忌地抽身离开,吕姬着实觉得好笑,袁钰章不过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罢了,所以可以任由他来摆布,就算之前他在追求自己的时候,用的也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在施舍一般。   他现在想要那位闻家的大小姐了?吕姬嗤嗤笑起来,想的倒是挺美。   吕姬同城主说:“那位闻家的大小姐向来有星云十三州第一美人的美名,可惜身体不好,从不出来见人,若是城主能把抓来青城,让她学学我们的功法,或许她身上的病就能好起来了,城主觉得如何?”   城主笑了一声,他好似看破了吕姬所有的小心思,不过倒也不在意,美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况且他曾找人要了闻灯的生辰八字,倒是比吕姬更适合助他来修炼,只要闻灯配合,便能够让他修为大增,可如果将闻灯掳来青城,必然要得罪闻家,若是他能炼成神功,到时候自是不必在乎闻朝易。   现在……   他不得不顾虑一下闻朝易那个老匹夫。   吕姬看出这位城主心中的担忧,她对城主说:“若是让闻家以为那位闻姑娘是被袁二公子带走的,那不就没事了吗?”   到时候袁家与闻家生出龃龉,没人会想到是他们青城下的手。   “真聪明,”他抬起手点了点吕姬的鼻间,“那就听你的。”   要去闻府抓人恐怕不太容易,所以只能由城主来亲自出手,既然是要嫁祸到袁二的头上,自然也不能把袁二给放过。   闻府中灯火通明,闻灯坐在门口,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皎皎明月,一阵风吹过,庭前的梨花谢尽,留了一地的残雪。   茶茶端药回到院子中,却找不到闻灯的身影。   李浮白仍在沣州同药老研究闻灯的药,一只带着流光的纸鹤飞过崇山峻岭,飞过滔滔江水,落在李浮白他的手边,李浮白看到这纸鹤,脸色刷的一变,右手一抖,拉长的那一横直接被甩了出去。   药老注意到他的异常,抬起头来问他:“怎么了?”   李浮白捡起桌上的纸鹤,这是当日他送给茶茶的,茶茶现在将他放出来,定是闻灯出了危险,李浮白将纸鹤收起,连忙起身,对药老道:“前辈,晚辈有急事要回鲸州一趟,药方来日再取。”   “去吧。”即便他现在把李浮白留在这里,他的心也不在这儿了。   李浮白同药老匆匆道别,御剑回到鲸州,往日要走两三个时辰的路程,这次他只用了一个时辰,抵达鲸州后李浮白不敢耽搁,当下去到闻府。   闻府此时差不多快要乱成一团了,府中的护卫们到处寻找闻灯的踪迹,茶茶见到李浮白,迎上前来,“李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李浮白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你家小姐呢?”   “小姐不见了?”   李浮白脸色一白,追问道:“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茶茶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小姐说想要将屋子里的屏风换一换,我就去找管家说这件事,回来的时候小姐就不见了,我真的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小姐怎么就……”茶茶哭得更加难过了,小姐这几日身体还不好,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茶茶回来后发现闻灯不见,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还觉得眼前的这个情况有些眼熟,小姐不是第一次失踪的,只是上一回小姐是被李公子给带走的,而现在李公子在鲸州找药老为小姐看病,绝不可能一声不说就带走小姐,那这回是谁把小姐带走的。   闻府中的护卫们出去调查一圈后发现袁钰章同样消失了,他们将此事告诉闻朝易,闻朝易听后,眉头紧皱,他不能确定闻灯就是被袁钰章给带走的,但是这件事或许与袁钰章有些关系。   这么多年闻灯在府中都好好的,怎么今年就生出这么多的事来,闻朝易长长叹气。   这件事得谨慎处理,闻灯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知道她身体不好,随时都可能离自己而去,他无法胜天一筹,却也不能容忍闻灯死在旁人手上。   李浮白最初的慌乱过去,整个人也总算镇定下来,想法设法寻找闻灯的下落。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找到她的。   闻灯睁开眼,四下灯火昏暗,她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四周的家具摆设,她这是在一间卧室当中,这间卧室的主人是什么人,又睡将她弄到这儿来,闻灯一时间还得不到答案。   卧室的门被人推开,脚步声在闻灯的耳边响起,她抬起头来,向门口看去,来人手中提着一盏长长的宫灯,身穿依稀白色银纹的长袍,长相倒也不差,五官精致,气质稍有些阴柔,他来到闻灯的面前,将手中的宫灯稍稍举起一些,掐着闻灯的下巴,打量了一眼闻灯,在闻府的时候他着急将她带出来,所以未曾仔细看她,现在终于能好好看一看她了,半晌后,他感叹说:“倒真是个绝色的美人,怪不得那袁二能抛弃吕姬,愿意留在鲸州。”   闻灯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位城主看着闻灯的眼睛,仿佛被诱惑到一般,稍微低下头来,喃喃说道:“我很喜欢你的眼神。”   闻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鲜红的血从她的指间溢出。   “可惜了,”城主的动作停下,他看了闻灯半晌,抬手抓住她的手腕,面色渐渐沉重,“本来今晚就打算……”   闻灯的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差了,弄一下估计死过去,他想要炼成神功,可不能让她一次就死了。   如果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并不想同那些特别的手段来对付闻灯,美人嘛,还是鲜活一点的好看些。   “你得听话点,我才好想办法治好你。”   闻灯擦了擦嘴角的血,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听话?”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城主笑着说。   宫灯上印着青城专有的图样,而青城中能够在闻府来去自如的,应该只有传说中的那位城主了。   其他的细节也与闻灯听过的传闻对得上去,她能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只是奇怪对方抓自己要做什么。   城主离开后,闻灯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了一枚红色的豆子,这颗福豆是那时李浮白带着他去往沣州的时候送给她的,告诉她如果遇见危险,便将福豆捏破。 第43章 四十二   李浮白腰间一热, 连忙将挂在那里的灵物袋取出来,里面的那颗福豆正在发亮发热,这种情况只有在另外一颗福豆被捏破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生, 而这东西李浮白只给闻灯送过一颗。   李浮白目前可以通过这颗福豆判断出闻灯的大致方位, 但是再细致点的,得他到了地方才能算得出来。   他不想再在鲸州这里耽搁下来,但是走之前还是要与闻朝易说一声的。   “闻姑娘现在应该是在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怎么会在那边?”闻朝易皱着眉问,鲸州的东南方向有方家掌管的乾、沐两州,还有一座青城, 那城主长年避世不出, 城中百姓也几位古怪, 大多时候都是在家修炼,只有每年祭祀前后的那段时间, 才会从家中出来,蛊惑路过青城的凡人留在这里。   有些人离开, 有些人留下,青城一年复一年,总是如此, 在星云十三州当中也算是个比较低调的地方,从不生事,也从不惹事, 所以存在感很微弱。   至于方家……方家应该也没有理由在掳走闻灯, 他们之前猜测的是袁钰章带走的闻灯,他带着闻灯不回沣州去,去东南方向要做什么。   李浮白连人都没有看到,又哪里知道闻灯为什么会在青城,他只是将福豆之事同闻朝易简单地说了一下, 闻朝易对李浮白的话信了七八分,再一个他们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找到闻灯,只能让李浮白先来试一试了。   他作为闻家家主,不能如李浮白一般为了闻灯不顾一切,放下鲸州的事务,可让李浮白一人前去寻找闻灯,他又不放心,便派了一队护卫随李浮白一同前去。   这些护卫们太慢了,李浮白心中焦急,总是担心闻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会遭遇什么不测,实在无法与这些人一同前去。   他同秦统领告别,等找到闻灯的下落后再给他们通知,秦统领也心知他们拖累了李浮白,说实话,这已经是他们飞得最快的速度,但是比起李浮白来总是差了一些,嘱咐李浮白说:“李公子万事小心。”   李浮白应了一声,连忙御剑走了。   天色熹微,青城中却已经是一片寂静,宛若一座死城,闻灯待在屋中,房中的蜡烛早已燃尽,她心知自己的身体不能强撑,在捏碎红豆之后,便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期间那位城主进来过几次,看了闻灯好一会儿,无趣地离开。   好好的一个美人,可惜身体太差,不能把玩,实在是一桩憾事。   他本想试试能不能用双修之法将闻灯的这副身子给调理好,但是她的经脉实在太过脆弱,多半是承受不起,若想要扩宽她的经脉,必定会经受一番痛苦的折磨,她的身体仍然经受不住,恐怕没等把第一条经脉给扩宽后,人就得死了。   城主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路能走。   闻灯靠着床边的柱子,这个时辰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亮起,而房间中已经昏暗,闻灯从床上起身,摸了摸四周的墙壁,蹲下身敲了敲脚下的地面,心知此处应该是建在地下,不知道此番李浮白找起来是不是有些困难,她走到门前,试着推了一下,依旧没有推开。   她回到床上坐下,思索自己究竟该怎么从这里脱身,不久后耳边又想起了推门声,闻灯抬起头看过去,这次来的不是那位城主,而是吕姬,她走到闻灯的面前,停下脚步,细细端详着面前这位闻家大小姐的面容,半晌后她带着微微的怅惘轻叹一声,说道:“怪不得能让袁二公子留在鲸州,忘了妾身。”   闻灯抬起眼,看着面前出现的美人,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吃惊这个人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张开唇:“吕姬姑娘……”   吕姬道:“若是天下人能够见到闻小姐的模样,那妾身这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也该让给闻姑娘了。”   闻灯没有理会吕姬这番酸溜溜的吹捧,只是问道:“吕姬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这里是青城,妾身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吕姬抬起手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发丝,对闻灯继续道,“闻小姐难道没有听说过,袁二公子曾经陪着妾身来青城的事吗?后来妾身觉得青城不错,便留下来了,可惜袁二公子心中另有所爱,离开妾身,去鲸州寻闻小姐了。”   “吕姬姑娘说笑了,星云十三州谁不知道袁二公子为了吕姬姑娘反悔了与闻家的亲事,日日到望月楼中与吕姬姑娘相会。”   听到闻灯此言,吕姬掩唇痴痴笑了起来,“闻小姐说这话,可是吃醋了?”   “吃醋?”闻灯只是觉得袁钰章这人好笑罢了,她懒得与吕姬说这些与袁钰章相关的话,向吕姬问道,“我为何会在此处?”   “城主听说闻姑娘病得厉害,所以特意将闻姑娘带到青城来,为闻姑娘治病。”   闻灯淡淡道:“既是要为我看病,又何须这样偷偷摸摸?在鲸州就看不得的吗?”   吕姬掩唇轻笑了一声,她本长得就极美,此时这样一笑,更是风情无限,若是寻常男人见她这样,可能当场要酥得腿软,可惜此时只有她与闻灯二人,她对闻灯说:“这看病的法子不太寻常,不便让其他人知道,闻姑娘不必担心,城主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让你像个普通人一样。”   吕姬安抚了几句便从房间离开,临走时她对闻灯说:“我将这门开着,闻姑娘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四处走走。”   好似完全不怕闻灯会逃走。   吕姬走后,闻灯从房中出来,她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自己离开,所以也没抱希望能够从这里出去,在走了一圈后,发现唯一的入口已经被封死,闻灯心道果然如此,只好又走了回去,不过那房间隔壁有一间书房,闻灯闲着无事进去看了看。   这位青城城主见到吕姬回来,笑问她感想如何,吕姬想了想,叹道:“果真是个难见的美人,怪不得袁钰章见了人就走不动路了。”   “是啊,先前都说她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说的倒是谦虚了些。”   吕姬问道:“城主舍不得?”   “哪里有什么舍不得?”美人虽好,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美色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   “那城主现在打算怎么做?”吕姬问道。   闻灯的这具身体他是势在必得的,用她来修行,对他的神功大有助益,只是正常情况下闻灯的那副身体还真没有办法用,他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闻灯将身体养好,而且说不定哪天闻灯突然死了,那他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城主道:“做成傀儡吧。”   要想将人做成傀儡,首先要使她的精神完全崩溃,闻灯的身体不好,这一点做的时候需要谨慎一点。   城主揉了揉额头,真是麻烦,如果不是闻灯的生辰八字实在太好,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他也不愿意搞这个女子。   但事已至此,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纯金的扶手上敲了两下,轻轻说道:“动手吧。”   将她做成傀儡之后,便可以不需要任何忌惮地将她身体中的经脉扩宽,其他问题,到那时也都能迎刃而解。   闻灯坐在那间书房中,一本一本翻看着城主放在这里的书籍,一缕白烟从外面缓缓飘散进来,带着奇异的香气,闻灯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袭来,扩散到四肢,那只捻着书页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鲜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溢出,闻灯有些恍惚,眼前模糊一片,过了一会儿找回焦距,她看着书上最后那行字,嘴角弯了弯。   神不守,舍可夺,牵丝作傀儡。   李浮白找了整整一夜,最后终于来到青城,手中的福豆已然有些烫手,闻灯应当就在这附近,他给秦统领他们传了消息去,让他们来青城。   青城的城门口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老和尚闭着眼,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李浮白心急去找闻灯,可是看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路过时弯下腰,手指搭在和尚的手腕上,见脉象平息,转而拍拍和尚的肩膀,口中唤道:“大师,醒醒。”   和尚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李浮白,半晌后笑起来,从地上起身,对李浮白道谢道:“多谢施主了,贫僧一时不察睡过头了。”   李浮白说了句没事,便急匆匆向青城走去,又被和尚叫住,问他:“施主来青城做什么?”   和尚慈眉善目,在初升的朝阳中仿佛周身都蒙着一层金光,像是寺庙里供奉的佛像,李浮白看着他,低声说道:“我来找人。”   “找人啊……”和尚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正好贫僧没什么事,陪施主一起去吧。” 第44章 四十三   李浮白稍作犹豫, 他对青城并不了解,或许这位大师也能够帮助他些什么,他拱手道:“多谢大师。”   和尚笑了笑, “不必谢不必谢, 到时候说不定贫僧还要谢谢你的。”   李浮白不解和尚话中的意思,然此时他心中记挂闻灯,没有时间来想这些,手中的福豆越来越烫,闻灯定然在这青城当中, 具体在什么地方他还要再找一找, 只希望她在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   城门打开, 二人进到城中,此时天色已亮, 街道上却已经安静得如同深夜一般,偶尔有一两个行人经过, 却神色慌张,见到生人立刻转头就走。   “这青城……”李浮白走过两条街道,也没能见到一个正常的百姓, 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为何会是这样?”   大师点头说:“贫僧也觉得古怪。”   李浮白抿着唇,看了一眼掌心的福豆,借福豆来判断闻灯的准确方位, 当感觉福豆内蕴藏的灵力波动得愈加厉害时, 他便知道自己的方向没错,和尚跟在李浮白的身后走了一会儿,看到街上的百姓,眼中露出几分悲悯的神色来,只是李浮白一心牵挂闻灯, 并没有注意到。   他走得极快,和尚却也丝毫没有被他给落下,他听到和尚问自己:“少侠是要找什么人?她失踪几日了?”   “是一位姑娘,”李浮白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福豆,回答和尚说:“在昨日失踪的。”   和尚微微有些吃惊,又问他:“少侠怎知她会在这青城之中?”   “我留了点东西在她身上。”   和尚道了一句原来如此,然后道:“这可得快点找一找了。”   李浮白没有说话,他也想要快点找到闻灯,他们匆匆穿过几条街道,最后停在了青城中央这座浩大的城主府外,李浮白捻着手中的福豆,闻灯应该在这城主府中,接下来他该如何将人救出来。   城主府外站着一队士兵,目光炯炯有神看向李浮白与和尚,好像若是他们敢擅闯城主府,立刻就会冲上前来,要了他们的性命。   现在他们不能确定闻灯在这座城主府中的什么地方,贸然进入只会打草惊蛇,李浮白稍作思量,打算扮作城主府中的侍卫混进去。   和尚听了他的打算,问他:“少侠竟然还会易容?”   “会一点。”   李浮白偷偷打晕两个在外面巡逻的侍卫,扒了他们的衣服,换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与偷偷和尚进到府中。   书房当中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火,书上的那些文字渐渐的也再也看不清楚,闻灯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插进了一根铁签,来回搅动,她的额角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像是要淌血一般,她坐在书桌前面,手指死死攥着衣摆,手背上面青筋凸起,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闻姑娘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随着这话音的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而来,城主与吕姬一同走进书房当中。   吸入这黄泉烟者,一两个时辰后饱受折磨精神崩溃,而闻灯到现在却依旧能够保持清醒,甚至还能翻看他留在这里的藏书,当然也不排除她是在这里装模作样,不过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闻灯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向二人,房间中那种诡异的香气似乎比之前的时候要更加的浓郁了,闻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随即呕出大口的鲜血,鲜血落在地上,形成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   “闻姑娘这是何必呢?”城主啧啧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弯下腰掐着闻灯的下巴,看她此时如纸一般苍白的脸庞,轻声安抚她说:“只要你乖乖就范,以后你都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了,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呢?。”   闻灯撩开眼皮,看了城主一样,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唇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城主问道:“你笑什么?”   闻灯其实已没有多少力气来与眼前这人废话,但实在又有些忍不住,她笑道:“我只是觉得城主这话说的委实有趣,委实可笑。”   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沉重的喘息。   城主歪着头,问道:“有趣在哪?可笑在哪?本城主说的难道不对?”   闻灯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城主说:“我自己待我自己不好,难道城主待我好?”   城主脸上的笑容扩大了许多,他对闻灯说:“我待闻姑娘不好吗?闻姑娘只要放下您心中的执着,从此再也没有能让闻姑娘烦心的事了?世间种种的痛苦都与你无关,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闻灯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好,城主为何不把自己给做成傀儡,何必如此汲汲营营,费尽心神呢?”   城主叹了一口气,对闻灯说:“我倒是想的,可是这世间能够做傀儡的只有我一个,我成了傀儡,谁来操控我呢?”   闻灯将手中的书籍翻开,停在牵丝篇,她对城主说:“城主若是能够信任我,我愿意一试,达成城主的心愿。”   城主没想到闻灯会这样说,他停了半晌,而后感叹说:“闻姑娘倒是伶牙俐齿。”   可惜再伶牙俐齿,以后也没有用了。   闻灯歪了歪头,向城主问道:“要做傀儡,其实用死人也一样,但城主迟迟不下杀手,是因为我这具身体还有点其他的用处吗?”   城主稍微吃了一惊,他确实没想到闻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将他这书房的书给看进去,才放心闻灯留在这里,她竟然真能把这书看进去,这位闻灯闻小姐着实是个妙人,可惜了,这样的妙人留不得。   “是又怎么样?闻姑娘难不成想要自尽,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灯惜命,即使身患重病,她依然顽强地活到现在,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并不想以命相搏,她手心握着智恒大师送给她的金刚杵,不知道李浮白什么时候可以找来。   “既然这黄泉烟对闻姑娘没什么用处,那闻姑娘也莫要怪我辣手摧花了。”   城主话音落下,手指微微一动,书房外面的长廊中响起一片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他们停在门口,就要进来,城主忽然笑了起来,道:“有生人来了。”   他看了一眼闻灯脸上的表情,动了动小指,说道:“让我看看是谁?”   他闭上眼睛,清晨青城寂静的长街上,一个青年和一个和尚一前一后地来到城主府中,城主笑了一声,他还以为是闻家的人找来了,原来是来了两个小兵罢了,他睁开眼,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闻姑娘,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你的身上浪费,”城主的手掌从闻灯的头顶轻轻拂过,语气听起来温柔得好似能够滴出水来一般,他抱怨说,“你说说你自己主动配合点少吃点苦头有什么不好的。”   闻灯身上的病情确严重,他们不能下猛药伤及肺腑,那么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受些惊吓,总没有问题的。   城主轻叹了一口气,装作惋惜的模样,“敬酒不吃吃罚酒,闻姑娘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真是个麻烦,老老实实崩溃了不好吗?非要承受更多的折磨,城主看了闻灯一眼,带着吕姬从书房中离开。   被操控的傀儡不断地向闻灯逼近,他们看起来似乎常人无异,只有靠近时才能发现他们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书房中的空间不大,况且闻灯刚刚吸入了黄泉烟,现在即使让她逃跑,她也跑不到哪里去。   城主看着眼前转动的齿轮,目光中透出三两分的惊讶,不禁开口问道:“这两人是什么身份?竟然还真让他们混入城主府来了。”   “什么人?”吕姬在一旁问道。   城主化出一片水镜,落在吕姬的前方。   “李浮白?”   “你认的他?”城主问。   吕姬微微一笑,“在沣州的时候曾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那时候她看着李浮白,便想起了她的青年,可他的青年已经死了,是被袁钰章杀死的,吕姬垂下头,轻笑了一声,不过等到将来的某一日,她可以将青年做成傀儡,此后他就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她了。   “他是个什么人?”城主又问。   “我知道的并不多,只听说他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   “游侠呀,”城主听了这话便放下心来,他差点以为是闻家的人找过来了,不过即便他们知道是自己动的手,来的也不会这样快,“这个青年做成傀儡应该会很好用的吧。”   李浮白并不知道他和老和尚已经被人发现,此时正陷入一处阵法当中,他能够确认闻灯就在这附近,可想要找到她,至少要先破了眼前的阵法。   李浮白精于此道,眼前阵法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阵法刚一破解,眼前便迎上许多青城的百姓。   “这些人……”李浮白握剑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   “都是傀儡。”那和尚说道。 第45章 四十四   “傀儡?”李浮白低声重复道。   老和尚看了眼前的这些傀儡一眼, 双手合十,低头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对李浮白解释说:“这世间有邪术, 名叫傀儡术, 以生人或死人来作傀儡,以灵力牵丝,只要是彻底失去意识的人,都会沦为操控者手中的工具,这位少侠你也要小心了。”   李浮白看着眼前这些行动丝毫不见僵硬的傀儡, 面色愈加的沉静, 他该怎么做?虽是这些人都已经成为了傀儡, 被幕后之人操控,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与正常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伤害他们他们伤口会出流出鲜红的血。   李浮白后退了一步,他并不想伤害这些人, 只是这些傀儡们与他的想法却不一样,他们听从幕后之人的,杀死他和和尚, 李浮白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他转头向和尚问道:“如果我杀死幕后操控之人,这些人还能活下去吗?”   “不能了, ”老和尚摇头说, “这些人,即便幕后之人今日死在这里,他们将来也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意识,浑浑噩噩, 不能进食,也不能休息,几日后还要死去。”   此话倒是与李浮白在浮水宫藏书阁中看到的差不多少,他握紧手中的长剑,眼前这些人已经不算是人了,即便是斩断他们的手筋脚筋,他们也没有丝毫的痛觉,任由背后的主人操控,既然如此,便只能杀了。   和尚坐下,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念诵经文。   凛冽的剑光在空中闪过,天色昏沉,日光都隐在乌云之后,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下起雨来,冰冷的雨丝落在李浮白的脸上,他抬起头来,目光清冷,长剑银光划过长空。   血是冷的,与雨水融在一起,迸溅在李浮白的脸上,李浮白手中长剑如同穿梭在鬼魅,剑光与闪电同在雨中交错,傀儡一个个倒在他的面前,不多时便倒下了一堆,尸体积累在一起,恍若一座小山。   好在这些傀儡并不是杀不尽的,渐渐的这些傀儡总算来的少了,李浮白收起手中的长剑,转过头去,见和尚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他看着这一地的傀儡,神色透着些微的悲悯,李浮白隐约能够察觉到眼前的这个老和尚是位高人,他恭敬叫了一声:“大师。”   和尚看向李浮白,忽然向他开口问道:“这位少侠要找的可是闻家的小姐?”   李浮白有些吃惊,问道:“大师如何知道?”   和尚没有回答李浮白的问题,只是对他道:“闻小姐恐怕是遇见危险了,我们尽快吧。”   李浮白也知道要尽快,他手中的福豆烫得厉害,他明明知道闻灯就在这附近,却无法立刻找到他。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李浮白与和尚便也不必伪装了,城主府中竟是真的一个活人都没有,所有人都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闻灯被带到这里,想要将闻灯同样给做成傀儡吗?   李浮白虽不知道这傀儡是怎样制成的,但是从这些傀儡的身上也能看出这些人在被做成傀儡前经受了打量惨无人道的折磨,一想到这些折磨可能被施加在闻灯的身上,李浮白的心都揪起来了,手中长剑如虹,雪白剑光在雨中如同一条蜿蜒长龙,所过之处,建筑崩塌,烟尘四起。   他站在雨中,面色清冷,眸中没有丝毫往日见人时的笑意。   老和尚捻了捻自己手中的佛珠,对李浮白说:“恐怕是在这地下……”   李浮白听闻此言,并不寻找城主府中开启地下的机关,只与老和尚算了闻灯的大致方位,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将灵力注入其中,对着脚下的青石地板猛地劈开,随后及时收力,下面的地道丝毫未损。   站在他身后的老和尚点了点头。   “倒是有点本事。”城主低声说道。   吕姬跟在城主的身后,李浮白有本事她在沣州的时候便已经知晓的,不过在她看来,李浮白就算是再有本事,也不会是眼前这位城主的对手。   可惜了,吕姬心中暗暗叹道,可惜这个李浮白到最后恐怕也要沦为城主手中的傀儡了。   想到他要与自己的青年一样,从此要听从城主的命令,吕姬的心中又升起一丝诡异的快感。   “他们到了地下也好,也好。”城主轻轻说道。   书房中,闻灯看着桌角将要燃尽的烛火轻轻叹气,这些傀儡根本不怕疼不怕受伤,他们就像是用木头泥土做出来的假人,没有感情没有理智,只能听从幕后之人的操纵,除非斩断控制他们的灵丝。   傀儡们不断向闻灯靠近,他们的脸上作出最狰狞的表情,喉咙间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吼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在房间中回荡,他们伸出苍白的手,不断撕扯闻灯身上的衣服,或者将手中的工具重重地敲打在闻灯的身上。   城主这一次确实是下了狠手。   闻灯前些时间在书房中吸了太多的黄泉烟,再加上她的身体本就不好,此时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跄,更别说要逃开这些傀儡,如果自己有灵力,可以修炼,有办法将城主的这些傀儡全部都转到自己的手中,但是她是个废人,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能去修炼。   闻灯早在这些傀儡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金刚杵放出来,只是这金刚杵若是没有灵力做支撑,也不能一直护着她。   李浮白什么时候会来?   闻灯有些恍惚,看着渐渐金光变得薄弱的金刚杵,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到时候让他看到自己死在这里,白白让他伤心难过,   闻灯抿着唇无来由地轻笑了一声,笑声在这个时候不免显得有些古怪,她仰起头,看着头顶漆黑的穹顶,她有些害怕李浮白亲眼看着死在这里,又想要再见他一面。   闻灯紧紧地攥着智恒大师送与她的金刚杵,金刚杵中的灵力几乎要全部耗尽了,闻灯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笼罩在她身上的金光若隐若现,很快就会消失,那些傀儡们又可以碰到她了,手中的木棍敲在闻灯的脊背上,疼痛好像扎进了骨头里一般,闻灯擦了擦自己嘴角鲜红的血迹,拿起桌子上的蜡烛,在书房中绕着书架与这些傀儡周旋,将他们全部塞在狭小的过道中,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挣脱。   闻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溢到喉咙间的血腥味全部都咽下去,随后她将手中的蜡烛扔到书架上,转身从书房出去,关上门,落了锁,书房内很快燃起大火来,那些傀儡仍是不觉得疼,不害怕被烧死,他们只想要完成幕后人的任务。   闻灯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去,眼前的这条长廊她走过一遍,并没有找到出口,远处传来轰响,闻灯稍作犹豫,扶着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之前紧闭的密室在震动中被打开一条长长的裂缝,闻灯伸手将眼前的密室推开,竟然在里面看到了袁钰章。   这位青城城主竟然是把袁钰章也给抓来了。   她愣了一愣,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下,如果自己与袁钰章同时消失,闻家很有可能会以为袁钰章带走了她,袁家与闻家会因为此事而生出嫌隙来。   袁钰章坐在密室中央,身上也不见什么伤口,脸色不差,看起来那位城主并不打算杀死袁钰章,大概是不好同时得罪闻家与袁家,而自己对这位城主一定有很大的用处。   袁钰章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是她,显得有些吃惊,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他指了指闻灯,又指了指自己,大概是想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灯没有说话,她刚才为了躲避后面要追上来的傀儡们,走得极快,以至于现在喉咙像是被人用刀子划开,鲜血从那刀口上不断淌下,浓郁的血腥味让闻灯有一种整个人都浸泡在血池中的错觉,傀儡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闻灯别无他法,只得将眼前的密室关上。   看到这一幕的城主发出一声轻笑,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闻灯所在的密室地面瞬间裂开,他们掉落到下面的血池当中,闻灯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猛咳了一口血来。   好在血池中的血不算深,闻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头顶上吊着四五十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下肢微微摆动,在四周绿色烛火的眼影下,显得极为阴森恐怖,像是话本里描述的十八层地狱。   还不等闻灯从血池中爬出来,那些吊着的尸体猛地睁开双眼,向闻灯与袁钰章看来,他们发出桀桀的怪笑,从头顶落尽血池中。   闻灯的金刚杵早已没有用处,他们一拥而上,将她按在血池中,等到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再松开手,如此反复折磨。   袁钰章本想要救走闻灯,然他身体中的灵力都被限制,他一上前,那些傀儡就紧紧盯着他,袁钰章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好在他此时已经能够说话了,他对闻灯说:“闻姑娘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叫人来救你。”   闻灯听不清袁钰章都说了什么,她整个头颅被浸泡在鲜血之中,这些鲜红的血顺着呛入她的肺腑之中,针扎般的疼痛从胸口一直绵延到四肢,她没有半点力气了,只觉得浑身发冷,任由这些傀儡折腾,傀儡们发出一阵欢呼。   闻灯望着面前这些苍白的恐怖的人脸,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然而呼吸却已经变得艰难,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意识有些涣散,或许她今日就要死在这青城当中。   闻灯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生,到底是难得长久。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闻姑娘。”她好像听到有人这样叫她。   她闭上了眼。 第46章 四十五   “姑娘……”   那声音在她的耳边如同一团氤氲的雾气, 缓缓荡开又消散,闻灯死死咬住嘴唇,攥着早被鲜血浸透的裙摆, 抬起头, 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恍惚中她好似看见李浮白携长剑飒沓而来,他踏过茫茫的血河,脚下踩出血印,像是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莹绿色的烛火映着他的面颊, 恍若神祇一般。   傀儡在剑光下纷纷倒下, 扑通扑通坠入那血河之中,闻灯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想笑。   她分不清自己此时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李浮白的身影明明越来越近,她却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眨眼间,他已到了自己的面前来,她的手指动了动, 想要碰一碰眼前的这人,实在没有力气,   鲜血从她的口中一口接一口, 好像将身体里的血都要吐尽了, 脸色苍白好似白纸一样,素色的衣裳早已经成了血红色,浅浅的叹息在这血池上轻轻的飘荡。   老和尚跟在李浮白的身后,见到闻灯这样,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盘膝坐下,看了一眼四周的傀儡们,双手合十。   血池附近的傀儡几乎要被李浮白给杀光了,他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听从幕后之人的操控,无神的双眼中映着幽幽的烛火,脸上僵硬的表情似乎带了解脱,鲜血从他的长剑一滴一滴落下,落尽血池之中,滴答滴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停止,闻灯有些微微慌神,在这一刻,她眼前的李浮白好似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李浮白……”她张了张唇,那声音低不可闻,也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听得到。   李浮白心中一痛,有如刀剜一般,剑光纵横,眼前的傀儡登时倒下一片,幽幽烛火,映着他冷厉的神情,恍若修罗在世,只是他一看到血池中的闻灯,表情立刻柔和下来,他跳进血池中,向闻灯过去。   闻灯苍白的脸上带着些笑意,看在李浮白的眼中却是更加痛心,他听到她轻轻低喃:“你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李浮白走过去,弯下腰抱起闻灯,带着她从血池中出来。   这一次,她可能真的活不长久了,她仰头看着将自己抱起的这个青年,抿着唇,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闭上眼睛。   “闻姑娘?”李浮白低低叫了一声,没有得到闻灯的回应,他哄着她说,“睡一会儿吧,我们就回家了。”   他似乎听到闻灯轻轻嗯了一声,他低下头,吻了吻她满是血腥的额头,他该来的再早一些,如果他来的再早一些,她或许便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小美人啊。”城主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他的身后带着数百傀儡,这其中大部分傀儡竟还是修炼之人,这些年来他在这青城中以生人和死人制成傀儡,竟是没有一人发觉,有人来了便走,而有些人来了就再也没有离开。   之前想要逃跑的袁钰章也被这位城主给抓起来了,袁钰章已经得知此事的真相,他便不能像之前打算的那样,等到事情结束后再将袁钰章给送回沣州去,如今他们只能一起死在这里。   “一个闻家的大小姐能有两个少年豪杰与她相伴,也值得了。”城主语气中的嘲讽。   李浮白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怀中的闻灯,将她贴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到一边去。   坐在地上诵经的和尚,打开自己身后的包裹,包裹里面是一件大红的袈裟,袈裟用金丝写着众人看不太懂的梵文,他将袈裟披在身上,抬起手来,一把金色的禅杖瞬间落入他的手中。   城主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又出言讥讽道:“你这和尚倒是有点意思,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给自己换身衣服,怎么的?怕做成傀儡后我给的衣服不好吗?”   “施主身上杀孽太重,应当早日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城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我从来就没有拿起过屠刀,又何来放下?我只是……”他顿了一顿,轻轻说道,“我只是让他们换个活法罢了,从此无忧无怖,不是很好吗?大师你的佛门中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呀。”   “贫僧理解的与城主你理解的或许有些不同。”   城主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话音落下,双臂抬起,跟在他身后的傀儡们涌上前来,他们生前都是修士,肉身比普通的凡人要顽强许多,同时城主注入他们身体中的灵力可以,单论起来,这数百名修士或许哪一个不是李浮白的对手,但是这些人加在一起,那李浮白就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况且他还有其他的后手。   另有傀儡搬来一把椅子放到城主的身后,城主悠悠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浮白与那和尚在众多傀儡中自顾不暇的样子,他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拿些点心来吃,但是不久后这位城主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他忽然发现,他收集了这么多年的傀儡,或许并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李浮白将闻灯背在身上,他侧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闻灯的,祭出手中长剑,那长剑飞至半空中时突然分列开成数十把,冲着傀儡飒飒而去,和尚看到这一幕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但是很快消失,只专心应付起眼前的傀儡来。   雪白的剑光与金色的佛光交织在一起,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盛大隆重的典礼。   吕姬望着被围困在傀儡中仍有心思照顾身后闻灯的李浮白,脸上神色不明,当日在沣州李浮白同袁钰章比试的时候,李浮白恐怕是没有使出全部力气的,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他们没有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这样的人即便没有什么身份背景,但不管去到星云十三州的哪个地方,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和尚身上的袈裟随着动作翻飞,好似烈火一般熊熊燃烧,伴随着忽远忽近的袅袅梵音,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有傀儡在触及到他袈裟的时候清醒过来,和尚手中动作一顿,那傀儡便跪在和尚的面前,流出泪来,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得到的这片刻清醒,但是却明白自己很快又不是自己了,向和尚恳求道:“杀了我吧,大师。”   他早已不是人了,死后却还要被当做可利用的工具,这一生太苦了。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手中禅杖落下,傀儡在烈火中得到解脱。   城主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个和尚不是简单的人物,是他小看了他们二人,看样子,他是没有办法将闻灯在活着的时候做成傀儡,真是可惜了,明明差一点他就能炼成神功了,城主紧紧攥住座椅的扶手,眼中有红光若隐若现。   他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三下,中央的血池轰隆一声炸开,那些鲜血如同烟花一般四溅开来,众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坠去,而这血池底下则是咕嘟冒泡的毒水,人落入其中,必将浑身的血肉与骨头都化作一滩血水。   李浮白将手中长剑插进四周的墙壁上,减缓了下坠的速度,他看着自己后背上的闻灯,无论如何不能让闻姑娘陪他一起死在这里。   只是他用不了身上的灵力,他该如何出去。   和尚抬眸看了一眼这二人,随后抬手将身上袈裟往毒池中扔去,那袈裟瞬间变作一朵金色莲花,和尚坐在莲花上,将李浮白与闻灯一同接住。   李浮白松了一口气,向和尚拱手,道了一句多谢大师。   而傀儡们则是落入毒水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和尚目光中透着悲悯,他对李浮白说:“我们上去吧”   李浮白嗯了一声,随金莲一同回到上层,袁钰章正在被那些傀儡追逐,而城主与吕姬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李浮白抬手一剑劈开头顶的厚厚的土层。   巨大的轰响声惊醒了昏迷中的闻灯,她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灵力化作罩子,笼罩在她的四周,周围碎石纷飞,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李浮白背着她从黑暗中出来,闻灯抬起头,李浮白灰色的长袍被鲜血染透,雨水沿着他的下巴淅沥淌下。   他比往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李浮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低下头与闻灯对视了一眼,微微笑着,安慰她说:“没事的,闻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闻灯张了张唇,不知自己现在该怎么安慰他。   这一次自己恐怕真的不行了,她太累了,也太疼了,她冰凉的脸颊在李浮白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李浮白心中钝痛,喉咙被一堆尖利的石头堵住了,难以呼吸。   闻灯的胳膊搂在他的脖子上,没什么力气,能再见他一面闻灯很高兴,又怕自己死在这里,他会太难过。   李浮白将她抱在怀中,低头看着她,她的嘴唇青紫,浑身不停战栗,李浮白一边不停给她输着灵力,一边安抚她说:“姑娘先睡一会儿吧,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灯合上眼,昏昏然又睡去。   不远处的吕姬坐在一片废墟之上,她已经被那位城主给抛弃了,她看了看这一地的尸体,有些茫然地想,她的青年呢?被袁钰章杀死在沣州寥落长街上的青年呢?   最后她竟是连他的一句尸骨也没有办法留下吗?   眼泪从她的眼中簌簌落下,恍然间竟是觉得这一生到此终结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很快她便清醒过来,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吕姬,凭什么要死在这样的地方?   她抓住李浮白的衣摆,她如今只能求助这个有一点像青年的李浮白,她声音哀婉,请求他:“李少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我找不到他了。”   李浮白垂眸看了她一眼,只冷淡道:“关我何事?”   他抱着闻灯,从吕姬的身边走过。   吕姬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没有落下。 第47章 四十六   许久后, 吕姬放下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从地上踉跄着站起来,她看向李浮白径直离开的背影, 垂下眼眸,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仰头望着头顶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没有人愿意帮她,那她只能自己来了。   这城主府中有这样多的傀儡,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呢?   她要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吕姬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还来得及让城主将他做成真正的傀儡, 他便找不到了。   李浮白想了想,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闻灯, 闻灯气息微弱,脸色苍白, 血水和雨水早就将她的衣服淋湿,他从灵物袋中找出一件斗篷,盖在闻灯的身上, 希望她此时在梦中,也能过得稍微好一点。   和尚正在寻找青城城主的踪迹,李浮白抱着闻灯陪着他找了一会儿, 并没有找到, 正在此时,地下传来袁钰章的呼救声,李浮白抿了抿唇,对和尚说:“大师,我下去看看。”   和尚嗯了一声, “去吧去吧。”   吕姬看着李浮白从那巨大的窟窿中一跃而下,歪着头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向身后的废墟中走去。   李浮白带着一身凛冽杀气,恍若是从修罗地狱中出来的凶神恶鬼,地下还有一些傀儡,仍受那位城主的控制,只是此时看到他来,大概也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没有阻拦。   而袁钰章已经被傀儡们逼迫到血池的附近,已经被炸毁的血池下面就是那毒池,他虽然不知道毒池里是什么东西,却也见过落入其中的傀儡在顷刻间化作一滩血水,见到李浮白来,连忙大声呼救:“李兄救我——”   李浮白踏着遍地的尸体与鲜血走到袁钰章的不远处,他看着那些傀儡渐渐将袁钰章逼至绝境,却始终没有出手相助,他看向袁钰章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袁钰章还从来没有见到李浮白这个模样,在沣州和鲸州见到他的时候,李浮白总是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和无所畏惧,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世间的险恶。   袁钰章虽然表面上对李浮白十分友好,可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人,甚至算得上是厌恶。   或许是源于嫉妒,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很可笑,堂堂袁家的二公子竟然会嫉妒一个四海为家的无名游侠。   “袁公子好啊。”李浮白同袁钰章打着招呼,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冷漠,于是他的话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的顺耳。   若不是袁钰章为了私心将闻灯推入水中,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种种,或许现在他还与闻灯在鲸州喝茶下棋,或许在游园看花。   这些或许都没有了,闻灯伤的这样重,不知这一次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好起来。   他走了几日,不知道园子里的山茶还好不好。   其实即使没有袁钰章,在他们离开闻灯的时候,闻灯同样要被那位青城城主抓到这里来,可是李浮白是人,是人的话便不可能永远都保持理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对袁钰章毫无迁怒,能够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将他从这里救出去。   袁钰章依旧使用不出身上的灵力,他虽有些拳脚功夫,但如何会是这些傀儡们的对手,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逼进毒池之中,袁钰章高声呼救:“救命!救命啊——”   李浮白看他此时狼狈的模样,笑了一声,那笑声不知怎的此时听在袁钰章的耳中却是充满了嘲讽,他听到李浮白向他冷冷问道:“袁公子想要我救你?”   生死关头,袁钰章已经顾不上自己平时的那些高傲,他只想要活下去。   李浮白并不着急,看着袁钰章,悠悠对他说道:“我记得袁公子到鲸州是要与闻家做交易的,但又说那功法并不外传,我不知道那部功法值不值袁公子的一条命。”   袁钰章愣了一下,他是真没有想到李浮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跟自己趁火打劫,他想用那部功法换得闻灯嫁到袁家去,如果现在把这部功法给了李浮白,那他……   “看来袁公子是不想给了,”李浮白没有等到袁钰章的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傀儡们将袁钰章不停地往下推攘,说,“交易这种事情本就要让双方都情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李浮白转身就走,好似对袁钰章身上带着的那本功法丝毫不动心。   袁钰章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本还想再与李浮白讨价还价一番,可没想到李浮白竟然会如此反应,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身上的那本功法,刚才的询问只不过是临时起意。   此时他的拒绝,对李浮白没有任何影响,袁钰章此时命悬一线,没有办法再去琢磨那些个,只能对李浮白高声喊道:“我给你,我给你!”   李浮白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挑眉问:“袁公子说的是真的?”   袁钰章半只脚已经下去了,只要那傀儡再往前推一把,他整个人都会坠入毒池中,此时李浮白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眼前要死的并不是个活人。   袁钰章怎么会觉得这个人老实可欺,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这前半生好像只看错了两个人,第一次看错闻灯,所以错过了一场大好的姻缘,第二次看错李浮白,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眼看着袁钰章半个身子都已经掉下去,只剩下两只手死死地抓着石头,傀儡们拿着兵器在他的身上不断地击打,袁钰章一边发出痛苦的哀嚎,一边将随身携带的那部功法向李浮白扔了过去。   闻灯被袁钰章的喊叫声惊醒,她睁开眼,有些迷糊,只能看到一些浅色的光点,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浮白回答她说:“没事,我在跟袁二公子说说话,你再睡一会儿吧。”   闻灯听到李浮白的声音,却没太听清楚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又要睡过去了。   沉稳的心跳声在她的耳边,身上的伤好像没有刚才那样疼了,闻灯从李浮白是身上汲取一点点热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李浮白将功法收下后,手中长剑一挥,将傀儡们全部送进毒池中,然后不再管他,飞身而上。   这场雨越下越大,银色的闪电划过阴沉的天空,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将上面鲜红的血迹冲刷,粉色的溪流向远处奔流,不知要才能结束。   和尚与那青城城主正在半空中激战,金色的佛光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天地,天色忽明忽暗,城主的傀儡大都被和尚和李浮白灭得差不多了,他神功未成,不是这个和尚的对手,眼看着要死在这个和尚的禅杖之下,这位城主倒也是个能伸能屈的好汉,立刻停手对和尚说:“我现在若是放下屠刀,能就地成佛吗?”   “那正好,”和尚笑了一笑,看起来像是躺在庙里的弥勒佛,手中禅杖却是重重落下,“贫僧会为施主超度的。”   城主连忙避开,他刚才要是挨了那一下,现在脑袋估计已经开花了,他瞪着和尚,向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和尚双手合十,对城主淡淡说道:“贫僧法号智恒。”   他话音落下,手中禅杖金光大盛,将城主完全笼罩在其中,金光中似有无数飞剑,城主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他终是死在这里,青城一事,如此才算终了。   大雨冲刷着寥落的长街,青城数十年的过往,好似一场长长的旧梦。   李浮白在听到智恒说出自己的法号时心中一动,在沣州的时候药老曾对他说过,如果能够见到智恒大师,或许闻灯还能有一线生机。   现在他找到这个人了,他的姑娘会好一点吧。   “大师能否……”他抱着闻灯走上前去。   不必等李浮白说完,智恒便知道他要自己做什么,对李浮白说:“给我看看吧。”   智恒大师将手指落在闻灯的手腕上,他的神色凝重,过了许久后,叹了一口气,说:“闻姑娘与我佛倒是有些缘分,她这次受的伤有点严重,”智恒顿了一顿,看着李浮白的模样,“我再想想吧。”   “多谢大师了。”   智恒收回手,盯着他们二人又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与她……”   “我心悦她。”李浮白说完这话静静地看着怀中的闻灯,与往日告白后会脸红的羞涩青年不同,他好像在一夕之间成熟。   “这世间的缘分,谁也说不清楚,或许有一日……”   或许有一日会怎么样,这位大师却并没有说出来。   智恒看着他与闻灯,捻着手中的佛珠,他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同李浮白之前所见到的并不相同,他对李浮白说:“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李浮白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姑娘,抬手擦了擦闻灯嘴角溢出的鲜血。   智恒见他如此,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粒丹药,送到他的面前,“先将这个给她服下吧,先护住她的心脉,其他的等回鲸州再看吧。”   “多谢大师。” 第48章 四十七   李浮白将那药丸给闻灯服下, 闻灯的情况看起来似乎是好了一点,李浮白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又给她输送了一些灵力, 然后将她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一些,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这场雨还在下,紫色的闪电踏过漫天雨丝,浩荡而来,李浮白抬起头, 问和尚:“我们现在要回鲸州去吗?”   和尚起身, 环顾四周, “这城中还有一些傀儡,需得将他们都处理了, 另外这些尸体也要都处理,总不能让它们就这样。”   “好。”   因为要搬运尸体, 李浮白怕闻灯会沾染上这些不好的东西,便将她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从灵物袋中取出一顶小巧的帐篷, 闻灯就睡在里面。   李浮白在收拾街道上的这些尸体时,闻家派来的那些护卫们终于赶来了。   “这……”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们中有人之前是来过青城的, 那个时候正好要赶上青城的祭祀大典, 到处都热热闹闹,现在却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李公子在这里做了什么?莫不是入魔了吧?   还有个和尚?出家人就看着李公子这么大开杀戒?   领头的护卫很快就回过神儿来,他们来青城主要是因为为了寻找闻灯,其他的事与他们并没有关系, 他避开那堆尸体,走上前去,轻声问李浮白:“李公子,我们小姐呢?”   他看着李浮白的目光中带着警惕,生怕李浮白现在已经走火入魔,长剑一抬,就劈了他。   李浮白往闻灯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温柔,他说:“她在那里睡了。”   护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李公子看起来还算正常,但是正常人应该不能做出屠城这种事吧,这件事或许其中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原委。   “小姐现在怎么样?”这些护卫们心中都知道他们的小姐闻灯是个瓷娃娃,不能受到任何伤害,看青城这个样子,他们心中不禁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李浮白抿着唇,没说话,见到李浮白这个样子,大概能猜出闻灯现在的情况可能是不太好。   他和这些从鲸州来的护卫们将这些傀儡尸首全部都收集在一起,堆成一座高高的小山,场景看起来着实可怕,把他们放在一起时才知道这些年来青城的城主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和尚在前边盘膝坐下,口中诵经。   天降大火,火焰化作长蛇在舔舐着这些尸体,不久后这堆尸山便在雨中熊熊燃烧起来,劈啪作响,护卫们低下头,不忍来看。   青城一事如此才算终了,火烧尽了,雨也停了,太阳出来,金色日光落满长街,远处的白色长幡在风中高高的飘扬。   李浮白带着闻灯回到鲸州。   袁钰章仍然待在李浮白将他救下的地方,刚才在与傀儡们纠缠的过程中,受了不轻的伤,走起路来撕扯到伤口实在太疼。他知道现在只要离开青城,找人将他送回袁家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可他实在疼得不想动。   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熟悉,抬起头,看到沾染了一身鲜血的吕姬正在向自己缓缓走来,袁钰章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开口问:“吕姬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袁钰章的身上被城主下了药,到现在也没有解开,也因此没有办法使用身上的灵力,现在与普通人没有区别。   不对,还没有普通人的手脚麻利。   吕姬停下脚步,站在不远的地方,面带讥诮地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袁二公子,半晌后,她抬起手,掩唇嗤嗤笑道:“袁二公子,你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啊。”   袁钰章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他以为吕姬过来是救自己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吕姬有些感叹地问自己:“我今日才知道那位城主在青城中养了多少的傀儡,那袁公子可记得这一生杀过多少人?”   袁钰章不明白吕姬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杀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还记得自己都杀过什么人?   吕姬没有听到袁钰章回答自己的问题,向前走了两步,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问袁钰章:“袁公子为什么不说话?”   袁钰章冷笑一声,对吕姬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还给你找来霜雪伽蓝,吕姬你就是要这样报答我的?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忘恩负义了些?”   吕姬听到袁钰章说起那霜雪伽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到袁钰章的面前,停下脚步,弯下腰,看着袁钰章,轻声问他:“那袁公子你还记得那株霜雪伽蓝你是怎么拿到手的吗?”   那株霜雪伽蓝是怎么拿到手的?袁钰章回想了下,当然是从另一个人的手上夺过来的,不过袁钰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毕竟那人也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从李浮白的手上夺来的。   吕姬看他脸上这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轻轻说道:“看样子袁二公子是记起来了,袁二公子杀死那个人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后悔。”   后悔什么?技不如人,那人死也活该,他有什么该后悔的,可吕姬这样问,袁钰章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被他杀死的那个青年或许同吕姬间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他开口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什么人啊?”吕姬想了想,回答袁钰章说,“我也不知道是我什么人,因为我总是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你杀了他,这让我很伤心。”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矫情,袁钰章从吕姬的语气中听出她与那人间或许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情意,他对吕姬说:“究竟是我杀了他,还是因你而死,吕姬你不会不明白吧。”   吕姬扯了扯嘴角,对袁钰章说:“这两者都有,所以我现在想要你陪他一起死。”   “不不不,”吕姬话音落下,又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让你死啊,袁二公子,我只想让你生不如死啊。”   她蹲下身,想了想,如果让袁钰章回到袁家去,定然会遭到袁钰章的报复,吕姬想要复仇,又不想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袁钰章的失踪与她有关。   “有了,”吕姬抬起手在袁钰章的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对他说:“让你再回不去袁家不就好了。”   吕姬在青城跟那位城主学了不少的手段,更是在这位城主的帮助下有了修行的天赋,现在城主已经死了,而她没有被城主做成傀儡,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对付一个没有任何灵力,还身受重伤的袁钰章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袁钰章死死瞪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真没想到,吕姬竟然会恨自己到这个地步。   吕姬毫不犹豫地将他的经脉全部斩断,看着袁钰章像是一条死狗趴在自己的面前,吕姬摸摸袁钰章的脑袋,“袁公子,以后你就做我身边的一条狗吧。”   “哦,对了,狗如果被阉了应该会更听话一些吧。”   袁钰章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青城。   回到鲸州后,李浮白抱着闻灯赶回闻家。   “这是怎么回事?”闻朝易见到闻灯的样子吓了一跳,上次他看到闻灯这样,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差点就死了,这次会怎么样,闻朝易也不知道,只是他这心里慌得厉害。   和尚走在后面,闻朝易倒是一眼就能认出跟着李浮白一同进来的和尚是智恒大师,他没想到李浮白竟然能够带着智恒大师一起回来,“大师,您来了?”   智恒颔首,叫了一句:“闻施主。”   “小女的病……”闻朝易看了看塌上的闻灯,向智恒问道,“可还有治?”   智恒大师道:“贫僧尽力而为。”   闻朝易也知道自己求不了太多,只能道:“多谢大师了。”   智恒来到塌边,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出一包金针,茶茶给闻灯换了衣服后,他把金针在闻灯的后背上落下,李浮白等人站在屏风另一侧焦急地等待,闻朝易问道:“在青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李浮白将青城一事从头到尾与闻朝易简单说了,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竟是这样。”青城也在星云十三州中,闻朝易自然是去过的,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是那毕竟不是他的地方,他不好多说什么。   没想到,那位城主竟将城中活人全部制成他的傀儡。   李浮白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将从袁钰章那里拿来的功法看过一遍,怪不得袁家会考虑将这部功法送给闻家做交易。   想要修炼此功法,需得血亲尽无,修炼后要时时经受百虫噬心之痛,这还不够,练成之后必须日日来饮人的心头热血,或者服下神仙的心头肉来,才能免受心脏迸裂而死的命运。   智恒大师从里面出来,闻灯现在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还能再活多久,他也说不好。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李浮白问。   智恒捻着手中的佛珠,对李浮白说:“贫僧说过,闻姑娘与我佛有些缘分,在南华寺的后山有一处佛境,若有能够忍受长时间的痛苦的心诚之人日日去佛前诵经,我佛手中便会开出一朵佛泪花,将那花同青蛇藤一起给她服下,应该能让她多活些时日。”   “……只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进不得南华寺的佛境。”   李浮白沉默片刻,开口问:“我来可以吗?”   智恒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也可以,只是若是你来,需忍受的痛苦可能是她的百倍千倍。”   “这倒没什么,”李浮白侧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闻灯,轻声说,“她做不了的,我来做就好了。” 第49章 四十八   智恒大师双手合十, 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浮白看了一会儿闻灯,问智恒大师:“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智恒大师走到床边,将手指搭在闻灯的手腕上, 探了半晌, 对李浮白说:“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醒过来了。”   李浮白听到此话,总算放心了些,他向智恒拱手道谢说:“多谢大师。”   智恒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 轻叹了一声:“缘分啊……”   智恒叹完这一声, 转身出了房间, 留下李浮白与茶茶在一边守着闻灯。   天色渐渐暗下,闻府中一片寂静, 闻灯仍在昏迷当中,她眉头紧紧蹙起, 李浮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他从茶茶的手上接过浸湿的毛巾,放在闻灯滚烫的额头上,忽然听到闻灯在梦中叫他:“李浮白、李浮白……”   李浮白的动作僵住, 不知道闻灯在梦中梦见了什么才会这样呼喊他的名字,一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我在这里, ”李浮白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着她,“李浮白在这里。”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这话,梦中的闻灯似乎听到李浮白的声音, 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李浮白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闻朝易期间来过两次,他每次来的时候,李浮白不是在给闻灯换额头上的毛巾,就是拿着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润湿闻灯有些干涩的唇。   闻朝易站在门口,想了想,没有进去,李浮白与闻灯他们两个人日后想怎样就怎样吧。   袁钰章确实在家世背景方面比李浮白要好出太多,但是他的花花心思也太多,待闻灯比之李浮白差了许多,比较下来,或许还是将闻灯交到李浮白的手上,能让他更放心一点。   闻朝易转身从闻灯的院子出去,作为一个父亲,作为闻家的家主,一旦想通了闻灯与李浮白的事,便总忍不住再往下多想一些,若是他们两个日后成亲,闻灯能生个孩子,将闻家交到那孩子手上,也算不错。   可又一想,闻灯这样的身体想要生孩子那可能是真的要命了。   闻朝易抬头看着头顶深蓝色的夜空,或许将来有一日,闻灯可以彻底好起来。   翌日清晨,晨曦的光透过浅色的窗纱照射进来,窗棂的影子落在脚下,卷翘而浓密的睫羽颤动,闻灯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李浮白坐在她的床边,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李浮白见她醒了,忙起身站起来,站起来后又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嘴唇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才向闻灯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闻灯的喉咙干涩,像是堵了一把沙子,她对着李浮白眨眨眼睛,李浮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他到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带着微微的甜味,里面应该是放了些蜂蜜。   闻灯喝了水,嗓子总算舒服舒服了一些,李浮白将杯子放到一边,见她有点想咳嗽,忙拍了拍她的后背,问她:“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只是闻灯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她一边说,一边有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李浮白无奈有心疼地拿出帕子将她嘴角的血擦干净。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闻灯嗯了一声,李浮白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安抚她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闻灯看了李浮白一会儿,轻轻笑了起来,这次能从青城中活着出来,已经比她想象中好很多了,她以为……她应该死在那里。   智恒以金针封穴,又开了两副新药,闻灯的病情总算是渐渐好转了一些,能够从床上下来,到外面走一走了。   李浮白把从袁钰章手上拿到的那本功法送到闻灯的手上,闻灯草草翻看一遍,笑了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袁家舍得将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功法用来做交换,且不说炼成功法的过程中要承受的种种痛苦,功法炼成以后究竟会怎么样,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书中根本没有详细的记载,谁愿意去承受这么大的痛苦,来换取一个根本不确定的未来。   闻灯将这本功法随意扔在一边。   袁钰章失踪了。   袁家之前从闻朝易那里得到消息说袁钰章与闻灯一同不见,还特别心虚了一段时间,他们和闻家一样,以为是袁钰章将闻灯给带走的,所以在得到他失踪的消息后,并没有尽心去找他。   现在闻灯回来了,可袁钰章却依旧没有消息,袁家这回真的开始急了,开始向闻家反复询问袁钰章的下落,闻朝易将青城之事在信中告知给袁家,可袁家去青城后仍旧是没有发现袁钰章的下落。   袁家认为这件事与闻家有脱不开的关系,定然是闻家想要得到袁钰章手上的那本功法,出手暗害了他,但是他们又找不到证据来,袁家与闻家的关系一时跌至冰点。   除了袁钰章失踪这件事在沣州引起了一点恐慌,另一桩被大家的八卦的则是天下第一美人吕姬身边多了一个哑奴,那哑奴身有残疾,长相丑陋,却可以日日陪在吕姬的身边,看得人眼红,这样的人凭什么可以留在吕姬姑娘的身边?   吕姬伸手摸摸他的头,又嫌弃他脏,拿了帕子将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轻声问袁钰章:“袁二公子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如此的田地?”   袁钰章已经说不了话了,只能狠狠瞪着自己面前的吕姬,若是他早知道这个女人会有一副蛇蝎心肠,绝不会在她身边蹉跎那么长的时间,最后还为她找来霜雪伽蓝。   一想起霜雪伽蓝,袁钰章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喉咙,差点没直接给喷了出来。   吕姬并不在意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笑着对袁钰章说:“袁二公子现在学一声狗叫,我今晚赏你点吃的。”   “不愿意啊?”吕姬丝毫不生气,她悠悠从圆凳上站起来,“对了,是我忘了,你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那你就在地上爬一圈吧。”   袁钰章久久没有动作,吕姬笑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那就再饿一晚上吧。”   袁钰章盯着吕姬离去的背影,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总有一日他会让吕姬将这一切都还回来。   闻灯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后,智恒大师便离开了鲸州,闻朝易希望智恒大师可以留下一个联系到他的办法,智恒大师却道了一句有缘自会再见到。   李浮白如今白日陪在闻灯的身边,夜里去南华寺智恒大师所说的那处佛境当中去求佛泪花,到那佛境中必须要卸下身上的所有灵力,以肉身凡胎来忍受痛苦,只是一想到闻灯,他就觉得这些并不难以忍受。   闻灯起初并不知道这些,后来与徐琏见过一次,徐琏无意间透露了他晚上根本不在家中,闻灯逼问李浮白,才知道了此事。   她看了李浮白半晌,半张着唇,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李浮白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生气,忙讨好地跟她说,那南华寺的佛境中听听着和尚们念经,给他讲讲佛法,没有什么不好,不用担心他。   闻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到最后李浮白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听闻灯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我去吧。”   李浮白一口拒绝:“不行。”   闻灯望着他不说话,李浮白的声音软和下来,他安慰闻灯说:“我没事的,你看我每天回来不都好好的吗?”   闻灯对李浮白说:“那晚上你带我一起去南华寺吧,我在佛境外面等你。”   李浮白不想让闻灯晚上这样折腾,只是闻灯的态度坚决,他若是不答应,恐怕她自己能跑到南华寺去。   此后的很多年,李浮白都是带着闻灯来到南华寺中,他在佛境中诵经念佛,她在外面的佛堂中安睡。   寺中的银杏又落了一地的金黄,有浮水宫的人找到李浮白,对他说:“少宫主,您该回浮水宫去了。”   李浮白刚刚从佛境中出来,他看着面前的人,又看看身后的佛堂,说:“我不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这是他早已决定好的。   他虽在浮水宫中长大,但对浮水宫并没有太强的归属感,冥冥中总觉得那只是一个寄居的地方。   那人看向李浮白的目光,欲言又止,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月光透过树影落了一地的碎金,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李浮白说:“既然少宫主已经做下决定,那我也不说什么,请少宫主保重。”   宫主早早便知道终有一日这位少主会离开浮水宫,所以同他并不亲近,如今听他要留在人间,也算是她的意料之中,但心底仍旧会生出几分遗憾来。   她在遗憾什么,这位浮水宫的宫主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多年后,他们母子还能再次相见,只是到那时候,一切究竟是何模样,谁也预料不到。   花瓶中山茶花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总不凋谢。   似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好梦。 第50章 终   后来……   后来的种种, 再想来,确实有如一场大梦。   梦里是鲸州郊外的漂满河灯的凝烟池,是浮灯居中终年不败的茶花, 是青崖山上的落不尽的纷飞大雪。   她便坐在浮灯居的秋千上, 李浮白莳花弄草,弹琴舞剑。   清风徐徐而来,远处的山麓绿了又枯,枯了又绿,一日又一日, 一年又一年。   她好像醉死在这场隔世经年的长梦当中。   可梦总有要醒的那一日。   二十七岁那年, 闻灯的病忽然加重, 药石无医,李浮白找来药老与智恒大师, 两位均是束手无策。   李浮白迫不得已回到浮水宫,在宫外跪了三天三夜, 宫主见他可怜,最后到底是不忍心,给了他一个法子。   十方州下, 千尺寒潭中又有一座寒冰宫殿,寒冰宫殿之下另有九层幽狱,传说中在第九层的幽狱里面, 生长了一株仙风草, 或许可以救她。   只是那里凶险异常,而仙风草又有巨龙看守,想要拿到仙风草又全身而退,就是神仙也难以做到。   李浮白不敢告诉闻灯实情,只说自己去十方州采药, 闻灯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留不住他,她凝视了他很久,轻轻问他:“李浮白,我们成亲好不好?”   李浮白微微一愣,他的姑娘,要成为他的夫人。   这是他求了多年的梦。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可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死在了十方州。   李浮白离开不久后,袁家联合了星云十三州中的其他,攻打鲸州,闻朝易不敌,死在城门前。   闻家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她翻开当年李浮白从袁钰章手上拿来的功法。   就此沉入魔渊,此间再无李浮白。   也再无闻灯。   这场风月,到此寥寥收场。 第51章 一   此身落拓三百年, 三百年,不见归。   ————   近来魔君苍衡频频做梦,梦中前半部分是他在天界时的一些往事, 关于他自己的, 关于他那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的,而后半部分则就离奇许多,苍衡至今仍是不解其意。   苍衡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万般天界的景象,然浮云轻过, 那些巍峨矗立的高大宫阙都渐渐消失, 在那条贯穿了整个天界的天河中, 倒映出沈萤萤的模样。   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白的兔子,像是他们初见时候的模样, 似是察觉到苍衡的到来,水面上的沈萤萤抬起头看向苍衡, 对他调皮地眨一下眼睛。   苍衡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来。   打从他到天界以后,便总是冷着一张脸,一整年也难露出一个笑容来, 直到后来在天界遇到沈萤萤,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多了起来。   他喜欢看沈萤萤在天界中笨拙地做着其他仙子都不会做的枯燥工作,喜欢看她不服输地向天规教条据理抗争, 也喜欢看她在收获成果时露出的喜悦表情。   那时候苍衡不识情爱, 直到后来被人点破,他才知道,他是喜欢这个姑娘的,   可沈萤萤不喜欢他,沈萤喜欢的是那个将她从凡间带到天界的, 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不修边幅的柳惊眠。   苍衡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值得沈萤萤喜欢的,自己待沈萤萤那样好,可沈萤萤始终只是将他当做朋友。   这时不知是谁向水中投去一块石头,水面荡起层层波纹,沈萤萤的面孔倏地消失不见,眼前的天地也完全换了一副景象。   亘古绵延的天河化作奔流不息的酆都水,在魔界中日夜不休的流淌,红色的月亮悬在天边,月光似红纱垂落在在龟裂的黑色土地上,远处群山连绵,长夜未央。   苍衡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这场梦他已做了多次,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场景,只是不明白这场梦在向自己预示着什么,   他身处在魔宫后面的花园中,看着一素衣的女子如同往常的梦里一样,一个人站在树下,她的面容面容模糊,无论这个梦做了多少遍,苍衡始终看不真切,夜风吹来,她似乎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去。   苍衡地脚步不受控制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回到房中却不睡下,只是坐在外面塌上发呆,苍衡面无表情,这场梦中没了沈萤萤,他只想快点从这场梦中醒来。   红烛燃尽,只剩了一滩烛泪,漏壶中的浮箭随着水面快速上升,又快速地进入到另一个轮回当中,时光飞逝,眨眼即是朝暮。   苍衡冷眼以观,他对眼前这个看不清女子并不感兴趣,对接下来的梦也不感兴趣,只是今晚的这场迷梦格外的长了些,原本他在女子身边过个两日就该醒来了,然而这一次,他在女子的身边守了半月,却依旧滞留在这里,   他虽曾是天界的战神,如今的魔界之主,却困囿在这场梦境中无可奈何,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些时候,苍衡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了,他像是一个无声无影的幽灵,随在这个女子的左右,后来他从女子与身边侍女的对话中得知她是自己魔宫中的一位夫人,名叫闻灯。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魔宫中有一位叫闻灯的夫人,不过他也不记得魔宫中其他夫人的名字。   只是一场梦罢了,何必当真,苍衡嗤笑一声,无声看着这张究竟在何时才会终结。   他看着闻灯的侍女从人间抓了活人来,送到闻灯的面前,闻灯笑吟吟拿着匕首,划破那些人的肌肤,鲜红的血流入雪白的瓷碗中,她抿着一笑,仰起头将碗中的血饮尽。   随着她喝下的人血越来越多,脸上的气色便越来越好好了,苍衡猜测她是炼了某种魔功,只是在这场梦中,他始终如隔雾看花,故而并不能确定她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苍衡如今虽为魔界之主,行事作风却与魔族大不相同,他向来瞧不上魔族虐杀凡人的行径,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魔宫之中。   然这是他的梦,并不受他的控制。   那些来自凡间的男子在血尽而死后,化作一具具白骨,被葬在花园中的梨树下面,待到来年的春天,青草如茵,繁花似锦,连去三四里。   苍衡无声看着这一切,渐渐的,从凡间抓来的寻常活人已经满足不了闻灯的需求,她需要的血量不停加大,从前那些男人至少在她的手中至少还能活上四五日,而现在不过一日,生命就已走向尽头,他们孱弱地倒在她的面前,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苍衡所不能理解的渴慕,想要向她求得一丝怜悯。   这个无情而狠辣的女子却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仰起头,再次将碗中的血饮尽。   这样的场景苍衡看得太多,心中从厌烦到麻木,直到后来,沈萤萤出现在她的房间当中,而闻灯像往常一样,用那划破了无数男人胸口的匕首,划在沈萤萤的胳膊上。   鲜红的血沿着沈萤萤白皙的手腕淌下,滴落在白色的瓷碗中。   沈萤发出微弱的声音,那声音猫好似叫一样,她在说:“疼……”   苍衡猛地惊醒。   那双狭长的凤眼骤然睁开,里面戾气横生,魔宫外的魔族们仿佛察觉到这一刻苍衡浑身散发出的怒意,一时间战战兢兢,人人自危。   许久后,这股怒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苍衡从前在天界的时候很少做梦,即便是做梦,梦里也是铺天盖地的白,飞雪如絮,朔风如刀,他雪地中踽踽独行,巨龙的骨架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高高矗立。   天地那么大,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又想起刚才梦中所见到的,闻灯喝血时的模样,他虽是看不到她的模样,却是看到鲜血将她浅色的嘴唇染得殷红,还有一点顺着她细长的脖颈蜿蜒淌下,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那种恶心的感觉萦绕在他的胸口,苍衡厌恶地蹙起眉。   他很奇怪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来。   也幸好只是一场梦罢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大亮,一阵风起,魔渊黄沙弥漫处,两道神光交织在一起,发出巨大的轰响声。 第52章 二   滚烫的岩浆从黑黝黝的山顶倾泻而下, 像是一条金黄色的瀑布从天而降,气势磅礴。   岩浆顺着山脊一直流淌进山脚的湖泊之中,冷却凝固成带着孔洞的岩石, 在湖底沉睡。   黄色的烟尘散开后, 闻灯倒在地上,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滴答滴答落在龟裂的土地上,砸出数朵红色的小花来,映着不算明亮的太阳, 透着莫名的妖冶之气。   远处梨花胜雪, 在风中微微招摇, 今日她与长极君罗章在此一战,原本她是占了上风的, 只是她身上的旧疾突然发作,一时不察, 便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罗章手中的噬魂刀现在就横在闻灯的脖子上,只要再往前送去半分,闻灯就要死在此处。   闻灯倒也不觉得害怕, 她当年为了修炼魔功,坠入魔渊,本就差不多是将自己的生死都悬在了刀尖上面, 不过心中仍有些遗憾, 到现在她还是没能等到她那缘分浅薄的郎君。   三百年前,智恒大师说他们总有一日还能再见到,可她等了这么久,他却一直没有出现,闻灯想着, 大师恐怕是算错了。   她与李浮白的缘分早在三百年前就已成了朝阳下的一滴甘露,不过短短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她等着的、盼着的,也不过如那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她永远也抓不到。   纵然如此,闻灯还是想活下去的,她抬手将自己额前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随后扬起头来,笑靥如花,浅白梨花映在她的眼中,好似一场迷乱的幻梦。   她生的艳丽无双,在人间的时候就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美人,坠入魔渊后的这些年来也有不少的魔族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为她肝肠寸断,还有死在她脚下的魔族更是不计其数,累累白骨,堆积成山。   如今她这样笑起来,虽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妆容也不齐整,却依旧是难掩倾城之色。   罗章向来不好女色,但此时还是晃了神,随即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祸水,今日若是饶她一命,日后必有大患,留不得的。   见他眼中的冷光更甚刚才,闻灯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今日或许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噬魂刀已经在闻灯白皙的脖子上割破一道血痕来,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沿着脖子缓缓淌下,触目惊心。   闻灯的脸上始终带着浅笑,眸中一片平静,她越是这样,罗章便越觉得这个女子有些可怕,他手下用力,眼看着就要将闻灯这颗美丽的脑袋削落在地,跟过来的属下连忙跑上前拦下罗章。   罗章的动作被人打断,不满地紧皱起眉来,心中思量,难不成自己的下属也被闻灯所迷惑,他看是得连这个下属一起给杀死在这里。   闻灯虽是个美人,但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一些,下属拦下罗章倒也不是被美色诱惑,而是为了另一桩事,他给罗章献上一计,道:“属下听闻魔君陛下近日收集各种各样的美人,要说这魔渊中,应当没有比闻灯夫人再美丽的女子了,大人不如将她献给魔君,如何?”   罗章握着噬魂刀的动作一顿,下属说的有些道理。   他俯下身,抬手掐着闻灯的下巴,打量片刻,最后点头道:“倒也有几分相像。”   属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魔君虽说是收集了不少的美人在那魔宫之中,然那些美人眼角眉梢间都有几分相像,传说魔君是为了一个凡间的女子堕入魔渊,只是那女子待他并无爱意,他只能收集与那凡间女子相像的女子,做她的替身,以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罗章不曾见过魔君爱慕的女子是何模样,但是闻灯确实与魔宫里的其他美人有些相像的地方,但她又要比她们生得美丽许多,或许她也比她们更像魔君的心上人呢?   罗章前些日子得罪了魔君苍衡,后来几次三番想要向魔君示好,奈何魔君为了清冷,油盐不进,不给他丝毫面子,而他见识过那位魔君的手段后,便是半点想要耍手段的心思也不敢有了。   他不是傻子,在魔渊里活了这么多年,罗章自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看得分明,以后若是魔渊中出了什么乱子,魔君定然是拿自己开刀,他就是杀鸡儆猴里那只要被杀的鸡,他现在必须向魔君表达自己的忠心,将闻灯送给魔君,只要魔君将她收下,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   就算闻灯不得魔君的宠爱,她这些年在魔渊中也不是吃素的,能给魔宫添点麻烦也是好的。   至于闻灯会怎么想,罗章并不在意,他甚至觉得她该谢谢自己,给她找了那么好的一个去处。   “把她带回去打扮一下,明日就把她献给陛下去。”   属下想到闻灯的手段,觉得罗章这番轻心有些不妥,罗章冷笑了一声,道:“她伤入丹田肺腑,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现在不过是只病猫罢了。”   属下听了这话才算放心。   闻灯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流霜守在她的床边。   流霜是她的侍女,是在大概一百年前的时候被闻灯随手救下来的,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跟在闻灯的身后伺候。   流霜见她醒了,眼圈立刻红了,闻姑娘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她想要保护闻姑娘,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只是自己太过弱小了,什么也做不成,更多的时候还会拖累闻灯。   闻灯听到抽泣声,有些厌烦地蹙眉,问她:“你哭什么?”   流霜连忙抬手将自己眼角的泪都擦干净,对闻灯说:“我听他们说,他们要把姑娘送给魔君陛下。”   闻灯轻笑了一声,她的嘴唇刚刚抹了鲜红的胭脂,衬着她的脸色格外苍白,好像雪地里盛开的灼灼红梅,她垂眸轻声道:“被送进魔宫,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流霜在闻灯的身边已经服侍了很多年了,她知道闻姑娘的心中有人,现在知道有人将自己献给魔君,心中焉能好过。   闻灯倒也没有撒谎,虽然被献给魔君并非她所愿,但至少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其他的那些则需徐徐图之,着急不得。   闻灯话音落下不久,胸口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蹙着眉咬牙闷哼了一声,好像有一圈圈细细的丝线将她身体中的脏器缠绕起来,然后渐渐缩紧,最后一个用力,就将那些脏器割得四分五裂。 第53章 三   流霜站在床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眉头紧蹙,眼中的心疼几乎要化作实质,她知道闻灯再这样下去的话, 恐怕撑不了太长时间, 若是等到她真被送到了魔宫中,不一定还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让闻灯的病好转些。   流霜出声道:“姑娘,我去人界抓几个活人来吧。”   她已经做下了决定,就算闻灯不同意, 她也会趁着闻灯不注意的时候去人间一趟, 闻灯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闻灯点头, 应了流霜:“小心些。”   “姑娘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倒是姑娘得小心些。”   闻灯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流霜转身从房间中退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听到闻灯的咳嗽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她希望能有一个人真心爱护着姑娘,可是魔界中, 去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真心人,从前那些在姑娘身边献殷勤的魔族们也不过是为了姑娘的美色罢了。   她同样希望姑娘能够早一日等来她的心上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 那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流霜不敢对闻灯说,但她总觉得,姑娘的心上人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流霜离开,守在外面的魔族也不介意,他们知道流霜是闻灯身边的侍女, 没什么本事,闹不起风浪,也就随她去了。   房间中灯火昏暗,四周的摆设极为简陋,闻灯如今作为阶下囚要求不了太多,罗章在四处下了禁制,若是从前这禁制对闻灯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然现在闻灯实在没什么力气,就连这样的禁制也无可奈何。   闻灯有些累了,闭上眼,睡了过去,李浮白的身影在眼前的这一片沉沉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来。   他对闻灯说:“我会待姑娘好的,一生一世都待姑娘好。”   李浮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再认真不过。   闻灯的嘴角微微上扬,紧接着,她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李浮白的一生一世太短了,他早早的就死在了十方州,再也没有回来了。   之后闻家在一场大火中覆没,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像是一场突然造访的噩梦。   然而这一场噩梦至今没有终结的那一日。   清泪从闻灯的眼角渗出,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滑下,晕湿了枕头。   月上中天,冰冷的月华泻在窗棂上,树叶的影子落在房间,轻轻招摇,梦中的李浮白嘴里哼着闻灯从来没有听过的歌谣,闻灯身上的疼痛好似没有之前那样剧烈了,她在歌谣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究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她那缘分浅薄的郎君。   第二日一早,流霜还未从人界回来,倒是罗章先来了闻灯这里,他怕生出其他的变故,所以打算今日就将闻灯献给魔君苍衡。   踏入魔宫的地界后,罗章便卸去在闻灯身上的禁制,在这里罗章不怕闻灯敢放肆,毕竟若是她真想在这里闹事,不用自己出手,魔君自会让她好看,   罗章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被盛装打扮过的闻灯,心中一动,若是她能一直这样乖巧,留在自己那里做个好看的摆设也不是不行,可转念一想,那些死在闻灯石榴裙下的魔族们说不定也都是被她这副样子给迷惑住了,最后死得凄凄惨惨。   罗章赶紧将自己脑子里这些可怕的想法给清除出去,现在还是讨好了魔君比较重要。   听到罗章来求见,苍衡本是不想见的,但是听说他带了个美人来,还说与他魔宫里的女子们都有些相像,这才有了点兴趣,让人将他放了进来。   苍衡虽是收集了许多美人在这魔宫中,但魔宫依旧极为冷清,这位魔君到底是从天上来的,与魔渊中的魔族格格不入,他不好歌舞,对男女之事也不热衷,更多时候他看起来不像是魔君,倒像是个没感情的剑修。   魔渊之中强者为尊,想要收服苍衡的前任魔君是死在苍衡的剑下,而后来想要挑衅这位新任魔君的魔族到最后连一副完整骨架都没有留下,其他人又哪里还敢置喙,就是苍衡把魔宫修成一座道观,他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罗章带着闻灯来到大殿中,同苍衡介绍了一番闻灯的来历后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苍衡始终没有表态,罗章心中忐忑,他不知闻灯是否能让魔君满意,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看了魔君一眼,只见苍衡正低头看书,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刚才罗章都说了什么。   罗章心中恼怒,然面上不敢显露半分不满的神色来,依旧谦卑恭敬。   似乎是察觉到罗章的目光,苍衡的目光终于从眼前的书卷上移开,他撩开眼皮,漫不经心地向廷下的那二人看去,随即他目光顿住。   他看向闻灯,目光透着三分审视。   他收集都魔宫中的那些女子或多或少都与沈萤萤有个二三分的相像,或是五官,或是情态,廷下的女子与沈萤萤虽在长相上有些相像,但其实也并不是很多,只是他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立刻就想到了沈萤萤。   同样愣住的还有闻灯。   近期在魔渊中的流传了很多传奇故事的魔君苍衡,此时正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面,他一身玄色长袍曳至脚下,银色的丝线在袍角勾勒出祥云纹样,长发如瀑散在脑后,只用一根黑色的带子松松地束在一起。   单手支颐,神色慵懒,与她梦中的青年,一般模样。   她以为若是有一日,她与李浮白真的能像智恒大师说的那样再见到,或者是在热热闹闹的红尘人间,在闻家大院的旧址上,或者是在十方州上,他手里拿着开得正好的扶桑花,轻轻对她说,姑娘,我回来了。   她从不曾想到,三百年后,会在这样的场面下,与他重逢。   可至少,她又见到他了,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第54章 四   她总归是再见到他了。   是在三百年后梨花开得正好的初春, 是在矗立在天虞山上高大巍峨宫殿中,是在众生日夜哀嚎魔渊之中。   她当日坠入魔渊之时,或许在冥冥中已经注定了今日。   忆起经年旧事, 闻灯眼中含泪, 对苍衡笑了起来。   她虽是笑着,心中却愈加担忧,自己在魔渊这些年,名声并不是很好,他是否知道?知道后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不再喜欢她了?   闻灯怀着忐忑的心情, 对上苍衡的视线, 在视线交错的刹那, 闻灯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而后慢慢冷却, 耳边再无一丝声响。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他怎么会这样看她?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如同一湾平静的湖水, 映出芸芸众生,她也不过是这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智恒的那句话闻灯向来只记前半句,从来不愿去想后面那半句, 此时猛地窜入她的脑海中。   她微怔了一下,半张着唇,但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她此时不过是被献给魔君的可怜女子罢了, 她在他的眼中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已经三百年过去了。   苍衡冷眼看着廷下的女子, 她笑得太假了,与沈萤萤一点也不像。   罗章见苍衡的目光一直驻足在闻灯的身上,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六七,笑问道:“陛下觉得这位美人如何?”   苍衡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膝上的书册, 没有言语。   罗章的心好像被一根绳子给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知道苍衡这副态度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是觉得不满意,还是太满意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盛装的闻灯,说句实话,闻灯这样的美人就算与他的心上人不是那么的相像,也很难让男人一点也不动心。   罗章正欲开口再进一步问问苍衡的意思,只苍衡说道:“带到后头去吧。”   罗章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来了,今日苍衡收下闻灯,他们二人应该算是冰释前嫌,日后如果魔君要清算魔渊中的那些得罪过他的魔族,也不会算到自己的头上。   罗章脸上的笑容真诚又讨好,闻灯低下头,看着指甲上新染得蔻丹,怔怔出神,那些盛满久远记忆的匣子被人偷偷打开,关于李浮白的记忆在她的脑中缓慢浮现。   她应该感到高兴的,不管怎么样,她总归是再见到他了。   很快就有魔使过来将闻灯带走,魔使来的时候看到闻灯着实吓了一跳,他们听说了长极君今日给向陛下献了美人来,没想到这个美人会是闻灯。   魔渊中的魔族很少有没听说过闻灯的名字的,她初来魔渊时,不少魔族觊觎她的美色,妄图想要将这个美人据为己有,结果却是赔上自己的性命,现在罗章将这样一个蛇蝎美人,魔使不得不怀疑他是对魔君陛下图谋不轨。   然此话魔使却不敢轻易说出来,不一定能讨好魔君,但肯定会得罪闻灯和罗章,魔使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闻灯,倒也有些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魔族都会不要命似的前赴后继跪倒在这个女子的裙下。   闻灯走在魔使的身后,脸上始终带着浅笑,没人能够看透她此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此前在苍衡刚刚登基之时,闻灯曾听流霜说过许多与这位陛下相关的传闻,只是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流霜口中的魔君苍衡,会是三百年前那个为她死在十方州的青年。   魔君苍衡,原是天界的战神,连天帝也不是他的对手,要忌惮他三分,还有传闻说他曾与天帝对战过,将天帝的法器斩落在天河之中。   可这样一个人,因心爱的女子在天界受了不公平的对待,便为了那女子叛出仙界,来到魔渊,上一任的魔君本来还想着在苍衡的面前逞个威风,把这位赫赫威名的战神踩到脚下,奚落他一番,结果把自己给玩脱了。   这魔渊的主人便换成了苍衡。   闻灯脸上的笑容未变,她出声向引路的魔使问道:“你可有见过陛下的那位心上人?”   魔使摇头答道:“不曾见到过,但从魔宫中夫人们的身上能够窥得陛下心上人的一二模样。”   闻灯又问:“陛下经常去找那些夫人吗?”   “并不常去。”魔使这话说的不够真实,苍衡哪里是不常去,他是根本不去,魔使也看不懂这位陛下,既然不来这里,收着这么多的美人又是为了什么?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闻灯还想再问,魔使停下脚步,指着前边的院子对闻灯说:“闻灯夫人,您的院子就是这里了。”   “多谢了,”闻灯说,“我还有个叫流霜的侍女,过几日可能会来找我,到时你能带她来找我吗?”   魔使点头应道:“我会留意的。”   闻灯向着院子里的宫殿走去,院落中有棵高大的梨树,花开得很好。   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想着或许今日还能见到他,但是他始终没有来。   天色暗下,闻灯咳嗽两声,回到屋中睡下,她做着的梦,做着的梦。   到后来,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眼前缓缓消散了,燃烧的火原上,黑色的浓烟裹挟着烧焦的灰烬一点点将天空遮盖,巨龙的骨架在飓风中化作一滩齑粉,李浮白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声嘶力竭,天地怆然。   闻灯躺在地上,半阖着眼睛,她的睫羽上落满冰霜,身下是皑皑的白雪。   后来,青年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她的耳畔响起过了。   白雪将闻灯完全淹没,苍茫的大地上,红色的绸布随风飘舞,如同蜿蜒的血河,贯穿了整个十方州。   再后来她沉入魔渊,很多年后,成为魔族中的一员。   年少的往事,都付了这一场清梦。   闻灯睁开眼,一抹月光透过轻薄的窗纱从窗外照射进来,窗棂影子落子房间中的白玉棋盘上,枝叶扶疏,摇摇晃晃,像是有人招着小手,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挠你一下,等你转过头去,他又躲藏起来了。   闻灯从塌上坐起,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喉咙间立刻涌上了一股腥气,她生生将这股子腥气给压了下去。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道影子映在屏风上面,闻灯见了,轻声问:“回来了?”   流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闻灯的床边半跪下来,仰着头对闻灯说:“回来了,姑娘。”   月光透过窗棂,落入房中,流入闻灯的眼眸中,她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动人的波光,她对流霜说:“流霜,我看到他了。” 第55章 五   流霜愣了一下, 她不知闻灯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而闻灯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从人间带了两个死囚回来,都是年纪正好的, 原本是三个的, 另一个在途中临时反悔,我给送了回去。”   闻灯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问她:“没有人发现吧?”   流霜点头说:“姑娘放心,保证没有人发现。”   闻灯从塌上起身,来到外屋的木桌旁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轻轻抿了一小口, 便将茶杯放下,流霜见她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屋外凉风簌簌,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她听到闻灯对自己说:“以后在魔宫里,不能叫我姑娘了。”   流霜知道其中原因,既然被送进魔宫中来, 那便是魔君的女人了,再叫姑娘确实不妥,然而她听到闻灯这样说, 心中却是莫名酸涩, 这种感觉无法言说,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于闻灯,闻灯于她,究竟意味什么。   她抿着唇, 依着闻灯的心意,改口叫道:“夫人。”   魔君苍衡魔宫中的美人众多,闻灯在这种地方不知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又不知她能否得到魔君的宠爱。   流霜既盼着闻灯能够得到魔君的宠爱,又担心她真的得到了魔君宠爱。   “夫人?”闻灯重复着流霜的称呼,笑了起来,她说,“他有很多夫人啊。”   流霜不解闻灯话中的意思,历任魔君魔宫中的美人都不在少数,即便是有了魔后,也不会耽误他们拥有更多的女人。   闻灯突然间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随着她的咳嗽好像快要咳出来一样,流霜看着心疼,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等到咳嗽声稍稍平息后,流霜将自己带回来两个死囚放了出来。   囚犯的身上还穿着灰色的囚衣,不过还算干净,应当是流霜清理过了。   两个囚犯的年纪都不算太大,一个是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而另外一个看起来年纪就更小了,个子不高,身材瘦弱,最多十六七岁,破旧的灰色囚衣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一双黑洞洞地眼睛无声地环视周围的一切。   “他犯了什么事?”闻灯侧头问身旁的流霜。   流霜小声说:“好像是杀了全家二十一人,被官府抓住的时候,他刚刚掐死自己的娘亲。”   穿着囚衣的少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流霜的这些话似的,黑黝黝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生气,闻灯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指着中年男人:“从他开始吧。”   中年男人被闻灯这样指着,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闻灯这样美丽的女子,更不知道流霜带他来是为了取他的心头血。   只是在人间的时候常常听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起魔界的美人,说她们最喜欢与人间的男子双修,采阴补阳,中年男人看着闻灯的脸,心里盘算着,若是能与这样的美人一夜风流,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闻灯看他在那里兀自□□,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闻灯对他笑了一下,中年男人仿佛丢了魂儿去,浑身的骨头都软了酥了,不知道东南西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说的果然不假。   流霜却看在闻灯的笑容看出几分冷意来,她捧着瓷碗站在闻灯的身边,听见闻灯咳嗽起来,连忙抬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中年男人见状,上前一步,对闻灯道:“这位小姐,我家祖上有个止咳的法子,要不要试一试?”   他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搓了搓,对闻灯说:“只要我给您按一按,保准马上见效。”   闻灯的咳嗽声渐渐停下,她抬眼看向中年男人,嘴角噙了一抹玩味的笑,她轻声说道:“不用了,不过我也有个法子,需要你帮忙。”   中年男人的眼睛刷的一亮,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与这位魔界的美人双修,若不是房中还有旁人看着,他怕是早就扑了上去。   闻灯说罢,抬起一只手来,她的指尖亮起一点微光,这是中年男人与那少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妙的场景,与从前他们在人间所见的拙劣戏法完全不同。   当亮光散去,闻灯的手中多了一把短短的匕首,那匕首寒光凛冽,清晰地倒映着中年男人的面孔,他的眼中终于浮现出类似恐惧的情绪来,意识到自己被带到魔界或许并不是要与眼前这个美人双修的,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颤声问:“你们要做什么?”   闻灯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向他走过去,柔声问他:“不是你说,想要帮我治病的吗?”   “是、是……但是——”   闻灯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她的指尖在中年男人的胸口处轻轻一划,布料瞬间裂成碎片,散落在地上,若是能够忽略此时紧张的氛围,与闻灯手中雪亮的匕首,中年男人定然乐得把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   那只匕首逼近他的胸膛,抵在他的皮肤上面,冰冷、尖锐,像是毒舌的尖牙,皮肤下面的心脏正在砰砰跳动,越跳越快,越跳越快,男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嗤。   像是蚊虫振翅一般的轻微声响夹杂在中年男人剧烈的心跳声中,他低下头,闻灯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然没入他的胸膛中。   疼痛从伤口传递到四肢,他张大了嘴,想要求救、哀嚎,然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想要逃跑,离开眼前这个美丽的魔鬼,然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想他当年能够以一人之力,将一家七口全部灭门,后来更是在官兵追上来的时候一连杀了五人,而现在他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从窗缝中中吹拂进来的风在房间中凝固了,或许是因为疼痛,男人的眼泪像豆子一样从他的眼睛中掉落。   闻灯微蹙眉,对他道:“不要哭,哭了这血的味道就变了。”   她的话并不好用,男人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闻灯轻叹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插得更深一点。   男人的眼睛瞪得极大,血丝如蛛网般蔓延出来,房间中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而房间中另外的三人却是对他的丑态无动于衷。   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落入白瓷的杯盏中,闻灯向杯中洒了一点白色的粉末,然后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   中年男人昏倒在地上,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少年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对了夫人,我去人间的时候听说有肉身灵芝现世,若是能够取得她的心头血,或许能治好您身上的病。”   所谓肉身灵芝指的是一类人,他们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只是身上的血肉全是宝贝,传闻中修行者吃上一口就能抵得过数十年的修行。   闻灯听后微微一怔,古书上的确有说肉身灵芝对她的病有奇效,但是茫茫人海寻找起来谈何容易,只敷衍说:“日后再说吧。”   她将手中瓷碗放下,白皙的手指落在梨花木的桌面上,那鲜红的指甲在月光下像是沾了血一样。 第56章 六   流霜将中年男人的尸体清理好后, 把少年带到偏房睡下,然后来到闻灯的房间中,往香炉里添了一些她从人间带回来的安神的香, 闻灯刚用了药, 至少这两天身上的病会好很多,流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   零星的火光透过镂空的香炉在黑夜中明明灭灭,袅袅青烟在月光中缓慢升起,如梦似幻,流霜扶着闻灯到塌前躺下, 给她盖上薄毯。   闻灯从喝下那凡人的心头血后便一直都没有说话, 流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但是看得出来夫人此时好像并不快乐。   只有在自己刚回来,夫人对她说, 她又见到他的时候,她才是快乐的。那时她的眼睛里像是带着星星, 从唇角到眉梢,都洋溢着喜悦,然而那喜悦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 很快就消失了。   见闻灯阖上眼睛,流霜轻轻退到外屋的小榻上坐下。   夫人口中的他不会是她的那位心上人吧,只是夫人如今被献给了魔君, 她即使真的见到了分离多年的心上人, 他们两人该如何走到一起。   天意弄人,终究还是天意弄人。   只要再早一日,都比如今这般境地要好上许多。   可这世间众生,有谁能够预测得了天意。   流霜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侧头望着窗外。   月华千里, 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连绵起伏的黝黑山脉,天虞山脚,梨花遍地,胜雪三分。   魔宫正殿,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交横的树影散落了一地,琉璃灯盏在大殿中如同浮动的莲花,将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落在墙壁上。   魔君苍衡正坐在王座上,垂眸看着脚下的莲花灯盏,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   昨日那女子被带走后,罗章与他说起那女子的名字。   闻灯。   竟然是叫闻灯。   苍衡立即想到自己那场古怪的梦,他那梦中所见又有几分真假,现在他的魔宫里倒是真的多了一位叫闻灯的夫人来。   苍衡扯了扯嘴角,神色晦暗不明,青丝从他两鬓前垂下,映着烛光如树影般浮动,狭长的眸子中似有星光闪烁。   他闭上眼,掩去眸中冷意,再次入了那场莫名的迷梦当中,而这一回女子的面容终于清晰了起来,与他今日在大殿中所见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鲜红的血珠从闻灯的嘴角淌下,而他心爱的姑娘沈萤萤脸色苍白,发出微弱而绝望,像是被抛弃的幼猫一样的哀叫声。   苍衡睁开眼,莲花灯盏如往常一般在大殿中盈盈盛开,灯芯处的一豆光亮,泛着温柔的昏黄,一抹怒色在他眼中翻涌,久久未能平息。   外面的天色还未完全亮起,他起身出了魔宫,宫外的众位魔使见到他来,臣服跪在地上,苍衡并不理会,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待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魔宫后面花园中的一株极为高大的梨树下面,盘踞的树根好似数条长蛇,树枝上挂着的红色飘带垂到他的眼前,一如梦中所见。   他抬起头来,梨花如飘雪般纷纷落下。   他觉得自己此时有些可笑,竟然会把一场梦当了真。   然随即手指闪烁出刺眼的白光,白光落到地面上掀起一地的尘土。   地面龟裂,尘土散开,带着鲜红血迹惨白骨架就这样映入他的眼中。   处理尸体的人修为不高,故而只能化去死者的血肉,不能将他的骨头一同化成齑粉,这倒是与他梦中所见到的闻灯身边的那个侍女贴合到一起。   苍衡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清晨的日光透过枝叶间隙洒落窗外的草丛中,翠绿的叶子托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着七彩的光。   魔宫中的美人知道又有人给魔君陛下献美人,她们平日里见不到陛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些乐子,原本是想去戏耍下那位新来的夫人,只是之后听魔使说新来的夫人是闻灯,一个个便歇了过来看热闹的心思。   闻灯的名字她们也是听过的,魔族中的男人们以为她是一朵带着毒的瑰丽华美的花,他们知道她很危险,男人的天性又使他们格外地想要征服她,但下场大都比较凄惨。   女人们就很简单,在她们看来闻灯就是个没有心的疯子,对她好的,不好的,最后都死在她的手里。   这样的人还是不招惹得好,魔宫里的生活虽然无聊,但她们还想活着。   只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也拜到在石榴裙下,到那时候,这魔宫里可就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了。   清风徐徐而来,吹动帘子下系着玉珠的淡粉流苏叮当作响,闻灯早早得起了床,流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窗边,微微仰着头,望着在枝头跳跃的鸟雀。   “夫人要梳洗吗?”流霜来到闻灯的身后,轻声问询。   闻灯回过头,对着流霜点了下头,然后移步到梳妆台前坐下,流霜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梳子,为闻灯梳头。   闻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步摇,想要昨天在大殿里遇见的苍衡,眉眼都弯了起来,流霜无意间看见镜子里闻灯,随即愣了一瞬,闻灯很少笑的,从前对着那些觊觎她美色的男人,她即便会笑,那笑容中也是透着两三分讥讽与凉薄。   今日她这般笑流霜却是看得出来,是出自真心的。   流霜收回目光,继续给给闻灯梳头,也笑着问道:“夫人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啊。”   “是不错,”闻灯点头说,待流霜梳好头,将一支精心挑选的步摇插在闻灯的发髻上。   闻灯又道:“你下次再去人间,记得给我带两盒胭脂回来”   流霜拿着木梳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女为悦己者容,夫人是真的遇见那个心上人了吧。   流霜还没有见到那人,心中对他已经有了埋怨,他若真心疼夫人,怎么舍得夫人在魔渊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   可这话她无法说给闻灯听。   闻灯握着扇子,微微歪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一想到李浮白并未死去,他还活在这个世上,闻灯的心情便好上许多,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他。   自己现在身在魔宫,成为他众多的夫人的一个,按照罗章和魔使所言,苍衡之所以会留下她,是因为她与他如今的心上人有那么一点相像,她不过是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的替身罢了,与这魔宫中的其他夫人们没有什么两样。   闻灯怕他常到这边来,又怕他不到这边来。 第57章 七   镜子中映着闻灯依旧有些苍白的面容, 闻灯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沉的脸上多了些许的笑意,她从梳妆柜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个沉木盒子, 将盒子打开后, 一支玉簪赫然躺在里面,簪子上精心雕琢了两朵含苞欲放的山茶,闻灯白皙的手指在玉簪上轻轻抚过。   下一刻,她又咳嗽起来,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很快喉咙里又涌上了血腥味, 零星的血点溅到那只玉簪上面,像是雪地里又盛开了一朵寒梅。   闻灯注意到后, 立刻拿了帕子将玉簪上面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这一擦, 便又擦了半日去。   这算是个消磨时间的办法了,待那玉簪上看不出丝毫的血迹后,闻灯将它重新放回了檀木盒子里, 原本是想要将盒子再放回抽屉里的,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盒子留在了梳妆柜上。   作为魔君的众位夫人之一, 她在这魔宫中唯一需要做的好像就是想着该怎样讨魔君的欢心, 只是那位魔君陛下也不来她这里。闻灯蓦地想起苍衡昨日看向自己时的目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流霜给闻灯梳洗后,带了些吃的去了偏殿给她昨日从人间带回来的少年,她还以为少年会被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吓坏了, 然而少年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面,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流霜想到这个少年是因杀了自己全家才进的死牢,昨天晚上那些对他来说可能确实是个小场面,流霜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年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回流霜说:“萧衍。”   流霜哦了一声,将手里的吃食放下,少年在这里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以后门外花园里那棵梨树下才是他永远的家,她不需要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浪费太多的感情,况且也没什么好问。   流霜转身从房间中离开,她走了没两步,听到少年再次开口,问流霜:“我什么时候会死?”   流霜停了一会儿,对少年说:“看夫人的病情吧。”   少年得到答案后再也没有出声,他对自己的生死不在意了,死在人间或者是死在魔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死在这里应该更好一些,他能够离那些令人作呕的人更远一些。   少年微抬起头,阳光通过窗纱,落在他的面庞上,他闭上眼,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面前,浸泡在血泊里面,少年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流霜回来后,向闻灯说着她打听到的关于魔宫和魔君苍衡的一些消息。   她说自苍衡登基以后,魔宫中就很少设宴了,比往日里冷静不少,而陛下虽然收集了很多与他心上人相像的美人,但是他很少踏足这里,宫中的魔使们也看不明白陛下他待这些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灯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听着流霜的讲述,唇角始终待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流霜向来揣测不清楚闻灯的心意,她只希望闻灯能够过得开心一点。   院子里传来响动,流霜转头看向窗外,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对闻灯说:“外面好像有人。”   闻灯依旧坐在塌上,靠着身后的软垫,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她手里握着扇子,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苍衡,嘴角含笑,神情慵懒,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霜不放心,起身对闻灯说:“我去看看吧。”   她来到院子外面,看到萧衍站在另一侧的长廊中。   “看到人了吗?”房间里的闻灯开口向流霜问道,声音清冷,像是清爽山泉潺潺而下,带着凉意。   流霜回道:“是我从人间带来的那个少年。”   “让他进来吧。”   “你跟我来吧。”流霜将萧衍带到闻灯的面前,闻灯掀开眼皮看着他,半晌后,很突兀地笑了起来。   魔渊中的日光渐渐昏沉起来,带着午后的醺意,意兴阑珊在屋檐上洒下一片跳跃的光点。   房间里,流霜正在为闻灯调香,听到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手一抖,手中的香料多放了一些,这份安眠香的效果定然比不上原来的,流霜皱起眉头,起身皱眉喊了一声:“谁呀!”   那人没有应声,只是站在门前,逆着光,流霜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只是隐约觉得有一点眼熟。   玄色的长袍上的银色织纹在月光下如同水波一般涌动,这并不是一般魔使的装束。   在魔宫中能够随意走动,且没有魔使阻拦的,恐怕只有那位陛下了。   流霜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中的震惊几乎要化作实质,当年苍衡在与前任魔君在浔江大战时,她曾远远地看过苍衡一眼,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如同一辙。   “魔君……陛下?”流霜连忙将手中香料放下,跪伏在地上,心中奇怪今日魔君怎么会到这里来,与夫人是否有关。   内屋里的闻灯正听着少年轻声哼唱他家乡的歌谣,手中的扇子在桌面上随着节拍轻轻敲着,她听到外屋的响动,却不曾睁开眼,苍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细碎的阳光铺在铺满房间中的每个阴暗角落,她手中的团扇绣着栩栩如生的花卉,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塌上,她随歌声打着拍子,少年的目光凝驻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幅陈旧泛黄的画卷在苍衡的面前徐徐展开,和谐却又无比刺眼。   苍衡的梦中出现过眼前这个少年的身影,是他帮着闻灯从人间抓来更多的男人,将他们残忍杀害,尸骨就埋在花园中的那株梨树下面,愤怒瞬间如烈火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苍衡望向闻灯,他梦中的那些场景在短短两日里已经一一应验,等到来日,她是不是就会把沈萤萤抓到这个地方,放她的血来。   梦中,鲜红的血沿着沈萤萤的手腕淌下,她发出幼猫一样细小的声音,那声音在苍衡的耳边,连绵成一片无休止鸣响。   “我疼……我疼……”   血色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沈萤萤单薄的身体倒在地上,无人救她。   那他来救她好了。   站在不远处流霜不明白眼前的魔君为何突然之间周身魔气萦绕,身上的戾气几乎要化作实质将他们完全吞没。   她来不及开口提醒闻灯,就见魔君猛地伸出手,那只冰冷的手直接掐在闻灯细长白皙的脖子上,像是被毒蛇缠绕,她的脖子纤细而脆弱,只要他的手下用力,就可以将它折断,眼前这个有一点像沈萤萤的女子就会死在他的面前,不久后凋零成一抔黄土。   少年的歌声戛然而止,闻灯睁开眼,入眼便是那张在她的梦里与她纠缠了三百余年的面孔。   他目光冰冷,神色冷酷。   闻灯直直望着苍衡,黝黑的眸子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冰冷潭水,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念念不忘了三百年的青年,她在魔渊中等了三百年的青年,那个为她拂花酿酒,为她死在十方州的青年。   现在,他回来了,却想杀死她。   他怎么会想杀死她呢?   怎么会呢?   闻灯眼前有些模糊,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三百年前,青年一身是血从南华寺的佛境中出来,握着她的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笑着对她说:“怎么哭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若是不在了,就没有人能护住我的姑娘了。”   而现在,他却要来杀死她了。   多可笑啊。   闻灯的眼中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地映出苍衡的模样。   她蓦地想起当年在沉入魔渊前,智恒大师为她解签时说的那一番话,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多年后,他将死而复生,来到你的面前,你们久别重逢,没有欢喜,唯剩余恨,至那时候,这段缘分才会了结。”   许久后,闻灯缓缓笑了起来,眼泪却从她的眼角滚落,大颗大颗,滴在苍衡的手背上。 第58章 八   那泪水在苍衡的手背上缓缓晕开, 像是烈火灼烫过一般。   眼前的这张脸,有那么一瞬间,在苍衡的眼中竟是完全变成沈萤萤的模样, 再一恍惚, 她还是她,却又有一点不一样,仿佛与他遥远记忆中的某个节点突然地重合在了一起。   苍衡的手再也使不出半点的力气来。   他一晃神,松开了手。   闻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 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 她连忙拿出帕子捂着嘴, 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苍衡心烦意乱,他还在天界的时候, 每次听那些老头论道,就是这种感觉了。   雪白的帕子上染了一点血迹, 像是茫茫雪地中盛开的点点红梅,闻灯将帕子握在手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仰起头看着苍衡,瞳孔里映着苍衡的影子,她声音沙哑, 不解问道:“陛下为何要这样?”   就算是刚刚被苍衡这样粗暴对待, 差点没了命去,闻灯此时依然能够笑靥如花,言笑晏晏,好似对苍衡没有半点成见与怨恨。   她细长的脖子上留下一圈的青紫,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 苍衡留下的掐痕格外显眼。   苍衡冷淡说道:“你要杀人,本尊杀你,”   闻灯的笑容僵在唇角,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位魔君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其实从刚才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感知到,他是真想要自己的命。   只不过在后来他恍惚的那一霎,或许是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他心上人的影子,所以最后才收回了手,闻灯垂下眸子,冰冷的地面上落着一层橙色的薄光。   闻灯再次抬起头来,仰头看着面前的苍衡,她佯装不懂,面带困惑向苍衡问道:“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苍衡眉头微蹙,这个女人心如蛇蝎,且不知悔改,他冷淡道:“梨树下的那具尸骨。”   闻灯脸上依旧端着那副茫然无辜的表情,好似完全不懂苍衡在说什么,只是站在身后的流霜表情刷的就变了,那个男人的尸体是她处理的,她像过去一样化去尸体的血肉,将他埋在梨树下面,在魔界中,随便找块地都能在下面挖出一两具人的骨架来,流霜想不明白陛下会如此厌恶此事。   闻灯歪着头,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她问:“陛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苍衡目光泛着化不开的冷意,那些关于闻灯的梦越是到了后面就越模糊了,但是他仍旧清楚地记着梦中沈萤萤的手腕被利刃隔开,鲜红的血成股淌下,任由闻灯来取血。   他今日就该在这里杀死心狠手辣的女子,苍衡想不明白自己最后为何会收了手,不过既已收手,也不会再出手了。   “若是再让本尊看到你在魔宫中杀人——”   后面的话苍衡没说,只是他在话音落下后,一道白光在他的指尖闪过,白光从闻灯的脸侧倏地掠过,一缕发丝缓缓飘落。   她明白苍衡未尽话中的含义。   苍衡转身离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脚步,发尾从空气中掠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他转头看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闻灯,冷冷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你没有其他想要对我说的吗?”闻灯轻声问道。   他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径直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夫人?”见苍衡走了,流霜连忙过来,想要将闻灯从地上扶起来。   闻灯坐在地上,望着院子那棵的梨树,她摆了摆手,对流霜说:“让我坐一会儿吧。”   流霜犹豫着,最终还是收回手,转身去里屋中取来一件斗篷披在闻灯的身上,然后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闻灯仰头看向树梢,随着她想起智恒大师谶言,倒是又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些往事,阳光晴好的午后,青年偷偷溜进闻家,捧着花来到她的面前,笑意随着日光一起缓缓流淌,跟她说:“闻姑娘,我是给你送花来的。”   闻灯的身体一直不好,闻朝易忙于家族中的大小琐事,向来不让她出门,她被困在那间小小的四方的院子中,每日能够看到的只有那被框住的一方天空。   或许觉得有愧于她,闻朝易大多时候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只是她向来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而后来,她终于有了想要的东西,可老天偏偏不让她如愿。   许久后,闻灯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将手中的匕首扔到一旁的桌子上,银制的匕首把落在陶瓷的茶杯上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流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小心问道:“夫人:”   “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罢了。”她说完,对着流霜笑了一笑。   流霜问:“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今日听魔君的意思,好像是不许夫人再从人间抓凡人来,取他们的心头血。   若没有凡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夫人身上的病恶化,恐怕活不了太长时间。   流霜实在看不懂,魔族抓凡人来练邪功本就是常事,她们抓的还是个自己不想活的,陛下何必动那么大的火气?好像她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再等一等吧,等陛下不在魔界,或者是等他忘记了此事,”闻灯抬眼,望向庭院中那株开得盛大的梨树,一阵风来,那些花瓣似雪花纷纷从枝头坠落,她对流霜淡淡说,“我亲自去人间一趟。”   她收回目光,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扇子,她轻轻说道:“若有人自愿为我送上心头血,陛下总不会也要拦着吧。”   她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的笑容又扩大几分,继续道:“或许有缘还能找到肉身灵芝。”   闻灯说的轻巧,但是找到肉身灵芝谈何容易?即便是找到了,想要这东西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将它拿到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慢慢来吧。”闻灯回到塌上躺下,轻声说,“不急,不急。”   这话像是对流霜说的,又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一抹斜阳从檐上泄下,在碧色的瓦片上洒落一层金粉。   苍衡得知消息,柳惊眠去了凡间,沈萤萤也跟着去了。   他放心不下沈萤萤,知道柳惊眠根本不在乎她,沈萤萤跟在他的身边恐怕会吃亏,苍衡思量一番,便动身前往去了人间。 第59章 九   魔渊之中, 巨大石柱的影子横在长街中央,街上的魔族熙熙攘攘,犹如人间。   只是魔族的脾气比凡人要暴躁一些, 常常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这条长街上的建筑物从过年到现在不过三个月多一点,却已经修整过七八次了。   底层的魔族们听说苍衡离开魔界,一个个的又不安分了起来,想着去魔宫里打听打听消息,魔族们始终保持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一优良传统, 他们坚信对于可以靠竞争上位的魔君这一职业, 只要努力, 就会有收获。   只不过苍衡在魔界的时候,他们知道自己与这位魔主间的差距太大, 不敢轻易去他的面前找死,现在魔君去了人间, 人间那么危险,说不定他就死在外面了,他们应该早做准备。   就连流霜在魔宫里也听说了消息, 等闻灯醒来后,她站在闻灯的床边,将温水送到闻灯的眼前, 小声对闻灯说:“夫人, 听说陛下去了人间。”   或许是昨日情绪起伏太大,闻灯受了影响,故而睡了大半天,刚刚起床,仍是没有什么精神, 睡眼惺忪,听到流霜的话,才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来,喝了水,脑子更加清醒了一些,向流霜问道:“陛下去人间做什么?”   流霜抿着唇,面上带着犹豫,闻灯看着她这副神情大概就猜出她说要什么了,果然,她听见流霜说:“好像是陛下心里的那位女子去了人间,陛下不放心,才要跟去的。”   闻灯缓缓呼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杯子还给流霜,随口应了一句:“是这样啊。”   她忆起那天在这里苍衡是怎样掐住她的脖子,想要了结她的性命,那双手冰冷而有力,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感情。   他在看向她的时候,就像是在看天空中的一只飞鸟,水里的一条游鱼,这个房间中的任何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   多年后,他们久别重逢,竟真的要走到这一般田地,未免太过可笑。   闻灯从塌上起身,走到镜子前坐下,镜中映出她憔悴的容颜,还有白皙的脖子上被苍衡留下来的掐痕。   流霜不明白,闻灯明明有办法将那一圈掐痕完全消去,但是她却选择这样留了下来,好像是故意给谁看似的。   魔君现在已经不在魔宫中,这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了,夫人还能给谁看呢?   哦,不对,这里还有那个叫萧衍的少年,看起来夫人似乎并不打算取少年的心头血,不知道夫人留着少年有什么用。   不过闻灯的很多行事她向来看不懂,也从来不会多问,所以她才能在闻灯的身边待上这么多年。   闻灯在镜子前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起身出门去了花园里,花园里已经来了好些美人了,因为魔君从来不去宠幸她们,她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争风吃醋,只是无聊的时候也会扯扯头花,欺负一下新人,勉强还算融洽,她们也听说昨日苍衡曾去了闻灯那里,然后一脸怒色地从她那里出来,还听宫中的魔使说是因为陛下在闻灯那里找到个男人。   美人们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就算苍衡再冷落她们,她们也不敢给魔君戴上一顶绿帽子。   闻灯不愧是闻灯。   此时见到闻灯来了,这些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相像的美人们纷纷闭上了嘴,偷偷望着她,不敢说话,虽然说她现在与她们一样都不过是魔君的后宫之一罢了,但是想起闻灯在没有进魔宫以前的名声,美人们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觉得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美人们都安静下来,闻灯的目光从美人们娇美的脸蛋上一一扫过,心中寻思着苍衡这厮倒也会享受,竟能找到如此多的美人藏在魔宫里。   不久后,美人们就找了借口一个接一个地告辞了,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了闻灯和流霜两人,闻灯靠着身后流霜拿来的软垫,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并不明媚的阳光漏过稀稀疏疏的枝叶,落在闻灯的裙摆上,像是停了很多细碎的蝴蝶,一阵冷风吹来,闻灯捂着嘴又咳嗽起来,流霜连忙把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可也没有什么用处,很快就咳出血来,她今天好像咳血咳得越来越严重。   流霜看不下去,对闻灯说:“夫人我再去人间给你带两个人来吧。”   闻灯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她咳了一会儿,等到咳嗽声渐渐停下后,她回头问流霜:“今天是什么日子?”   流霜不知道闻灯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说:“回夫人,今天是三月十三。”   “三月十三……”闻灯低声念叨着,“到现在也有三百多年了,不知道那些老东西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流霜没有听清,问道:“夫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也要去人间一趟了,”闻灯将身上的披风掀开,站起身来,看向流霜,目光一如从前平静而温柔,好像在说一件再不起眼的小事,她顿了一顿,对流霜说,“陛下若是回来了,与我说一声。”   流霜的眉头微微拧起,有些不赞成地问道:“夫人不带着我去吗?”   闻灯道:“这一回就不带你去了,你在这里帮我照看着,若有什么事,让灵风知会于我。”   灵风是一只通身雪白的鸟,流霜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闻灯身边的,从自己被闻灯救下的时候起,灵风就已经在闻灯的身边了,而且与闻灯颇为熟稔。   他会说话,喜欢吃炒花生,飞得很快,只是他常年都在沉睡,不到必要的时候,闻灯不会唤他来做事。   流霜知道自己不能更改闻灯做的决定,只得叮嘱闻灯说:“夫人小心点。”   闻灯并不是娇弱无力的莬丝花,要不然也不能在魔渊这种地方安稳无恙地三百多年,只是后来她身上的病情加重,才会被罗章暗算,献给魔君。   流霜有时觉得,如果不是苍衡不知道突然因一个凡人来责难于她,魔宫这里确实挺适合她的。 第60章 十   人间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 柳树刚刚发出嫩黄色的枝丫,远远地看去,蒙蒙的草色在雨中连绵成一片。   沈萤萤追着柳惊眠从凡间到天上, 又从天上到了凡间, 她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几乎完全没有自尊,没有自我,只为了能让他看自己一眼。   不过好在柳惊眠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这么长时间以来, 他也没有在沈萤萤的身上图谋过什么。   有些时候, 沈萤萤宁愿他有所图谋, 或许还能让他们两个自己的关系拉近一点,而不是现在这样总是油盐不进的。   沈萤萤能够察觉出来柳惊眠待自己与待别的女人有那么一点不同, 只是她不明白,柳惊眠为什么会那么抗拒自己?   他们来到凡间不久后, 苍衡找到他们,要跟他们一起到万松山去。   沈萤萤只是将苍衡当成自己一个很好的朋友,其他的心思, 她是完全没有的,她的一颗心全部都放在了柳惊眠的身上。   沈萤萤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柳惊眠,当初为什么会救下自己。   而柳惊眠总是回答她说, 就算当初掉在悬崖下面的是其他人, 他也一样会出手相救的。   沈萤萤不信,纵然那时候柳惊眠遇见的其他人他确实会救,但是定然与救自己是不一样的,柳惊眠这人就是嘴硬,想要从他的嘴里听出一句真心话, 比杀了他都难。   沈萤萤转过身,柳惊眠靠着盘踞在那里的巨大树根坐在地上,摆弄着怀里的酒壶,过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些累了,就合上眼,   而苍衡坐在树上,扯了两片叶子,放在嘴边,吹着那些不知名的曲调。   柳惊眠跟沈萤萤说过,苍衡喜欢她,就连天界上的很多其他神仙,也都觉得是苍衡喜欢她,即使苍衡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依旧还是觉得苍衡叛出天界也是为了自己。   但是沈萤萤常常觉得,苍衡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可能就连苍衡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   她将这些没有来由的,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海中都清除了出去,拽了一根狗尾巴草,走到柳惊眠的身边,蹲下身,用狗尾草尖上的毛毛在柳惊眠的鼻子下面。   柳惊眠果然很快睁开眼,有些无奈地叹气,沈萤萤笑着收回手里的狗尾巴草,扔到一边,在他旁边坐下,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他:“你要去万松山做什么?”   柳惊眠表情空白了一瞬,目光中戴着三分的怀念,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过了一会儿后,他喝了一口酒,对沈萤萤说:“我曾答应一位故人,要帮他找一样东西。”   沈萤萤哦了一声,心中忍不住要想柳惊眠口中的那位故人是男是女,与柳惊眠又是什么关系,可是她怕自己问的太多,柳惊眠会觉得厌烦,她装作不经意地接着柳惊眠的话问下去:“是什么呀?”   柳惊眠侧头看了沈萤萤一眼,那表情很难形容,沈萤萤好像还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过这样复杂的神色,她忽然意识到柳惊眠口中的那个故人应该对他很重要。   柳惊眠始终没有回答沈萤萤的问题,仰起头将壶中的酒水喝了大半去,然后闭上眼睛,再次睡去,沈萤萤守在他的身边,心中有些难过,但很快宽慰了自己。   苍衡垂眸看着树下的二人,忽然觉得没趣起来,将手中的叶子放下,一阵清风吹来,将他叶子吹到很远的地方。   柳惊眠酒醒后,已经是暮色四合,夕阳在西方的天际渲染出大片织锦,铺展开来,颜色变幻,似一场绮梦的开场。   柳惊眠本是打算直接御剑前往万松山的,但是明日镇上有一场集会,沈萤萤好奇集会上有什么,想要留下来玩一天,柳惊眠自是可以不理沈萤萤,仍旧选择立即动身去万松山,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在这里多留一日。   沈萤萤很高兴,她知道柳惊眠是为了自己留下的,他心中是有自己的。   唯有苍衡看着这两个人不说话,即使柳惊眠与沈萤萤两个人现在还没有在一起,他在中间也始终是格格不入的,他有些意识到,自己从魔界中出来或许是一个错误,可现在让他回去,他又舍不得。   三个人直接在林子里休息了一夜,柳惊眠与沈萤萤在树下打坐,而苍衡坐在树上,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月亮。   乌黑的长发垂下,在夜风中轻微的摇摆,他闭上眼睛,从远处深沉的夜色中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那些声音连在一起,好像谱成一支不知名的曲子。   那曲调有些耳熟,苍衡却想不起来。   他又做梦了。   梦里依旧是关于沈萤萤与闻灯的,鲜红的血顺着沈萤萤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流到白瓷的碗中,沈萤萤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想喊疼,又不敢出声。   “苍衡,醒醒啦,我们该去镇上了!”一道清越的女声在苍衡的耳边响起来,他睁开眼,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入他的眼中,他才意识到已经第二日了。   苍衡从树上飞身而下,拂去肩上的落花,沉默地跟在沈萤萤后面,向镇上走去。   因为集会,今天镇上也格外地热闹,沈萤萤像是一只刚出了笼子的小鸟,到处乱飞,在人群中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等到柳惊眠再次找到沈萤萤的时候,她正站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苍衡站在一边旁边守着她。   看到柳惊眠来了,沈萤萤问他:“我们是今晚去万松山,还是明天早上走?”   不等柳惊眠回答,做糖人的老大爷听到沈萤萤的话,先抬起头来,看着沈萤萤,笑着问道:“你们要去万松派?”   “是啊,”沈萤萤点头,“怎么了?”   “万松派最近可热闹啊。”老大爷摇着头感叹说。   沈萤萤好奇追问了一句:“怎么热闹了?”   “万松派余家的几位长老因为一个女子打起来了,连他们的老祖都被惊动,”老大爷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听说那女子长得倾国倾城,人间少见,就连佛祖见了也会动心。”   苍衡听到这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商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风中的花香与食物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轻轻掠过人的鼻端,等到沈萤萤逛完了集会,一行人便出发前往万松山去。   万松山上。   清晨,晶莹的露珠顺着枝叶流淌而下,闻灯坐在树下,她早早地就起来了,现在又有些困意,阖上眼,迷迷糊糊地好像又看到那个青年,迎着晨曦的光,他带着花向她走来,对她说:“闻姑娘,这是给你的。”   而随即院子中传来闻灯父亲的声音,青年脸上立刻多了几分慌乱,甚至手足无措地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闻灯忍不住想要发笑,她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外面一阵吵闹传来,眼前幻象都消失了,青年也不见了。   她的笑容就这样僵在唇角,抬眼看着守在门口的侍女,问道:“外面怎么这样吵闹?”   侍女回闻灯说:“回三夫人,有客人来了。” 第61章 十一   “客人?”三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好奇问道,“什么客人?”   侍女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三夫人没有说话,她低头沉思了片刻, 然后从摇椅上起身, 侍女见状,开口向她问道:“夫人要出去看看吗?”   三夫人摇头说:“不了,我有些累,回房再睡一会儿。”   侍女应了一声,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继续守着。   闻灯回到房间, 手中一道红光闪过, 便多出了几个布做的娃娃, 娃娃的五官是用各种深浅不一的红色布条拼凑成的,眼睛一大一小, 娃娃脸上的针脚也十分显眼,这五个娃娃整整齐齐摆了一排, 眼睛好像在看向同一个方向,很是诡异。   闻灯将最左边的那个娃娃拿起来,扯了扯它的手脚, 眉头微蹙,似乎对娃娃的做工不太满意,她将娃娃放下, 然后拿起针线, 将这些娃娃重新调整。   窗外鸟鸣啾啾,风吹过树梢,留下一串沙沙的响声,阳光透过窗纱,无数的尘埃覆了一层金粉在光束中缓慢地浮游, 闻灯的影子映在画着山水画的屏风上面,当她做到第三个娃娃的时候,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因为剧烈的咳嗽不断起伏,很快有鲜血溅在娃娃,闻灯没有在意,只继续动手制作手里的娃娃。   细细的银针在娃娃的身体中来回的穿梭,那娃娃的五官虽然依旧很是古怪,但又好像要活过来一样。   鸟鸣声停下,风也止住,房间中陷入一片永恒的寂静,任何的声音都会被吞没。   闻灯轻轻咳嗽了两声,她侧头看向窗外,一棵棵垂柳在她的眼中匆匆掠过,那远处的河道水面波光粼粼,几只水鸟聚在一起嬉戏。   闻灯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   三百年前,星云十三州赫赫有名的闻家被众多世家门派围攻,闻家家主闻朝易死在城门前,孤苦伶仃的闻家小姐同样死在那场大火中。   偌大的家族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几年后,便不复存在,只能在人间茶馆酒楼的说书人口中偶尔出现,他们说起闻家,说起那位出尘绝世的闻家小姐,总要在最后加上一声叹息。   再后来,世事更迭,沧海桑田,说书的先生换了一代又一代,人间的英雄与美人也换了一轮又一轮,他们也不再提起这些往事了。   而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闻家覆没之后不久,几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却开始快速崛起,有的甚至在三百年后的今天已经成为修仙界当中首屈一指的大门派,而余家的万松派也是当年那些崛起的门派之一。   闻灯的嘴角又向上弯了弯。   她抬起手,似有轻薄日光落在她的手中。   沈萤萤一行人在来万松派的路上遇见了余家的三公子,他们随这位余三公子一同来到万松山上。   这位余三公子名映雪,今年二十有三,却是一个怪胎,他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是剑,二是棋,此次从万松山上下来,也是听说人间出了一本失传多年的棋谱。   而且他明明是个修行之人,却很少像修仙界其他修行者那样御剑飞行,在大多时候,他都是这样坐着马车来来去去的。   于是柳惊眠等人也只能跟他一起坐着马车回去了。   万松山处在星云十三州南部的边缘地带,这里的气候较为温暖湿润,生长了许多奇花异草,常常会有修行之人前来这里采摘。故而纵然万松派的实力在整个修仙界当中都不算出众,但是也有个一席之位,再一个余家与邺州的贺家关系匪浅,不是必要的时候,大家也都会给万松派一个面子。   沈萤萤还不知道柳惊眠这次来万松山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她问了柳惊眠几次,柳惊眠始终没有说,沈萤萤猜测他口中的那位故人对他一定很重要。   一行人来到万松山上,住处什么的都是余映雪来安排的,据余映雪说,他的两个哥哥到凡间历练去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门派中又出了一些其他的事,所以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沈萤萤他们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挑剔,只是沈萤萤在来万松山的这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余家那两位长辈的传闻,心中好奇,没忍住便对多问了两句。   “这件事竟是连沈姑娘都知道了,实在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余映雪说这话的时候抬手摸着鼻子,看起来确实有些为难。   他这副样子把沈萤萤也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她不自在地挠头,对余映雪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余公子不必同我说的。”   “其实说说倒也没什么,现在估计这星云十三州都知道这件事了。”   余映雪一边说一边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上的人都以为他们余家掌管万松派定然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但是这几年万松派并不太平。   “这事得从五年前说起了,那年我云游四海的三叔从外面回来,身边带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说是他新娶的妻子,名叫邓芜,我父亲与二叔虽然不满他没跟家里说一声,自作主张就娶了妻,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不久后我三叔因病去世,他的夫人想要殉情,好在被我二叔和四叔救下,再后来就是你们听到我二叔和四叔为了她兄弟阋墙的故事了。”   余映雪将这件事的始末简略地同眼前的三人说了说,反正这件事几乎整个星云十三州的人都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沈萤萤听得一愣一愣,这样的故事她从前只在话本里面见过,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美人能够让人神魂颠倒。   余映雪说完后抬头看了一眼沈萤萤,见她在发呆,微微一笑,说:“说起来沈姑娘与她也有几分相像。”   苍衡眼皮一跳,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闻灯的模样来,他的眉头蹙起,她现在应该在魔界,断不会出现在此处。   “这样啊,”沈萤萤摸着自己的脸,谦虚道,“我肯定是没有她长得好看。”   余映雪道:“沈姑娘谦虚了,你与那位姑娘气质不太一样。”   沈萤萤觉得这是在安慰自己,自己连一个柳惊眠都搞不定,别说让两个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了,明明是柳惊眠要来万松派找东西的,可现在他一言不发,沈萤萤实在想不明白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余映雪为三个人安排好住宿的房间便离开了,房间中剩下了他们三人,万松派中的弟子不少,但是这两天因为两位长辈的事,一个个的脸上的表情都比较沉重,使得门派上下的气氛都沉重不少。   沈萤萤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叹气,她过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住了,拉着柳惊眠和苍衡到外面的山上走一走,结果遇见一个妇人躲在草丛的后面不停地啼哭。   哭诉自己悲惨的命运,与无情的丈夫,沈萤萤听了这一会儿,才知道她是兄弟阋墙故事里的哥哥的妻子,沈萤萤心生同情,又不好插手,只好默默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听见万松派的弟子们也在埋怨那女子来了这里后,他们的师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跟从前完全不一样,沈萤萤听了一些,觉得那女子有些古怪,可这件事说到底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柳惊眠不愿意将他的来意说明白,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柳惊眠做些什么。   余映雪的父亲是万松派的掌门,在他们那一辈中排行老大,他在傍晚的时候才中外面回来,亲自来见柳惊眠,在听到柳惊眠是为了一盏灯而来,脸上的表情刷的就变了。   半晌后,他尝试开口向柳惊眠问:“不知柳公子与这盏琉璃灯有什么关系?”   柳惊眠双手环胸,抱着长剑,回答说:“是一位故人托我找它。”   这位掌门低头陷入沉思,半晌后,他抬起头来,对眼前三人道:“这样吧,你们帮我将那位三夫人送走,我便将琉璃灯送与云公子。”   掌门口中的三夫人,就是故事那位惹得两位余家长辈失魂落魄的美人邓芜。 第62章 十二   沈萤萤好奇问道:“掌门为何不自己将那女子送走?”   余掌门听到沈萤萤这话, 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将她送走,只是我的两个兄弟对她情根深种,我若是执意将她送走, 恐怕我们兄弟三人都要离心。”   沈萤萤点头, 余掌门说的并没有错处,兄弟两人既然能够为了那女子反目成仇,若是得知了余掌门将她给送走,定然会无比憎恨他们这位兄长,万松山这段时间怪事频出, 若是他们兄弟三个再为个女人争吵起来, 对万松派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几人回到住处, 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余掌门希望他们能够将那位邓姑娘带走, 然后就把七星琉璃灯送给他们,这个要求听起来并不过分。   柳惊眠与苍衡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想要强行打走那位三夫人都很容易, 只不过也会有许多麻烦随之而来,而且他们把那位三夫人带走后又该把她给安置在什么地方?   得把这些都给考虑好了,才好动手。   柳惊眠在房间里待着有些烦闷, 说要出去走走,沈萤萤想要跟他一起出去,毫不意外地被柳惊眠拒绝, 苍衡看了他们一会儿,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半个多时辰后,柳惊眠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沈萤萤见到后,开口问他:“你去喝酒了?”   柳惊眠看了沈萤萤一眼, “喝了一点。”   沈萤萤抿了抿唇,她其实不太高兴柳惊眠一个人去喝酒,但是她又没有资格来阻止柳惊眠。   柳惊眠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   “你早点休息吧。”柳惊眠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去。   沈萤萤望着他消失在门扉后的身影,有些失落地垂下头,看着地砖上面自己的影子。   柳惊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她一点。   苍衡坐在房间当中,想起梦中所见,不免心中有些惶恐,他无法强求沈萤萤爱上自己,此次跟随沈萤萤一起来到人间,也只是为了保护她罢了。   夜色朦胧,树影重重,万松派的弟子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   闻灯坐在塌上,手中拿着一本万松派的弟子给她送来的话本,话本写的是三百年前的旧事,写的天下第一美人吕姬与袁家二公子间的爱恨情仇,闻灯看了两页,意兴阑珊地将话本放下。   余家、贺家、袁家……   烈火中秦统领被一剑杀死在前门的石柱下,茶茶一边哭,一边为她挡下流箭,死在她的面前。   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三百余年,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一点点来,当年欠下的,总要还回来的。   清风吹来,烛火摇曳,她的影子落在身后的屏风上,微微摇动,如同鬼魅。   人偶跳到闻灯的肩膀上,圆圆的脑袋趴在闻灯的耳朵边上,像是再与她说什么悄悄话,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七星琉璃灯……”她细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说道,“他倒是舍得,可我也想要,怎么办呢?”   人偶蹭了蹭闻灯的脸颊,然后从她的肩膀上跳下,在属于它的小盒子里,乖乖躺好。   那七星琉璃灯只有一盏,所以只能是她的。   将烛火吹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闻灯躺在塌上,有些想要知道余掌门找的那些人会怎么带自己离开。   她动了动右手小指,在皎洁的月光下似乎有一条长长的丝线蜿蜒而出,飘向远方。   沈萤萤等人在万松山上待了两日,还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三夫人,沈萤萤有点着急,将人都凑到一起,研究这个事,最后托着下巴长长地叹气,问道:“那位邓姑娘如果不愿意跟我们走怎么办?”   一个魔君,一个仙君,若是连一个凡间的女子都搞不定,那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也确实不好动手,三夫人是个未亡人,他们两个大男人闯进去委实不像话,而沈萤萤自己的法力低微,更是做不来这种事。   沈萤萤琢磨了半天,将前面的几个方案都推了,说:“我们直接闯进人家姑娘闺房是不是不大好?”   而且那位三夫人的院子有设上的禁制与阵法,在完全不惊动万松派的人的情况下将她带走,稍稍是有点困难。   柳惊眠检查过那位三夫人院落中的阵法,最后感叹说:“那两个老家伙倒是舍得。”   沈萤萤撑着下巴,歪着头想了半天,问道:“那怎么办?”   柳惊眠与苍衡都没有说话,沈萤萤轻轻叹了一口气,七星琉璃灯是柳惊眠想要的,她想要帮柳惊眠得到它。   沈萤萤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琢磨半天,她转头看向苍衡,问他:“苍衡,我记得你会变化之术的吧?”   苍衡撩开眼皮,看了沈萤萤一眼,点了点头。   沈萤萤思索一番,她不想在万松山惹出太大的麻烦,让三夫人主动随他们一起离开,那两位长老既然深深爱慕于她,也应当会尊重她的决定,沈萤萤想了想,问道:“那可不可以将那位邓姑娘骗出来,然后带她离开?”   “怎么骗她出来?”柳惊眠问。   “变成她喜欢之人的样子,等她从阵法覆盖区域出来以后,我们与她说清楚利弊,晓以利害,她应该会同意离开万松山吧。”   三夫人既然会嫁给三长老,那她应该就是喜欢这个人的,可是他已经死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去问问余映雪有没有他三叔的画像。”柳惊眠起身出去。   沈萤萤眼巴巴地看着柳惊眠离去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到他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结果一转头来,就看到另一个柳惊眠坐在刚才苍衡坐的座位上。   沈萤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叫他:“柳惊眠……”   “是我。”苍衡淡淡说道,他知道沈萤萤心里只有柳惊眠,此时听见她脱口而出柳惊眠的名字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沈萤萤有些羞恼,瞪着眼睛问他:“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苍衡与她解释说,他在此变化之术中又增加了幻术,他并没有变化成柳惊眠的模样,只是在她的眼中,柳惊眠是他最想要见到的人,所以看他才会是柳惊眠的样子。   沈萤萤想到自己刚才叫出的那声柳惊眠,有些羞赧的红了脸,她低头说:“你不早点说,你早点说了,柳惊眠他也不用去找余公子了,那这样肯定没问题了,我去找柳惊眠回来。”   可如果那位三夫人到最后硬是要留在这万松山上……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色降临,柳惊眠弄出些响动,将三夫人院落外面的弟子们都给引开,院子中只剩下闻灯和一个老仆。   苍衡在沈萤萤充满鼓励的目光下,走上前去,抬手扣响院子的大门。   里面老仆高声问谁啊,苍衡没有应声。   闻灯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不知怎的心中一悸,她让老仆将门打开。   “夫人,这段时间山上来了外人,不安全。”   闻灯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先开门吧。”   老仆还想开口劝些什么,只是手脚却先一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闻灯闻声转头看向门外,门外草木葱茏,花香葳蕤,李浮白踏着一地银白月光,翩然而至。   她张了张唇,喉咙间像是尖利的石子,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好久之后,她才轻轻叫了一声:“李浮……白。”   那声音如同阳光下即将消融的残雪,火焰上腾起的柳絮,很快就飘散在徐徐的晚风当中。 第63章 十三   苍衡并没有听清闻灯说了什么, 只是心中一颤,一颗心好像被细细的丝线裹紧,有人稍一用力, 那颗心就被丝线勒得四分五裂, 鲜血淋漓。   太疼了,只是他来不及抓住,这疼痛便消失了,好似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苍衡抬起头来, 梨花胜雪, 落英缤纷, 暗香浮动,月光下, 闻灯坐在秋千上面,浅色的裙摆随着晚风飘扬。   苍衡有些晃神, 随即回过神儿来,他的眉头皱起,他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闻灯, 这个人不应该好好待在魔宫中的吗?   闻灯从秋千上下来,向苍衡缓缓走去,她眼中的李浮白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爱着她的青年, 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时间也只是过了短短的几日。   她站在他的面前,仰头看他,轻轻问他:“你回来了?”   “三夫人?”老仆在后面出声提醒,在她眼中,苍衡只是苍衡, 三夫人怎么可以同一个陌生男子这样亲近,这委实有点不像话。   闻灯的手指动了动,老仆便不再说话。   苍衡根本没想到自己在这里见到的三夫人会是闻灯,这着实是有些可笑,若是细细计较起来,自己应该算是被戴了顶绿帽。   闻灯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脸庞上,夹杂着轻轻的叹息,她小声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委屈,“你怎么不说话?我等了你好多年了。”   苍衡张了张唇,原本他与沈萤萤等人已经做好计划该怎么将这位三夫人引诱出去,现在面前的三夫人变成闻灯,那些话倒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闻灯没有听到他说话,也不生气,一个人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喃喃自语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这场梦好长好长。”   仿佛永远都不会终结,可是现在他回来了,从他出现在闻灯面前,闻灯的思绪便一根根地断裂开来,再也无法正常的思考,身后那些梨花随着夜风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茫茫的大雪。   那年在十方州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大的雪。   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里面闪烁着细碎的光,轻轻问眼前的青年:“你要来接我回家了吗?”   可我们的家已经没有了,再也回不去了。   闻灯等了很久苍衡都没有说话,眼前的青年一直不说话,让她觉着,这又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是梦也好,即使是梦,她也想多看一看他,听他说一些让她高兴的话。   她抬起手,在苍衡的胳膊上轻轻戳了一下,像是一只要撒娇的小猫,“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苍衡垂眸看着她,不管她现在将自己当成了谁,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将她带离这里,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的,他淡淡对闻灯说:“我带你走。”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与闻灯记忆中到底是不一样了,闻灯的眼睑微微稍微垂下,低声问道:“去哪里?”   苍衡并不知道他在闻灯的眼中是谁,依着刚才闻灯的话,他淡淡说:“回家。”   闻灯伸出手,苍衡目光落在她那只手上,却没有牵过,只转过身去,对她说:“跟我走吧。”   跟他走吧?   李浮白何曾用过这种口吻来跟自己说话,闻灯张了张唇,苦笑了一声。   苍衡没有听到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闻灯,不明白明明刚才她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不动了。   闻灯直直地看向他,眼中的柔情在一瞬间都消散了。   他在骗自己。   李浮白回来了,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他忘了自己。   闻灯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很久,最后缓缓放下,她可以骗自己是李浮白回来了,可以不拆穿他,为了能够将自己骗出万松山,苍衡应该也很愿意在自己的面前再伪装李浮白,虽然他不能完全变成原来的样子,但是至少给了她几分安慰。   只是这样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   闻灯低下头,看着脚下在灯下摇曳的影子,眼中一片清明,浅浅的叹息声在院落中一圈圈地荡开,她说:“是陛下啊。”   他为了让自己离开这里,帮那位姓沈的姑娘拿到她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伪装成他从前的样子,过来跟自己说,带她离开,带她回家。   他现在怕是早就不记得他们的家在哪里了,还要回哪里?   闻灯一时气极,五脏六腑如同刀滚一般,气血翻涌,鲜血一直涌到喉咙里,闻灯勉强撑住身体,将到了嘴边的血全部咽下。   她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自己刚才是怎么一回事,苍衡虽然是他,但是她没有愚蠢到分不清苍衡与李浮白间的区别,而在刚才,她完全将他认作是李浮白,甚至完全忘记关于苍衡的种种。   这其中怕也有苍衡动的手脚,闻灯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对苍衡说:“刚才喝醉了,说了些胡话,让陛下见笑了。”   苍衡微微一怔,有些惊讶闻灯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识破自己的身份,不过他也不愿意在她的面前继续维持她那老情人的模样,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闻灯夫人原来还是余家的三夫人。”   闻灯怒极反笑,这位陛下不知道的事多了,应该也不差这一桩。   她抬起头,看着苍衡,挑了挑眉,问他:“陛下这是吃醋了?”   苍衡没说话,发出一声嗤笑,笑声中的嘲讽不言而喻。   好似在说,他怎么可能为了闻灯这样的女人吃醋。   “陛下是跟那位沈姑娘一起来的吗?”闻灯笑了笑,星辰落入她的双眸中,她眨眨眼睛,随后揶揄道:“您应该不希望她知道您在魔宫中已经有了很多夫人吧。”   沈萤萤不会知道,可是闻灯知道了,她成为他那么多夫人中的一位。   当年在鲸州的时候,他们如何能料想到今日这般境地。   苍衡目光冷冽,他看向闻灯,对闻灯说:“我现在杀了你,她同样不会知道。”   闻灯轻轻笑起来,好似对苍衡的威胁不以为意,她笑着说:“陛下确定要杀了我?要是现在杀了我,那位沈姑娘想要的东西,可能就拿不到了。”   苍衡皱了皱眉,他其实还有许多种办法从余家的手上拿到七星琉璃灯,但确实会招来一些麻烦,最简单的就是他们带着这位三夫人离开,现在知道三夫人就是闻灯,此事应该会更容易些,苍衡对闻灯道:“离开这里。”   “离开?”闻灯歪着头端详了苍衡半天,他虽然没有记起自己来,但是能够这样看着他,倒也不错,见苍衡别过头去,闻灯轻笑一声,回到秋千上坐下,她一挥手,院子中的禁制被落下,苍衡跟了进来。   闻灯晃着秋千,脚下落了一地的雪白花瓣,她低低问苍衡,“是陛下要带我离开吗?那陛下要带我去哪儿?”   苍衡眉峰聚拢,闻灯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他很不喜欢。   “带你回魔渊。”   “魔渊?”闻灯忍不住低头嗤嗤笑起来,原来多年后他重新出现在人间,是要带她回魔渊的。   有些可笑了。   闻灯靠在秋千一侧的绳索上,余光看到院门外面站着一姑娘,她了然笑笑,叫道:“是沈姑娘吗?”   苍衡闻言转头看去,果然见到沈萤萤站在那门口。   他们将附近的弟子们给引开,苍衡这边却一直没有动静,担心他出了事,沈萤萤这才过来看看,没想到会先被那女子发现。   这个女子应当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位三夫人了。   沈萤萤第一次见到三夫人,她的确非常美丽,不似凡间会有的女子,不要说男人,就连她自己也有些动心,余映雪说自己同这位三夫人有些几分相像,此时站在闻灯的面前,沈萤萤却有些自惭形秽,她如何比得上她。   苍衡到底没有在沈萤萤的面前说清闻灯的身份,他不想让沈萤萤知道他在魔渊中找了很多与她相似的女子,养在魔宫中,这是人之常情,闻灯也不打算说自己与苍衡是熟识,他们心照不宣地都不再提起刚才之事。   闻灯招呼沈萤萤说:“沈姑娘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苍衡警惕地看了闻灯一眼,她应该不会蠢到在自己的面前对沈萤萤出手。   沈萤萤下意识地看了苍衡一眼,不知道他们刚才谈得怎么样,但看起来苍衡的变化之术似乎是失败了,沈萤萤走过来,“三夫人知道我?”   闻灯点点头,回答沈萤萤说:“刚才这位公子与我说起过你。”   沈萤萤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看看苍衡,又看看闻灯,对她说:“三夫人,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万松山?”闻灯依旧是坐在秋千上面,仰头看向沈萤萤,问她:“离开万松山我又能去哪儿呢?”   沈萤萤道:“天下这么大,去哪里都可以啊。”   “天下这么大……”闻灯想了想,又摇摇头,问沈萤萤,“以后呢?我离开万松山以后,你们会一直陪着我吗?”   沈萤萤一愣,她没想到闻灯会这样问她,私心里,她虽然愿意为了柳惊眠带闻灯离开万松山,但是并不希望闻灯一直跟着他们。   她太美了,柳惊眠见到她,或许也会动心。 第64章 十四   只是若是将闻灯一个人送到万松山以外的地方, 的确很让人不放心。   她长得这样好看,定然会引得很多男人的觊觎,除非有个人能够永远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她与柳惊眠, 还有苍衡, 都不能保证做到这一点。   “看来你们是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安置我。”闻灯笑着说。   苍衡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在魔渊中都能过得如鱼得水,还需要别人来安置她?   沈萤萤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今日谋划了这么久,来带人离开万松山, 却没想好离开万松山后, 又该将她怎么办, 这是他们考虑不周,沈萤萤敲敲脑袋, 小声问闻灯:“三夫人喜欢这里吗?”   闻灯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看了一眼苍衡, 淡淡收回目光,对面前的沈萤萤说:“无所谓喜不喜欢,不过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罢了。”   沈萤萤没有想到闻灯会这样回答, 她以为闻灯既然嫁给了余映雪的三叔,而这里又是那位三长老自小长大的地方,闻灯对这里总该有几分不一样的感情的。   但是她这话听起来, 似乎与万松山的感情并不深厚, 这对想要带她离开的沈萤萤等人应该算是一桩好事,她既然不留恋此处,便也能豁然离开。   她只是想找一个依靠罢了,偏偏他们都没有办法向她承诺。   沈萤萤小声叹气,他们有千万种办法强逼着闻灯离开这里, 可是她不愿意去为难眼前的这个女子。   她抿了抿唇,又问闻灯:“那三夫人,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亲人?”   闻灯下意识地抬头向苍衡看去,苍衡此时正站在沈萤萤的身后,狭长的双眸暗藏一点冷光,两人的目光相撞,闻灯的手指轻轻动了下,苍衡这副模样,似乎是担心自己会对沈萤萤下手。   她还有什么亲人呢?   李浮白,她的李浮白啊……   苍衡别过头去,不再看闻灯。   “没有了,”闻灯笑着对沈萤萤说,好像并不伤心,只是一声叹息在夜色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她又说了一遍,“都没有了。”   沈萤萤觉得眼前的这位三夫人实在可怜,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竟然想要将她从这万松山带走。   带走之后,她能把她送到哪里去?   送到人间的皇宫去?沈萤萤摇摇头,闻灯这般绝色,进了宫对她来说可能也并非一件好事。   她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一个可以圆满的办法,最后只能与苍衡一同离开从闻灯的院子中离开。   他们走后,院子的大门被老仆关上,闻灯折了一枝梨花,放在手中把玩,沈萤萤的心肠倒是不错,他们也都愿意护着她这样的好心肠。   闻灯将手中的花枝扔下,起身进了房间。   沈萤萤从闻灯的院子离开不久,便遇见从后山回来的柳惊眠,柳惊眠见到他们二人,向沈萤萤问道:“怎么样?”   沈萤萤有些失落地说:“三夫人不同意跟我们离开。”   “为什么?”柳惊眠问道。   沈萤萤回答说:“如果离开万松山,她就无处可去了。”   柳惊眠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还有什么办法才能将闻灯带离万松山,又听沈萤萤小声说:“如果能够有个人一直护着她就好了。”   “谁能一直护着她?”柳惊眠问。   沈萤萤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那位三夫人没有亲人,丈夫也早早死了,现在孑然一身。   纵然他们可以在这天底下再找出一人愿意护着她爱着她,可是人心易变,待她年华老去,容颜不再,是否还能一如既然地爱护于她。   他们实在不便插手这位三夫人的未来,沈萤萤忍不住再次唉声叹气起来,他们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觉得就这么一桩小事,不过举手之劳,如今才体会到这其中的纠结。   沈萤萤想了一路,也不曾想到一个靠谱点的法子。   想起还有苍衡跟在他们的后头,她转过头看了苍衡一眼,他素来沉默,只是今天晚上却好似沉默得有点诡异了,沈萤萤忍不住问道:“苍衡,你怎么不说话?”   苍衡嗯了一声,依旧什么话都没说,沈萤萤觉得他今晚有些古怪,莫不是被那位三夫人给勾了魂去。   苍衡确实是在想闻灯,他在想刚才闻灯口中的那个他是什么人。   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是在看向什么人?   好久后,眼看着都要回到他们的住处时,苍衡才回过神儿来,他对沈萤萤道:“她在万松山上,过得未必如你想的那般如意,日后也未必能够得到圆满,你又何必为她处处着想。”   沈萤萤知道苍衡说的有些道理,只是她不想打破这位三夫人的平静生活。   那样好看的人,应该过得好一点。   “看看再说吧,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沈萤萤伸手,轻轻戳了戳柳惊眠的肩膀,小心问他,“你着急找那个琉璃灯吗?”   “不急。”柳惊眠如是说道。   已等了很多年,也不必急这一两日。   翌日,闻灯早早地起来,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她有些等不及了,可是又想看看沈萤萤他们为了让自己离开这万松山,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昨夜苍衡若是愿意待她温柔一点,或许她今日已经不在此处了。   闻灯抬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面。   她今日觉得身体不大好,得找个人来,只是此前她单知道苍衡来了人间,去不曾想两人会在这万松山上相逢,要是苍衡再见了她喝血,恐怕还要发顿脾气。   闻灯倒是不怕他发脾气,只是看到他要杀死自己,总会有那么一点伤心。   她的身体不好,不能动气,不该动气。   她在院中小坐了一会儿,弟子禀告,有人来访,闻灯起初以为来的人会是沈萤萤,等人进来,才发现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那是余映雪的母亲,万松派掌门的夫人。   这位余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很少出现在人前,闻灯在此前也只是见过她一面,那时万松派的三长老带着闻灯从外面回来,这位余夫人站在自己夫君的身旁,含笑地看着她。   余夫人今日前来原是想来劝闻灯离开万松山的,一是为了她自己的夫君,二也是为了闻灯着想,二长老与四长老如果真为她再起了争执,到那时老祖也不会放过她的。   而且余夫人也觉得自己的这位三弟妹,应该不会看上她夫君的那两位兄弟。   余夫人在来前已经想好要该如何劝说闻灯,然到了院中,一见到闻灯,她便愣住,那些话全被抛到了脑后,剩下一片空白。   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几年前她曾是见过闻灯的,但那时候她看她除了漂亮,并无特别之处,今日不知怎的,心中猛地一悸。   她小心翼翼地向闻灯走来,声音轻轻的,好像是怕自己的声音大些,就会惊吓到了闻灯,她终于来到闻灯的面前,开口问闻灯:“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闻灯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这位余夫人,她葱白的手指执了一颗黑玉棋子,落在棋盘上。   余夫人静静站在一边,并不打扰,直到闻灯将眼前这局棋下完,老仆端着茶水过来,余夫人先上前一步,接过老仆手中茶水,将它送到闻灯的面前。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的时候,动作顿住,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水,又抬起头来看看眼前的闻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最终还是将茶水送到闻灯的手边,随后这位夫人好似受到刺激一般,双手抱头, “我一定见过你,我一定见过你的……”   她想不起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闻灯,随后眼泪从眼眶中簌簌落下。   闻灯歪着头,回望着眼前的这位女子,无悲无喜,看着一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表演。   他的夫君万松派的掌门很快赶来,见到院中这一幕,眉头紧紧皱起,立刻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   闻灯确实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然他心中只有爱妻,旁人再入不了他眼。   他轻轻拍打着余夫人的后背,柔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怎么哭了?谁惹你生气了?”   他说这话时,死死盯着闻灯,好像余夫人只要说一句闻灯不好,他便能为了自己的夫人,杀了闻灯。   余夫人擦擦眼角的泪,摇摇头,对他说:“太闷了,出来走走。”   “你该和我说一声才是,我陪着你一起来。”   “你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不想打扰你。”   “你若来了,怎么会是打扰呢?你怎么想着到三弟妹这里来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   二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私密的话,是一对极为恩爱的夫妻。   闻灯看着二人相拥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当年闻家出事后,那些有幸活下来的侍卫婢女都被抓了起来,被严刑拷打,逼问闻家功法与库房的所在。   到后来闻灯找到他们时,他们的血都流尽了,肉也腐烂,只剩下一堆堆的骨架。   像极了被血洗后的那座青城。   三百年了,余家逍遥的日子也够久了。 第65章 十五   余掌门带着余夫人从闻灯这里离开后, 沈萤萤果然还是来了,门口的弟子们本来并不打算放她进来的,是闻灯开了口, 他们才放了她进来。   昨天晚上在灯下看她, 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如今再看,这位沈萤萤沈姑娘确实与自己有那么三两分的相像,而魔宫中的那些美人也确实都与她有那么些许的相似。   闻灯慢悠悠地将目光从沈萤萤的身上收了回来,若是在很久以前, 她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但是现在做不到了, 毕竟苍衡是非常非常地喜欢这个小姑娘, 那闻灯就有点喜欢不起来了。   这并不是沈萤萤的错。   沈萤萤听着闻灯的话,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轻轻叫了一声:“三夫人。”   她的脸上带着两抹红晕,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害羞。   闻灯嗯了一声, 有些不明白,她见着自己有什么需要害羞的,她撑着下巴, 又打量了沈萤萤一会儿,开口问她:“沈姑娘怎的过来了?”   沈萤萤有些局促地挠挠头,又笑起来, “我想要来看看你。”   沈萤萤笑起来的时候,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让人看了便会开心。   苍衡不放心沈萤萤,跟着她一起来的,但他又不想见到闻灯, 所以只是守在外头,没有进来,他给了沈萤萤一条手串,手串上有一颗红色的豆子,苍衡告诉她,若是有什么危险,将这颗豆子给捏破就好了。   闻灯的目光落在沈萤萤手腕间的手串上,再准确点说,是手串上的那颗红豆上,这种福豆只有李浮白会做出来,现在它出现在沈萤萤的手上。   闻灯的手上曾经有很多,可无论她捏碎多少颗,李浮白都不会回来了。   李浮白如今成了苍衡,也不再记得她,或许有一日,他会想起自己来,   那一日需等到什么时候?   闻灯忽然觉得心头一痛,一股血气涌上来,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沈萤萤见闻灯一直望着自己的手腕发呆,问道:“三夫人怎么这样看着我?”   闻灯收回视线,抿唇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手腕上的手串,我想起一位故人了。”   “故人?”沈萤萤也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面苍衡送给她的手串,手串的样式在市面上很常见,唯一不同的就是那颗红豆,三夫人口中的故人会是谁,是她的夫君,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只是听三夫人刚才的话,那声音中似乎透着伤感。   那位故人,一定对她很重要。   可现在那位故人不在她的身边,也许以后也不会在。   沈萤萤今日来找闻灯,只是想知道闻灯想要什么,或许他们可以帮闻灯达成她的心愿,从而带她离开这里,这种话她不好直接问,只能一点点试探着来,她问闻灯:“您的夫君待您好吗?”   闻灯忽然来了兴致,想要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点头说:“挺好的。”   沈萤萤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是白问了,凭借闻灯这样的容貌,无论想找什么样的夫君,应该都不是一件难事,那位三长老若是待她不好,她又怎么可能跟她一起回万松山去。   沈萤萤暗暗,又问道:“那二长老和四长老吗?”   “他们……”闻灯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听了多少的风流韵事,才会跑到自己的面前问这个问题,她倒是不觉得生气,毕竟这些风言风语也是她自己弄出来,闻灯倒了两杯茶,往沈萤萤的面前送去一杯,然后反问沈萤萤,“沈姑娘到底想问我什么?”   “也没有什么,”沈萤萤的脸更红了,问闻灯,“就是……就是想问问,三夫人有没有什么心愿,我们或许可以帮帮你。”   “我的心愿啊……”闻灯停了很久,并没有回答沈萤萤的问题,她对沈萤萤说,“我的心愿,我自己会完成的。”   她等了这样久,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做成这一切吗。   沈萤萤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这么看来,这位三夫人是无欲无求了。   她心中叹气,如此是真的麻烦了,他们难道真的要强行带走这位三夫人,沈萤萤不想这样。   但是七星琉璃灯柳惊眠又是势在必得的。   沈萤萤一脸忧愁,不知该如何是好。   闻灯见她耷拉着脑袋,还觉得有几分可爱,把茶杯又往沈萤萤的面前推了推,对她说:“喝点茶。”   沈萤萤捧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对闻灯咧嘴笑了起来,“很好喝的。”   闻灯笑了笑,又叫老仆端了些糕点过来,让沈萤萤一一尝试,沈萤萤一边吃,一边与闻灯闲聊,回答了她一些问题。   她在闻灯这里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被闻灯套了不少话去,偏偏她还无知无觉,以为这位三夫人是很好的人。   甚至在她吃完最后一块玫瑰酥的时候,还想着,若是有一天,她与柳惊眠真的能够安定下来,能与这位三夫人住在一起,倒也不错。   只是到现在柳惊眠还没有见过这位三夫人的样子,沈萤萤原本是想让柳惊眠陪自己一起来的,但是柳惊眠说早上还有其他的事,沈萤萤便也没有逼他,这其中也有几分自己的私心,她还不想让柳惊眠见到三夫人这样美丽的女子。   那位余映雪余三公子说自己与这位三夫人有些相像,但沈萤萤却羞愧极了,觉得自己如何能比得上她。   她昨天晚上回去后,忍不住生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着如果自己长成闻灯这样样子,柳惊眠是不是就会喜欢上自己了。   想来想去,折腾了大半夜没睡着觉,以至于早上起来脸上多了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是苍衡给了她药膏,才把眼睛周围的那一圈青黑给消了去。   到后来,已经不用闻灯发问了,沈萤萤自己就在这里倒豆子似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闻灯侧着头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看她说的累了,还会为她倒上一杯茶水,一直到快要中午的时候,沈萤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位三夫人面前说的似乎太多了。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脸颊,站起身打算与闻灯告别,却见坐在自己对面的闻灯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沈萤萤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着闻灯的胳膊,问她:“三夫人你怎么了?”   闻灯摇摇头,回答沈萤萤说:“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有些累,等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沈萤萤皱眉,她昨天晚上同样没有休息好,可不会像闻灯现在这个样子,她问闻灯:“三夫人你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闻灯捂着嘴咳嗽,没有说话。   “我认识个人…… ”沈萤萤怕闻灯不知道,又换了个说法,“就是昨日你看到的那位公子,他医术还不错,等有时间我让他给你看看吧。”   闻灯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抬起头对沈萤萤温柔一笑,发丝从她的额前垂下,一片梨花的花瓣落在她身后的长发上,她轻声对沈萤萤说:“那谢谢沈姑娘了。”   “没什么没什么,”沈萤萤连连摆手,“那我先回去了,三夫人你好好休息。”   沈萤萤从闻灯这里离开不久,苍衡便来了,他受到那些梦境的影响,对闻灯很不放心。   沈萤萤去找闻灯,他自然要跟着来的,他不想见闻灯,可沈萤萤托她来给闻灯看病,他不好拒绝,在沈萤萤期盼又催促的目光中,走进这间院子来。   “陛下是跟着沈姑娘一起来的吗?”闻灯的脸色比之刚才倒是好了一些,还能笑着问苍衡,“刚才怎么不一起进来?不会是在外面站了一上午吧?”   苍衡抿着唇没有说话,能在魔渊中活了几百年的人,哪个会是身体不好的,多半是这人想要骗取沈萤萤的同情心,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壶与糕点上。   苍衡虽已经不完全是过去的那个人,闻灯看他一眼,却也差不多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陛下在担心什么?”闻灯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放下那茶杯,对苍衡说,“担心我在茶中下了毒,害了这位沈姑娘?”   苍衡依旧不说话,只是那目光冷冽,。   闻灯也不害怕,又问苍衡:“陛下喜欢那位沈姑娘?”   这一回苍衡总算是开了口,只冷冷说:“与你无关。”   闻灯站起身,靠着身后的梨树,她歪着头,看着苍衡,他到底不是过去的那个李浮白了,可她还是希望能够多看一眼他,再看他一眼。   苍衡此次前来似乎只是为了警告闻灯不要打沈萤萤的主意,至于沈萤萤交代的给闻灯看病,他一句也没提。   他刚一离开,闻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低下头,吐了一口血出来。   她手指轻轻一动,远处屋檐下的老仆飞奔过来。   只是未等老仆靠近,闻灯便先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那梨花如雪,铺了一地,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无人过来,无人理会。   而那老仆如同木偶一般僵在原地,再没有往前动一步。 第66章 十六   闻灯再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在她昏倒期间,没有任何人过来,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从地上坐起身, 躺了半天,这样骤然起身,有些晕眩,她扶着身后的树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稍微好受了一些后, 她的手指在树干上轻轻点了两下, 便有银色的细细丝线飞舞而出,不久后便消失了, 在原地同样站了一下午的老仆此时终于恢复行动,扶着闻灯一步步向房间走去。   闻灯坐在塌上, 嘴唇发白,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得快点给自己找点新鲜的, 热乎的心头血喝一喝了。   不能再耽搁下去。   只是她确实不曾想到苍衡会跟着沈萤萤他们一起来了这万松山上,她倒是不怕苍衡那些威胁的话,但并不希望苍衡亲眼看到她喝血。   她到底还是想着自己在他的心中, 不至于太过难堪。   苍衡晚上本来坐在房间中看书, 硬是被沈萤萤给推到闻灯的院子外面,他中午的时候沈萤萤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离开了,所以沈萤萤根本不相信他有好好地给三夫人看病,她觉得苍衡敷衍了自己。   沈萤萤不明白, 苍衡这人虽然对谁都冷着一张脸的,但是心地是很好的,怎么对这位三夫人好像总有些不满。   沈萤萤看了苍衡一眼,小声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位三夫人啊?”   苍衡没有回答沈萤萤的问题,反而叮嘱了她一句:“以后你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呀?三夫人人很好的,”沈萤萤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苍衡给出自己一个合理解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苍衡的肩膀,对他说,“苍衡你很奇怪知道吗?”   竟然会有男人在看到三夫人后不喜欢她,真是太奇怪了。   沈萤萤原本防止苍衡偷懒,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结果被柳惊眠给叫走,她临走不放心,叮嘱苍衡说:“你好好给三夫人看病,或许我们有办法能带她离开万松山。”   苍衡心中嗤笑,若是闻灯真想要离开万松山,她早就自己走了,岂会留到现在,不知道她在万松山上有何图谋。   他过来的时候,万松派的一个小弟子正站在闻灯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柄小刀,脸色煞白,双手抖个不停,似乎受到了不小惊吓,苍衡一见到他,便想起在魔渊时,闻灯是如何想要取那个少年的血的。   苍衡进来之前,闻灯已经听到外面弟子们的禀报声,她对眼前的小弟子安抚地笑了笑,对他说:“你先走吧,我自己来。”   说着将他手中的那把小刀接了过来。   小弟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过身,赶紧跑出了院子,还差点撞到了苍衡。   “本尊说过,你若是杀人,本尊杀你。”苍衡缓缓走过来,看着面前的闻灯,问道,“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闻灯微微笑道:“当然不会忘了,陛下的话我怎么会忘了呢?”   所以在他的面前,她不会再动手了,可有人愿意将心头血送到她的面前,求着她喝下,那总不会也是她的错吧。   闻灯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来,给苹果削皮,她的技术不是很好,好好的一个苹果被她削得只剩下一半大小,还坑坑洼洼,实在不好看,苍衡皱着眉头,恨不得将她手中的苹果与小刀都抢过来。   终于,这个苹果被闻灯祸祸完了,或许她自己也觉得苹果削得太丑,只将苹果与小刀一起放下,抬头看着苍衡,问他:“只是陛下怎么又来了?找我有事吗?”   “无事。”   闻灯哦了一声,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她的脸色比中午苍衡见到的时候要更难看些,苍衡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梨树上。   一阵清风吹过,落花纷纷而下。   苍衡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到最后闻灯也没弄明白他来自己这里是做什么的,苍衡走后不久,有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正是万松派的二长老。   刚才那名小弟子正是看到了二长老的身影,才会惊恐得刀都拿不稳了。   “刚才那人……”他皱着眉,向闻灯问道。   闻灯笑笑,随口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这位二长老神色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儿来便忘记自己刚才的问题,他站在闻灯的面前,想要抓住闻灯的手,却被闻灯轻轻避开,二长老目光闪过一丝失落,他声音带着恳求问闻灯:“我带你离开万松山好不好?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世外桃源,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会对你好的,”   见闻灯没有给出自己回应,二长老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鼻孔哼哧哼哧地喘出热气,他恶狠狠地向闻灯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四弟?”   闻灯摇摇头,说了一句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你个——”他想要用最恶毒的语言来狠狠地咒骂眼前的这个勾得他失魂落魄的女人,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究竟谁才配做她的男人,可是一对上她的那双眼睛,二长老就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凝,停止流淌。   “我好像犯病了,”闻灯淡淡地说。   二长老脸上的煞气在一瞬间不见了踪影,他慌了神儿,手忙脚乱分拿起被闻灯落在桌子上的小刀。   闻灯低下头捂着胸口,眉头紧紧蹙起,口中低声道:“疼……”   “你别急,我马上给你,你马上就不疼了。”   二长老将刀插入自己的胸口中,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闻灯发病,也不是第一次为闻灯取血,取心头血的时候不是不疼,但是只要能够得到美人的芳心,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将血送到闻灯的面前,闻灯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往里面洒了些药粉,一饮而尽,带着叹息说:“如果你是这万松派的掌门就好了。”   二长老看着闻灯沾了血的唇角,心中一动,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中格外不平。   他如果是万松派的掌门,就再也不用看他大哥的脸色,更不用担心闻灯会被他那四弟抢走,都是姓余的,凭什么只有他大哥能做掌门。   二长老似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匆忙离开。   他刚走,苍衡从墙头跳进来,月光洒在他银丝勾线的袍子上,如同水纹一般悠悠浮动,他问闻灯:“你似乎没有把本尊的话当回事?”   “陛下怎么这样说?”闻灯刚刚饮了血,脸色比白天的时候好了很多,嘴唇嫣红,不知是没有擦干净的血,还是刚刚抹上的胭脂,她对苍衡说,“我刚才应该没有杀人吧?”   那位万松派的二长老只取了一点心头血给闻灯,他是修炼之人,损失这点血对他来说并无影响,而闻灯暂时还不打算要他的命,等明日那位四长老会过来,再向四长老要一些,如此,能够让她在万松山上过一段舒服日子了。   她会觉得这些人的血很脏,但是喝下的时候,心中也会生出些许的快意来。   闻灯的身体向后仰了一些,挑了挑眉,“您也看到了,他爱慕于我,自己愿意为我取出心头血,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总不好辜负一个爱慕者的心意吧。”   苍衡微皱起眉头,闻灯这番话完全是强词夺理,若不是她有心勾引,那位二长老又怎么可能甘心将自己的心头血送与她。   “或许有一日,您也……”闻灯话说到此处突然止住,她眼前这人不止是魔君苍衡,也是……李浮白。   她这话若是说出来,委实有些诛心。   她想起李浮白,心脏便疼得不行,刚刚好了一些的五脏六腑又泛起阵阵钝痛。   苍衡上前一步,直视着闻灯的眼睛,问她:“有一日,本尊要如何?”   闻灯抿着唇,没有说话,苍衡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刺耳,他问闻灯:“你不会以为,有一日本尊也会为你取出心头血吧?”   闻灯看着眼前的苍衡,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好笑,随后她便轻笑出声来。   “怎么会呢?”她这样说道。   苍衡终于离开,沈萤萤见他回来了,立刻凑上前去,问苍衡:“那位三夫人的身体怎么样?”   苍衡淡淡说了一句:“她没事。”   “是吗?”沈萤萤皱着眉头,有些不大相信,“她的身体太差了,我看她的脸色那么白,快要吓死我了。”   “真的没事吗?”她又问了一遍。   苍衡又不说话,他去而复返时确实有打算听沈萤萤的话,给闻灯瞧瞧的,结果回来见她又在喝血,看病的心思也就淡了。   他只觉得,闻灯是故意用这副样子来引起沈萤萤的同情。   过了几日,沈萤萤他们这边的行动没有任何进展,倒是万松派的二长老与四长老又打起来了,这一次还是为了三夫人。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从万松山一直打到了鲸州城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他们万松派的笑话。   好在余家的老祖即将要出关,他们两个闹腾不了多久,余掌门便想先由着他们去了,只是这一切的根源三夫人,这次恐怕要凶多吉少。 第67章 十七   二长老与四长老这一战打了两天两夜, 开始的时候余掌门以为他们打一会儿就能歇手,所以并没有很在意,但是后来他们打得越来越凶, 甚至离开了万松山, 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余掌门便不能坐视不管。   两人的修为相差无几,在鲸州上方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而下面都是围观的百姓, 余掌门飞身上前, 想要阻止二人这样丢脸下去, 结果这俩人竟是对视一眼后,联合起来对他出手, 如果不是柳惊眠及时出手,这位余掌门此时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这场打斗终于在柳惊眠出手后彻底结束, 余掌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两位兄弟,他知道这里是鲸州,他不该在这里教训自己的两个兄弟, 但是愤怒冲昏了他的大脑,他已经压制不住自己,他眼睛通红, 瞠目欲裂, 责问自己的这两位兄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二长老与四长老低着头,不说话,看样子倒像是在反省。   余掌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却是更加的来气,他这两个兄弟原本天赋都不错,兄弟间感情和睦,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万松派再进一步不是不可能,现在却屡次干出这样的事来,让他们万松派余家成了整个星云十三州的笑话。   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在万松山上,他的三弟死了,剩下这两个,整日为了她争风吃醋,不思修炼,万松派只剩下他一个人来支撑。   如果老祖有一日不在了,余掌门怕真的撑不下这偌大的万松山。   这两个弟弟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柳惊眠及时出手,他们还想要打死自己吗?余掌门这一次是真的有点心凉,他自认为自己算是个不错的兄长,他的这两个弟弟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痛心疾首道:“老祖闭关前跟你们交代你们两个的话,你们都忘了。”   二长老和四长老这时候好像都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余掌门看看二长老,又看看四长老,“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罢了!”   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大都也都听说过万松派的两位长老为了一个美人兄弟阋墙的故事,只是一直将信将疑,今日亲眼见到了这一幕,才知道这两个兄弟是打算要了对方的命的,不免想要见见那个美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才能让他们做出这等事来。   二长老听到这话,心中有些不忿,他抬起头,直视着余掌门,语气中带着嘲讽,道:“大哥你不必说我们,当年你为了大嫂,不一样不在乎我们万松派吗?”   余掌门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沈萤萤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在他们看来,余掌门与余夫人的感情非常不错,这其中难道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秘?   只是二长老话音落下后,三人均是沉默下来,没有人开口。   沈萤萤失望地叹气,这桩八卦恐怕不会有人愿意说。   余掌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疲惫掩饰不住,他对他们二人说:“你们若是再这样下去,等老祖出关,三夫人活不过几日了,我们万松山也留不得这种人。”   两位长老知道余掌门这话说的没错,然而心中却是更加觉得不平,余掌门不过是比自己早生几年罢了,凭什么他想要得到哪个女人,连老祖都会帮忙,而他们想要得到闻灯,却处处受到阻拦。   要是他是万松派的掌门就好了,   万松山上的闻灯坐在自己的小院子中,服侍她的老仆举着一面镜子站在她的面前,那镜子上出现的正是鲸州城中的景象,万松派掌门正在教训自己这两个不成器的兄弟。   闻灯伸手拨开镜子前的流苏,白皙修长手指在几个人的脑袋上点了点,好像是在查人头数。   余掌门教训完自己的两个兄弟,就带着他们回万松山,闻灯挥挥手,老仆将镜子收了起来。   一抹银色的流光落入闻灯的手中,是流霜传来的消息,她说灵风睡醒了,要来找自己。   闻灯原本将灵风留在魔渊中,是想着如果苍衡突然回到魔渊,灵风好来给她传个消息,但现在她既然与苍衡在万松山上遇见,灵风也不必继续留在魔渊中,闻灯当即给流霜回了消息,他若是想来,便让他来吧。   沈萤萤一行人跟着余掌门一同从鲸州回到万松山上,她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很正经的修炼者为了一个美人弄得这样狼狈,她想起闻灯的样子,忽然感慨说道:“我要是个男人,我应该也会喜欢三夫人的吧。”   柳惊眠侧头看了她一眼,沈萤萤被他这样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刚才那话是不是说的自己跟个小色鬼似的。   沈萤萤拍拍自己的脑袋,往柳惊眠的身边靠近一些,结果却是闻到柳惊眠身上挺大的酒气,她立刻捏着鼻子,嫌弃道:“你又去喝酒了?”   柳惊眠嗯了一声,他手中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扇子,扇个不停,还专门把那酒气往沈萤萤的方向扇。   沈萤萤嘴里说着柳惊眠你烦死了,但是却笑得很开心。   苍衡见他们两个玩闹,转过头去,看着对面山顶上嶙峋的怪石。   黄昏的时候,余夫人又来找闻灯了,她站在门口处,直直地看向闻灯,一言不发。   闻灯看了她一眼,并不在意,又转过头去,白日里与二长老在鲸州城上空打得难舍难分的四长老此时正单膝跪在闻灯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取出小半碗的鲜血来,送到闻灯的面前,让她饮下。   余夫人看着闻灯,又垂下目光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四长老,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小声说:“你不该这样的。”   闻灯喝完血,红唇娇艳,她托着下巴,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余夫人,笑问她:“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余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她从闻灯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一股巨大的疼痛向她袭来,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下,她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闻灯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无奈,又似疑惑,她问她:“为什么要哭呢?”   她仍是什么不知道,一看到闻灯,千般苦痛涌上心头,她的头很疼,她觉得她应当是见过她的,可是她想不起来。   余夫人在闻灯这里哭了很久,四长老都离开了,她却仍留在这里,直到天色完全暗下的时候,余映雪才过来,将他的母亲接走,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树下的闻灯,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再仔细看时,三夫人还是那副美人的模样,余映雪可以理解自己的二叔和四叔为什么会对三夫人一见倾心,但是却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魔障了一般,好像心中就只剩下这位三夫人。   好在他的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并没有受到她的诱惑,余映雪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哭过的母亲,没来由地想着,总不会到最后他父亲没被三夫人勾引走,他母亲看上人家了吧。   余映雪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美人会嫁给他那早死的三叔,并不是说他三叔不好,而是三夫人的容貌太出众,她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他那三叔死的也有些古怪,不过余掌门查过,确实只是一个意外。   二长老与四长老这场争斗,到底是惊动了余家的那位正在闭关的老祖,老祖不到日子就提前出来了。   这位老祖出关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来见我。”   上回他出关的时候只听了二长老与四长老间那点破事,并没有亲眼见过闻灯,这一次他定然要将余家的这个祸害彻底解决掉。   余家老祖出关后,那二长老与四长老便被关了起来,沈萤萤担心闻灯会出事,想要偷偷跟去看看,被柳惊眠与苍衡劝下。   闻灯一个人来到飞鹤楼中,余家的老祖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上,一脸肃穆,可当闻灯缓缓从外面走进,他看清她的模样时,竟是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目瞪大,道:“是你!”   闻灯对他微微一笑,随手找了张椅子坐下,挑眉问:“您还记得我?”   只要见过她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她呢?   这位老祖眉头蹙起,他根本没想到这个搅得他们万松派无一日安宁的女子竟然会是闻灯,会是一个原本应该死了三百多年的人,他皱眉问道:“你竟然没死。”   “没死啊。”闻灯道。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能让他那不成器的后人能为她神魂颠倒。   原本老祖想着把人杀了就好,现在见了闻灯,不免动了心思,这样的美人为何不留在怀中把玩,他道:“你胆子倒是大,还敢过来见我。”   “当年我在青城的时候,自学了一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惜那时我不能修炼,学会了也没有用处,”闻灯脸上的笑意渐渐多了些,“谁知道,后来出了那种事,阴差阳错,我还是会了这些手段,还稍微改了改。”   老祖冷笑了一声,对闻灯口中的手段不以为意,当年闻灯不能修炼,根骨极差,便是学了些手段又能如何,她不会以为就她这样,会是自己的对手吧。   老祖想到此,忍不住轻嘲一声,道:“你若是听话些,日后我也让你好过一些。”   “我最恨别人对我说这种话了。”闻灯抬起手来,便有千万条丝线从她的脚下蔓延出来,日光下如银色的瀑布一般,化作潺潺溪流,向着老祖缓缓而去。 第68章 十八   余家老祖低下头, 看着地上先自己延伸过来的细长丝线,他几乎感受不到这丝线上的灵力,故而更加对闻灯更加轻视, 还觉得好笑, 甚至没有出手阻止这些丝线的靠近。   “雕虫小技。”这位老祖话音落下,挥手便是一道银光向闻灯袭去,闻灯不躲不避,这片银光到抵达她的面前时,竟是全部化开, 碎成细小的白色星屑, 这些星光落在闻灯脚下的丝线上, 随后消失。   老祖大惊,他突然意识到被闻灯所放出来的这些银色丝线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没用, 他抬手撑起一道结界,想要阻止这些丝线的逼近, 却发现根本毫无用处,那些丝线依旧在向他靠近。   老祖连连后退,可是他退的越快, 那些丝线追的也越快,转眼间它们已经来到他的脚下,要进入他的身体当中。   这位老祖并不知道闻灯放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此时看着闻灯那张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孔, 这位在万松山上说一不二的老祖此时终于生出惧意来,他或许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闻灯悠哉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有茶,她倒了一杯,喝了一口, 茶的味道倒是不错,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老祖现在被银色的丝线追赶的好像一条丧家之犬,无论他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不能彻底摆脱这些丝线。   他抛出几样法宝出来,这些能够使他在星云十三州对上那些大能都有一拼之力的法宝,此时却全部被丝线给吞没掉,它们动的更加迅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甚至还会戏耍起这位老祖来。   老祖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多,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他一个闪身来到门口处,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门口竟然多了一道结界,他已用处自己全身的七成功力,然而丝毫动摇不了这道结界。   “不要白费工夫了,你出不去的。”闻灯笑吟吟地说道。   她的手段在魔渊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够逃得过的,那在这星云十三州中比得上她的就更寥寥无几了。   老祖刚要开口开口,丝线已经进入到他的身体当中,下一瞬,他的目光变得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有了焦距,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闻灯。   那些飞舞在空中的丝线霎时间全部被闻灯给收了回来,房间中陷入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生物都已死去。   闻灯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下,盖子与茶杯发出的清脆响声将这一室的寂静打破,她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这位老祖立刻跪在地上,像是一条已经被训好的狗一样,向闻灯爬过来,趴伏在闻灯的脚下,看起来倒也乖巧。   “我这些确实是雕虫小技,”闻灯拍拍他的脑袋,随即收回手,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将自己刚刚摸过老祖脑袋的那只手细细地擦拭起来,她擦了很久,却好像仍觉得不够,最后引了些茶水来,又擦了一遍,才勉强接受。   她对着面前的老祖笑道,“可惜你连这样的雕虫小技都应付不了,可见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当年青城的那位城主所用的傀儡术在对人使用后,会使人彻底失去意识,与那些没有神明的人偶无异,闻灯在魔渊中研究了多年,硬是被她研究出来一个比那位城主更为恶毒的法子来。   被闻灯操控的傀儡并不会完全的无知无觉。   从此以后,这位老祖能看到,能听到,能思考,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受到闻灯的控制,只能做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当他闻灯不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她有的是手段可以直接杀了这些人,现在不过是想让这些人痛苦一点,再痛苦一点,   她会从这些人的痛苦中,汲取到一点微薄的快乐。   闻灯从椅子上站起身,低头俯视着脚下的这个老祖,老祖依旧趴伏在地上,闻灯满意地笑了起来。   余家该乱起来了。   她对老祖说:“去吧。”   接下来,她倒是可以休息一阵子。   闻灯托着下巴,闭上眼睛,日光透过窗纱洒落进来,拂在她乌黑的长发上。   老祖从地上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向飞鹤楼外面走去,他看起来与平日里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这位老祖一出来,万松山上的众人得到消息,赶忙过来,却只见了他一个人,而那位三夫人不见了踪影。   偷偷逃出来的二长老看到这一幕,浑身都在颤抖,他出声问道:“三夫人呢?”   老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往前方正殿走去,众人从这位老祖的笑声中得到了答案。   沈萤萤都要哭出来了,她抬手拍着柳惊眠的胳膊,责怪他说:“让你去救人你不去救人,现在好了,三夫人没了,你怎么这样!”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柳惊眠叹了口气,拿了张帕子出来,给沈萤萤擦了擦眼泪。   他对沈萤萤说:“他们余家的老祖有问题。”   沈萤萤现在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办法思考柳惊眠每句话的含义,她哭着说:“那又怎么样?他有问题跟三夫人有什么关系?三夫人就不会死了。”   沈萤萤哭个不停,她心肠好,就是看到一只受伤的兔子都会落泪,更不用说她与闻灯认识了好几日,对她的印象颇嘉,柳惊眠哄了她好一会儿,都没有将她哄好,最后是苍衡开了口,对她说:“她不会死。”   “啊?”沈萤萤猛地转头看向苍衡,“你说谁?”   苍衡道:“你口中的那位三夫人。”   沈萤萤此时并不相信苍衡的话,她问道:“你说真的吗?”   苍衡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怎么可能知道那位三夫人怎么样呢?   苍衡抿唇没有说话。   沈萤萤又哭起来,只是没有出声,就默默地流着眼泪。   苍衡不知怎的有些心烦。   闻灯既然能够在魔渊中活了多年,还不至于被人间的一个修士杀害,不知道她在图谋什么。   老祖来到万松派的正殿当中,将四长老从后山的思过崖放了出来,连带着那个偷跑出来的二长老也被他叫来,他语重心长地对这两兄弟说:“这件事你们不要怪你们大哥,你大哥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要怪他。”   这件事余掌门其实并没有动手做些什么,但是现在被老祖这样一说,倒像是余掌门求他杀了三夫人那个祸水一般。   两位长老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凭什么?   当年他大哥,想要那个从闻家带回来的侍女,老祖还想尽办法救活了那个侍女,又抹去那个她的记忆,成全他那大哥,而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罢了,为什么他们都要阻拦。   只因为他们比余掌门晚生了几年吗?这个人要是没有了,他们是不是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了。   老祖让这两个长老退下后,又将余掌门给叫了进来,问道:“七星琉璃灯在你手上吧?”   “是的。”   余掌门不知道老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只是他既然开口了,那多半是想要这个东西,他已经答应了柳惊眠,如果他能将闻灯送走,就将七星琉璃灯送给柳惊眠,不过现在老祖已经出来,并且将三夫人给除了去,这盏琉璃灯自然不需要再送给柳惊眠等人。   这位老祖说:“将七星琉璃灯给我送来吧。”   闻灯对这盏琉璃灯其实没有那么想要了,但是沈萤萤想要拿到它,她就很想给夺过来。   现在三夫人已经不在了的,二长老与四长老再也没有起过争执,只是常常会聚在一起喝酒,哭诉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三夫人,余掌门见了不觉得同情,反倒是十分欣慰,却不知道他这两个兄弟正在想方设法把他从掌门之位上给拉下来。   三夫人死后,万松山渐渐传出二长老和四长老曾经为三夫人杀害弟子取血的流言,这流言愈演愈烈,一直传到余掌门的耳朵里,他从来没想到他的那两个兄弟还曾经背着自己做过这种事。   这事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拜入他们万松派的门下。   可这件事最终还是传扬了出去,外面的人虽不知这事的真假,但万松派的名声却是全毁了。   余夫人听说三夫人已经被老祖给杀害,整个人呆了很长时间,最后有些失落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晚上睡着后又突然惊醒过来,口中叫着:“小姐!小姐!”   “你怎么了?”余掌门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然而下一刻,余夫人却突然抱着头尖叫起来,缩到角落里,看着余掌门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余掌门的动作僵住,看着床上的夫人,目光渐渐冷厉起来。   余夫人没有注意到余掌门的变化,她刚刚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但是那梦里发生过什么,此时却是全都不记得了。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又落下来。 第69章 十九   余夫人这天晚上过后, 大病了一场,她躺在床上,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 张着唇, 想要呼喊谁的名字,却总是叫不出口来。   余掌门在她的身边守了一天一夜,在她醒过来后又突然离开,不再管她。   余映雪知道这段时间万松山有些乱,他父亲身上的压力大, 便替余掌门在余夫人身边守着, 他偶尔会听到他母亲口中喊着小姐, 却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什么人,能够让余夫人在这个时候牵肠挂肚。   说起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听他母亲说起过自己的来历和背景,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亲人。   余夫人在一个早上清醒过来, 看着身边的余映雪,目光温柔,却又隐含痛苦。   余映雪见她醒了, 连忙问她:“母亲,你怎么样了?”   余夫人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 已经好了, 可是眼泪却先流淌了下来。   “你是不是想我那两位兄长了?”余映雪猜测说,就算余夫人不是因此事而感伤,但是如果看到自己的孩子回来,总该会高兴一点的,“我想办法叫他们回来。”   余夫人摇摇头, 抬手在余映雪的脸庞上轻轻抚摸,笑着对余映雪说:“你是个好孩子。”   “母亲……”余映雪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余夫人摇头说:“我没什么事,你也不用叫他们,只是这段时间总是会做梦。”   “那母亲是梦到了什么呢?”   余夫人垂下眸子,看着被子上盛开的牡丹,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这是当年她自己亲手绣出来,现在看到这个,不知怎的,却只想将它给销毁掉,她笑着对余映雪说:“我也不记得了。”   “那是一个好梦吗?”余映雪问道。   “或许吧。”余夫人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余映雪对余夫人这个状态实在不放心,他去叫来老祖为他的母亲看病,老祖答应得痛快,只是在他答应的后,二长老与四长老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余夫人在看到这位老祖后,突然抱着头尖叫起来,老祖抬手落在余夫人的头顶,余夫人的尖叫声渐渐停下,又陷入昏睡当中。   余映雪皱着眉看向自己床上的母亲,向老祖询问他的母亲究竟怎么样了,老祖只说等过几日就好了。   纵然余映雪仍有些担心,可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这位老祖不知是疯了还是犯了糊涂,脑子一抽在万松山上挑了些弟子,前去西风岭进了何家的秘地,抢了许多的宝贝来,何家与余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当年他们一起追随袁家去攻打鲸州闻家,在星云十三州崛起,即便这些年来往不比从前那样频繁,但是余家这样欺辱他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西风岭的何家掌门前来质问老祖为何要窃取他们的东西,老祖却反驳说都是东西都是当年从闻家掠来的,怎么就是他们何家的。   余掌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头都要大了,虽然说老祖这次从何家带回了不少的宝贝,够他们万松派发展一段时间了,但是当年他们与何家,还有星云十三州其他几个家族都是一起去闻家搜刮的宝贝,老祖这话一出来,这些家族会如何看待他们余家?会不会觉得他们余家还会去其他的家族打劫。   老祖真是糊涂了,这是要让他们余家成为众矢之的,他想去劝劝老祖,然他自己的两个兄弟这段时间一直给他找茬,余掌门也是有心无力。   闻灯这几日都隐身在余家老祖闭关的飞鹤楼中,不曾出去,万松派的弟子们便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以为万松派终于可以恢复正常,可好戏才刚刚开始。   当天晚上,灵风从魔渊赶来,他落在闻灯的肩膀上,亲昵地用他小小的脑袋蹭着闻灯的脸颊,唧唧叫了两声。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闻灯问他,之前流霜虽说灵风要来,但是灵风醒来后总是有些惫懒,可能还要清醒几日,才会动身前来。   灵风回答说:“今日是灯灯的生辰吧。”   他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像是七八岁的孩子,他从闻灯的肩膀跳到桌子上,一蹦一蹦的,十分可爱。   闻灯伸出手,灵风便跳到她的掌心上来,闻灯低头问他:“你还记得啊?”   “当然会记得呀,流霜也记得呀。”   闻灯笑了一笑,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   当年李浮白从拿回佛境中拿回一颗宝石,颜色十分鲜艳,闻灯留在灯笼里做装饰,后来被智恒大师见到,他告诉他们这不是宝石,是一个能够孵化出新生命的蛋,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鸟留下来。   闻灯的身体无法承受怀孕带来的痛苦,就算她还能再活上几年,她和李浮白也注定不会有孩子,那时候李浮白对她开玩笑说,若是以后这颗蛋能孵出个小玩意儿来,叫闻灯娘亲,叫自己爹爹。   灵风便是从那颗蛋中孵出来的,他破壳而出时,闻灯在魔渊中已经待了三十余年。   这时候,李浮白已经不在了。   她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划了一道,便有老仆端着一盘花生米前来,送到灵风的面前。   灵风吃着花生米,问闻灯:“流霜说你见到那个人了。”   闻灯斜了他一眼,道:“花生也堵不上你的嘴。”   灵风的脑子不大,但是看到闻灯这个反应,便知道她多半是见到了,既然见到了,那人为什么不在这里?   他想不明白这么难的问题,便专心吃了起来,盘子里的花生很快就见了底,灵风用小翅膀拍着自己鼓鼓的肚子,向闻灯感慨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酒没有,有些茶,你要是渴了,就喝一些吧。”   灵风失望地叹气,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在他洁白的羽毛上,他抖擞翅膀,望着窗外,感叹说:“今天的月色真好啊。”   “是啊。”闻灯应和道。   苍衡向来很少下厨,沈萤萤知道她对自己有点那个意思,所以即使很馋苍衡的手艺,也不好对他开口。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进了厨房里,沈萤萤本来想去看看那位余夫人的,现在听着厨房中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坐在桌子前乖巧等着苍衡出来。   苍衡忙活了将近半个时辰,端着几盘子菜从厨房里出来。   “为什么是玉米烙啊?”沈萤萤有些哀怨地叹气,苍衡做东西很好吃,只是玉米烙对她来说有点甜了,桌上其他几样也都是甜的,沈萤萤又叹了一声。   苍衡抿着唇没说话,看神情似乎还有些许困惑,恰在这时柳惊眠从外面走进来,苍衡转头看去,目光一顿,落在院子角落中那座假山上。   沈萤萤正要张口问他,却见苍衡抬手便是一道银光向假山方向射去,假山轰然炸开,似乎有人影在碎石烟尘中破碎。   沈萤萤吓了一跳,连忙向那边看去,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向苍衡问道:“怎么了?”   苍衡淡淡说道:“不过是个脏东西罢了。”   沈萤萤哦了一声,便没有关注,苍衡做出来的玉米烙虽然甜,但也确实是还很好吃,就是吃完了可能会牙疼。   吃了两块后,沈萤萤为了自己的牙,决定放下筷子,可喝了一杯茶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可以了。   终于还是将桌上的菜肴吃了大半去,酒足饭饱后,沈萤萤厚着脸皮向苍衡问道:“下回能做点辣的吗?”   苍衡嗯了一声,沈萤萤奇怪苍衡今日答应得怎么如此爽快,她转头看去,发现他正望着外面夜空中的那轮月亮发呆,她怀疑他根本没有听清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飞鹤楼中,闻灯手中的人偶突然间垂下脑袋,四肢断裂,落在地上,闻灯松开手,人偶的躯干从她的手中脱落,也落到地上,眨眼间,化作尘埃,消失不见,其他的人偶从盒子里跳出来,围着闻灯跳舞,仿佛在庆祝她的生辰。   灵风凑过来问她:“你怎么啦?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闻灯轻轻说:“我有点想吃玉米烙了。”   “就这个啊……”灵风扇扇翅膀,“你先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闻灯一把抓住灵风的翅膀,“不用了。”   “为什么?”   “又不是很想吃了。”   “女人啊……”灵风晃着脑袋,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感慨说,“总是这么的善变。”   闻灯觉得好笑,问他:“你又见过几个女人?”   “见你一个就够了。”   闻灯更加觉得好笑,她转移话题问:“流霜在魔渊怎么样?”   灵风回答说:“没事,她挺好的,魔宫里的那些人知道她是你的人,没有人敢欺负她,还有她从人间带回来的姓萧那个小子陪着她。”   闻灯放下心来,转身往卧室中走去,灵风扑腾翅膀,飞在她身边,叫着:“灯灯、灯灯、灯灯……”   闻灯停下脚步,伸出手,在他的小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别叫了,你又怎么了?”   灵风说:“我今晚想跟你睡。”   闻灯一口拒绝:“不行,你掉毛太严重了。”   灵风听到这话,落在屏风上,毛茸茸的脑袋高高的扬起,对闻灯说:“我已经不掉了。”   闻灯最后还是将他留在卧室里,灵风闭上眼睛前,又郑重地对闻灯说了一遍:“灯灯生辰快乐。”   闻灯摸摸他的脑袋,灵风窝在枕头上很快睡去,细细的绒毛从他起伏的小肚子落下,闻灯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掉落下来的绒毛都收集起来,明日早上给灵风好好看看。 第70章 二十   第二日, 灵风起床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闻灯将从他身上掉下来的绒毛收集好,装进琉璃球里, 放在灵风柔软的温暖的小肚子上。   灵风醒来的时候, 看着被自己压在肚子的琉璃球,吓得身上的羽毛差不多全都炸起来了,他倒不是被自己掉的毛给吓到了,他看到这颗琉璃球时闯进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自己下蛋了?   他的翅膀将这颗琉璃球拨弄两下, 理智才渐渐恢复。   自己是个公的, 怎么可能会下蛋呢?况且他还是一只没有伴侣的小鸟。   灵风抬起嫩黄色的小爪子, 将那琉璃球踩在脚下,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闻灯, 向她问道:“这是什么?”   “看看里面。”闻灯道。   灵风又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自己脚下的琉璃球, 当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的时候,他两眼一翻,一副不敢相信, 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闻灯安慰他说:“你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会掉很多的毛,等过几日就好了。”   灵风似乎有被安慰到一点,不久后便恢复过来, 闻灯低头摆弄着她新做出来的人偶, 灵风在桌子跳来跳去,偶尔将闻灯需要的针线送到她的手边去,跳了一阵,有些累了,缩在桌子的一角, 像是一个白色的毛球,他眨眨自己黑豆一样的眼睛,对闻灯说:“我想喝酒了。”   闻灯没有理会他,继续手上的工作,灵风跳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闻灯的手背,嘴中发出细细的声音,对她撒娇,他永远像个孩子,永远都不会长大。   可谁家的孩子会要酒喝。   最后闻灯被灵风缠得没有办法,还是从飞鹤楼中找出一坛子好酒来,拿给灵风,叮嘱他说:“只能喝一点。”   灵风的一点和闻灯所说的一点可能稍微有一点出入,等闻灯将人偶都做好以后,过来找他,就见坛子里的酒被他喝得只剩下指节那么高了,他自己还掉进坛子里面,羽毛被酒水泡得湿漉漉的。   闻灯将他从坛子里捞出来,他的身上带着一身的酒气,闻灯将他放到风口处,好好除除他身上的酒气。   直到半夜的时候灵风才醒过来,闻灯依旧没有睡下,她坐在灯下,看着她山茶花的簪子,灵风飞到她的身边,盯着她手中的簪子看了一会儿,这簪子用的玉料不错,只是雕工差了些。   等闻灯把簪子收起来,熄了灯上床休息,灵风蹦蹦跳跳到她的枕头上面,问闻灯:“灯灯不喜欢喝酒吗?”   闻灯想了一想,轻轻点头,对灵风说:“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不喝呢?”   闻灯对灵风说:“我不喜欢这些酒。”   灵风晃着脑袋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找一找。”   “找不到的。”   找不到了。   什么也没有了。   闻灯抬起手摸摸灵风的脑袋,洁白的翅膀在月光下好像一片没来得及融化的残雪。   李浮白如今成了苍衡,三百年前的那些往事他尽数忘了个干净,他是如何成为天界的战神,如何又堕入魔渊,闻灯一概不知。   三百年确实太长太长了。   她的青年的怎么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她该将他怎么办呢?她能将他怎么办呢?   灵风知道闻灯没有睡着,忽然开口向闻灯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魔渊啊?”   “你想回去了。”   灵风立刻把自己的小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人间虽然没有魔渊中的灵气浓郁,但他更喜欢这里,热闹繁华,有很多很多新奇的事物,他知道闻灯来人间有事要做,只是奇怪明明被闻灯记挂的那个人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没有陪在她的身边,灵风不知不觉将这话问出了口。   “他来过了。”闻灯停了一停,月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她的眼睛,“然后又离开了。”   近来万松山实在不太平,余家的老祖可能是真的有病了,刚刚去何家的秘地拿了人家的宝物,又去到孙家挑衅。   这是想要他们万松山成为星云十三州的公敌。   余掌门的脑袋都要炸开,他求见老祖,跪在地上,向老祖问道:“老祖您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呀?”   老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眺望远方,颇为自负道:“我要让我们万松派成为星云十三州第一大门派。”   余掌门皱了皱眉头,如果说他们老祖是星云十三州的第一高手,想要拼一把也不是不行,可他们老祖虽然修为高深,在星云十三州这块地界上,比这位老祖厉害的人物也并不在少数。   且不说掌管了星云十三州中三州的袁家,便是其他这些小门派联合起来,也够他们万松派吃一壶的。   任凭余掌门怎么劝说,老祖像是铁了心一般,硬是说要带领他们万松派走向辉煌,在余掌门看来,却是在自取灭亡。   老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余掌门如今心力憔悴,本以为将闻灯除去后,他们万松派就能走上正轨,可事实却与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老祖完全不听他的劝阻,越来越过火,将他们万松派架在火上烤,余掌门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年曾与他们余家一起去鲸州袭击闻家的门派,如今全部联合起来攻打万松山。   看着山下聚集的这些门派,余掌门一时间也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报应。   闻灯本想着一个个去了结他们,但思来想去这太麻烦了,倒不如让他们都葬身在这里。   而且她还想看看苍衡之后会去哪里,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反正这些年埋下的傀儡,也足够促成这一桩惨烈的复仇。   万松山有一护山大阵,闻灯在阵眼中又另外布置了一道阵法。   这是当年李浮白教会她的。   在山下众人攻上万松山时,余掌门果然将护山大阵开启,众人被困在阵中,迷失了方向。   余掌门看到这一幕,心中猛地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若是这些人都死在万松山上,那他们万松派或许真的可以……   然下一刻,余掌门脸色大变,那阵法不知怎的竟是向四周扩散开来,眨眼间便将整个万松山都笼罩再其中,哀嚎声不绝于耳。   沈萤萤虽同在阵中,但好像并未受到影响,然而听着周围忽远忽近的痛苦嚎叫,她于心不忍,见不得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柳惊眠今日一大早就出去,还没回来,沈萤萤只能求助苍衡。 第71章 二十一   苍衡深深地看了眼前的沈萤萤一眼, 对她说:“我去看看。”   他不放心,临走前在沈萤萤的周围又布置下一道结界,对她说:“你待在这里, 不要走动, 如果遇见了危险,就把福豆给捏破了。”   沈萤萤嗯了一声,她叮嘱苍衡说:“你也小心些。”   虽然苍衡是魔渊的魔君,但是他也不是不会受伤的,眼前万松上的这道阵法着实诡异, 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   苍衡应了一声, 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沈萤萤的视野当中,沈萤萤站在原地, 那些哀嚎声仍旧是响在她的耳畔,她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她的天赋能够再好一点就好了。   沈萤萤有些泄气, 她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能够修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强求太多。   困入阵法中的众人还没有发现, 不管他们是想要逃出这处阵法,还是想要破解此阵法,其实他们都是在向阵眼方向靠近。   闻灯从飞鹤楼中出来, 人偶在桌子上面站了一排, 直直地看向她,这场面着实透着几分诡异。   闻灯关上飞鹤楼的正门,对站在楼顶的灵风说:“好了,我们也该去看看了。”   灵风从楼顶飞下,落在闻灯的肩头, 嫩黄色的小爪子挠挠翅膀,亲昵地用脑袋蹭蹭闻灯的脸颊,他能感受到,闻灯今天比往日开心许多,他还想让闻灯更开心一些。   闻灯飞身来到护山大阵的阵眼处,她抬起手,有银色的丝线从她的指尖飞泄而出,似流星一般飞过天空,落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很快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便争吵起来,不知是谁先的动手,这些人很快就打成了一团,同时他们距离闻灯所在的阵眼处也是愈加的近了。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此处,不久后厮杀声响成一片,鲜血染红了万松山上奇花异草,有人站起,有人倒下,火光肆虐而过,留下一片黑色的焦土,焦土之上,有没有燃尽的衣袍,随着风微微招摇。   风中带着浅浅的血腥味,掠过高高的山岗,日薄西山,暮色四合,霞光漫过天际,如同五色的织锦,闻灯再次抬起手,阵眼处似有两条墨色游龙摆尾,绕着阵眼来回游转,最后紧紧交缠在一起,霎时间万松山上的天空红光大盛,恍若天火倾泻,三千繁星簌簌坠落。   厮杀的众人像是在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异常。   闻灯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然眼中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冰冷得好似裹挟着三百年不曾融化的霜雪。   那些人离闻灯越来越近,风中的血腥味道也愈加的浓烈了,灵风两只翅膀捂住眼睛,闻灯侧头见他这样,轻笑了一声。   他们在魔渊中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血腥场面,眼前这样的场面对灵风来说并不算什么,果然过了不久,灵风便将翅膀放下,歪着头好奇地看向靠近的人群。   闻灯飞身而起,她长发如墨,红唇如血,白色的衣裙翻飞,在血红的天光之下,如同盛开到极致的优昙。   她站在阵眼的上方,冷眼看着脚下如蝼蚁一般的人群。   三百年前,他们中的很多人,便是用同样的目光来看着自己的。   有些人在这三百年间早已死去,有些人依靠着从闻家掠夺来的珍宝修炼起家,从无名之辈,到如今立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那些活下来的人,全部都来了此处,他们全应该死在此处。   当他们看到半空中的闻灯时,这片厮杀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屏住呼吸,仰着头,天地间,他们的目光中,只容得下闻灯一个人的身影。   这些人中的部分人不是第一次见到闻灯了,在三百年前,他们就见过他了。   在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吕姬是天下第一美人,可直到见了闻灯,方才知道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是何种的风姿。   可惜闻家的这位小姐死在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三百年了,如今已经过去三百年,他们的很多人甚至都已忘记了那些发生在鲸州城中的往事,不再记得自己曾经使过何等卑劣的手段,烧杀抢掠,虐杀仆从,从他们口中逼问闻家的种种机密。   三百年没有人再在他们面前提起那些往事,他们便真以为他们是如同他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风霁月。   可此时闻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就全都想起来了,就在他们的眼前,清晰得如同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闻灯低下头,她缓缓抬起手来,阵眼处的两条墨龙纠缠得愈加紧密,渐渐融合。   她怎么会舍得就在这里杀了这些人呢?她得让他们都落到地狱中去,经历闻家所经历过的一切。   眼看两条墨龙即将融合在一起,山下的大阵要开启,她多年筹谋终于要在今日得到一个小小的圆满,然就在这时候,一道银光飒沓流星,携风而来,落在那墨龙之上,硬是生生将那两条龙撕扯开来。   闻灯皱眉,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被打扰的不满,她转过头去,看向来人。   是苍衡。   飓风凛冽而过,白色的衣袍随风飘舞,红色的天光下,他眉眼冰冷。   闻灯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苍衡,歪了歪头,问他:“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苍衡没有回答闻灯的问题,反而问他:“你要做什么?”   闻灯挑眉:“陛下看不出来吗?”   苍衡如果真看出来,他便也不会出手了。   “本尊对你说过——”   不等苍衡将话说完,闻灯主动把话接下去,她说:“我杀了人,您就要杀我,是吗?您这样对我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那依你所说,怎么样才算得上是公平?”苍衡问她,“任由你在这里杀了无辜之人?”   “无辜?”闻灯觉得有些好笑,她的目光从眼前的这些熟悉的面孔上匆匆掠过,“这里又哪有什么无辜之人呢?”   苍衡没有说话,他不知此事的起因,此时来到此地,也不过是因为沈萤萤的嘱托。   见苍衡不说话,闻灯笑起来,她问苍衡:“陛下这样慈悲,为什么不愿意可怜可怜我呢?”   苍衡目光冷冷,看着闻灯,魔渊中众多魔族都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人间的这些修士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动动手就能碾死的小玩意儿,苍衡问她:“本尊要可怜你什么?”   可怜什么?   可怜什么?   闻灯垂下眸,没有说话,看起来像是要收手。   苍衡望着她,有些出神。   而一直老实待在闻灯肩膀上的灵风此时突然一个俯冲,向那阵眼处飞去,苍衡来不及阻拦,只见被分开的两条墨龙被灵风猛地撞在一起。   霎时间山崩地裂,脚下的土地剧烈摇晃,登时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地下冒着炽热红光,天地一色。   阵眼附近的众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全部落入这条巨大的缝隙之中,现在若是再想将这阵法解开,必须得由闻灯亲自前去,苍衡毫不犹豫将闻灯带入深渊之中,灵风叫了一声,跟随他们一起进入深渊。   许久后,此间的异常稍稍平息。   柳惊眠终于回来,见到万松山上的景象,心头一跳,连忙赶回山顶,直到看到沈萤萤好好地待在院子中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阵法委实古怪,他与沈萤萤二人竟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万松山上的那些弟子们也不是每一个都会被困在这阵法中的,似乎是专门针对了某些人。   “苍衡呢?”柳惊眠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回答说:“他出去了,我让他去看看能不能破解这个阵法。”   柳惊眠嗯了一声,带着些宠溺的语气对沈萤萤说:“你这回可算老实了。”   沈萤萤有些羞愧低下头,她天赋不好,之前逞能跟着柳惊眠一起去秘境当中,结果差点拖累了他。   “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外面的护山大阵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柳惊眠带着沈萤萤来到那裂缝的边缘,皱眉看着脚下裂开的巨大缝隙。   恍惚间好似听到有人念叨起一个名字,柳惊眠猛地转过头去,在他身后的那片焦土上,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衣衫褴褛,身负重伤,满脸都是肮脏的血污,恐怕已活不了多久,柳惊眠来到此人面前,问道:“你说那人是谁?”   “闻灯……”这人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他痴痴笑着说道,“那是三百年前鲸州闻家的大小姐,闻灯啊。”   柳惊眠浑身一震,看了身旁的沈萤萤一眼,竟是想也不想,跳了下去。   沈萤萤愣在原地。   闻灯……   那是谁?   她从来没在柳惊眠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柳惊眠与她是什么关系呢? 第72章 二十二   沈萤萤望着脚下的深渊, 她咬着唇,犹豫良久,最后到底没有随柳惊眠一起跳入裂缝之中, 她倒不是胆小, 只是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想到下面去拖累柳惊眠。   沈萤萤站在这里,晚风轻轻地吹过,天空中飘舞着无数燃烧过的灰烬,映着红色的天光, 像是鬼魅一般。   远处万松山的弟子们在哭嚎, 沈萤萤轻轻叹气, 此事无论有个什么样的结果,对万松派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们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发展到今天,而从今天过后, 万松派再想要如往常一般在这星云十三州当中有个立足之地,恐怕是难了。   沈萤萤垂着眸子,无聊地计算着眼前这道裂缝的长度和宽度, 她听到自己的身后响起脚步声,转过头去,发现是带着他们来到万松山上的余映雪余三公子。   这位余三公子此时一脸的疲惫与愤怒, 还有几分哀伤, 他向沈萤萤问道:“沈姑娘有见过我的父亲吗?”   他的父亲,他的两位叔叔,还有余家的那位老祖,全部都在这场异变当中消失了,他找遍万松山的每一个角落, 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最后便来到了这里。   沈萤萤也没有见过余映雪此时要找的人,不过既然其他的地方都找不到人,那或许就在这里了,沈萤萤对余映雪回答说:“应该是都在下面吧。”   “下面是什么地方?”余映雪问她。   沈萤萤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余映雪低头望着脚下的这道裂缝,如果他的父亲真在下面的话,他势必也要下去看一看的,只是万松山如今这个样子,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余映雪也觉得有些无措,他又问沈萤萤:“柳公子和那位穿黑衣的公子呢?他们怎么没有陪在沈姑娘的身边?”   想到柳惊眠刚才听到那个名字后,不管不顾直接跳了下去,沈萤萤眸光中闪过一丝失落,对余映雪说:“他们也下去了。”   余映雪皱了皱眉,他愈加的好奇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是在他下去之前,至少得交代几个弟子将眼前的这片残局收拾好,若是今日的事传扬出去,那些联合起来攻打万松派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门派,恐怕会对他们万松派更加记恨。   万松派几百年的心血,终是要毁于一旦。   余映雪已经没有心力去关心这些,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他父亲和两个叔叔的安全,他打算先回去向几位师兄交代一下,结果一转过头去,就见余夫人正向他们走来,她走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像是夜间漂游在坟地上的鬼魅,余映雪一个阔步走过去,扶住余夫人,问他:“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余夫人声音有些沙哑,她回答余映雪说:“我过来看一看。”   她环顾着四周这片狼藉,奇怪的是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的难过,反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痛快,她向余映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映雪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回来的时候,万松山都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他叹道:“我们余家怕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什么人?”余夫人问他。   余映雪并不知道,沈萤萤开口说:“我听他们说起一个名字,好像是叫闻灯。”   余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一般,余映雪吓了一跳,将余夫人紧紧抱住,问她怎么了,过了好久,这位余夫人才回过神儿来,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余映雪,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只是她笑得让人格外心疼,余夫人笑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余映雪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这段时间三夫人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去想,总是想不起来,直到现在她仍然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在一团迷雾中。   在她听到闻灯这个名字的时候,这片迷雾好似被吹散了些。   “她也在下面吗?”她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点点头,余夫人笑了一笑,然后轻轻将抱着自己的余映雪推开,余映雪困惑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母亲,紧接着他的瞳孔缩起,余夫人已经跳入裂缝之中。   “母亲——”   余映雪大叫一声,随余夫人一同跳入那深渊当中。   沈萤萤僵在原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位余夫人,却是什么都没有抓住,冰冷的风从身后漆黑的焦土上掠过,沈萤萤有些冷,她抱住自己,在巨大的石头后面蹲下。   深渊之下,四周泛起幽幽的红光,深色的河流如同血浆一般在平原上缓缓流淌,巨大的带着孔洞的岩石高高矗立,拉长的影子横在河岸上,众人失魂落魄地在两侧的河岸上游走,好像没有了魂魄一般,只是脸上的表情愈加的痛苦,涕泗横流,哀声遍野。   白色的长幡在空中飞舞,发出猎猎声响,如泣如诉。   而那墨色长龙团成一圈,像是一睹坚不可摧的高墙,将所有人困在此阵中。   闻灯落下来的时候,苍衡仍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觉得古怪,这委实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闻灯侧头看向苍衡,只见他双眸紧闭,眉峰聚拢,闻灯当即明白,这位魔君陛下恐怕是在刚才落下深渊的时候松懈了心神,故而如那些人一样,陷入心魔当中。   他这个时候倒是老实了,闻灯抬起手,在苍衡的眉宇间轻轻抚过,现在他不会对她恶言相向,不会总说那些让她伤心的话了。   他在他的心魔中,又会看到些什么呢?   闻灯拉着苍衡在巨石上坐下,她望着河畔那些流出血泪的人群,缓缓将头靠在苍衡的肩膀上,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灵风落在她的手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一时间,她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鲸州。   不知道苍衡要用多久会从他的这场心魔中醒来。   闻灯有些恶毒地想,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倒也挺好。   苍衡看到了那些很久远的往事,他被困在十方州下,因屠龙被降下重罪,注定要在千尺寒潭下受尽刑罚,他的记忆被虚华镜封印,魂魄被投到镜中不停轮回,每一次轮回都是一场苦难的开端,他需得经历父母早亡、亲友离散、君王猜忌、属下背叛的种种折磨,他想要的总如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即使得到了,也要很快失去,他会痛恨上天为何待他如此不公,却又注定要在这轮回中承受人世间所有的痛苦。   苍衡是他最后一世时的名字,待他一身是血从虚华镜中爬出来的时候,前尘往事皆忘了个干净,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雪地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于是他跪在雪地上,将满是伤口的双手插进这片白雪中,妄图翻找出他留下的字迹,可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他的双手双腿在寒风中失去知觉,他仰头望天,怆然涕下。   他想要再找到那个人的名字,可四周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再记得鲸州的那段往事,也不再记得记得在鲸州城中等她回家的那个姑娘,记忆的深处所能够看到的除了那段无休止的痛苦轮回,就只有一片混沌了。   天地苍茫,狂风呼啸,远处缥缈间似传来一声龙吟,仿佛是在嘲笑他如今的可怜模样。   有人对他说:“你该留下,留在这里,守护这里。”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上面落了雪,被他的血染红,又很快融化,他忘了所有,口中却喃喃着说:“她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地重复:“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那声音告诉他,他该化身成苍龙,从此以后替他斩杀的那条恶龙,守护在这里。   可是苍衡不愿留在这里,他总觉得有人还在等着他回去,他必须离开这里,去找到她。   他答应过她的,他会回去。   “离开这里,你就要永远失去她,何必呢?”那来自虚无的声音携来漫天风雪,在一瞬间将苍衡淹没,风雪中又夹杂了浅浅的叹息,似对命运不可扭转的唏嘘,声音劝道,“留在这里吧……”   那声音越来越轻,被吹散在风中,已听不大清楚。   苍衡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他从十方州中出来,被虚华镜压制的修为得到释放,他被迫飞升至天界。   后来,他再一次来到十方州,他在这里遇见了沈萤萤。   见到她的时候,苍衡的心头猛地一跳,他便以为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姑娘。   这场心魔到此便是终结,苍衡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又想起十方州下那段苦刑般的轮回,心生厌恶,他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肩头有些沉。   转头看去,闻灯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沉沉睡去。 第73章 二十三   苍衡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该立刻将身边的这个人推开,可此时他的身体僵硬,竟是丝毫都动弹不得, 以至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药, 所以才会这般无力。   他的视线垂下,落在闻灯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那只手上,她手背上青筋高高凸起,可见这人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苍衡的目光从那只手渐渐上移,落在她的脸庞上,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 她是不是常用这样柔弱可怜的姿态, 引得魔渊中的那些大小魔族们全部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风声呜呜而过,河畔的众人在痛苦的哀嚎声中,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想来再用不上几个时辰, 这些人就得全部死在这里了,苍衡倒也还记得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他正要起身, 却被身边的闻灯一把抱住。   苍衡的身体再次僵硬,脑中一片空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闪过, 他没能抓住, 便消失不见。   “好冷……冷……”闻灯的嘴唇青白,脸色如纸一般,没有丝毫的血色,她的身体在战栗,像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苍衡垂眸静静看他, 自己在心魔中又回到了十方州下,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心魔会是什么呢?   “冷……”   她的身体蜷缩起来,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米,脸上布上了一层像是死亡即将来临时的灰白。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仍旧是极美的,上天赋予了她无双的美貌,她也仗着这番美貌,在魔渊中如鱼得水过了几百年。   她好像就要死了,如同秋天会凋谢的花,零落在泥土中,化作一抔黄土,再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而从此苍衡也再不必去担心她会对沈萤萤使出什么阴狠的手段。   她死了,倒也很好。   闻灯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气息微弱,好像整个人也要融化在万松山下的深渊当中。   像是十方州上漫天的飞雪,虚华镜中飞散的游魂,轻轻的一点冲击,就会破碎。   苍衡抬起手,想要碰碰她苍白的脸颊,可随即他像是受到惊吓,又像是恼羞成怒一般,猛地将那只手缩了回去。   或许是在虚华镜中还没有耗尽的那点慈悲心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他最终还是往闻灯的身体中输了些灵力,见她的脸色稍微好转,便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她仍在喊冷,苍衡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神情中似带了几分的嫌弃,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盖在闻灯的身上,她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衣角,仿佛是怕他会离开。   可现在她抓住的就只是一件衣服罢了,再也困不住苍衡了。   然冥冥中,似乎仍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都缚在其中。   苍衡的衣服已经给了闻灯,他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抬手要推开闻灯,却又听到闻灯低低地叫了一声:“李浮白……”   在万松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晚上,她看到自己时候,那个被吹散在风中的名字,应当就是这个吧。   李浮白?   既然她心中有人,为何还会到魔宫之中?   苍衡觉得可笑,在魔渊中关于闻灯的传言他听了不少,而在那些离奇的梦中,他也看着她将一片片真心给踩在脚下,他以为她这样的人不会有心的,原来她心中,也会有一个人。   “我好想你……”闻灯有些哽咽,她手上的力气似乎是松了些,她的脑袋在苍衡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一只流浪了很久的小猫,她撒着娇,“我想你了,李浮白……”   她落了泪,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这不是苍衡第一次见到她哭了,泪水落到苍衡的肩膀上,那里薄薄的布料被晕湿了一片。   苍衡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双手抖个不停,完全不听使唤了,他费力地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许久过去,这股难以控制的战栗才结束,他的表情愈加阴沉,至后来已经有些狰狞。   苍衡回过神儿来,将仍靠在他肩膀上的闻灯一把推开,起身飞身而下,向河畔走去。   苍衡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原本该陷在心魔中的闻灯却突然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将脸上的泪痕擦干,长长呼了一口气。   灵风从她的袖子里面钻了出来,歪着头疑惑地看向闻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装睡,他以为她刚才也陷到心魔当中,可吓坏他了。   “你在做什么呀?”他跳上闻灯的肩膀,向闻灯问道。   “没做什么,”闻灯轻轻笑了声,对灵风说,“不过是想试一试罢了。”   灵风还是不明白,闻灯这样能试出什么呢?   闻灯笑一笑,有些可悲地想,苍衡只要温柔一点,她就会觉得,是她的李浮白回来了。   他是他,又不是他。   闻灯一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从苍衡的身上得到什么。   她伸手点点灵风的脑袋,这样复杂的问题,灵风自然不会明白,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好像只有闭上眼睛,装作无知无觉的时候,才敢往他的身边靠近一点,而不必去害怕对上他冰冷的目光。   “该过去看看了。”闻灯轻声说道。   她可不放心让苍衡这样一个人到下面去,要是真把这些人全部给救了出去,她恐怕得吐出半斤血来。   那些人没有死干净前,她自然也要好好活着。   闻灯带着灵风从巨石上跳下,长风掠过她的发梢,带着不易被察觉到的甜香,苍衡站在那条懒散的墨龙前方,这条龙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以怨气凝聚而成的,但是能够将这么多的怨气凝聚成此巨龙,恐怕不仅要花费许多年的工夫,还要有超常的手段。   她筹谋多年,就是为了杀人间的这些修士吗?   苍衡觉得奇怪,若是她只是想杀了他们,以她的能力,应当有不少的办法,却非要用这样的手段,其中当有他们不知道的辛秘。   能造出此阵,她的手段比他想的倒是更厉害了些。   他听到响动,抬眸看向闻灯,若只有美貌,没有手段,她如何能在魔渊中待了那么多年,能让大部分魔族提起她的名字不是狎昵,而是惧怕?   闻灯在苍衡前方不远处停下,苍衡的手落在那墨龙的眼睛上,他已经找到了阵眼的所在,闻灯也不慌张,只是对苍衡说:“陛下若是想要救这些人出去,便杀了我吧。”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用我的血就能将这里的阵法解开,陛下应该知道的。”   这些都是李浮白亲手教她的,苍衡也应当会知道的吧。   苍衡下意识地皱眉,闻灯这话竟像是在威胁自己,他冷冷道:“别以为本尊不会动手。”   闻灯笑了笑,她怎么会这样认为呢?他在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不就已经想要杀死她了吗? 第74章 二十四   苍衡的手落在墨龙的眼睑之上, 只要将闻灯的血灌入这里,眼前的阵法便也能解开了,这些人也全部可以破阵出去, 可他最终并没有对闻灯出手, 而是问闻灯:“为何要杀这些人?”   闻灯靠着身后的巨石,两鬓有乌黑的长发垂下,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她问苍衡:“都是些三百年前的往事,陛下也要听吗?”   苍衡没说话, 只是望着闻灯, 一副等着她开口的模样。   闻灯抿唇笑了笑, 她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双眸垂下, 看着脚下泛着幽幽红光的土地,开口说:“三百年前, 星云十三州除了天星州、水云州、十方州这三州,其他十州皆有所属,其中岐、鲸两州归闻家所有, 闻家家主闻朝易曾收到袁家的求亲,欲将他的女儿闻灯嫁到袁家去,后袁家反悔, 此事便作罢, 再后来,闻灯与袁家的那位二公子一同被掳到青城去,被救回来的却只有闻灯一个人,袁家以为是闻家害了袁二公子,几年后, 联合了星云十三州的其他几个家族,攻打鲸州……”   她话说的很慢,语调又很平缓,好像是在说一件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的旧事,而故事里的闻灯也与她不是一个人。   这一段往事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提起过了,此时对苍衡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只觉得白驹苍狗,沧海桑田,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倏忽即逝。   她的父亲死后,无人再能守住鲸州,那些人闯入闻家,为了得到闻家那些被藏起来的秘宝,他们抓住闻家的侍卫和侍女们,用各种各样的酷刑折磨他们,那时闻灯已经病入膏肓,看着闻家如今这般惨烈的景象,也是无能为力。   那些人倒是没有想要闻灯的命,却想要尝尝这天下第一美人的滋味。   后来闻灯就把他们全都杀了,堕入魔渊。   可一想到还有很多的仇人拿着他们闻家的东西在这个世上逍遥快活,闻灯便觉得不能忍受。   直到闻灯话音落下很久,苍衡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如今成为魔渊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这其中经历的苦难,他能想象出一二来。   闻灯看着苍衡的表情,大致便能猜到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对苍衡说:“陛下不必可怜我。”   苍衡竟是笑了起来,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问闻灯:“这个时候又不必本尊可怜了?”   不久前在上头的时候,她还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可怜可怜她呢?现在就改了口,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善变,她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三百年前鲸州闻家之事,若是闻灯没有对他撒谎,他的确会对眼前的这个女子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只是她为了报仇修炼邪功,以生人的心头热血做药引,终是不该,取出心头血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一次是死不了的,但对寿命有碍,难活得长久。   她这样胡来,有违天数,同样难得长久。   闻灯抿着唇不再说话,远处河畔众人的哀嚎声渐渐低沉了下去,他们在心魔中承受万虫噬心之苦,即便死后,魂魄依旧会被困在此处,日日夜夜经受折磨。   两人一直沉默,好似已经无话可说,灵风从闻灯的胸口钻出来,跳到闻灯的肩膀上,他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但又莫名觉得他有些亲切,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似的,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   他还是一只小鸟,记性不应当这样差劲,肯定是他的感觉出了问题。   灵风抖擞两下,转过身去。   苍衡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闻灯一句:“李浮白是你什么人?”   “嗯?”闻灯微怔,没想到苍衡会突然向她问起李浮白来。   “是我的……”闻灯想了想,是她的什么人呢?说来好笑,闻家从上到下都知道她和李浮白是什么关系,时常打趣他们两个,可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给彼此一个正经的名分。   她等着他回来,他们就成亲,他会成为她的夫君,可是他再回来便是三百年后。   智恒大师说他们的这场缘分会在重逢后了结,闻灯起初不信,如今看苍衡这般模样,才生出了恐惧。   不知他们两人的缘分,该是怎样的一个收场。   “我也不知道了,或许再等些时候,我就能知道答案了,”闻灯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自己面前的苍衡,问他,“三百年前,陛下在哪里呢?”   “与你有关吗?”苍衡反问。   “陛下这样未免有些过分了,您从我这里套了这么多的话,您自己却什么都不愿说,”闻灯笑着说,眸中带着一丝促狭,她道,“您不会是忘了三百年前都发生过什么了吧?”   苍衡确实不大记得那些往事,从十方州出来后,在虚华镜中的轮回之事也记得不慎甚清楚了,可是这些他并不愿意同闻灯提起,他对闻灯说:“没有忘记,本尊很好。”   闻灯:“……”   她张了张唇,到了嘴边的话,此时不得不全部咽了回去。   苍衡这番说,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将过去的那些记忆找回来。   闻灯想了想,又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现在是魔渊至高无上的魔君陛下,这样有什么不好呢?他唯一得不到只有沈萤萤的喜欢,他还可以找许多与沈萤萤相似的女子,放置在他的魔宫之中。   他的确没有必要找回那些记忆,三百年前的往事对苍衡来说,或许更像是一份累赘。   她凭什么觉得只要他想起来了,李浮白就能回来了?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闻灯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总觉得苍衡不是当年的李浮白了,可她又是当年的闻灯吗?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苍衡倒是没有之前见到的那样冷漠,闻灯一步步妥协,一步步退让,刚刚还清醒了些,可此时竟忍不住又想,他一时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吧,对她温柔一点就好了。   “陛下与那位沈姑娘呢?”闻灯忽然向苍衡问道,她说完后,整个人靠近了一些,带着山茶花香的气息拂在苍衡的脸上。   苍衡皱眉后退,与闻灯间的距离再次被拉开。   “陛下喜欢那位沈姑娘什么呢?”闻灯歪着头向苍衡问道,“善良?天真?美貌?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些……”   她还想说这些我也有的,可转念一想,她其实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副皮囊,而苍衡又可以为这副皮囊找到很多很多的替代品。   苍衡沉着脸没有回答,他究竟喜欢沈萤萤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见到沈萤萤的第一眼时,他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与你无关。”他对闻灯道。   闻灯哦了一声,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有病,明明知道在苍衡的面前提起沈萤萤,最后他们两个人谁也不会高兴,可还是忍不住。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喜欢上那个姑娘呢?而不是自己呢?   闻灯忽然觉得好笑,那为什么李浮白又会喜欢上自己呢?   这世间的缘分本就不是凡人可以捉摸的。   苍衡收回目光,对闻灯说:“这里的事,本尊不会再插手。”   闻灯也后退了一步,笑吟吟道:“那多谢陛下了。”   “别笑了,”苍衡看了她一眼后,“很假。”   闻灯愣住,没想到苍衡会这样说,她敛起,抬手抚上自己的嘴角,问苍衡:“是吗?”   苍衡没说话,闻灯道:“那以后不笑了。”   苍衡眉头依旧皱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笑或者不笑,都让他不痛快,他干脆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闻灯在石头上坐下,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墨龙弓起的脊背,灵风晃着小脑袋,在闻灯的肩膀上跳来跳去,他看看苍衡,又看看闻灯,只觉得这两人见的氛围有些古怪,苍衡差点欺负了闻灯,他讨厌这个人。   他往闻灯的怀里钻了钻,用毛茸茸的屁股对着苍衡,表达自己对这个人的讨厌。   柳惊眠自落入深渊中后倒是能一直保持本心,不被心魔所扰,只是此处的阵法古怪,对他来说颇为棘手,他一时间也是毫无头绪。   他在河岸两侧寻找那人口中的闻灯,他想要知道,出现在这里的,究竟是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人。   他以为闻家的那位小姐已经不在这世间了,她竟然还活着么?   柳惊眠抬头眺望远处巨大的龙头,将手中的长剑紧握。   若那人真是闻灯,当年欠她的,他得一一都还回去。   只是他亦迟了三百年,他要还她多少? 第75章 二十五   柳惊眠沿着河畔往前走去, 始终没能见到那人口中的闻灯,不过倒是让他见到了另外一位熟人,正是万松派的余掌门。   柳惊眠不知道这阵法其中的关窍, 不明白都是什么样的人会到阵法中来, 余掌门是被拉入这深渊当中,还是自愿跳进来。   余掌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可不大好,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痛苦极了,鲜红的血从他的七窍中涌出。   他的一半灵魂陷在黑暗的沼泽里,另一半灵魂渴望得到救赎, 他挣扎地睁开眼, 看着四周同他一样陷入心魔当中的人群, 发出痛苦的哀嚎,他终于知道, 是谁恨他们余家到这个地步,是谁想让他们都葬身在此处。   闻灯、闻灯……   他起初并不知道是她, 当年他们闯进闻家的时候,那位闻家小姐早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他们余家的人根本不曾见过她, 若是见过了,他那两个弟弟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个毒辣的女人失魂落魄,兄弟阋墙。   余掌门忍不住又想, 其实早在余夫人会叫着小姐从梦中惊醒的时候, 他就应该明白,是她回来了。   余掌门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经死了啊,为什么三百年后又出现在这个世间   死了就该的老老实实地,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才好。   还有, 当年他的三弟的去世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他的三弟是不是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上。   或许是巨大的恨意让余掌门得到了短暂的清醒,他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柳惊眠,有些困惑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受到任何的折磨,还可以在这里自由的行走。   余掌门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砾磨过似的,他强撑起精神对柳惊眠道:“若柳公子愿意将我从此阵中救出,我愿意立刻将七星琉璃灯送给柳公子。”   柳惊眠倒是没想到这位余掌门此时还能保持清醒。   他目前只知道闻灯出现在这里,并不知道她便是余掌门口中的那位三夫人,更不知道那七星琉璃灯早已辗转到了闻灯的手上。   柳惊眠确实想要那七星琉璃灯,只是他对阵法不算精通,不敢立刻答应,只能对余掌门说:“且让我看看吧。”   余掌门闷哼了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他清楚七星琉璃灯现在在老祖的手上,而如今老祖又下落不明,他还真不一定能够把那琉璃灯给找出来,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到时柳惊眠把他救出去,发现没有七星琉璃灯,总不可能再把他杀了吧。   “余掌门现在在这里且等一等吧。”柳惊眠道,他暂时没有时间来救这些人了,毕竟他们口中的闻灯也在这里,如果闻灯在这里再出了意外,他这一次恐怕真要自杀谢罪了,“在下要去找个人,找到后再回来找你。”   余掌门想要叫住柳惊眠,但此时巨大的痛苦向他袭来,他的头颅仿佛要在下一刻炸裂开来,可随即那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没等余掌门松了一口气,又一阵疼痛将他完全淹没。   余掌门仅存的理智让他陷入更深的痛苦当中,他绝望地想,等柳惊眠再回来的时候,他恐怕已经死在这里了,余掌门心中愈加怨恨闻灯,为什么会这样,都已经过了三百年了,她为什么还要出现。   三百年了,她还不能忘记当年的恩怨吗?   迷迷糊糊的,余掌门好像看到余夫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受尽折磨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浅薄的安慰,像是在沙漠中走了多日将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方绿洲,他双唇颤抖,向余夫人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夫人?”   余夫人停了下来,冷冷地看他,目光中带着毫无掩饰的憎恨,她说:“不是。”   余掌门顿时心如刀割,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   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心魔幻境?   为什么要对他如此狠心呢?他还不够爱她吗?当年如果不是他,她就要和那些人一起死在那片火海中了,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余映雪扶着余夫人,他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用这样冷淡的面孔来面对父亲,余夫人刚刚从心魔中清醒过来,之后她整个人好像都变了,可是具体变化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余映雪觉得奇怪,为什么都是落入深渊中的人,有些人可以从心魔当中很快清醒,而有些人,却丝毫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余夫人懒得再看眼前这人,转身要走。   余映雪忙追去问:“母亲你要去哪里?”   “你要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吧。”余夫人只说了这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余映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父亲被困在这里,生命垂危,可他母亲却冷漠地离开。   他该怎么办?   柳惊眠终于在龙头处找到了闻灯,他见到闻灯的第一眼,便知道她多半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如那个人对他说过的那样,她是星云十三州最好看的姑娘,柳惊眠不得不承认,那人说的没错。   苍衡走在她的身边,柳惊眠有些惊讶,随即想到沈萤萤曾拜托苍衡来看看这里是怎么回事,所以苍衡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   “你怎么来了?”苍衡向柳惊眠问道。   柳惊眠回答说:“我过来找人。”   “这位是?”他向闻灯问道   已经到了现在,也没必要再隐瞒自己的身份,闻灯淡淡说:“闻灯。”   柳惊眠叹了一声,心道了句果然是她。   他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是鲸州闻家的闻姑娘吗?”   闻灯吃惊地看了柳惊眠一眼,问道:“柳公子如何知道的?”   “听说过,”他顿了一顿,又说,“听说闻姑娘三百年前便已死在了鲸州。”   闻灯嗯了一声:“得了些机缘,有幸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柳惊眠点头道。   苍衡懒得听他二人叙旧,飞身到巨石上面,盘膝坐下。   柳惊眠还想再问,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叫着小姐,他转头看去,只见万松派的那位余夫人正踉跄着向闻灯跑来。   闻灯一怔,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她倒是没想到余夫人也会来此,她从来没有打算恢复她的记忆,闻灯想着,等此间事了,余夫人可以与她的孩子找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在那里过完这一生。   对她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76章 二十六   闻灯心中有了推测, 茶茶落入这深渊中,心神不稳,陷入心魔之中, 而后冲破了余家那位老祖在她身上设下的封印, 所以此时才将那些三百年前的往事都想了起来,只是她的身体本来就是强弩之末,此番刺激之下,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   闻灯心中漫出一层层的苦水,他们一个个终究是要离她而去的, 她想要留住的, 却总也留不下, 她轻轻叫了一声:“茶茶。”   她叫得小心,叫得温柔。   “小姐……”茶茶瞬间泪如雨下, 她紧紧抱住闻灯,抵在闻灯的肩膀上, 那些眼泪瞬间湿透了闻灯身上的衣服。   她一声接一声地叫着闻灯小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她说什么,她们打小就在一起了, 长大了,又是是闻灯亲自送她出嫁,她还想看小姐能有一日嫁给李公子的, 可是谁能想到, 她们主仆二人再次重逢,却已经是在三百年后,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那些快乐的时候了。   她的小姐在这三百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茶茶一想到此,眼泪便忍不住更汹涌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闻灯垂下眸, 抬起手,轻轻拍打着茶茶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小了些,可是那眼泪却依旧在默默地流淌,好像永远也哭不完的。   墨龙打了个响鼻,巨大的尾巴在抬到半空中晃了两下,而后重重地落下,掀起一地的烟尘。   柳惊眠看着眼前两个女子,他是见过这位余夫人的,可她现在却抱着闻灯,叫她小姐,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今日此处的阵法,又是何人布下的?难不成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想到刚才苍衡曾与她站在一起,柳惊眠的心沉了沉,但无论如何,他得保护好这位闻姑娘的。   而且纵然他想要将此阵中困的修士都救出去,他也使不上力气来。   茶茶终于不再哭了,她伏在闻灯的肩膀上,小声对她说:“小姐,我好累啊。”   闻灯嗯了一声,对她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她将手指搭在茶茶的手腕上,茶茶的脉象已是愈加的虚浮,体内的生气如同漏了底的水桶,一泻而空。   茶茶靠着闻灯,席地坐下,她抱着闻灯的胳膊,轻轻问闻灯:“我要是休息了,小姐该怎么办呢?”   闻灯心中一痛,五脏六腑中血气翻涌,那口血已到喉间,又被她压下,她该提前准备好两个傀儡看着茶茶的,只是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她的手指在茶茶盘起的头发上轻轻抚过,安抚茶茶说:“我一个人也可以。”   茶茶听了她这话,却是更加难过了,她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闻灯,向问道:“小姐只有一个人吗?”   “这里还有一只鸟。”闻灯说。   灵风从她的怀中钻了出来,落在茶茶的手背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叫茶茶的女人是谁,只是看到她也觉得有些亲切,他嫩黄的小嘴在茶茶的手背轻轻啄了一下,闻灯对茶茶解释:“是从那颗蛋里孵出来的。”   茶茶立刻便想起闻灯说的是什么,她忍不住笑了下,对闻灯说:“真好啊,我今天好高兴啊小姐。”   闻灯问她:“高兴什么?”   “我看到小姐啦,”茶茶望着远处的龙头,她的目光有些放空,“我这些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天才算真的活过来了。”   闻灯揽过茶茶的肩膀,没再说话。   余映雪费了大半灵力,终于唤醒了自己父亲,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将余掌门从这里彻底带出去,还有他的母亲,现在亦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去,看见余掌门醒来,余映雪连忙问道:“父亲您怎么样了?”   “你母亲呢?”余掌门问道。 宝 书 网 WWw.b a o s h u 2 。COm   余映雪回答不上来,他刚才见余掌门性命垂危,便也没办法顾及到母亲,于是这一眨眼的工夫,母亲便不见了踪影。   “您别急,我这就带您找母亲去。”余映雪将余掌门背在背上,沿着茶茶刚才消失的方向,去寻找茶茶的踪迹。   他们远远地看到茶茶与闻灯坐在地上,余掌门却又突然不敢上前,她已经想起来了,她还会像从前那样待自己吗?   余映雪不知余掌门心中的忐忑与不安,只背着他向他的母亲走过去了。   茶茶在见到他们二人时,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不见,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她不想在死前还要看到这个人,让自己想起过去的这三百年如何被当成一个木偶来操控的。   “夫人……”余掌门从余映雪的后背上下来,向茶茶走去。   然而在看到茶茶憎恶厌弃的表情,余掌门瞬间崩溃,他不能接受与自己恩爱了三百年的夫人用这样的目光来看着自己,她怎么可以这样?   茶茶皱眉问道:“……你怎么还有脸来我的面前?”   为什么自己都要死了,还要见到这个人?   “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余掌门似疯魔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直以三十出头的模样示人,此时却仿佛在一夕之间老去,头发花白,脸上多了许多的皱纹,他跪在地上,“因为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这样爱你还不够吗?”   “我从来没要你爱我,”茶茶只觉得可笑,这样人竟然也配说爱吗?   “若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会与杀死我夫君的仇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宁愿死在那时候。”   余掌门听到茶茶提起她那位早就死了的夫君,霎时间瞠目欲裂,他太阳穴突突地鼓动,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因愤怒而沸腾了,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出如此狰狞的神态,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向茶茶质问道:“为什么,我待你还不够好吗?这三百年来我待你如何,你竟是如此狠心!”   茶茶冷笑道:“我一想起这三百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便觉得恶心。”   余掌门咬着牙向茶茶猛扑过来,却被闻灯随手定在了原地。   当年他们余家还没有发迹,只能跟在那些大门派的后面捡些零碎的东西,他们也想要知道闻家的宝贝们都藏在哪里,可余家进去的时候,那些侍卫侍女死了一地,只有茶茶还有微弱的呼吸,余掌门将她带回了万松山去。   那时候他并没有爱上她,只是想要从她的口中知道宝贝的下落,见她快要死了,找了些灵药吊着她一条命,在地牢中对她严刑拷打,茶茶却始终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消息,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有透露出来。   后来余掌门爱上了她,他说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是日久生情,或许是在她咬着牙痛骂他的一瞬间。   可她就要死了。   余掌门找来老祖,老祖答应救下她,却要对她进行搜魂,搜魂过后,她所有的秘密都会暴露出来,而她过去的所有记忆,也都会消散。   这个法子正合余掌门的心意,所以他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只是茶茶本就是凡人,且身体已经损坏得到了极致,她活下来只能由老祖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一颗血杀藤,这样不仅能够维持她的性命,必要的时候还能操控她的意志,所以她的记性不好,一年里要睡上好长一段时间。   即便如此,这三百年来,他对她也是一心一意,从来没有找过旁人,他们还有三个孩子,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呢?这三百年比不上那二十年吗?   当年他确实待她不好,可是这三百年来他为她做的够多了,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这样狠心呢?   明明都忘了,为什么还要想起来?为什么呢?   他死死的盯着茶茶,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一点心软的话。   可是没有,她恨透了自己。   茶茶转过头去,她不想再看这个人一眼,她想要多陪陪她的小姐,可是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三百年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终于到了了结的这一日,只是她的小姐要怎么办啊?她费力地抬起手,落在闻灯的脸颊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说:“苦了我的小姐了。”   闻灯没有说话,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不要哭,不要哭啊小姐,”茶茶身上疼得厉害,她对闻灯撒着娇说,“你对我笑一笑吧,好不好?我最喜欢看小姐笑了。”   “好啊。”闻灯对她笑起来,可眼中依旧有泪光闪烁。   白色的长幡在空中飞舞,红色的幽光中,细小的尘埃如落雪一般缓慢浮游。   茶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小姐,长风掠过,那玄衣的男子从天而降,他停在闻灯的身后。   她认出他了,是李公子!李公子回来了!他可以替自己照顾好小姐了。   茶茶笑起来,如此她可以放心了,她手上的力气渐卸下,她正在落入永恒的死亡当中。   然李公子只是站在闻灯的身后,无动于衷,仿佛眼前的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茶茶的笑容僵在了唇角,她已经涣散的瞳孔缩紧了些,怎么会这样呢?李公子怎么会用这样冷漠地目光看着小姐呢?   小姐在哭啊!她的小姐在哭啊!   她的小姐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呢?   她想要问问李公子,不是说好了会永远爱着小姐陪着小姐的吗?现在是怎么了?你怎么忍心见她难过呢?   然她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了。   苍衡觉得奇怪,这个叫茶茶的女子看向自己目光里为何满是责备,他皱了皱眉,然下一刻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一双冰冷的手猛地攥住,捏碎。   茶茶望向闻灯,目光温柔而哀伤,   她的小姐呀……   要是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啊。 第77章 二十七   茶茶死在闻灯的怀中, 她死的时候,眼睛半阖着,她到死都放不下她的小姐。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的生气早已耗尽了。   闻灯望着茶茶苍白的脸庞, 抬起手, 轻轻将茶茶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他们都走了,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回过头去,望着苍衡,她不知道自己希望苍衡能给出她什么样的反应来, 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冷眼看着她。   她忽然笑了起来, 低下头,温柔地对茶茶说:“等离开了这里, 我就带你去找秦统领吧,他也在等你, 很久很久了。”   茶茶没有回应,她再也不会开口了。   闻灯从地上起身,抱着茶茶转过身去, 却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鲜血落在深色的泛着红光的土地上,不久后便看不大出来了。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擦了擦唇角的鲜红, 抱着茶茶向远处走去,柳惊眠跟在她的身后,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苍衡没有动作,低头看着闻灯刚才吐了血的地方, 眸光晦暗,神色不明。   余掌门仍旧被困在原地,茶茶到死前,都不愿再与自己说上一句话,她恨极了他,他们之间三百年的情意在她的心中什么都没有留下,她心里惦记的永远都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废物!   余掌门想将她从闻灯的手上抢过来,想要扒开她的眼皮,掰开她的唇齿,问问她自己在她的心中到底算是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就算死了,也该同自己埋在一起的,   眼泪从他的双眼中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撕碎了,比之前陷在心魔中还要剧烈的疼痛向他袭来,他一口血吐了出来,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心碎而死,死不瞑目。   余映雪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他的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润湿的棉花,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该向闻灯报仇的,可他母亲在临死前,却对这个女人那样的温柔,是他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脸上见过那样温柔的神色,那应该是对母亲很重要的人,况且他也并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余映雪抱着余掌门渐渐冰冷的身躯,一声声地叫着父亲,盼他还能醒来。   他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噩梦,现在他的母亲不在了,父亲走了,万松山也将不复存在。   这场噩梦是否还有梦醒之时?   为什么会这样?他跪在地上,眼角干涩,哭不出来,他仰头望天,那条白色的长幡在烈烈风中翻转,眼泪顺着余映雪的眼角滑下,自己该怎么办呢?   被困在此处阵中的众人此时已是命悬一线,苍衡答应了不插手,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闻灯可以放心了,只是她的茶茶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灵风站在闻灯的肩头,他知道闻灯伤心,他心中同样觉得难过,可是除了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贴贴闻灯的脸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安慰她了。   柳惊眠随着闻灯一同出了这深渊,在上面等待了许久的沈萤萤见到柳惊眠,眼睛一亮,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跑过去,对柳惊眠道:“你终于出来了?”   随后她便看到柳惊眠身后的闻灯,沈萤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三夫人你刚才也在下面啊?”   不等闻灯开口回答,倒是柳惊眠颇为惊讶地开口问道:“三夫人?”   沈萤萤点点头:“是啊,这位就是余掌门说的那位三夫人,你还不知道?”   柳惊眠愣住了,她明明是,明明应该是……怎么会成为万松派的三夫人?   可又一想,这都过去三百多年了,即便她有了新的爱人,也并不稀奇,况且这个人还是余家的,柳惊眠倒是觉得她做这个三夫人,多半是为了报复余家。   沈萤萤先放下闻灯的问题,向柳惊眠问道:“下面怎么样了,能把那些人救上来吗?”   柳惊眠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闻灯,他现在知道,下面的阵法多半是闻灯摆出来,若想要这些人活着,除非闻灯开口。   可闻灯抱着茶茶,为她整理身上的衣裳,为她梳理散开的长发,她要将茶茶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再带她离开。   见闻灯无意,柳惊眠低下头,对沈萤萤说:“我救不了他们。”   沈萤萤皱起眉头,她实在见不得这么多人死在她的面前,她向柳惊眠问道:“那苍衡呢?”   想到柳惊眠刚才在深渊中的表现,柳惊眠道:“苍衡应该也不会出手救他们吧。”   沈萤萤难过道:“那些人,都要死在这里吗?”   闻灯已经将茶茶打理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与三百年前好像还是一样的,可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对她笑一笑了。   闻灯伤心又自责地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三百年她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三百年后的今日,却还是要失去。   她注定此后的余生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那三夫人呢?你怎么把她救上来的?”沈萤萤压低了声音,偷偷问柳惊眠,她了解柳惊眠的为人,肯定不会是因为三夫人长得好看,他才把人给救上来。   “此事说来话长,三——”柳惊眠顿了一顿,闻灯应该不喜欢自己用三夫人来称呼她,他对沈萤萤解释说,“闻姑娘与那些人不同,其实如果你掉进了下面,也能出来的。”   沈萤萤更加费解了,这下面的阵法是专门针对某些人吗?   “沈姑娘为何要救这些人?”闻灯突然侧过头,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愣了一下,有点没想到闻灯会这样问她,她想了想回答说:“就……看到这么多人要死了,会不忍心。”   “这样吗?”闻灯随口一问,听到沈萤萤的耳中却像是在嘲讽一般,她有些红了脸,低下头,不久后她又听到闻灯说:“不过是些咎由自取的恶徒罢了,沈姑娘也要救吗?”   沈萤萤啊了一声,她以为这些人都是普通的修士,并不知道他们曾经犯下什么样的罪孽,她追问道:“恶徒?为什么说他们是恶徒?”   闻灯不再开口,柳惊眠轻叹了一口气,他就猜到万松山上的这场灾祸与闻灯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即便他来插手,在知道闻灯的身份后,也只能偏着闻灯,他对沈萤萤说:“此事我略知一二,我同你说吧。”   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柳惊眠当年虽查到的不多,但是结合今日此事,倒也能推断个大概出来,他与沈萤萤简略地说了一说,沈萤萤抿着唇,纵然知道了那深渊之下都是一些该死之人,但是看到这些人要死在自己的眼前,还是会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再想起想起当年闻家的惨剧,沈萤萤只剩下一声叹息,还有对闻灯深深的怜惜,这些年来闻姑娘一定过得很苦吧。   闻灯抱着茶茶的尸体回了自己的院子中,今日事了,明日她就带她回鲸州去。   在得知闻灯要离开的时候,柳惊眠对沈萤萤说:“我们也随闻姑娘一起离开万松山吧。”   沈萤萤愣了一下,问道:“你的七星琉璃灯不要了?”   柳惊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琉璃灯,虽然说现在万松派的掌门和两位长老都已经不在,但是若到处找一找,或许还能够找到那七星琉璃灯的踪影。   比起寻找琉璃灯,现在更重要的是闻灯的安全,柳惊眠想知道闻灯现在过得好不好,自己能帮上她什么。   一直走在前面的闻灯在这时忽然开口,她说道:“七星琉璃灯在我的手上。”   柳惊眠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闻灯,即便好奇那琉璃灯为何会落入闻灯的手中,却也没有询问,只是对沈萤萤说道:“那既然在闻姑娘手中,也是一样的。”   沈萤萤奇怪地看着柳惊眠,皱了皱眉,她不明白柳惊眠与闻灯间的关系了。   沈萤萤望着闻灯的背影,有些困惑,这位三夫人——不对,现在应该叫她闻姑娘了,她也是才知道,她竟然是魔渊中的人,那她与苍衡是早就认识的吗?   她转头看向苍衡,苍衡神色淡淡,不像是认识这位闻姑娘的样子?   闻灯将茶茶的尸体安葬好以后,便打算去处理剩下的袁家,与星云十三州其他的几大家族,不过这些对闻灯来说,倒是比那些小门派处理起来要简单得多。   柳惊眠知道她的打算后,劝闻灯说:“这些事解决了以后你想做些什么呢?他不会喜欢你活在仇恨当中。”   “他?”闻灯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柳惊眠,不太明白柳惊眠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柳惊眠却是没有再开口。 第78章 二十八   闻灯想要从柳惊眠的口中得到更多的关于那个他的消息, 可柳惊眠却是不愿意再说了,似乎刚才劝闻灯的那句话,都是他在失态的情况下才说出来。   他好像并不愿意在闻灯的面前表现出与那个他之间的牵扯。   他不愿意说, 闻灯也不好逼问。   只是闻灯依旧忍不住会想, 他口中的那个他会是李浮白吗?在李浮白陪着她的那十年间,她并没有见过柳惊眠这个人。   那柳惊眠是在那她遇见李浮白以前,还是在李浮白前往十方州之后呢?   若是以前的话,那柳惊眠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呢?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柳惊眠此时口中的那个他是不是李浮白, 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闻灯想要知道当年李浮白离开后, 都经历了什么, 才会变成如今这般的模样,这件事恐怕没有人会比苍衡更加清楚了, 但是他什么也不愿对自己说。   昨天晚上的时候,闻灯坐在房间中, 茶茶就在她的对面,一灯如豆,几只小小的木偶在桌上跳来跳去, 它们的影子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面,倒像是演了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这场景看起来委实诡异,此时若是有外人闯入, 大概会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茶茶的脸色灰白,而闻灯自己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就像是两个死人面对面坐在这里,现在余家的人该死的都死光了,现在也没有人会为她献上心头热血, 她要离开了。   灵风已经窝在枕头上睡熟了,人偶跳得累了,也排着队回到那个匣子里,乖乖躺好,只有茶茶还坐在她的对面,永远也知道疲倦。   闻灯托着下巴,开始想,等她将三百年前的仇都给报了,那自己该去做什么呢?   他等着李浮白回来,接她回家。   现在,他回来了,又好像并没有回来。   “茶茶啊……”闻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对面的茶茶,她抬起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看了一会儿,仍觉得不满意,她走到梳妆台前,拿来一盒胭脂,在茶茶的脸上抹匀,看起来她的脸上总算多了一点血色。   可她已经死了。   闻灯曾希望她能陪着自己,却也知道她实在太累了。   迎着朝阳,闻灯抱着茶茶从万松山离开,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条长长的裂缝在一阵震动后合上,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而裂缝下面的深渊中,那些罪恶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迟到了三百年的惩罚。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万松山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在星云十三州上也排的上名号的门派,在一夕之间覆没,而那些去攻打万松山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位余家老祖从其他门派中搬走的宝贝,也随着他的销声匿迹而消失在这个世间了,那些被他打劫过的门派,若无意外,从此也必将走向凋零。   余映雪背着父亲的尸体从那条裂缝中爬出来,远处传来万松派余下的那些弟子们无休无止的哭嚎,余映雪站在这茫茫的天地间,只觉得自己也要消失了。   他修炼的天赋不差,现在也很年轻,可此时他的头顶却是生出斑斑的白发,从外面赶回来的两位兄长,看着眼前的弟弟,一时间泪如雨下。   他们抱住他,询问这一切发生的经过。   他们以后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只有他们兄弟三人相依为命了。   他们母亲的尸体被那个美丽而狠毒的女人带走了,他们只能为她立了一个衣冠冢,埋在他父亲的身边。   余映雪看着那墓碑,心中忽然想到,他母亲应该不愿意他的父亲这样接近,但那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她应该不会责怪他们的。   余映雪一直想要弄清楚,为什么死的是那些人,而他却可以安然无恙地从那下面出来,直到后来在茶馆中听起说书先生说的一段旧闻,那是万松派多年前欠下的血债。   闻灯从鲸州离开后,直接前往沣州去了,这三百年来袁家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   沈萤萤想要带柳惊眠回皇宫一趟,柳惊眠却要跟着闻灯一起到沣州去,他的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即使沈萤萤说,这才她回去,国师可能要安排她嫁人,柳惊眠依旧是要跟着闻灯前往沣州。   沈萤萤气得差点没当着柳惊眠的面哭出来,她倒是不是怕自己回去后真的要被逼着嫁人,毕竟她还不至于没用到那个份上,而且苍衡也会帮着她的,可是柳惊眠的态度让她实在有些心冷。   闻灯到底是柳惊眠什么人?每次她一向柳惊眠询问闻灯相关,柳惊眠都会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看得沈萤萤难受,心痛,就好像……好像自己此时不应该出现在柳惊眠面前似的,然里面又含着一种很深沉的情愫。   沈萤萤看不明白,却愿意为柳惊眠留下来,随他一起去沣州去。   沈萤萤回去想了很久,这个突然出现的闻灯在柳惊眠的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有些嫉妒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闻灯在当天来到了沣州,已经有两百多年了,沣州城中竟是再见不到一条狗的影子,有些年幼的孩子,甚至连狗这个字都没有见过,没有听过。   这些得归结于那位训狗有术的吕姬姑娘。   袁家将袁钰章从吕姬的手上救回来的时候,是在闻家覆没的五年后,即使知道了袁钰章的失踪与闻家没有任何关系,袁家也从来没有生出半点愧疚之心,从闻家掠夺来的资源让他们的贪婪膨胀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愧疚是什么?那只是无关紧要,需要丢弃的东西罢了。   遗憾的是,袁钰章被袁家的人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疯疯癫癫了,话也说不清楚,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狗叫,袁家的人气得当场就要动手杀了吕姬,可是袁钰章当时那个情况,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有吕姬开口,袁钰章才会给出反应。   只有她准许袁钰章吃饭,袁钰章才会趴在地上,吃着袁家为他准备的灵药和食物,狼狈又卑微。   袁家的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个个的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吕姬,他们袁家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教养出来的公子,却被吕姬训成了一条狗,然后却要投鼠忌器,没了吕姬,袁钰章恐怕也是活不成的。   看着袁钰章还是像狗一样趴在自己的面前,而袁家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吕姬哈哈笑起来。   但凡当年袁家对袁钰章多加管束,袁钰章也不会把人命当成蝼蚁。   不过他们袁家向来都是草菅人命,从根子里面就是坏的,又怎么能奢望他们教出一个好人来。   又是十年的岁月过去,袁钰章的神智终于恢复,他亲手杀了吕姬。   准确的说,是吕姬在他的面前自尽,袁钰章并不想直接杀死她,他还没有好好地折磨她,没有将自己这些年所受过的羞辱全部都还给她。   想到那些年袁钰章在吕姬手下受的折磨,闻灯便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可惜那时候她没有亲眼看到不可一世的袁二公子是怎么在吕姬的裙下做一条乖乖听话的狗的。   闻灯来到袁家,暮色四合,月上柳梢,晚风吹拂着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闻灯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手中拿着一支短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无数条丝线从她的身后蜿蜒而出,潜入袁家,寻找各自的宿主。 第79章 二十九   笛声清越悠扬, 在风中飘向很远的地方。   银白的月光落满高高的城墙,闻灯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拖在后面青石砖的长街上面。   柳惊眠等人跟在闻灯一同来到沣州, 他们在万松山上见识过闻灯的手段, 她断不会放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袁家。   袁家虽然在星云十三州,乃至整个人间界都算得上顶尖的家族,但是比起从魔渊中出来的闻灯,还是有些不够看了。   魔渊中灵气充沛,在里面修炼一年比得上人间数年, 听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然而魔族生性好斗, 喜欢血腥和死亡,人间修士落入魔渊, 多半要被这些魔物给撕碎,充作口粮。   这里除了灵气, 便也没有其他比人间值得称道的东西,而且一天到头见到太阳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两三个时辰, 人族很难适应这样的生存环境。   再有则是魔界与人间被布下了一道结界,进入到魔渊中容易,出来却难, 在魔渊中只有那些修炼到大魔们, 才能越过这道结界自由的出入,或者是得到大魔的首肯,得到大魔的魂书,流霜每次便是拿着闻灯的魂书,去往人间的。   对人间的修士们来说, 落入魔渊中去,等于是自寻死路,故而他们提起魔渊,只有嫌弃和厌恶,恨不得当做没有这个地方。   可这个地方对闻灯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闻灯能够在魔渊中熬了三百多年,活下来,成为让众魔族闻风丧胆的存在,自然不是只靠她一张脸的,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间这些用天灵地宝堆出来的高手,怎么可能玩得过她呢?   细细的丝线在月光下像是一颗颗划过的流星,袁家今日刚刚添了丁,众人陷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沈萤萤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纵使她知道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么多的生命要陨落在自己的面前,她还是有些承受不来。   现在柳惊眠完全向着闻灯,苍衡或许会帮她的,但是闻姑娘太可怜了,沈萤萤也不忍心出手阻止。   一想到闻姑娘为了这一天,等了三百多年,沈萤萤心中也生出许多的同情来。   她会因为柳惊眠而嫉妒闻灯,但是她还做不出这种故意要恶心人的事。   沈萤萤想了想自己的承受能力,干脆将听觉和视觉封闭,蹲在树下,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所以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声尖叫突然响彻了寂静的长夜,闻灯将手中的短笛放下,笛声停止,她的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一群人从闻家的那座主厅里冲了出来,来到外面的院落中,还有一些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袁家子弟,也从别院中赶来,闻灯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她要找的人都到场了。   月光一晃,便能看到,出现在这里的大部分人的身上有一根细细的丝线,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影子当中,他们依旧一无所觉,对着虚空大声喊道:“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有本事就出来,别躲躲藏藏!”   “出来!出来!”   他们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却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可明明闻灯就坐在那墙头上面,他们看不到。   最后一位年长些的修士站了出来,冲着拱一拱手说:“道友远道而来,何必这样,不如出来相见。”   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闻灯的回应,皱了皱眉,对方既然能够将气息隐蔽得如此厉害,恐怕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还有可能比他高处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袁家如果能够拉拢到手,那最好还是要给拉拢过来的,如果是来寻仇的……他们、他们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应当也不碍事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道友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袁家能够帮上忙,义不容辞。”   “倘若,我是要你们的命呢?”闻灯收起那短笛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在这些袁家人听来有些缥缈而空灵,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外,“你们也愿意义不容辞的,送给我吗?”   这是来寻仇的了,袁家这些年来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能斩草除根的,他们大都给杀尽了,这次来的人是谁?她是为谁而来。   袁家的众人纷纷警惕起来,打量着四周,希望能够快点找出那个藏在暗处的身影,然而他们找了很久,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闻灯的阵法已经全部布下,她咯咯笑起来,站在身,立在墙头上面,此时袁家的众人终于察觉到她的到来,他们齐齐转头,紧接着,他们突然间发现,此时他们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他们的脑袋转到一半,然后就不懂了,如同一个个提丝的木偶,闻灯动了动手指,他们这些人就笨拙地挑跳起了舞蹈来,说实话,他们跳的并不好看,还有些滑稽,在月光下面,像是一群要拜月的黄鼠狼。   柳惊眠看着这一幕,有些没忍住,掩唇笑了起来,苍衡眼中同样多了两分笑意,看向闻灯,闻灯好似察觉到他的视线,手中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正好与苍衡的目光撞在一起。   苍衡马上又别过头去,看向其他方向。   闻灯不知想到什么,抿着唇,轻轻笑了一下,她从墙头上面飞身而下。   月光如水,她雪白的衣裳仿佛用这月光裁剪出来,而她本人,比这月色更胜三分。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的一划,被她控制的袁家人便拿出法器,往他们自己身上挥去。   那些不在她复仇名单上的袁家人冲上前来,想要阻止他们这些至亲的自残,却发现自己被闻灯困在原地,无能为力。   他们起初痛骂,然停在闻灯的耳中不痛不痒,而后想法设法地要出去。   最后他们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希望闻灯可以大发慈悲,放过这些人,他们愿意给她袁家一半的宝贝,愿意把袁家管辖的城池也分给她。   他们明白,如果这些人死了,他们袁家也就完了。   闻灯只是冷眼看着他们此时狼狈的模样,真可怜呀,在鲸州的时候,那么多人在他们的面前哭求,也不见他们袁家人生出半丝怜悯之心,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到这种剜心之痛了么?   闻灯想起秦统领,想起茶茶,想起了闻朝易,后来闻灯听说,她父亲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依旧直直地站立在城前,不肯倒下。   他们将他推倒,对着他已经冰冷的尸体吐着口水,将他踩在脚下,扒光了他身上所有的法器,最后把他扔进了尸堆里,一把火都烧光了。   堂堂的闻家家主,就这样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回忆起这些往事,闻灯再看向那些人,又觉得让他们就这样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闻灯手指在半空中点了两下,那丝线便从这些人的身体中抽离出来,而后仅仅地勒在他们身上,仿佛要勒进他们的血肉里面。   在人间有一种刑罚,叫千刀万剐,用渔网将犯人的肉勒出,而后用刀削下,闻灯有些想对这些人试试了。   苍衡皱了皱眉,即便知道眼前的闻灯是在复仇,这样的手段有些过于残忍了,他不清楚她究竟怀着多么深的恨意,还是魔渊中的魔族们对杀戮和血腥本能的追逐。   她果然很适合那个地方。   苍衡转过头去,看向蹲在树下的沈萤萤,他突然庆幸沈萤萤不曾看到这一幕。   闻灯察觉到苍衡目光的变化,有些僵硬地将举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她到底是不想看到他充满厌恶和嫌弃的目光,到底是不想和他越来越远。   即使现在,他只是苍衡。 第80章 三十   有时候闻灯也忍不住去想, 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忘记,还是过去的李浮白,得知这一切, 他会这么做呢?   他会阻止自己, 还是……任由自己来做这一切呢?   只是想这些除了徒增烦恼,也没有其他的用处。   闻灯抿着唇,她可以不给这些人施以剐刑,却也不想他们死得太容易,她举起手来, 细细的丝线一点点勒进他们的脖子中, 这些人会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感受自己是怎么渐渐死去的。   他们的脖子上同时出现了血痕,渐渐渗出了血珠, 被月光一照,是很好看的颜色, 像是珍宝阁中那些昂贵的红宝石。   跪在地上向闻灯哀求袁家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自以为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却不知一字不漏地全都落尽闻灯的耳朵里。   闻灯转过头去, 向他们口中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高大的桃树下,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月光透过扶疏的花木间隙落在他的身上, 闻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来人。   是袁钰章。   闻灯知道这些年袁钰章一直缩在袁家,因为吕姬,还有自己身体的残缺,很少出来见人,他总感觉那些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所以总是在闭关,一心修炼。   或许是吕姬给了他太大的打击,又或许是没了下面的那东西,袁钰章修炼起来可以更加的心无旁骛,所以从他身体恢复后,他的修炼效率比之从前要高出许多。   但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他本是一个极为风流的好色之徒,如今没了那点念想,就算成为天下顶尖的高手,又能如何。   闻灯以为袁钰章会一直缩在袁家里头,不会出来的,没想到在这里还是见到了这位故人。   袁钰章站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闻灯,小声叫道:“闻灯……”   他一时间甚至分不大清楚眼前他所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所幻想出来的一场梦罢了。   袁钰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轻微的疼痛从舌尖传递开来,她依旧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不是梦。   袁钰章以为她死在闻家的那场大火中了,这个世间再也不见这位绝色的美人,不曾想她有一日还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而随着袁钰章的这句闻灯叫出了口,跪在地上的某些袁家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是闻灯!   竟会是闻灯!   他们之前根本不知这来人是谁,更不知她是为何而来。这倒也怨不得他们,那些曾有幸在鲸州见过闻灯的袁家人,还没等见到闻灯的人,就已经被她所控制,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而袁家的其他人,不曾见过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袁家在场的许多小辈甚至根本不曾听说过闻灯这个名字,他们听着身边的老人口中说着报应,只觉得困惑不解。   此事袁家做的并不光彩,自然不会大肆宣扬,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就连酒楼里的说书人都换了几轮,不再说起那些久远的旧事,袁家只想让闻家静静地覆没在岁月之中,在众人的记忆中沦为尘埃,当做从来不曾存在过。   袁钰章终于回过神儿来,他拨开人群,走上前去,直直地望着闻灯,他明明已经看到闻灯正在索取那些袁家人的性命,却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他向闻灯问道:“你竟然还活着?”   闻灯笑了,这个时候袁钰章不赶紧出手,还有还有闲心问自己这种傻问题,她没有活着,那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只厉鬼了。   闻灯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容,问袁钰章:“袁二公子很失望?”   袁钰章当年被袁家从吕姬手中救下来以后,得知了鲸州闻家之事,他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他当然希望闻灯能够活着,此后闻灯身边没有了闻朝易,也没有了李浮白,她一个娇弱的女子,注定是要被他拿捏在手中,他当年想了很多残忍的手段,没能报复到吕姬的身上,用在这个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的闻灯身上也是一样的。   可惜她死了,袁钰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还装模作样地给闻灯立了一个衣冠冢,每年清明给她烧上几张纸钱,不过过了几年,袁钰章也就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那个衣冠冢也渐渐荒芜,长满了杂草,后来袁钰章从那里经过,丝毫没有记起他曾在这里为一个人造了一座坟。   可她不仅活着,还来到袁家复仇。   袁钰章不是不想救这些袁家的人,他现在的修为在袁家的众人当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但是他对闻灯的手段毫无头绪,而他修为还要厉害一点的那位叔公,同样被闻灯所控制,没有半点挣脱的法子袁家的这些人今日恐怕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袁钰章这三百年也不是白白过来的,至少心性比之当年还是有些进步的,他看着身后仍跪在地上的袁家人,觉得好笑,这些人怎么会觉得跪下来向闻灯求饶,她就会放过他们呢?   当年在鲸州,那么多闻家的人跪在地上向他们袁家求饶,他们也没有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人。   袁钰章不想对闻灯出手了,现在他对闻灯出手,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个跳梁的小丑吧,倒不如在死前给她留个好点的印象,本来这个世间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笑着对闻灯说:“能死在你的手下,我心甘情愿。”   他还能做什么?他不是闻灯的对手,除了引颈受戮,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难道他要让闻灯看在往日他们的情分,对他们手下留情?   这种没脑子的事,做出来也不过是图惹人家笑话罢了。   袁钰章这样说,闻灯倒有些不想对他动手了,可惜吕姬已经死了,不然的话将袁钰章送回那位吕姬姑娘的手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闻灯转过头,继续折磨被她傀儡丝操控的那些人。   袁钰章可以接受闻灯亲手杀了自己,却没办法接受她这样完全无视自己。   他又往闻灯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闻灯身后的苍衡,他呆住了,他无法忘记闻灯,自然也不会忘了李浮白。   可是既然他是随着闻灯一起来的,又怎么会与她离了那么远,又不看她。   袁钰章记得三百年前在青城的时候,李浮白是如何背着闻灯在滂沱的大雨中穿行,如今他竟然成了这样,似是看她一眼也不愿意,袁钰章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快意,像是大仇得报,如愿以偿,他问闻灯:“你后悔吗?”   闻灯不知道袁钰章在问什么,随口接了一句:“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在青城的时候,没有一剑杀了他吗?   袁钰章看了看苍衡,又直直地望着闻灯,“若是当年你与我在一起,怎么会是今天这样呢?”   他话说到此,闻灯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来,她歪着头,想了想,反问袁钰章:“当年先来退婚的,不是袁二公子你自己吗?”   或许是因为今日见了多年未见的古人,袁钰章本来已经被磨平的心性,此时竟又生出尖锐的棱角来,他反驳说:“当年我那是被设计了,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闻灯就该是他的妻子了。   后来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下场。   这么多年来,袁钰章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当年之事,如果他再坚定一些,那天下第一美人就是他的妻子了。   闻灯笑起来,那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袁钰章起初想要娶她,是因为要用她的命给吕姬做垫脚石,而后来想要得到她,则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模样,从始至终,他喜欢的不过就只有一张脸罢了。   袁钰章此时在自己的面前做出这番深情款款的模样,未免太可笑了。   她懒得理会袁钰章的这些屁话,只操纵着手中的丝线,让这些人在她的眼前一边跳舞,一边流血。   场面血腥又滑稽,喷射出来的鲜血像是一条条鲜红的飘带,在血色下翩翩而过。   “你修炼了我们袁家的那部功法吧?”袁钰章突然问道。   闻灯仍旧是没有开口,她仿佛全心投入到眼前的编舞当中,袁钰章却自己琢磨出了答案,他觉得自己今日多半是要死了,他想让闻灯记得自己,想要她不再这样无视自己。   当年那部袁家的功法他也曾翻看过,自然知道想要练成需要什么样的药引,他想了想,干脆对闻灯说:“我把我的心脏给你吧。”   闻灯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向袁钰章,昔日那个风流潇洒,温柔多情的袁二公子,竟是成了今日这般狼狈又猥琐的模样。   闻灯轻轻笑了一声,她对眼前这位袁二公子说:“太脏了,我不要。”   袁钰章瞬间被激怒,他的五官狰狞,好似要吃人一般,他大声问闻灯:“那你想要谁的?他的吗?”   不等闻灯开口,袁钰章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他现在可不愿意给你了。”   一个男人是不是爱一个女人,他的这双眼睛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三百年,也不过是三百年,他们间的情爱就已经消磨干净了,真是好笑。   他是因为一张脸想要得到闻灯,可那李浮白看够了她,不一样不再爱她了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   袁钰章死死盯着苍衡,他的目光诡异,满含讥讽。   他真想回到三百年前,让那个时候的闻灯和李浮白好好地看一看这一幕。   苍衡皱着眉头,他能看出袁钰章对自己的嘲讽,却不明白这明明是他和闻灯间的事,为何会把火引到自己的身上。   他看这人不仅身体有毛病,连脑子也有毛病。 第81章 三十一   沈萤萤蹲得腿都要麻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知道袁家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沈萤萤将眼睛上的限制解开, 往柳惊眠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柳惊眠的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沈萤萤微微松了一口气。   里面的场景应当不至于太残忍,不然的话柳惊眠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但同时她也有些好奇,那位闻姑娘明明是过来复仇的, 柳惊眠怎么还能笑出来。   柳惊眠也不想笑的, 眼前的是很严肃的场面, 但是闻灯编的这支舞蹈让这些袁家的人跳下来实在是太滑稽了,然而看着那一地的鲜血, 柳惊眠又要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罪过罪过。   沈萤萤上前了一步,想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惊眠虽然是看着闻灯,但是他同样留了一分心神在沈萤萤的身上,听到沈萤萤的响动, 转过头去,看着她,对她摇摇头。   沈萤萤便知道那里面的场面不适合自己去围观, 她又退回去, 听话地站在树下,没有动作。   苍衡也转过头去,看向沈萤萤,他倒不是放心不下沈萤萤,只是不想再对着闻灯了。   他说不清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心脏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烘烤,有人在上面浇着滚烫的热油。   闻灯的脸色比天上的那轮明月还要苍白许多,有些血迸溅到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像是那些传奇故事里艳鬼。   袁钰章觉得奇怪,就算李浮白用三百年的时间看够了闻灯,那这世间应当也没有其他的女子能够入得他眼了,现在他又是在看什么。   袁钰章跟上去,闻灯见他不是来阻拦自己的,便也没有理会他,现在这些袁家的人坚持不了多久,她手中的傀儡丝一抖,被她操纵的众人直接在院子中翻起跟头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场面颇为震撼,闻灯的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下,这些人便倒立着,而后随着闻灯指尖活动的节奏,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听起来像是擂鼓一般。   那些被困在原地的袁家人,看到这一幕,皆是不忍地闭上双眼,这些即将被闻灯杀死的人里,都是他们的血亲。   闻灯却不免有那么些许的可惜,该让更多的人看看这些平日里耍尽了威风的袁家的人如今这的狼狈模样,随即又觉得吓到他们可就不好了。   这件喜事突然间变得有些无趣起来,闻灯不禁想到,等她的这些仇人都死了,她要做什么呢?   她听着咚咚的鼓乐声,抬头看向苍衡,而苍衡则是在看着沈萤萤。   袁钰章也看到了沈萤萤,他才知道苍衡转头原来是为了看这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长得倒是与闻灯有那么两分相似,只是比起闻灯,终究是差了几分姿色,这人难道是他们二人的女儿?   可闻灯修炼了他们袁家的那部功法,注定这一生不会再有其他的血亲了,所以她不该有孩子的。   那就有意思了。   难不成李浮白如今是看上了这个小姑娘,他眼睛是瞎了吗,放着闻灯不要,喜欢这么个丫头片子,不过男人嘛,喜新厌旧也是常事,若是他与闻灯朝夕相处三百年,或许也会受够她。   袁钰章一时间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年的一对有情人,终究是成了一对怨侣吗?   苍衡听到袁钰章的笑声,转过头来,他觉得袁钰章这个人讨厌得很,并不只是因为他刚才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看他。   在他第一眼看到袁钰章的时候,便觉得这个人非常的讨厌了。   袁钰章对上苍衡的目光,将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对他道:“李道友好久不见啊。”   苍衡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李道友为何这样冷漠?”袁钰章很不喜欢苍衡这样同闻灯一样无视着自己,显得自己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样,明明当年,他们之间并无差别。   袁钰章继续道:“怎么说当年在青城的时候,我还是要多谢李道友的救命之恩的。”   苍衡仍旧沉默,他根本不知道袁钰章口中的李道友是谁。   袁钰章也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向苍衡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苍衡冷淡道:“我从来不曾见过你。”   “你竟是真的不记得我了!”袁钰章瞪大着眼睛紧紧注视面前的苍衡,所以他是不是也不记得闻灯了?   袁钰章简直想要放声狂笑,想要鼓起掌来,他竟然都不记得了。   这就是天意吧,他们两个注定得不到圆满。   闻灯听着袁钰章像鸭子一样的笑声,皱了皱眉,这个人是疯了吧,他家死了这么多人,他现在竟然也还能笑得出来。   闻灯已经对折磨这些人失去了兴趣,她手下稍一用力,那银色的细细丝线勒进他们的脖子里,脑袋与身体分了家,滚落在地上,像一个个去了皮的腐烂西瓜。   傀儡丝沐浴着月光,上面的血珠渐渐蒸发,消失不见,然后一点点隐没在黑夜之中。   袁钰章回头看着袁家,从今天起,袁家就算是彻底完了,此后即便自己活下去,也要为袁家剩下的这些人奔波劳累。   何必呢?何苦呢?   当年从他清醒过来后便不打算活了,到了今日,也算够了,他的眸光微闪,竟是猛的上前一步,抓住一条傀儡丝,缠到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扯住傀儡丝的两端,用尽全身的力气勒下。   他要死在闻灯的面前,要闻灯永远都记得自己。   他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一点点将他身上的衣袍染透,死亡来临,他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只觉得是解脱。   他早就该死了,或许当年在青城时,就该死在那里。   袁钰章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闻灯:“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   闻灯垂眸看他,眼睛中看不出半分的动容,她平静问道:“我为何要后悔?”   袁钰章死不瞑目。   闻灯倒不是为了故意刺激袁钰章才这样说的,她确实从不后悔与李浮白的那十年李浮白已经将他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她,但是她自己,亏欠了他良多。   他现在成为了苍衡,有时候闻灯会觉得也挺好的,他不需要纠结自己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不需要再为她奔波苦恼。   等着将来的某一日,他再回来,她会做出从前的那个样子。   只是想起智恒大师的那句话,闻灯不免也有几分担忧,他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袁家已经解决完了,星云十三州上剩下的几个世家对闻灯来说,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这几大世家倒台以后,星云十三州必定会乱上一阵子,可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贪婪驱使他们陷入这场争斗当中,是生是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王家的人没能凑齐,有人在外云游,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来。   这并不妨碍闻灯向其他人复仇,而且总会找到的。   不着急,不着急,她三百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么点时间吗。   将当年的仇人一一杀了,闻灯差不多也该收手回魔渊去了,只是她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只这样回去,未免可惜了。   恰好这里是城中有一场灯会,闻灯便留下来,打算等灯会结束了再回去,顺便也可以查查那条漏网之鱼的下落。   傍晚时,他们一行四人进了城,沈萤萤与柳惊眠走在前边,苍衡跟在两人身后。   闻灯知道苍衡不愿与自己并肩,便走在最后面,她的脸上戴着面具,又总是低着头,并不引人注意。   沈萤萤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她想起万松派的那位余三公子曾说他与闻灯有几分相像,但她自己比起这位闻姑娘差了很多,至少她走在街上的时候,虽然会引得一些人的注意,但是绝对不会像闻姑娘那样,只要把脸一露出来,便晃得众人目不能视,呆若木鸡。   说起来,明明闻灯与苍衡都是从魔渊出来的,苍衡却表现得跟她一点都不熟悉。   苍衡越是这样,沈萤萤越觉得有哪里不对。   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之间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但既然是秘密,她也不好多问。   沈萤萤一边走一边想着闻灯与苍衡的关系,后来实在想不明白,只能放弃。   她的脚步停下,站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两只眼睛都放着光,完了咽口水,可是柳惊眠不为所动,于是苍衡走过去,将几个刚做好的糖人都买下,递给沈萤萤。   后面的闻灯盯着苍衡手上的糖人,明明知道多半是要自取其辱,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苍衡:“这里面有我的吗?” 第82章 三十二   沈萤萤刚刚伸手把苍衡手中的糖人都接了过去, 结果就听到闻灯这句话,一时间竟不免有些尴尬,她要是把这糖全吃了, 柳惊眠回去肯定还要说叨她, 沈萤萤看了眼苍衡,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主动说:“我不太喜欢吃糖,闻姑娘你吃吧。”   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遗憾地说:“也不是不喜欢, 就是我牙不太好, 吃糖会疼。”   “这样啊,”闻灯轻轻笑了一声, “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我也不想吃了。”   沈萤萤的糖人举在半空中, 哦了一声,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惊眠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间转了转,最后伸出手, 对沈萤萤说:“给我吧。”   沈萤萤有些犹豫,这些糖人到了柳惊眠的手上自己可就真的一个也吃不到了,但这个人是柳惊眠啊, 她臊眉耷眼地把糖人全部都递了过去。   闻灯瞥了一眼身边的苍衡, 苍衡给沈萤萤买的糖人,最后落到了他的情敌手里,不知道苍衡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件事要怪恐怕得怪自己了,刚才要不是她多嘴问了一句,或许糖人已经被沈萤萤吃进嘴里。   只是看着苍衡的那张脸, 她还是没能忍住,明明是自己的,却眼睁睁地看着走得越来越远。   苍衡察觉到闻灯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着她。   闻灯的嘴角下意识地上扬了一些,随即想到苍衡不喜欢看她笑着,闻灯又将唇角的笑意压下。   不过她现在戴着面具,苍衡应当看不出她面具下的表情。   苍衡确实看不到闻灯唇角的笑,只是那浅浅的笑意已经从她的眼睛中漫出来,像是她还没有收起的傀儡丝,将苍衡一点点包裹在里面。   苍衡有些不自在,转头看向别处。   闻灯端详着他的侧脸,今日这位陛下脾气好像好了一点,并没有很生气。   “苍衡你也是的,别给她吃那么多甜的,”柳惊眠将手里的糖人送给街角的小乞丐,回来接着嘱咐苍衡说,“以后就算她哭着给你要糖吃,你也别给她买,省得她大晚上的牙疼,哼哼唧唧的烦人。”   柳惊眠话是在埋怨,但是话里的亲近再明显不过。   沈萤萤瞪了柳惊眠一眼,脸上带着薄薄的嗔怒之色,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闻灯看得有些羡慕,又特别想知道苍衡心里是不是在冒起酸水。   他们走进一家茶楼中,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正在说着万松山上奇事,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经过,只知道在一夜之间,万松派连同星云十三州上的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皆是死了大半去,他们自己编出了各种各样的故事,说给客官们听。   沈萤萤还挺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尤其她是知道真相的,所以听到说书先生说余家的那位老祖其实是天上之人,便觉得格外可笑。   闻灯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小抿了一口,苍衡喜欢这位沈萤萤沈姑娘,可沈萤萤喜欢的却是柳惊眠,苍衡是这条追逐链的尾巴,想了想,她将茶杯放下。   苍衡不是,自己才是。   闻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忙着杀人,倒是忘了该给自己存些心头血了,现在有苍衡在这里盯着,她想要动手也不容易。   沈萤萤听到咳嗽声立刻转过头来,问道:“闻姑娘,你的身体还没好吗?”   “没事,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沈萤萤啊了一声,她本来还想问问,在万松山的时候,苍衡是不是真的给闻灯看过病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苍衡没去看,那场面可就有些不好看。   苍衡抱着胸靠在柱子上,始终没说话。   沈萤萤点完菜后,从包裹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一脸的苦恼,她对柳惊眠抱怨说:“父皇催得紧,我这回真的要回去了,他还在信里说给我找了个驸马,说家世才学相貌人品,样样出众,谁要他找驸马啊。”   她说完,直直地看着柳惊眠,希望柳惊眠能够陪自己一起回去。   柳惊眠明白沈萤萤的意思,明明知道信中的驸马之事不一定是真的,她是在故意勾着自己陪她回宫去,柳惊眠心中仍是不大放心,可闻灯已经说了她择日就要回魔渊去,柳惊眠还想知道她在魔渊中过得好不好。   不过以闻灯除去仇家的手段来看,她在魔渊中应该不会太难过的。   柳惊眠短时间内做不出决定,对沈萤萤说:“等会儿吃了饭再说吧。”   沈萤萤有些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她以为柳惊眠会立刻答应自己,和自己回去的,他一点就不担心自己会嫁给别人吗?   从酒楼出来后,回了落脚的客栈中,天色暗下,繁灯如昼,沈萤萤眼巴巴地望着柳惊眠,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想要的回复,结果柳惊眠直接回了房间中去。   沈萤萤吸了吸鼻子,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柳惊眠,柳惊眠绝情地将门关上。   沈萤萤只得回到自己房间中去。   闻灯看得有趣,那柳惊眠对沈萤萤也不像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这两人怎么这样别扭?   她转头看了看苍衡,正好对上苍衡的目光,闻灯微微失神,刚才他是在看着自己吗?   她没来得及想更多,苍衡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当中。   闻灯收回视线,想着沈萤萤,恍惚中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她自嘲地笑了笑,也回了房去。   子夜时分,一个人影在房外的走廊中不停地徘徊,床上打坐的苍衡猛地睁开眼,他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前,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柳惊眠,苍衡问道:“你在做什么?”   柳惊眠倒是不见外,他进了房,开门见山说:“我想托你一件事。”   “什么?”   “回魔渊后,请魔君陛下帮我照看一下闻灯。”柳惊眠说。   苍衡挑眉,有些惊讶柳惊眠深夜来找自己竟是为了这件事。   在天界的时候,柳惊眠虽待沈萤萤有些冷淡,却也愿意为了沈萤萤对抗天帝,要说柳惊眠对沈萤萤一点好感都没有,没有人会相信。   这会儿却让他来闻灯照看闻灯,有意思。   “为什么?”苍衡问。   柳惊眠抿了抿唇,说:“我欠了她一样东西。”   不等苍衡开口,柳惊眠继续说道:“她身体不好,回了魔渊后,你多照顾她一点,拜托了。”   “我并没有答应你。”   “我知道你最近回魔渊有事,”柳惊眠像是看透了苍衡的心思,又对他说,“我会照顾好萤萤的。”   苍衡皱了皱眉,他其实不是想说这个,只是想要问问柳惊眠与闻灯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好像这件事又没有那么重要。   等到第二日,闻灯见到与自己同归魔渊的苍衡,有些吃惊,她还以为苍衡会跟着沈萤萤他们一起去人间的皇宫,她好奇问道:“陛下怎么没有跟沈姑娘一起走?”   苍衡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要管本尊去哪里?”   闻灯压着唇角的笑意对苍衡道:“那我可不敢,我只是关心陛下,所以问一问罢了,陛下不愿意说,我不问便是了。”   之后,闻灯果然没有再开口。   她开口,苍衡嫌弃她多话,她现在这样不说话,苍衡心中好像压了块沉重的石头。   魔渊倒也还是老样子,魔族们听闻魔君回来,一个个偃旗息鼓,十分乖巧。   魔宫中流霜看到闻灯回来,立刻迎了过来,“夫人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   “还好。”闻灯答道。   只是茶茶再也不会回来了。   灵风从闻灯的怀中钻了出来,同流霜打了一声招呼,便跳到了桌子上,他的小脑袋不一会儿就垂到桌面,他又要睡过去了,不知道下一次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闻灯坐下,她的手指落在灵风的尾巴尖上,不久后,曾经被流霜带到魔渊中为闻灯取心头血的那个少年走了过来,他站在闻灯的面前,低低地叫了一声:“夫人……”   闻灯抬头看他,没说话   萧衍抿了抿唇,犹豫着问道:“夫人,我可以留在这里?”   “你想留在这里?”闻灯问。   萧衍点头,对闻灯道:“我若是留在这里,夫人想要我的心头血,我随时愿意为夫人奉上。”   闻灯摇头笑道:“倒也不必。”   她要是再被苍衡给抓到,恐怕又得被他威胁一番了。   “开始修炼了吗?”闻灯问萧衍。   “流霜姐姐教了我一些。”   闻灯看向流霜,流霜点点头,承认说:“我看他的天赋不错。”   流霜想着,自己不可能一直陪在夫人的身边,总有人得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护着夫人一点,而且萧衍是人修,与自己这种天生的魔族不同,他的血对夫人来说是有用的,所以必要时候,他能帮夫人一把。   “那便留下来吧。”   萧衍行礼道:“多谢夫人。”   闻灯回到内室中躺下,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外面阳光明媚,晴空一片,魔渊中很少看到这样好的天气,就算闻灯不久前刚从人间回来,也不免心生出几分欢喜来。   她来到外面的花园中,魔宫中的美人们一见了她,立刻匆匆散开,显得闻灯像是个会吃人的魔鬼似的。   闻灯无声笑了下,躺进花丛里,她眯着眼睛望着头顶从枝叶间隙中透出来的光点,竟是又睡了过去。   她在梦中见到了李浮白,他带着雪白的山茶花,走到自己的面前。   闻灯一见到他,眼泪便止不住流淌下来。   李浮白吓了一跳,把手里的花放到一边,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问她:“怎么哭了?”   闻灯没有说话,只看着他,默默流泪。   “不要哭了好不好?”李浮白仿佛第一次见到她哭得这样伤心,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哄好她,他只能把自己能使出来办法都使出来,将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她的面前,小心地询问她:“是谁惹你生气了?我去给你出气去,还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了,到底怎么了?”   闻灯摇头。   李浮白最后似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将闻灯抱进自己的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对她说:“哎,你这样哭着,我也想跟你哭了。”   “……我看到你,喜欢别的姑娘了。”闻灯轻声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李浮白把怀中的闻灯抱得更紧了些,对她说,“我除了你,还能喜欢谁呢?”   闻灯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直到李浮白又一次在她的面前消失不见。   她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坐起身,有什么从她的身上滑落,她低下头看去,随后愣住,她的身上不知在何时多了一件玄色的披风。 第83章 三十三   闻灯低头看着披风上的花纹, 白皙的手指在上面银色的花纹上轻轻抚过,魔宫中能用这种披风的人,恐怕就只有苍衡了。   这上面还带着一丝落霞木的香气, 确实是她在苍衡的身上常闻到的味道。   闻灯没想到苍衡会将自己的披风留在这里, 只是她刚刚梦见了李浮白,看着眼前的这件披风,忍不住会想,如果李浮白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做?   想了半天, 闻灯突然笑起来, 她现在何必自寻烦恼, 苍衡与李浮白本就是一个人啊,只是处在不同时间段上的他罢了, 李浮白刚见到她时与十年后,待她都不会是一样的, 为何要贪求他始终如一呢?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啦,毕竟在之前的时候,苍衡是只想杀了她的。   闻灯从花丛间站起身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了,闻灯安慰自己,三百年都已经等过来了, 不差这一朝一夕了。   不过, 苍衡今日愿意留下这么一件披风却是很出乎她的意料的,苍衡有没有想起一点关于自己的往事,有没有多喜欢她一点。   闻灯将手中的披风整整齐齐地叠好,向着自己所在的院落中往回走。   流霜站在门口,看着闻灯从远处走过来, 顿时笑了起来,调笑着说:“夫人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闻灯没有否认,还点了点头,对沈萤萤说:“有一点。”   流霜接着问道:“那夫人是遇见了什么事这么高兴,能不能说给我来听听。”   闻灯抿着唇,摇了摇头,她与苍衡的往事即便同旁人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只想要对苍衡说,可苍衡却并不愿意听那些往事。   当年在十方州,他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闻灯想到这里,眼睛中闪过一丝黯然,她低下头,望着怀里的披风,心中泛起一阵微微的酸涩。   流霜自然也看到了那披风,看起来应当是男人穿的,她好奇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闻灯听到流霜问起披风,抿唇笑了一下,对流霜说:“我刚才在花园里睡着了,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留下的。”   流霜愣了一下,好心人?这魔宫中哪里有什么好心人?   流霜问道:“夫人你刚才在外面睡着了?”   闻灯嗯了一声,流霜皱起眉头,“您知道您自己的身体不好,怎么还敢一个人在外面睡着了,虽然说魔宫是陛下的地盘,魔族不敢在这里放肆,但是万一呢?万一呢?”   闻灯应道:“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您可别敷衍我了,您又不是第一次犯这个毛病了,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您哪一次是听了的?”   闻灯无话可说,流霜什么时候这样能唠叨了?   她抱着披风,赶紧走进了屋里,摆脱这个小唠叨。   流霜知道闻灯不喜欢自己这样念叨她,可是夫人她自己总不注意着点,她身上的病那么严重,长得又这样惹人注意,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呢。   不过,刚才夫人脸上的表情让她不免要多想些的,流霜还记得,闻灯曾经对她说过,她见到她的心上人了,那怕披风会是她的心上人送给她的么?难道闻灯的心上人是这魔宫中魔使?   闻灯什么都不愿意与她说,流霜一时间也想不大明白。   苍衡回到宫殿当中,坐在王座上面,他沉着一张脸,单手支颐,廷下的魔使小心注意他的神色,魔君陛下现在看起来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虽然魔使也不知道苍衡的心情什么时候好过。   苍衡莫名想起自己刚才在花园中看到的场景,白衣的美人睡在花丛里,不知道做了一个怎样的梦,眼角有泪水缓缓淌下,那泪水在日光下闪烁着微茫的光,苍衡站在一边看了很久,最后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般受到了诱惑,他从灵物袋中拿出一件披风,盖在闻灯的身上。   他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等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时候,披风已经落在了闻灯的身上。   他的动作僵住,像是被定了身一般,像是一个生了锈的齿轮,凝塞、窒碍,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干涸,再没有半丝痕迹。   他终于可以活动,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己只是因为柳惊眠的嘱托,才会对她照顾了一下,没有其他的原因。   苍衡放下托着下巴的那只手,忽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来,魔宫中的这些美人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不知那时候怎么就昏了头了,将这些眉目间有些相似的女子都留在了这里,现在若是仔细来看,这些人又并不是很像沈萤萤的。   这些女子中还有一个闻灯,柳惊眠托他照顾好闻灯,按理说将她留在魔宫当中,也能方便些,只是以闻灯的手段,哪里需要人来照顾?   苍衡抬头对廷下魔使说道:“将魔宫中的女子们都送走吧。”   魔使刚才在想事情想得入神,没太听清苍衡说了什么,直到苍衡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魔使立刻瞪大了眼睛,问道:“都要送走?”   苍衡点头。   魔使心中嘀咕,这陛下是真够奇怪的,弄了这么多的美人在魔宫中不临幸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给全部送走了,陛下看到这些美人的时候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魔使又问:“那送到哪里去?”   苍衡说:“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魔使应下,只是心中感叹,这可有些麻烦了,这些美人不是同一个人送来的,要一一把她们送回她们主人的手上,可能是要花费上一番工夫的。   其实这些女子们很多都是想要从苍衡这里探听出一些机密,结果被苍衡给丢到魔宫中,一年到头都不见一次的,现在能够离开魔宫,对她们来说应当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魔使忽然想起前些时候,陛下与闻灯间传出来的那些风流韵事,不免多嘴问了一句:“陛下,那位闻灯夫人也要送走吗?”   “……”苍衡沉默了一会儿,对魔使说,“也送走吧。”   魔使心道一声可惜,第一美人闻灯也不能打动陛下,陛下的那位心上人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   这件事很快便在魔宫中传扬开来,流霜听闻一二后,连忙回来说与闻灯听。   她进来的时候,闻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绣架上刺绣,听见她的脚步声,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我听魔使们说,陛下好像是要将魔宫中中的美人们都送出去。”   闻灯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流霜,“送出去?送给谁呢?”   流霜摇头:“我也不知道。”   闻灯放下手中的针线,是罗章将她送给苍衡的,如果苍衡要把这些美人都送走,那是要把她再送给罗章吗?   流霜仔细观察着闻灯的神色,夫人的心上人已经回来了,现在能有机会离开魔宫,对夫人来说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可是看她的表情,又似乎并不想要离开这里。   “夫人?”流霜轻轻喊了她一声。   “没事,”闻灯回过神儿来,“我只是奇怪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把魔宫中的这些美人都给送走。”   流霜回答说:“也不是很奇怪吧,之前陛下留着这些美人也从来都不碰她们的,留着也没什么用,而且不是说陛下有心上人的吗?或许是陛下的心上人要来魔渊中了,不想她看到这些。”   闻灯点头:“你说有些道理。”   在人间的时候,苍衡看起来的确是很担心让沈萤萤知道他在魔宫里藏着这么多与沈萤萤相似的美人。   可他却不怕自己知道。   或许是闻灯的眼神不大好使,她自从在人间见了沈萤萤以后,便觉得魔宫中的这些美人与沈萤萤也并不是十分相似。   也可能是有其他相似的地方,而她看不出来。   “夫人,你这去了一趟人间,怎么不多抓两个人回来。”   有苍衡在边上守着,她哪里敢去抓人采血,她对流霜说:“忘记了。”   “这么大的事您也能忘记了,”流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您这病再这么熬下去的话,恐怕心头血也没用了吧。”   闻灯抿着唇没有说话,流霜便继续说:“不如过些日子我再去人间找找那肉身灵芝的下落吧。”   “不用了,既然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来,定然是有人护着的,你一个人也找不到什么的。”   萧衍从外面经过,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他敲门进来,问道:“夫人是想要找肉身灵芝吗?”   闻灯没有说话,流霜开口问萧衍:“你知道肉身灵芝的下落?”   萧衍点点头,说:“知道一点。”   流霜颇为震惊地叫了一声,“你在人间到底是个身份?竟然连这种事也知道!”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萧衍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说,“肉身灵芝可能是在皇宫当中。”   “皇宫?”流霜歪着头问他,“人间的皇宫吗?”   除了人间,其他地方好像也没有皇宫了,萧衍点头。   流霜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找到肉身灵芝的机会,她立刻转头向闻灯问道:“夫人,要我去看看吗?”   闻灯摇头,现在柳惊眠陪着沈萤萤一起回了皇宫,流霜若是对上柳惊眠,毫无胜算。   若是真的到了需要用肉身灵芝的时候,就只能她自己走这一趟。   柳惊眠对她的好和亏欠,虽然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但未尝不能加以利用。 第84章 三十四   “让我想想吧,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流霜与萧衍离开后,闻灯低下头,看着绣架上只绣了一半的佛像, 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很快凡人的心头血对她来说可能也没那么大的用处了。   原本她就是为了复仇才硬是撑了一口气到了今日,现在她的仇报得也差不多了,按理说都该放下了,可是现在李浮白已经回来了, 虽然还不记得她, 但是她总得活得长一点, 等到他想起她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伤心。   她不想让李浮白再为她奔波, 为她的病费尽心神。   眼下想要治好她的病,恐怕只能靠肉身灵芝, 倒是巧了,萧衍竟然知道那肉身灵芝的下落,若真的在那人间的皇宫当中, 想要把那东西拿到手,只是怕得费上一番心神。   然而问题是,纵然知道了肉身灵芝在皇宫当中, 她也不知道肉身灵芝是他们中的哪一位, 她总不能把皇宫中的所有人都抓到魔渊中来,想到弄了那么一堆宫女太监塞到这位陛下的魔宫当中,那场面好像还有点滑稽,闻灯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向上扬了一下,又想到在万松山上, 苍衡曾对她说,她笑得不好看,闻灯将嘴角压下。   她愣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受他的影响了。   可他又不是别人。   闻灯的手指在佛像上轻轻拂过,这尊佛像到现在她只绣了一半,以后等有时间,得把另一半给绣完了。   只是看着这佛像,闻灯忽然想起另外的一个问题,她从来不对无辜之人动手的,那肉身灵芝若是一个无辜的人,她该怎么办。   闻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自己连肉身灵芝是谁都还不知道,何必先想这么多,自寻烦恼呢?   魔宫中的美人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后,各有各的反应,有人不想离开,觉得魔宫里就挺好的,而有的人则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离开这座死气沉沉的魔宫。   不过不管这些美人们是怎么想的,魔使们只管按照苍衡的吩咐将她们全都给送回去就可以了。   这些魔使们在魔宫中来来往往,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该找到闻灯这里来了。   若是苍衡真的要把他送到罗章那里去,倒也不算很坏,她与罗章的仇,正好也该清算一番了。   等清算完了这桩事,再动身去往人间的皇宫,一切应该也来得及。   她能将这些琐事都一一应付,却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苍衡。   苍衡这样抗拒她提起往事,似乎三百年前的那些往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现在都已经过去三百多年,那十年对苍衡来说只是这三百年中短短的一个瞬间,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该拿他怎么办呢?   闻灯抬起手,按了按自己有些发疼的额角,当年李浮白在她的身边,也从来没有求过什么,那她如今为什么不能对苍衡多点耐心?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给自己回应呢?   闻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好像……   她好像做不到李浮白那样。   她太想他了,她想他能来抱抱她,能来和她说说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总得活得久一点。   空旷的大殿中,苍衡坐在王座上,垂眸听着魔使们说起魔界与天界交接处最近频发的争斗,他一言不发,那魔使说完后,见苍衡仍是没有说话,也埋怨自己不该拿这么点的小事来烦扰陛下,他犹豫一番,转移了话题,向苍衡问道:“陛下真的要把所有的美人都给送走吗?那位闻灯夫人也要送走吗?”   苍衡抬眸,看了那魔使一眼,并没有说话,魔使打了个冷战,后悔自己多嘴,既然陛下说了要把美人们都送走,那自然是不会反悔的。   魔使这个时候提起闻灯,倒是让苍衡想起另外一桩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要被也忘却的事,在那场离奇的梦境中,闻灯最后抓住了沈萤萤,从她的身上放出血来。   那血不是从心口处流出来的,而是从她的手腕上流淌下来,闻灯需要的是心头血,她从沈萤萤的身上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在人间的时候,闻灯并没有表现出对沈萤萤的恶意,对她来说,用谁的血都是可以的,那她为什么要杀沈萤萤。   苍衡的手指落在王座的扶手上面,一下一下地扣响,那声音十分轻微,只是修炼之人五感超出常人许多,廷下的魔使听到这声音,后背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苍衡继续思索着,闻灯修炼的魔功着实诡异,既然用的是这样有违天数的法子,稍有意外,恐怕她自身也要受到反噬,如今她大仇得报,不知她的魔功是否还要继续修炼下去。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让一个魔族废除自己的魔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在这魔渊中没有一定的实力,谁能护着她呢?尤其她还是那样的一副相貌。   纵然苍衡对闻灯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得不承认,闻灯的姿色不管是在人间、在魔渊,甚至是在天界,都是极为罕见的。   苍衡皱了皱眉头,奇怪自己想这些东西做什么,只是脑中又浮现出闻灯的身影来,她在万松山的时候,在袁家的时候……她站在苍白的月光下面,身后的傀儡丝上有血珠滴落,落在青石板上,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血花。   那些傀儡丝刺入人的身体当中,活生生的人便成为□□控的傀儡,此术过于残忍了,魔渊中的魔族们比这还要残忍的手段不是没有,他只是不太喜欢闻灯用这类东西。   苍衡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说到底闻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柳惊眠托他照顾闻灯,他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那日的披风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苍衡心中清楚,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脏的某个角落,仿佛一直被浸泡在苦涩的湖水中,任凭他想尽所有的办法,也不能将那颗心脏拯救出来。   太苦了。   因为闻灯与苍衡间的那些流言蜚语,魔使们怕苍衡临时又会反悔,所以是最后前来找闻灯的,魔使站在外面,问道:“闻灯夫人,您是要回什么地方去呢?”   不待闻灯开口,另一位魔使便自作主张道:“是长极君送她来的,自然是要送回长极君那里去的。”   闻灯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两个魔使一眼,倒是没有开口反对。   只是流霜有些担心,当日罗章是想用闻灯来讨好苍衡才留了闻灯一命,如今得知苍衡不要她了,恐怕罗章不会再放过夫人的,流霜想要提醒闻灯,小声叫道:“夫人?”   闻灯转头对流霜安抚地笑了一下,而后道:“那就走吧。”   自从苍衡收下闻灯以后,罗章便彻底放下心来,又见苍衡在这魔渊中空有一个魔君的名号,却并不管事,不免又动了些心思。   今日见到闻灯,罗章从塌上坐起身来,摇着头,啧了一声,“我们的那位陛下啊,眼光可真是够高的,竟然连闻灯夫人这样的美人都入不得他的眼睛。”   他顿了一顿,神色愈加玩味,从塌上站起身,向闻灯问道:“陛下可有临幸你吗?”   闻灯对他这番下流话不为所动,倒是流霜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怒色,罗章立刻笑了起来,“看来是没有了。”   罗章的话音落下后,脸上的笑意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他问闻灯,“如今你又来到我这里,是来寻死的吗?”   闻灯倒是笑了起来,道:“当日你是怎么胜过我的,长极君心中是一点数也没有的吗?”   “看来闻灯夫人是不服我了,那便再打一次好了。”   “如此,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闻灯言罢,傀儡丝便已经到了罗章的眼前。   罗章连忙闪避,傀儡丝撞上他身后的屏风,那屏风瞬间被捣碎,残片落了一地,罗章站在石雕上,摸着下唇对闻灯道:“这一次,等我打败了夫人,我定要好好尝尝夫人的滋味,然后再给夫人一个痛快。”   闻灯脸上并没有出现被冒犯到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罗章,说道:“那就看长极君是否有这个本事了。”   几道白光在半空中划过,随即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地动山摇,烟尘四起,房屋上的瓦片簌簌落下,嘈杂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巨大的声音当中,闻灯站在废墟之上,衣裙随风飞舞,她手中的傀儡丝,自万松山后似乎更加嗜血了。   远处漫漫黄沙中似乎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闻灯不禁恍惚了一下。   恰在此时,罗章的噬魂刀已经抵上她的后背,他笑道:“看来这一次夫人又输了。”   “是么?”闻灯微微笑着,并不惊慌。 第85章 三十五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不如想着等会儿怎么伺候好我,一旦我高兴了,或许还能够留你一条命。”罗章手中噬魂刀的阴冷气息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闻灯的身上, 闻灯能够感受到那噬魂刀上的魔力正在渐渐将自己包裹住。   闻灯脸上的表情不变,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的嘴角正向上扬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罗章只看到他自己的噬魂刀抵在闻灯的后背上,却没有见到那些细细的银色丝线正从他脚下的土地中探出头来,缠上他的小腿, 继续往上蔓延。   远处的萧衍只看到闻灯被噬魂刀抵在后背上, 他想上去帮忙, 被流霜死死拉住,流霜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别过去。”   流霜清楚自己与萧衍的本事, 他们现在过去帮不了闻灯,只会拖累她, 不如现在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会没事的。”   流霜在安慰萧衍,也是在安慰自己。   萧衍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最终是听了流霜的话, 站在原地,流霜看着萧衍,心中不禁感叹, 这个孩子才见了闻灯几面, 竟然也会为夫人这样担心了。   喜欢夫人的人有那么多,偏偏魔宫中的那位陛下是一点不动心,随即流霜皱了皱眉,自己在想什么,若是那位陛下看上了夫人, 夫人要怎么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   况且总有人说在那位陛下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过说起来,夫人的那位心上人究竟是谁,明明夫人现在已经从魔宫中出来了,不算是魔君的人了,他为什么还不敢来,现在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可是流霜对他的印象已经很不好了。   罗章的噬魂刀正要再往前探出一些,身后一阵冷风突然窜过,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随后他看到一缕头发从他的额前飘落,这自然是他自己的头发,罗章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这个人既然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砍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想要自己的命也应该是易如反掌,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噬魂刀,向四周问道:“是谁?谁在那里?”   他察觉不到任何陌生的气息,若是真有人在这里,他完全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这个人会是谁?若是闻灯的姘头,干脆直接现身好了,何必这样偷偷摸摸,若与闻灯没有关系,那他何必插手?   在魔渊中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恐怕是只有那位陛下了。   不不不,不可能,如果那位陛下真的有这么看重闻灯,又怎么会将闻灯给送回来。   他定了定心神,只是恐惧已经留在他的心中。   闻灯能够明显感受到罗章握着噬魂刀的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她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能够让他惧怕成这样。   不过现在罗章这样心神不定,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闻灯的手指轻轻一动,罗章只觉得双臂一痛,他侧头看去,是闻灯的傀儡丝刺入了他的两条手臂中,他顾不得许多,忍着剧痛将右手臂中的傀儡丝生生从血肉中拽了出来,而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左臂中的那根傀儡丝已经钻到了骨头里,罗章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拿着噬魂刀向自己的左胳膊狠狠砍去,然后向后猛地一跃。   闻灯看着地上那条被罗章砍掉的胳膊,罗章倒是能够下得去手,不过只要人不死,胳膊总有办法再长出来的。   罗章很清楚现在他与闻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暗中还有个是敌非友的人物,现在唯有拼死一搏,罗章将手中的噬魂刀狠狠插在地上,遍地的黄沙拔地而起,像是两排巨浪向着闻灯冲来,闻灯被困在茫茫黄沙中,手中的傀儡丝似乎也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噬魂刀中飞出无数的阴魂厉鬼,在黄沙中吞噬一切可能存在的生命。   风中似乎带着一点落霞木的香气,闻灯闭上眼睛,手中的傀儡丝如同游蛇一般在黄沙中与那些厉鬼搏斗,闻灯咬破自己的中指,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一道符印,便有血色的红莲在她的四周次第盛开。   当这漫天的黄沙都散去后,罗章倒在地上,他身下的沙子被血染红了一片,而闻灯站在不远处的土丘上,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不过好在她在罗章的手下输了一次,没有再输了第二次。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踉跄了一步,随即坐在地上,那些傀儡丝上染了罗章的血,日光一照,带着妖冶之气,闻灯嫌脏,又懒得清理,便留在外面,没有收回来。   流霜跑过来,跪在地上,叫着:“夫人?夫人?”   闻灯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安抚流霜说:“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流霜看着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皱了皱眉,闻灯每次这种时候,总是会说自己没事,但凡她现在照照镜子,她都说不出这种话来,她拿着帕子仔细地把闻灯的嘴角又擦了一遍,对她说:“您还是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吧,您看看您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的。”   闻灯抿着唇,明显没有将流霜的这番话听进去,她问流霜:“罗章死透了吗?”   流霜有些责怪地瞪了她一眼,无奈地起身,“我去看看。”   “小心些。”闻灯嘱咐说。   流霜嗯了一声,走到罗章的身边,检查他的气息,半晌后她抬起头,没有出声,只是对闻灯轻轻摇了摇头。   闻灯心下了然,她轻声道:“没死透也好。”   没死透的话,他的这具身体还能给她做个傀儡玩玩,不过还得把他的那条胳膊给接上。   流霜一眼就看出了闻灯的打算,她连忙过来,劝闻灯道:“夫人您现在就别动用灵力了好么?”   闻灯不在意道:“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她说着,落在黄沙上的那些傀儡丝簌簌而动,向着罗章而去,罗章本来以为闻灯会放过自己,听到这些声响心中一凉,都说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果真一点都没有说错。   那些傀儡丝刺入罗章的身体当中,他连忙运起周身的灵力来抵抗闻灯的傀儡丝,他很清楚一旦让闻灯得逞,自己日后就只能沦为她手中的工具,自己的那些手下恐怕也要臣服在闻灯的裙下。   傀儡丝遭到抵抗,闻灯一时不察,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她咬着牙,硬是将那些傀儡丝全部都注入罗章的身体当中,罗章到底是没了多少的气力,没过多久便放弃了抵抗,只是闻灯这一下让她自己身上的伤势也加剧了不少。   “夫人——”流霜扶着闻灯,她恨自己太过无能,一点忙也帮不上。   闻灯仰头看了流霜一眼,张了张唇,她想告诉流霜,让自己就这样歇一会儿吧,但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有些困了,反正罗章现在已是她手中傀儡,还有什么事,便等她醒来再说吧。   耳边好像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落霞木的香气,闻灯蓦地想起那位魔宫中陛下来。   “陛陛陛陛……陛下?”流霜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闻灯费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人果然是苍衡。   他怎么过来了?   刚才自己在黄沙中看到的模糊人影果然是他。   那刚才让罗章感到恐惧的那个人,应该也是他了。   苍衡垂眸看着地上的闻灯,太差劲了,怎么就成了这样。   闻灯咬了咬舌尖,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来,“多谢陛下出手相助了。”   苍衡其实并没有帮多少,如果他真的决定出手,闻灯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他看着眼前的闻灯,心脏在那片苦涩的湖泊中陷得越来越深,他毫无所觉,只对闻灯道:“不必,受人所托罢了。”   闻灯想了想,问道:“是柳惊眠柳公子?”   苍衡没说话。   流霜看着二人,一头雾水,那柳惊眠又是谁?   苍衡扔下了一个玉瓶,转身走了。   闻灯捡起地上玉瓶,也没有检查,直接就将里面的灵药吞下,流霜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   不过过了一会儿再看,闻灯的脸色确实好了一些,流霜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问她:“夫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我要去人间的皇宫探一探那肉身灵芝的下落。”闻灯道,她这一次与罗章的一战,动了,当年的旧伤跟这些年一直没有清除干净的余毒已经有些压不住了,恐怕日后只用凡人的心头血,是撑不了多久的。   流霜问道:“那我这一次可以跟夫人一起去吗?”   萧衍站在流霜的身边,眼巴巴地望着闻灯,他没有开口,只是那副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他想要与她们一起去人间。   “你还是留在魔渊中修炼吧。”闻灯笑着对他说。   萧衍道:“我可以帮忙的。”   闻灯她们常年都待在魔渊中,对人间的皇族并不了解,萧衍或许真的能够帮上一些,另外萧衍一个刚刚修炼的孩子,一个人留在魔渊中也不大安全。   “那便一起去吧。”闻灯道。 第86章 三十六   闻灯在魔渊养了几日, 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只是看起来依旧不大好,流霜想劝她休养一段时间, 可是也明白现在休养对她没什么用处, 现在最好是快点去人间给她取上一些新鲜的心头血。   当然,能够找到肉身灵芝是最好的,可是现在他们连肉身灵芝在皇宫这件事是真是假还没有确定。   萧衍几次想要给闻灯取血,但是都被闻灯给拒绝了,她现在这样还能再撑住一段时间, 用不上萧衍这个小孩子的血。   况且既然萧衍是想要活着, 她便让他好好活着。   现在对闻灯来说, 人间比起魔渊来其实要更加安全一些。   闻灯带着流霜与萧衍直接去了京城,买下一家小院, 没有立刻到皇宫里去,只先住了几日, 在京城暗地里打探肉身灵芝的消息,几日过去,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不过这也是在闻灯的意料之中, 如果肉身灵芝的下落这么容易就能打探出来,那星云十三州早就该传的沸沸扬扬了。   萧衍闲着无事的时候跟流霜在厨房里学着做一些吃食,流霜站在锅前, 跟萧衍聊天,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闻灯的身上,说起闻灯的喜好,流霜如数家珍,萧衍在旁边一直点头,看起来似乎是把流霜说的这些都记在了心上。   “……夫人向来喜欢吃甜的, 就连喝酒,她也喜欢用葡萄酿的,甜丝丝的。”   流霜酿酒的手艺差了些,她试了很多回,都酿不成闻灯喜欢的味道,最后只能放弃。   萧衍点点头,从众多的罐子中把糖罐跳出来,捧在手里,挖了一大勺,就打算往锅里放,幸好流霜发现的及时,才没让这一锅清汤排骨成了甜汤排骨,她对萧衍说:“喜欢吃甜的也不是所有菜都要放糖啊!”   萧衍连忙将手中的糖罐给放下,看起来有些无措,还有点可怜,流霜看得于心不忍,“我先来吧,你在旁边学着的,等把这些都记住了,做饭就交给你了。”   其实流霜与闻灯早已辟谷,可以不吃这些凡间的俗物,不过如果一个人总是在吃苦,那总得在其他地方找点甜的。   流霜转过头去,发现闻灯斜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萧衍在流霜身边学的这样认真,倒是不免让她想起李浮白来了,不过李浮白在厨艺上的天赋应当是比萧衍好上,至少不会上来把糖要往肉汤里放。   闻灯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马上那笑意就被另外一股忧郁的情绪掩盖住了,她想起在万松山上,苍衡亲手下厨为沈萤萤做了她想了很多年的玉米烙,沈萤萤似乎并不喜欢,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吃到。   这件事其实也并不是很重要,只是一想起来,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酸酸涩涩。   萧衍不知道闻灯在后面看了他们有多久,想到自己刚才做的傻事都被闻灯看到,忍不住红了红脸,他低下了头,看着脚下。   流霜看看闻灯,又看看萧衍,萧衍现在这样,或许只是被闻灯的容貌所蛊惑,又或许是闻灯因为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未来,不管怎么样,他能够对夫人真心便是好的。   人间的皇宫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闻灯来到人间的前几日一直没有动手,她在想柳惊眠与沈萤萤。   柳惊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对她这般好?   他看向她的目光当中,常常夹杂了一丝亏欠,闻灯对自己的记忆很有把握,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   那他的亏欠是从何而来……   闻灯暂时还想不明白,想起柳惊眠口中的那个他,难道真与李浮白有关?   可若是他与李浮白是旧识,他不该苍衡是那个样子的。   流霜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几样京城有名的小吃,大部分都是甜的,她对闻灯说:“我听闻过几日要皇上要选秀女了。”   一边正在打坐的萧衍睁开眼,仰着头向流霜问道:“那我们是要扮作秀女进到皇宫中去吗?”   流霜摇头对萧衍道:“那倒是不必,我们想要进皇宫去有的是办法,你现在修炼得还不够火候,可能得把你扮成小太监。”   萧衍听说要把自己扮成太监,脸色稍微白了些,他向流霜问道,“一定要扮作小太监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闻灯见到这一幕,轻轻笑了一笑,流霜在萧衍的脑袋上摸了一把,对他说:“你现在已经是个修炼之人了,即便被发现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衍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安心地把眼睛闭上,继续修炼。   流霜向闻灯问道:“夫人已经决定好了吗?”   闻灯点头道:“我今夜去皇宫看看,你与他先留在这里吧。”   “夫人小心些,”流霜叮嘱完,顿了一下,又对闻灯道,“要不我现在去天牢里抓两个死囚来。”   夫人的脸色近来是越来越差,或许多喝点心头血补一补,就能好上一些。   闻灯拒绝道:“不必,还不到这个时候。”   而且,可能也无多少用处了。   肉身灵芝即便是在皇宫之中,也不可能每个人都知道的,想要查清楚这件事他们便只能徐徐图之。   闻灯思索了一会儿,开口向萧衍问道:“对了,萧衍,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肉身灵芝在皇宫的?”   萧衍睁开眼,抿了抿唇,他第一次同闻灯说起自己的身份,他原本是齐国公田蒙的长孙,因为种种原因,在田家过得却是猪狗不如,萧是他早已过世的母亲的姓氏。   而肉身灵芝则是国师来过齐国公府上时,他在无意间偷偷听到的,那位国师说,他已算得肉身灵芝就在那皇宫之中,身上或许还流着皇族的血。   “国师……”在人间做到国师这个位置的极有可能会是一个修炼之人,但是大部分的修士是不屑于插手人间之事的,这位国师不知是何来历,想要图谋什么。   不过若是这位国师算得准确,倒是一下子能将范围缩小许多,有时间应该去见见这位国师,不过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   柳惊眠既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她,而沈萤萤是一国公主,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利用?   闻灯换了身衣服,潜入皇宫中,确定了沈萤萤所在的宫殿,直接过去。   “闻、闻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沈萤萤瞪大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闻灯,又看了看左右,见四周没有什么宫人,才放下心来。   沈萤萤身上穿着繁复的宫装,层层叠叠,迤逦多姿,头上是金钗步摇,走起路来叮铃作响,比在星云十三州的时候多添了几分艳丽与庄重。   闻灯没来由地想到,不知道苍衡有没有见过她现在的这般样子。   闻灯回答说:“来京城有些事,想到沈姑娘也在京城,便顺路过来看一看。”   沈萤萤心中矛盾,闻灯能来找自己,她心中是有一点开心的,但是想到柳惊眠对闻灯的态度,她又有些担心,闻灯长得好看,而柳惊眠对她又有几分特别的关注,说她自己一点都不吃醋,那除非是有一天她不喜欢柳惊眠了。   沈萤萤向闻灯问道:“闻姑娘遇见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闻灯抿着唇摇摇头,对沈萤萤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对了,柳公子呢?没跟你在一起吗?”她问道。   听到闻灯提起柳惊眠,沈萤萤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住在宫外的,”沈萤萤顿了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对闻灯如实相告,“最近应该是在京城一家叫天南客的客栈中吧。”   闻灯记下,也不急着去找柳惊眠,向沈萤萤问道:“对了,不是说皇上给你找了个驸马,看得怎么样了?”   沈萤萤听到闻灯说起驸马两个字,脸上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她摇头说,“可别说了,父皇在信里说,那人上如何的相貌英俊,等我见了那人,长得……算了算了,不说了,说着就是生气,父皇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   闻灯微微笑起来,看得出来沈萤萤很受皇帝的宠爱,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她一个公主在外面胡来,又几次写信催她回来。   沈萤萤与闻灯又聊几句,见她要走,“闻姑娘,要不你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   闻灯知道沈萤萤或许只是一句客气的话,但是她却接了下来,“那多谢公主了。”   沈萤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对闻灯说:“别这么叫我,叫我萤萤就可以了。”   沈萤萤立刻找了宫人来为闻灯安排房间,宫人们进来见了闻灯,齐齐一愣,他们以为公主的美貌已经是人间少有,但是公主现在站在眼前这位姑娘的身边,却是生生被比了下去。   她是从哪里来的?与公主是什么关系?   夜色又重了几分,闻灯躺在侧殿的床上,她的手指动了动,便有傀儡丝无声而出,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那光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浅浅的叹息声在房间中回荡,她将傀儡丝都收了回去。   魔渊中的苍衡陷在那些熟悉的迷梦中,沈萤萤被闻灯所虏获,日夜从她的身上取血,沈萤萤的身体也一日日地衰败下去,但是这场梦并没有结束,在一场漫天的大雪过后,闻灯倒在地上,与那日她和罗章死战后是一般的模样,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下蔓延,一直蔓延到苍衡的脚下,然后涨高,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血,最后将他淹没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   苍衡终于从这场梦中醒来。 第87章 三十七   苍衡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他抬起手来,这座冷冷清清的宫殿中便有灯盏次第亮起, 映着屏风上展翅的凤凰, 那凤凰仰头长鸣一声,携着漫天的火羽从屏风中倏然而出,苍衡的手指落下,凤凰便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久之后, 火焰熄灭, 凤凰重新回到那屏风上, 只是身上的羽毛比起刚才似要更艳丽了几分。   从梦醒之后,苍衡的心脏便一直在剧烈地跳动,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这颗心脏是要从他的胸膛中跳出去了。   是因为沈萤萤?亦或是因为闻灯?   他想起刚才那场梦快要结束的时候, 雪原上,闻灯一身红裳,与她身下的鲜血几乎溶成了一个颜色,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血,铺天盖地,潦原浸天。   心脏上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 有人将一把冰锥死死地钉到那道裂缝中去, 彻骨的寒意在一瞬将几乎将他的心脏连同这具身体一同冰封。   他抬起手,按着自己的额角,他安慰自己,这些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这样的梦他从前也做过不少次了, 这一次只是那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与沈萤萤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着,那种巨大的惶恐自苍衡有意识以来就从来没有体会过,就算是差点死在在十方州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害怕过。   只是一个梦罢了。   只是一个梦罢了。   许久之后,苍衡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从来不曾这样狼狈过,谁能想到,天界曾经的战神,如今魔渊中万人之上的魔君,竟然会被一个梦吓得失魂落魄。   苍衡知道如今沈萤萤的身边有柳惊眠照顾,不会出事,只是他心中不太放心,姑且就当是不太放心沈萤萤吧。   沈萤萤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天界都没有什么仇家,唯一一个,可能就是他梦中所见的闻灯,一想起闻灯,便又是那片漫天飘雪的雪原,苍衡的心神恍惚了一下,他掐了掐自己的额角,派魔使在魔渊中去寻找闻灯。   魔使听到苍衡的吩咐时,愣了一愣,明明是陛下将闻灯夫人给送出魔宫的,现在怎么又让他们去找人。   魔渊虽然没有人间那么大,但是这地方也不小的,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早知道今日,当初干嘛还要把闻灯夫人给送出魔宫去,魔使腹诽,却不敢在苍衡的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   数百魔使一同在魔渊中寻找起来,众魔族知道是魔君要寻找闻灯,一个个忍不住八卦起来,前段时间闻灯被送出魔宫的时候,他们还在感叹陛下的眼光是真的高,竟然连闻灯这样的美人都瞧不上眼,这才过了几日,又开始找人家了,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位都在搞什么。   魔族们嘴上说着要帮陛下分忧,其实就是想看一出好戏,他们纷纷行动起来,帮着魔使一起寻找闻灯,找了许久也不见闻灯的踪影,后来有魔族说,他曾见过闻灯带着一男一女去到与人间的结界处,所以现在可能已经不在魔渊当中了。   苍衡皱了皱眉,不在魔渊、可能去了人间了,还带着流霜和那个小小的少年,这些再加上他那天晚上的梦,不得不让苍衡多想了一些。   或许在星云十三州的时候闻灯是碍着自己在那里,所以才不敢对沈萤萤出手的。   而自己不在沈萤萤的身边,柳惊眠又对闻灯怀着几分特别的心思,若是她真想对沈萤萤出手,苍衡一时间还真说不准柳惊眠会帮哪一个。   如此,沈萤萤此时的处境便危险了起来,他看来也要往人间走一趟了。   听闻苍衡离开了魔渊,魔族们聚在一起八卦起来,在他们看来,陛下这明显是追着闻灯夫人去的,对二人的关系不禁有了好几种的猜测。   身在皇宫中的闻灯对魔渊中的这些一无所知,早上醒来,沈萤萤过来见她,她今日打扮得比昨日清爽许多,问闻灯:“闻姑娘想要在宫里看看吗?”   闻灯点头应道:“好啊,我还从来没有来过人间的皇宫。”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都说是把天下的好东西都送到皇帝的眼前,但是真正的好东西不会到这里来的,”沈萤萤顿了顿,继续说道,“比起皇宫,我更喜欢星云十三州,那里的园子各有各的特色,比皇宫也更有趣些。”   其实天界的也不错,只不过天界对沈萤萤来说,那里太过死气沉沉了,她喜欢柳惊眠,却也做不到为了柳惊眠永远待在那天上。   闻灯点了点头,无论是皇宫,还是星云十三州,又或者是魔渊,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只想要再回到那座浮灯居中,却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今日的天气不错,沈萤萤带着闻灯在御花园中闲逛,她们身后跟了几个宫人,沈萤萤叽叽喳喳地给闻灯介绍皇宫里的大致情况,闻灯的的唇角带笑,看起来听得很认真。   只是她的心思根本没有在沈萤萤的身上,她还在想着该怎么才能在这皇宫中找到肉身灵芝的下落,她对肉身灵芝了解得不多,就算肉身灵芝现在从她的眼前走过,她也不会认出来的。   如果萧衍听到的都是真的,那位国师或许知道什么的。   闻灯偶尔点头,应和着沈萤萤说的东西,但其实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等到沈萤萤说完以后,闻灯开口问她:“我听说朝中有一位国师很厉害的,你可曾见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国师啊……”沈萤萤摇摇头,对闻灯说,“我与他其实也没见过几次,我觉得我看不透他,对了,今晚父皇在勤德殿中设宴,国师会来,你如果想要见他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这不大好吧。”   沈萤萤笑着说:“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你的样子可能要变一下。”   若是闻灯这般直接出现在宴会上,这场宴会不知要混乱成什么样子。   闻灯没再拒绝,“谢谢你了。” 第88章 三十八   皇帝下了朝, 闲着无事,来御花园中散步,他站在亭子中, 远远地看到沈萤萤和一女子走在天枫湖的桥上,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隔得有些远,他实在看不清另一个女子的长相。   但想来能和萤萤这样走在一起的,或许是宫里的哪个妃子吧。   皇帝收回了视线, 在石凳上坐下, 人总是会对好看的事物和人多出几分偏爱来, 况且沈萤萤还是他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他对沈萤萤就更加的宠爱了。   沈萤萤的母亲是他在民间微服私访的时候遇见的, 后来他回宫后,也将她接到了宫里, 不顾太后和皇后的反对,直接给了个妃位,他很喜欢她, 然而红颜易逝,在八年前,她就已经去世了。   她在怀沈萤萤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看到千顷桃林一夕绽放, 长风掠过,落红如雨,桃树结出累累的果实,有白衣的仙女从天而降,摘下最大的那颗桃子, 让她吃下,她刚张嘴,那桃子便顺着她的嘴巴进入到她的肚子里。   梦醒后的第二天,太医来诊脉,恭喜她有喜了。   皇帝听了之后非常高兴,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会是个男孩,等孩子生下来了,他就封他做太子,但是生下来的却是一个女孩,在听到宫人说是个公主的时候,皇帝的心中确实是有一丝失望的,不过等见到了襁褓里的沈萤萤,这点失望就烟消云散了。   在沈萤萤出生以前,皇宫里已经诞生了好几个孩子,所以皇帝知道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大都皱皱巴巴的,并不好看,可沈萤萤与他们不一样,她白白胖胖的,头发也很多,宫人们将她擦净,送到皇帝手上的时候,她睁着一双黑溜溜地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皇帝想起这些往事,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的这个小公主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他要她找一位最爱她的驸马。   那个柳惊眠虽然不错,但是皇帝总觉得他对萤萤不是那么的用心,沈萤萤如果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话,可能是要吃亏。   可偏偏沈萤萤对柳惊眠情根深种,除了这个人,她谁也看不上。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对身后的宫人说:“走,过去看看公主在跟谁一起呢。”   皇帝向着桥上走来,闻灯注意到有外人来此,并没有在意,这些凡人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什么需要重视的。   皇帝来到桥头,现在终于看到站在沈萤萤身边的这位姑娘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知道眼前这位美人并不是他皇宫中的妃嫔,他皇宫中若是有这样的美人,绝对不可能无声无息。   没有哪个男人看到美人会不动心的,就算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也不会例外。   皇帝的脸上堆出笑容,即使眼前的这位美人见他来了一点,没有行礼,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皇宫中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宫人,他也不觉得恼怒,皇帝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起这位美人的身份来了,如果能把这个美人收到自己的后宫当中……皇帝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浑身舒畅,他向沈萤萤问道:“萤萤,这位是?”   沈萤萤看皇帝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来他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不过大部分男人看到闻灯的时候会有些想法,都是正常的,苍衡那样能一直对着闻灯冷着一张脸的男人才是少见,她对皇帝说:“父皇,这是我在星云十三州认识的朋友。”   皇帝一听便明白了,既是在星云十三州认识的,那眼前的这位美人多半也是个修士了,那就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了。   皇帝心中觉得遗憾,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他本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绝色的佳人,现在在她的面前,却显得有些寻常。   不过说起来,她们两个站在一起,竟然还有那么几分相像。   就算知道自己多半是得不到这个美人,但是能与这样的美人多说上几句话也算是值得的,只是皇帝正要上前开口,后面就有宫人提醒皇帝说:“陛下,德妃娘娘在宁安宫等您呢。”   皇帝定了定心神,虽然舍不得眼前的美人,但还是离开了,他怕自己若是再看她几眼,恐怕魂儿都要丢在这里了。   只是到了德妃那里,皇帝还在想在御花园中遇到的美人,德妃见他这样魂不守舍,好奇问道:“皇上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皇帝道。   德妃掩唇轻笑了声,对皇帝说:“我还以为陛下是嫌弃臣妾年老色衰,在想宫里的哪位妹妹呢。”   “乱说。”皇帝这话说的竟是一点也不心虚。   那本来就不是宫里的人,那更像是天上的人。   到了晚上,闻灯变了一副模样,随着沈萤萤一起来到勤德殿中,皇帝来的时候,特意往沈萤萤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见到他想要见的美人,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闻灯扮作一个普通的宫女站在沈萤萤的身边,她的目光众人的脸上掠过,又无趣地低下了头,她知道或许这些人当中就有她想要的肉身灵芝,但是她认不出来,也没办法,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有小太监拖长了声音,喊道:“国师到——”   在座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甚至连主位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也都起身,迎接这位国师的到来,可见这位国师身份的贵重。   国师缓缓从勤德殿外走来,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身穿一袭浅色道袍,手中执一拂尘,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只是若真是世外高人,又怎么会来插手人间之事?   不过闻灯倒是发现了另一桩事,眼前的这位国师,不就是王家的那只漏网之鱼吗?   当年在鲸州时候,她的父亲战死在鲸州城前,他们闯进闻家,那时候闻灯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没有人想要救她,他们只想尝尝这天下第一美人是个什么滋味,于是闻灯将他们的心都挖了出来,助自己炼成那魔功,不过她那时剖心的流程还不熟练,动作稍慢了一些,便让其中一个跑了。   没想到三百年后,这人竟然能在人间做个国师。   可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若真等着老天出手,那可能得气得从棺材里面爬出来。   国师坐在皇帝右侧下方的位置,他在那里自斟自饮,很少说话,只有皇帝向他询问的时候才会回答两句,一直到宴会结束,国师都表现得很寻常,闻灯偷偷放出傀儡丝,在这位国师的身上留下了标记。   待到宴会结束后,闻灯向沈萤萤告别,沈萤萤对闻灯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皇宫中找她。   闻灯点头应着,而后顺着她在国师身上留下的标记,来到了国师府中,一条条傀儡丝在房间中纵横交错,如同天罗地网,稍一行错,便是万劫不复。   国师一踏进房中,便察觉到此处有些古怪,他站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闻灯坐在梁上,衣裙垂下,轻轻摇摆,她抬起手来,国师身后的房门猛地关紧,他吓了一跳,提声问道:“谁在这里!”   闻灯倒也不怕在这位国师的面前暴露了身份,她拍了下手,这间房间当中的灯盏豁然亮起,她自梁上飞身落下,看着几乎要僵硬成一座石雕的国师,微微笑道:“好久不见了,王公子。”   国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闻、灯?”他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来。   闻灯笑了一下,拨动着眼前的傀儡丝,铮的一声,那声音听在国师耳中,恍若在催命一般,闻灯笑道:“原来王公子还记得我啊。”   他当然记得她,他忘不了她的,即使过了三百年了,她也常常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当中,不管是她躺在地上即将遭受凌辱时的可怜模样,还是后来她将那只纤纤素手插进好友胸膛里时笑靥如花的模样。   他怎么能忘记她?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问闻灯。   “嗯,”闻灯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又对国师道,“不过不急着动手,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听闻国师大人知道肉身灵芝的下落,特来一问。”   “肉身灵芝?你要这个做什么?”国师问。   看他的表情,闻灯便知道他确实对肉身灵芝的下落是知道一二的,他淡淡道:“做什么跟你就没有关系了,我想知道那肉身灵芝可是真的在皇宫里面?是谁?”   刚从皇宫里过来的苍衡正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闻灯来人间原来是为了找肉身灵芝,结合他梦中所见,与沈萤萤受伤时的异常和柳惊眠紧张的模样,他立刻可以推测出来,那肉身灵芝多半便是沈萤萤了。   所以闻灯不必取她的心头血,只要割破她身上的任何一寸皮肤,有血流出来就可以了。 第89章 三十九   国师没有回答闻灯的问题, 他直直地望着闻灯,问他:“星云十三州的事是你做的?”   他已知道王家连同星云十三州上的其他家族都在一夜之间覆灭了,这些家族虽然都没有被全部灭口, 但是想要再起来, 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他们终究是要和三百年前的闻家一样,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   国师不敢回去,他怕自己也遭了毒手,况且他对王家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不然也不会在早些年离开王家, 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闯荡, 不愿回去,他在京城听了不少关于星云十三州上那几桩惨案的传闻, 听说那些人死相凄惨,在死前遭受了许多许多的折磨。   闻灯装作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按了按额角,笑着说:“现在我若是说不是,国师大人应该也不会相信的。”   国师听到这话, 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对闻灯道:“你杀了我所有的亲人, 现在还想要从我的口中得到肉身灵芝的下落, 闻姑娘,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应当没有吧,我依稀记得,王公子你应该还有几个小辈活着的,我比不上你们对闻家那般赶尽杀绝, ”闻灯停了一下,敛起脸上的所有笑容,她对国师道,“不过王公子这样说,是不愿意告诉我了吗?”   “我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闻姑娘随意了。”国师闭上双眼,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闻灯既然能够在星云十三州报了仇,又能无声无息地在这间房间当中设下了这般天罗地网,国师清楚自己根本不会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他也没觉得这个人会放过自己。   “何必这样呢?”闻灯惋惜道,“王公子说出肉身灵芝的下落,我给王公子一个痛快,不好吗?”   国师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闻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美得一如当年那般摄人魂魄,不,比当年在鲸州的时候更添了些特别的韵味,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是削铁无声的刀刃,可还是想要靠近她,得到她,就像是飞蛾扑火,只要眼前是一条死路,却还想要在死前拥抱这一瞬间的灿烂。   国师突然嗤嗤笑了起来,他对闻灯说:“若是闻姑娘愿意与我云雨一番,将我这些年的研究,都告知闻姑娘。”   “当年未能与闻姑娘成就一桩好事,我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那时候闻姑娘你被拖到地上,身上的衣服都散开了,我在梦里——”   他的话未说完,身后的房门猛地被人给推开,国师转头看去,是个穿着一身玄衣的年轻人,这人的模样有几分眼熟,然国师一时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   “陛下怎么来了?”闻灯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惊讶,她以为苍衡这个时候应该在魔渊中的,怎么来了这里。   苍衡没有回答闻灯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闻灯:“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灯直言道:“没做什么啊,不过是问这位大人几个问题罢了。”   她说完,便看着苍衡,等他一个回答,然而苍衡却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说了,充当起一个摆件来。   闻灯一时间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苍衡从魔渊来到人间后立刻前往了皇宫,看到沈萤萤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他向沈萤萤询问闻灯的下落,可沈萤萤也不清楚,只说闻灯今晚在勤德殿见到那位国师后,就离开皇宫了。   于是苍衡来到国师府中。   苍衡一来,闻灯好多残忍血腥的手段便也不好使出来了,想到苍衡之所以会推门进来,很可能是听到了国师那番话,闻灯心中也有几分难堪。   她定了定心神,如今从这位国师口中逼问出肉身灵芝的下落才是要紧的事,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闻灯只当苍衡此时并不在这里,她向国师问:“王公子是不愿意说了?”   国师听到闻灯叫苍衡陛下,但他还确定不了苍衡的身份,主要是他无法相信魔渊的魔君会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见苍衡进来以后没有其他动作,便也不再管他,他开口对闻灯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闻姑娘答应我与我共赴极乐——”   他话又一次没能说完,惨叫一声,只觉得丹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进去,疼得他整个人痉挛起来。   闻灯刚才并没有出手,她下意识地往苍衡的方向看过去,苍衡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王公子你不愿意说,那我只能用点非常的手段了,等会儿搜魂的时候如果一不小心毁了你哪条经脉,也请王公子你不要见怪了。”闻灯抬手,千万条傀儡丝蓄势待发,国师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似乎没有想到闻灯竟然也会这般残忍下作的手段。   在魔渊待了这么多年,比这更下作的手段,她也学会了。   一道银光向国师飞去,却被苍衡阻拦下来,闻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嗯?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苍衡冷淡道。   闻灯皱了皱眉,再次出手,又被苍衡拦下,如此重复了几个来回,苍衡忽然开口对闻灯说:“他已经死了。”   闻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向国师看去,他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自绝经脉而死。   闻灯只觉得一股沸腾的血气在五脏六腑间翻涌,苍衡为何要如此?为何如此?   现在能这样挑动她情绪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一个苍衡了,待到闻灯稍稍冷静了些,她冷声向苍衡问道:“陛下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苍衡顿了一顿,又问道,“你要肉身灵芝做什么?”   闻灯道:“救命用啊。”   她说的这样轻松,苍衡并不是很相信。   闻灯拿着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这声音听在苍衡的耳中,更像是装出来的。   可已经有血丝落在那雪白的帕子上。   “陛下知道那肉身灵芝在哪里吗?”   闻灯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期望苍衡能给自己回答。   “不知。”苍衡说道,他右手的小指微微动了一动。   闻灯注意到了,她沉默地盯着苍衡,不说话,最后是苍衡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闻灯忽而笑了起来。   苍衡在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他应当是知道那肉身灵芝的下落的。   这倒有些意思了。   苍衡知道肉身灵芝的下落,却不愿自己知道,所以他故意拦着自己给国师搜魂,任由国师自绝经脉于他们二人的面前。   或许他是不想自己再造杀孽,这么解释的话,倒也能说的过去,可闻灯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这具身体又能撑多久呢?   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   他真的会想起来吗?   苍衡在不久后就离开了,他来这里一趟,好像只是专门为了毁掉她的希望。   闻灯轻笑了一声,她踏过国师的尸体,出了这座威严庄重的府邸,她一个人踏着月色,穿过寂静的长街,最后停在了那家名叫天南客的客栈外面,沈萤萤说,柳惊眠就在这里落脚。   闻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柳惊眠的声音,她推开门走进去,叫了一声:“柳公子。”   “闻姑娘怎么来这里了?”柳惊眠正坐下灯下看书,闻灯进来后,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问道。   闻灯道:“想要找样东西。”   柳惊眠立刻道:“闻姑娘要找什么?不如说给在下听听,或许在下能帮上什么。”   闻灯看着柳惊眠,他目光真诚,他的话都出自真心,所以闻灯更加觉得奇怪,她对柳惊眠道:“柳公子或许真的可以帮得上我,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柳惊眠问。   “柳公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闻灯在柳惊眠对面坐下,歪着头打量着自己面前的柳惊眠,“柳公子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但是闻灯清楚,柳惊眠看向自己的眼中从始至终没有出现任何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慕。   若说喜欢,他应该是喜欢那位沈姑娘的。   柳惊眠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闻灯坦言道:“我是受故人所托。”   “故人?”闻灯向柳惊眠追问道,“柳公子口中的故人是谁?”   柳惊眠回望闻灯,轻声对她说:“我以为,凭借闻姑娘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闻灯蓦地心中一酸,连同内脏一起泛起阵阵的钝痛,她张了张唇,有些失声,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冰冷的茶水,冲散了喉咙间的血气,整个人也缓了过来,她声音中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小心,轻轻询问柳惊眠:“是李浮白吗?”   柳惊眠抿着唇,半晌后,他点头承认道:“是。” 第90章 四十   闻灯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热, 她曾设想过这个答案千百遍,但此时真的听到柳惊眠承认,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李浮白啊。   闻灯也不至于听到这个名字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柳惊眠说他的那个故人是李浮白, 可是他对待苍衡的时候,可没有任何的异样。   不要说三百年过去了,柳惊眠就完全忘记李浮白的长相了。   “柳公子既然与李浮白是故人,为何我从来不曾见过你?”闻灯嘴角噙着笑,摇曳的烛火映在她的双眸中, 眼波流转, 她对柳惊眠说, “他的那些朋友,我都见过的。”   柳惊眠对上闻灯的那双眼睛,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闻灯说:“我与他是在十方州认识的。”   “原来如此。”如果是在十方州认识的, 那自己确实不会知道柳惊眠。   毕竟在那之后,李浮白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只是……”闻灯依旧觉得奇怪,她向柳惊眠问道, “柳公子你真的有见过他吗?”   “十方州下,我双目被毒雾所伤,确实不曾见过他的模样。”   “闻姑娘这样问, 是有什么原因吗?”柳惊眠问。   “没有。”闻灯不知道柳惊眠与李浮白当年在十方州下究竟发生过什么, 自然也不想对他说出所有的事情。   “那他最后……他最后怎么样了?”她哑着声音问道。   “应当是陨落在十方州了。”   明明闻灯已经见到苍衡了,听到柳惊眠这样说,还是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化作冰冷的双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不能喘息。   闻灯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柳惊眠,问他:“他只托了你照顾我, 没有说其他的话吗?”   柳惊眠被闻灯看得心中一悸,那些久远的往事在他的脑中清楚地浮现出来,他这一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苍生,唯对不起李浮白与眼前的这位闻姑娘。   最后柳惊眠摇了摇头,对闻灯说:“没有了。”   闻灯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半晌后带着叹息说了一句:“这样啊。”   柳惊眠定然有事瞒着自己。   他刚才对自己说的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目前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或许,李浮白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与当年在十方州上经历的种种有脱不开的关系,闻灯向柳惊眠问道:“当年在十方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惊眠别过头去,看着被烛火掩映着的屏风,他开口对闻灯说:“时间过得太久远了,我已记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得后来我与李道友在十方州下同一条恶龙缠斗了三天三夜,他的丹田被恶龙击碎,回天无力。”   眼泪从闻灯的眼眶中簌簌落下,沿着她的脸颊,滴答滴答落在桌面上,柳惊眠心中亦难受得厉害,那件事他做的并不后悔,只是到底是欠了他们的,好在闻灯并没有死去,她修炼魔功,沦为魔族,沉入魔渊。   只是这三百年来她过得这样艰难,又是否是李浮白愿意见到的?   他将帕子递到闻灯的手边,对闻灯说:“闻姑娘,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闻灯接过柳惊眠递来的帕子,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喝了冰凉的茶水,她将茶杯放下,抬眸笑着问柳惊眠:“不知柳公子是何方人士?”   柳惊眠道:“此事不便与闻姑娘说。”   闻灯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她吸了一口气,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按着她有些发疼的额角,她站起身来,还有点晕眩,缓了一缓,对柳惊眠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柳公子,我先告辞了。”   柳惊眠将闻灯一直送到客栈的外面,他不太放心闻灯,问她:“闻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落脚?”   闻灯说:“我在京城买下了一间小院,在长安街的后面,柳公子若是有时间的话,也可以过去坐坐。”   柳惊眠点了点头,忽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他叫住闻灯,对她说:“对了,闻姑娘说要找一样东西,不知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柳公子且等一等,等我找出一点线索,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的。”   闻灯笑了一下,柳惊眠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当年在十方州一事他还瞒了自己什么。   闻灯沿着眼前的这条长街慢慢地走着,不知道为何,这条路上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长路漫漫,不见归途。   身后清风掠过,伴随着枝叶的沙沙响声,闻灯转过身,抬起头,只见苍衡一身玄衣,踏着月光从天而降,闻灯愣了愣,她向苍衡轻声问道:“陛下怎么也来了?”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好像是怕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吓跑了眼前的这个人。   她想起刚才在客栈里面,柳惊眠对她说的,在十方州时,他丹田尽碎,他要怎么样,才能变成今日的苍衡,他在十方州过了多少年?又忍受过什么样的痛苦呢?   一想到此,眼泪便止不住地从她的眼中一颗颗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盛着三分琥珀月色,破碎在脚下的青泥石板上。   “你哭什么?”苍衡皱了皱眉,心中莫名生出惶恐来,他想要后退,想要避开她的那双眼睛,却仿佛是被钉死在了原地,他动了动唇,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以一种嫌弃又无奈的口吻对闻灯说,“本尊应当没做什么吧。”   闻灯垂下头,“我只是见了陛下,觉得开心罢了。”   她又哭又笑着,若是旁人做出这样的表情,必然是不可爱的,可她不一样。   月光下,她的泪水像是一道极为锋利的剑刃,直直地插到苍衡的心脏中。   刺的他血肉淋漓,万劫不复。   苍衡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闻灯静静地望着苍衡月光下的侧脸,静静地任由眼泪在顺着自己的脸颊流淌,她长长的叹息声好像在这一瞬间划破了这寂静的长夜,她叫他:“陛下啊……”   苍衡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闻灯的在叫他。   “陛下真的对从前的记忆,都无所谓的吗?”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闻灯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她问苍衡,“那该与谁有关呢?是那位沈姑娘吗?”   苍衡抿了抿唇,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飞身离开,闻灯从他的背影中竟然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来。   闻灯再次去到皇宫中,有些话柳惊眠不愿意说,但是沈萤萤却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柳惊眠与苍衡将她保护的真好,闻灯三言两语便从沈萤萤的口中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譬如,柳惊眠原是天界的仙君。   天界……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那么这件事还得到天界去才能查得到一个结果吗?   只是她与流霜等人身上的魔气太重,不等进到天界,必然会被人给发现,他们中就只有一个灵风身上的气息还算纯粹,而且他是一只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灵风现在正在熟睡,闻灯伸手戳了戳灵风的小脑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叫他:“灵风,该醒一醒啦。”   在将近半个时辰后,灵风终于醒过来,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稍微有点迷糊,没看清脚下,被一颗珠子被绊了一跤,扑在桌子上,像是个被压扁了的毛球,不过这一摔,也让他清醒过来,他问闻灯:“灯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闻灯问灵风:“你能飞到天界上去吧。”   “可以呀,没问题的。”灵风一边说,一边挺了挺自己毛绒绒的小胸脯。   “那你可以去天界帮我查一样东西吗?”   灵风问道:“灯灯想要我查什么?”   “柳惊眠的过去,查一查三百多年前的时候,柳惊眠在做什么。”   灵风抖了抖翅膀,对闻灯说:“这个不太好查吧。”   “查不到没关系。”   灵风点点头,那双黑豆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好的。”   闻灯不大能放心灵风就这样去了,她拿出一根傀儡丝系在灵风的爪子上,对他说:“若是遇到了危险,我能立刻去救你。”   灵风的小脑袋又点了点,对闻灯说:“我知道啦,灯灯也要照顾好自己。”   闻灯嗯了一声,抬手摸摸灵风的脑袋,嘱咐他说:“你要小心些。”   灵风走后,闻灯祭出傀儡丝来,那位国师死了也没有关系,最多她费上一番心力,用傀儡丝将皇宫中的宫人皇族挨个弄出点血来,都验一验,她总能知道的。   就是有些耗费时间,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闻灯的手腕一抖,手中的傀儡丝如一条灵活的长蛇蜿蜒而出。 第91章 四十一   千万条傀儡丝齐齐而动, 从皇帝的寝宫,到妃嫔皇子们的宫殿,再到那些宫人们居所, 她只用取一点点的血就够了, 所以那些人不会觉得痛,大概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这一点血足够她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肉身灵芝,闻灯还没有想好等找到这个人后应该怎么做,是人就会有欲望的,她总能想到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放出一点血的。   她也不要那个人的性命, 只是要一点点血罢了。   不过还是要先把人给找出来。   闻灯那些傀儡丝已经排查过上百人了, 她先查的就是那些皇族的血脉, 然而都不是她要找的肉身灵芝,闻灯有些失望, 她想如果那肉身灵芝不在这皇宫中,她该怎么办呢?她得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呢?   闻灯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忽然想起来,离她最近的沈萤萤她好像还没有查过, 闻灯心中有些说不上的滋味,会是沈萤萤吗?   如果是沈萤萤的话,她还能够从沈萤萤的身上取到血吗?   苍衡和柳惊眠能让她这样做吗?   闻灯的嘴角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但不管怎么样, 先试一试吧,如果不是呢?   闻灯探出一根傀儡丝,来到沈萤萤的寝宫当中,沈萤萤在塌上睡得真香,好像正陷在一场美梦当中, 她的唇角都是带着笑的。   闻灯的神识随着那根傀儡丝一起进入到沈萤萤的寝宫当中,她的直觉告诉她取这个姑娘的血的时候,需要谨慎一点,然而就在那根傀儡丝正要触碰到沈萤萤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直接斩断,闻灯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   她收回神识,不知道刚才拦下的那个人是谁,但想来在人间还能够拦下自己的,不是柳惊眠就是苍衡了。   她从灵物袋中取出那日与罗章一站后苍衡扔给她的玉瓶,从里面倒了两颗灵药服下,苍衡炼药的手法与从前倒也差不多少,只是等再过两日,这药对她来说也没了用处。   不久后,闻灯抬起头,看到门外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对闻灯来说,这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将涌到喉咙间的那口血咽了下去,起身走过去,将门拉开,门外果然是苍衡,闻灯问他:“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苍衡的手中夹着一根傀儡丝,细细的傀儡丝映在月光下,像是流星的尾巴一般,苍衡问闻灯:“你在做什么?”   “国师已经死了,我自然得想个办法找到那肉身灵芝吧,陛下还有其他问题的话进来说吧,外面有些冷,我受不住。”   苍衡发出一声不以为然地嗤笑,一个在魔渊中待了三百年的魔族,竟然会觉得人间的气候有些冷,这话说出去能有几人会信?   不过苍衡倒也听话地随着闻灯一起进了房间里。   白色的裙摆在深色的地毯上迤逦而过,她穿得轻薄,映在烛火下,更添了几分平日不常见的风情,苍衡别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琉璃灯台,那琉璃灯台上影影绰绰地映出闻灯细细长长的身影,闻灯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她对苍衡说,“陛下何苦总是为难我这个弱小女子呢?”   “弱小?”苍衡转过头来又看向闻灯,若是闻灯都敢说自己弱小,那魔渊中大概就只剩下一群酒囊饭袋了,早就被天界给荡平了。   闻灯看苍衡的表情,便知道他不相信,的确,她前不久刚将星云十三州的修士们给杀了大半去,又把魔渊中那位曾有希望继任魔君之位的长极君炼作了傀儡,说自己弱小好像是有点虚伪了,可是她在苍衡的面前,又的确是很弱小的,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闻灯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角眉梢带着温柔的情意,似是在埋怨,她说:“哎,陛下总是这样高看我,也让我很苦恼啊。”   苍衡对她这副小女儿情态并不感兴趣,他声音冷硬道:“本尊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沈萤萤出手。”   “那恐怕不行的,我是一定要试试的,”闻灯仰起头来,对着苍衡露出细长的脖颈,像蝴蝶翅膀般张开的锁骨上盈着一层暖色的薄光,她声音清冷,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对苍衡说,“要不陛下就直接杀了我吧,杀了我,以后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苍衡道:“你以为本尊不敢?”   “怎么会呢?”闻灯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与苍衡说起这个话题了,只是她今日还想知道的更多一些,她反问苍衡,“您不是在很早之前,就想要杀了我吗?”   苍衡抿着唇,闻灯说的事实。   “为什么想要杀了我呢?仅仅是因为我对那些凡人出了手,想要他们的心头血?”闻灯顿了顿,继续说道,“可那些凡人不过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本就该被处死的,他们还是自愿来到魔渊中,为我供上心头血的,陛下究竟为何想要杀我?”   苍衡无言以对,不过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被闻灯取血的那些人本就是将死之人,他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闻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苍衡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眼见着苍衡转身要走,她将傀儡丝都收了回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模样,她笑着对苍衡说:“陛下在这里再陪我一会儿吧。”   苍衡皱了皱眉,觉得她这话说的奇怪,冷声道:“你把本尊给当成了什么人?”   “我能把陛下当成什么人呢?”闻灯想笑,又伸出手指,将唇角的笑意给掩去,她对苍衡说,“当然是我们魔渊的魔君啊。”   她现在这副模样可不像是把他当成了魔君。   闻灯见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回事就特别想逗一逗他,她歪着头,向苍衡问道:“说起来,我也在陛下的宫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陛下为何不叫我一声夫人?”   苍衡的嘴角带着一抹冷嘲,好似在说,闻灯是什么身份,能让他喊上一声夫人。   闻灯自嘲地笑了一声,自己现在对苍衡说这番话确实是有些自取其辱了。   “陛下,我的病必须要用肉身灵芝了,拖不了几日了,”闻灯在身后的塌上坐下来,仰头望着苍衡,她的唇色很浅,眼睛很亮,她正色问苍衡:“陛下想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随着闻灯话音落下,一时间仿佛有千万根被烈火烫红了的铁钩刺入苍衡的颅骨之中,剧烈的疼痛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痉挛蜷缩在一起,挤压成小小的一团,而那颗心脏却在不停地膨胀,下一刻就要在他的胸膛中炸裂了。   只是苍衡表面上,依旧没有显露出半分的异色。   “嗯?”闻灯看着他,问他,“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汹涌而来的巨大疼痛让苍衡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勉强回了闻灯一句:“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取一点血罢了,不会要了那个人的性命的,”闻灯顿了一顿,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眼中露出一丝了然之色,她问苍衡,“陛下究竟为何这样紧张,难不成那肉身灵芝,真是沈萤萤沈姑娘?”   苍衡没想到闻灯竟然能这么快猜到真相,他道:“本尊怎么知道。”   他又撒谎了。   闻灯垂下眸,肉身灵芝难道真的是沈萤萤?   苍衡定然是知道肉身灵芝的下落的,而如果那肉身灵芝不是沈萤萤的话,苍衡应该直接否认的,他却说他不知道的。   所以说……竟然真是她。   这对闻灯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要真是沈萤萤,那她有的忙活了,   “陛下啊……”闻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叹道,“我该把你怎么办呢?”   “把本尊怎么办?”疼痛如浪潮一般渐渐退去,苍衡问道,“你以为你能把本尊怎么办吗?”   闻灯看着眼前的苍衡,说不出话来。   她总是担心,担心苍衡永远也记不起自己来,担心他即使想起了当年的一切,也不再喜欢自己了。   她的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她杀人如麻,手段毒辣。   沈萤萤多好啊,金枝玉叶,不谙世事,的确很值得让人喜欢啊。   闻灯静静地看着苍衡转身离去。   经过这一夜,闻灯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确定沈萤萤便是那肉身灵芝,只是她身边有苍衡相护,闻灯想要验证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一直到灵风在天界遇见了危险,闻灯无心再查此事。   她必须得亲自去天界一趟。   天界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处险地,但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得把灵风好好地带回来。   “我走后,你到国师府中,将他这些年留下的手札笔记都翻看一遍,或许能确定肉身灵芝的下落,其他的等我回来再想办法,若我不能回来……”她顿了一顿,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对流霜说了。   她人都不能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   她不等流霜出口挽留,便已消失在这人间。 第92章 四十二   流霜眼睁睁地看着闻灯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她知道闻灯要去天界,所以她与萧衍都无能为力。   “夫人去哪里了?”萧衍站在流霜的身后,轻声询问。   流霜回过头去, 伸手摸了摸萧衍的脑袋, 声音有些沉重地对萧衍说:“天界。”   萧衍一时间还无法理解闻灯此次去了天界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看流霜的脸色,也清楚闻灯此行是危险重重,他向流霜问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流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抬起头, 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黛色山脉, 心情愈加沉重。   沈萤萤已经知道了国师在家中暴死的消息, 而国师死去的那一晚上,正是闻灯第一次见到在勤德殿中见到他的那晚, 闻灯在见到那位国师后就离开了皇宫,随后苍衡赶来, 向她询问了闻灯的下落,她透露了闻灯与国师一事,苍衡随之离开。   要说这件事与闻灯和苍衡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萤萤是不相信的,可是她几次去询问苍衡,都没有从他的口中问出一个结果来。   皇帝对国师的死非常重视, 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 且不说他根本找不到凶手,即便是他有一日知道是闻灯动的手,对她也无可奈何。   沈萤萤在苍衡的口中问不出东西来,就想去问问闻灯,只是从那日闻灯离开皇宫之后, 她就再也没有见到闻灯。   虽然知道在这人间没有几人会是闻灯的对手,但沈萤萤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她只能询问苍衡:“你有见过闻姑娘吗?”   苍衡摇了摇头,说了不知,沈萤萤垂着头想了想,那闻灯或许是回魔渊去了。   万丈霞光铺陈在厚厚的云层之上,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正在燃烧的火海,而这又火海被天河横劈成两半。   系在灵风小爪子上的那缕傀儡丝上附着闻灯的一缕神魂,闻灯可以直接瞬移来到这一缕神魂的落脚处,只是她到了天界后,找到了那缕傀儡丝,却没有在附近见到灵风的身影。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来天界,闻灯此时站在天门后的石碑前,这上面刻着这些年间天界中发生过的每一件大事,闻灯盯着石碑看了一会儿,她不免会想,两百年前的那一场仙魔大战,若是她也参加了,或许她就能早一点见到苍衡了,只是转念再一想,苍衡又记不得自己,到时将自己当做普通的魔族斩杀于剑下,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闻灯的目光垂下,她终于在眼前的这块石碑之上看到了苍衡的名字,苍衡是在七十年前才飞升来到天界的,他来到天界不久,便被加封为战神,然后不过短短的七十年,他又从天界堕入魔渊。   苍衡堕魔的原因这石碑上并没有记载,闻灯紧紧地注视着石碑上苍衡的名字,这七十年他是在天界,那么过去的两百多年他又在什么地方呢?   为什么自己总也找不到他。   天界的灵气要比魔渊中的更浓郁几分,四周仙雾缭绕,百花盛开,又有白鹤从头顶展翅掠过,一声清啼划破长空,闻灯无心欣赏这天界盛景,她得尽快找到灵风,灵风在天界逗留的时间越长,她越是不能放心。   如今天界中的仙君大都在闭关当中,只有一些寻常的守卫在四周巡逻,闻灯要避过他们的眼睛不是一件难事。   她身上披着一件浅色的斗篷,是从一位魔渊中的大魔手中夺来的,此法宝能够将她身上的魔气屏蔽一段时间,不过坚持不了太久,她必须得在身上的魔气泄露之前,将灵风找到,带他离开天界。   好在她还有其他的手段可以找到灵风,闻灯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咬破,一滴血珠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很快那血珠凝成一股细细的丝线,向远方延伸而出。   只是不过走了几步,闻灯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纸一般,因为不能惊动四周的守卫,她必须压抑住喉咙间的痒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她的五脏六腑间气血翻涌,甚至能够感觉到这些脆弱的器官正在缓慢地破碎。   好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那肉身灵芝就是沈萤萤,等回到人间后,她总能想到办法从沈萤萤的身上取到血来。   这条以闻灯的鲜血凝结而成的丝线颜色越来越淡了,似是要将她身体中的血液都抽空了,这条浅红色的丝线最终停在了一口天井前。   闻灯虽然在此之前不曾来过天界,但是对天界也是稍有了解的,譬如眼前的这口天井,早些年间,天界常常会将有罪之人投入这口天井之中,后来发现这天井之下虽有怨气戾气化成的魔障以惩戒那些有罪之人,但是这些人若是得到机缘,却也可以悄无声息地逃离这里。   因此这天井也被废弃。   只是灵风怎么掉进这里来了?   此时也来不及去纠结这些东西,闻灯祭出一只傀儡,将天井附近的守卫引走,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这天井当中。   天井底下漆黑一片,阴风阵阵,似夹杂了众多厉鬼的哭嚎,此处不像是天界,更像是在魔渊。   闻灯继续向前方走去,直到触碰到一道结界,她才停下了脚步。   灵风正是被困在了结界的另一侧,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却仍避免不了那些孤魂野鬼前来戏耍他,或是要吃了他。   好在他心思单纯,不曾做过恶事,被困在这结界中一时半会儿生不出魔障来。   他的两只小翅膀紧紧抱住自己,闭着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无视掉周围的这些恶鬼们。   灵风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边好像多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睁开自己豆子一样的小眼睛,向结界的外面看去,果然看到了闻灯。   他扑腾扑腾自己的翅膀,来到闻灯的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结界,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他歪着头问闻灯:“灯灯你怎么来啦?”   他都已经被困在这种地方了,还问自己这种问题,闻灯垂眸看他,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然此时若想要碰到灵风,她必须得进入这结界之中,只是进入容易,出来可就难了,闻灯轻轻叹了一口气,问灵风:“怎么了?不想要我来啊?”   灵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他现在是被困在了这里,但他也知道天界对闻灯来说不是个好地方,他晃着小脑袋,对闻灯说:“不想要灯灯来,灯灯本来就不该来。”   “我不该来,那你怎么办?”闻灯轻声问他。   灵风尖尖的小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催促着闻灯说:“你快走吧,快走吧,等会儿我自己想办法从天界总出去。”   闻灯问他:“你怎么出去?”   灵风歪了歪头,对闻灯说:“我暂时还没有想出办法来,”   闻灯追问:“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出办法来?”   灵风回答不上来,反正他不想让闻灯陪着自己一起留在这里,天界对闻灯来说太危险了,就算他要死在这里,他也希望闻灯可以好好活着。   闻灯的他的第一个看到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是将她视为自己的母亲。   自己怎么就把那根傀儡丝给弄丢了呢?   灵风抬起小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心里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闻灯伸出手,欲进入这结界之中。   “不能进来!不许进来!”灵风浑身的毛毛瞬间都要炸起来了,像是一个蓬松的小毛球。   灵风心中清楚,自己是这天地间灵气化成的灵兽,即便被天界的这些仙君们发现,也没什么大事。   可闻灯不一样,自从她修炼了那魔功以后,她便是魔族了,一旦她身上的魔气被天界的仙君们察觉到,她必死无疑。   这些事闻灯并非不懂,只是若她现在不出手救灵风,天界的这些仙君们谁会想到在这处深深的天井之中有一只小小的鸟,灵风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救?而且她也不确定,那些人救了他之后,还愿意放了他。   眼看着闻灯又要进来,灵风提高了声音叫道:“你先别进来,或许这个结界要从外面才能破开。”   闻灯的动作停下,灵风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她所剩时间确实不多,得尽快些了。   灵风怕这一次没办法跟闻灯一起离开,他得把自己听到的东西尽快说给她听,他趴在结界的边缘,对闻灯说:“我在天界听了一点点关于柳惊眠的事。”   闻灯嗯了一声,低着头继续尝试解开眼前的这道结界。   “他们说,在三百多年前的时候,柳惊眠与天界幽竹仙子相爱,然而后来在一场仙魔大战中,幽竹仙子受了魔君一掌,魂飞魄散,柳惊眠为了救回幽竹仙子曾寻遍了这天下间的灵药,但最终他也没能救下幽竹仙子的性命,”灵风顿了一顿,有些羞赧地耷拉下小脑袋,说,“我就只听了这么多。”   “对了,他们还说沈萤萤很像那位已经身陨的幽竹仙子,所以柳惊眠是将沈萤萤当成了替身。”   闻灯:“……”   若是说沈萤萤像柳惊眠曾经的爱人,柳惊眠才对她多加疼爱,似乎也说的过去,但闻灯冥冥中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93章 四十三   闻灯低着头, 手指在结界上面轻轻拂过,她眉头紧锁,眼前的这道结界对来她来说有些棘手, 若是这道有那么容易破开, 从前天界也不会将此地作为惩戒罪人的地方。   灵风看了她一会儿,问她:“灯灯你在想什么?”   闻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问灵风:“你怎么掉进这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个灵风也觉得非常羞愧,他对闻灯说:“我就是站在假山上面听两位仙君聊天, 然后一阵怪风刮过, 把我垂头晕头转向, 然后我再一睁眼,就来到这里了。”   闻灯嗯了一声, 或许是那两位仙君发现了灵风的身影,所以才会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两位仙君下手倒是非常果断。   现在说起这些倒是也没什么必要了,她身上的斗篷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若是不想将魔气泄露, 只能踏入这结界之中。   结界中的灵风突然尖叫起来,闻灯抬头看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四五恶鬼此时正将灵风团团围住, 这些恶鬼最喜欢灵风这样的纯粹的灵物。   闻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灵风在结界中受欺负, 再加上她一时间也找不到打开这结界的法门,不如就进了这结界里,或许她也能遇见其他的机缘,带着灵风一起离开。   闻灯下定决心后便踏入结界之中,那些早已经神志不清的恶鬼见到她来, 一双眼睛冒出绿光,他们感受到她身上浓郁的魔气,若是能够将她吞噬,他们定然可以实力大增,说不定还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闻灯抬手,一道银光朝灵风所在的方向飞去,瞬间将围在灵风身边的恶鬼击散,缩在角落里的灵风见这些恶鬼突然消失,正要松一口气,却看见闻灯已经进了这结界当中,他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你怎么还是进来了?”灵风小声抱怨道。   闻灯伸出手,将灵风从地上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抚他说:“没事,不用担心。”   灵风看着她几乎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颊,觉得有点悬,可此时闻灯已经进来了,他此时说的再多也没有意义了,他现在该做的,是和闻灯一起找到出去的办法。   闻灯带着灵风向天井深处走去,那些恶鬼们被闻灯的手段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眼前的路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灵风趴在闻灯的肩膀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闻灯静静地走着,只是有妄图上前的恶鬼,皆在她的手下魂飞魄散,其他的恶鬼更加不敢上前。   闻灯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此处的结界与天轨书上所书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想要研究透彻,恐怕需要一二年的时间。   可闻灯坚持不了这么久了,自从进了这结界当中,她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败着。   闻灯结合天轨书,将十根手指全部割破,以鲜血为墨,在半空中画着各种各样的符文,她的脸色愈加苍白,甚至蒙上了一层死气。   直到两道金光突然出现在闻灯的面前,她才收回了手,金光中出现千百梵文,在半空中翻转飞舞。   若是有人能够参透其中的奥妙,或许便能得到一番难得的机缘。   闻灯捂着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破碎的内脏在咳声中碎得更加厉害,好似有肉沫堵上她的喉咙,她在两道金光之间盘膝坐下,无数梵文簌簌落下,绕在闻灯周身。   她曾学过一段时间的梵文,倒也能分的清楚这两道金光分别代表了什么。   是过去,是未来。   这其中或许有一个选择,就是她在此处能够得到的机缘。   她将在过去中会看到那些她不曾经历过却此生此世都无法放下的往事,或者,是得到关于未来的预言。   她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点了一下。   而从她踏入结界中便紧随她而至的魔障也在此刻化作实质。   是李浮白的模样。   他悲伤地看着闻灯,什么话也没说,然而那目光却好似在说,他已死了,闻灯为何不能去陪陪他呢?   闻灯伸出手,想要挥去眼前的魔障,然而却是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了四周观望的恶鬼们,他们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诱惑,一拥而上,瞬间就将闻灯完全淹没在其中。   “灯灯——”灵风嘶哑的声音响在闻灯的耳侧。   恶鬼在撕扯她的身体与神魂,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心脏几乎也要停止跳动,她还没有等到李浮白,没有看到那大片大片盛开的山茶。   那魔障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神色哀伤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闻灯对他笑了一笑,不知怎的好像突然间明白他目光中的含义,她有些哽咽地问他:“你想让我到十方州陪你吗?”   魔障仍不言语,闻灯双手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呼吸越来越轻,几乎要完全断绝了。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雪,青年身披风雪向她缓缓走来。   “你选择了过去,”有人在耳边轻声问她,“你是想要再见到他吗?”   她能再见到他吗?   闻灯合上了双眼,仿佛在这刹那之间死去。   三百多年前。   十方州下,千尺寒潭中又有一座寒冰宫殿,寒冰宫殿之下另有九层幽狱,传说中在第九层的幽狱里面,生长了一株仙风草,可治愈百病,但是且不说这株仙风草有巨龙看守,便是九层幽狱也不是好闯入的地方。   然而此时,那条不可一世的巨龙此时陨落在黑水河畔,它雪白的腹部被长剑划开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金色的竖瞳满是浓浓的不甘,它已是奄奄一息,呼出的鼻息不再温热,最终闭上双眼,彻底死去,不过几年便会化作一副嶙峋的骨架。   此处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李浮白刚才与巨龙拼死一搏,同样受了重伤,丹田破碎得连一点灵气也聚集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无法从这里出去,他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他在来十方州之前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若是没有仙风草,他心爱的姑娘也活不了多少日子。   现在他至少要将这株仙风草带出去,送到闻灯的手上,刚才与他一起与巨龙搏斗的那人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他的双眼被毒雾所伤,只能听到声音,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然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再也无其他人。   李浮白应该,也必须把仙风草交给这个人了。   那人扶着李浮白,将手指搭在李浮白的手腕上,似乎想要探查他如今的伤势,他很快收回了手,从自己腰间的灵物袋中取出一颗丹药,送到李浮白的唇边,对他说:“你先把这颗丹药吃下,应该能护住你的丹田。”   丹药独特的苦味在李浮白的鼻间散开,他一下子就识别出此人给自己的是紫金丹,传说中紫金老祖花了几十年的工夫才将各种药材都凑齐,炼了这么一炉的紫金丹,这一炉子里只有三颗。   “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必强求。”即使他吃了这丹药,最多也只是再活半息,那何必浪费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或许日后将这颗丹药送给旁人,还能救下一二性命来。   那人知道李浮白说的没错,他的丹田被巨龙击碎得太过彻底,已然是回天无力,却仍是劝他说:“先吃下吧,我再想想,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们两人与恶龙缠斗了三天三夜,那人对李浮白生出些许的惺惺相惜之意来,此时这个青年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心中不免生出三两分的遗憾与不舍来。   他刚要开口继续劝说李浮白将这颗丹药吃下,便被李浮白打断。   “听我说,你听我说。”李浮白声音中带着急切,他刚说没两句就咳嗽起来,咳出了许多的血沫,像是有人拿了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他的脖子上来回的锯走。   那人不敢再打断他,在他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对他说:“你说,我听着。”   “我身上的伤太重了,撑不过多久,再过两日的子时,这一层幽狱之门会打开,到时会有千万蚨虫从外面进来,你只要将毒浆混入银龙的血涂抹在那冰面上,它们就会寻着血腥味落到冰上,吸食龙血,”或许是扯动了伤口,李浮白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马上恢复正常,继续对那人说,“到时你便可以从此处出去……”   “……若你有幸,能从此地出去,希望你能将魂珠与这一株仙风草一同交给星云十三州的闻家大小姐闻灯,告诉她……”   李浮白说到此处忽然停下,那人连忙追问他:“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李浮白爱她,一生一世都爱着她。   好像只要一想到她的名字,李浮白的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起来,只是那些话说起来叫人有些难为情,而且他也不想让他的姑娘背负太沉重的负担。   长长的叹息声在黑暗中散开,他说:“算了,只要你把这些带给她就够了。”   他不求太多了,只求轮回转世后还能再遇到她。   只要一眼,他就能认出她来,若那时她还是寥落一身,他愿陪在她的身边,什么身份都好,只要她还愿意留下他。   李浮白既盼着自己能够与他的姑娘再续这一世的缘分,又怕她以后的余生孤孤单单,无人相伴。   那人声音带着迟疑,问李浮白:“可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位闻家小姐。”   李浮白的目光愈加温柔,对那声音说:“她是星云十三州最好看的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浮白说完后蓦地笑了起来,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淌下,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却还是要心心念念着他的姑娘,他仰头,头顶是漆黑的天空,他轻轻说:“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了,起初的时候,我只想多看一看她,接着,我还想让她能多笑一笑,后来我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   “我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希望她能……”   可她的姑娘身体不好,他求遍神佛,也不能让她的身体好转一点,到最后便只能拼上这一条性命,来到十方州的九幽寒狱中。   以后他的姑娘总算不必再忍受那些病痛了。   李浮白眸中的光彩已经有些涣散,他已无多少的生气。   “……希望她能忘了我,遇见更好的男子,陪她一辈子。”   李浮白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她了。   他心爱的姑娘对他笑了一笑,他便觉得这世上再也什么能比她更重要的了。   可现在他要死在这里了。   此生此世,他都不能再见他的姑娘了。   他合上眼,那年仲夏,灯火葳蕤,他是贸然闯进闻家的无礼游侠,她是闻家家主千娇万宠,闭门不出的大小姐,她看到他时,他正蹲在墙头上,姿势滑稽,她仰着头,轻轻笑着。   她笑的惊动了满院子的优昙,淡淡清香在月色中缓慢浮动。   他一见钟情,此后再无人能入得他眼。   李浮白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再碰一碰他的姑娘,然他的姑娘却在下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手颓然落下。   他再无生息。 第94章 四十四   李浮白、李浮白……   闻灯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倒在自己的脚下, 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她想要弯下腰,抱一抱他,和他说说话, 可是她终究只是一个三百年后的幻影, 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站在这里,任由他死去了。   此后的三百年,她都没有办法见到他了。   她找遍这天下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他了。   泪水从闻灯的脸颊滑落, 滴落在李浮白的手背上, 不久后便冻成了一颗小小的冰凌。   再然后, 李浮白化作一阵青烟,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自始至终也未能触碰到他, 闻灯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要被冰封在这十方州上,等到日出之前, 她的身体会随着这片冰层一寸一寸地破碎,然后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   她的目光中只剩下天空中无根的飘雪,这些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 不多时,便已将她完全掩埋,十方州上白茫茫的一片, 天地缟素。   这三百年间她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不是她,李浮白就不会死在这个地方,她甚至在想,若是她早早的死了,李浮白也不至于遭受后来的那些事。   又或许, 鲸州闻家的那一切也不会发生。   可是到最后,好像只有自己这样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所以她背负着所有人的仇恨,在人间与魔渊中游荡,她始终记着智恒大师留给她的那句谶言,她等着李浮白重新回到人间。   在多少次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闻灯总想着,自己得等着他回来。   就算是要了结了这段缘分,她也要等到她。   风中似乎传来那些很久以前的歌谣,那歌声中还夹杂了几声小贩的叫喊,时光又一次倒转,覆盖在她身上的积雪悄然融化。   春来之时,万物复苏。   闻灯睁开眼,她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愣神,眼前是早已在大火中化作灰烬的浮灯居,这里的一砖一石,一桌一椅,都是李浮白当年亲手置办的,他在后院种着山茶,在前院凿了一口水井,做了几处假景,还养了几只小猫,只是都是散养的,在外面吃饱了就不回来,饿了才愿意跑到李浮白的身边讨上几口吃的,后来小猫长成了大猫,又生了许多小猫,便常常拖家带口地来他们这里蹭吃蹭喝。   这些往事一想起来,就清晰得好似发生在昨日一般。   那样的日子,太短太短了。   闻灯坐在秋千上,她似是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她转过头去,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远处向她缓缓走来,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清晰了起来,他来到闻灯的面前,低着头,轻轻笑着,“我回来啦。”   闻灯仰头看他,沉默着,她不是不想与他说说话,只是如今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她的心魔是李浮白,她比谁都要清楚。   若不是得知李浮白如今也化成成为魔渊中魔君陛下,或许她真要陷在这片魔障之中,永生永世也不愿出来。   这样的一场美梦,本就是引诱着众生沉醉其中的。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场梦,是梦总有会醒的时候。   与其等着梦醒之日,被人当头一棒,砸得血肉淋漓,方换得一个大梦初醒,倒不如自己主动醒来。   李浮白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捧着闻灯的脸颊,“怎么又哭了?见到我回来,不开心吗?”   “开心啊。”闻灯的眼泪落得更多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那这是开心地哭起来吗?”李浮白有些心疼地一边给擦着眼泪,一边逗她。   闻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她抬手,落在李浮白的脸上,带着叹息说:“若是……你真的回来了,就好了。”   她的话音落下,李浮白便如烟雾一般消散。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似有人带着怅然在她耳边感叹说,留在这场梦中不好吗?   梦是好的,可是若她留在了这里,谁去见她的李浮白呢?   闻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场梦终于要彻底结束了,她已经听到灵风在耳边不停地唤着她了。   灵风站在闻灯的肩膀,尖尖的小嘴轻轻啄着闻灯的下巴,希望用这种方式唤醒闻灯:“灯灯?灯灯?”   它已经叫了大半个时辰了,刚才那些蜂拥而上的恶鬼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对闻灯失去了兴趣,一一散开,如此他守得住闻灯。   闻灯终于睁开眼,他看着眼前的灵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安抚灵风说::“我没事。”   然而她声音沙哑,脸色惨白,脸上又全是泪水,这话说出来,委实让人很难相信,灵风问她:“你刚才怎么了?吓死我了。”   她轻轻地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灵风又问:“灯灯梦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其实还是记得一些的,只是一想起十方州上的李浮白,便心痛难忍,闻灯有些想要剖开自己的胸膛,看一看里面的那颗心脏究竟碎裂成什么样子。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但好歹也算站稳了。   灵风扑腾着翅膀,飞在她的身边,他忧愁地想着,闻灯不该进来的,如果她没有跟进来,便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每走一步都好像有碎肉从她的身体上剥落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依着天轨书最后几章的内容,她应该很快就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了,只是出去以后,她身上的魔气必然要泄露的,到时天界的守卫们一来,她照样是要把这条命留在这里,闻灯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肩膀上的灵风,至少那时候灵风还有离开的希望,她对他说:“我们会出去的,别担心。”   灵风现在不是在担心能不能出去,而是闻灯这个样子,即便他们离开了天界,她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不是自己掉到这天井中来,闻灯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灵风心中十分自责,   这么多年来了,他从来没有见到她狼狈成这个样子,呼吸声都不大能听得到了,他时刻都在担心她下一步就要倒下。   他们真的能从这天界中逃出去吗?   他太弱小了,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好闻灯。   此时会自责的不是只有灵风,闻灯心中同样会埋怨自己,如果她没有让灵风到天界来,那么如今的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事已至此,说再多后悔的话都没用的,她没有智恒大师的本事,算不得半分的天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结界中越来越冷,仿佛四壁都化为冰雪,寒风凛冽,其中似又夹杂了无数刀刃,要将她整个人都给割碎了。而恶鬼们穿过那两道金光再一次向闻灯的方向袭来,闻灯此时已经找出眼前这道结界的生门来,只要将这些恶鬼们杀光,引出天水,她便能从天井中出去。   然而闻灯的身体此时强弩之末,这里的恶鬼实在太多了,她杀了许多,又有更多的恶鬼涌上来,如同那蔓延的野草,杀不尽的。   现在的这情况,除非她自爆,才能为灵风换得一线生机,闻灯侧头看了一眼飞在自己身边的小鸟,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反正她出去后还要面对众多的天界守卫,倒不如以她这副残躯,成全灵风。   她死前若是能够将灵风送离这里,也算是一桩功德。   闻灯想到此苦涩一笑,明明……明明在刚才的幻梦里,她还能安慰自己,即使出了这场梦,她总有一日,也能等到李浮白回来的,然而此刻,她又不得不放弃。   灵风并不知道闻灯的打算,却也能看出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安慰闻灯说:“还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闻灯疲惫地笑了一笑,她的眼睛已有些睁不开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闻灯将全身灵气都汇聚在丹田之内,周身萦起一道屏障,那些恶鬼短时间无法接近他们一人一鸟。   闻灯的脸色竟是出奇地红润了不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如同星辰一般,就算灵风平日里不够机敏,此时也能看出闻灯的打算了,他大声叫着闻灯的名字,想要阻止她,只是闻灯轻松地一抬手,他便安静下来。   灵风哭了。   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到他哭了,闻灯的手指落在灵风的脑袋上,摸了两把,然后从腰间的灵物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装的是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当年李浮白送给她的宝贝,她交代灵风说:“待你回到人间后,将这个匣子埋到鲸州城东边的桃林里。”   若有一日,李浮白回到那里,他们也算是重逢。   “灯灯要跟我一起走。”灵风轻轻啄着闻灯的脸颊,哀求道。   “我出不去了,灵风,”闻灯撑出来的屏障越来越薄了,那些恶鬼马上就会冲破这道屏障,将闻灯完全吞噬,不过在那之前,她会先将他们都解决掉。   闻灯温柔地望着灵风,“答应我,你要离开这里,带着它回到人间,好不好?”   灵风拒绝不了她,他哽咽地叫她:“灯灯……”   “答应我,灵风。”闻灯直直地看着他。   “好……”灵风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他不想和闻灯分开,他宁愿和闻灯一起死在这里。   可闻灯不要他这样。   闻灯忽然想起自己这里还有几颗当年李浮白留给她的福豆,然而此处是天界,苍衡如今作为魔渊中的魔君,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些福豆也没什么用处了,不如让灵风拿去人间,一起掩埋。   屏障在这一瞬间破裂,恶鬼们如海浪般席卷而来,闻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手中的福豆洒落了一地,不过好在并未破碎。   她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从她丹田中爆出来的灵力如同一般山洪海啸一般,顷刻间将恶鬼们都淹没其中,闻灯喊了一声灵风,让他此时离开这天井之中。   而为了不让苍衡察觉到此事,闻灯忍着剧痛护住地上的几颗福豆,使它们不必受到她身体中爆发出来的灵力的打击,然而……却还是有一颗在浩荡灵力的冲击下,缓缓破碎。   她怔怔地看着那颗福豆化作流光,向远方而去,闻灯颓然倒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点流光。   却是什么也抓不住了。   不要来……   曾经她在魔渊中捏破了那么多的福豆,他都没有出现。   这一次,他也不会来吧。   而人间的天南客客栈中,苍衡与柳惊眠在房间中对峙,谁也不愿小开口,昨夜沈萤萤在皇宫中被人掳走,他们却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柳惊眠以为苍衡既然来了人间,肯定会去找沈萤萤的,而苍衡则以为柳惊眠在京城中,会守着沈萤萤,到最后这二人竟是谁也没在她身边护着。   “她在西南方向。”苍衡忽然开口说。   “西南方向?”柳惊眠有些吃惊地看了眼苍衡,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苍衡道:“我给了她一颗福豆,遇到危险,将福豆捏破,我这里便会有感应。”   “可知是何人动的手?”柳惊眠又问。   “不知。”   柳惊眠点点头,催促苍衡说:“那快点去吧。”   苍衡,“等一下。”   柳惊眠的脚步顿时停下,转过头来看着苍衡,“怎么了?”   这个时候还要等什么,他们晚去一步,沈萤萤遇到危险的几率便要再多一成。   “好像有另一处也有感应。”苍衡眉宇间不禁露出三两分的疑惑来。   柳惊眠皱了皱眉头,向苍衡问道:“另一处在什么地方?”   “天界。”苍衡答道。   柳惊眠脸上同样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他问苍衡:“你确定是天界?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柳惊眠一时不好决断,问苍衡:“你那个东西还送给其他人了吗?”   苍衡道:“应当不曾。”   “那是萤萤她把福豆送给别人了?”柳惊眠接着问。   “我只给了她一颗。”苍衡淡淡说。   柳惊眠只觉得这件事愈发古怪起来,沈萤萤在皇宫中好好做她的小公主,到底是什么会将她掳走。   苍衡因为那些梦倒是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他不清楚柳惊眠与闻灯的关系究竟如何,便也不好说与柳惊眠听。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柳惊眠问。   苍衡道:“一人去一处吧。”   柳惊眠点头,他心中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他道:“那我回天界看看。”   苍衡现在作为魔渊的魔君,现在可不大好出现在天界。   若是被天界给发现了,多半要以为是魔渊要有什么大动作。 第95章 四十五   “你去天界?”柳惊眠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苍衡应当知道他自己如今的身份,作为魔渊的魔君,一旦被天上的仙君们发现他出现在天界, 那仙魔两界恐怕又要起争端, “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苍衡说完这话后,淡淡地瞥了柳惊眠一眼,同他道,“你拦不住我。”   诚然苍衡说的是实话, 但此时柳惊眠的脸色还是更难看了些, 苍衡继续道:“你我二人在这里僵持下去, 沈萤萤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柳惊眠看了苍衡一眼,原来他也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在这里争执, 只会让沈萤萤的情况越来越危险。   柳惊眠实在不明白苍衡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此时他对沈萤萤的担忧盖过了对苍衡到天界后可能产生的种种后果的担忧, “可我现在只知道她在西南方向,具体什么位置却不清楚,我该怎么去找她。”   苍衡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教柳惊眠如何使用这福豆, 他扔了一颗福豆给柳惊眠,将使用的窍门告诉他,然后去了天界。   柳惊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中有些不安, 但愿苍衡此去天界不要生出其他的事端来。   柳惊眠顾不了其他,他现在得抓紧时间去西南方向去找沈萤萤。   究竟是谁把沈萤萤给掳走的,对方又想从沈萤萤的身上得到什么?   柳惊眠一无所知。   苍衡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一定要到那天上去,如果说他能肯定沈萤萤是在天上,他做的这一切倒也有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什么都不确定,只有一颗心仿佛被钩子勾住,生生要把他往天上拽。   他低头望着自己掌心的福豆,这个东西自他从十方州出来以后,便只给了沈萤萤一个人,如今却有两个地方同时有了感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着实古怪。   苍衡来到天界,隐去自己的身形,在这里寻找起另外一颗福豆的下落来。   他如今虽为魔渊的魔君,但是修炼的是正经的功法,故而在魔渊待了些时日,身上却不沾染丝毫的魔气,只不过天界的这些守卫仙君大部分都是认得他的,所以不好在他们的面前显露出自己的真身来。   苍衡很快便察觉到那颗福豆此时正在天井之中,他连忙赶去,心中疑惑沈萤萤怎么会落入天井当中。   他随即又想,或许现在在天井下面的那人并不是沈萤萤,他不必这样忧心,然而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却是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仿佛在下一刻就能撞出他的胸膛来。   在天界的时候,苍衡也曾到过天井下面,他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若是修为深厚者,在这里撑上个三年五载的不是难事,而像沈萤萤这样修为低微,若是真的到了这天井之中,恐怕最多只能撑住两个时辰。   若是再被恶鬼发现她是肉身灵芝,现在应当已经没了命在。   苍衡不敢耽搁,纵身跳下那天井。   此时的结界中,闻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了一样,她刚刚将自己丹田内积蓄下来的灵力在一瞬间引爆,那些恶鬼们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灰飞烟灭了,而如今闻灯自己也撑不住几息,恍惚中,她甚至能够感受自己的经脉正在一寸一寸地断裂。   很疼,但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不过好在,灵风带着她的小匣子从这里出去了,他会回到人间,将那个匣子埋入桃林之中。等着将来有一日,苍衡能够想起自己,他会到那座桃林中去吧?   会去的吧,只要他能想起来。   可若是自己已经死了,他想起来又有什么益处呢?   闻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那还是不要再想起她了,这一世的浅薄缘分,该随着她的死亡,一起了结,断个干净。   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希望他从此无忧无怖。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闻灯动不了了,也看不到来人,她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幻听,还是他真的来了。   她半阖着眼,眼前好像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她不由地想,那年李浮白在十方州下将死之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直到一双黑色的靴子落入的眼中,闻灯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她费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来人最后一面,青年一身玄衣,银色的卷云纹在他的袍角,随着微风轻轻浮动,落霞木的香气萦在她周围,恍惚中又似乎夹杂了一丝山茶的香气。   他来了。   他到底还是来了。   闻灯扯了扯嘴角,想要对他笑一笑,可嘴角颤动着,她现在笑得一定很不好看。   苍衡远远地看着那人躺在地上,鲜血好似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苍衡心痛欲裂,她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呢?   只是待他走近了,看清楚才发现此人竟是闻灯,他呼吸一窒,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闻灯半张着唇,那声李浮白就这么哽在喉咙里,如何也叫不出来了。   她垂下眸,声音沙哑如老妪,她问苍衡:“陛下以为是谁呢?”   以为是谁?   他自然以为会是沈萤萤的。   眼前承受了这番折磨的人不是沈萤萤,按理说他应该松下这口气的,然而那颗心却仿佛被丢进了油锅中,他四肢冰凉,竟提不起一点力气来。   苍衡望着闻灯,不知该说什么,闻灯如今的样子委实凄惨了些,她本穿的是白衣,现在却已经被血染透了,她的脸色倒是很白,是那种将死之人的惨白,上面还泛着一层浅浅的青灰,她就要死了。   他只要晚来一步,闻灯今日必定要殒命在此。   这天地间再也不会有她了,而他也不必担忧闻灯对沈萤萤出手。   可苍衡的身体倒是比他的思想更快了一步,他抓着闻灯的手腕,将灵气源源不断输入闻灯的体内,又怕自己输得太快,她承受不住,所以他一边将灵力分成细细的小股,还得一边注意闻灯的脸色。   他熟练的好像在此之前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似的。   闻灯只是静静侧头看着他,眸光微闪,泛着水色,苍衡看不明白,只是心中密密麻麻的疼痛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悔恨,他从灵物袋中取出一堆丹药来,对闻灯说:“吃了。”   闻灯听话地张开唇,苍衡将各种丹药一颗一颗送入她浅色的唇中,苍衡喂一口,她吃一颗,一句话也不多问。   这样多的药,她吃的没有半分犹豫,苍衡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药瓶,不禁想到,在此之前,她又吃过多少的药呢。   在苍衡给闻灯输送了灵力护住她已经碎裂的丹田后,闻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虽然也并没有好很多,但至少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她修炼的功法本就与那些正经的功法不大一样,加上苍衡刚才给她喂下的那些丹药,闻灯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只是她的身体这么耗下去,到底是撑不了多久的。   怪不得她要去寻肉身灵芝。   苍衡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躺在地上的闻灯,闻灯平静地回望着他。   苍衡动了动唇,若仔细去看,或许还能从他的神色间发现几分无奈,他弯下腰将闻灯从地上抱了起来,闻灯便笑了起来,她抬起手,搂住苍衡的脖子。   如果闻灯此时是站在苍衡的后面,便能看到此时苍衡的耳朵后面有些微微的泛红。   苍衡走得很慢,走得很稳,他带着闻灯想要再隐去身形便不大容易了,况且此时闻灯身上还有不断溢出的魔气,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待他们出了天井,再做打算。   闻灯靠在苍衡的胸膛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忽然听到苍衡问她:“你这样,算不算是欠了本尊一条命?”   闻灯轻轻嗯了一声,可是她欠李浮白的又何止一条命。   她撩开眼皮,望着苍衡的下巴,哑着嗓子问他:“陛下是想要我把这条命赔给您吗?”   苍衡刚才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现在闻灯回了他,倒是让他动了些其他的心思,他低头看着闻灯,对她说:“你不要对沈萤萤出手。”   闻灯轻轻说:“那我就会死了,要不然陛下别救我了,把我扔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每次闻灯提起死这个字的时候,苍衡便觉得一股巨大的惶恐笼罩在他的心上,他缓了缓神,对闻灯说:“还会有其他的办法的。”   “那陛下想到其他办法了吗?”闻灯问他。   苍衡道:“你所修炼的魔功怪异,有违天数,你若是真想活下去,便将身上的修为废去,重新修炼。”   闻灯摇了摇头,魔功将她的经脉异改,苍衡此时所能从她身上诊治出来的,并不是她真实的情况。   她的内脏破裂,丹田空无,她若是废去这身修为,那才是必死无疑。   “不行啊,那样我会死的,”闻灯搂着苍衡脖子的两只手紧了紧,她对苍衡说,“我还想活着,想活到陛下都想起来的时候。”   苍衡眉心处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甚至没有办法开口询问闻灯要让他想起什么来,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让他心神恍惚。   过了一会儿,苍衡勉强定下了心神,听到闻灯问他:“陛下怎么会到这里来?”   “沈萤萤失踪了。”苍衡只说了这么一句。   “原来您来这里是为了沈姑娘啊。”   这么看来她是沾了沈萤萤的光了,若不是沈萤萤出了意外,苍衡或许并不会来,又或许来的不会这样快。   闻灯叹着气,对苍衡说:“让您白跑了一趟,真是抱歉了。”   苍衡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抱着她沉默地往前走着。   在即将踏出天井的前一刻,他向闻灯问道:“本尊的福豆,怎么会在你那里?” 第96章 四十六   “自然是陛下给我的了, ”闻灯笑了笑,对苍衡说,“我这里还有一些, 陛下是想要要回去吗?”   “不必。”   过了一会儿, 苍衡皱着眉问道:“我什么时候给你的?”   为何他没有关于此事的半分记忆。   闻灯闭上眼,低声说道:“都是些三百多年前的旧事了,陛下已经不记得了,陛下若是想听,以后有机会我说给陛下听吧。”   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又为何会做了这么多的福豆给她?   苍衡很多时候都以为, 自己的过去只在十方州中, 然而每次就算他只是想要回忆起十方州中的往事, 也会让他痛苦难当,仿佛要将神魂都撕裂。   他敛去这些无关的思绪, 低头问怀中的闻灯:“你到天界来做什么?”   闻灯回答道:“想查清楚一些东西。”   “现在查清楚了吗?”苍衡继续问她。   “还没有,只查到了一点点。”   她刚才在天井之下看到的过去, 是十方州上茫茫的大雪,是李浮白的将死之时,而李浮白最后托付的那人, 应当就是柳惊眠了。   可她从来没有等到柳惊眠,甚至柳惊眠如今见到她,也不曾与她提起过这段往事。   那株仙风草, 还有李浮白的魂珠, 究竟去了哪里。   当年柳惊眠去到十方州中,恐怕也是为了救回传闻中那位已经魂飞魄散的幽竹仙子。   闻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若只有猜测谁会相信呢?   闻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想的头都有些疼了, 她撩开眼皮,问苍衡:“陛下是怎么认识的沈姑娘?”   苍衡反问闻灯:“与你要查的事有关系吗?”   “或许有一点吧。”   苍衡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没有回答闻灯的问题。   闻灯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追问他了,闭上眼睛,好似睡去了一般。   苍衡低下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向着头顶的那一丝光亮飞身而上。   他沉默地将闻灯从天井中带出,弯下腰将闻灯放在了假山上,闻灯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苍衡同她解释说:“等会儿可能要有一场恶战,本尊抱着你不大方便。”   “恶战?”闻灯稍微一想便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苍衡,如果不是她,苍衡应当可以在这天界中来去自如的,她好像总是在拖累他,当年拖累得他死在十方州,今日又要拖累他在天界面临一场血战。   她抿了抿唇,问苍衡,“陛下可以吗?”   “自是可以的,你不必担心。”苍衡淡淡说道。   随后他背过身去,在闻灯的面前半蹲下身,对闻灯说:“上来。”   闻灯有些犹豫,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再让自己成为苍衡的负担。   “快点。”苍衡催促说。   闻灯到底是抗拒不了眼前的诱惑,她趴在苍衡的后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苍衡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长绸,将闻灯固定好,等会儿即便他松开双手,也不会让她从他的身上掉下。   闻灯的脑袋抵在苍衡的肩膀上,眉眼间流露出的情绪有些复杂,她想念李浮白的怀抱想了很多年了,今日竟然都实现了,闻灯突然觉得,她这一次在天井下面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好像不算是白受的。   只是越给她希望,她便越无法放手。   闻灯靠着苍衡的耳边说:“陛下,等会儿若是没有办法了,便将我丢下吧。”   苍衡发出一声轻笑,好像在嘲讽。   闻灯并不在意,她的注意很快被别的东西给吸引去了,她看到苍衡的耳朵后面微微泛红,闻灯忍不住对着那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老实些,”苍衡浑身僵硬,他对闻灯说,“再乱动,本君就真的把你丢下了。”   闻灯应了一声好,她虽然不再吹气了,眼睛却一直盯着苍衡那里看。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苍衡应该是察觉到了,闻灯笑着说:“陛下你的耳朵好像更红了。”   “别说话。”苍衡沉声道。   远方传来天界守卫们的脚步声,闻灯收回目光,彻底安分下来,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挂件。   闻灯刚一从天井中出来,她身上的魔气便溢散开来,弥漫在整个天界当中,天界的守卫们感受到这魔气,心中不禁感叹这些魔族们可真是大胆,竟然公然跑到他们天界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然而待他们寻着魔气来到此处,一个个的傻眼了,怎么是苍衡?   过来的守卫们很多当年都是在苍衡的手下操练过的,如今见到了昔日的上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定睛一看,他们这位老上司的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是美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起来情况不大好。   不过老上司现在已经成为了魔渊中的魔君了,他们这么干看着不动,实在不像话,这些天界的守卫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提起手中的武器向苍衡冲了过去。   苍衡在动手前,不知是什么缘故,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闻灯,见她情况还好,才抬手迎上那些守卫们。   苍衡几乎没有怎么变换过位置,尽可能地待在原地,让他背上的闻灯不至于太难受,而他对上那些守卫们也不下死手,即使这样,苍衡也始终占着上风,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闻灯正要放下心来,却见远处有数十仙君踏云而来。   而众位仙君之后,又有一道金光大盛,守卫们见此,念着此时没有生命危险,竟是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俯身行礼。   这个架势,恐怕是天君来了。   闻灯垂下眸,这样的形势下,苍衡带着自己这么个拖累,还能完好无损地从天界中离开吗,而如果扔下自己,苍衡想要从天界中离开,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曾经也是天界战神。   闻灯心中已有了决断。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个仙君还挺讲究的,人都来了,也不动手,竟是要先跟苍衡讲一讲道理,有一绿衣的仙君,上前一步,向苍衡质问道:“苍衡,你可还记得你如今的身份?”   苍衡看了对方一眼,悠悠说道:“不好意思,一时忘了。”   这绿衣的仙君被噎了一下,在他的设想里,苍衡应该直接承认自己作为魔渊魔君的身份的,他就能接着整个话说道说道,结果现在他说自己忘了,这话他还真不好接,绿衣仙君身边那位白衣的仙君跟着冷笑了一声,问苍衡:“魔君的记性怎么这样差了?”   苍衡不疾不徐道:“那可能是最近没有睡好吧。”   眼看着话题要向某个很诡异的方向拐了去,他们是来责问苍衡的,而不是来跟苍衡唠家常的。   天君终于开口道:“放肆,天界岂是你可以随意来去的地方!”   苍衡抬起头,望着人群中的天君,只笑着说道:“若是天君愿意到魔渊去,魔渊随时欢迎你。”   从前苍衡在天界的时候对天君陛下都不甚恭敬,如今他成了魔渊中的魔君,与天君平起平坐,好像更加无所顾忌了。   天君对苍衡的回答并不在意,他对上苍衡的视线,缓缓开口对苍衡道:“苍衡,本君有一事一直想要问你。”   苍衡挑眉问:“天君想要问什么?”   “当年你究竟是为何时坠入魔渊?”天君问。   闻灯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魔族们都说苍衡是为沈萤萤堕入的魔渊,如今听天君的问题,似乎并不是这样了。   苍衡敷衍道:“想下去就下去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天君摇了摇头,他并不相信苍衡这番话,苍衡也不做其他的解释,他问天君:“天君摆了这么大的架势来这里,不会就只是为了问本君这个问题吧?”   还真是。   “罢了,”天帝摆摆手,对众位仙君道,“让他走吧。”   “陛下——”   天君的目光扫过这些仙君们,淡淡问道:“你们有谁能拦得住他吗?”   仙君们一时都没了话,他们中的好多人都是一心修炼,对打斗之事并不擅长。   “多谢天君了。”苍衡带着闻灯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界之上。   待到苍衡离开,有仙君站出来道:“或许我等合力,与苍衡当有一拼之力。”   天君笑道:“有一拼之力又能如何?我天界要折损如此多的仙君,而魔渊不过是损失了一个不管事的魔君罢了,何必呢?”   他顿了顿,又问道:“不过苍衡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天界?”   自从苍衡坠入魔渊之后,除了有几个魔族偶尔会在魔渊与天界的交接处跟他们闹上一闹,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日他竟然公然上了天界,还毫不掩饰身上的魔气,简直像是来挑衅的。   “看样子,似乎是为了救人。”有人猜测说。   “他身后背着的那个女子是谁?又是怎么来的天界?”天君开口问道。   “我等不知。”   天君回忆起苍衡背上的那女子,虽是一副病容,却难掩倾国倾城之姿。   天君倒是对美色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他应当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天君感叹说:“没想到苍衡有一日,也会行英雄救美之事。”   有仙君笑道:“之前不是还救过那个叫沈萤萤的凡间女子吗?”   天君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第97章 四十七   自从那位天君发话让苍衡离开后, 闻灯便彻底放了心,她的脑袋靠在苍衡的肩膀上,闭着眼睛, 过了不久便昏睡过去。   苍衡听见她均匀又有些微弱的呼吸声, 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他在前方支起了一道屏障,不让她受到风吹。   闻灯再醒来时,竟是到了人间京城她落脚的那座小院子里,她闭上眼睛, 又重新睁开, 屋内的各种摆设都是她熟识的, 这里确实是她在京城买的那处院子。   苍衡怎么知道这里的?   流霜从外面进来,见到闻灯望着桌子上的花瓶发呆, 立刻过来,向闻灯问道:“夫人你醒啦?”   流霜蹲在闻灯的床边, 眼睛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声音哽咽地对闻灯说:“夫人你可吓死我了。”   那天界是什么样的地方,闻灯竟是什么都不准备, 直接去了,她离开后的这段时间,流霜提心吊胆, 萧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闻灯笑着说。   流霜动了动唇, 想到苍衡把闻灯抱回来时,闻灯那副脸色青灰的模样,不由得心口又是一痛,虽然她这副样子流霜在魔渊的时候便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可每次再看到后还是不免要忧心, 夫人这样还能撑多久,她小心开口向闻灯询问:“是陛下救了您吗?”   闻灯嗯了一声,声音仍旧有些沙哑,她向流霜问道:“陛下呢?”   “陛下刚才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流霜道,她同苍衡并不熟识,只是见过几次,怎么说苍衡也是魔渊中高高在上的魔君陛下,她哪里敢问苍衡的事。   闻灯点了点头,猜测苍衡这个时候或许是去找沈萤萤去了。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喝了些水,又想起一桩事来,在天井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曾让灵风到人间去帮她处理几样的东西,也不知道灵风有没有平安回来,如果回来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人间了,灵风还不知道她仍活着的消息,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子。   一道流光从闻灯的指尖飞出,消失在天际。   不过一刻钟,灵风便出现在闻灯的眼前,他本来就飞得极快,加上鲸州与京城并不算特别的遥远,故而来的也快,他见到闻灯后,一头扎进了闻灯的怀中,叫着:“灯灯、灯灯——”   他一边唤着灯灯,一边啪嗒掉着眼泪,他的眼睛很小,个头也不大,闻灯看着自己衣服上晕湿的一块,奇怪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眼泪。   “好啦好啦,”闻灯抬起手,摸着灵风毛茸茸的脑袋,安慰他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可灵风忘不了在天井中,闻灯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染的模样,每每回忆到这一幕时,灵风便觉得一阵后怕,她差一点,就陨落在那个地方了,灵风吸了吸鼻子,对闻灯说:“下次灯灯不许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好,”闻灯应的倒是痛快,只是她有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的手指落在灵风的后背上,为他梳理着有些凌乱的羽毛,她低声说,“下次不去了。”   灵风舒服地趴在她的怀中,闻灯的手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问灵风:“对了,我给你的那个小匣子呢?”   灵风道:“我埋在了你说的那座桃林里面,灯灯现在要把那匣子取回来吗?”   眼看着灵风就要起身,回鲸州去取那个匣子,闻灯将他按了回去,对他说,“先不用了,等我有时间自己去吧。”   灵风哦了一声,往闻灯的怀里又钻了钻,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恐怕要睡上好长的一段时间。   闻灯将灵风给安抚好以后,一抬头见到苍衡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药碗,如果他脸上的表情能够再稍微柔和一点,她肯定会觉得是李浮白回来了。   没想到他是为自己煎药去了,闻灯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了,苍衡走到床边,对闻灯道,“喝了。”   闻灯抬眸,接过苍衡递过来的药碗,而面不改色地将里面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苍衡望着闻灯的动作,心中生出一些古怪的念头来,但是他根本抓不住,他与闻灯在天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来到人间后又是寻了闻灯的落脚点,又是给她熬药,这期间竟是丝毫没有想起沈萤萤。   苍衡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只是又不知道是哪里错了,既然现在闻灯已经安置好了,他也该去找沈萤萤了,他对闻灯道,“本尊要走了。”   闻灯没有说话,想将手中药碗放到不远处的柜子上,柜子距离她有些远,流霜正要上前帮忙,却看到苍衡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闻灯笑了一笑,随后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苍衡,向他问道:“陛下是要去找沈姑娘了吗?”   “是又如何?”   “当然没有如何,”闻灯道:“我只是想跟着陛下一去看看。”   苍衡问道:“你想跟本尊去看看?你要看什么?”   闻灯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经此在天井中的一通磋磨,凡人的心头血对她来说估计是没有什么用处,只能试试肉身灵芝的血效果怎么样,此次如果不跟着苍衡一起走,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沈萤萤。   说实话,不从沈萤萤身上放出一点血来,她总是不放心的,但是这番话不能说给苍衡听,苍衡若是知道了她的心思,肯定是不会让她见到沈萤萤的,闻灯对苍衡说:“我担心陛下,”   苍衡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嘲讽,他开口对闻灯说:“本尊以为你如果真的担心本尊,便不要跟着本尊。”   闻灯明白苍衡话中的意思,她现在这个样子,对苍衡来说确实只是一个拖累。   闻灯正要开口,却突然咳嗽起来,咳的一声比一声厉害,身体里的内脏都能被她咳出来,等她的咳嗽声稍稍平息了一些,她低下头,看着一直捂着嘴的那只手,掌心里是零星的血迹,闻灯接过流霜递来的帕子,平静地将手掌中的血迹擦干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苍衡蹙着眉头,将手指搭在闻灯的手腕上,她的伤的确很严重,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腾,要是就把闻灯留在这里……苍衡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些不放心将她留在这里。   不知道她又会到了什么地方去,把自己给糟蹋成什么样子。   “你把身上的魔功废去吧,”看着闻灯惊讶的眼神,苍衡补充说,“本尊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若是你愿意废去身上的魔功,本尊可以给你一部新的适合你修炼的功法,也能护你这一世周全。”   苍衡说完后,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只是他话已说出,也不好反悔了。   闻灯轻叹了一口气,若是她身上的功法真的能废去,她早在很多年以前第一次喝下心头血的时候便将它废去,毕竟那人血又有什么好喝的。   她摇了摇头,对苍衡说:“不能废,没办法废的,陛下。”   苍衡不相信闻灯的这套说辞,从闻灯的脉象来看,废去魔功,对闻灯的身体来说有益无弊,可是她不愿意,苍衡不好多说其他。   “陛下愿意带我一起去吗?”闻灯又问了一遍。   “你再睡一觉吧。”   苍衡这话说的应该是答应了,闻灯在床上躺下,闭着眼睛睡去。   苍衡站在一边,他本可以趁着闻灯睡着的工夫,离开这里,最终还是选择留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流霜不太希望闻灯随苍衡一起离开的,夫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这怎么能跟着陛下一起奔波呢?但是此事是闻灯自己提出来的,流霜不好开口阻拦。   流霜心中觉得奇怪,等到闻灯与苍衡离开后,她向睁着惺忪睡眼的灵风问道:“你有见过夫人的心上人是什么模样吗?”   灵风摇了摇头,从他破壳而出后,闻灯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闻灯是跟苍衡一起离开的时候,灵风又觉得格外放心,大概是因为是苍衡把闻灯从天井中救出来的吧,他的小脑袋一低,又睡了过去。   流霜站在檐下,看着天空中飘下的细细雨丝,一个念头突然窜进了她的脑海中,夫人心上人总不会是魔君陛下吧,她立刻将这个离奇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流霜可还记得,那日在魔渊的时候,陛下闯入他们的院落中,是差点就要掐死夫人的。   如果夫人的心上人真是,那可……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原本闻灯是自己跟在苍衡的后面的,苍衡嫌弃她实在太慢了,将她背了起来,闻灯趴在他的后背上,目光中带着三两分的狡黠,她问苍衡:“陛下已经知道沈姑娘在什么地方了?”   苍衡回答她说:“柳惊眠传音说,她如今应该是在浮水宫。”   闻灯愣了一下,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浮水宫?”   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了。   “你知道那里?”   “听说过。”闻灯道。   浮水宫啊。   闻灯虽然从来不曾来到这里,却知道李浮白是从浮水宫中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应该在浮水宫中少宫主,等到宫主老去,他便是那里的宫主。   他会在那里一心一意地修炼,直到飞升成仙。   不要入红尘,不该入红尘。   他一入红尘,便是踏进了无边无际的苦海中。 第98章 四十八   苍衡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闻灯, 总觉得她此时的表情有些奇怪,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惆怅。   不过沈萤萤为何会在这里?他们掳沈萤萤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苍衡向闻灯问道。   “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浮水宫向来不会插手人间的事, 若真是他们掳走了沈姑娘, 或许这其中还有的缘故,不过说起来,对于浮水宫,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毕竟那里是李浮白出生长大的地方, 闻灯笑了一下, 她补充了一句, “可是陛下忘了。”   苍衡没说话,他的记忆太单薄了, 就连在十方州中的过去,也没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多么重的印象。   他只忽然间发现, 自己好像一只没有根的浮萍,在这世间飘荡,永远都找不到落脚之处。   苍衡一直沉默着, 闻灯便也没有再开口,她偶尔抬起手,将苍衡额前的发丝捋到后面。   浮水宫就在眼前了, 闻灯抬起头来, 高山之上雪白的宫阙重重叠叠,又有数十座高塔直插云霄。   闻灯望着眼前的千百宫阙,有些失神,原来当年李浮白就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   可惜后来,他再也没能回来。   苍衡将闻灯放下, 二人并没有立刻进入浮水宫中,而是先找到了柳惊眠的下落,柳惊眠此时正站在浮水宫外的那片空荡荡的小广场中,望着浮水宫发呆。   见到苍衡与闻灯一起来了,柳惊眠微微有些吃惊。   柳惊眠来到浮水宫以后,就尝试了各种办法偷偷潜入到浮水宫,只不过还不等他找到沈萤萤在哪里,就被人发现,驱逐了出来。   以他的修为,不是不能强行进入眼前的这座浮水宫,只是他怕沈萤萤也会因此受到伤害。   苍衡向柳惊眠问道:“怎么回事?”   柳惊眠叹了一声,对苍衡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的。”   苍衡好似没有听到柳惊眠这话,转身看着别处,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才能将沈萤萤从这里救出去,闻灯回答道:“我担心沈姑娘,所以想跟陛下一起前来看一看。”   苍衡撩开眼皮,往闻灯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记得闻灯之前说的是担心自己,现在就变成沈姑娘,她变得倒快。   “萤萤现在应该没事的,只不过……”柳惊眠望着浮水宫,眉头紧皱,看起来心事重重。   “只不过什么?”闻灯追问他。   柳惊眠说:“只不过,等过一段时间,萤萤会遭遇到什么,我就不能确定了。”   闻灯觉得柳惊眠好像是说了一句废话,她又问柳惊眠:“他们为什么要抓沈姑娘?”   柳惊眠道:“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为了萤萤身上的一样东西。”   闻灯垂眸,心中有了计较,难不成是浮水宫也知道了沈萤萤是那肉身灵芝?只是浮水宫的人,要肉身灵芝做什么?   柳惊眠转头向苍衡问道:“你去天界找到什么了?”   苍衡看了闻灯一眼,淡淡说道:“她。”   柳惊眠随着苍衡的目光,也看向了闻灯,闻灯颔首,对着柳惊眠轻轻笑了一下,柳惊眠疑惑不解,如果苍衡在天界上找到的是闻灯,那闻灯手上的福豆是哪里来的?   苍衡不是说他只将福豆给了沈萤萤一人吗?   他们三个也不能一直在外面这样干等着,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再偷偷潜入浮水宫一次,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就只能强行进去。   而闻灯现在的身体不大好,苍衡与柳惊眠原本是打算将闻灯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出来,只是不久后从浮水宫中出来出来了数十个弟子,一阵冷风刮过,闻灯捂着嘴咳嗽起来,她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苍衡叹了一口气,干脆将闻灯一起带了走,虽然说多了一个人不方便,但还是能够护得住的。   柳惊眠似有话要说,不过最后也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这里宫阙重重,人烟却是稀少,宫阙与宫阙之间在内部亦有连接的通道,柳惊眠一进来就失了了方向,虽然有福豆能知道沈萤萤大致是在哪一个方位,但是七拐八拐后眼前就是一条死路。   苍衡不一样,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不用柳惊眠出声提醒,苍衡都可以避开那些死路和机关,柳惊眠开口问他是否来过这个地方,苍衡却沉默着,不作回答。   他们三人在一处阵法前停下来,苍衡转头对闻灯说:“你在这里等着,待阵破之后,我来找你。”   闻灯嗯了一声,知道这种地方自己确实进不得,她叮嘱了苍衡一声:“那你小心些。”   苍衡没说话,转身同柳惊眠一起踏入眼前的阵法中,他们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闻灯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墙壁上轻轻敲打着,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道阵法,心中开始担忧起来,苍衡他们进到那阵法中有多久了。   “闻姑娘。”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闻灯转过头去,只见一白衣的女子向自己走来,女子容貌清秀,气质脱俗,应是这浮水宫中的人。   闻灯动了动手指,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傀儡丝悄悄蜿蜒到那女子的身后,可女子只是笑了笑,丝毫没有在意闻灯这个陌生人此时不该出现在浮水宫中,她对闻灯说,“闻姑娘或许不认得我,我曾经下山去找少宫主的时候,见过闻姑娘很多次。”   闻灯怔住,女子口中的少宫主便是李浮白吧,那探出来的傀儡丝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不过闻姑娘怎么来这里了?”白衣女子问道。   闻灯抿了抿唇,解释说:“我是沈萤萤的朋友,得知她被抓到浮水宫来,所以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女子轻轻一笑,对闻灯解释说,“那位沈姑娘的身上有我们少宫主的东西,我们只是希望她能把东西交出来。”   闻灯正要开口询问是什么东西,只听她继续说道:“当年少宫主在临行之前,曾偷偷托我照顾闻姑娘,只是我碍于宫规,不得下山,当年鲸州一事,未能救下姑娘。”   “没事,我现在也挺好的,”闻灯声音哽咽,眼睛一酸,她叹道,“他总是……”   他总是这样,妄图想要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可冥冥中,天意不可捉摸。   白衣的女子安慰闻灯说:“闻姑娘不必伤怀,少宫主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闻灯点了点头,他确实回来了,只是不记得她了。   这位白衣女子抬起头,蓝色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颊,说不出的诡异,她轻声对闻灯说:“应当很快就会回来的。”   闻灯觉得眼前白衣女子的模样有些诡异,她的神情好像并不只是在说一个少宫主,她的话音刚落下,只听一声轰响,那阵法已经被苍衡破解,看着从阵中走出的苍衡,白衣女子愣住,下意识地开口叫道:“少宫主?”   苍衡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错了人,但这个发展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应了一声,将自己当做是这女子口中的少宫主,冷声问道:“沈萤萤在哪里?”   白衣女子丝毫不怀疑他,向前走了两步,恭敬道:“少宫主请跟我来。”   苍衡随着白衣女子向长廊尽头走去,闻灯与柳惊眠二人跟在他们之后,白衣女子隐约察觉出不对来,却没有深想,苍衡边走边问她:“你们为何要抓沈萤萤?”   “为了她身体中的魂珠。”白衣女子回答说,“那是少宫主的东西。”   柳惊眠浑身一震,他看了看苍衡,又转头看向闻灯。   闻灯低头沉思,当年在十方州时,李浮白曾经送出去一颗魂珠。   那魂珠竟是在沈萤萤的身上么?   如果那是李浮白的魂珠,如今浮水宫想要从沈萤萤的身上拿回那颗魂珠,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时柳惊眠的心上人是魂飞魄散的幽竹仙子,魂珠如今却是在沈萤萤的身上。   有些事好像越来越清晰了。   “既然是我当年留下的,”苍衡顿了一顿,道,“那便留给她吧。”   白衣女子抬头困惑地看了苍衡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闻灯,她向苍衡问道:“少宫主真的要将这魂珠留给沈姑娘?”   苍衡问:“怎么了?”   白衣女子一边推开眼前沉重的宫门,一边道:“那魂珠中,或许还有少宫主的其他东西。”   “什么?”苍衡问道。   白衣女子回答说:“我等也不清楚,要将魂珠取出来才能确定。”   柳惊眠听了这话,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却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应该相信苍衡不会伤害沈萤萤。   苍衡向女子问道:“如果将魂珠取出来,她会怎么样?”   女子回答道:“这位姑娘命数尽失,让她投胎转世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失了这颗魂珠,该魂飞魄散。”   苍衡道:“那不必了,留给她吧。”   女子又问了一遍:“少宫主真的要这样做吗?若是不在她今年生辰之前将魂珠取出,那魂珠便会彻底被她吸进身体之中,日后再也无法取出。”   苍衡点头,可女子仍觉得他不该做出这样的决定,那魂珠对来说,应该会有更重要的用途,她对苍衡说:“要不您问一问闻姑娘吧。”   苍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闻灯,只道:“与她何干?”   闻灯垂着头,望着脚下。   是啊,与自己何干呢?   白衣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当年少宫主喜欢闻姑娘,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如今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第99章 四十九   白衣女子眉头微微蹙起, 她能够看出来闻灯身体应当很不好的,虽然不知道当年她是用什么办法在鲸州城中活了下来,但她身上的病绝不可能完全康复, 那颗魂珠对闻灯来说或许能有一点用处。   只是现在少宫主并不打算将魂珠留给闻姑娘。   她们本以为是有人夺了少宫主的魂珠, 送给了沈萤萤,如今看来,这其中却可能还有其他的缘故。   当年少宫主愿意为了闻姑娘豁出命去,前往那九死一的险境,若是有朝一日闻姑娘再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 少宫主又该如何是好。   将人的三分生魂与龙珠交融在一起, 才能凝结成这样的一颗魂珠, 这世间应当再找不到第二颗了,白衣女子抿了抿唇, “少宫主真的要这样吗?”   苍衡皱眉,有些不耐, 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浮水宫的弟子为何会这样多话。   白衣女子见苍衡的态度坚决,终于不再问了,她心中长叹了一声, 对苍衡说:“少宫主请稍等一下,我带您去见那位沈萤萤沈姑娘。”   苍衡随这位白衣女子又穿过了几座宫阙,闻灯与柳惊眠跟在他们的身后, 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白衣女子在一扇深色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对苍衡说:“沈姑娘就在里面,少宫主请。”   白衣女子推开门,苍衡踏进去,便见到沈萤萤被困在结界之中, 他现在倒是有能力击碎眼前的这道结界,只是结界中的沈萤萤恐怕也会受到一些伤。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苍衡,大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俯身道:“少宫主稍等,我去取钥匙,马上就过来。”   白衣女子退下,去拿结界的钥匙,浮水宫其他的弟子听到这事,好奇问她,时间还没到,为何要取钥匙。   白衣女子坦然道,是少宫主回来了。   众人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白衣女子口中的少宫主是什么人,如今浮水宫中的宫主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位了,而浮水宫中认得李浮白的弟子们大多也已经道消身殒,浮水宫的弟子们向来感情淡薄,她们对白衣女子口中的少宫主更是没有什么感情。   本来浮水宫中不应该留男人的,只是多年以前的有人在浮水宫的长明灯下留下了一则预言,所以不管浮水宫的宫主如何变迁,谁也不能慢待了少宫主。   白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同伴说:“少宫主现在……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有人问道。   白衣女子道:“少宫主对闻姑娘的态度有些奇怪,他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喜欢闻姑娘了。”   她的同伴不曾见过当年的李浮白与闻灯,只是从白衣女子的口中听说起过他们的一些往事,此时听了白衣女子这话,只是笑着说:“这都过去三百年了,有些改变也是很正常的,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够爱一个人即使沧海桑田也不移转,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   “是吗?”白衣女子轻声问道,当日少宫主为了闻灯能够疯魔到那个地步,现在却也对她冷淡了下来。   原来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有朝一日也会变的吗?   说起来,那位沈萤萤沈姑娘,好像与闻姑娘也有那么三两分分的相像。   白衣女子拿着结界的钥匙回来,深深地看了闻灯一眼,闻灯抬头,目光与她相遇,她在这个白衣女子的目光中看到了同情与怜悯。   闻灯知道她在同情什么,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白衣女子将手中的钥匙在半空中轻轻地一滑,眼前的结界便划开了一道口子,渐渐消散了,沈萤萤从半空中跌落,柳惊眠立即上前接住了她,白衣女子看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苍衡,又看看一脸担忧的柳惊眠,心中更加奇怪,他们这四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萤萤身上的灵力微薄,在这里耗了几日,丹田内已经完全空下了,此时正陷入昏迷之中,她紧紧闭着双眼。浮水宫的弟子们原本是只等着三日一到,便将她体内的魂珠取出,如今魂珠的主人找上门来,说他愿意把魂珠留给她,她们自然不能再将沈萤萤留下了。   本以为是帮着少宫主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如今看来,却是她们自作聪明了。   见柳惊眠抱着沈萤萤退到一侧后,白衣女子对着苍衡俯身行礼说:“少宫主,我等有事相求。”   苍衡嗯了一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算是认了她们少宫主这个名头,如今拒绝稍有些说不过去,况且若是棘手之事,他也可以想办法敷衍过去。   白衣女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闻灯,闻灯知道他们接下来说的东西自己不便听,她没有多留,转身离开。   柳惊眠抱着仍在昏迷中的沈萤萤,随着闻灯一起走了出去,刚才那一路上苍衡与白衣女子间的对话,吓的他后背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如果那人不是苍衡,沈萤萤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再次魂飞魄散了,只是若那颗魂珠真是苍衡的,那么当年在十方州下他所遇见的人,也应当是他了,   如此,苍衡能够在这浮水宫当中轻易地躲避各种机关,也有了解释。   而闻灯是不是早已认出了苍衡。   柳惊眠惊疑地望着闻灯的背影,喉结上下滑动,有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喉咙里,他站在闻灯的身后,向闻灯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闻灯转过头去,一脸无辜地看着柳惊眠,问他:“知道什么?”   “知道苍衡……”柳惊眠声音好像被什么掐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剩下的几个字给吐了出来,“是他?”   闻灯没有回答柳惊眠的话,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眼前的石柱,对柳惊眠道:“我在人间的时候,曾告诉过柳公子,我在找一样东西,柳公子说我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帮我,是吗?”   柳惊眠嗯了一声,将沈萤萤脸上的发丝捋到后面,抬头向闻灯问道:“闻姑娘是在找什么?”   闻灯对柳惊眠道:“我在找肉身灵芝。”   柳惊眠的身体僵了一瞬,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沈萤萤。   闻灯转过身来,靠着石柱,直直地看向柳惊眠,向他问道:“柳公子知道肉身灵芝在什么地方吗?”   柳惊眠自然是知道的,从沈萤萤一出生,他便知道她是众多修真人士都梦寐以求的肉身灵芝,如果不是他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几道封印,沈萤萤是肉身灵芝的消息可能早已经传遍了三界,他希望沈萤萤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了这一生,希望此事永远不会被人知晓,可现在……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是闻灯,柳惊眠声音有些沙哑地向闻灯问道:“闻姑娘要那肉身灵芝做什么?”   闻灯也不瞒他,直言道:“我身体不大好了,如今只能靠肉身灵芝的血了。”   柳惊眠当然知道闻灯的身体不好,只是不清楚她如今破败到什么程度,他问闻灯:“……若是没有肉身灵芝的血,闻姑娘会怎么样?”   “会死。”闻灯说。   “我知道了,”柳惊眠点点头,“我会帮闻姑娘找到肉身灵芝的。”   闻灯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看起来似乎真的很高兴,然眼睛深处却藏着一抹冷光,她对柳惊眠说:“那我多谢柳公子了。”   柳惊眠苦笑了一声,是他们欠了闻灯的,如果有个办法能够让他补偿,即使闻灯现在想要的是沈萤萤的血,他也是愿意的。   当年他从十方州中出来后,本来要将魂珠与仙风草送去鲸州的闻家,却是得知幽竹还有一丝魂魄没有消散,如果以魂珠温养,辅以仙风草,或许日后还有转世为人的可能,柳惊眠终是将那魂珠与仙风草都用在幽竹的身上。   他本是光风霁月的仙君,如今却为了幽竹做出这样的事来,柳惊眠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极为厌弃自己。   后来,待他将幽竹的魂魄安置好,前往鲸州,却得知闻家已经覆没,他们说,那位闻姑娘同样死在了那场滔滔烈火之中。   留给柳惊眠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即便后来幽竹的魂魄修复完整,可以投胎转世,他不敢与沈萤萤再有太多的牵扯,除了担心他逆天而行,会拖累沈萤萤一起承受天罚外,他也知道自己再不配得到任何的爱。   他庆幸苍衡没有当年的记忆,但是这份庆幸对闻灯来说,就太过伤人了。   柳惊眠抿了抿唇,声音愈加的哽塞,他对闻灯说:“闻姑娘还需要什么,对我说便是了。”   闻灯点点头,对着柳惊眠,应了一声:“好啊。”   过了半个多时辰,苍衡终于从里面的宫殿中出来,见到闻灯与柳惊眠相对而坐,他的目光停留在闻灯的身上。   闻灯半阖着眼,即使吃了他很多补药下去,她的脸色比被困在浮水宫中几日的沈萤萤,依旧是难看许多。   闻灯好一会儿才察觉苍衡的目光,她撩开眼皮,看着苍衡,问道:“陛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苍衡想起刚才白衣女子对自己说的话,向闻灯问道:“当年本尊可有亏欠你什么?”   闻灯有些茫然地迎上苍衡的目光,良久,她才意识到此时苍衡对自己说的当年,应该是三百年前的旧事。   “没有,”闻灯沉声说道,“当年,是我欠陛下良多。”   李浮白从来都没有欠过她什么,是她拖累了他许多。   若是没有自己,李浮白应当在这浮水宫中,做一个潇潇洒洒的世外之人。   苍衡只嗯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第100章 五十   闻灯心中微沉, 苍衡为何会这样问自己,是那个浮水宫的弟子对苍衡说了什么吗。   闻灯猜的倒是不错。   刚才那里宫殿里面,白衣女子对苍衡说, 若有一日, 苍衡再去十方州,请他将十方州虚华镜下的拿回来,那里面是她们浮水宫第一任宫主留下的一截仙骨,那对她们浮水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要我去做这件事?”苍衡问道。   “只有少宫主你可以做到,”白衣女子望着苍衡, 对他说, “三百年前您去十方州是九死一生, 但现在您一定可以的。”   “我记得了。”苍衡点点头,对白衣女子说, “你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   “少宫主你和闻姑娘……”白衣女子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 她问苍衡,“你们二人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白衣女子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能够让李浮白与闻灯之间,变了这么多,就算他不像当年那样喜欢闻灯了, 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当年他对闻灯情根深种, 为她去南华寺的佛境,为她去十方州,只要离开闻灯的身边一小会儿,他就会担心他的闻姑娘会不会冷,会不会生病, 现在对她却冷淡极了。   白衣女子不知闻灯心里是怎么样,她心中有些发冷。   或许这就是话本里常说的情深不寿。   “我们二人过去又是如何呢?”苍衡沉声问道。   白衣女子张了张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她到底不过见了闻灯几面,对他们间的过去知道的也不多。   “少宫主从前待闻姑娘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苍衡问。   白衣女子低下头,轻声说道:“您对她很好,您很喜欢她。”   这些苍衡都不记得,他现在看着闻灯,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是在看一个将来会杀了沈萤萤的凶手。   苍衡垂下眸,许久都没有说话,他见了闻灯血洗万松山时的模样,又在梦中见到她几次要加害沈萤萤,他不太能想象到自己很喜欢她时,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模样,白衣女子口中的那位少宫主,真的是自己吗?   “少宫主?”   苍衡对白衣女子道:“我当年从十方州出来后,过去的很多记忆都没有了。”   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苍衡,因为在她第一次叫少宫主的时候,苍衡应得很快,根本没有犹豫,她倒是没有想过,现在这个人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原来少宫主是都忘记了。”白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既然都忘记了,为何会把那颗魂珠留给那位沈姑娘呢?白衣女子心中一时闪过诸多的猜测,最后又把这些猜测全部压在心里,她不会觉得眼前之人是假冒的,若不是李浮白,在他踏入拿到阵法之时,那座宫殿便应当倒塌了。   白衣女子对苍衡说:“少宫主想要问我,倒不如去问问闻姑娘,她知道的总归是比我知道的要多很多。”   白衣女子见苍衡沉默,她对苍衡说:“少宫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让自己后悔的事?   苍衡转身离开。   闻灯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苍衡再开口,她便向苍衡问道:“陛下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来?”   “没什么。”苍衡说道。   闻灯哦了一声,跟在苍衡的身后,向着浮水宫外面走去,浮水宫弟子听说少宫主回来了,也都十分好奇,偷偷过来,在暗处里打量着苍衡。她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曾见过李浮白,只是从几个老人的口中听过他的名字,那些老人都说少宫主天赋绝佳,待人可亲,但是说来说起,说到最后,总是要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虽然预言上说,少宫主终有一日会在回来,但是谁也不敢将所有都寄托在那一则预言上面。   如今这些浮水宫的弟子们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少宫主的模样,比她们想象中的倒是更好看些。   从浮水宫出来后,众多的浮水宫弟子站在对着苍衡俯身行礼,苍衡犹豫一下,向这些浮水宫的弟子们回了一个礼,随后离开。   闻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此浮水宫一行,对她来说,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收获。   只是这番收获,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魂珠现在对她没用,可浮水宫中的那位白衣女子说李浮白还有些其他的东西,闻灯有些担心。   风越来越大,闻灯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耳边似有人传音于她,她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弓起身,咳嗽得更加厉害,喉咙间血腥味开始蔓延,走在前面的苍衡稍作犹豫,停下了脚步,来到闻灯的面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颗丹药,对闻灯说:“吃了。”   闻灯将丹药服下后,喉咙间确实好受了一些,苍衡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对闻灯道:“上来吧,我背你。”   闻灯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她趴在苍衡的背上,眼眶有些热,她怔怔地望着苍衡的侧脸,忍不住又胡思乱想了起来,如果有一日他想起从前的那些往事,他还会像从前一样喜欢自己吗?   她闭上眼睛,好似睡过去了一样。   从山上下来后,柳惊眠为沈萤萤输了一些灵力,沈萤萤总算是幽幽转醒,她一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的柳惊眠,立刻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柳惊眠向沈萤萤问道。   “没有。”她摇摇头说。   “不过这一回真的吓死我了。”沈萤萤抬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浮水宫里的。   浮水宫里的女子都很好看,可惜一个比一个的冷漠,她问什么话,她们都不会理会她,她想起苍衡曾经给了自己一颗福豆,将那颗福豆捏破,只是过了很久仍然没有看到人来救她,直到她失去意识。   沈萤萤在失去意识前还在想,自己的好运到底是用完了,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没想到再醒来时,却能看到柳惊眠就在自己的身边,沈萤萤心中甜滋滋的,她就知道柳惊眠是喜欢自己的。   沈萤萤将脑袋靠在柳惊眠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沈萤萤眼睛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在前面的闻灯听到沈萤萤的声音,转过头向他们看去,察觉到闻灯的目光,柳惊眠的动作瞬间僵硬,沈萤萤也能感觉到柳惊眠身体的紧绷,他好像在这一瞬间有些不大一样了,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其他的情绪。   沈萤萤担忧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柳惊眠摇头说道。   沈萤萤哦了一声,还想再开口问问他,却见柳惊眠已经抬头看向了别处,沈萤萤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间他的态度就变了。   远处的山丘上有几条红色的长绸随风飘舞,袅袅炊烟扶风直上。   沈萤萤如今已经被救出了,他们可以各自回各自该回去的地方了,只是苍衡离去的方向并不是魔渊,也不是,倒像是……   “你不回魔渊去吗?”柳惊眠上前一步问道。   苍衡道:“本尊要去一趟十方州。”   “我和你一起去。”柳惊眠立刻道。   沈萤萤奇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柳惊眠,就在刚刚他才答应要送自己回皇宫里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柳惊眠抿着唇,原因他自然是不好说出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苍衡会突然想到十方州去,但如果苍衡在十方州恢复了往日的记忆,那么他对沈萤萤还能如之前在浮水宫中一般吗?   柳惊眠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他无声苦笑,自己终究不过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不必了,”苍衡拒绝说,“你带着沈萤萤回皇宫去吧,她受了惊吓,丹田空虚,你有时间好好帮她补一补吧。”   柳惊眠还想要再说什么,却看到苍衡背上的闻灯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那目光平静,却像是一把刚刚开刃的长刀,直插入他的内脏中,柳惊眠剩下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若是苍衡真该想起来,那也是天意,他从李浮白与闻灯那里偷了那么多年,也该还了。   只是沈萤萤……   沈萤萤还这样年轻,他想让她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苍衡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他将闻灯放下,对她说:“你也先回魔渊去吧。”   闻灯站在原地,没有应声,只是苍衡往前走一步,她便跟上一步。   苍衡回头看去,见闻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苍衡皱了皱眉,向闻灯问道:“你还跟着本尊做什么?”   “自然是想和陛下一起去十方州的。”闻灯说道。   “你去那里做什么?”苍衡问道。   闻灯轻轻笑了起来,她对苍衡说:“我想去找一个……消失在那里的故人。” 第101章 五十一   “故人……”苍衡凝望着面前的闻灯, 终究是没有问对闻灯口中的故人是谁。   “走吧。”他对闻灯说。   闻灯跟上去,随着苍衡一起去了十方州。   柳惊眠看着二人一同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如果苍衡真的想起了过去的记忆, 他还愿意将那颗魂珠留在沈萤萤的身体当中吗?   而沈萤萤如果没了那颗魂珠,必死无疑。   沈萤萤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柳惊眠,柳惊眠此时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可怕,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苍衡, 还是那位闻姑娘?   沈萤萤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本以为这次柳惊眠来浮水宫中救自己, 他们二人间的感情该更进一步才是,可此时她却隐隐觉着, 自己与柳惊眠,好像越来越遥远了。   柳惊眠不会真的是喜欢那位闻姑娘吗?   沈萤萤心里难受, 她伸出手,拉了拉柳惊眠的袖子,“我们还回去吗?”   柳惊眠低下头, 看向沈萤萤,他能看到沈萤萤眼睛中的忧虑,他一直知道沈萤萤想要什么, 只是他给不了她, 也不敢给她。   “回吧。”柳惊眠对沈萤萤说道。   闻灯现在需要肉身灵芝的血,只是沈萤萤现在这般模样,柳惊眠还真不大舍得从她的身上取血,得回去将沈萤萤的身体补一补,再做其他。   苍衡带着闻灯一同来到十方州, 十方州位于星云十三州的最北端,此处虽为人间,然其中极为凶险,就连天上的仙君和魔渊中的魔族们也不敢轻易来此地。   苍衡也不大想让闻灯随自己一起进去,他停在十方州的外面,将闻灯放下,对她道:“你留在这里吧。”   闻灯看着他的眼睛,态度坚决,她说:“我想进去。”   苍衡自然是有无数种办法将闻灯留在此地的,只是此时,那些办法他都不大想用在闻灯的身上。   苍衡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觉,他有些无奈,任由闻灯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起踏进了十方州中,但是在进入到里层的时候,苍衡将闻灯拦下,对她:“你别再往里走了,先留在这里,若是觉得不舒服,就从这里立刻出去。”   闻灯知道这一次自己恐怕是拗不过苍衡的,同时也清楚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她是想要去看看当年李浮白的身陨之处,但是那十方州下面并不是她能够轻易涉足的地方,即便是在她修为鼎盛之时,她也只能进入到第三重。   而当年的李浮白修为应该没有她鼎盛时厉害,却是为她一直进到最底下。   闻灯此时若是跟去,不仅是对她自己不负责,对苍衡来说,也只是一个拖累,她点点头,乖巧应道:“我知道了,陛下多小心些。”   苍衡此次来十方州主要是为了浮水宫去取那半截仙骨,不过他到底是被那白衣女子的话所触动,他也想要看看自己当年究竟有没有在虚华镜中留下过什么痕迹。   他的身影在闻灯的眼中完全消失了。   闻灯向后退了一步,张望四周,十方州常年飘雪,渺无人烟,她此时能够看到的只有千里茫茫的雪原。   她在十方州的边缘处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当年李浮白是否也曾走过这里,天色渐渐暗下,入夜之后,温度骤降,寒风凛冽,席卷而过,如同千百的野兽一齐咆哮。   闻灯早已停下脚步,停在苍衡将她留下的那个地方,苍衡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是不是在下面遇到了什么事,闻灯恨自己这副身体,三百年前她总是拖累李浮白,三百年后,她仍旧什么也帮不了他。   一面镜子高高挂在夜空中,如同另外一轮朗朗明月,银光洒满眼前的雪原。   闻灯仰起头,望着半空中的那一面镜子。   过去的三百年间,她不是没有到过十方州来,今日也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面镜子,只是过往的时候这镜子上面好似被蒙了一层雨雾,她永远都看不清那镜子里面有什么。   她无数次来到十方州时,看着这面镜子,恍惚中会觉得李浮白就在她的身边。   如今她再看着这面镜子,好似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感觉。   这不奇怪,李浮白已经回来了。   闻灯眸光一黯,他总会回来的。   似是双月同天,月华千里,苍衡踏着月辉,从远处缓缓而来,闻灯抬头看他,若时光还能回转,此刻当回到三百年前,他们在鲸州分别,又在此地重逢。   苍衡来到闻灯的面前,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闻灯,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冻成这样也不知道给自己加一件衣服,苍衡在灵物袋中翻找一遍,里面已经没有了衣物,苍衡干脆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递给闻灯。   闻灯接了过来,披在身上,脸色却依旧是不大好。   虽然说苍衡将她从那口天井中救出,但她在天井下面承受的那些痛苦也不是一两颗丹药就能完全治愈。   她的身体确实是越来越不大好了,不过好在她已经找到了肉身灵芝,这一次不必她来动手,就会有人将肉身灵芝的血送到她的手上。   “那是什么?”闻灯仰头看着头顶的那面镜子向苍衡问道。   苍衡抬头看了那镜子一眼,淡淡回答说:“虚华镜。”   “虚华镜……”闻灯重复了一遍,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又实在不记得这很究竟是一样什么东西,她只得又问苍衡,“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苍衡抬头,看着天空上的那轮圆盘,淡淡说道:“擅闯十方州者,犯了十方州的禁忌者,都有可能会被卷入虚华镜中,经历轮回。”   “……陛下当年也是从这面虚华镜中逃出来的吗?”闻灯轻声问道。   苍衡动了动唇,最后回了她一个字:“是。”   闻灯好似突然间想到什么,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苍衡,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苍衡一转过头,便看到两行清泪顺着闻灯的脸颊缓缓流淌,苍衡看着她的泪水,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起来,他问闻灯:“你这怎么又哭了?”   闻灯只是哭着,嘴唇哆嗦,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   那些话就算她对苍衡说了,他也不会明白的。   苍衡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又没办法让她停下来,只觉得心烦意乱,最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雪白的帕子,强硬地塞到闻灯的手中。   闻灯握着帕子,多少次她来到十方州时都曾看到过这面镜子,原来那个时候李浮白就被困在眼前的这面虚华镜中。   相见不识,竟也曾发生在她的眼前吗?   闻灯在一瞬间恍惚起来,觉得浑身发冷,如今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报应。   她的眼泪好像流不尽的,苍衡心中烦躁,不想看她,却又移不开目光,那些眼泪好像一直流到了他的心里去。   夜空当中的那面虚华镜比之刚才更大了一下,上面渐渐浮现出几个模糊的身影来,。   她到底在哭什么?哭自己忘了她吗?   苍衡心中生出一股迟来的诡异的心虚,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半截仙骨包裹起来,送到闻灯的面前,对闻灯说:“拿好了。”   闻灯终于抬起头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苍衡,脸上的泪水也没有干涸,她问苍衡:“陛下要做什么?”   她实在怕他在这里再出了意外。   “虚华镜出现异变,或许现在能够映出过去的一二记忆。”   “你……”   “没事的。”苍衡说,但其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究竟会遇见什么样的事。   苍衡向前走去,停在虚华镜的盛光之下,那光芒愈加的强盛,闻灯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恐惧,她心跳的很快,她只怕自己又要失去他。   苍衡似乎是感应到闻灯的视线,他转头对着闻灯笑了一笑,可随后,他的笑意僵在嘴角,紧接着闷哼了一声,咚的一下单膝跪在雪地上,他头颅低垂,表情狰狞,笼罩在他身上的金光幻化成千万厉鬼,一拥而上,仿佛要将他的神魂撕扯成碎片。   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死死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好像怕被人听到似的。   他失去意识,那些轮回的记忆纷至沓来。   闻灯被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只是跑的太快,脚下踉跄,扑倒在苍衡眼前的雪地上。   她只觉得一阵刺痛从自己的掌心传来,闻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枚尖利的碎瓷片,闻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方面李浮白曾送给她的那只陶瓷小人,不对,不是她的那一只,她的那一只早已经在鲸州碎成了一地的齑粉,这是李浮白的,碎在这里,又或者是碎在十方州别的地方。   是飞鸟将它带到这里,是朔风将它带到这里的,直到三百年后才重新见到它的主人。   碎瓷片将闻灯的掌心扎破,那鲜血落在雪地上,仿若在一夕之间绽放的艳丽红梅。   闻灯好似感觉不到疼似的,在苍衡的身边缓缓跪下,她颤抖的双手在苍衡的脸上温柔地抚过,想让苍衡能够清醒过来,离开这里。   但是她做不到,她只能在这里,这样看着他,闻灯抱着他的头颅,冰凉而湿润的嘴唇贴在苍衡的耳边哽咽说:“如果要忍受这样的痛苦,那些记忆就不要了吧,不要也没关系的。”   想不起来她也没有关系了,不再喜欢她也没有关系了。   就这样吧。   可苍衡没有回应她,他陷在虚华镜不曾交与他的,纷乱的记忆当中。   眼泪结成晶莹的的冰凌,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晕,将他们两个人影子冰封在这里。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的天际缓缓升起,万丈红光落满眼前这片苍茫的雪原,苍衡睁开眼,闻灯坐在他的身边,见他睁开了眼,轻声问他:“你醒啦?”   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第102章 五十二   苍衡嗯了一声, 他有些惋惜,昨夜他在虚华镜中得到的记忆并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些,而是在虚华镜中的一次次轮回。   虚华镜似有了灵智一般, 苍衡以为熬过了这一次轮回的记忆, 就能找回那些从前的记忆,然而虚华镜当做一个可以任意戏耍的有趣玩具,他越是想要得到什么,便越不会给他。   这一夜苍衡承受了虚华镜的大部分神力,他的丹田受了重创, 不想在闻灯的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是默默地将喉咙间的那口血咽了回去, 闻灯昨天哭的太久,如今眼睛还是红的, 见他这样,开问他:“你是不是吐血了?”   苍衡一时间没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让闻灯看出了端疑,他的目光中还透着一丝疑惑,似乎奇怪闻灯怎么会知道的。   闻灯当然知道, 自己每次将喉间的血咽下去的时候,都会是他这个样子的。   她对苍衡说:“吐出来吧,咽着总归不好受。”   苍衡道:“没事, 回去休养几日就好了。”   苍衡说罢抬起头, 天空中的那面虚华镜已经消失了,直到夜晚月上中天时,才会再次出现,但是若是想要寻到过去的记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闻灯却觉得这一次苍衡恐怕是伤的不轻, 不然以他的修为,不至于此,不过好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危险,苍衡可以回到魔渊中,好好养伤,魔渊中的那些魔族暂时还算听话。   就算他们想要做什么,对上那些魔族,闻灯不至于像是在十方州这里完全束手无策。   苍衡看着闻灯,想到昨夜自己在虚华镜的神光下,终究是没能找到那些三百年前的记忆,神色有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低落。   闻灯回望着他,半晌后,她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开口对苍衡说:“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吧,反正……也不是些很重要的事。”   苍衡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闻灯一眼,她现在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不是很重要吗?   苍衡之前其实已经是不大记得了,只是昨天晚上走到那虚华镜下的时候,他忽然间想起来,明明在自己刚出了十方州的时候,他好像丢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想要见她找回来,他找了很久,直到后来遇到沈萤萤,他并不确定沈萤萤是不是他一直想要找的人,只是从见到沈萤萤之后,对那些他一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便不那么在意了。   回想起遇见沈萤萤后的种种,苍衡的眸子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灯见他这样,也沉默了下来,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闻灯回过头去,她的目光一顿,望着远处高高的雪山之上,好似凭空立起一座座白玉似的宫殿,又有数十条银龙在那些宫殿顶上盘旋,闻灯清楚的记得,从前她来十方州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就连昨天她也没有见到,好像是在突然之间出现的。   闻灯抬手,在苍衡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问他:“那是什么?”   苍衡顺着闻灯的视线看过去,他皱了皱眉,半晌后,对闻灯说了一句:“让三界众生都为之疯狂的东西。”   让三界众生都为之疯狂的东西?   闻灯好奇地看着苍衡,如果真的让三界都疯狂了,为什么苍衡此时却一副神色淡淡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是跳到三界外了?闻灯心中腹诽。   苍衡没有做更多的解释,他收回目光,从地上起身,对闻灯道:“我们回魔渊去吧。”   闻灯自然没有意见,应了一声好,跟在苍衡的身后,慢慢走着。   苍衡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许的烦躁,其中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问闻灯:“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闻灯想了想,她与流霜两人这么些年在魔渊中向来没有一个长久的落脚之处,便低着头回答说:“什么地方都可以。”   苍衡停顿了片刻,而后对闻灯道:“那跟我回魔宫去吧。”   “好啊。”闻灯笑着应道。   闻灯给流霜传了一道口信过去,苍衡则是带着她先去立刻一趟浮水宫,将仙骨交给浮水宫的众人,之后才回了魔渊中。   魔使们见到苍衡带着闻灯回到魔渊中来,想不明白这位陛下的心里在想什么,前段时间将闻灯夫人送出去,现在又把人给带了回来,陛下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从十方州回来以后,苍衡再也没有同闻灯提起废去她修为这件事,只是将各种各样的汤药、丹药,日日不间断地往她这里送。   闻灯觉得自己的身上都带着汤药那种苦涩的味道,仿佛在药罐子里浸泡了好久似的,从她沉入魔渊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在一段时间内吃过这么多的药了。   只是苍衡还不明白,现在不管她吃多少的药,都没有用的。   不过看着他现在这样为自己忙前忙后,闻灯心中还是有一些开心的。   “吃药。”苍衡站在闻灯的不远处,催促她说。   闻灯将药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苍衡,苍衡脸色还是有些冷淡,可对闻灯来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如果不奢望他想起自己,那么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苍衡见闻灯喝了药就匆匆离开。   流霜带着灵风已经从人间回来,萧衍想要在人间处理一桩旧事,他说要过几日再回来,闻灯知道后,对流霜道:“让他自己小心些,如果遇到了危险,就赶紧回来吧。”   流霜点点头,对闻灯答道:“我说过啦。”   闻灯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萧衍那个孩子虽然刚开始修炼,但是还算聪明,应该不会吃亏。   流霜也没有想到闻灯会被苍衡带到魔宫中来,她低头看着桌上的药碗,想起她听魔宫中的魔使说,这段时间陛下经常会来给夫人送药。   流霜小心开口说:“夫人,陛下最近对夫人好像好了很多。”   闻灯抬眸看了流霜一眼,温柔地笑了起来,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碧绿的瓷碗上,应道:“是啊。”   流霜越来越觉得从前闻灯要等的那个人,就是苍衡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两个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对了夫人,之前灵风埋在鲸州的那个匣子,他帮你取回来了。”流霜一边说,一边将匣子送到闻灯的手边。   “辛苦他了,”闻灯将小匣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都在,她的玉簪、面具,还有一些李浮白送给她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当年鲸州闻家的结局终究是太过惨烈,她剩下的东西所剩无几。   闻灯将匣子放在梳妆台上,看着正在熟睡中的灵风,手指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点了点,说:“等他下次醒了,我得给他备几坛子好酒才是。”   流霜跟着笑道:“灵风要是能知道,怕是现在就会醒过来的吧。”   闻灯刚要开口说话,结果却是先咳嗽了起来,流霜连忙抬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见闻灯咳得脸颊都泛着红晕,流霜有些心疼,问她:“夫人,肉身灵芝找到了吗?”   闻灯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她嘴角向上扬起一些,只是眼中却并没有笑意,她对流霜说:“已经找到了。”   流霜听到这话也是一喜,立刻向闻灯问道:“在什么地方?我去帮夫人取来吧。”   闻灯摇了摇头,对流霜笑着说:“不用,会有人送上门的。”   流霜露出茫然的表情来,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主动把血送到夫人这里,难不成是喜欢夫人的?   流霜对闻灯的魅力从不怀疑,从前在魔渊中的那些日子,只要是闻灯想要得到的手的,就从来没有失手的,唯一的例外,是魔宫中的这位魔君陛下,可是如今这位陛下对夫人似乎也变了态度。   苍衡如今对闻灯变了态度,闻灯便更想要活下去,她没能为李浮白做过多少,活下去,等着他回来,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只是如果寻回那些记忆对李浮白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那不要也罢了。   人间的皇宫当中,沈萤萤回来后的这段时间,被她的父皇还有柳惊眠进补了好多东西,她觉得自己的脸蛋都跟着圆润了起来。   “萤萤……”柳惊眠等着她将补汤喝完,开口唤她。   沈萤萤放下手中的瓷碗,一抬头便对上柳惊眠那双含着痛苦与矛盾的眼睛,沈萤萤担忧地问道:“怎么啦?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想要伸手抚平柳惊眠此时紧皱的眉头,只是她的手刚抬到半空中,柳惊眠就避开了。   柳惊眠深吸了一口气,他对沈萤萤说:“萤萤,我想从你的身上取出一点血来。”   “啊?”沈萤萤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向柳惊眠问道:“取我的血做什么?”   柳惊眠同她解释道:“你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肉身灵芝,你身上的血肉对很多修真者来说是梦寐以求的药材。”   柳惊眠顿了顿,“这件事你自己知道,不要同其他人说起。”   这件事对沈萤萤来说倒是没什么,她相信柳惊眠不会伤害她的,如果用她身上的一点血就能够救下一个人的性命,沈萤萤还是非常愿意的,只是她想要知道柳惊眠想要用自己的血去救谁,她问柳惊眠:“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柳惊眠嗯了一声。   沈萤萤正想点头同意,脑中突然闪过在浮水宫外面,柳惊眠看向闻灯时的目光,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柳惊眠知道沈萤萤对自己的心思,他无法同沈萤萤解释自己与闻灯间的关系,也不想这件事再生出差错,他骗了沈萤萤说:“男的。”   “好吧,你取吧。”沈萤萤撸起袖子,将自己的胳膊伸到柳惊眠的眼前。 第103章 五十三   柳惊眠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小刀, 刀片很薄,在阳光下寒光闪烁,沈萤萤看着那刀, 口中忍不住叫道:“柳惊眠……”   好像叫出这个名字就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也不那么疼。   柳惊眠拿着刀的那只手不停地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要亲手伤害沈萤萤,虽然他知道轻重,只取这一点血,对沈萤萤的身体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心中依然是难受得厉害, 他对沈萤萤说:“很快的, 我只取一点血。”   “好吧。”沈萤萤看着柳惊眠此时这般不敢动手的模样,也觉得好笑, 想来他心中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她对柳惊眠说, “你轻一点,我怕疼的。”   柳惊眠嗯了一声,他的右手哆嗦得更加厉害, 他用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再抖动了, 他拿着那柄小刀在沈萤萤白皙的手腕上轻轻的一滑, 立刻就有鲜红的血从那伤口中涌出,柳惊眠一滴也不敢浪费,取了小半碗后,立刻放开沈萤萤。   “好了。”他对沈萤萤说。   “也不是很疼啊。”血已经被柳惊眠止住了,沈萤萤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柳惊眠在刀片上抹了什么,她只觉得伤口处冰冰凉凉的。   柳惊眠看着白玉碗中的鲜血,长叹了一声,不知道这些血对闻灯来说够不够。   “以后还需要取血吗?”沈萤萤向柳惊眠问道。   柳惊眠不通医术,对闻灯的病情也不是非常的了解,他点了点头,对沈萤萤说:“可能还需要吧。”   如果用沈萤萤的心头血来给闻灯治病,或许只需要一两次就足够了,但是这对沈萤萤的伤害太大,柳惊眠绝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沈萤萤哦了一声,她是真的没觉的有什么不好的,能用她的血来救下一个人,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她笑着对柳惊眠说:“你别皱着眉了,我没什么。”   柳惊眠摇摇头,沈萤萤根本就是什么也不知道。   而苍衡如今知道了吗?   应该不知道的吧,他如果知道了当年的往事,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当年他能为闻灯死在十方州,如今若是得知了真相,沈萤萤怎么会还好好地在这里呢,柳惊眠看向沈萤萤的目光中带着哀伤,他只希望沈萤萤能够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地过了这一世。   沈萤萤不懂他心中的担忧,见他带着盛了血的玉碗要离开,起身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柳惊眠说完便消失在沈萤萤眼前。   沈萤萤低着头忍不住嘀咕,很快是多快啊,就不能给她一个准确的时间吗?   她在宫殿里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书,这些书都看了很多遍了,没什么意思,便想带着宫人去花园里放风筝,风筝还没来得及给放到天上去,便被皇帝给召到眼前去。   “萤萤,你的年纪也大了,该给自己找一个驸马了,”皇帝对着一边的太监招了招手,太监便抱着一堆画卷,“你看看,这些青年可还有能入眼的?”   “父皇……”沈萤萤搂着皇帝的胳膊撒娇,她一点也不想嫁给这些人。   皇帝拍了拍沈萤萤的手,让太监将桌子上的画卷一一展开,对她说:“父皇知道你喜欢那位柳公子,可是那位柳公子并没有要娶你的意思。”   皇帝的这话有些伤人,但是沈萤萤也知道皇帝说的是没错的,她觉得自己对柳惊眠是很重要的,可偏偏柳惊眠就是不喜欢她。   说不喜欢也不对,有时候,沈萤萤会觉得他其实是很喜欢自己的,就像今天他给自己取血的时候,那只不停颤抖的手。   皇帝继续说道:“父皇的年纪也大了,如果你真嫁给那位柳公子,随着他浪迹天涯去,若是有朝一日父皇要归天了,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你一面呢?”   沈萤萤道:“父皇,你别说这种话,什么归天不归天,父皇一定可以活很久的的,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着摇头,点了点沈萤萤的额头,都说皇帝万岁,可当了皇帝,又有哪个能够万岁的?   皇帝长呼了一口气,对沈萤萤说:“萤萤,别让父皇太操心,你把这些画卷都拿回去,好好看一看,或许有人比那位柳公子更适合你。”   才不会有人比柳惊眠更好了,沈萤萤刚想开口拒绝,就见一旁的太监端着药碗走上前来,对皇帝说:“陛下,您该吃药了。”   “父皇您生病了?”沈萤萤瞪着眼睛问道,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皇帝随口道:“没什么,就是这两天睡得不大好,让太医开了两副药。”   “真的吗?”沈萤萤问。   皇帝点头,“行了,你把这些画都带回去,好好看一看吧。”   沈萤萤嗯了一声,从皇帝那里退出来以后,沈萤萤向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陛下的身体其实一直不大好,晚上睡得不安稳,白日又要处理朝政国事,自从国师去世后,陛下的身体就更不好了,”太监不好多说,只是叮嘱沈萤萤说,“公主,就算您不想听陛下的嫁给那些公子们,也多来陪陪陛下吧。”   沈萤萤点头:“我知道了。”   她说完又动了动唇,柳惊眠说她是肉身灵芝,那她的血对父皇的病有用吗?   应该会有用的吧,柳惊眠不是说她的血对修真者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药材吗?   只是这件事柳惊眠不让她告诉别人,她到时候自己偷偷试试吧。   柳惊眠来到魔渊之中,得知闻灯现在正在苍衡的魔宫当中,他怀着忧虑,前去先见了苍衡,苍衡听说他的来意后,微微有些吃惊,问他:“你要见闻灯?”   柳惊眠点头:“是。”   苍衡没再问什么,给他指了一个魔使,让魔使带他过去。   闻灯坐在院中侍弄那些花草,魔渊环境恶劣,人间的花到了这里大多不大适应,只活了几株,在闻灯的精心照料下,这几朵活下来的开得格外艳丽。   闻灯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让流霜去将门打开,然后便看到了随魔使一同过来的柳惊眠,闻灯的嘴角扬了扬,道:“柳公子来了啊。”   闻灯将魔使支使走以后,带着柳惊眠进到室内。   魔使在外面盯着门口的流霜看了半天,流霜不为所动,坚决不让他靠近,魔使摇摇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陛下竟然放心让一个陌生男子与闻灯夫人独处,也不怕自己头上的帽子突然就变成绿色的。   不过陛下好像不戴帽子的。   内室中,柳惊眠将自己安安稳稳放在灵物空间中的那碗血送到闻灯的面前,对闻灯说:“这是肉身灵芝的血。”   闻灯先是盯着那血看了半天,这肉身灵芝的血看起来与常人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随后她伸出手,拿起玉碗,将碗中的血一饮而尽,将这血饮下不久后,向来冰冷空虚的丹田中此时竟好似生出了一股热流来,五脏六腑间日日夜夜都不间断的疼痛在此时也缓解了许多,闻灯不得不承认,这肉身灵芝的效果果然是非同一般。   她拿着帕子将自己嘴角的血擦干净,对柳惊眠道谢说:“多谢柳公子了。”   柳惊眠听着这话,只觉得是嘲讽,他心中钝痛,对闻灯说:“能帮到闻姑娘就好。”   柳惊眠沉默了一会儿,又向闻灯问道:“闻姑娘还需要肉身灵芝的血吗?”   闻灯道:“自然是需要的,柳公子不会以为只这么一小碗血,我身上的病就能全好了吧,不过如果是心头血的话,或许有几分可能。”   柳惊眠自然是不可能给闻灯沈萤萤的心头血的,他问闻灯:“多久一次?”   闻灯考虑了一下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对柳惊眠说:“半月一次吧,柳公子可以做到吗?”   “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沈萤萤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可以再长一些吗?”柳惊眠问道。   闻灯觉得好笑,只不过是这么点血罢了,她吐一次都比这个多,柳惊眠果然是喜欢极了沈萤萤,如果不是喜欢到这个地步,这位仙君当年又如何会将李浮白的魂珠和仙风草都给了她。   这位在天界中人人称道的仙君,硬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无耻之徒。   柳惊眠最后还是答应了闻灯半月一次,他离开不久后,苍衡就来了,他问闻灯:“柳惊眠找你有什么事?”   闻灯没有回答,反而问他:“陛下刚才在外面没有听到吗?”   苍衡道:“本尊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闻灯哦了一声,笑着对苍衡说:“没什么,就是柳公子知道我的身体不大好,送了几样药材过来。”   苍衡问道:“什么药材?”   “一些没用的药材罢了。”闻灯道。   闻灯是在敷衍自己,苍衡自然是能够听得出来,可柳惊眠究竟给了她什么,与她说了什么,需要她用这样拙劣的借口来敷衍自己,一些说不出的情绪在苍衡的心间不停地翻涌,他压下这些莫名的情绪,对闻灯说:“你今日的气色不错。”   “是吗?”闻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镜子里的自己,随后笑了起来,“我也觉得不错。”   因为柳惊眠来了,所以才会这样?苍衡将药碗放到桌上,声音冷硬道:“喝药。”   闻灯立刻就察觉到他今日语气的不同,谁惹他生气了?   在魔渊中谁敢惹这位陛下生气?   闻灯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什么,她抬头盯着苍衡的侧脸,他此时不会是吃醋了吧? 第104章 五十四   闻灯觉得这个猜测有些好笑, 苍衡如今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吃醋呢?   苍衡垂眸看着桌上流霜还没有给收拾下去的玉碗,那玉碗的底部有些剩下的血液,不知道她又去了哪里弄来的心头血, 总不可能是柳惊眠的吧, 苍衡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他一直不希望闻灯做这种事,即使闻灯抓到的都是那些十恶不赦之徒,取出他们的心头之血也是有违天数,为什么不愿意将自己的修为都废去, 重新修炼。   只要他在这魔渊当中, 便能护得她一时的周全。   “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闻灯向苍衡问道, 那次在十方州上苍衡伤的有些重,现在回魔渊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没事了。”苍衡说道,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在闻灯问完他这个问题,他的脸色好转了不少。   苍衡等着闻灯将药喝完,便要离开,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不愿意多留一会儿,闻灯叫住他:“陛下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苍衡站在门口, 半晌后, 他转过身来,又走回来,闻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他:“陛下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苍衡当然是有的,当年在鲸州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自己最后为什么又会被卷入十方州的那面虚华镜中,他与闻灯之间又是怎么的一回事,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怎样去问她,该如果对待她。   苍衡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三心二意之人,可他对沈萤萤又确实是有些不同。   闻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苍衡开口,她对着流霜招了招手,流霜便将柜子下面的棋盘拿了出来,对苍衡说:“我有些无聊了,陛下陪我下盘棋吧。”   苍衡在闻灯的对面坐下来,闻灯拿了黑子,他是白子,起初闻灯也算是杀伐果断,苍衡严防死守,并不进攻,只是下着下着,她便心不在焉起来,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棋子也落得没了章法。   这种情况下,苍衡明明可以立刻结束眼前的这局棋,却是让了她一次又一次,这盘棋下了半天,直到最后没有可以落子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下,这局棋下完之后,苍衡起身离开,这一次闻灯没有留他,她望着他们刚刚下完的这盘棋。   “夫人在看什么呢?”流霜向闻灯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弄清楚苍衡此时的心里在想什么。   苍衡回到他自己的寝宫当中,刚闭上眼,那些离奇的梦境又一次袭来,沈萤萤依旧是被绑在椅子上面,有鲜红的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滴答滴答地落入碗中,苍衡看着这一幕,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又或许是因为心中怀着其他的心事,倒是没有因此生出太多的愤怒。   直到那碗中盛满了鲜血,闻灯才出手将沈萤萤的血止住,沈萤萤的脸色比之刚才苍白了几分,闻灯却比她还要白上许多。   她将沈萤萤的血都饮下,双唇染着沈萤萤的血,鲜红的好像刚刚从树上摘去下来的樱果,把手中的玉碗放下,闻灯似有察觉,她猛的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苍衡坐在的方向。   “李浮白?”她动着唇,叫了一声。   苍衡浑身僵硬,巨大的痛苦如同一座大山猛地压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从梦中惊醒,望着宫殿中的琉璃灯盏,怔怔出神。   他究竟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窗外皎皎月华倾泻而出,远处山脉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加的深沉。   苍衡抬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它在咚咚咚地跳动,那声音好像从胸腔中传出,在他的耳膜上不停地震颤。   他究竟在恐惧什么呢?   他起身,来到了闻灯的院落外面,没有睡下的魔使们在暗中悄悄打量着这位陛下,说起来可是真够奇怪的,他们见陛下把闻灯从外面又带了回来,还以为闻灯得了陛下的宠爱,结果这二人似乎到现在都只把关系停留在这一步。   苍衡站在院子的外面,他的五感极好,不必进去,也能听到很多声音,闻灯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咳嗽两声,不过比起前几日,倒是好了不少,苍衡不会自大地以为是自己的药都闻灯起了作用,所以柳惊眠今日给闻灯送的是什么药?   流霜睡得浅,闻灯稍一有些动作她便醒了过来,见到闻灯坐在塌上,望着窗外,流霜连忙过去,拿了一件外衣披在闻灯的背后,轻声询问她:“夫人怎么醒了?”   “我做梦了,”闻灯轻声说,“我梦到上元节,他跟我一起去看花灯。”   流霜愣了一下,才隐约明白闻灯此时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她安慰闻灯说:“等明年的上元节,我和夫人一起去看。”   “明年啊……”闻灯笑了一下,月光下,她的笑容中仿佛带着些许无奈,“明年就明年吧。”   她将外衣递给流霜,又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她想要续上刚才的那一场美梦,然而做不到的。   院子外面的苍衡转身离开。   几日后,苍衡带着闻灯离开魔渊,前往天星州去,闻灯本来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后来发现他好像也没什么事。   苍衡出门,闻灯便自觉地跟在他的后面,见他只是在街上闲逛,闻灯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随便走走。”苍衡说。   闻灯不再说话,低着头默默跟在苍衡的身边,直到她面前突然出现一大束的山茶,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将山茶送到自己面前的苍衡。   这个季节里山茶好像已经都没有了,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像当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也不知道李浮白是怎么每天都能找到开的最好的花的。   闻灯声音在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她的眼睛上蒙着潋滟的水光,似乎能够摄人心魄,她问苍衡:“陛下怎么……怎么给我这个?”   苍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是看到了,便买下了,顺便让已经有些枯萎的花,重新活了起来,他对闻灯说:“没什么,拿不了了,随手罢了,你要是不喜欢,扔了也行。”   闻灯接过这花,对苍衡道:“我很喜欢,下次若是陛下还拿不了,都可以给我。”   苍衡转过头去,没有给闻灯回应。   待到天色渐渐暗下,天星州城中灯火葳蕤,花开如霞,烟火夜空中一朵朵地绽放,万条丝线垂落,城中百姓皆仰头望着空中,她与他们好像也并无不同。   闻灯看了一会儿,便转头望着苍衡的侧脸。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抬起手,细细的雪花落到她的指尖,悄然融化。   柳惊眠从沈萤萤这里又取了一次血,沈萤萤确定自己的血真的有用后,便亲自去煎药,偷偷放了一血到皇帝的药中。   “昨日陛下喝了公主亲手煎的药,精神大好,晚上睡得也安稳,也没有起夜,”太监这话可不是故意在吹捧沈萤萤的,他们也奇怪,怎么都是同样的药,沈萤萤动手煎的,就立刻起了作用,也怪不得陛下宠爱这位公主,太监继续道,“这几年来,我都没看到陛下精神这么好了。”   沈萤萤点点头,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对太监说:“那就好。”   柳惊眠是每半个月从她这里取一次血,她是不是也应该每半个月都给她的父皇,一直到她父皇完全康复。   沈萤萤当下做了决定。   只是只给柳惊眠一个人放血,对她的身体确实是没有影响的,现在多了一个人,沈萤萤就稍微有些承受不住了。   “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柳惊眠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敷衍着说自己没事。   柳惊眠以为是自己为闻灯取血伤害了沈萤萤,却不知道沈萤萤背着他给皇帝放了许多血,沈萤萤见他脸上的表情愈加的凝重,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这两天没有睡好。”   柳惊眠道:“你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一声,一两次不取血,应当……也没有关系的。”   沈萤萤问柳惊眠:“那你要救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柳惊眠想起那日去看闻灯时她苍白的脸色,即使喝了沈萤萤的血,也没有好转太多,他对沈萤萤说,“她的病比较严重。”   沈萤萤哦了一声,忽然想到另外的一个问题,她问柳惊眠:“这样的话她一直好不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要怎么办。”   “你别说这样的话。”   柳惊眠听不得这个死字,可是沈萤萤这一世是凡人,纵然她能修炼,可天赋不高,他想要沈萤萤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便总要有结束的那一日。   他不能再贪心了。   柳惊眠从沈萤萤这里取了血,正要去魔渊给闻灯送去,却收到了来自天界的消息,他们说十方州有变,请他去看一看。   柳惊眠只得先到十方州去。   而与此同时,萧衍终于从人间回来,他还带了另外一个人来,被弄晕了,靠在他的后背上,正是沈萤萤。 第105章 五十五   流霜见到萧衍背上的人, 有些吃惊,向萧衍问道:“你怎么还带了这么个人回来?”   流霜并不认识沈萤萤,却依旧奇怪萧衍怎么会带这样一个人回来。   “沈萤萤?”闻灯轻声问道。   “是。”萧衍点头说。   流霜听着萧衍与闻灯之间的对话依旧是一头雾水, 沈萤萤怎么了, 总不能是萧衍在人间的这段时间,看上这位沈姑娘了吧,说起来,这位沈姑娘好像与夫人也有两分相像,流霜偷偷看了一眼闻灯, 又看看沈萤萤, 难不成萧衍是把沈姑娘当做夫人的替身?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闻灯又问。   萧衍回答说:“她就是夫人要找的肉身灵芝。”   闻灯将手中的扇子放下, 摇了摇头,沈萤萤现在不仅仅是她想要找的肉身灵芝, 她是柳惊眠的爱人,是苍衡放在心尖上的人, 是苍衡能够为她放弃魂珠的人。   流霜瞪大了眼睛,向萧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萧衍说。   萧衍便将自己在皇宫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同流霜说了起来,沈萤萤用自己的血为药引给皇帝治病, 她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但其实已经落入很多人的眼中,就算萧衍不出手, 也会有其他人对沈萤萤出手的。   “夫人……”流霜转过头, 看着闻灯,有人来给夫人送肉身灵芝的血,到底比不上将肉身灵芝拿捏在自己的手上,如果取了这个沈萤萤的心头血,夫人的病是不是就能全好了。   “送回去吧。”闻灯却轻轻道。   有柳惊眠给她送血, 就算苍衡得知了此事,对她也不好发作,可现在沈萤萤在她的手中,事情就麻烦起来,谁知道苍衡究竟给了沈萤萤几颗福豆。   萧衍皱了皱眉,对闻灯这个要求并不赞成。   “夫人!”流霜叫道,闻灯好不容易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现在却要把到了手的东西再给送回去。   “我说送回去。”闻灯又道了一遍,语气依旧平静。   萧衍点头:“我知道了。”   “不行,夫人为何一定要把这人送走?”流霜站在闻灯的面前,对闻灯道,“您如果不想对她下手,我来动手,我来帮夫人取血,如果有什么天谴,全部由我来承担。”   闻灯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对流霜说:“流霜,他是陛下在人间的那位心上人。”   “就算她是陛下——”流霜的声音陡然停下,再一次愣住了,她望着沈萤萤,这位就是传闻中陛下的心上人吗?就是那个让陛下从天界坠入魔渊的心上人?   那夫人又算作什么呢?她还以为这段时间陛下与夫人间,应该是有些感情的。   萧衍转身准备将沈萤萤送回去,闻灯又突然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夫人还有什么事?”   闻灯的指尖闪过一道银光,她能察觉到柳惊眠正在来的路上,这个时候萧衍再出去,不正好同柳惊眠撞上了吗?   不过这一回为何柳惊眠会来晚了几日,而且他晚来这几日还让萧衍将沈萤萤给掳了来。   这些问题倒也没有那么的重要,只要柳惊眠能够将他该拿来的东西都拿来,就可以了,闻灯道:“先将她带到里面休息一会儿,等会让再送走吧。”   萧衍嗯了一声,背着沈萤萤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塌上。   不久之后,柳惊眠果然是来了,苍衡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大概是想要看看柳惊眠频频来找闻灯,究竟是要给她什么药。   苍衡在这里守着,柳惊眠自然不好将那肉身灵芝的血拿出来,几个人闲扯了大半天,直到闻灯突然咳嗽起来,苍衡也看出自己如果一直在这里,柳惊眠是不会把药拿出来的,终于起身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闻灯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肉身灵芝的效果的确比她从前吃的任何一种药,喝的任何一种血,都要有用,可是同时,一旦断了肉身灵芝的血,那可能只能去天界上,找到一位仙君,把对方的心给挖出来,才能有点用处了。   如今这样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肉身灵芝的血在这里,”柳惊眠看着闻灯苍白的脸颊,有些歉意地说道:“天界有事,耽误了几日,不好意思。”   闻灯摇摇头,只说:“没事,柳公子能为我找来这肉身灵芝的血,是我该谢谢柳公子才是。”   柳惊眠听着这话却是觉得讽刺,他怎么能承受闻灯的谢意呢?如果没有他和沈萤萤,闻灯身上的病或许早就好了。   而此时内室中沈萤萤也醒来有一会儿了,她在知道柳惊眠来了后本想要出声求救的,却被流霜封住了声音,她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然后将柳惊眠与闻灯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又不是个傻子,他们寥寥几句话,解开了她的很多疑问,却也让她更加疑惑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柳惊眠取了自己的血,却是送给闻灯了?   沈萤萤的眼眶通红,眼泪从眼角滑落,柳惊眠离开后,闻灯来到内室,便看到沈萤萤坐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沈姑娘,”闻灯有些好笑,她弯下腰,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落在沈萤萤的脸颊上,将那些眼泪轻轻抹去,她轻声向沈萤萤询问道,“你在难过吗?”   沈萤萤抿着唇,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怨恨闻灯,这一切都是柳惊眠做的,是柳惊眠骗了她,那时柳惊眠如果同她说实话,说要将她的血送给闻灯,她未尝不会愿意,为什么要这样骗她?   可是她此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如果没有闻灯,如果没有她,自己与柳惊眠间……   闻灯从沈萤萤的眼中看到了那丝怨恨,闻灯倒是也不生气,甚至还很理解沈萤萤此时的心情,她笑了一笑,手指在沈萤萤的长发上轻轻抚过,她对沈萤萤说:“可是这本来就是沈姑娘你欠我的啊。”   如果没有她,如今的一切,当是另外的一番模样。   沈萤萤张了张唇,想要问问闻灯自己欠了她什么,可没等她发出声音来,她便又一次地昏厥了过去。   闻灯站起身,面如表情,冷若冰霜,对身后的流霜道:“流霜,将她送回皇宫去。”   流霜应了一声,赶紧将沈萤萤送回到皇宫中去,只盼现在柳惊眠还没有注意到沈萤萤的失踪。   柳惊眠确实注意不到,他从魔渊离开后,又去了十方州,因天界的众位仙君中,只有他曾到过十方州的九重幽狱之下,天君对他格外看中,十方州上有上古神器出世,魔族自然也是闻风而动。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工夫,却又是半个月后了,柳惊眠得从沈萤萤这里取血,送到闻灯那里去。   沈萤萤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看透他,等到柳惊眠取了一碗血后,便要离开,沈萤萤开口叫他:“柳惊眠?”   “怎么了?”柳惊眠问道。   沈萤萤向他问道:“你用我的血,是在救谁呢?”   “一个朋友。”柳惊眠回答说。   “那我能见见她吗?”沈萤萤又问。   柳惊眠是不想让沈萤萤知道自己用他的血,救的人是闻灯,可此时若是直接拒绝她,沈萤萤必然会起疑心,对沈萤萤说:“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她。”   沈萤萤忽然间有些想哭,眼睛酸涩,好像一眨眼便会有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柳惊眠此时口中的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他离开了那么久,一回来便是要取自己的血,他将自己的血送给闻灯去,又不敢与自己说。   柳惊眠他到底把自己当做什么呢?   “柳惊眠,我父皇、我父皇他想要给我选一个驸马,你能帮我看一看吗?”   柳惊眠别过头去,不敢看沈萤萤,他心痛难当,却又无能为力,他与沈萤萤终究是有缘无分,正如当年他与幽竹一样,他就不该来找她,她或许就能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公主。   沈萤萤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柳惊眠开口,她问柳惊眠:“柳惊眠,你娶我好不好?”   柳惊眠摇了摇头,“萤萤,抱歉,我得离开了。”   沈萤萤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眼泪从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在桌面上,映着摇曳的灯火。   柳惊眠不想看到沈萤萤哭,更不想看到她是因自己而哭。   他转身离开。   柳惊眠离开后,沈萤萤低头看着自己的两条手臂,柳惊眠在她的左手腕上取血,每次取完后,都会将她的伤口抹平,所以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给皇帝取血是在自己的右手腕上,那些痕迹纵横交错,还有些狰狞,柳惊眠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沈萤萤仰起头来,望着穹顶上的那些彩绘,她这样到底与柳惊眠要耗到什么时候呢?   魔渊中,苍衡来找闻灯的时候,便见到她在院子中像是痴傻了一般,叫着:“陛下?陛下?陛下?”   苍衡刚一走近,就闻到了她身上好大的酒味。   “好看吗?”闻灯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山茶玉簪。   在苍衡看来,那玉簪的做工委实不算太好,自然也算不上是好看,只不过是戴在闻灯的头上,被美人衬得多了几分光彩。   苍衡皱着眉,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子。   “她怎么喝了这么多?”苍衡向站在一边的流霜问道。   流霜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回来的时候闻灯已经喝了很多,她想要劝闻灯,只是没有劝住。   闻灯抬起手,笑了一声,然后小心地抚摸着苍衡的脸庞,扯了扯他的嘴角。   “对我笑一笑吧,李浮白,”闻灯语气中带着恳求,“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第106章 五十六   流霜一脸担忧地看着闻灯, 夫人就这么扯陛下的脸,是不是太大胆了点?   不过陛下今日的心情大概是不错,被闻灯这样扯着嘴角, 他不仅没有生气, 还真对着闻灯挤出一点笑容来。   流霜实在看不大明白,她前不久还曾见到那位陛下在人间的心上人,今日陛下又对夫人这个样子。   陛下总不会是想要来一个齐人之福吧。   苍衡作为魔君,不管身边有多少的美人,那也都是寻常之事。   只是夫人记挂了那个人那么那么久, 到最后却还得不到一颗真心, 那太让人伤心了吧。   流霜不知道他们的过去, 只知道闻灯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闻灯的手在苍衡嘴角上,她对苍衡道:“不好看, 重新笑。”   流霜小心打量着苍衡的表情,见他此时脸上只是露出几分无奈来, 并不见丝毫的怒色,才微微放下心来。   苍衡垂眸看着闻灯,抬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就任由她一个醉鬼在这里对自己为所欲为。   苍衡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笑才能够让她满意。   “李浮白、李浮白……”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再也听不清楚, 身体向后仰去, 如果不是苍衡即使抓住,或许此时已经摔在了地上。   苍衡将闻灯打横抱起,向着内室走去。   流霜犹豫了片刻,没有随着他们一起进去,而是守在外面。   苍衡将闻灯抱在塌上, 找来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身上,想要去给她弄来一点热水,却被她拉住了衣角。   苍衡自是可以不管她,直接离开的,只是他稍稍用力,要将那衣角从她的手中挣脱开来的时候,都会听到她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叫唤,苍衡的心疼得不得了,便什么也做不得了。   “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苍衡低头,十分无奈地向闻灯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闻灯咧嘴笑了起来,抬起手将苍衡的一缕青丝抓在手中,“我就是想要见见你。”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清楚地倒映着苍衡的身影。   “现在见到了?”   闻灯嗯了一声,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以为你来的会更早一点的,我都等了你好久好久了,有……那么那么久了。”   苍衡只觉得喉咙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声音此时已经有些沙哑,他对闻灯说:“对不起。”   他甚至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从何而来,只是就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   闻灯皱着脸,身体蜷缩起来,她轻轻叫着疼,声音不大,非常细微,像是濒死的小兽最后的一声鸣叫。   苍衡连忙将手指搭在闻灯的手腕上,她的脉象还算平稳,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苍衡想要知道每次柳惊眠给她送的到底是什么药,只是这二人都不想让他知道。   他看着闻灯两只手护着的地方,大概知道她哪里疼了,他伸手,停在她肚子上边的位置,问他:“这里?”   闻灯嗯了一声,一股怒气从苍衡的心底冒出来,她是空腹喝的酒,现在难受也正常,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还要这样的糟蹋,苍衡想要教训她,却也知现在并不是好时候,况且,一看到她此时难受的样子,那些话便没办法说出来了。   当日,他可以将手掐在闻灯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要了她的命去,如今他却做不来这样的事。   苍衡此时又忍不住想,若是那日,他真的将闻灯杀死,以后,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   他想起在天井之中,他看到的闻灯将死时的样子,双手便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将灵力缓缓输入到闻灯的身体中。   闻灯紧紧攥着苍衡的衣角,小声叫他:“李浮白,别走好不好?”   苍衡的身体僵硬,好一会儿过去,才对她说:“好,不走了。”   闻灯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她好似是在梦中,是在三百多年前的鲸州,他留了下来,陪着她在浮灯居中,过完最后的一段日子。   待那一日,她魂归天地。   这一生一世,也算是圆满。   只是对李浮白来说,又太过残忍了,或许当日便不该相遇。   她忽然觉得,如今苍衡能够忘记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银白的月光泻在,枝叶招摇,沙沙作响。   闻灯已经睡了过去,只是偶尔会叫一两声李浮白,她叫一声,苍衡便应一声,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落在闻灯的脸颊上,她苍白的脸颊上带着微醺的红晕。   他过去是怎么样待这个人的呢?   苍衡有些想要知道,当年他与她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而这三百多年来,她在魔渊中是怎么过来的。   流霜一直守在外面,萧衍看到她,便走过来,将院子里那些酒坛子都收拾起来,打算进去看看闻灯现在的情况,流霜叫住他,对他说:“陛下在里面呢。”   萧衍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留在流霜的身边,他低着头,一直沉默,直到听到内室中传来的一两声咳嗽,他忽然开口向流霜问道:“夫人喜欢陛下吗?”   流霜想了想,对萧衍说:“应该喜欢吧。”   “那陛下呢?”萧衍又问。   “我也不知道。”   直到天色微亮时,苍衡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而闻灯还在熟睡中,他这一夜都不曾休息,虽然说修炼之人几天几夜的不合眼也没什么,但是他能够这么一直守在闻灯的身边,那确实是有些出乎流霜的预料。   苍衡离开后,流霜才和萧衍一起进了屋子,见到闻灯还在睡,流霜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她在外面守了一夜,如今也有些累了,便趴在桌子上小寐。   日上三竿时,闻灯按着额头从塌上坐了起来,昨天晚上的种种记忆回到她的脑海中,她先笑了起来。   流霜见她醒了,拿着湿好的帕子送到她的手上,埋怨说:“夫人你昨天晚上怎么喝了那么多的酒?”   闻灯平日里的不爱喝酒的,她在这天下间也找不到她想要喝的那种酒。   只是昨日,她猛地想起当年李浮白便是在这一日离开,然后一去不归。   她特别想要见一见他,不是见到现在还没有学会怎么去笑的苍衡,而是去见李浮白,她想着喝了酒或许就能见到他了。   最后见到的却还是苍衡,不过他学着笑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   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吧,如今这样,倒也不错。   闻灯想起昨天晚上苍衡那般勉强的样子,抿着唇轻轻笑了起来。   流霜看着她笑,心中更是有些生气,她继续道:“就算您现在身体比以前好了些,也不能这样胡来啊!”   闻灯接过那帕子,擦了擦脸,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您知道什么呀?”   还有昨天晚上,看着夫人扯陛下的嘴角,流霜简直都要吓死了,还好后来陛下没有动怒。   陛下对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萧衍默默站在,听着二人间的对话,一言不发。   他握着手中的玉佩,想起母亲死的时候,那仿佛泣着血的声音,她诅咒的那个女人转世投胎入畜生道,诅咒她的孩子双十而亡。   人间的皇宫中,沈萤萤给皇帝送药,皇帝如今的精神已经是大好,太医给他诊了脉,奇怪皇帝身上的那些陈年旧疾竟也全都好了,公主这到底给陛下是怎么煎的药,他们太医院也想跟公主学两手了。   “父皇给你的那些画像你都看了吧。”皇帝喝了药后向沈萤萤问道,前不久他拿了好多青年男子的画像送给沈萤萤,希望沈萤萤从能中挑出一位如意郎君来。   沈萤萤抱怨说:“画像肯定都是把自己往好看的画,谁知道他们到底是长得什么样子?”   “都是宫里的画师给他们画的,不会有问题的,你若是担心,可以将他们叫到宫里,亲自见一见。”   沈萤萤抱着皇帝的胳膊撒娇说:“那儿臣一个也不喜欢。”   皇帝看着面前他最疼爱的女儿,他何尝不想将沈萤萤留一段时间,只是近来他频频想起一些往事,他拉着沈萤萤的手,对沈萤萤说:“萤萤你必须嫁人了”   “父皇……”沈萤萤摇头,“我今年还小,我不要嫁人,我想陪在父皇的身边。”   “听话,萤萤。”   皇帝拍了拍沈萤萤的手背,他也希望沈萤萤能够嫁给一个她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她喜欢的人又是那么一位仙君,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对沈萤萤说:“萤萤,父皇有些事不便对你说,你要记得,父皇都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挑不出来,父皇便给你指一位了。”   皇帝说完之后,忽然又咳嗽起来,沈萤萤一边拍打着皇帝的后背,一边问她:“那我可以嫁给柳惊眠吗?”   皇帝点了点头,问沈萤萤,“可他愿意吗?”   沈萤萤咬着唇,除了柳惊眠,她谁也不想嫁,对皇帝道:“他会愿意娶我的。” 第107章 五十七   “真的吗?”皇帝对沈萤萤这话却并不怎么相信, 那位柳公子确实对沈萤萤不错,只是却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分要娶萤萤的意思。   沈萤萤点了点头,她不相信柳惊眠真的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   柳惊眠真的可以做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嫁给别人而无动于衷吗?   若真是这样, 那她嫁给别人,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除了柳惊眠,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沈萤萤告退,皇帝看着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女儿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这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儿, 好像在一夕之间, 成熟了不少。   皇帝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当年确实是他们对不起她,可是也不该报应在沈萤萤的头上。   沈萤萤只是一个孩子, 她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皇帝宫中有一妃嫔,长得天姿国色, 很得皇帝的宠爱,可是在沈萤萤的母妃入宫以后,这位妃嫔便迅速地失了宠, 又过几年,沈萤萤出生,这位妃嫔暗地偷偷想要谋害沈萤萤, 皇帝终于意识到, 这个女人是留不得的,将她逐出了宫去。   后来皇帝听说,这个女人竟是沦落到风尘之中,再后来被一户姓萧的人家赎身,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的女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给他戴了绿帽。   皇帝本想将她杀了,只是等见了人,到底是有些不忍心,便留了她一命,然而几年后,这个女人病重,在临死之前竟是诅咒了沈萤萤和她的母妃。   那时沈萤萤的母妃已经去世,这个恶毒的女人要她轮回入畜生道,要沈萤萤双十而亡。   皇帝本是不相信这些的,可他却因此夜夜不得安眠。   直到后来他的身边有了国师,国师告诉他沈萤萤已经被人诅咒,而想到自己的爱妃也真的入了畜生道,皇帝为此伤怀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佳人已逝,如今说起这些已无甚用处,但是沈萤萤还在,皇帝不能让沈萤萤在大好的年华就死去。   国师曾想过一个办法,只要在沈萤萤大婚当日摆下一阵法,或许便能够将此事彻底解决,可是现在国师已经不在了,好在他的那些书都留着,皇帝找了很多道人来研究,现在倒也有了个结果。   而沈萤萤即将要二十了,这件事必须得尽快给处理了。   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皇帝就知道,他们的报应可能来了。   那双眼睛,没有仇恨,非常平静,像是毫无波澜的湖面,却让皇帝后背发凉。   他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死亡。   沈萤萤回到自己的宫殿当中,她打开自己最宝贵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是关于柳惊眠的一切,她真的好喜欢柳惊眠,从见到的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她知道他是天上的仙君,于自己遥不可及,可是柳惊眠并没有疏远她,他如同话本里那些诱人的精怪,来到沈萤萤的身边,是他让沈萤萤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是他让沈萤萤生出妄想来。   沈萤萤捂着自己的双颊,呜呜哭了起来。   这件事她需得让柳惊眠知道,只是现在她也无法到天界中去,只能求助常衡。   苍衡此时正在魔渊中陪闻灯下棋,他们二人若是都用心来下,便也是旗鼓相当,输赢各半。   闻灯见苍衡的表情微变,她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啦?这盘棋陛下都快要赢了,怎么还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苍衡则是把手里的那颗棋子丢进了棋篓中,他对闻灯说:“先不下了,本尊有事要离开魔渊一趟。”   “什么事?”闻灯问他。   是关于沈萤萤的,苍衡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不好在闻灯的面前说出来,他只抿着唇,不开口。   苍衡不愿意说,闻灯自然也问不出来。   苍衡起身,匆匆离去。   会是什么事呢?   闻灯转头去问流霜,流霜摇着头,陛下的事,她又怎么会知道。   苍衡很快来到人间的皇宫,来到沈萤萤的面前,自从上次沈萤萤在浮水宫中被救出以后,苍衡又给了她一颗福豆,刚才在魔渊中他感应到那颗福豆被人捏破,于是连忙赶来,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沈萤萤却是一点事都没有,没有任何危险,苍衡心中生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恼怒来。   他的表情如平日一样,向沈萤萤询问道:“何事?”   沈萤萤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苍衡,她莫名有些打怵,可是这个时候,除了苍衡,她也不知道还有谁是可以帮助她的了,她小声问苍衡:“苍衡,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苍衡问道。   “柳惊眠现在应该是在天界的,”沈萤萤抿了抿唇,“你帮我给他捎一句话,就说我要嫁人了。”   “你要嫁人了?”苍衡看着面前的沈萤萤,疑惑问道,“你要嫁给谁?”   苍衡知道沈萤萤不喜欢自己,他以为即便她有一天是要嫁人,也应该是要嫁给柳惊眠的,可现在如沈萤萤所说,柳惊眠在天上,连对她要嫁人的事都一无所知,   苍衡心中有担忧,却没有嫉妒,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沈萤萤,但他总希望沈萤萤可以过得幸福。   沈萤萤喜欢的是柳惊眠,她若是嫁给了别人,还能得到幸福吗?   沈萤萤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苍衡皱了皱眉,对于沈萤萤要嫁人这件事,他并不想阻止,但是他不能让沈萤萤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成一场游戏,他语气严肃地问沈萤萤:“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萤萤见苍衡的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色来,急忙开口解释说:“你放心,我不会真的嫁出去的,我只是想让柳惊眠回来看一看我。”   沈萤萤在说谎,如果柳惊眠不回来,她父皇真有可能随便为她指一位驸马的,这些话此时不能与苍衡说了,若是说了,他可能就不愿意帮自己了。   “好。”苍衡点头,正要离去,又被沈萤萤给叫住。   沈萤萤却忽然想起在星云十三州的时候,闻灯对苍衡的态度与对旁人是不一样的。   苍衡也察觉出此时沈萤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还有什么事吗?”苍衡向她问道。   “我想问问那位闻姑娘的事,”沈萤萤尝试开口问道,“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或许闻灯与柳惊眠是在有她之前便已经认识了,那日在魔渊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在昏过去之前,闻灯曾对自己说,是自己欠了她,可是她欠了她什么呢?在她的记忆中,她是在星云十三州第一次见到她,她可以保证,那之后她从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闻灯的事。   苍衡摇头说:“我不知。”   沈萤萤挠了挠头,提醒苍衡说:“我觉得那位闻姑娘有些古怪,你小心些吧。”   苍衡没有应声,沈萤萤一时间有些尴尬。   她知道如果自己此时告诉苍衡,柳惊眠每半个月都会从这里取一次血,送给闻灯,苍衡应当是会帮她解决这件事的,可是沈萤萤又会心生不忍。   或许闻灯的病真的很严重呢?沈萤萤会怨恨她让柳惊眠变得不一样了,但是真的要让她取走闻灯的性命,她还是做不到的。   苍衡见沈萤萤没有其他的事,便前往天界去,只是柳惊眠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十方州上。   上古神器东皇剑即将出世,传说中得到这把神器,便能号令三界,仙界与魔族自然都想要将这把神器,就连人间的修士也想来分一杯羹,只是他们的修为有限,来这里也不过是送命。   见到苍衡来此,魔族们瞬间士气大作,如果被天界拿到了这把神兵利器,焉有他们魔族生存,这把东皇剑必须得拿在魔族的手里。   然而苍衡却并没有出手,他踏过千里雪原,来到那虚无缥缈的千重宫阙之下,柳惊眠正在此处,等待东皇剑出世。   苍衡刚一露面,四周的天兵便连忙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柳惊眠倒是能够看出来苍衡应当不是为了东皇剑来的,他挥一挥手,那些天兵便退下了,“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沈萤萤要嫁人了。”苍衡对柳惊眠道。   柳惊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心中突然空空一片,还有一种预料中的疼痛,他向苍衡问道:“她要嫁给谁?”   难不成是嫁给苍衡?   他们欠那位闻姑娘的已经够多了,万万不能再让沈萤萤做出这样的事来。   苍衡摇头:“本尊也不知道。”   柳惊眠目光流露出一丝惊讶,不是苍衡,那是什么人?他从来没见过沈萤萤的身边,还有其他的男青年。   “她只是让我将这话带给你。”苍衡说。   柳惊眠皱着眉头,有些明白沈萤萤的意图了,他斥道:“简直胡闹。”   苍衡没说话,柳惊眠继续道:“目前十方州离不开我,我没时间与她做这些游戏。” 第108章 五十八   柳惊眠心中确实非常的生气, 他为沈萤萤悉心筹划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沈萤萤可以幸福快乐地过了这一生,他不能忍受沈萤萤将自己的婚姻当做一场儿戏, 好像是将自己的心血全部都给扔掉。   他知道沈萤萤喜欢他, 但是此事他也确实是没有办法应她,希望沈萤萤能够学会爱自己。   她早就及笄了,是个大姑娘,应该学会为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负责了,不能再胡闹了。   “你真不去见她?”苍衡又问了一遍。   “我……”柳惊眠有些犹豫, 他现在确实怕沈萤萤做了傻事, 又不想让沈萤萤觉得她用这种事就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威胁自己, 他希望沈萤萤能够好好考虑一下关于自己的未来,他会回去见沈萤萤, 但不是现在,他对苍衡说, “十方州这里暂时确实是离不开我,等过几日,我回去看一看吧。”   “本尊知道了。”苍衡应了一声。   柳惊眠忽然向苍衡问道:“闻姑娘现在怎么样?”   苍衡有些惊讶地看了柳惊眠一眼, 柳惊眠为何对闻灯这样关注,常常到魔渊中给他送药也就罢了,现在到了十方州竟然也还不放不下她。   苍衡忽然又想起在人间皇宫里的时候, 沈萤萤曾问过他一些关于闻灯的事, 如今她和柳惊眠之间出了矛盾,是因为闻灯?   “挺好的。”苍衡点头说。   柳惊眠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希望沈萤萤能够得到幸福,过完这一生,他对闻灯也有同样的期盼。   他害怕苍衡会想起当年在十方州上的记忆, 但同时又担心他和闻灯间,到底能不能再回到从前,柳惊眠心中叹气,对苍衡说:“你对闻姑娘好一些吧。”   苍衡皱眉,柳惊眠管得未免太多了些。   他和闻灯之间,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兵围在四周警惕看着苍衡,苍衡不欲在此处多留,飞身而去,只是在十方州的上空,又看到了虚华镜,上面似乎有自己的身影一闪而过。   苍衡停在半空,然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如今东皇剑即将要在十方州出世,苍衡并不想插手此事,然如今他是魔君,早晚有一天他要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不过此时距离东皇剑出世还有一段时间,毕竟那位天君不也是没有前来的吗。   皇宫中的沈萤萤听到苍衡带回来的回复,眼泪簌簌落下,是啊,十方州离不开柳惊眠,可柳惊眠还是每过半月都来自己这里取一次血送给闻灯。   为了闻灯他可以离开十方州,为了自己就不可以。   自己就这么可悲吗,柳惊眠把她当成了什么?就是一份没有心没有感情的药材吗?   沈萤萤终于对柳惊眠生出怨恨,他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嫁给别人,还是说他只是一点都不在乎。   那么从前的那些又算作是什么呢?   他对自己真的就没有一刻动心吗?   沈萤萤趴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苍衡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他也看不明白,柳惊眠明明应该也是喜欢沈萤萤的,为什么现在却让她这样的伤心。   苍衡回到魔渊,闻灯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上前问道:“陛下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怎么了?”   关于沈萤萤的这些事,苍衡总不大愿意在闻灯的面前提起,他摇头道:“无事。”   闻灯轻轻笑了一下,苍衡这个样子说无事,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他越是不愿意说,闻灯便越加地好奇。   可没等她想办法从苍衡的口中套出一二来,苍衡又去了人间,他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沈萤萤。   皇宫里的宫人们开始为热热闹闹地沈萤萤筹备大婚,却不知道,直到现在,沈萤萤新郎是谁都没有定下来。   皇帝察觉到不对劲来,他把沈萤萤见到自己的眼前,向她问道:“柳惊眠呢?怎么到现在朕都没有见到他的人来。”   柳惊眠可能不会来了。   沈萤萤抿了抿唇,低下头心虚道:“他、他有些事,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萤萤!”皇帝一眼就看出沈萤萤是在撒谎,抬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下去,声音震得殿中的宫人们齐齐跪下,皇帝对沈萤萤说,“你太让父皇失望了,柳惊眠到底有没有答应要娶你?别到时候,新郎没了,让我们皇家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萤萤咬着唇,她不知道柳惊眠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不会再纵容她了,可是不到最后一刻,她仍是不想放弃,她抬起头,眼睛直直看向皇帝,坚定地道:“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你……”皇帝咬着牙,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到底是服了软,他对沈萤萤说,“算了,如果那一日,柳惊眠没有来,你必须要嫁给父皇给你安排好的人。”   沈萤萤沉默了半天,应了下来:“好。”   她浑浑噩噩地从皇帝这里离开,原本她觉得如果柳惊眠不愿意娶她,那么嫁给柳惊眠以外的其他男人也是没有关系的,现在知道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发生时,沈萤萤才觉得恐惧,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已经记不清这段时间,自己究竟是哭了多少回了,大婚本来是应该让人高兴的事,她心里却难受得厉害,她到底是不想嫁给其他人的,她胆小懦弱,又自私,也不怪柳惊眠不喜欢她。   沈萤萤越想越觉得悲哀,好在现在在这皇宫之中还有苍衡陪着她,她想了两天两夜,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嫁给一个陌生人,而她若是在大婚的当日反悔,恐怕要伤害许多人,这件事她只能求助苍衡。   她想让苍衡来做另一个假的驸马,若是那一日柳惊眠真的没有来,由苍衡来将这场大婚给应付过去。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嫁给苍衡,所以在说明自己的意图后,沈萤萤立刻补充说说:“你不必担心,如果柳惊眠没有来,等到结束后,我会对父皇说出一切的真相。”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苍衡,这是她眼前唯一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了。   苍衡对上沈萤萤期待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件事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大婚是在人间皇宫中举办的,谁也不会知道他,谁也不会认识他,而且,他们二人就只是走这么一个形式罢了,然而苍衡心中依旧抵触,他说不出原因来。   “求你了,”沈萤萤眼睛上迅速凝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望着苍衡,神色哀伤,她向苍衡恳求说,“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来帮我了,我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沈萤萤任由眼泪从自己的眼眶中滑落,苍衡见她这样,却是突然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   好像有眼泪落到他的心脏上,在那里烫出一个狰狞的窟窿来。   沈萤萤低下头,她小声说:“我还是不想嫁人,我只想知道,柳惊眠他有没有想过跟我共度一生。”   “苍衡,你会帮我的对吗?”沈萤萤抬起头来,“我还记得在天界的时候,你说你希望我能够过得快乐,是吗?”   苍衡心中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随后颅骨便如被针扎一般,那种疼他曾经历过许多许多次了,他的所有伤口都浸泡在盐水中,疼痛从皮肉一直渗到骨头里,再到他的神魂中。   冥冥中,好似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在拉扯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苍衡。”沈萤萤露出一个笑容来,除了谢谢,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样感谢苍衡。   她将苍衡介绍给皇帝,说自己会与这个男人成亲。   皇帝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太爱这个女儿,只要沈萤萤能够二十岁以前大婚,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宫人们见到苍衡,不免也好奇起来,这位叫苍衡的公子又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样貌倒是不错,一点也不必柳惊眠柳公子差一点。   对于自己或许要与沈萤萤成亲这件事,苍衡的心中没有半分愉悦,似乎很平静,可是平静之下又隐藏着一股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苍衡这一去人间,几日都没有回来,闻灯在魔宫中闲着无聊,便想办法把山茶种在这里,只是尝试了几种办法,都没有成功,那些花只开了短短的一瞬,便又谢了。   或许等苍衡回来后,他们可以研究个什么阵法,让这些花一直开在这里。   萧衍前几日去了一趟人间,今日才回来,他回来后求见闻灯,站在闻灯不远的地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闻灯说道:“夫人,我在人间听说了一桩事。”   闻灯握着手中的茶杯,向萧衍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陛下和那位沈萤萤沈姑娘的。”萧衍道。   “他们又怎么了?”闻灯又问。   萧衍看了看她,回答说:“我在人间的时候,听说沈姑娘就要大婚了,招了一位驸马,正是陛下。”   闻灯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一声脆响在房间中回荡。 第109章 五十九   房间内一片寂然,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昏沉的日光穿过珠帘,零落在地面上, 桌上的棋盘还留着上次苍衡来时没有下完的棋, 黑白棋子映着日光,倒也晶莹可爱。   闻灯自将手中的杯盏摔落,再也没有开过口,萧衍虽年纪尚小,却对情爱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解, 他知道闻灯对那位陛下应该是很喜欢的,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对闻灯说出来, 她必然是要伤心的,可他又不能任由那位陛下欺瞒她。   他既然要在人间娶了公主, 那么他与闻灯间的那些剪不断的纠缠,也就该断了。   见闻灯仍然沉默着, 一言不发,萧衍想她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正要上前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却听到闻灯问道:“他穿婚服是什么样子的?好看吗?”   萧衍蹲下身,将碎片小心地捡到自己的手中,他轻声对闻灯道:“我还没有见到。”   闻灯哦了一声, 低头看着他, 又或许是在低头看着其他什么东西,闻灯的唇角莫名多了一丝笑意,只是看着着实让人心疼,自己这些日子在魔渊中与苍衡的种种,到底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也好, 也好。   若是苍衡能与沈萤萤在一起,她也能放了心去。   沈萤萤……虽是一个凡人,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比自己这副破烂身体要好得多。   很好啊。   他本来就是喜欢沈萤萤,现在沈萤萤愿意嫁给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若是他一早就决定与沈萤萤在一起了,这段时间又何必与自己耗费时间呢。   让她以为……   让她以为就算他想不起来,他们也总能再回到从前的。   可智恒大师当年留给她的那句话,到底是要成了真。   萧衍将地上的碎片都收拾干净了,闻灯起身走到外面,她抬头望着头顶总是阴沉沉的天空,枯萎凋谢的山茶花在风中飘转,零落在小小的水池中。   流霜并不知道闻灯与萧衍二人间刚才说了什么,只是这段时间闻灯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今日忽然这样,流霜直觉这件事与萧衍有些关系,她问萧衍:“夫人这是怎么了?”   萧衍道:“苍衡要在人间大婚了。”   流霜一瞬将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开口询问萧衍:“陛下怎么会突然大婚?”   就算是要大婚了,怎么魔界中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件事委实不大正常,流霜不放心又问了萧衍一遍:“你确定那个人是陛下?”   萧衍点点头,他还不至于连个人都认错了。   流霜觉得也是,她转头望着坐在院子中的闻灯,夫人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可流霜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她。   当年夫人与陛下之间,究竟是有一段怎么样的往事。   如今陛下要娶那位沈姑娘了,夫人是不是也该将那些往事都放下。   闻灯仰头看着头顶昏暗的天空,天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安静了,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听不到,闻灯忽然想起那一年,那是他在她身边的最后一年,他临走时候,她拉着他的手,她不想他离开,或许那个时候,她冥冥中已经有了预感,李浮白这一去,他们二人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可是她留不住他,李浮白是铁了心要去十方州去摘那仙风草,他同样是想要留住他的闻姑娘,那时闻灯与他说,等他从十方州回来,他们就成亲。   如今他却是要和那位沈姑娘成亲了。   闻灯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裙稍稍整理,想着院子外面走去。   流霜上前一步,跟在闻灯的身后,她怕闻灯会因此做出什么傻事,问她:“夫人,你要做什么?”   闻灯转过头,对身边的流霜道:“去人间看一看,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大婚,我要去凑凑热闹。”   当年在鲸州时候,她没能见到李浮白穿上那一身大红的喜袍,如今如果能见一见,也算是全了当年的遗憾。   也好。   至少如今这样,对他来说,应该是快乐的。   流霜听说闻灯这个时候要去人间,更加不放心她一个人前去了,如果闻灯一时情急,搅了陛下的大婚,陛下对夫人可会心软?   流霜这份担心却是多余的,闻灯甚至没想过要在苍衡与沈萤萤的大婚上露面,她就只是想要见见她的李浮白穿上喜服的样子,不过流霜要跟着她前去,她也没有阻拦,连带着萧衍也跟着他们一起又去了人间。   距离苍衡与沈萤萤的大婚还有两日,闻灯在之前买下的那座小院中落脚,看着流霜时刻警惕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她以为她做不到当年李浮白那样,不管她将来嫁给谁,同什么人在一起,他都愿意祝福,愿意守着她,安稳地过了这一生。   然而事到临头,她真要看着苍衡同其他的女子在一起了,恍然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   就是心脏有一点疼,好像被细细的锋利的丝线给勒住,越勒越紧,在不被察觉的时候,心脏碎得四分五裂了。   闻灯坐在树下,仰头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投过来的温暖日光,那些光点中隐隐浮现出李浮白的身影来。   他对着她笑了一笑,然后又转身离开了。   闻灯眨了眨眼,有冰凉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要成亲了,他的新娘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这是该高兴的事,闻灯暗暗告诉自己,她不能哭,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萧衍?”闻灯突然开口向站在不远处亭子下面的叫道。   “夫人有什么事?”   闻灯对他道:“我还不知道你过去的事,跟我说一说吧。”   萧衍点了点头,这些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的母亲原本是皇帝的妃嫔,也是沈萤萤那位高贵美丽又善良的母妃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在沈萤萤的母妃进宫前,皇帝对她也是十分的宠爱,只是等到沈萤萤的母妃进了宫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皇帝对他日益冷落,再不到她的宫殿中来。   直到有一日,她无意中得知,自己对皇帝而言,只是妹妹的替身,她心中大恸,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是当面去找皇帝与沈萤萤的母妃对峙,可是她一个深宫女子,生死荣辱全部都掌握在皇帝一人的手中,她去质问这位帝王,又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呢?   于是在不久之后,她被逐出宫去,理由是她动手谋害沈萤萤,皇帝念着过去的情谊,才没有将她打入冷宫,只是这样一个被皇帝厌恶的女子,她的家族又怎么敢接收她?   他们打算将她给送到一座道观中,让她在那里了此残生,可是途中出了意外,一群匪徒将送她去道观的人马全部杀害,在强.暴了她之后,将她卖入了青楼,她从此沦落风尘,而她的家族也以为她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   后来,一位姓萧的公子喜欢她,为她赎身,将她带回萧府中去,她以为自己以后终于能有一个安稳的生活,就算是做一个妾室也没有关系,就算这位萧公子对她的喜欢只是一时的也没有关系,她只是想要一方小小的能够容纳自己的天地。   然而萧家却仿佛是一个淫窟,她在这里同样是供萧家的男人们取乐,她心如死灰,曾想一死了之,不久后皇帝得知了她并没有死去,并找到了她,就算是他亲自下旨将她给逐出宫去,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躺在其他男人的身下,他要杀了她,可或许是旧情难忘,或许又是男人的那点劣根性,皇帝再亲眼看到她后,忍不住与她春风一度,那一夜后她就怀了孩子,萧衍姓萧,可是他的身上却是留着皇帝的血。   可能是她伺候得不错,皇帝最后还是饶了她,而在那之后,皇帝便会常常来找她。   她平安地生下了萧衍,她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将全部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孩子在她的眼前一日日地长大,然而这件事终究还是被皇宫中的有心人知道,他们暗中在她的吃食中下了毒,她的身体一日日地衰败,容貌也不复往昔。   皇帝不再来看她,萧公子知道了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在有心人的暗示下,开始折磨她和她的孩子。   她死不瞑目。   她放不下她的孩子,也不想放过那也欺辱她的人,她诅咒那些人终有一日,将付出代价。   在她死后,她的尸体被随意裹了一张草席扔到了乱葬岗。   从此就只剩萧衍下一个人了,他在萧家过得是猪狗不如,随便上的一个下等奴仆都可以打他骂他,最后那些人想要他当做淫乐的玩物,于是他杀了萧家全家。   皇帝倒是会美化自己,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觉得自己是那般的仁慈大度,萧衍在听到他同宫人感慨这段往事的时候,只觉得恶心。 第110章 六十   之后便是萧衍被官府的人抓走, 被判了凌迟处死,他在死牢中等待着死亡,他不觉得可怕, 反而心中只剩下了平静, 那是在他的母亲死后,他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平静。   他在死牢中等到狱卒在某一日将他带到东街口,死在那里,可他最后等到的是流霜,他被流霜带回了魔渊中来。   萧衍说完后, 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低着头, 这些往事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对谁说出口了,现在说出来好像也没有什么。   闻灯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如今萧衍的仇人似乎只剩下了皇宫中的那位帝王,不知道萧衍这些日子在暗地里谋划了什么, 打算怎么报复那人。   只是闻灯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有必要提点一下这个少年,她对萧衍说:“人间的帝皇都有天命加身,稍有不慎, 便会遭到反噬,你自己小心些。”   萧衍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意的微笑来,他对闻灯说:“我知道。”   像是皇帝与萧家的那些畜生都得不到报应, 可见天道也不是那么的公平, 所以只能他自己来。   流霜在边上听了几句,大概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等到萧衍离开后,流霜上前问闻灯:“夫人不拦着他吗?”   “为什么要拦?”闻灯道,“他既然决定了要这么做, 他可以为自己负责。”   流霜动了动唇,她确实是有些担心萧衍的,但诚如闻灯所说,既然萧衍自己已经决定了,她们便也不好插手。   今天的日头落的好像比昨日晚了一些,直到天色完全暗下,闻灯依旧坐在树下,她想着三百年前的旧事,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近来京城也是格外的热闹,却并不是为了沈萤萤的大婚,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皇帝向来最宠爱的公主要成亲了,却格外的低调起来,也怪不得魔渊里的魔族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的陛下要在人间成亲了。   两日后,是冬月初三,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早上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将街道、房屋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太阳出来后明晃晃地一照,也都化了。   宫城中却安静得有些诡异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连一点鼓乐之声都听不到的,闻灯觉得奇怪,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们举行大婚典礼的宫殿。   奇怪的是到场的人并不多,只有了了可见的几个宫人,闻灯不敢靠前,只是坐在西边那座宫殿的房顶上。   这场大婚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实在不像是皇家能办出来的,难不成是皇帝嫌弃苍衡的身份不够显贵,觉得将沈萤萤嫁给他,是委屈了?   闻灯托着下巴,想想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苍衡如今在人间算是无权无势,背景家世与沈萤萤这个公主确实是不大匹配,他也不早点说,他若是说了,魔渊中的那些魔族们应当很愿意帮他在人间伪造出一个显赫的身份来。   他们待在这里距离举行大婚的承天殿有些远,为了避免被苍衡发现,闻灯也不敢动用那些法器,好在她的目力勉强还算可以,虽然看得不是太仔细,但也大致能想象出苍衡如今的样子来,只是苦了流霜了,她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那些人群就像是小小的蚂蚁一样,怎么也看不清楚,她问闻灯:“夫人我们要往前一些吗?”   “不用了,”闻灯坐在屋顶的一角,对闻灯说,“我只在这里看看就好。”   流霜抿着唇没有再开口,她原以为闻灯今日前来,就算不是来阻止陛下这场大婚的,也要亲自过去问一问陛下的,可现在她这样只是坐在这里,悄悄看着他们,委实让流霜看不明白了。   苍衡穿上这一身的喜服,又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沈萤萤,他今日在这里只要陪着沈萤萤走了过场,就算是结束了,只是苍衡心中始终有些隐秘的忧虑。   这场大婚办的实在不像话,冷冷清清也就罢了,当苍衡与沈萤萤刚一踏进大殿中央,一群穿着玄色道袍的道士从四周涌上前来,将苍衡围在中央。   苍衡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他今天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大婚的喜悦。   沈萤萤听到声音,将头上的盖头一把扯去,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道士们,她皱着眉向皇帝问道:“父皇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没有回答沈萤萤的问题,他坐在九层高阶上,只是向她招招手,笑着唤道:“萤萤过来,”   “父皇——”沈萤萤沉下脸。   皇帝脸上的笑容也都收敛起来,他对沈萤萤道:“这些以后父皇再与你解释。”   沈萤萤咬了咬唇,她今日同苍衡在这里大婚,只是想要看看柳惊眠究竟会不会来,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皇帝催促她说:“快过来。”   沈萤萤根本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今日她让苍衡在这里陪着自己演这一出戏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如果现在还弃下苍衡……沈萤萤看看皇帝,又看看苍衡。   “过去吧。”苍衡对沈萤萤点头说。   沈萤萤是不太愿意把苍衡一个人留在这群道士里面,虽然说苍衡如今是魔君,这人间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得到他的,但是这件事是因她而起,她肯定是不束手旁观的,她对苍衡说:“我问问父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苍衡嗯了一声,沈萤萤向皇帝走去,她快步登上那一层层的台阶,来到皇帝的面前,她皱着眉头,向皇帝质问道:“父皇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皇帝对沈萤萤说:“萤萤,父皇都是为了你好。”   而后他冷着脸,对廷下之人道:“动手。”   这些道士们双手掐诀,数道白光从他们的指尖蔓延而出,将苍衡困在这片白色的光域之中。   苍衡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廷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的皇帝,他守护目光,又看了看四周道士们的站位,似有阴风阵阵在他的身后穿过,如今苍衡倒是明白为什么皇帝根本不在乎谁与沈萤萤成亲,为什么他这么急着要将这场大婚给举办了。   皇帝本来就没有打算将沈萤萤真的嫁出去,只不过是想要借驸马的一条命,来解除他们身上所背负的诅咒罢了。   而且不仅仅是为了沈萤萤,也是为了皇帝他自己。   皇帝这些年来恐怕也不好过。   这诅咒如此阴毒,故而想要破解,也只能以极为亲密之人的性命来偿,如果是个凡人来做驸马,定然要死在当场,即便是凡间的那些个修炼之人,恐怕也不能在这里讨着好去。   皇帝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是个被沈萤萤随手拉来的凡人,所以对他的性命用起来是毫无顾忌。   眼前的这道阵法对苍衡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想要出去,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此刻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位人间帝王的秘密。   闻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那大殿中的异常,她猛地站起身来,从檐上飞下,来到苍衡所在的宫殿的外面,隐去身形,望着苍衡。   她的双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今日是苍衡大喜的日子,她不希望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可现在意外还是发生了,她却只能停在这里,不能再上前去,她不知道苍衡如今的打算,她怕自己的出现会搅了今日这一场大婚。   她与李浮白此生大概是没有缘分了,她希望苍衡至少可以过得幸福。   “萧衍呢?”闻灯低声向跟在自己身边的流霜问道。   “他刚刚还在这儿呢,”流霜转头向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萧衍的身影,“要不我去找找他吧?”   “不用了。”闻灯大概知道这个少年现在会去什么地方。   他的仇人也在眼前的这座宫殿中,现在正是他志得意满地时候,萧衍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让他从云端跌落到深渊,应该是让人觉得很快意的一件事。   沈萤萤不确定苍衡被困在阵中的情况,她从廷上跑下去对那些道士们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都住手——”   然而没有人愿意听她的,他们只听皇帝一个人的。   皇帝在上面语重心长地劝着沈萤萤说:“萤萤,反正你又不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现在以后你想要嫁给谁,父皇都不会阻拦了。”   这本来应该是让沈萤萤开心的承诺,但是现在她终于听到了,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应该相信苍衡的能力的,可是苍衡被困在阵中,什么反应也没有,让沈萤萤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   “父皇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一声?”   皇帝笑着问她:“如果朕对你说了,你会同意吗?”   沈萤萤当然不会同意,她怯懦又善良,她怎么能够让另外一个人因为自己而死在这里?   沈萤萤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苍衡从四周缭绕的黑雾中抽取那些关于那个可怜女子的记忆,而对方也似乎是想让苍衡感受到她当年的痛苦,将那些记忆在一瞬间全部都灌入苍衡的识海中,对方好整以暇地等着苍衡沦落到和自己当年同样的境地当中,可是等了很久,苍衡似乎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当年他在十方州的那面虚华镜中,人世间的最惨痛的事他都已经尝过了,这些对他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   苍衡正要离开此处,突然听到耳边有一道缥缈的女声问道:“你不爱你的新娘吗?”   新娘?   苍衡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是在跟沈萤萤大婚。   可现在要苍衡说他爱沈萤萤,他实在说不出来。   那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似是遗憾,她说:“原来又是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   苍衡没有开口反驳,他不打算再在这个地方停留,只是在刚要破阵而出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向他问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呢?”   他最恐惧的是什么?   最恐惧的……   他有什么要恐惧的吗?   然而他的眼前却在转眼之间变成一片漆黑,不见天日,身下是那千年都不会融化的冰雪。   苍衡站在这里,并没有觉得恐惧,只是心脏好像生生空了一块。   “有趣、有趣……”那声音在苍衡耳边道。   “故弄玄虚。”苍衡抬手,白光大盛,几乎要将眼前的魔障全部劈开,他猛地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李浮白?”   苍衡手中的动作,身体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映入眼中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他再低下头,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束开得极好的山茶。   而那人躺在塌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笑着问他:“你回来了?”   ……   苍衡一直没有从阵中出来,闻灯心中实在担心,她正要上前去查看苍衡如今的情况,忽然察觉到有另一位熟人的气息,她继续将自己的身形隐去。   大殿中沈萤萤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她跪在地上,她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苍衡今日若是在这里真的出了意外,她便是死了也难以偿还。   怎么会这样?她只不过是希望看清楚柳惊眠的心意罢了。   远方好像响起一道悠长的钟声,沈萤萤失魂落魄地抬起头,却见廷上的皇帝正惊讶地看向大殿之外,沈萤萤回过头去,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   是柳惊眠。   沈萤萤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她像是一个一直在流浪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故乡。   柳惊眠终究还是来了。   他到底还是放不下自己的。   沈萤萤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问他:“你来了?你怎么才来?”   柳惊眠闭了闭眼睛,确实如沈萤萤所想,他放不下她。   可是沈萤萤竟是真的找了苍衡来做她的新郎,这件事闻灯会知道吗,柳惊眠刚刚在十方州上经历了一场鏖战,此时再看着沈萤萤在这里胡闹,只觉得心力憔悴,他问沈萤萤:“萤萤,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沈萤萤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她一把抱住柳惊眠,对他说:“我喜欢你啊,”   柳惊眠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应声,沈萤萤趴在他的怀中哭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苍衡现在还被困在阵中,她后退了一步,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对柳惊眠说:“你快看看苍衡现在这么样了。”   柳惊眠一挥手,便将想要上前阻拦的道士们全部都送了出去,然后检查了一下这些道士的阵法,轻轻一抬手,便将阵法破开,只是苍衡闭眼站在原地,仍未清醒,柳惊眠对沈萤萤说:“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   按理说,这种简单的阵法对苍衡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他在里面遇见了什么,才会让他不愿意醒来?   虽然很不应该,但是柳惊眠心中也的确会觉得庆幸,如今东皇剑即将出世,而苍衡作为魔渊的魔君,还是沉睡着比较好。   柳惊眠现在不便前往魔渊,只将苍衡安置在京城中的一座客栈中。   苍衡与沈萤萤的这场大婚到此算是彻底黄了,闻灯应该高兴才是,但是流霜在闻灯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类似喜悦的情绪来。   夫人她为什么不高兴?   “我们要回魔渊中去吗?”流霜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先不回去了。”闻灯顿了一下,对沈萤萤道,“我去看看陛下怎么样了。”   闻灯找到柳惊眠,几乎没怎么动唇舌,便让柳惊眠将苍衡交到她的手上。   只是沈萤萤见到她来,心中忍不住冒出了酸水来,等到闻灯带着苍衡离开后,她抓了抓柳惊眠的袖子,问他:“你和那个闻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柳惊眠不说话,沈萤萤小声道:“其实我都知道了,你把我血送给闻灯了对不对?”   柳惊眠脸色一变,问沈萤萤:“你怎么知道的?”   沈萤萤直直地望着他:“你先别问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柳惊眠道:“我不喜欢她。”   沈萤萤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问柳惊眠:“真的吗?”   柳惊眠点头,“真的。”   沈萤萤的脸稍微红了一些,她又问道:“你不喜欢她,那你喜欢谁呢?”   “有些事,等我以后与你说,好吗?”柳惊眠实在再经受不起沈萤萤这样的折腾了,“我在十方州有要事要处理,你在皇宫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沈萤萤点了点头:“好吧,你自己也小心些。”   将柳惊眠送走以后,沈萤萤拍拍自己的额头,苍衡如今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只是他如今被闻灯带去魔渊,她也没办法去看望他了。   待沈萤萤一回了宫去,便从宫人口中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魔渊中,苍衡仍旧是在沉睡,闻灯拿着润湿的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她坐在床边,低头看他,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唤醒他,或许只有沈萤萤才能救他。   可沈萤萤现在已经完全将他忘在脑后。   “你若是喜欢沈萤萤,我便将她送给你,”闻灯抬手,在苍衡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一下,“怎么样?”   苍衡沉默,过了一会儿,闻灯便自己替他做了回答:“你如果不说话,我只当你是同意了。”   她可以放手,但是苍衡被人这样轻视作贱,闻灯却是忍受不了的,她再也得不到的人,用来给沈萤萤利用也就算了,到最后沈萤萤跟其他男人跑了。   如今苍衡昏迷,柳惊眠前往了十方州,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个对沈萤萤出手的好机会。   到最后,竟不用闻灯来出手,萧衍又一次将沈萤萤抓到魔渊来,这回闻灯没有再让萧衍见她送走。   沈萤萤醒来,见到眼前陌生,又透着几分熟悉的摆设,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到过这里。   她的父皇刚刚驾崩,如今正是伤心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哭瞎了。   她眨了眨眼睛,便又有眼泪落下。   闻灯见她醒了,缓步走来,她手指在沈萤萤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沈萤萤哑着嗓子问她:“你为什么要抓我?”   闻灯轻声对沈萤萤说,“沈姑娘,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她轻轻抬起沈萤萤的下巴,对她说:“我以为你是个好姑娘的,可你却在利用他,利用完了,连一点奖赏都吝啬给他。”   沈萤萤有些听不懂闻灯这是在说什么,她茫然地望着闻灯。   闻灯也不必再解释给她听,当日在浮水宫中,白衣女子曾偷偷与闻灯说过,当年李浮白恐怕是将自己的一部分情丝也留在了那颗魂珠当中,而如今魂珠已经彻底与沈萤萤融在一起。   闻灯翻了许多的古籍,才终于在里面找到了抽出情丝的办法,她不能再浪费时间,这些事尽早做完,她也能尽早放心,她柔声安慰沈萤萤说:“等会儿可能会疼一点,请沈姑娘稍微忍一下了。”   沈萤萤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反而觉得可怕。   “不过在开始前,我可能需要需要向沈姑娘借一点血来。”   沈萤萤死死瞪着闻灯,她向闻灯质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闻灯?   闻灯抿着唇,想了一想,轻轻笑了一声,或许沈萤萤的确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可是这一切也是因她而起的。   闻灯不知道将沈萤萤身体中的情丝抽出来还给苍衡,苍衡会变成什么样子,若那时候他还喜欢沈萤萤,或许她可以将沈萤萤炼成一只傀儡,送到他的身边。   从得知苍衡与沈萤萤大婚后,闻灯忽然觉得自己恐怕在这个世间撑不住太长时间了。   她开口对沈萤萤说:“沈姑娘,这些话你日后去问柳公子吧。”   她白皙修长的指尖落在沈萤萤的胸口上,“不过,沈姑娘可能没有机会了。”   闻灯的口中哼着沈萤萤从来都没有听过歌谣,她划开沈萤萤的手腕,鲜血从伤口淌下,落进白玉的碗中,她的声音在沈萤萤的耳边不断地回荡。 第111章 六十一   苍衡仍停留在这场编织出来的幻象之中。   窗台前瓶中的山茶已经凋谢, 闻灯在床上昏睡,从他来到这里后,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能看得出来, 她已经活不了几日。   她在睡着前曾望着窗前的那株山茶,看了很久,如今这支花却是谢了,苍衡莫名不希望等到她醒来时见到这一幕,他跑遍了大半个鲸州城, 最后不得已到了水云州才找来一株新鲜的山茶, 修剪成原来那朵的样子, 放到花瓶里,希望她一醒来就能看得到。   苍衡做完这些后, 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闻灯醒来, 她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了,屋内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火, 闻灯一眼便看到了花瓶里新换的花,她问苍衡,“你这是又从哪里摘的花?”   “你看出来了?”   闻灯轻轻笑了, 笑到一半便又咳嗽起来, 苍衡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咳嗽声停息下来,闻灯从塌上坐起,烛火掩映下, 她的脸庞白得几乎透明,她轻声说:“生老病死,新陈代谢,没有人可以避免,即便有一日,你能够脱离尘世,飞升成仙,也要面对这些。”   苍衡抿着唇,他知道闻灯说的都对,即便是他,是天上的那位天君,也终究会有要羽化的那一日。   可是为什么就要是现在呢?   闻灯抬手,摸了摸他紧紧皱起的额头,转开话题,“好了,我刚刚听到外面有小猫在叫,你看看是不是那些小鱼和肉丸都吃光了?再去给它们做一点吧。”   苍衡嗯了一声,问她:“你有没有想吃的?”   闻灯想了想,对他说:“那你给我做一份玉米烙吧。”   苍衡的表情僵了一下,闻灯自然没有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异常,问他:“怎么啦?”   “没事。”苍衡摇头。   很多事他已经不敢去细想,仿佛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再往前轻轻的一推,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只是等苍衡将闻灯要的玉米烙做好,闻灯却已经睡下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醒过来。   苍衡站在床边,低头望着她,明明他随时都能从这里离开,他的双脚却好像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将他留在这个地方。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等她睡着了就离开,等到那些小猫们吃饱了就离开。   只是一动了离开的念头,苍衡又不免要想,他若走了,她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   可此处的闻灯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他留在这里也不能挽回什么。   他想起在来到这里之前,那个声音在问他,他最恐惧的是什么?   苍衡至今还不明白那人将自己留在这个幻象中的意图,这里有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吗?他只是不想让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过也算好笑,他曾为了沈萤萤想要杀死这个人,如今却想要想方设法地留下一个虚假的她。   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象,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去。   他却走不了,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的面前一日日的走向死亡,无能为力。   他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救活她。   可所有的办法,都没有用的。   闻灯以为他不知道,可苍衡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疼得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声音微弱却尖锐,穿破他的耳膜,将他杀死无数次。   现实中,苍衡的肉身仍在魔宫中沉睡。   而沈萤萤被困在闻灯那座小小的院落中,她不知道闻灯刚刚从她的身体中抽去了什么,好像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可沈萤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的父皇死了,她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皇宫中乱成一团,她的几位兄弟为了皇位不顾骨肉之情互相残杀,而沈萤萤这位在皇宫中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也没有什么人在意了,甚至他的三皇兄还想将她嫁出去,用来笼络朝臣。   之前苍衡送了她一颗福豆,却已经被她给用过了,可即便福豆在她的手中,如今苍衡正在昏睡当中,也不可能过来救她。   想到这些,沈萤萤的脸色愈加灰白,在那场大婚之后,她盼着柳惊眠从十方州回来,盼着他们能够将一切都说明白,可是这一切都还没有到来,厄运便先降临到她的头上,她看着自己手腕间的伤口,问闻灯:“闻姑娘,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想做什么,”闻灯坐在沈萤萤的身边,她的手中是一根细细的傀儡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想要杀了沈姑娘你,却又怕杀了你,他也不会开心,所以我想了一个好办法,能让大家都满意,我近来在傀儡术小有所得,正好缺一个人来练手,就麻烦沈姑娘了。”   沈萤萤虽不够聪明,却也能听出闻灯这是要将自己练成傀儡。   如果她真被练成傀儡,那她还能记得柳惊眠吗?   沈萤萤惊恐地看着闻灯,就像是在看一个从深渊来的魔鬼,不过现在闻灯对她来说,确实是如魔鬼一般的。   闻灯将手中的傀儡丝刚一刺入沈萤萤的身体中,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咳出来的血,她才刚刚喝过沈萤萤的血,只不过是抽了几根情丝出来,现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更加的耗费精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用沈萤萤的血撑着,一边来将她做成傀儡,闻灯想到那个场面,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沈萤萤可太惨了些。   她手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修炼了那本功法后,她的脉象已经与正常人不大一样了,她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才从中总结出一点经验来,可这些经验都没有她自己身上的疼痛更为直观。   她的病好像比之前又加重了,拿不到沈萤萤的心头血,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撑多久。   闻灯撇开这些杂念,又牵出两根傀儡丝,然后一抬头,就见着沈萤萤又哭了,她的眼泪许多,将脚下的地毯都晕湿了一块。   闻灯突然间下不去手了,她的手僵在半空,怔怔望着沈萤萤,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就算她真的将沈萤萤做成了傀儡,谁也发现不了,那又能如何呢?   现在她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去看看苍衡怎么样了,闻灯收起手中的傀儡丝,她起身转头,便看到苍衡一身玄衣站在门口,而流霜被定在不远处,一脸的惊讶,应该是在她刚发现苍衡的时候就被定住的。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了。   闻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向苍衡问道:“陛下是何时醒的?”   苍衡只问她:“你在做什么?”   “我……”闻灯侧头看了一眼哭得都开始打嗝的沈萤萤,对苍衡说:“我只是在跟沈姑娘说些悄悄话。”   苍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些话他刚刚也都听到了,她做的事他也看到了,她是想要将沈萤萤炼作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   苍衡才从那幻境醒来不久,他印象的闻灯好像还是那个躺在塌上娇弱的温柔的女子,他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她变成这个样子。   苍衡知道自己现在不够冷静,各种思绪乱成一团,现在不是与闻灯争辩这些的时候,他只是带着沈萤萤从闻灯这里离开。   闻灯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将流霜身上的禁制解开。   流霜直接瘫倒在地上,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声,她问闻灯:“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办?”   “等会儿我去看看陛下。”   流霜张了张唇,她想要阻止闻灯,刚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苍衡可能正在气头上,夫人何必一定要这个时候过去。   然而不等她开口,闻灯便道:“我都明白。”   她都明白,可是她仍旧要去。   流霜劝不了她了。   闻灯在去找苍衡的路上想了很多,也觉得自己这一次做的不对。   当年她什么也没有承诺过的情况下,李浮白也愿意为她所用,愿意为她到一处处险境当中,如今苍衡愿意成全沈萤萤的私心,来陪她试验柳惊眠的真心,不过就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闻灯无声地笑了一笑,怎么过了三百年,她就什么都不明白了?   或许,她只是不能接受。   她停在外面,一缕金光在檐下浮动跳跃。   闻灯张开手,那浅浅的光晕仿佛落到她的手中,她的掌心还有一团白光,里面是李浮白的情丝。   苍衡是因为沈萤萤身体中的这些情丝才会喜欢她的吗?闻灯不知道,将它们还给他以后会怎么样,闻灯也不清楚,但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只是这些情丝却依恋地伏在闻灯手中,似乎并不愿意离开,就如闻灯今日将它们从沈萤萤身体中抽出来的那样,她只是用了古籍中若说的三成力,那些情丝就仿佛迫不及待地冲沈萤萤的身体中冲了出来,来到她的身边。   “去吧。”闻灯轻声道。   这些情丝终于脱离了闻灯的掌心,飞回他们主人那里。   闻灯站在原地,看着屋檐下的光影,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宫殿中,沈萤萤拿着药膏涂抹手腕上的伤口,想到刚才闻灯那副阴沉的样子,仍觉得后怕,她问苍衡:“你要拿闻姑娘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苍衡的回答,沈萤萤便自言自语说:“刚才她好像是想把我做成傀儡,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   苍衡正在想着幻境中经历的种种,他最终还是见不得闻灯死在他的面前,好像只要看不到,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此时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那些情丝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他的身体中,就如沈萤萤被抽去情丝时她没有任何的感觉一样,此时苍衡也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他侧头看了一眼透过窗纸的影子,那影子似乎与幻境中所见渐渐重合到了一起,只是想到她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苍衡心中更加烦躁。   此时的心情又与他在幻境中看着闻灯将死在自己面前有些类似,他说不出缘由。   沈萤萤叹了一口气,继续抱怨道:“我可真是怕了闻姑娘了。”   苍衡冷声道:“那本尊将她也做成傀儡?”   “啊?”沈萤萤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不用了吧,反正我也没事,就是被取了一点血罢了。”   苍衡再没开口。   站在外面的闻灯表情茫然了一瞬,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间血腥味不停地翻涌,最后她默默地退了出来,魔宫中的魔使见到她纷纷回避。   长长的裙摆迤逦散开,有落花坠在上面。   闻灯有些好笑,又觉得这应当就是她的报应。   是她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报应,是她任性妄为的报应。   苍衡就只是苍衡了。   即使还了情丝,他到底不是她的的李浮白。   当年那个坐在墙头上,一看到她就傻笑的青年再也回不来了。   她早该明白的,如今这一切倒也应了智恒大师的那句话。   她仰起头,看向头顶的这片夜空,巨大的魔鸟从天空上掠过,她的眼角干涩,连一滴泪也流不出了。   她只是想要问一问,人生为什么要这样长?又这样苦呢? 第112章 六十二   那些闪烁着七彩光晕的光点在头顶地树枝间明明灭灭, 隐约中似乎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闻灯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 人影却在下一刻都破灭。   闻灯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的脑海中那些被她可以躲避的问题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李浮白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过了许久,闻灯弯着唇角,轻轻笑了一声。   她向着自己的院落慢慢走去,比起差点要被炼成傀儡的沈萤萤, 闻灯此时倒是更像一个没有人操控的傀儡, 她神色恍惚, 脚步虚浮,如同游魂一般。   回去的这一路上闻灯想了很多, 她现在已经有些不大想留在魔渊了,或许喝下沈萤萤的血还能再活上些时日, 可是多上几日,少了几日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区别了,而且还要顾忌苍衡的感受。   她想要去人间看一看了, 过去的三百多年她在魔渊中不停地修炼,她曾经拥有的所有快乐好似都在这段时光中开始褪色、生锈,而后腐朽, 唯有李浮白, 在那片混沌的记忆中,熠熠生辉,愈加耀眼。   她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只为了能够让他在记忆中铸出新的血肉,但遗憾的是, 她并没有等到。   当年李浮白总说,等她身体好了,他们就去看一看这世间的锦绣河山。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不过她自己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流霜见闻灯好好地回来,总算是总了一口气,只是她如今的脸色仍不大好看,流霜也跟着不好受,陛下现在恐怕已经知道闻灯常常取用沈萤萤的血,以陛下对沈姑娘的态度来看,以后如果想要向从前一样从沈萤萤的身上取血,恐怕是不大容易了。   原本柳公子会定期来给夫人送沈萤萤的血,可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位柳公子已经很久都没来了。   流霜走上前来,将闻灯扶到屋里坐下,轻声向闻灯询问:“夫人见到陛下了吗?陛下有对夫人说了什么吗?”   闻灯摇头,又摆了摆手,对流霜说:“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流霜剩下的话便全都咽了回去,改口对闻灯说:“那夫人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一声。”   闻灯嗯了一声,流霜退下,房间中只剩下了她一人,安静得好像天地正在被一场茫茫的大雪覆盖,所有声音都被大雪吞噬。   闻灯趴在桌子上,身体中的脏器正在缓慢地破碎,有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闻灯也没有在意。   她的睫羽垂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而日光则透过窗纱斜照进来,发钗上的流苏微微摇晃。   从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桌面上,染红了她的衣袖,闻灯此时倒也稍微冷静了一些,苍衡那番话或许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会将她做成傀儡。   可闻灯今日如此,也不单单是因为此事。   她以为将情丝还给苍衡,即便他不能将过去的往事想起来,至少他能……更像李浮白一些。   原来这些也只是她的妄想。   她在之前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现在真的如此,她还是有一点难过。   她等得太久了,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等下去。   她的病本不该有太剧烈的情绪起伏,只是一涉及到李浮白,便不大能控制住了。   她曾以为自己只靠凡人的心头血就能撑到李浮白回来的那一日,但是不行了,后来她找到了肉身灵芝,以为能让她身上的病好起来,可那时候又有谁能想到所谓的肉身灵芝竟是沈萤萤,如今到了这般田地,苍衡和柳惊眠都绝不可能同意将沈萤萤的心头血取给她。   或许也是如苍衡所说,她这些年犯下的杀孽太多,所以老天将这份奖赏收了回去,即使她再等上三百年,一切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一切都只不过是天意弄人罢了。   闻灯将桌上和嘴角的血擦干净,她恨当日柳惊眠在十方州上拿了李浮白的魂珠送给了他自己的爱人,可那时若没有柳惊眠,仙风草和魂珠也同样不会到她的手上,天意如此,天意如刀,冥冥中早已注定。   闻灯起身走到床边,侧身靠在那柱子,沈萤萤在这里问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做什么?她当然是想要活着,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自从修炼了那魔功之后,闻灯的五脏六腑中疼痛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而从将鲸州闻家当年的血仇都报了以后,她活下去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她怕李浮白回来后,再也见不到她。   可是现在她越来越明白,李浮白是回不来的,苍衡如今并不需要她,没有她,他依旧是这魔渊中万人之上的帝王,此后的千年万年,都会如此。   他有了完整的情丝,或许还是会喜欢沈萤萤,或许还会喜欢上其他的女子,不过不管是喜欢谁,总会比自己好许多。   所以她何必还要与苍衡这样纠缠,到头来,又要让他再来尝一尝那相思的苦。   何必呢?   流霜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闻灯抱着酒坛,坐在窗台上,那酒坛中酒已经没了小半去。流霜皱着眉头,连忙上前,伸手夺下闻灯手中的酒坛,她问闻灯:“夫人你怎么又喝酒了?”   闻灯有些无奈地看着流霜,原本苍白的脸庞现在倒是多了一点红晕,她对流霜说:“我只喝了一点。”   “您现在一点也不该喝。”   闻灯轻轻叹了一声,仰头看着窗户上摇曳的树影,她对流霜说:“从前我觉得这些酒都不好喝,一点也比不上他亲手酿的,近来却觉得这也是个好东西。”   流霜至今也不清楚闻灯与苍衡之间究竟有着怎么样的一段过往,如今也只能试着劝闻灯说:“夫人,若是您还放不下陛下,您该主动一些,那位沈姑娘与陛下多半是成不了的,而陛下待您也与其他人有些不同,您与陛下好好解释解释,这些应该都会过去的。”   这不是解释的问题,闻灯摇头,对流霜说:“不用了,流霜,就这样吧。”   烈酒顺着她的喉管滑下,缓慢破裂的五脏六腑仿佛在一片烈火中被灼烧。   “你和萧衍……”闻灯侧头看着流霜,神色温柔,“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二人要照顾好自己。”   流霜听了这话,脸色沉下来,对闻灯说,“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有一天您真的不在了,我也要随着夫人一起离开的。”   “你这才是说的什么话,”闻灯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她对流霜说,“这世间很好的,还有很多的风景你们都没有看过,有很多很好的人你们也没有遇见过,将来你们有机会是话,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只是闻灯随即又想到她若是不在了,流霜与萧衍两人想要在魔渊与人间这两处自由进出,应当不大容易,还有灵风,灵风该怎么办呢?   她还得再想一想。   “夫人——”流霜有些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闻灯对着流霜伸出手来,叫她,“你把那酒给我,我再喝一点。”   流霜不想把酒还给闻灯的,可是一对上闻灯此时的目光,她就拒绝不了她了。   那坛子酒到底是被闻灯都喝光了,她靠着窗沉沉睡去,梦里,她的青年一身白衣,站在亭亭华盖般的梨树下,梨花如雪,落了满地,他手中提着两只彩色琉璃瓶,里面是早就酿好的果酒。   他见闻灯来了,温柔地笑着,对她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闻灯抿着唇看了他半晌,最后却只能对他说:“抱歉。”   “怎么跟我说这个?”青年拉着闻灯在树下坐下,将那密封的瓶子打开,倒出里面淡粉色的酒,“快尝尝这个,你上回不是觉得味道有些淡吗,我这回往里面又加了两样,你猜猜是什么。”   闻灯握着酒杯,神色恍惚,李浮白此刻说的上回,应当是三百年前他前往十方州之前的那一次,其实不是他酒酿的不好,是那个时候闻灯的味觉已经有些迟钝了。   从远处传来一阵清越悠长的琴声,有人和着那琴声,唱了一首秋风词。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如果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场梦中就好了。   苍衡将沈萤萤送回人间的皇宫,到现在皇宫中那些个皇子们还在为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原本跟在闻灯身边的那个叫萧衍的少年似乎也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苍衡无意去关注这些事,他回到魔渊中就去寻了闻灯,他来时闻灯还在昏睡,苍衡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在那些虚假的幻境中,他就常常这样看着她,总是担心她再也醒不来。   好在闻灯并没有睡得太久,她醒来看到自己面前的苍衡,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李浮白,她从床上站起来,向苍衡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闻灯心里其实是以为苍衡是为了沈萤萤来向自己兴师问罪的,可他并没有提沈萤萤之事,他望着闻灯,目光似乎有些怀念,他对闻灯说,“……本尊在幻境看了很多,关于你的,”   闻灯嗯了一声,倒不知苍衡是要说什么,她等了一会儿,又听到苍衡说,“你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我明白的。”闻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就像她现在也不觉得眼前的苍衡与从前的李浮白是一样的,所以苍衡也觉得三百年前的她更好一些么。   他总是给了她希望,又很快就让她失望。   他太坏了,李浮白才不会这样对她。   苍衡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见闻灯捂着嘴咳嗽起来,下意识地起身过去想要帮她拍一拍,只是那手刚一举到半空,他的动作又停住,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床帘上的珠子,他对闻灯说:“你将修为都废去吧。”   这是苍衡想出来唯一能够救她的办法了。   他自以为知道闻灯的顾虑,他道:“日后本尊可以护你在魔渊中不受到任何伤害,本尊那里还有几本不错的功法,你到时候可以挑选合适的重新修炼,如果在修炼上遇到麻烦,都可以来找本尊,你若是担心身体可能会不大好,到时本尊会想办法到天界帮你采些仙草炼药……”   苍衡絮絮叨叨个不停,几乎将以后闻灯可能遇到的问题全都想到了,可是若要废去她这一身的修为,她又哪里来的以后。   苍衡此举,究竟是为了闻灯,还是为了沈萤萤呢?   闻灯张了张唇,忽然觉得如今与苍衡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罢了,”她后退了一步,在塌上坐下,将喉咙间的血腥味都压下,她对苍衡说,“我最近想去人间走一走,等我回来后,便依着陛下所言。”   苍衡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道:“那本尊陪着你。”   可闻灯到底不想自己死在苍衡的面前,她笑着道:“陛下这个时候应该忙着十方州的事才对。”   闻灯说的没错,如今东皇剑即将出世,苍衡作为魔君,的确要去十方州看一看的。   闻灯见他似乎仍有犹豫,便道:“陛下不必担心,我不会再对沈姑娘出手的。”   若不是此刻闻灯提起,苍衡根本想不到沈萤萤,而他此时心中所担心的,也不是这件事。   闻灯见他还不开口,又道:“陛下若不信我,我愿意立下重誓。”   “不必了。”苍衡沉默了一会儿,闻灯若是要去人间的话,应当也没有人能伤到她,他想了想,也同意了,又叮嘱闻灯说,“你自己小心些。”   “我知道的,多谢陛下了。”闻灯笑着说。 第113章 终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苍衡如今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然而他却迟迟没有起身。   他莫名想要在她这里再多留一会儿,再多看一看她, 闻灯却是神色恹恹, 看起来没有多少精神,琉璃灯里的烛焰在轻轻跳动,她的影子落在身后绣着花团的帐子上,轻轻摇曳摇曳。   苍衡对她说:“若是累了,便睡一会儿吧。”   闻灯确实是有一些累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 苍衡怎么还留在这里, 她垂着眸子,开口问他:“陛下不走吗?”   苍衡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她这样来称呼自己, 可是自己在她的面前,向来又是以本尊来自称, 这就有些好笑,可苍衡笑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发苦。   他同闻灯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等会儿就走。”   闻灯应了一声,依旧是有些看不明白如今苍衡的意图,不过也没有关系了, 她在床上躺下, 闭上眼睛。   眼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光点徐徐拉开,她想要从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中找到李浮白的身影来,她想要回到那一场没有完结的梦中。   可那样的梦,她等了三百年也等了一场,又如何能再有幸, 找到他呢。   要是能再喝一点酒就好了,只是如今这里的酒都被流霜看管着,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闻灯无声笑了一下,自己当年顺手救了那个小姑娘,到最后竟是给自己救了一个小管家婆回来。   只是以后这个小管家婆要怎么办呢?   苍衡见她睁开眼,从床上又坐了起来,问她:“怎么又醒了?可是睡不着了?”   闻灯摇了摇头,她想了想,这魔渊中的魔族大都恨她入骨,她走后,流霜和灵风若是没有个依靠,在魔渊中的日子恐怕要难过起来,她能托付的人似乎就只有一个苍衡了。   虽苍衡没有过去的那些记忆,可只要他愿意答应下来,闻灯便也能放心了。   闻灯呼了一口气,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起身,走到灵风沉睡的小窝前,她一边将灵风连鸟带窝都抱了过来,一边开口对苍衡说,“这些年我身边养了一只小鸟,此去人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待陛下从十方州回来,可否帮我照看一二?”   苍衡看了一眼睡得的灵风,这倒不是苍衡第一次见到他,看着灵风也觉得有些熟悉,但他还是奇怪闻灯怎么会将灵风交给他,他问:“你怎么不带着他一起去人间?”   闻灯笑着说:“他向来喜欢睡觉,一睡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带着他有些不方便。”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苍衡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闻灯。   闻灯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当年灵风本就是李浮白带回来,如今送到苍衡的手上,也算是续上了当年的那一段缘分,闻灯停了一会儿,又对苍衡道:“他喜欢喝酒,吃花生,不过陛下还是少给他喝点酒的好,还有流霜和萧衍,若是我到时不能及时回来,也只能拜托陛下帮我照拂照拂了。”   “流霜也不跟你同去吗?”   闻灯点头,“这次我想一个人去人间。”   苍衡追问:“你究竟要去人间做什么?”   “也没什么,”闻灯的手指落在灵风毛茸茸的脑袋,垂下的目光有些放空,她轻声说,“就是去看几个老朋友,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所以可能会耽搁的久一些。”   “我都记下了,”苍衡顿了一顿,对闻灯道,“不过萧衍可能用不到了,我看他是想要抢一抢人间帝皇的那个位置了。”   闻灯抿着唇笑了一声,道:“他若是真能做了皇帝,也是一番造化了,挺好。”   这个孩子年纪尚小,心思却极重,他弑父弑君,如果真能坐上皇帝的龙椅,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闻灯将该交代的同苍衡都交代了,压在心上的那一块石头总算是可以放下,她回到床上,不久后就沉沉睡去了。   苍衡守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直到天将亮时,他收到了十方州的魔族们传来的消息,东皇剑可能要提前出世,如此他必须提前前往十方州。   等他从十方州回来,再来与她说说过去的那些事。   苍衡临走前,闻灯找到他,这一别后,他们恐怕再也不会相见了,他是李浮白,却又不是他,闻灯叮嘱了他几句,又有些无话可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同苍衡道了一句,“陛下早些回来。”   “我知道了,”苍衡点头,对她说,“等我回来。”   浅色的光圈在半空中串联在一起,浮云悠悠,日光和煦,今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眼前的苍衡好像与三百年前的那个青年又重合在了一起。   闻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到苍衡的身影彻彻底底地消失她的眼中。   魔族们大多奔赴了十方州,如今的魔渊已经没有几位,闻灯在这魔渊中也算是个大魔,其实也该去十方州看一看,只是她如今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最后的这段时间,她只想要去人间看一看了,然而真到了人间,看着苍茫天地,闻灯又犹豫起来,她现在该去哪里呢?   她最终选择回到星云十三州,回到那座熟悉又陌生的鲸州城。   在那场血战之后,大半个鲸州城都成了一片废墟,不过转年后,就有人在那上面建了新的宅子,三百年,这里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的人家了。   后来,闻灯花了大价钱将从前闻家的那块地皮给买下,重新修葺了一番,想等着将来有一日,李浮白能回来,他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她还没想好要到哪里去,来到人间的第一天,她便坐在墙头上,从天亮等到天黑,没有等到她的青年。   第二日她去了城郊的那座浮灯居,在那里又待了一日。   闻灯记得李浮白曾经同她说过,想要看看邺州的禽戏,现在正好赶上邺州城的取火节,应当会有很多禽戏表演,而在决定前往邺州前,闻灯去了一趟南华寺,智恒大师早已圆寂,他肉身所化的舍利供奉在这座寺庙当中。   佛境中,巨大的观音像依山而建,宝相庄严,底下的莲座似有佛光闪烁。   闻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将佛香点燃,她手里拿着进到佛境前主持给她的灵符。   她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其实如今这样,她不知道还能求什么。   这世间种种,即便她放不下,也要放下了。   只有李浮白……   掌间的那一道灵符开始发烫,身体中的脏器在恶劣的环境下破碎得更加彻底,她压下喉间的那一口鲜血。   愿菩萨保佑苍衡能够平安归来,愿他从此以后万岁无忧。   许久后,闻灯睁开眼,她仰头望着观音,观音眉眼低垂,略带着笑意。   她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她正要起身,却见那香炉中的佛香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响声后突然折断,落尽香灰之中,有火星亮了一下,又在顷刻间熄灭。   闻灯的手一抖,她手中的灵符,连同她头上戴着的山茶花的簪子竟也一起落到地上,只听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簪子碎成了两段,有些玉屑在阳光下闪烁。   是大凶之兆。   闻灯茫然地低下头,断开的簪子上隐约映着她此时消瘦的身影。   她伸出手,将跌在石台上的两节簪子捡了起来,将它们合在一起,只是裂缝在日光下尤为刺眼。   闻灯将这两节簪子紧紧握在手中,断裂的尖锐处将她的掌心扎出血来,她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望着佛像的眼睛,好像在里面看到了十方州上茫茫的大雪。   当年李浮白消失在十方州上,如今这般是不是在预示着苍衡也要如此。   闻灯望着那观音看了良久,最后颓败地低下了头。   她到底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她出了那佛境,外面下起小雪。   她扶着庙前的老树咳嗽了好一会儿,有零星的鲜红的血点透过她的指间,落到了铺着薄雪的石阶上。   长风吹着那些小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长发上,好似白了头。   长相思,长相思。   摧心肝! 第114章 一   闻灯离开南华寺, 临走前,主持看着她,双手合十, 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女施主保重。   闻灯回了一礼,转身离开。   身后飞雪漫天,似九月的芦花,纷纷扬扬,无声而下。   智恒大师圆寂前, 曾亲自到魔渊中见了闻灯一面, 说来好笑, 他为的不是别的,是劝她随他出家, 他说她与佛有缘,若是愿意放下一切, 同他回到人间修炼,或许那天命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她一时间不能适应, 也可以先随他在庙中带发修行一段时间。   那时候闻灯不懂智恒大师为何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对红尘如此的眷恋,她放不下那血海滔天的仇恨, 也放不下李浮白, 她将李浮白这个名字几乎是刻进了骨头里,她这样的一个俗人,如何能脱离这尘世的一切。   更何况自从修炼那魔功之后,她需要常常取来凡人的心头血来饮用,佛家弟子不可杀生, 她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若是真的随着智恒大师一起回了庙里,那只会白白脏了那佛家的清净之地。   智恒大师听了她这些话,那时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与刚才那位的主持的表情几乎是如出一辙,只是神色更为悲悯。   他想将自己救出这片茫茫的苦海,可闻灯却甘愿沉溺其中,智恒大师只得离去。   不久后,她便在魔渊中听闻了智恒大师圆寂的消息。   如果今日智恒大师还活着,或许她还真能考虑一下要不要金盆洗手,到庙里去当个脑袋光光的尼姑。   只是这世间的许许多多事,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譬如当年李浮白遇见了她,譬如他在十方州遭了那一劫,再譬如他失去记忆,却又遇见了身上带着他部分情丝的沈萤萤。   这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何人书就而成的。   她不知道自己此去十方州是否能帮上苍衡,即便她什么也做不了,将十方州作为她最终的归宿,倒也不错。   只可惜,她不能再去这人间看一看了。   闻灯刚一踏进十方州,那凛冽罡风如刀一般向她袭来,她一时不察,竟是生生吐了口血出来。   她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继续向十方州下走去,在这片茫茫雪原上,鲜血如红梅在雪地上次第绽开,不过很快又被雪花覆盖,变成浅浅的红,变成皑皑的白。   不远处,天兵与魔族厮杀成一片,怒吼声、呻。吟声、爆炸声、金器相击声、狂风呼啸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声音轰鸣震耳,天地间一片混沌,厚厚的云层几乎将日光全部遮挡,只有在那云层与云层交接的边缘处,露出一点金色的流光,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彻底消散。   有天兵举着手中的长剑冲到闻灯的面前,却在闻灯抬起头的一瞬间,呆在了原地。   他身后跟来的魔族一刀了结这个天兵的性命,对着闻灯讨好地笑了一笑,然而下一刻,他便死在了另一个天兵的手中。   这样的厮杀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结束,闻灯隐约记着从前有魔族对她说过,最久的那一场仙魔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十年,最后魔界与仙界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得了好去。   闻灯祭出数十傀儡,护在她的周围,她站在山麓,从这里眺望,可以看到远处东皇剑在千重宫阙中岿然不动,有金光如柱,直直冲到天上,穿破厚厚的云层,或许已经落到九重云霄之上。   苍衡此时应该就在那里,不知他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只被摔断的玉簪再也没有办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那枚灵符也在她的手中,化作了一撮灰烬,南华寺的佛境中,那尊巨大的观音像高高矗立在她的面前,俯视着她,面带慈悲。   相传这东皇剑是以三千仙君与三千魔王的血肉铸就而成,可开天辟地,移山填海,得到东皇剑便能号令三界,不过这些与闻灯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曾想着等李浮白回来,他们便在人间买下一座小小的院子,在那里安安稳稳地过了余生,可这一切从他出现后,就都成了妄想。   他是苍衡,是魔渊的魔君。   当年的那个一心一意只念着他的李浮白,终究是回不来了。   闻灯前些时候跟在苍衡的身边,曾听他说了一些,他似乎是打算将东皇剑彻底摧毁,不过他想用什么方法闻灯并不清楚。   她沿着湘女河向那东皇剑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东皇剑,她所受的压制便越大,这些对普通魔族和天兵可能只是在动用灵力的时候稍有些艰难,但是对她来说,却是极为致命。   她仿佛也能听到自己身体中的脏器在缓慢破碎融化,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了一滩血水,而她也只剩下这副皮囊,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被白雪掩盖,待到多年后,白骨化作黄土,这便是她的终局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预感,她该死在中十方州上了,她活不成了。   或许是被她的容貌震慑,这一路上那些天兵们倒是很少对她出手,即便有些对美色不为所动的冲上前来,也会被护在她身边傀儡们斩于剑下。   天兵们也渐渐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是那些普通的魔族,或许她在魔渊中也是个大魔,他们这样一个个地找来,无异于是送死,于是这些天兵叫来了自己的同伴,将闻灯团团围住,闻灯倒也不怕,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不必顾忌着自己的身体,什么手段也不敢使出来。   她对眼前的天兵们挑眉,而后轻轻笑了一声。   傀儡丝在她手中如流火一般飞出,天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突然倒戈,拿着刀剑向自己砍来。有血珠挂在那细细的银丝上面,傀儡丝在半空中倏地抖动,血珠迸溅成血花,落在那皑皑白雪之上,   闻灯出手狠辣,一边操控身边的傀儡们,一边又将那些将死天兵们做成新的傀儡,为自己所用,不过几息之间,她身边已经倒下数十具尸体,鲜血将她的衣摆染红,更添几分艳丽。   魔族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惊骇并不比这些天兵们少,他们大多在魔渊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闻灯出手,所以常常会天真地以为闻灯是靠得美色才有了今日在魔渊中的地位,如今才算彻底明了。   魔族们大受鼓舞,而天兵们此时是真的不敢再往闻灯的眼前凑。   不过很快他们也发现了,只要他们不去主动招惹闻灯,闻灯也不会对他们出手,他们干脆只当做是没有看到这个人。   闻灯沿着这条湘女河继续向前走去,她抬头望着那天空,偶尔有巨大的飞鸟嘴中叼着残肢断臂,一口吞下,然后长鸣一声,消失在天尽头。   闻灯愣了一下,她看到一位仙君从空中飞过,他的身边带着一粉衣的女子,好像是应该在人间皇宫中的沈萤萤。   沈萤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于是脚步又加快了些,身体中的器官像是陈旧的生锈的□□,零件正在叮叮当当地脱落。   染着血的裙摆在雪地上迤逦而过。   将沈萤萤带到十方州的是天界上的玉鸿仙君,他知道苍衡对这个人间的女子心存爱慕,想着沈萤萤或许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帮上他们一把,此事虽然不够厚道,但也是无奈之举了,苍衡在天界的时候便是战神,后来堕入魔渊,成了魔界的魔君,修为竟是比从前更上一层,众位仙君即便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其他的大魔在此。   仙君们也不明白苍衡究竟是从哪里练出这般的身手,他们从前在人间的时候从不曾听过他的名字,这些天君或许知道一二,却从来没有同他们说起过。   如今眼看着那东皇剑即将出世,而它多半是要落到苍衡的手中,玉鸿仙君管不得许多,只能以沈萤萤为饵,将苍衡从东皇剑的身边逼开。   玉鸿将沈萤萤从半空中推下,沈萤萤失声尖叫。   苍衡还没反应,柳惊眠却是先吓了一跳,他怕闻灯迟迟等不到肉身灵芝的血会去伤害沈萤萤,故而让玉鸿去人间保护沈萤萤,谁能想到玉鸿竟将沈萤萤给带到了十方州来,柳惊眠连忙卸去身上的灵力,想要过去接下沈萤萤,结果却是被玉鸿拦下,此事关于整个天界的危急存亡,不是他儿女情长的时候。   柳惊眠被玉鸿与另外两位仙君一同拦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沈萤萤从高空坠落,他瞠目欲裂,却救不得她。   不过好在沈萤萤也是有些微薄的修为在身的,加上下面是厚厚的积雪,并没有性命之危。   沈萤萤在十方州虽然没有天兵和魔族故意针对她,但是她作为肉身灵芝,一旦有异兽察觉到她的气息,只怕她这条小命是保不住的。   苍衡垂眸,沈萤萤如今算是因为自己遭此一劫,他们相识一场,他也不好坐视不理。   反正这东皇剑一时间还拔不出来,仙界想要过来帮他出一份力,也没什么不好,苍衡放弃从半空中飞下,准备将沈萤萤送出十方州去,然而他刚一来到沈萤萤的身边,玉鸿仙君便祭出了神器乾坤钟,扣在他和沈萤萤的头顶。   他们杀不死苍衡,只要将他困在这里就够了。   乾坤钟内,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有些梵文闪烁着点点的金光,苍衡走到边界轻轻敲了两下,声音钝重,他们以为用这么个玩意儿就能困住他,那到底是小瞧了他。   只是要从这里面出去,除非有人在外面配合,不然的话,可能得耗费他一段时间。   如今这个情况,魔族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他。   苍衡一边在地上画着阵法,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不知道闻灯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现在她应该已经到了人间。   她会在什么地方,同什么人,说着什么样的往事。   苍衡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第115章 二   长风掠过高高的雪山, 卷起一地细雪,飞上了天际,又随着那些雪花簌簌落下。   风中是濒死之人的哀嚎, 是冰面破裂的震颤, 是青空之上苍鹰的长啼,是一首永远都唱不完的哀歌。   天地越来越暗,日光早已黯淡在层云之后,一轮圆月升到沉沉的夜空上。   闻灯仰起头,看着那银白的光华一点点倾泻到这片茫茫的雪原之上, 那些死去的人在月华的笼罩下仿佛被冰封在此处。   她突然意识到, 那不是月亮, 那应该是正在异变的虚华镜,镜面上面浮出三三两两的人影, 她似乎在虚华镜中看到了李浮白的身影。   当日苍衡在十方州上,被虚华镜的神光所伤, 如今是东皇剑出世的紧要关头,苍衡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   她终于来到东皇剑下,她曾在远处所能看到的千重宫阙都不过是幻象罢了, 这里只有化不尽的积雪,和厮杀的众人,虚华镜的神光渐渐逼近, 她放眼望去, 却不曾见到苍衡的身影。   闻灯抓来一魔族询问,才知道苍衡为救沈萤萤,被困在乾坤钟内。   这样啊,闻灯看着半空中的柳惊眠,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一次次地得到了希望, 又一次次地失望。   好像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了。   或许是感应到东皇剑即将出世,虚华镜光芒愈加耀眼,不知道此时被困在乾坤钟里的苍衡是否会受到影响。   闻灯不敢去赌这一个可能,她必须要想办法,尽早将苍衡救出来。   好在天界派来的那些仙君们大多对眼前的乾坤钟非常有信心,这里只有寥寥几个天兵把手,傀儡丝割破他们的咽喉,他们齐齐倒在闻灯的脚下,喷涌出的鲜红的滚烫的血融进了这场茫茫的大雪中。   闻灯来到乾坤钟前,她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在金色的乾坤钟上写下那些古老的符文,她得庆幸,当年李浮白教了她许多,她都没有忘记。   闻灯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恍惚间,她好像是看到李浮白就站在她的对面,她已经触碰到他的指尖了。   她低下头,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些怀念,只是手下的动作又加快许多,她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瓷器,一阵狂风袭来,她就会跌落,摔个粉碎。   写在乾坤钟上的符文颜色越来越淡,她身上的血似乎也要耗尽了。   闻灯干脆将中指割破,看着乾坤钟上的符文重新变得鲜红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又诡谲的微笑来。   仙君们终于发现乾坤钟附近的异常,虽不明白闻灯写着那些符文究竟是有什么用,仙君们大概也猜得到她是想要将苍衡救出来,眼下正是东皇剑出世最关键的时候,决不能有半点的差错。   几位仙君从半空中飞下,他们将护在闻灯身边的傀儡全都杀尽,但是又有魔族上前阻拦,闻灯对身后的厮杀声不闻不顾,一心一意写着手下的符文。   有仙君冲破魔族的拦截,凛冽的剑光一闪而过,长剑没入闻灯的后背,她生生受了这一剑,胸前露出一点染着血的剑尖,而后长剑的主人将它迅速收回,有些凉,有点疼,可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上的动作也不曾有丝毫的停顿,就要写完了,马上就要写完了。   虚华镜此时就罩在乾坤钟的上方,神光如同一道银白的瀑布,倾泻而出,闻灯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经全部都给割破,身上的衣衫从胸口处渗出的鲜红的血一点点渲染开来,像是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仙君们望着闻灯的背影,这个人是不要命了吗?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不愿离开?   他们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苍衡曾到天界去救过一个人,那个人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苍衡倒是好福气,先是英雄救美救了沈萤萤,如今又有这般的绝色美人愿意为他而死。   从前在天界的时候,他们可不知道这位有着战神之称的魔君,竟然会这样讨女人的喜欢。   不过这些玩笑话只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他们决不能让闻灯活着离开这里,且不说她是此时是打算救出苍衡,单是凭她杀了他们天界无数天兵,如果就这样放她离开,那么他们天界的威严何在?   那位仙君低头看了一眼雪白剑刃上斑驳的血,将眼前的魔族击退,朝着闻灯又刺去了一剑。   只听当的一声,这致命的一剑被柳惊眠挡下,他站在闻灯的身后,神色有些复杂。   他一边不想让闻灯死在十方州上,另一边他也不想苍衡和沈萤萤从乾坤钟中出来,柳惊眠永远都在犹豫,永远都在矛盾,他什么都想要,可最后他究竟是能够守住什么呢?   他催促闻灯离开这里,他愿意护着她离开十方州,可是闻灯不为所动,柳惊眠只能护在她的身边。   仙君们骂柳惊眠是不是有病,柳惊眠一言不发,那些往事,那些关于三百年前在十方州上的真相,他说不出口。   闻灯轻轻笑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又加快了些,她干脆将从自己胸口流出的鲜血引到指尖。   在几个仙君的围攻下,柳惊眠还能护住闻灯一时的安稳,倒还有几分本事。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若真本事,也不至于让苍衡来护着沈萤萤了。   乾坤钟里的苍衡已经将阵法布置完毕,接下来便要试着用灵力冲开眼前的乾坤钟了,苍衡刚往那法阵中灌入了一点灵力,眼前的乾坤钟似乎就有了要破裂的迹象,是谁在外面帮了他一把?   沈萤萤在他身边绕老绕去,苍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才在列阵的时候便觉得指尖有些疼,他计算了一下等会儿冲破乾坤钟需要的灵力,随口向沈萤萤问了句:“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位仙君说是柳惊眠让他接我到十方州去。”沈萤萤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她应该听柳惊眠的话,乖乖地待在皇宫中,现在她是不是拖累了他们。   可是……沈萤萤咬了咬唇,她想起在前来十方州的路上,玉鸿仙君说如今十方州上的这一场仙魔大战,如果让魔族拿到东皇剑,那么对天下苍生来说都会是一场灾难,所以希望她能答应帮个忙,那时沈萤萤也没有问对方自己能帮什么就点了头,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时,她义不容辞。   于是她就成了引诱苍衡的鱼饵。   虚华镜的光华泻入乾坤钟内,苍衡一眨眼,眼前的金色梵文渐渐消失,自己好像是坐在墙头上,有个姑娘站在门口,正仰头望着他,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在她的脸颊上,她对他笑了一笑。   他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动,四周的花香浓郁好像一坛陈年烈酒,他要醉死在这里了,他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晕乎乎地摔下了墙头。   墙里传来那姑娘的笑声,他的耳尖泛起一抹浅浅的红。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点怜悯与施舍。   只是苍衡还不知道。   乾坤钟外的闻灯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就只剩下最后一笔了。   当年她本就欠了李浮白良多,就算是赔上了这条命也偿还不清。   可若是现在还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也是很好的。   闻灯将那一笔重重落下,身后的柳惊眠终于不敌,被其他仙君擒住,闻灯转过身来,仙君们齐齐一愣,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奇怪她胸口有着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她为什么还能坚持到现在。   乾坤钟里传来一阵钝重击打声,像是在礼貌地提醒四周众人里面的人就要出来。   闻灯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如水一般温柔,她不想,也不能死在苍衡的面前。   只是眼前的这些仙君看起来应当是不愿意放她离开的,闻灯敛去唇角的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虚华镜,她飞身而上,竟是打算投身入那虚华镜中。   众位仙君也没有拦她,毕竟若真是如此,她不过是在自寻死路罢了。   然而闻灯带着血的指尖刚一触碰到虚华镜,虚华镜霎时金光大盛,万道光芒如同初升的太阳般耀眼,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而闻灯亦被金光所伤,弹出很远。   下一刻,虚华镜下乾坤钟轰的一声炸响,苍衡抱着沈萤萤避开满地尖锐的冰锥与乾坤钟的神光,与此同时,东皇剑出世。   可这些与闻灯都没有关系了。   她的生命终于是全部耗尽,她从高空中猛地坠落,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   数道飞剑齐齐向她射来,从她的胸膛倏地穿过,她合该死在这里。   她回头望着苍衡的方向,他在众位仙君中一边护着沈萤萤,一边转身向东皇剑飞去。   她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闻灯忽的笑了一下,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半空中化成冰凌,落在皑皑的雪原之上。   这没什么不好。   她这一生,终于是要结束了。   十方州上被冰封了千年的洛水河与湘女河悄然融化,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有一枯败,正汲取着温暖的血液,绽出嫩绿的枝丫。   那个人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见不到了。   闻灯的身体还在下坠,伴随着呜咽的风声,她好像是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鲸州,初夏时节,她和李浮白坐在一只小船上,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同她说着星云十三州内最近发生的趣事。   远处有人站在桥上,吹着一首送别的曲子。   轰的一声,笛声落下。   身下的雪很柔软,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柔软过,她马上就要随着身下的积雪一起融化。   她闭上了眼睛,于是青年来到她的面前。   “我回来了。”青年对她说。   闻灯伸出手,她终于可以碰到他了。   “我来接我的姑娘回家了。”青年走过来,弯下腰一把将她抱起,向着远方走去,他们穿过一片风雪,那座坐落在桃林中的浮灯居就在她的眼前。   长风拂过,乱红如雨。   闻灯抬头望着青年的下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她真的好喜欢他啊。   喜欢的,比李浮白以为的还要多出很多。   她其实一直在遗憾,有些话在三百年前从来没有说给他听。   三百年后,这段缘分了结,便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其实早就该了结的。   世间的种种,终于是要如同那雨后虹霓,海上楼阁,全都消散。   她会被埋在十方州茫茫的大雪之中,从此以后,千年万年,沉睡于此。   她再也不会醒来。 第116章 三   须弥山上, 千顷莲池在一夕之间全部盛开,漫天风雪浩荡而来,水面上红莲愈加艳丽, 如火一般, 燃尽了天地。   十方州上,风雪促促,苍衡已经将沈萤萤交到了柳惊眠的手上,那时柳惊眠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怜悯。   苍衡来不及去细想柳惊眠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他迎着东皇剑的剑光, 飞身而上。   柳惊眠仰头望着苍衡的身影, 他紧紧攥着沈萤萤的手腕,他在想, 闻姑娘现在是否还活在十方州上。   如果沈萤萤不曾来到十方州上,不曾作为诱饵将苍衡困入乾坤钟内, 或许之后的那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们来说,不过是死了一个稍微有些姿色的魔族罢了,他们都不知道, 那人曾是苍衡的挚爱,是柳惊眠亏欠了一生的人。   “柳……惊眠?”沈萤萤呆呆地看着自己身边的柳惊眠,柳惊眠此时的表情太可怕了,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   柳惊眠对着沈萤萤挤出一丝笑容, 只是笑得勉强,又有些绝望。   沈萤萤不明白柳惊眠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恍惚中,她仿佛得到了冥冥中的预示,她和柳惊眠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为什么会这样?   柳惊眠缓缓松开沈萤萤的手, 他做错了一件事,永远也没有办法补救了。   半空中众位仙君将苍衡困在中央,苍衡在乾坤钟里并没有耗去太多的灵力,如今对上这些仙君们倒也还算是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何,胸膛中的那颗心脏好似被正在被什么东西拉扯,缓缓地下坠,从最中心的位置裂开一道口子,刺骨寒风夹杂着尖利的冰凌从那里穿过。   许许多多的模糊光影浮在他的眼前。   “李浮白……”   “李浮白……”   “李浮白……”   那些声音在苍衡的耳边不休地回响,他不知道那些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只是心中难受得厉害,好像稍一松懈,就会失去所有的力气,陨落在十方州之上。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有位仙君的长剑已经劈向他来,苍衡来不及闪避,那剑光最后落在他的左侧肩膀上。   苍衡侧头,看了一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鲜血从那里汩汩流出,玄色的长袍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苍衡祭出手中长剑,数道剑光闪过,化作千万道流光刺向这些仙君们,仙君们一时间自顾不暇,而苍衡却并没有立刻奔向那东皇剑,而是低下头去,俯视着脚下的这片十方州,无数的尸体堆积在这里,有天兵的、魔族的,厚厚的铺了一层又一层,上面落在薄薄的雪,一点点被血水染成红色。   他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距,双手突然颤抖起来,心脏好似猛地被撕开,苍衡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   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寻找什么。   他转过身去,冲破东皇剑外的那最后一道结界,伸手紧紧抓住东皇剑的剑柄,将它从封印之地猛地拔出,剑光如虹,一时间天地寂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好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当中,眼前的众人不过是在表演一场无声的哑剧。   此时仙君们的动作在他看来无比的迟钝、缓慢,到处都是破绽,他现在随便一出手便能够了结他们的性命,这是他手中的东皇剑赋予他的力量。   苍衡手持东皇剑,面色清冷,凭风而立,天地浩大,却又好像都在他的鼓掌之中。   仙君们惊惧地望向他,他们千般阻拦,可最后这把东皇剑还是落入苍衡的手中,日后他若是真的打到天界上,他们要怎样才能拦下他。   到时天界恐怕都要被这些魔族们占领。   仙君们实在不明白天君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十方州上,难不成是真要将那东皇剑让给苍衡?   苍衡低头望着手中的这把东皇剑,磅礴的力量正在涌入他的身体当中,拥有这把东皇剑,便能号令三界,可是即便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想、只是想……   他想要做什么呢?他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苍衡缓缓抬起头,看向远方的那面虚华镜,他握着东皇剑的那只手稍稍收紧了一些。   没关系的,马上就会知道的。   苍衡蓦地又想起来闻灯来,他突然有些后悔,没能陪着她一起到人间去的,或许该让她在魔渊中再等一等的,等此间事了,他们一起去往人间,看望她的那些故人,苍衡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她,可人的思想在很多时候都不能由自己来控制。   一阵钝痛从苍衡的心脏处缓缓蔓延开来。   一股巨大的恐惧突然席卷而来,苍衡定了定心神,再不敢深想下去,他将身上的灵力全部灌入东皇剑中,东皇剑瞬间光芒大盛,那金色的光芒仿佛要将天地都吞没。   “苍衡,你要做什么!”不远处,玉鸿仙君瞪着眼睛大声质问道,他后悔那时没有早点注意到闻灯,才会让苍衡这么快从乾坤钟里逃出来,不然的话,这把东皇剑应该是他们天界的。   苍衡没有理会众人的吵闹,他本也不是为了称霸三界,他仰头望着悬挂在高空上的那一轮虚华镜,有些想要知道这两件神器,究竟是哪一件更为强悍。   他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狂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苍衡提起手中的东皇剑,整个人普通一道流星般从天际迅速划过,众人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影,待苍衡停下时,他已经站在那虚华镜之前。   众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不明白苍衡这是要做什么,然而下一刻,众人便看到苍衡将手中的东皇剑高高举起,向那虚华镜狠狠地劈下。   苍衡他……这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心中此时都只剩下了这一个问题,他在拿到东皇剑后,既不出手帮助下面的魔族,也不对这些仙君们出手,却拼命地砍虚华镜,苍衡是疯了吗?   那虚华镜也是上古的神器,即便是用东皇剑,恐怕最后也要落个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众位仙君瞪大了眼睛看着苍衡的动作,他们此时好像有些明白苍衡的意图了,他竟是打算让这两大神器一同摧毁在十方州上么,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办法,但如此一来,天界与魔渊确实可以免去这一场纷争。   仙君们心里不禁埋怨起来,如果苍衡早告诉他们,他们或许之前就不会那么拼了命地想要阻止他拿到东皇剑了,更不会用沈萤萤做饵,把他落在乾坤钟内。   但其实即便他在一切都开始前向他们说明了他的打算,他们不一定会信他。   况且,不是到了这一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舍不得将东皇剑摧毁的。   东皇剑落入魔族的手中,那对天界来说被摧毁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了,但若是被天界拿到,他们多半会选择将它留下,留在天界,震慑魔族,更有甚者,会用它来荡平魔族。   而魔族们也是这样打算的。   应该说只有苍衡这一个异类,才会选择将东皇剑摧毁在此处。   他太不像魔族了,即使他现在是魔族们至高无上的王。   天界的众位仙君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苍衡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坠入魔渊之中。   东皇剑终是被苍衡狠狠劈入那虚华镜中,巨大的轰响声响彻整个十方州,地面跟着震动,冰面裂开长长的缝隙,冰冷的河水中浮出一具具森森的白骨,封印了千万年记忆的虚华镜在凛冽的剑光中轰然破碎,零落的神光如烟火一般,纷纷落下,东皇剑同样变得黯淡,在苍衡的手中断裂,坠入湘女河中。   一切似乎都已结束。   云层破开,太阳高高升起,温暖的光落在这片血色斑驳的雪原上。   苍衡却直直站在原地,他被定在这里,那虚华镜中被封印的记忆纷至沓来。   飞雪化作落花,轻轻落在他的眉间,像是一个带着告别意味的轻吻。   苍衡闭上了眼睛,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疯狂地急切地涌入他的脑海中。   他看到她了,他就要记起她了。   可心脏却仿佛是随着那虚华镜一起炸裂。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闻灯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她想留下他,却留不住他,只能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李浮白,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于是时光从这一刻开始倒退,是浮灯居中摇曳的烛光,是南华寺佛境中带笑的观音,是青城中那一场将血色都冲刷的连绵的大雨……   是鲸州城中,夜色朦胧时,弥漫着馥郁花香的初见。 第117章 四   这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记忆将苍衡识海中那一处他早已遗忘的角落一点点填满, 那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如同三月的青草,一阵春雨过后, 便疯狂的生长, 绵延千万里,此后的三百年也被这青翠的绿意所覆盖。   他好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入梦之前是在十方州千里缟素的雪原上,梦醒之后,他仍在这里。   只是皑皑的雪原落了一片片的鲜红, 无数的尸体横在上面, 而曾经那条威风凛凛的巨龙早已经在长长的岁月中将血肉褪去, 只剩下一具森森的龙骨,沉入千尺寒潭中。   他想过等他带着仙风草和那魂珠回到鲸州, 他就能救回他的姑娘,等他的姑娘病都好了以后, 他就能带着她去看水云州清华宫里的白色孔雀,去看方寸山上会跳舞的猴子,去看这天下间的每一处她不曾看到过的风景。   可是仙风草在哪里呢?他心爱的姑娘又在哪里呢?   苍衡低下头, 他的两手空空,他什么也没有。   他从唇齿间挤出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仿佛是怕惊吓到了她, 于是,那些刚刚说出口的话在不久之后就被风吹散,再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了。   或许,等到来年,这一场夹着冰雪的风会携着春雨重新回到这片土地, 在洛水河与湘女河交汇长出的嫩绿枝丫,它们会知道他在这时说了什么。   所有的记忆都回到他的识海当中,苍衡咚的一声单膝跪下,他呕了一口鲜红的血出来,那血落在白雪上,似一簇怒放的红梅。   这场雪依旧在下,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苍衡仰起头,望向天空中掠过的巨大飞鸟,只是一个眨眼,她好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她对着他轻轻地笑了一笑,飞雪融化成绵绵细雨,雪原上开出朵朵红色的小花。   她叫着他的名字,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李浮白……”   于是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可当他的手刚一抬到半空中,她消失在的面前。   她不在这里。   那闻灯现在在哪里呢?   苍衡按着自己的额头,仿佛有无数根尖锐的银针刺入他的颅骨之中,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是去了人间,那她现在在人间的什么地方呢?他要怎么做才能快点去到她的身边?她是不是生气了……   太多太多的问题在苍衡的脑海中挤压在一起,已经濒临爆炸的边缘。   他该快点离开此地,找到她。   他已经迟了三百多年了,不能再让她等下去了。   苍衡从雪地上踉跄地站起,身上的灵力几乎在刚才都耗尽了,他顾不得那么多,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一直催促着他,去找她,去找她,快点找到她吧。   那声音或许一直都存在,不过在从前的那些时候,那声音太过轻微,他不曾注意不曾发觉,直到了今日,像是有人生生剖开的他胸膛,将他曾经丢失的一切塞回了他的心脏中,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带着恳求,让他的灵魂都跟着震颤。   他也想要找到她啊,可这偌大的天地,她究竟会落在什么地方?   苍衡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天界与魔族已经开始退兵,或许用不了太长的时间,这十方州便会恢复以往的宁静。   这些与苍衡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如今他只想找回他的姑娘了,他要带她离开魔渊,回到人间,回到鲸州去。   他猛的想起三百年前他离开鲸州后,那里曾发生的一切,呼吸一窒,表情狰狞而痛苦。   他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回到人间找寻到她,却是在一个眨眼以后,被定死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他在这篇雪原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闻灯常用的傀儡,如今那傀儡却倒在血泊之中,银色的傀儡丝横在他的身体上,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苍衡放眼望去,这一路上被自己忽视的地方,还有其他的许多傀儡,他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不再受任何人的驱使。   他们的主人呢?   苍衡垂下头,俯视着脚下已经死去的天兵,他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只有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痕,他是死在闻灯的傀儡丝下。   苍衡胸膛中的那颗跳跃的心脏好似在突然间炸裂,天地一片寂静。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就都没有了意义。   可若此时他还要逃避,那他的闻灯该当如何?   她要怎么办呢?   苍衡突然笑了一声,只是笑过之后,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转过身向回走去,若是闻灯真的出现在这十方州,他们中应当有人会见过她。   苍衡忽的想起他被困在乾坤钟里时,是谁在外面书写了另外一半的符咒?   他来到众位仙君的面前,仙君们即使知道苍衡如今灵力所剩无几,不堪一击,却也不愿在此时对他出手,他们还不至于龌龊到这个地步。   苍衡向他们询问是否见过一个极美的魔族女子,仙君们脸上的神色立刻产生了些许变化,苍衡已经从他们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又上前了一步,来到柳惊眠的面前。   “闻灯她……”苍衡看着面前的柳惊眠,向他问道,“她来过这里?是不是?”   柳惊眠听到苍衡的询问,身体晃了一下,苍衡这样,他是都想起来了吗?   “是。”他只能点头承认,他再也欺骗不了任何人了。   “她在哪里?”苍衡继续问道。   “闻姑娘,为虚华镜的神光所伤,现在……”柳惊眠声音中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栗,他将沈萤萤死死挡在自己的身后,对苍衡回答说,“或许还在这十方州上。”   苍衡登时心中大恸,闻灯身体已经破败到那般地步,如何还能抵抗得住虚华镜的神光?   “还在这十方州上么?”苍衡喃喃着将柳惊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问柳惊眠,又想是在问他自己。   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柳惊眠被钉死在原地,苍衡转身前的那道目光让他后怕不已,他担心他当日犯下的错终有一日可能会报应在沈萤萤的身上。   苍衡像是疯魔了一般,迎着漫天的风雪在这苍茫的十方州上寻找闻灯的身影。   她那么娇弱,那么干净,她怎么可以留在这片血污之地?   魔族与天兵们都已经离开,只剩下苍衡一个人留在这十方州上,他的身后,是无数的尸体堆成的高高小山,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见到她,如果不曾找到她,她是否就已经离开了这里。   可最后,上天没有再留给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还是见到她了。   在那条静静流淌的洛水河畔,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雪白的衣裙被鲜血浸染,唇角带着一抹微笑。   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的李浮白回来的太迟了,迟了三百多年,所以她不愿再等下去了。   苍衡踉跄着向她奔跑而去,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浮灯居屋檐下,被疾风吹响的风铃。   他终于知道那场梦,将会以怎样的结局落下帷幕。   他扑倒在她的身边,眼泪结成冰花凝在了眼角,再也无法落下。   他从地上爬起,小心地环抱着他的姑娘,好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的珍宝,她本就是他的珍宝,只是他却不慎将她遗失了,打碎了。   他知道错了,他已经知道错了,若是有天谴报应,也该降临在他的头上,让他来承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姑娘?   他一声接一声地叫着闻灯,叫的嗓子都沙哑了,可闻灯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她已死去了。   像是天际划过的流星,秋日庭前的落花,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浮白曾为了留住她,在这里死去三百年,如今他终于记起那过去的一切,却依旧失去了她。   这三百年来,这一场场苦难,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声音哽咽,却又极尽温柔,他的手指抚过她冰冷的鬓角,轻声对她说:“我来接你回家了,姑娘。”   我来接你回家了。   姑娘。   苍衡跪在闻灯的身边,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却在他要抱着她起身时,她的左边胳膊突然从肩膀上脱落,重重地掉在地上,浅色的血水从整齐的伤口中滴滴答答落下。   她身上的血好像都已流尽了。   苍衡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雪地上的那只胳膊,表情空白,渐渐被绝望淹没,他半张着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风中是被囚禁在虚华镜里的阴魂们千年万年的哭嚎。 第118章 五   苍衡紧紧地抱住怀中早已冰凉的尸体, 他怕自己一松开手,她便会彻底的破碎,随风而去, 他连一具肉身也留不住。   剑光在她的肉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 甚至深入到骨头之中。   她在死前究竟承受了怎么样的痛苦?   苍衡一想到此,从心脏出蔓延出的剧烈疼痛几乎使他整个人痉挛起来,可是他依旧将闻灯稳稳的抱在自己的怀中。   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闻灯在承受这一切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苍衡低头望着怀中闻灯苍白的脸庞,或许就是在抱着沈萤萤从那乾坤钟中飞身而出的时候。   他救下了那位从不曾真心喜欢过他的沈姑娘,却救不得他的姑娘。   他不是救不得, 只是他还不知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   终究是太迟了。   他迟了三百年。   若是这也是他当年屠龙时应该遭到的天谴, 那该让他死在这十方州上,为何要她来承受这一切?   风中的哀嚎声越来越来大, 仿佛有千百人跪在他的身边,齐齐痛哭。   他们是在为谁而哭呢?   苍衡的双手颤抖, 茫然地看向四周,像是一个正在流浪的乞人,他祈求上苍的怜悯, 祈求这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可这一切终究只能是他的妄想了。   恍惚间,这浩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俯下身, 将她轻轻放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 他随手用身体中仅剩下的那些灵力为她支撑起一道屏障来,风吹不到她,雪花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苍衡跪在她的身边,捡起地上那只的胳膊,想要重新接到她的身上, 他小声安慰着她,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颓败地垂下双手,趴俯在她的身边,像是一只可怜的,狼狈的小兽。   她终究是修炼了那部袁家的功法,终究是承受了三百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苍衡的手指落在她胳膊上那深深入骨的伤口上,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与皑皑雪地上浅粉色的血溶在一起。   这三百年来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呢?她会想起自己吗?   苍衡记得当年他也曾看过那部功法,里面记载了若想要修炼这功法,需得要血亲尽无,修炼后还要时时经受百虫噬心之痛。   那时他自是舍不得闻灯承受这样的痛苦,可一切的一切终究没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她的姑娘终究是将所有的苦头都吃尽了。   他以为他在十方州摘下了仙风草,凝出了魂珠,他的姑娘便能好好的活下去了,即使没有自己,此后的余生也能安稳的度过。   这就是他唯一想要的了。   然而这世间终究有何人能够算的尽天命?   三百年前,闻朝易死在鲸州,闻家覆没,她的血亲在一夕之间都死在那一场混战之中。   而他困囿于虚华镜中,没能回到她的身边来。   若能预料到这一日,他那时是否还会到十方州去。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让为了闻灯得到一个小小的圆满,可如今她死在他的面前,他所做的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他救不下她,他越是费尽心机地想要留下她,就越是让她痛苦。   曾经他拼了命的想要从那虚华镜出来,可那时冥冥中,就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若他从这虚华镜中出来,他终有一日他将后悔。   今日,他果然是后悔了。   他因她陷入虚华镜,为她拼了命地想从那里出来,却把关于她的所有记忆都留在了那里,他在虚华镜中磨出了冷硬的心肠,然后,他出来了,遇见了她,将自己的全部冷漠都给了她。   这太可笑了,苍衡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他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在虚华镜中的一场梦,梦醒以后,他仍被困在虚华镜中,他的姑娘还在鲸州,平平淡淡过了余生。   他不会再想要出去,他甘心做一个被囚禁了无期的罪徒,千年万年,都被囚禁在此。   苍衡抬手,手掌停留在自己的心室外侧,内里的那颗心脏好像正在渐渐腐败,自己为何要活下来,不如早早地死在十方州上,也不会让她这样的难过。   若是他早早的死了就好了。   他们之间也不至于……   沦落到今天的这个田地。   磅礴的灵力突然从他的周身四散开来,只听到几声震耳的轰响,身后的尸山轰地爆炸,不久之后,十方州便漫出弥天的血雾,有飞鸟猛的俯冲下来,叼起一块新鲜的血肉,再次飞向了天空。   夕阳沉沉,他们拉长的影子落在十方州上,苍衡低下头,将闻灯紧紧搂在怀中。   她的身体早已经落败,这么多年以来也不过是用凡人的心头血勉强支撑。   他要怎么才能救回她?   他低下头,指尖是一道刺眼的白光,他剖开自己胸膛,鲜血便从那长长的裂口中,汩汩流出。   苍衡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他望着闻灯苍白的脸颊,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探入皮肉之下,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在霎时间停下,连接处的血管经脉似是察觉他的意图,将那颗心脏紧紧包裹。   可此时留着它究竟还有什么用呢?   他的这颗心还可以爱谁呢?   苍衡手上一个用力,猛的将那心脏撕扯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依旧温柔,他轻声向闻灯问道:“你会回来吗?”   他猛地想起在魔渊中时,在他还没有记起她的时候,闻灯曾经与他玩笑过,说有一日或许他也会将心送给她。   他当然会给她,他所有的一切他都会给她。   只求她能再看他一眼。   可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   如果那时,他就能够想起她,想起过去的那一切,今日便也不会是这样一个惨烈的结果了。   他曾以为即便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待日后重逢,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还是爱上她,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这一生的梦想曾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无知无觉,放任她远去,甚至伸手推开她,以至于到最后,他彻底失去她。   苍衡苦笑了一声,他曾想为她承受所有的痛苦,可她后来所得到的所有不快乐,都是他带给她的。   滚烫的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背蜿蜒而下,他手掌里的那颗心脏好似仍在跳动,砰砰的声音在他的耳膜上不断地震颤,那冷风穿过他的胸膛,带走剩下的那一丝温度。   他将这颗心脏小心地捧到她的面前,祈求她能睁开眼,再看自己一眼,就算会在下一刻死去,也没有关系了。   他的心脏在他的手中化作浅浅流光,洒落在她的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快速地愈合,手臂与身体间生出新的血管与新的骨骼。   他静静等着上天给他最后的判决。   她最终也没有再醒过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就是他们的终局了。   苍衡仿佛化成一座冰雕,矗立在原地,还没有化尽的心脏在倾刻间被冰雪覆盖。   满头的青丝从发梢到发尾,顷刻间变成雪白。   他张了张唇,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都已没了机会。   当年在虚华镜中,他以为自己已经尝过了这人世间所有的至苦,原来那还不够。   苍衡抱起闻灯,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   当年那头被苍衡斩杀在此地的巨龙死而复生,从千尺寒潭下破冰而出,横在前路上,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苍衡与闻灯二人的身上,龙哮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苍衡如今没了修为,没了大半的心脏,或许下一瞬他就要死在龙爪之下。   可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带她回家。   他抱着闻灯继续向前走去,那不过是个幻象罢了,当苍衡看破这一切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   穿过那片虚无的幻影,苍衡听到风中的呜咽与悲鸣。   他曾想要杀死她。   所以她如今也死在他的面前。   于那时的苍衡而言,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些诛心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剑穿破他的身体,拉他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沼泽之中。   苍衡抱着她,忽然停下身,俯身干呕起来,好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却又什么都不曾吐出来。   他低下头,嘴唇落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落在她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睑上。   “我们要回家了。”他轻声对她说。   闻灯没有回应他,她再也不需要他了。   “我们得回家了……”苍衡又说了一遍。   只是,她已经不在了,他们又哪里还有家呢。 第119章 六   苍衡带着闻灯回到鲸州去, 当年鲸州城中那熟悉的一切早已经变了另一副模样,如今正是寒冬时节,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鲸州城内一片缟素, 他抱着闻灯,在这天地间踽踽独行。   他满头白发凌乱地披在脑后,如同秋日枯败的杂草一般,玄色的衣摆拖出一片鲜红的印记,他胸口那个挺大的窟窿就那样明晃晃地留在那里, 似乎再靠近些就能看到里面狰狞的血肉, 街道上的百姓们见到他这般的样子, 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惹上祸事。   日头高高地升起, 屋檐下的冰雪悄然融化,那些雪水滴答落下, 那长长的尖锐的冰凌,在日光下闪烁着微渺的光。   时光好似突然回到了三百年前,脚下的积雪在一瞬间融化, 青石板下生出茵茵青苔,清风掠过,头顶的梨花摇摇而落, 如雪纷纷。   只是这样的幻象总是在顷刻间就会消散, 苍衡低头看着怀中的闻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想要她活过来,想要她再看看这个人间。   苍衡最终带她来到当年浮灯居的旧址上,原来的那座浮灯居早在三百多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这里不过是被闻灯在后来重新建起来, 她想要等他的青年回来,在这里重新开始。   如今李浮白终于回来了,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天意弄人,不过如是。   苍衡将闻灯放在塌上,朝阳的光辉洒落进房间里面,落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   他怔怔地望着她,蓦地想起在很多年以前,她便常常这样躺在塌上,那时候李浮白守在她的身边,没有一刻不在害怕,害怕自己只是一个合眼的工夫,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如今,他所惧怕的一切,终于在他的眼前应验。   比他曾经所想过的所有结局,都要惨烈许多。   苍衡握住闻灯的手,若是人族,在肉身陨落以后,自有魂魄可以投胎转世,可闻灯最后沦落成了魔族,这三界当中的天族与魔族,只要神魂不毁,便可以将肉身重铸,然而闻灯与他们又有些不一样,她修炼了袁家的功法,那本来就是魔功,虽可以让她在极短的时间修为大增,使她魔渊中能够很快成为一个令魔族们畏惧的大魔,然她的神魂却会在这个过程中被缓慢蛀空,她永远要被肉身所累,况且……因为她饮用太多凡人的心头血,天道只怕是会格外针对她。   而神魂一旦消散,她在这天地之间也将不复存在,她剩下的那一点残缺的神识或许会化作春天的一阵风,夏天的一场雨,化作这个世间任何一个没有生命的渺渺尘埃,可那些都再也不会是她了。   当年李浮白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他终有一日不能留住闻灯,他也该先她一步到了那黄泉之中,陪着他的姑娘踏过奈何桥,渡过忘川河,看着他的姑娘在三生石旁饮下那一杯忘川水,望尽前尘,投胎转世。   而他大概会永远地留在黄泉中,等着闻灯某一世再从那桥上走过,他就能再见她一面。   他这样爱着的姑娘,现在却因他而死了。   就连曾经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如今也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这天上地下,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回她呢?   他双手颓败地垂下,他没有办法了,他在天界的时候,总以为这天下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原来他最终与三百年前那个在十方州上的李浮白并没有不同,他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不该这样的,总会办法找回她的,他的姑娘在魔渊中撑了三百年,就只是为了这一场别离吗?   可是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一个神魂都已经消散的人再救回来。   天下间做到这件事的人……   柳惊眠?   在天界的时候,苍衡也曾听说过许多关于柳惊眠的往事,大多都是关于那位早已魂飞魄散的幽竹仙子的,那时他并不在意,这时再想起来,其间的种种竟也能与当年十方州上的往事扯上关联。   他的魂珠落在沈萤萤的身上,柳惊眠对沈萤萤隐忍的爱意,却又不敢在她的面前有所表露,他对闻灯那些莫名的愧疚,从这些迹象中可以推断出沈萤萤应当就是幽竹仙子的转世。   他在十方州上结识了柳惊眠,相信他是个端方的君子,故而在将死之时,将魂珠和仙风草一起托付给了他,结果柳惊眠却是用了那些去救了别人。   那时在浮水宫之中,白衣的女子曾一次次地叮嘱他莫要做让自己会后悔的事,苍衡不为所动,今日算是他咎由自取。   若是他能再取来魂珠和仙风草,闻灯是否就能苏醒过来?   只是如今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此时对上柳惊眠怕是没有一分的胜算,苍衡不觉得柳惊眠会任由自己取出沈萤萤的魂珠来,可是他等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许多丹药,看也不看,全部灌进了口中。   丹田中耗空的灵力在一瞬间暴涨,只是当药力都发挥完了以后,苍衡必然要遭受更为痛苦的反噬,不过苍衡现在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或许即使这样他仍旧不能是柳惊眠的对手,或许待到日后反噬,他又得没了半条命去,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他便不能放弃。   苍衡在临走前,于这座浮灯居的四周设下了一道结界,这道结界是以他的一半神魂铸成的,除非他的神魂消散,否则没有人能够破开这道结界。   他蹲在床边,轻轻地握住闻灯的手,望着她平静的脸庞,他想说对她说等我回来,然而那四个字到了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当年他离开鲸州时就是这样说的,于是累得她等了三百年,也不曾等到自己,如今再说这话,倒像是一种诅咒。   他已经错过了将那颗魂珠取出来的最佳时机,如今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将那颗魂珠完全取出来了,不知道还能发挥几分效力。   当年他是怀着几分私心,才将自己的情丝一同嵌入那魂珠当中,想着若自己还有转世的机会,或许能够因为这部分情丝,再次见到她。   可那时他怎能想到,他的这一点私心到最后会换来这样的一个结果。   现在若是将魂珠从沈萤萤的体内取出,沈萤萤必死无疑,可苍衡已经不在意了。   曾经他为了护住沈萤萤,对闻灯隐瞒沈萤萤是肉身灵芝,不让她伤害沈萤萤,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呢?毕竟他连更过分的事都已经做过了,他曾几次想要为沈萤萤杀死她。   那时闻灯在想些什么呢?   苍衡独自离开鲸州,去寻找沈萤萤。   当日在十方州上,柳惊眠在意识到苍衡想起过去的那一切时,便立刻带着沈萤萤离开十方州,找了一个地方躲藏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李浮白与闻灯,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好不容易让幽竹能够投胎转世,现在让他如何能够接受沈萤萤早夭的结果。   可沈萤萤的身上带着苍衡的魂珠,柳惊眠带着她走到了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她。   柳惊眠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苍衡,心中大概已明白了他的来意,他没想到苍衡会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只希望这个时候萤萤不要出来。   “你来了?”柳惊眠问道。   “当日,你将我交予你的仙风草与魂珠用来救了幽竹现在,”苍衡开门见山对柳惊眠道,“用了这么多年,也该还回来了。”   苍衡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仙风草我想我已经拿不到了,那我如今要她的一颗心脏,应该也不过分。”   “苍衡,我知道当年之事是我不对,”柳惊眠低着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欠下的所有罪孽,我都愿意一力偿还。”   苍衡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柳惊眠,他问柳惊眠:“你能偿还什么呢?”   他能够让时光重来,还是能够让闻灯再活过来吗?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除了萤萤的命,”柳惊眠虽是这样说的,但他心中也清楚,自己对苍衡恐怕是没有任何用处,他能做到的,苍衡自己也都可以做到,他抿了抿唇,对苍衡说,“萤萤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苍衡笑了笑,“怎么会是无辜的呢?”   沈萤萤是靠着他的魂珠与那一株仙风草才能够活到现在,可那些本是他留给闻灯活命的东西。   苍衡知道沈萤萤如今就在柳惊眠身后的小楼当中,他不愿与柳惊眠多言,抬步上前。   柳惊眠伸手拦住苍衡,他手中一道银光闪过,便多了一把长剑,他对苍衡道:“你在十方州上伤的太重,不是我的对手,还是离开吧。”   “是么?”苍衡低声笑了起来,苦涩中带着讽刺,“柳惊眠,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话音落下,数十道凛冽剑光从他身后猛地向柳惊眠冲去。 第120章 七   瑰丽的神光交织错落, 如同漫天的焰火,簌簌而下,庭院中枯枝败落被狂风卷起, 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幽幽火光自苍衡的脚下连绵至那阁楼的墙下,柳惊眠一边得应付苍衡的攻击,一边又要保护好阁楼里的沈萤萤,对他来说实在勉强了些,不久之后他的招式便没了章法, 只是柳惊眠到底是一位修炼了几千年的仙君, 还没有废物到只到这一步就要落败。   天色渐渐暗下, 暮光中苍衡的脸庞在神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目光冷厉, 像是一潭幽深的死水,见不到丝毫的生气。   柳惊眠刚才一时失手, 被苍衡所伤,从半空中跌落,一道凛冽的剑光向他冲来, 若不是他及时躲避,现在恐怕已经没了左臂去,他擦了擦嘴角的血,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在十方州的时候苍衡已经耗去了大部分的修为,他能够以那些丹药补充了些许灵力,但按理说他最多只能恢复到之前五成修为,即便这样柳惊眠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是全盛时候的苍衡,自己恐怕在他的手下过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怪不得他当日在天界上会有战神之名。   又或许, 这一切还有其他原因,当年在十方州上的时候,他一个仙君都比不过李浮白一个凡人,如今在这里,又是这样。   若是柳惊眠知道苍衡如今只剩下半心,恐怕得羞愧得赶紧找出一条地缝钻进去了。   苍衡抬起手来,便有天火从夜空中倏地落下,落在那阁楼之上,刹那间燃起一场泼天的大火,他是要逼沈萤萤自己出来。   柳惊眠连忙从后山的湖泊中引来水流,浇在烈火之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在瞬间熄灭。   他望着苍衡,目光中带着逼问,他对苍衡说:“苍衡,你真的舍得对萤萤下手吗?”   苍衡表情未变,只是语气平静地问道:“柳惊眠,这番话你也问的出口?”   “当年,确实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柳惊眠叹了一口气,“可即便我将仙风草和魂珠一同送给了闻姑娘,闻姑娘也不可能避开三百年前鲸州的那一场灾祸,那时她与今日都是一样的,苍衡,这就是天命,是谁也逃不过的天命。”   有些事苍衡心中也明白,譬如闻灯或许也不可能从当年闻家所遭遇的那一场灾难全身而退,再譬如如果没有柳惊眠,他那时或许同样没有办法将仙风草交到闻灯的手上,他无法将当日重新来过,他只想让闻灯再回来。   柳惊眠说这些都是逃不过的天命,可他若是真的信了天命,又为何不惜做一个小人,也要让那幽竹仙子投胎转世。   “所以呢?”他问。   柳惊眠心知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没有任何道理,他是把自己作为仙君的脸面全都踩在了脚下,他对苍衡道:“你不该报复萤萤的。”   苍衡道:“我不报复她,我今日不过是取回一些从前的东西罢了。”   柳惊眠无话可说,沈萤萤是靠着李浮白用命换来的魂珠和仙风草才活到今日,更何况因为一些柳惊眠到现在还不曾想明白的原因,苍衡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沈萤萤多次,而在十方州上,他又一次地救了她。   苍衡救了沈萤萤,闻灯却死在那里。   柳惊眠其实能够理解苍衡的心情,可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沈萤萤死在自己的面前呢?   他对苍衡说:“若你一定要取萤萤的性命,就先杀了我吧。”   他想若是他拼尽全力,或许可以与苍衡在此同归于尽。   “柳惊眠?”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柳惊眠的身后响了起来。   柳惊眠转过头去,就见沈萤萤从帘子后面,刚才他一心都在苍衡的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沈萤萤是在什么时候出来的。   柳惊眠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好像已经看到了某种他不愿接受的未来,他对沈萤萤说:“我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   沈萤萤摇摇头,她看着柳惊眠,望着他的眼睛,向他问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柳惊眠动了动嘴角,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仿佛他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沈萤萤的面前,他曾希望自己在沈萤萤永远都是那位光风霁月的仙君,现在也不能了,沈萤萤会知道,他终究只是个自私的俗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事实,他确实将本该送给闻灯的仙草拿给了幽竹,也确实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三百年,他的报应来了,面对沈萤萤,柳惊眠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个是来。   沈萤萤望着柳惊眠,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他。   从前的那些时候,他总是对她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沈萤萤觉得他喜欢自己,又觉得他没有那么喜欢她,现在沈萤萤好像终于有一些明白了。   柳惊眠喜欢她,比她之前以为的还要多出许多,可惜这些已经不能够让她感到开心了。   这段时间,是沈萤萤自从认识了柳惊眠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她还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过完这辈子,然而结局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那首轻快的小调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她问柳惊眠:“柳惊眠,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是吗?”   柳惊眠看着沈萤萤,心脏上好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对沈萤萤点了头,即使没有苍衡,他们也没有结果的,他会回到天上,此生与沈萤萤再不相见。   沈萤萤已经从柳惊眠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曾经以为是闻灯欠了自己的,原来是自己背了一身的债,是三百年前就已经欠下的。   沈萤萤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来,只觉得羞愧难当,悔恨难当,那时她听信了玉鸿仙君的那些话,还想过将苍衡留在乾坤钟内,后来从柳惊眠的口中得知了十方州上的许多事,才知道那位闻姑娘为了救苍衡,耗尽了最后那一丝生气。   “苍衡,你想要我的性命吗?”沈萤萤仰着头,向苍衡问道。   苍衡只是看着拦在沈萤萤面前的柳惊眠,没有说话,然映着月色的雪白剑光却是照在了沈萤萤的脸上。   沈萤萤闭了闭眼睛,她忽然笑了起来,她知道苍衡已经做好决定了。   从前,她都觉得苍衡在看着自己的很多时候,都好像在看另外的一个人。   他现在终于找到那个人了,可是那个人却不在了。   沈萤萤眼睛上积出一层水光,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她的身上背负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太重了,她背不动的。   她的父皇已经驾崩了,那些个兄弟们对她也不喜欢,而柳惊眠,如今也要离她而去。   她好像什么也不剩下了,她的存在好像也没有意义。   “若是取出我身体中的魂珠,闻姑娘可以活过来吗?”她猛地上前一步,绕过护在身前的柳惊眠。   柳惊眠抓住沈萤萤的胳膊,叫道:“萤萤!”   与此同时,苍衡答道:“我不知道。”   沈萤萤长长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有些迷乱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跟柳惊眠一起隐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她常常会看到这些,却总看不清楚,今日倒是可以看得明白了些,她将那一口气缓缓吐出,对苍衡说:“将你需要的东西都取出来吧。”   柳惊眠死死攥着沈萤萤的衣服,对她说:“萤萤你不能——”   沈萤萤打断柳惊眠的话,“柳惊眠,你还要再错下去吗?”   柳惊眠没有松手,直直地看向她。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这样喜欢我,”沈萤萤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消失,她低着头,小声说道,“但是……但是不可以的,柳惊眠你到底还在执著什么呢?只为了让我活下去吗?”   “可是看到我背负了这么多一个人活下去,你真的就会开心吗?”   柳惊眠连忙开口对沈萤萤说:“当年就算我将仙风草送给她,她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沈萤萤摇头,“这世间的事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谁也不知道,如果闻姑娘治好了身上的病,日后究竟会有怎样的机缘,你既然在十方州上答应了他,他就该做到的。”   柳惊眠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萤萤,他在这一刻突然发现,沈萤萤正在渐渐与他记忆中的幽竹重合在一起。   十方州的虚华镜破碎后,竟是将沈萤萤前世的记忆也逼了出来。   “柳惊眠,你这样会让我不喜欢你的。”   幽竹喜欢他什么呢?   柳惊眠怔在原地,沈萤萤将自己的衣袖从柳惊眠的手中一点点挣脱出来,她走到苍衡的面前,有些愧疚地对他说:“多谢你。”   她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为了她自己说的,也是为了柳惊眠说的。   她其实一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可如果她活着本就是一个错误,也没有任何希望,那还是死亡对她来说更合适一些。   苍衡抬起手,一道巨大的白光将沈萤萤笼罩。   沈萤萤看着始终都没有表情变化的苍衡,她忽然觉得,或许苍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位闻姑娘可能是他所有感情的开始,现在闻姑娘不在了,他也就失去了再去感知的能力。   “幽竹——”身后传来柳惊眠歇斯底里的,沈萤萤闭上了双眼。   许久后,苍衡低下头,看向掌心这一颗混沌的魂珠。 第121章 八   沈萤萤的身体在白光散尽后从半空中坠下, 柳惊眠飞身上前,将沈萤萤接在怀中,他从来没有觉得沈萤萤是这样的轻, 好像一根天地间顷刻就要消散的轻鸿。   柳惊眠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盼着她能快快乐乐地过了这一生, 终究成了一场空梦。   如果早知道他们两个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当年还会不会将那仙风草用在幽竹的身上。   他总说自己不会后悔当年所做之事,然而在这一刻,他终于动摇了。   如今是苍衡杀了沈萤萤,可又何尝不是他们先杀死了闻灯。   在之前, 柳惊眠总用即使他把仙风草送回鲸州闻家, 闻灯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安慰自己, 可是诚如沈萤萤所说,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差错, 都会产生巨大的改变。   谁也不知道如果闻灯的病好以后,三百年后的今天她和苍衡间又会有怎么样的缘分。   不过是阴差阳错, 天命难断。   柳惊眠望着怀中沈萤萤,她的胸口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染,她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一声带着浅浅叹息的柳惊眠,就这样缓缓消散在风中。   柳惊眠跪在地上,他花了大的力气才将沈萤萤的魂魄重聚, 让她投胎转世, 他谨小慎微,不敢与沈萤萤有太多的牵扯,可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自己的心,或许他从来就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他出现之后,沈萤萤就再也不能做她幸福快乐的小公主了, 沈萤萤后来所有的患得患失,全都是他带给他的。   柳惊眠被淹没在这些迟来的悔意当中,他可以继续与苍衡抢夺那颗魂珠,以苍衡如今这般情况,自己应当还有一拼之力,可即使拿到了那颗魂珠,让沈萤萤醒过来,又能怎么样呢?   幽竹不会愿意的,她喜欢的柳惊眠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可恨他今日才明白。   柳惊眠颓败地俯下身,紧紧抱住沈萤萤,若是早知道她会这样早的离自己而去,他过去应该待她好一些的。   苍衡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柳惊眠的眼前。   苍衡刚一离去,这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庭院在一瞬间燃起熊熊的烈火,柳惊眠抱着沈萤萤站在烈火中央,表情平静,任由那火舌舔舐到他的衣袍。   待到那大火熄灭,有细细的甘霖落下,从那灰烬之中生出两棵不知名的树木,它们快速地生长,生得又高又大,却紧紧缠绕在一起。   鲸州城外,林间的浮灯居在摇曳的树影间若隐若现,一灯如豆,忽明忽暗。   月光倾泻而下,映在脚下卵石路上,好像一条银色的河流,一直流淌到苍衡的脚下。   “我回来了。”他刚走到门口,就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丹药的药力已经耗尽,丹田内空虚一片,他将嘴角的血擦去,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闻灯依旧躺在那塌上,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   苍衡走到她的身边,将那颗有些混沌的魂珠悬在她的眉心上方,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要将这颗魂珠变成从前的样子,但是都没用的。   如果当日在浮水宫,他没有去救下沈萤萤……   苍衡握着闻灯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颗魂珠的光芒渐渐黯淡,已经没有办法再融入闻灯的身体中了。   冥冥中,那个曾经在虚华镜中困住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耳边浮现,她醒不过来的,她要永远地沉睡下去。   苍衡无悲无喜地垂眸,望着闻灯,有些破碎的往事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他在初入虚华镜的时候,唯恐自己忘了她,曾在身体上一笔一划地刻下闻灯的名字,将那些痕迹一直深入到他的骨头里,然而最终,他还是在虚华镜中一次次的轮回里,弄丢了她。   他突然想起在他决定前往十方州的前一个晚上,他坐在床边,为她读着那些人间的诗集。   烛光在纱布做的灯罩中跳跃,他的影子落在绣着山水的屏风上面,闻灯半阖眼,似乎快要睡着了。   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些,只是当他读到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时,闻灯忽然出声,让他停下。   他那时还不明白她为什么叫停自己,闻灯睁开眼,那双眼睛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的心脏立刻软得一塌糊涂,然而又被扯得发疼。   他怕这是与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闻灯咳嗽了两声,随后对他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说了。   只是她的嘴唇动了动,他看得分明,她那时说的便是剩下的两句。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何日是归年?   确实不好。   他当日,便该死在十方州上。   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   忽的刮起一阵风来,摇着林中的桃树哗啦啦地响着,月色被乌云遮挡,浓郁的魔气正在向这座林子逼近,山雨欲来。   魔族们对苍衡已经拿到东皇剑最后却把东皇剑与乾坤钟一起摧毁这件事非常不满,原本只要他们魔族拿到东皇剑,便能攻打上天界,从此号令三界,再也不用窝窝囊囊地待在魔渊里。   魔族们回去越想越觉得憋屈,苍衡明明是他们魔渊中的魔君,却一点也不为他们考虑,这个魔君不要也罢,正好现在苍衡应该是在十方州上受了重伤,对很多野心勃勃的魔族们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杀了苍衡,让他们来做魔渊之主。   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苍衡的下落,一得知他如今在鲸州落脚,便纷纷赶来,魔渊中的数位大魔集合在一起,围攻苍衡。   天空中飘下细小的雪粒,映着兵器的冷光,好像飞舞了许许多多的萤火。   苍衡弯下腰,在闻灯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转身出了浮灯居。   他如今的情况很不乐观,白日的时候与柳惊眠那一场激战,已经耗去他所有的灵力,现在他的丹田正在被反噬,就算吃再多的丹药,也不能填补上。   然他身后有他想要守护的人,他一旦倒下,她要怎么办。   乌云散开了些,漏了些月光落在铺满了枯叶的地面上,苍衡被众多魔族围在中央,如同一只濒死的困兽,数把兵刃插入他的身体当中,鲜血流了一地,他整个人像是从血河中爬出来的,可他好像已经没有了痛觉一般,手中的长剑在风雪中结出一道法阵。   魔族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苍衡是不是太不要命了些。   几个大魔觉得苍衡如今不过是临死挣扎了,然而某位大魔却是一个不慎直接被苍衡结出的法阵斩落于剑下,其他几位大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愣住,谁也不敢再上前去。   他们想要把苍衡杀死在这里,可是如果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呢?那就完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苍衡任由这些魔族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口,他在此处布下了十绝阵,魔族们的心根本不齐,他们一边想要杀死苍衡,一边又想要在这场激战中保存实力,等苍衡死后抢夺魔君之位,如今发现苍衡还有一战之力,于是谁也不敢冒险。   到十绝阵布成之时,大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谁也不愿意主动上前,最后这场围杀竟只是这样草草收场了。   苍衡单膝跪在血泊里面,长剑插在坚硬的土地中,身上的血从衣摆处滴答滴答落在枯叶上,他踉跄从地上站起身,推开门,回到床榻前,他再也坚持不下去,倒在这里。   长剑从手中脱落,当的一声脆响,好像惊动了一个冬天的沉默。   苍衡闭上眼,幻想着再一睁眼她就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佛香袅袅,不知从何而来,苍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云海,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白色的披帛迤逦在云层之上,裙上还有花影在摇曳。   苍衡忍着巨大的疼痛从地上爬起身,跑到她的身边去,他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伸手。   闻灯看他,有些疑惑,轻轻开口问他:“你怎么露出这副表情来?”   “我梦到,”苍衡终于伸出手,紧紧抓着闻灯的手,只怕自己一松开,她便会离开。   “我梦到你不在了。”他说。   “你有些抓疼我了。”闻灯低声道。   苍衡连忙松开手,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拢在手中。   闻灯任由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握着,对着苍衡微微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我……”苍衡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对闻灯说,“因为我待你太坏了。”   闻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向苍衡问道:“你怎么样待我啦?”   夕阳的余光落在她的脸上,这一刻,苍衡好似在她的身上又看到了无数个她。   他望着闻灯,他喜欢上另一个姑娘,他为了那个姑娘想要杀死她。   他再也说不出来。   “李浮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侧着头,语气中不是责怪,也不是愤怒,只有淡淡的疑惑。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122章 九   苍衡张着唇,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最想听她叫自己一声李浮白,也最怕她这样叫自己。   万丈霞光铺满了这片翻滚的云海。   错了就是错了,既然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 那么那些理由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闻灯抬起手, 落在苍衡的脸庞上,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对苍衡道:“其实,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罢了,你是知道的, 对吗?”   苍衡抿着唇, 他自是知道只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他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只能能够在这场梦看到她鲜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苍衡便忍不住想要在她的身边多留一会儿。   他心知自己若是沉睡在此, 就再也没有谁会去救他的姑娘了。   可是如今他也没有办法了,他能想到的, 都救不了他。   三百年前,他与她在鲸州生离,三百年后, 他清醒过来,面临的不过又是一场死别。   兜兜转转,一切还是回到了最初, 他所有的挣扎都是一场笑话, 都只不过是让一切变得更糟。   她死在他的面前,是因他而死的。   他在魔渊中待她那样的坏,可最后,她还是放不下他。   苍衡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抬起手, 他四周的云海上轻轻点了一下,云海在他指尖下缓缓分开,露出二三往昔的光景来,当日在魔渊中重逢后那一幕幕全部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曾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如今在他的耳边响起。   ……   苍衡踉跄着跪倒在地上,心如刀割,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究竟是以何样的心情来说出这些话的,他想要知道,闻灯听到这些话时会在想些什么。   她等了三百年只等了这样的一个结果,苍衡死死攥着闻灯的裙摆,身上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从他的身下滴答落下,将脚下的云海染出一片鲜红来,霞光渐渐黯淡下来。   闻灯一挥手,将苍衡造出这些往昔全部挥散。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低下头,望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亦如三百年前,她看着她的李浮白。   然而此时,她却是轻声对他说:“李浮白,放手吧。”   苍衡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你要我怎么放手?”他的声音哽咽,似乎是要哭出来了,他带着祈求询问闻灯,“我怎么……才能放手?”   闻灯在苍衡的面前蹲下身,道:“忘了我,忘了我吧,李浮白。”   苍衡浑身一僵,那些永远都没有办法愈合的伤口被猛地又撕裂开来,里面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忘过她一次了,于是上天惩罚了他,让他失去她,如今还要他再忘记一次么。   “李浮白,我们的缘分早就尽了,”闻灯伸出手,落在苍衡的头顶,她的神色依旧温柔,对他说,“过去的三百年,不过都是我在强求,而如今你又是在重复我曾犯下的错误罢了,越是想要挣脱,便越要被困在这冥冥中已经注定的天命之中,放下吧。”   “放下吧,”闻灯收回手,对苍衡说,“只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苍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闻灯,他苦笑了一声,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那这世间便也不会有那么痛苦。   “我放不下。”他说。   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眼前的闻灯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他的眼前。   苍衡跪在地上,远处有梵音在他的耳边回响,云海堆成一座巨大的菩萨像,恍惚中好像变成了闻灯的样子。   他在这里倒下,闭上双眼,身下的云层突然间散开,于是他从云端落下,穿过十二月凛冽的风沙,穿过繁华的十里人间,穿过烈烈火海与寒冰之狱,最终沉入漆黑冰冷的深海之中,在那里腐烂成一具白骨,再也见不到阳光。   许久后,苍衡挣扎着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晨曦的光透透过窗纱照射进来,闻灯仍旧静静地躺在塌上,脸色苍白一如往昔,再也不会醒来。   苍衡从地上站起来,为她整理衣衫,为她梳了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一场梦,只是在某一瞬间,会觉得如今对他来说,那梦里与梦外,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   都没有她了。   他从此要接受这世间再也没有闻灯。   可若是没有了闻灯,那李浮白活在这个世上,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他刚从浮水宫中出来的时候,还不曾遇见闻灯,听着那戏中唱着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只摇着头,笑了笑,并不当真。   便是后来他从虚华镜中出来,失去所有记忆,也觉得情爱是个麻烦的东西,再后来遇见沈萤萤,他也能克制自己。   可是啊可是,不管自小在浮水宫中长大的他,还是后来在虚华镜中磨砺出一颗冷硬心肠的他,到底只是个俗世之人。   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然他如今除了守着这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还能做什么呢?   苍衡不知道。   又是一阵风起,席卷着林中的枯叶直飞到那半空中去,如同在火舌中不断向上又向上的没有燃尽的残灰。   流霜带着灵风来到这里,魔族们从十方州上回来以后立刻杀入到魔宫中,她带着灵风四处躲避,好不容易才从魔宫中逃了出来,后来听闻魔族们说,他们要到人间去找魔君,将他杀死。   流霜有种预感,闻灯或许也在这里,于是她偷偷跟着那些魔族们一起来到这里,只是又不敢离他们太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闯入了这片桃林,灵风知道这是闻灯一直都在精心打理的地方,看着那些魔族们肆无忌惮地糟蹋这里,一时间火冒三丈,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的脸都给啄拦,是流霜把他给生生拦了下来,直到确定所有的魔族都离开这里,她才敢带着灵风现身,向林中的浮灯居走去。   灵风在闻灯离开魔渊不久后就已经苏醒过来,得知闻灯去了人间,而自己又被闻灯送给了苍衡后,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他想着等找到了闻灯,一定要她给自己买很多很多的酒来赔罪。   到了浮灯居后,灵风便绕着这座宅子,口中一声一声地叫着灯灯。   苍衡推开浮灯居的门,迎面撞上他。   灵风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苍衡吓了一跳,差点没从空中掉落下去,他一直不喜欢苍衡,因为他总是欺负闻灯,然而在心底又难以抑制地对他生出一种熟悉,这种矛盾的感情使灵风面对苍衡始终非常纠结,情感上想要亲近他,理智上却抗拒他。   他向苍衡问道:“灯灯呢?灯灯呢?”   “她……”苍衡看着这只小小的鸟,闻灯在离开前,曾将他托付给了自己,可这些时日,他竟是完全忘了她的嘱托,苍衡声音沙哑地说,“在里面。”   灵风欢快地扑腾着翅膀向着屋子里,想着马上就能看到他的灯灯了。   跟在灵风身后的流霜却从苍衡此时的表情中看出了异常,她蓦地想起在来时的路上曾听到苍衡之所以能够拿到东皇剑,是因为有一魔族的女子及时将他从乾坤钟救出。   如今得知闻灯竟是真的与苍衡在一起,流霜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夫人那时莫不是随着陛下一起去了十方州?   苍衡闭了闭眼睛,他忽然间明白,闻灯是早已经知道自己此去再无归期,那日在魔渊中说的那些话分明是些临终前的交代,可那时候他没有听出来。   “灯灯?灯灯?”屏风后面的灵风已经察觉到闻灯的异样。   她的灯灯死了,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觉得闻灯只是睡了一觉,等她睡够了,一定还会醒过来的。   “你醒醒啊,灯灯,”他在她的耳边一声声唤着她,她却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睁开眼,伸出手,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灵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小心问闻灯:“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   “我以后再也不睡那么久了,我都陪着你,”灵风用自己毛绒绒的小脑袋在闻灯的脸颊上蹭了蹭,轻轻啄了啄她的耳垂,哽咽道,“你醒醒好不好?”   流霜亦来到了床边,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苍衡站在他们的身后,怔怔望着闻灯,他好像现在连随她而去也不能了。   他答应过她的,要帮她照顾好灵风与流霜。 第123章 十   从灵风破壳而出有了灵识的那日起, 就跟在闻灯的身边了,他知道闻灯一直在找一个人,后来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可现在, 闻灯却不在了。   很多时候, 灵风都有一种预感,或许在某一天,闻灯就会离自己而去。   他以为闻灯找到那个人了,他能把这个姑娘在世间多留些时日,然而世事无常, 她却是更快的离开他。   天色暗下, 苍衡站在门口, 月色落在他的脚下,像是凝成一片雪白的薄冰, 流霜站在他的身后,眼睛红红的, 她哭了好几个时辰了,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头晕,叫苍衡说:“陛下……”   “姑娘她为什么会成了……”流霜声音哽咽, 几乎没有办法将一句话完整说出来,过了好久,她才问出剩下的那半句, “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说好了去人间看一看的吗?   为什么再重逢时, 会是这样的一番光景?   这究竟是为什么?   苍衡的声音仿佛是从无数的砂砾中磨砺出来的,他对流霜说:“她去了十方州,破了乾坤钟的禁制,后来被虚华镜的神光所伤。”   说来可笑,苍衡为了沈萤萤才被困进了乾坤钟里, 然后他从乾坤钟里出来,便失去了闻灯。   她想要等他的青年,可是直到她死去的时候,都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去。   流霜静静地听着苍衡说起这一切,心中想着,果然是这样,   闻灯应该是有很多时候都想要放弃他的,可最后她还是放不下他。   流霜抿了抿唇,忽然开口,对苍衡说:“姑娘这些年,在魔渊中过得不好。”   “我知道。”苍衡道,闻灯是以凡人之躯堕入魔渊,她生得又那样好看,在魔渊中过得定然要更加的艰难些。   流霜动了动唇,似还有什么话要说,最后沉默地站在苍衡的身后。   她觉得苍衡其实并不知道,只是闻灯如今已经去了,很多事如今再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在她身边跟了多少年?”苍衡问他。   “记不清了,有几十年,或许也有一百来年了吧,”流霜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趴在闻灯胸口上的灵风,对苍衡说,“灵风更久一些。”   灵风哭得太累了,已经在闻灯的枕头旁边睡下了。   苍衡靠在门框旁边,仰头看着头顶这轮明月。   流霜在魔渊中见到苍衡第一面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位魔君陛下会变成今日这个模样,他身上的戾气都消失不见了,像是一个在世间游荡了很久已经疲惫不堪的旅人。   当年他与闻灯间究竟有怎样的一桩往事,若是说他爱着他们的姑娘,后来又怎么会那样待她?   流霜想不明白,那些从前的事,闻灯从来不与她说,好像一个守着宝贝的孤独巨龙,或许又是觉得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处,只会图惹他们伤心。   他对流霜说:“与我说说她的事吧。”   “陛下想要听什么呢?”流霜问。   苍衡轻轻道:“都说一说吧,关于她的。”   流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的目光透着几分怀念,过了好半天,她开口说:“那时,应该是个冬天吧,我的父亲想要将我送给魔渊中的一位大魔,来助他修炼,我知道自己要是落在那个大魔的手中,多半是要死在他的手下,所以我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走了,但很快又被大魔的手下们给追上,后来是姑娘突然出现,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跟在姑娘的身边了,姑娘长得好看,魔渊中里的很多魔族都想要得到姑娘,不过他们都不是姑娘的对手,要么死在姑娘的手下,要么被姑娘做成了傀儡,可惜的是,我后来才知道,姑娘每时每刻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的身体不好,必须要用凡人的心头血温养,”说到这里,流霜停了一停,看向苍衡的目光中带着两分古怪的情绪,他仍然记得苍衡第一次想要杀死闻灯的时候,便是因为闻灯杀死了许多的凡人,流霜垂下眸子,她小声说,“陛下,姑娘心善,杀得也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囚犯,从来没有对无辜之人动过手。”   苍衡那时总以为闻灯是为了修炼才要饮用那些凡人的心头血,直到他找回那些过去的记忆,终于明白,若是不再以凡人的心头血来温养,她必死无疑。   他自大地以为他能给她安排好所有的后路,却是在一步步将她逼入绝路。   凡人修炼了那本魔功后,必将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百虫噬心的痛苦,她不一定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快乐的事,她不过是想要等她的李浮白回来罢了。   苍衡不免会去想,她到底是死在十方州上,还是被自己一点点亲手杀死的。   她至死也没有等到他。   流霜继续说着那些往事,“……那一次,姑娘受的伤很重,她昏迷了很久,我怕她身上的病又要发作,去人间帮她找心头血,让灵风守着她,她是在一个黄昏醒过来的,夕阳的光照得屋子里朦朦胧胧的,我端着血从外面进来,她坐在床榻上,目光有些迷离,带着一丝笑意,她问我,茶茶,是不是李浮白回来了?”   其实那时候流霜并没有听清闻灯叫出口的那两个名字,这是过了很久后,流霜又有几次在闻灯的口中听到他们的名字,才琢磨出来的。   苍衡抬起头,看着月亮,月光中仿佛藏了无数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个寂寥的人间。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闻灯蜷缩在一条深深的河沟里面,十根手指无一不染了血,她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李浮白、李浮白……”   她的声音穿越了时光,在这一刻,与身后流霜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在他耳畔不停地轰响。   苍衡仿佛化作一座石像,凝固在这月色这下。   那过去的三百年,他都没能陪在她的身边,她一个人忍受了漫长的岁月,只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人。   若是他们从来不曾相遇过……   那又能怎么样呢?   苍衡不知道。   流霜一回头,看到灵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正在往闻灯身上渡去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过去,抓住灵风的翅膀,问他:“灵风你在做什么!”   灵风的动作被流霜止住,愣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声音低低地回答的流霜说:“我想要灯灯醒过来。”   流霜明明在心中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了,此时听到灵风说出来,眼泪还是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你想怎么做呢?”   灵风的脑袋耷拉下来,“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把我的修为都给灯灯。”   流霜动了动唇,如果灵风真的要把修为都渡给闻灯,那么他自己从此要变成一只没有灵识的普通的鸟了,姑娘即便能够醒来,也不会开心的。   更何况,那位陛下应该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方法。   苍衡在他们的身后开口说:“她在离开前,曾托付我好好你们。”   “我不用你照顾。”灵风冷声道。   刚才流霜以为他睡着了,但是她和苍衡之间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闻灯就是因为他才死去的。   如果苍衡从来没有出现,他们是不是还能跟闻灯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虽然灵风知道李浮白不回来,闻灯永远都不会再开心了,可他希望她能活着。   苍衡没有说话,只是答应闻灯的话,他一定要做到。   灵风从流霜的手中挣脱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在闻灯的胸口晕湿了一片,他问:“没有办法了吗?”   像是在问流霜,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闻灯。   他的灯灯再也不能醒来了。   灵风依恋地蹭着她的肩膀,下一瞬,一道强烈的红光从灵风的身上迸发出来,流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而苍衡却是迎着那光急忙上前,压制住灵风体内暴动的灵力,待红光散去,灵风已经是气息奄奄,他鲜红的血点缀在雪白的翅膀上,好似雪地中盛开的点点红梅。   苍衡护住灵风的丹田,确定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一抬头便见到床榻上的闻灯于眉心处蔓出一缕浅浅金光,飞出窗外,消失在浓浓的夜色当中。   苍衡愣住,他恍惚记起自己年少时曾看了很多不着调的本子,里面记载了一个传说,这世间有一种鸟,名谛风,在极度悲伤下,会聚起死者已经消散的魂魄,而那魂魄会回到死者死去的地方。   他来不及想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只一把抱起闻灯,向流霜交代了两句,就追着那一缕金光匆匆而去。   如果灵风真的能够聚起她的一缕神魂,那他现在到十方州上找回她,在那里化身苍龙,凝出一颗新的魂珠,或许也能换来她回来的那一日。   只是那时候,这世间不会再有苍衡,也不会有李浮白了。 第124章 十一   十方州上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千里苍茫雪原, 只是如今再也见不到天族或是魔族的身影了,红色的长绸在从高高的雪山上被吹落,如同一道跳跃的虹光, 消失在苍衡的视线当中。   风雪更紧促了些, 苍衡的脚印很快被大雪覆盖住,他要在这茫茫的雪原上,去寻找闻灯最后的那一缕神魂。   或许她在这里,又或许在其他的地方。   破碎的虚华镜只剩下几块残缺的碎片,悬浮在半空中, 在初升的朝阳下, 折射出一片七彩的光点, 落在雪白的大地上。   这条路漫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雪花落在苍衡雪白的长发上,他抱着闻灯, 在雪地上快速的行走,只是当看到地上那被拉得很长的影子时,苍衡的表情有些怅然, 他蓦地想起,很多年以前一个冬日的清晨,天将亮时, 他从南华寺的佛境中出来,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闻灯坐在檐下,仰头看着东方的天际,听到他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轻轻笑着,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带着一圈乌青,他便知道她是一夜未睡。   闻灯摇摇头,说她本来睡了一觉,只是被一场噩梦惊醒,后来便一直睡不着了,坐在这里,等着天亮,等着李浮白从那佛境中出来。   李浮白心疼,本想留着她在寺中多歇息一会儿,结果被闻灯拒绝,她想要回家去,家里的那两只大猫这几天就要生小猫了,她想回去看一看。   李浮白依着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在他的怀中睡了过去。   那时南华寺大殿外面的庭院中的积雪还没有被清扫,他抱着她从那雪地上走过,他们二人的影子落在雪地上,和现在好像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那时候,他轻轻唤她两声,她便可以醒过来的,对他笑一笑,而如今,却再也不能了。   后来李浮白回到浮灯居,曾问过闻灯是做了一个怎样的梦,闻灯看了他很久,最后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苍衡回想起这些,总觉得那时其实已经有种种预示了今朝。   按理说闻灯是陨落在此处的,然而此处却并不见她的那一缕神魂,苍衡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难不成这一切又只是他的妄想吗?   其实从始至终都已经到了终局,就算求遍神佛,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苍衡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或许她只是藏在了其他的地方,苍衡指尖结出一道白光,然而十方州自从那一场仙魔大战后,此处还剩下许许多多的残魂没有消散,从他们中将闻灯找出来并非是一件易事。   苍衡闭上眼睛,事已至此,他便也只能看天意是否愿意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寻着黑暗中的那一缕白光缓缓走去,再睁开眼时,却是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向十方州下的结界前,他心中一颤,脑中没来由地猛地窜出一个念头来,闻灯是想要去那里找他么?   苍衡的眼中是说不出的悲苦,他踏入那结界之中。   或许是在十方州下也有什么在等着他归来,已知道他的来意,所以这一路上并没有阻拦。   他抱着闻灯踏入那一重一重的结界,看着周围数百年都不曾更改的场景,像是时光重来,他此行是为了给她取仙风草,为她求一个安乐,只是怀中闻灯冰冷的身躯在提醒他,终究回不到那些从前了。   那千尺寒潭之下,没有了虚华镜,依旧森冷,漆黑一片。   苍衡站在河边,冰面破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窸窣响起,恍惚中,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亲切地问他,你回来了。   苍衡不为所动,有点点的金光落在闻灯的眉心上,他神色有些动容,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真可怜啊,如今竟是只剩下了半心。”那个声音感叹说。   “你究竟是谁?”苍衡问道。   当日他落入虚华镜时,便曾听到过这个声音,他和今日说着同样的话,后来离开时,更是一遍遍地让他留在虚华镜中,告诉若是离开了虚华镜,终有一日他会后悔。   那时苍衡一心想要出了虚华镜找回他丢失的东西,直到今日苍衡终于明白,可是太迟了。   苍衡确实后悔了,若他不曾从那虚华镜中出来,闻灯顺着那位国师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肉身灵芝,加上浮水宫相助,他的姑娘必当活得长长久久,如同他曾经希望的那样。   最后竟是他自己害死了她。   “我是谁?”那个声音中似乎也透着疑惑,他停顿了许久,对苍衡说,“我只是天地间留下的一点混沌罢了,我是我,我是你,我是这天下的万物众生,我是你们心中的恐惧与遗憾,却也能够让众生如愿以偿。”   苍衡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救回闻灯。   他脱下外袍,将闻灯轻轻放下,他弯下腰吻了吻闻灯的额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苍衡想起这句话,苦笑了一声,来到当年他将苍龙杀死的地方,化身苍龙,走向他早已注定的命运。   浓重的黑雾将他包裹,他整个人正在缓缓被撕裂,苍衡一声不吭,黑雾渐渐消散,天空中飘下血色的雨丝,玄色的鳞片在寒光中若隐若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中带着诡谲的光。   若是她能醒来,她会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按理说苍衡在化身为苍龙之后,会只剩下兽性,可他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想着要把魂珠从自己的身体中吐出送给闻灯。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醒不过来的。   那声音突然间嗤嗤笑了起来,就算是这天地间混沌初开时就生出来的灵物,也逃不过这冥冥中已经注定的天命,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最初。   不过说来也可笑,明明是个至邪之物,为什么会生成李浮白那般纯善的模样,即使后来他在虚华镜中被折磨了多年,最后沦为魔君,却也固执得令人讨厌。   原本停留在闻灯额头上的金色的流光却突然间化作一道流星飞到半空,笼罩在苍衡的头顶,将那颗魂珠重新打回了苍衡的身体当中,随后那金色的光芒也在巨龙的头顶一点点消散了。   巨龙从半空中缓缓坠落,咚的一声落在坚硬的冰面上,他陷入沉睡,梦里是鲸州城外的浮灯居,他和他的姑娘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三两小猫作伴,他的姑娘再也不会生病,再也不会伤心,是他想过的最幸福的模样。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某个昏沉的午后,闻灯靠在他的胸口,忽然抬起头,带着恐惧叫他:“李浮白?”   “怎么了?”苍衡低下头,亲了亲闻灯的头顶。   “我好像听不到你的心跳声了。”闻灯疑惑地问道,她的手掌按在苍衡的胸膛上,那里好像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苍衡僵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过了好久,他安慰闻灯说:“或许,是我的心今天想要休息一下了。”   闻灯瞧了他半天,没有瞧见什么异样,外面的小猫喵喵地叫着,苍衡催促她快点出去看看,闻灯一离开,苍衡将胸口的衣服扯开,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左边的胸膛上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道疤痕,他顺着那道疤痕将伤口掰开,随后便看到了里面剩下的那半颗心脏,   为何会只剩下了半心?   那些被刻意压制住的记忆在刹那间涌入他的脑海中。   梦醒,梦散。   他终究还是从这场永远不愿醒来的梦中清醒过来,然而一睁眼却眼睁睁地看着闻灯留下的肉身,在他的眼前消散。   那双幽绿的眼睛变得通红,有血水从他的眼睛中淌下。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守在十方州外面的仙君们连忙来到天宫中,甚至来不及行礼,对天君道:“回禀天君,苍衡已经在十方州上化为苍龙。”   天君沉默了半天,终是叹了一声,兜兜转转,轮转几番,还是走向了既定的命运。   “陛下,若是让苍衡从十方州上出来,三界恐怕又要面临一场祸事。”   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没人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从前他是个魔君,在十方州上就没有人能够拦住他,如今化为苍龙,得了龙族千万年的传承,只怕这天上地下,更没人是他的对手。   仙君们后来得知了十方州上的事,异常后悔,若知道那位闻灯姑娘对苍衡那般重要,他们大概也不至于对她下那样的狠手。   可惜那时候,恐怕苍衡自己,也都是糊里糊涂。   天君缓缓道:“去灵山吧,找佛祖。”   仙君一愣,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座上的天君,问道:“陛下?”   灵山乃是佛门净地,向来不管三界之事,任由魔界与天界打得天昏地暗,也不会来插手,去灵山又有什么用呢?   天君只是淡淡说道:“此事出在灵山,便也该让灵山的人做个了断。”   仙君一时间竟不明白天君这番话是何意思。   那苍衡如今依旧是魔渊之主,而他想要救活的那个姑娘从前是个人族,后来沉入魔渊沦为魔族,究竟何来出在灵山之说? 第125章 十二   十方州上, 响彻天地的龙吟将那冰面一寸一寸地震裂,无数的白骨从水下浮了出来,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水面。   玄色的巨龙眨眨眼睛, 巨大的龙头高高地抬起, 望向头顶,厚厚的云层被撕裂出一条小小的口子,然后那个口子被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撕得更大了。   日光从那裂口中泻出,落入千尺寒潭下的幽狱之中,那金色的光芒落入巨龙猩红的双眸中, 里面浮现出二三的人影来, 巨龙的目光中透着几分茫然, 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翻涌,它们明明就在那里, 他却好像一点也抓不到了。   他有些不明白这些记忆是用来做什么,只是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却又缓缓破裂。   巨龙仰天长鸣,悲号声震得高山上的石碑摇摇欲坠,常年飘雪的十方州, 下起红色的瓢泼大雨,雨水落在千里皑皑的雪地上,将雪层融化, 十方州好像一片血海淹没。   一如仙魔大战结束时的那一日。   按照这明明中的天数, 李浮白当年在这里屠了守护仙风草的恶龙,如今他化为苍龙,该在这十方州上受足十万年的苦刑。   可他终究不是那些凡人,此处为恶龙设下的禁制倒也困不住他。   一道巨大轰响声在十方州上响起,脚下被冰雪覆盖的土地此时也龟裂出一道道的裂口, 低头往下看去,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巨龙从千尺寒潭下猛地飞出,被雨水打湿的鳞片在日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华,在那十方州之外的远方,有飞虹悬挂在天际。   “去吧……去吧……”那个声音在巨龙的耳边一遍遍地催促。   他是这天地间的至邪之物,本就不该被困囿在一具人类的躯壳之中,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可这条巨龙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他仍拥有过去的那些记忆,却无法从这些记忆中得到什么,他好像连最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了。   除了吃饭、睡觉,好像这天底下再也没有其他需要他关注的东西,然而冥冥中,他又知道,他丢了一样东西,他想要将她找回来。   要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呢?   他一无所知。   巨龙从云海中翻腾而过,天界的众位仙君站在天门前,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一场死战,然而那巨龙却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带着一股罡风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仙君差点被这风吹到了云端之下。   而那双先是幽绿,后来猩红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作金色,里面没有一丝作为人类的感情。   众位仙君见到此景,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分,当日天界上赫赫威名的战神苍衡,如今竟是成了一头恶龙。   这世间的情爱,果真是磨人的很,还是避开着点吧。   只是这样紧要的关头,天君不出手也就算了,却是派了几位仙君去了灵山去,灵山上的佛祖虽有大神通,但要说能够压制住这条恶龙,恐怕也不会容易。   人间的百姓抬起头来,见天空中有一墨色巨龙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百姓们惊呼一声,立刻跪在地上,口中叫着拜见真龙,并向真龙祈求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而萧衍则是一身玄衣站在高台之上,他如今已经做了这人间的帝王,今日便是他的登基大典,本来朝上的百官其实都有些不大能接受他这个皇帝,即使他手里有先皇的诏书,朝中的重臣也坚持认为诏书是伪造的,萧衍并非血脉,直到他们见识了萧衍狠辣的手段,那些反对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如今天空中有真龙现世,岂不是代表了当今圣上便是真龙天子,百官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萧衍仰头见那墨龙消失在云海中,蓦地想起自己在魔渊中的那些日子,虽然这世人都说魔渊不是个好地方,他却在那里度过了一段颇让人怀念的日子。   好在时间并不是很长,如果在她的身边再待上一段时日,可能后来便也会不愿意离开了。   鲸州的那座桃林中,明明春天还没有到来,干枯的树枝上竟是绽出星星点点的嫩蕊来,在风雪中摇曳,让人不禁担心,一夜之后,它们是不是就要消失在这里,流霜抱着灵风从浮灯居中出来,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天空中的那条巨龙,她不知道那条巨龙是何人所化,不过却也觉得有些新奇,她自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见过龙,她抱在怀里的灵风说,“灵风你看,天上有龙。”   “有龙又怎么样?”灵风轻轻哼了一声,抬头往天空中看了一眼,又兴致寥寥地把脑袋给垂下,那日他为闻灯聚起最后的一丝神魂,然而丹田却受了重创,后来虽有苍衡为他护住了心脉,然现在仍是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灵风闷声闷气地说:“今天灯灯也没有回来。”   流霜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苍衡那日追着闻灯的神魂离开鲸州,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流霜此时心中也不安起来,他们的姑娘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巨龙不知道自己飞了有多久,他终于有些累了,最后盘踞在高高的雪山上,饮了一口雪水,眼睑垂下,将里面的金色全部掩藏。   他只睡一小会儿,等他睡醒了,他要继续去寻找被他弄丢的宝贝。   春天就要到来了,这只巨龙不知要何时才会苏醒。   在天界监视他的仙君们见到这一幕,只盼着他能够长长久久的睡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   而灵山之上,却是四季如春,踏过三千六百层的石阶,晋文仙君总算是来到了灵山顶上,先映入眼帘的一方十里莲池,那池中五色莲花开得极好,几乎将这莲池全都铺满,仙君微微愣了一下,他不是第一次来灵山了,但是前些年来的时候,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开了这样多的莲花。   仙君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他今日来灵山,为的是苍衡化龙一事,其他的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佛祖坐在巨大的金莲上,金身布满佛光,他眉目低垂,一副慈悲的模样。   仙君不能直视,行了一个佛礼,将自己此行的来意一一说明,莲座上的佛祖似早已预料到了此事,他笑着道:“原是为了这桩事。”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佛祖语调缓缓念了一首偈子,对下座身穿白衣手持玉净瓶的菩萨说,“她今日也该醒来了,让她去吧。”   “是。”菩萨唇角含笑,对着佛祖颔首,而后起身,来到仙君的身边,道,“晋文仙君,跟我来吧。”   仙君一头雾水地跟在菩萨的身后,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这件事的始末,而佛门竟是真如天君所料,半点都没有推辞。   这件事与佛门究竟有何联系。   菩萨带着仙君从灵山离开后,来到一处水榭当中,仙君还从不知道他们佛门里还有这样的地方,那水榭中盛开了无数金色莲花,轻风一过,那些莲花如海浪般翻涌,仙君心里不免嘀咕起来,现在苍衡不定怎么为祸人间了,这位大慈大悲的菩萨怎么还有闲心带他来看这里风景,仙君实在忍不住,问菩萨:“这里是?”   “一方莲池罢了,并无名字。”菩萨道。   仙君心道他也能看出这是一方莲池,除了里面的花开得格外的好些,似乎也没有其他不同,他向菩萨追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菩萨安抚他道:“仙君且稍等一会儿。”   晋文仙君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倒是可以等的,就是不知道那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苍龙还能不能等。   平静的水面上荡起涟漪,菩萨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只见这方莲池的中央拥挤的金色莲花忽的向四周散开,四道水龙将一朵巨大的金色花苞从水中托举而出,花苞至半空时缓缓绽开,千万流光从花瓣处簌簌落入水中,那水面之上便又开出无数小小的金莲。   莲花中央坐着一白衣的女子,仙君一眼便认出她来,他曾在天界上见过苍衡背着满身是血她从天井中飞身而出,也在十方州上见到她为破开乾坤钟上的禁制,流了一地的血,说起来那时晋文仙君好像还捅了这位姑娘一剑,他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   女子睁开眼,她浑身被佛光笼罩,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模样看起来似乎比晋文仙君身边的菩萨还要慈悲几分。 第126章 十三   白衣的女子从金色的莲花中起身, 她从半空中缓缓落下,那白衣一挥,空中的金莲化作金色的星光, 倏地消散。   她来到晋文仙君的面前, 微微颔首,晋文仙君还了一礼,自报了姓名。   白衣女子表情未变,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晋文仙君对上她的眼睛, 心中一悸, 然而随后晋文仙君又意识到, 她好像根本不认得自己。   她是苍衡要找的那个人吗?   她真的能够让苍衡平静下来吗?   晋文仙君心中有些不安,他转头向身边菩萨问道:“这位是?”   菩萨微微笑着, 对晋文仙君解释说:“天地未开之时,这世间唯有一片混沌, 而这混沌是由那正邪二气聚集而成的,后有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正邪二气在神斧下大都消散于天外天中, 有一股邪气藏身在东海五色石中,躲过了神斧的威力,后来女娲补天, 炼化五色石, 其中一颗五色石被邪气带离东海,阴差阳错,落入佛祖手中,那五色石日夜听着佛祖讲经,化就成这天地间的第一株优钵罗华, 她诞生时,有数十座高高山脉拔地而起,便是如今的灵山,再后来这一株优钵罗华生出灵识,前些年因有些情根未能勘破,故而到人间历了一场劫,如今才算是圆满。”   “原来如此。”晋文仙君点着头,心中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一场劫在菩萨口中说的如此轻巧,可对苍衡与闻灯二人来说,这一场劫难怕是过得很是艰难。   他们天君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日。   冥冥中果真是都已注定的事。   晋文仙君看了闻灯一眼,见她听了此事,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变,心中不免又是唏嘘一声。   菩萨笑道:“按理说她的辈分比我们还要高一些。”   若是认真计较起来,便是佛祖也比不上她的年纪大。   白衣女子道:“菩萨说笑了。”   晋文仙君问道:“不知该怎么称呼?”   白衣女子道:“叫我闻灯便好。”   从前她没有姓名,到人间历劫得了这么个名字,她觉得不错,如今用着也好。   她向晋文仙君问道:“不知仙君此次来灵山找我所为何事?”   晋文仙君道:“魔君苍衡为了能够,在十方州化身苍龙,如今已经破开了十方州上的禁制,去了人间,我等不会他的对手,天君说此事出在灵山,故而派我前来。”   白衣女子听闻这话,眸中是无尽的悲悯,她低声道:“是我不好。”   “您都还记着?”晋文仙君有些惊讶,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他以为闻灯现在这个样子,应当是将那些前尘往事都忘却了。   闻灯对菩萨点了点头,随后她的脚下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将她与晋文仙君一同托举到半空中,她对晋文仙君道:“自然是记得的,你们仙君历劫会将前尘往事都忘记吗?”   晋文仙君一时无言,他们天界上那些个仙君们,若是到人间历劫归来,大部分都会选择忘记那一段多半甚是憋屈的往事,若有实在放不下的,干脆放弃仙籍,回到人间。   这位闻灯姑娘与他所见过的那些历劫归来的同僚不大一样,她明明都还记着,却好像比那些饮下忘忧酒的仙君们还要冷情。   若说冷情其实倒也不是,只是众生在她的眼中,都是一样的。   仙君不知如何才能练就成这样的一般模样,只能感叹不愧是佛门中人。   脚下的金莲带着他们二人离开灵山,去往那万丈红尘之中,层层浮云在日光下变幻万千,闻灯忽然开口对晋文仙君道:“同我说一说十方州上后来的事吧。”   晋文仙君听到闻灯此时提起十方州,心中还有那么几分尴尬,他定了定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压了下去,他对闻灯说:“您……您在十方州陨落之后,魔君苍衡夺下东皇剑,将神力灌入东皇剑中,东皇剑与虚华镜两大神器均被他毁于十方州,而虚华镜破碎之后,魔君之前被封印在虚华镜中的记忆尽数归来,再后来他在十方州上找到您的肉身,想要复活您。”   闻灯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雪山上的巨龙从睡梦中醒来,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只是醒来时那梦中所见过的场景大都已经忘记,只记得有一朵轻薄的桃花落在他的鼻间,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就被惊醒。   他有些失落地想,若是刚才在梦里能够忍住那个喷嚏就好了。   可这样简单的想法也只是在他的脑中转了一转,很快就消失了。   他睁开那双金色的眸子,里面透着迷茫,他将眸子垂下,看着自己的鼻尖,那里没有桃花,只有厚厚的至今还没有融化的积雪。   他叫了一声,声音悲切,却没有人来回应他,他心脏疼得厉害,好像里面放了好多正在噼啪乱响的爆竹,将他小小的心脏炸得四分五裂。   他不知该往哪里去了,在雪地上翻滚了一会儿后,那条尾巴重重地拍打在身后的雪堆上,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龙吟,山崩地裂,百木摧折,还未融化的河流在巨响中冰面被一寸寸地震裂。   好在此处并无人烟,倒也没有百姓受到伤害。   人间的许多修士与魔族都知道此处多了一条苍龙,龙族的身上全是宝贝,即便知道这些宝贝不一定那么好拿,可此时也不免想要来试上一试。   这或许是天地间剩下的最后一头苍龙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商量着该怎样才能将这条巨龙给屠杀掉,反正这条龙有这么大,就算只拿到他的一片鳞片,对他们来说也能受用无穷。   他们来到山脚下,将各种逃命的、护身的法宝都准备好,然后才小心地上了山去,希望能够在完全不惊动那条巨龙的情况下杀到他的身后。   然而这终究是他们的妄想,在他们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就已经被巨龙发现,巨龙的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正好有人送上门来给他泄愤,他静静地蛰伏在雪地中,看着如同蚂蚁般人群向自己自以为很隐蔽地向自己悄悄靠近,巨龙心中有些好笑。   可是马上这点喜悦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好像不应该从这个世间再得到任何的快乐了。   不久后那些人群便已经来到了山顶,结果却是还不等他们动手偷袭,便被巨龙一个甩尾,打得死的死,残的残。   巨龙眨眨眼睛,眸子里透着一丝疑惑,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脆皮,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们,不知为何突然间还有些心虚,只是此时他还不懂得这种情绪是心虚,他划动着爪子,将这些尸体全部都掩埋在白雪之下,然而那些鲜血在已经将雪地染红,他这般做法,无异于是在掩耳盗铃。   巨龙甩甩身后的尾巴,将脚下的雪踏得更紧实了,突然他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玄色的身体在皑皑的雪地上盘成一团,他抬起头,只见一朵金色莲花向着他的方向翩翩而至。   巨龙愣住,呆呆地看向那越来越近的莲花,他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间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他将那龙头埋在雪地之中,他不知道那莲花中有谁,却不希望他见到自己如今这般丑陋的模样。   金色的莲花终于落到那山顶,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的寒风中,晋文仙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侧头看向身边的闻灯,闻灯脸上的表情未变,那朵金莲在她的脚下缓缓散去,闻灯走到巨龙的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叫他:“李浮白?”   巨龙不知道她在叫谁,只是更加不愿意从雪地中出来,不过露在外面的龙角在听到闻灯的这一声李浮白时却是无意识地抖了抖。   他很喜欢她这样叫他,就好像是回到那一场他已经记不清的美梦当中。   可是他又不希望她见到这样的自己。   龙头往雪地里又钻了钻,恨不得将整个庞大的身躯都藏身在厚厚的雪层之下,露在积雪外的龙角晃了晃,忍不住轻轻蹭了蹭闻灯的指尖。   积雪之下,那双金色的眸中漫出浅浅水光,微咸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淌下,融进带着血腥味的雪层中。 第127章 十四   晋文仙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在来前的路上,想象了接下来他们二人会迎来的无数种可能,想过闻灯或许不会是这头已经失去理智的苍龙的对手, 想过他们一人一龙必有一伤, 甚至想过在紧要关头,巨龙或许能够找回一丝从前的理智,停下手来。   他从来没想过这条巨龙会这样老老实实趴伏在雪地上,看起来倒像是一只被豢养多年的宠物。   就是这宠物的体型有点大,模样有点吓人。   晋文仙君几乎要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逗笑了, 苍衡若是能够预料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日的模样, 不知道还会不会选择在十方州上舍身化龙。   闻灯低头, 看着手下的那只龙角,那龙角如白玉雕琢打磨而成一般, 入手冰凉凉的,很光滑, 龙角在闻灯的手掌中又蹭了一蹭,好似在讨好她一般,可埋进雪地里面的硕大龙头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出来。   闻灯再叫了一声:“李浮白。”   那龙角又抖了一抖, 伸手沉重的尾巴在雪地上拍了拍,只是似乎不愿意让闻灯发现,故而落地时又将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一阵寒风吹过, 将这四周的血腥气吹得散了些, 盘在一起的龙身偷偷往北侧移了移,将这凛冽寒风挡住。   闻灯看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愿出来,心中暗叹了一声。   当日在十方州上的种种,后来想起, 一切不过是天命捉弄罢了,一切不过是落在不知道三个字上面罢了。   若苍衡那时知道她在十方州上,那时候应当也不会全然不管她,只是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   不过这些对如今的闻灯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爱恨于她而言,就好似头顶这片顷刻间就不会被狂风吹散的浮云,她的心中不会再因此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是李浮白到底是因她平白遭了这一场劫难。   因她而起,也该由她来终了。   闻灯收回手,她对巨龙说:“你若再不出来,我便走了。”   天地静极,闻灯的影子斜斜地落在那片染着血的雪地上,她等了许久,那藏在雪地下的巨大龙头始终没有动静。   闻灯抬起手,手中便多了一朵金色的莲花,她将那莲花放在龙角上别好,看着倒像是生在他那龙角上似的。   闻灯转过身,晋文仙君有些发愣,这就走了?别看这头巨龙在闻灯的面前老实,可雪地下面不知道埋了多少的尸体,等会儿若是再发了狂,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将他拦下。   可现在闻灯要走,晋文仙君自然也不敢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条巨龙的身边,闻灯只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头巨龙终于将自己埋在雪堆里的脑袋探了出来,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生怕弄掉了闻灯别在他龙角上的那朵莲花。   他望着闻灯离开的背影,悲鸣了一声,声音不大,只是有些可怜。   他不想她见到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却更害怕她会离自己而去。   闻灯停下脚步,巨龙的龙尾拍打身后的雪地,却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来,似是怕惊吓到了她。   他小心翼翼地向闻灯靠近了些,巨大的影子笼罩她与晋文仙君二人的头顶,晋文仙君吓了一跳,生怕那恶龙突然间会狂性大发,连忙向身边的闻灯看去,却见她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没有悲喜。   她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的巨龙,巨龙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人一龙便这样对视了许久,最后巨龙低低呜咽了一声,好似一个没了家的孩子。   他将巨大的头颅低下,金色的眸子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望着闻灯,明明有些不敢看她,却又无法控制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晋文仙君心里着实想不明白,这头现在上天入地无人敢拦的龙兄,有什么能够让他觉得害怕的。   闻灯的手落在巨大的龙头上,她心中倒是有些清楚他现在在恐惧什么,无非是担心自己会嫌弃他的相貌丑陋,他如今脑子不太灵光了,性子倒是和从前一样,她安慰巨龙说:“很好看,很威风。”   巨龙现在虽有些愚笨,可简单的句子还是可以听明白的,他知道闻灯是在夸自己好看,她并不嫌弃自己、   金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身后的尾巴不由地左右摇摆了许久,晋文仙君看着这一幕直恨不得赶紧将自己的两只眼睛给捂上,这说出去谁能相信,他刚才竟是在这头巨龙的身上看到了几分可爱,便是现在晋文仙君也不大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晋文仙君心道这果真是一物克一物,他们担心了这么久,而闻灯甚至不用说话,只站在这里,这头巨龙就服服帖帖了。   闻灯对他道:“同我回灵山去吧。”   巨龙眨了眨眼睛,低吼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闻灯。   闻灯转身对晋文仙君道:“此次麻烦晋文仙君了。”   晋文仙君摆摆手,他除了去了一趟灵山,还真没帮上什么忙,他摆手道:“小事,都是小事。”   这场灾祸能够这样轻松化解,晋文仙君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这天下总算是能太平一段时日了。   闻灯召出金莲,正要离开,却见这头巨龙似乎并不愿意动身,赖在雪地上面,只用那双金色的眸子巴巴地看着她,她还以为刚才巨龙刚才那般的回应的是答应了自己,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闻灯也不生气,她轻声向这头巨龙询问道:“怎么了?”   巨龙对着她叫了两声,然而闻灯听不懂他此时在说些什么,只能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龙角,“若是不去灵山,你想去哪里?”   巨龙呜呜两声,闻灯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想带我走?”   巨龙点点头,只是动作幅度有点大,一不小心将那朵别在龙角上的莲花给弄落在雪地上,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掉落在雪地上的莲花,他扒拉扒拉爪子,想要将那花重新给戴回自己的龙角上,可是那花太小了,而他又太笨拙。   “我来吧。”闻灯蹲下身,将莲花捡起,她指尖一道金光闪过,莲花的地下生出蜿蜒的藤蔓来,藤蔓在巨龙的龙角上一圈圈地紧紧缠绕,以后不管他怎样晃动头上的龙角,都不会掉落下来。   巨龙对着闻灯低低地叫了一声。   闻灯飞身落在他的背上,巨龙高兴地甩了甩尾巴,他带着离开闻灯这片连绵的雪山。   看着他们一人一龙终于离开,晋文仙君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那颗刚刚落稳的心脏又被提了起来,那个方向好像不是灵山,他心头一跳,这二位这是要到哪里去?   坐在巨龙背上的闻灯此时心中怀着同样的问题,不过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这是想要去鲸州。   闻灯的手指在巨龙背上的鳞片上抚过,他如今这个样子,若直接在鲸州城内现身,必定要闹出乱子来。   他飞得很快,不过却将闻灯护得非常安稳。   他飞到鲸州郊外那片桃花林的上方盘旋了许久,不知该怎样落下,声音中透着焦急与委屈,闻灯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对他说:“变小一点。”   苍龙似乎还不晓得变小的法门,在空中的逗留了好一会儿,最后是闻灯在他的脑袋上点了一点,帮了他一把。   闻灯不知道他来这里要做什么,只是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踏进了这片桃林之中,只见这头苍龙对着林中最大的那株桃花甩了甩尾巴,低低地吼叫了一声,便清风徐来,那落着雪的桃树生出嫩绿的枝丫,结出浅粉的花苞,然后齐齐绽放,这桃花开得盛大又隆重,一时间竟是引得林中其他桃树也于这寒冬时节竞相盛开。   苍龙晃了晃头顶的龙角,将脑袋凑到闻灯的面前,像是向她讨赏一般。   有带着雪水的桃花落在苍龙的鼻子上,像极了他梦中所见到的那一幕。 第128章 十五   闻灯伸出手, 便有桃花落入她的掌心,她垂眸看着那桃花,半晌后将手指合拢。   苍龙的身体盘在那颗桃树的躯干上, 他的鼻尖落了一片桃花, 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桃花,怔怔出神。   闻灯将手放下,有些奇怪他带着自己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让她看这一场桃花?不过眼下也不急着回去,倒可以在这里陪他一段时间。   只是李浮白以后都要这个样子了吗?   铮的一声,似有清越琴声从闻灯的身后响起, 只是那声音又飘飘渺渺, 仿佛是来自高高的云端, 苍龙甩了甩身后的尾巴,拍打起桃树的枝干, 那树枝摇摇晃晃,落英缤纷, 乱红如雨。   闻灯似有所感,她转过身去,抬起头来, 恍惚间,竟好似看到有白衣的青年出现在长路的尽头。   随后,闻灯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一片清明, 那青年的身影也消失在这片桃林之中。   苍龙不知道为何, 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带她来到这里,是希望她能够开心一些,但好像他没能够如愿。   黑色的尾巴有些无聊地清扫着树下的落花,将它们扫成小小的一堆, 那双眸子望着闻灯,呜呜叫了一声,似乎有些委屈。   闻灯抿着唇笑了一下,问苍龙:“要跟我回去吗?”   苍龙从那树上下来,来到闻灯的面前,用龙角蹭了蹭她的手背,闻灯对他道:“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们留在此处也无妨。”   苍龙晃了晃头上的犄角,似乎并没有要留在鲸州的意思,闻灯道:“那我们便先回灵山去了。”   苍龙低吼一声,正要将自己的身形变大,带着闻灯离开,却被闻灯阻止,她握着他的龙角,对他说:“等到了天上再变。”   苍龙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闻灯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禁叹了一声。   一人一龙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些声响,闻灯只道了一句是故人来此,她停下动作。   “姑、姑娘?”   这声音也还算熟悉。   闻灯转过身去,果然见了流霜从那座浮灯居一路跑到她的面前,从苍衡离开后,她与灵风二人便一直待在这里,等着闻灯回来。   在这一日日的等待中,他们的希望几乎全部都被磨灭了。   流霜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切同样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她一边跑,一边在自己的胳膊上重重掐了一把,会疼的,而闻灯还站在那里,这不是梦,姑娘真的回来了。   浮灯居中的灵风同样听到外面的声响,他扑腾着翅膀从窗户中飞了出来,口中大叫着:“灯灯!”   他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地朝着闻灯扑来,跟在闻灯身后的那只苍龙此时却是有些不开心地甩了甩尾巴,他伸出爪子,扒拉了下闻灯的裙子,闻灯低头看他,小声问他怎么了。   苍龙张了张嘴,闻灯却仍没明白他要做什么,苍龙晃着脑袋,猛地抬头对着头顶叫了一声。   声音倒也不算大,可他毕竟是这天地间剩下的最后一条苍龙,飞在半空中的灵风差点被他的这一声龙吟吓得啪的一声直接掉到地上。   闻灯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她有些无奈地看了苍龙一眼,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然后向着灵风走去,弯腰把灵风从地上捡了起来。   灵风站在闻灯的掌心上,有些难过地垂下了脑袋,嫩黄色的小爪子缩到了浓密的羽毛下面,他没有想到自己刚一和闻灯重逢,就在她的面前出了个大丑。   灵风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闻灯身后的那头苍龙,他想要狠狠地瞪着他,然而或许是他身上威压太过,灵风竟是不敢看他。   苍龙则眼巴巴地仰头看着闻灯托着灵风的那只手,他也想要被她捧在手里,尾巴轻轻拍打着身后的雪堆,好似是在催促闻灯快点离开这里。   流霜站在闻灯的面前,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问闻灯:“姑娘,你回来了吗?”   “我已归了灵山,日后你们若是遇见什么难事,可来灵山寻我。”闻灯停了一下,凭借流霜和灵风如今的修为,想要到灵山去不大容易,她的左手多了两朵金色莲花,送到流霜的面前。   流霜低头看着闻灯手中的莲花,却没有立刻伸手接过,她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的闻灯,轻声问她:“姑娘,您不回来了吗?”   闻灯只是微笑着,没有开口回答流霜的问题,可流霜已经从闻灯此时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们终究是要与闻灯再次分别的。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长久的,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应该能够预料到这有朝一日的分离,正如此时的她与闻灯,也如当年的闻灯与李浮白。   不过,这对流霜来说已经很好了,至少她的姑娘还活在这个世上。   闻灯伸出手,将灵风放开,灵风扇了扇翅膀,最后却是落到闻灯的肩头上,他蹭了蹭闻灯的脸颊,叫她:“灯灯……”   他不舍得与闻灯分开,他想要随闻灯一同到灵山去。   此时趴在地上的苍龙一下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闻灯肩上的小鸟,金色的竖瞳中带着一丝危险,他打量着那只只有女子拳头大小的小鸟,他一口能吞下十个应该没有问题,若是他变作原型,一口吞个几百个也容易得很。   灵风莫名觉得自己此时好像被什么野兽给盯上了,他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继续同闻灯撒娇。   闻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的手指在灵风的头顶温柔抚过,她对灵风道:“将来你会有自己的缘法,不必强求跟在我的身边,若是有缘,日后会到灵山上再见到我的。”   灵风把小小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他对闻灯说:“我不想什么缘法,我只想跟灯灯在一起。”   闻灯依旧拒绝了他。   灵风看着地上的苍龙向闻灯问道:“那么他呢?为什么他就可以跟在你的身边?灯灯明明就是不喜欢我了……”   灵风的声音低沉下去,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   他跟在闻灯的身边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比不过这头看起来就不大聪明的蠢龙。   苍龙听到灵风提起自己,立刻抬头对他呲了呲牙,灵风此时倒也不害怕,抬起头狠狠瞪了回去。   “他……”闻灯顺着灵风的视线看过去,苍龙立刻收起自己那副凶狠的模样,微微晃动头顶的犄角,看起来很是乖巧。   闻灯轻声说,“他是我欠下的因果。”   苍龙不明白闻灯同灵风间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闻灯不会带着灵风一起回灵山了,身后的那条尾巴立刻摇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开心。   闻灯见他这样,有些往事浮上心头,从前若是她喜欢的,李浮白不喜欢,也从来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出任何痕迹,如今变作这个样子,倒是坦荡了许多。   她忽然觉得好笑,随即摇了摇头。   灵风抬起小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闻灯说起因果,可自己与她就没有因果吗?   然而此时他一抬头,看到闻灯那张像是画出来的温柔面孔,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的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将来的某日,待他修炼有所成,便能回到她的身边。   “我知道了。”灵风低低地应着。   “对了姑娘……”见闻灯要走,流霜开口叫住她。   “还有何事?”   流霜本想问一问闻灯关于苍衡的事,只是一看到闻灯的脸,她便也问不出来,那些过去的伤心事也不该再来困扰姑娘,她摇头,对闻灯说:“没有了,请姑娘千万要保重自己。”   闻灯点头笑道:“你们也是。”   她带着苍龙回到灵山。   闻灯盘膝坐在莲座上,而巨龙则是无聊地趴在池边,他睁着眼,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害怕这又是他的一场梦。   梦醒之后,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雪山顶上,无人渡他。   十方州下千万年凝聚的魔气在无声地涌动,苍龙身体中那颗残缺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带着难以形容的胀痛,好似要将他的身体撕裂。 第129章 十六   苍龙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生怕惊扰了已经入定的闻灯,他的爪子扒进坚硬地土层中,有鲜红的血渗出, 将那泥土染得猩红一片。   他紧紧趴伏在地上, 金色的眸子渐渐布满红丝,他看着池中金莲上的闻灯,目光已经有些涣散。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他站在荆州城那座高高的城墙上,城内尸横遍野, 远处火光冲天, 在一片哀叫声中, 他看到那个姑娘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再是魔渊,是十方州, 他跟着那个姑娘,经历她曾经历过的一切, 直到那些长剑割破她的血肉,虚华镜的神光将她彻底杀死。   苍龙不明白,为什么呢?她那样好,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待她呢?   他的心脏炸裂,好像崩出无数的鲜血,可是他仅存的理智告诉绝对不可以弄脏这个地方。   苍龙难过极了, 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然而他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就像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孩,只模模糊糊地明白不该是这样的,却还不明白是哪里不对。   隐约中,他听到有人在问他,你要原谅那些人吗?   那些杀死她的人。   魔气在苍龙的身体上缭绕, 越来越重,终于将他完全包裹在里面,他终于没有办法抵抗,呜咽了一声,十分可怜。   闻灯听到声音睁开眼,只见苍龙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口中发出低低细细的声音。   她连忙从莲座上飞身而起,苍龙见她过来,竟是仰头长啸一声,飞身离开,闻灯不敢耽误,一边在灵山四周结出法阵,一边追着苍龙而去。   巨龙飞过崇山峻岭,飞过那千顷的莲池,他所过之处狂风肆虐,山石崩塌,草木衰败,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   不过巨龙飞过之后,那些被他毁坏的山体与树木,又在转眼间生出新的根骨,草木葳蕤,生机盎然,好似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灵山之巅,正在讲经的佛祖抬头望向天空急速飞过的巨龙,侧头看了眼作壁上观的大鹏鸟,抿唇一笑。   三千比丘见此一幕,直道我佛慈悲。   巨龙已经来到那结界之前,只要冲破这道结界,他便能去往那万丈红尘当中,找回那个姑娘,这结界上有一丝他熟悉的气息,他本不该将这道结界打碎,可是他已陷入在心魔当中,他看见他的姑娘被万剑穿心,就在他不远的地方,他救不了她。   巨大的身躯在结界上用力地碰撞,震得整个灵山都跟着颤动,那从四面八法传来的诵经声仿佛正在他的耳膜上敲打,他陷入彻底的疯狂,只想冲破眼前的这道结界,那戴着花的龙角几乎要折断,他发出凄厉的吼叫,却仍是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他想离开这里,想要见他的姑娘。   巨龙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那个尖利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盖过了所有的诵经声,他在催促他,去吧,去吧,去杀尽这天底下伤害过她的人。   他嘶吼一声,头顶已撞出了血来,却仍没有一丝一毫地退意。   他本自从化作苍龙后,便已经没有成熟的思考能力,所做的一切只凭他的心意,现在也不过是他想要做,所以他就可以不计后果,不思前因。   漫天神佛,八百尊者,自九天之上降临于此,佛光普照,那金翅的大鹏鸟携着罡风与巨龙缠斗起来,巨龙柔软的腹部被撕裂出几道长长的口子,从他的身体上留了好多好多血,那些血水喷涌而出,像是下了一场茫茫的血雨,化作溪流,顺着白色的石阶流淌下来,灵山已经有几千年没有出现这样的景象了。   闻灯终于赶了过来,她看了金翅大鹏鸟一眼,那大鹏鸟的动作一顿,转头飞回灵山上去。   在闻灯到来的时候,巨龙的动作似乎是放缓了一些,但是随后他便不顾自己还在淌血的伤口,继续撞击眼前的结界。   闻灯此时不好将那结界撤去,只能想方设法将他唤醒,诵经声在耳边没有一刻歇止过,闻灯一边清除苍龙身上的魔气,一边叫着李浮白。   可她越是这样叫他,那些画面就越加的清晰,无边无际的红色将他完全淹没在里面,他的声音沙哑,鲜红的血从他的眼眶中淌下。   他们都要杀死她,最悲哀的是,好像在最后,自己也想要杀死她。   苍龙身后的尾巴沉重地拍打在结界上,那些画面在他的眼前几经轮转,然结局从不曾更改,他痛苦地哀叫,希望苍天能够可怜可怜他,让他回到他心爱的姑娘身边去。   他从来都是个无能的、蠢笨的废物罢了。   闻灯轻轻叹了一声,她抬起手来,落在苍龙龙角的那朵金莲迅速生出蜿蜒的藤蔓,那藤蔓从他的龙角上一直蔓延到他的庞大的身体上,将他完全束缚住,藤蔓上带着金色的佛光,又开出许许多多小小的金色莲花,随着莲花盛开,无数梵文自那花中流出。   巨龙眼睛中的猩红渐渐褪去,漫天神佛在云层间消散,天地怆然,巨大的身躯从空中轰然坠落,白石开裂,露出下面深色的土层。   闻灯飞身来到苍龙的身边,闪烁着金光的指尖点在苍龙的眉心处,魔气从眉心处散开,只是只清除了一小部分,闻灯便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是今日不把这魔气全部清楚,恐来日他又要折腾一番。   闻灯身体中的神力几乎已经是耗费了个干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抚过自己的嘴角,随后动作顿住,那里并无血迹,她放下手,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的指尖,又叹了一声:“李浮白啊……”   萦绕在巨龙身上的魔气与佛光僵持,诵经声从灵山之巅徐徐传来。   躺在血泊中的巨龙已是奄奄一息,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闻灯,闻灯引出一捧甘露,洒在巨龙的身上,他腹部的伤口迅速愈合。   可是之后她却是有些无从下手了,闻灯在他的面前蹲下身,巨龙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身上。   闻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鼻尖,巨龙金色的眸子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影,轻轻哼了一声。   他还什么也不明白,闻灯想。   她的手指在巨龙的头顶抚过,有些不知该将他如何是好,骑着青狮的菩萨沿着石阶悠悠而下,最后停在闻灯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巨龙身上缭绕的魔气,并未出手相助,只是拿出一件法器,送与闻灯眼前,并道:“此乃空法妙伞,是当日佛祖圆寂圣物,你将它置于这苍龙的头顶,或许还能够唤醒他的一二神智来。”   闻灯也不客气,当即将这法器收下,道:“多谢菩萨。”   菩萨骑着青狮哒哒离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铜铃声。   闻灯盘膝坐下,双目闭合,口中诵念佛经,空法妙伞于半空中缓缓撑开,将巨龙笼罩在伞下,巨龙只懒洋洋地挥了挥爪子,微微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灯。   数道金光在巨龙的身体中游走,他自己却并无所觉,只一心一意听着她的诵经声。   那半空中的空法妙伞在诵经声中越转越快,越来越多的金光游走至他的心脏处聚集。   直到月上中天,半空中的空法妙伞倏地停下,漫出数十佛光,如奔涌的金色瀑布。   闻灯停下声音,睁眼抬头,只见一白衣的青年从佛光中飒沓而至,青丝如瀑,衣衫染血,他望向闻灯。   此时清风正好,明月皎皎,他似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可最后他只是对她微微笑着。 第130章 终   空法妙伞泻出点点佛光, 如同万千的萤火,在李浮白周身飞舞,月华如水, 在白玉一般的石阶上缓缓地流淌。   夜风携着沙沙的树叶声响穿过千重山阙, 又有袅袅梵音在夜色中浅浅回荡。   闻灯从地上站起身来,他们二人曾在万丈红尘中跌跌撞撞生生死死了几个来回,曾在爱欲的欢愉与痛苦中挣扎了数百年,如今在此重逢,却是相顾无言。   萤火渐渐消散, 李浮白神魂刚刚聚起, 随时都有再消散的可能, 空法妙伞仍旧是撑开在他的头顶,他自在十方州化身苍龙后, 便以为此生再无与她重逢的可能。   恍惚间像是又做了一场梦,只是不知道下一次醒来时, 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一梦千山尽,一梦万雪枯,一梦枕黄粱。   那些话他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的, 如今上天怜悯他,能让他恢复这一瞬间神智,能这样静静看她一眼, 也算是圆满了。   夜凉如水, 暗香浮动。   到最后还是闻灯先开了口,她没在说那些与过去相关的话,只是平静地开口,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这一开口,李浮白就有些不敢看她, 却强逼着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忍受胸膛中那颗半心一寸寸破裂的痛苦,他笑道:“还好,没什么事。”   闻灯心中明白,李浮白的情况怎么可能是还好两个字能够概括的,她走过来,伸出手,将手指点在李浮白的眉心处,有清冽的灵力灌入李浮白的身体当中,他怔怔看她,当年是他为她做这些事,如如今却是颠倒了过来。   李浮白的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的姑娘现在能够保护好自己了,这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   闻灯放下手,对他道:“如今你的神魂还不稳固,从明日以后你到佛祖那里听佛祖讲经,等过个几百年,应当能再修出三分神魂来。”   只是李浮白的身上如今沾有从十方州上带出来的魔气,只靠空法妙伞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将他身上的魔气都清除干净的,他想要从这灵山上下去,闻灯忽然觉得可能还要再给他加上几百年。   十方州下应当还有许多残余的魔气,需要几位尊者到那里亲自去镇压一番才是,许多思绪在闻灯的脑海中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了李浮白的身上。   李浮白的肉身已损坏得太严重了,根基几乎完全被摧毁,日后他若是真能重塑这具肉身,能有从前的几分功力,也只能看李浮白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这玩意儿好像向来没怎么厚待过他们,不过就算李浮白恢复不了太多的功力,他以后待在灵山上,也没人会伤了他。   “时间不早了,随我上山去吧。”闻灯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   李浮白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他的那双眼睛里像是落了漫天细碎的星屑,像是冰冻后洒满余晖的湖泊。   他走不上去了,上了这座山他或许能将这番样子维持下去,而下了这座山又是另外一个结果。   可他轻轻开口,叫住了她:“闻……姑娘。”   闻灯转头看他,“怎么了?还有何事?”   银辉落满脚下的石阶,李浮白站在下面,仰头望着闻灯,他笑着说,“今日是上元节了吧,我想再去一趟人间。”   闻灯有些犹豫,问道:“今日吗?”   李浮白点了点头。   他怀着重重心事,不知前路几何,只是冥冥中,他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的终局。   闻灯踌躇不定,李浮白神魂未定,现在就去人间,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怕是这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神魂又得碎了。   她知道自己如果拒绝,李浮白定然是不会再提起这事,可上元节一年只有一次,且只有短短一日,如今更是只剩下了几个时辰。   “我陪你一起去吧。”她道。   李浮白动了动唇,却并未言语。   闻灯知晓他的心意,直接带着他去往鲸州,集市上繁灯如昼,人来人往,许许多多的少男少女站在那卖花灯的摊子前,认真挑选着等会儿去放的河灯。   李浮白与闻灯并肩走在街上,凡人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即便看到了,也会很快忘记,这万家灯火,喧闹人间,她却仿佛置身于外,再也融不进去。   路边有小姑娘摔倒在地上,捂着眼睛哭个不停,一声声地叫着爹爹,闻灯走过去弯下腰,将那小姑娘扶了起来,小姑娘抬起头,看见闻灯,那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喃喃道:“姐姐你真好看。”   闻灯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爹爹在前面卖糖人的摊子前等着你,你快去吧。”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说了一声谢谢姐姐,迈着两条小短腿转身跑了。   李浮白沉默地走在她的身边,她给了坐在墙角的乞丐一碗热乎乎的汤圆,在枯死的老树旁开出一枝艳丽的红梅,还给两只断奶不久的小猫找了温暖的窝……   这一条路漫漫长长,李浮白的眉眼间始终带着笑意,只是走到后来,那笑意中透出了几分哀伤。   他自来到鲸州后终于开了口,他问闻灯:“姑娘以后会一直留在灵山上吗?”   “应该不会吧。”闻灯只说了这一句,倒不是说她故意瞒着李浮白,只是他问得突然,她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日后之事。   而且待他们从鲸州回到灵山后,李浮白也必须要留在灵山上。   李浮白抿唇轻轻笑了一下,他抬起手来,便有火树银花,漫天华彩,映着天地都明亮起来。   好似时光兜兜转转回到了从前。   那些往事在他的眼前浮现,都是关于她的。   可最后他没能护得好她,她死在他的身边。   李浮白仰头望着漫天的焰火,这芸芸众生,都不过是沧海一粟,恒河之沙,这天地浩大,而他们何其渺小。   李浮白侧过头,他静静地望着身边的闻灯,烟火在夜空中盛放,五颜六色的光晕映在闻灯的脸颊上。   她再不是从前那么身娇体弱的大小姐了,她可以去看遍这天下间每一处的盛景了。   李浮白抬手掐诀,闻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如今这副身体本就是个纸糊的架子,风一吹就得散,怎么敢妄用灵力。   “李浮白!”她正要阻止他,却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顷刻间散开,那高高矮矮的小楼与牌坊化作千百桃树。   闻灯抬起头,便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浮灯居的门口,而李浮白站在石阶下,他看着自己,似有许多话要说。   皓月当空,流光千里,李浮白眼中有水光闪烁,他哑着声问她:“你还会爱我吗?”   闻灯垂眸,看向李浮白,他原是为了这桩事,她微笑着说:“我当然爱你。”   她温柔得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春风一过,便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可李浮白却是踉跄了一步,跪在地上,他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她还爱他,一如她爱着这天下的众生。   只是……   他们都再也回不去那样好的从前了。   这一切也不过是他的预料之中罢了。   长风掠过,桃花如雨。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李浮白叹了一声,半晌后他抬起头,看向闻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姑娘再也不会经历那些摧心剖肝的痛苦。   不入红尘,不染是非,不受情障。   他的姑娘本就该这样潇潇洒洒,无拘无束。   既然如此,李浮白啊李浮白,那你守着这个百无一用的肉身又有何用处?   他对闻灯轻声道:“从此以后,我化作苍龙,永远守在姑娘的身边。”   闻灯微怔,她好不容易才用空法妙伞聚起李浮白的一缕神魂来,李浮白如今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想要做那如同稚儿一般的苍龙。   何必呢?   “李浮白你不——”   李浮白打断她的话,他眉目疏朗,笑意盈盈,九万里的的清风朗月,都不抵他此时眉宇间的一点温柔,他低声道:“就让我这样陪着姑娘吧。”   “从前我没能陪在姑娘的身边,以后姑娘就留下我吧。”   闻灯只觉得喉咙发紧,李浮白态度坚决,她阻止得了他一时,去阻止不了他一世。   只是闻灯没有想到,李浮白竟是会用这刚刚聚好的一缕神魂去清除自己身上残余的魔气。   长夜落尽,红日初升,一声龙吟响彻九霄。   巨龙在空中盘旋,他已将昨日之事全都忘记,他寻着闻灯的气息来到闻灯的面前,蹭了蹭闻灯的手背,金色的眸子里落出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闻灯的手背上。   闻灯抬手,在巨龙的头顶上轻轻抚摸。   灵山之巅,池中朵朵金莲在万丈佛光下缓缓盛开,佛祖手中不知何时落了一朵山茶,只道:“缘起缘灭,如露如电,都应此观。”   ……   多年以后,有人说起鲸州城外那座闹鬼的桃林,他们时常见到一白衣青年在那座徘徊,他的手里捧着一束山茶。   只是一眨眼,青年便不见了,只有半朵雪白的山茶,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百姓们暗暗好笑,说这还是个痴情鬼呢。   可那不过是多年前所留下的一个影子罢了。   一如初见,一如百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